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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凰云化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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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臥龍生]無名簫(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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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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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3:45:21 |只看該作者
  這漢子眉頭微皺,不等他話說完,便搶著道:「難道兄台並非要到漢陽去為閔老爺子弔喪的麼?」

  上官琦緩緩搖頭,那漢子愕了一愕,「嘿」的一聲,掉首不顧而去。

  上官琦微微一笑,忽見這漢子又回過頭來,冷冷道:「閣下如非前往弔祭,今日還是不要動渡江之念的好。」

  上官琦軒眉笑道:「在下要否渡江,難道與閣下又有什麼關係不成?」

  那漢子冷冷道:「今日長江渡口的所有船隻,均已被人包下,作為擺渡弔祭人客之用。兄台今日如果要尋船渡江,只怕萬萬難以做到。」

  他語聲一頓,又道:「在下聽兄台口音,不似本地人士,是以才善意相告。兄台如不相信,自管一試便知。」微一抱拳,走到船邊,一掠而上。那艘江船竟絲毫不動,顯見這漢子身手頗為不凡。

  上官琦呆了半晌,暗中討道:「這漢子看來沒有惡意,想必不會騙我……只是那閔老爺子,不知是何等人物;怎地人死以後,還有此等排場……」忽聽袁孝在身側輕輕叫了聲:「大哥,這是怎麼回事?」

  上官琦道:「這裡像是沒有船隻渡江了。」

  袁孝道:「那邊的船上,不是全部都空著的麼?」

  上官琦道:「船雖全是空的,可是已都被人包下了。」

  袁孝皺眉思忖了半晌,想是難以瞭解,又道:「這些船既然是空的,我們為什麼不可以先坐過江去?那些後來的人,他們來得遲了,就應等我們渡過江以後再說。眼下他們人還沒有來,就佔著這許多船做什麼?」

  他初學人語,說話本已極為吃力,此刻一連串說了這許多話,額面上像是已微微滲出汗珠。

  上官琦沉吟了半晌,長歎一聲,道:「兄弟,你說的話雖然很有道理。但是……唉!人世間事情複雜得很,絕不像你在深山中所想的那般單純。這些事,你以後自會明白的。」

  袁孝垂首思忖了半晌,心中還不甚瞭解,但卻又不敢再問。要知他生長於深山大澤之中,終日與猿獸為伍,心中所想的道理,但知一加一為二,二加二為四,對於人世間的一切王法、規範、交易,俱都茫無所知。

  上官琦見了他發愣的神情,微微笑道:「你在深山中肚子若餓了,見到樹上的果子,盡可採下食用,心中也覺著那是天經地義之事。但你在人世中肚子若是餓了,卻不能任意將別人攤子上果子取來吃。這因為深山中的果樹本是無主之物,而人世間的東西,都是有主之物,物主縱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卻有王法的保障,你任意取來,便是違反了世人的規律。」

  他頓了頓又道:「這些船雖是空著的,但物主是別人,你我就不能任意取用。這些道理,你知道麼?」

  袁孝又自俯首沉思半晌,忽地抬起頭來,展顏應道:「我明白了,若是有人要搶別人的東西,我也一定要打他的。」

  上官琦含笑點了點頭,道:「這道理雖然簡單,卻是千古不易的道理。世上絕無不憑勞力便可得到之物,有些人一時雖可憑巧取豪奪得到,但卻很快地便會失去的,兄弟,你……」

  語聲未了,忽見身後一排走來十數個黑衫漢子。這些漢子高矮不一,老幼各異,但面上卻都流露著一片悲慼之色,步履之間,卻又都極為矯健。臂上紮著一條白色布帶,三兩低語著走到江邊,側目打量了上官琦與袁孝兩眼。先前那黑衣漢子,忽然迅快地走了下來,將他們迎到一艘船上,隱隱只聽他似在說道:「想不到黃鶴嫖局的嫖頭們竟一齊來了,小的謹代閔二爺向各位致謝……」語字雖聽不甚清,但大致確是不錯。

  上官琦又自愣了愣,心想:「久聞這黃鶴膘局在江湖中甚負盛名,此刻竟一齊出來弔祭。看來那閔老爺子,必定是個成名人物。怎地我卻未聽人說起?」

  要知道武林中人聲氣互通,若有人有了紅白喜事,別人大都會折簡問候,送上賀儀。就算交情較深的最多亦是一處派上一人,作為代表,前往弔祭或致賀。似這等全體一齊前往之事,在武林中卻極為罕見,是以上官琦覺著奇怪。

  他思忖半晌,想來想去,也想不出武林中成名的人物中,有個姓閔的人物。

  袁孝呆立了半晌,突然側首道:「大哥你看那漢子用竹竿輕輕一點,瑰麼大的船就馬上破浪而行……」忽地見到上官琦沉思神情,便倏然住口不言。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在沉思之時,不喜聽別人說話,是以別人沉思之際,自己也是不該打擾別人思潮。

  但見上官琦忽地微微一笑,自言自語他說道:「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這些事我去想它什麼?」側臉向袁孝笑道:「我們且到那邊看看,也許有些漁船,可供擺渡過江之用。」

  袁孝對於人世間事絲毫不懂,上官琦既說如此,他自然連連稱是。隨著上官琦,沿江向下流去。

  此刻春陽已盛,江水中反映出萬道霞光,上官琦長衫隨風吹動,衣袂飄飄,春陽照射下,更顯得有如臨風之玉樹,卻襯得他身側的袁孝越發醜陋。泊舟江岸的船娘漁女一個個從布篷中探出頭來,望著他們掩口笑語,但袁孝胸中坦蕩,昂首而行,別人對他笑語指點,他也不放心上。

  時已初春,長江岸邊芳草初生,上官琦步踏綠苗,緩緩而行,神態望來雖似悠閒,其實他心中極為焦急。又想到自己此番到了江南,不知是否能夠尋到師父,若是找尋不到,師父的生機,就十分渺茫了。如他還在人世,定會在家中留下行止……他心中正自思潮百轉,忽見袁孝喜道:「大哥,你看,前面果然有艘空船,呀,大哥你猜得真不錯!」言下對上官琦大表讚佩。

  上官琦微微一笑,抬頭望去,只見不遠處,江岸邊,果然一艘小船,繫在岸邊的一株樹上。柳條千縷,拂在那小船的船篷上,一個身穿蓑衣的中年漢子,盤膝坐在船頭,吸著旱煙,他衣衫雖然襤樓,意態卻頗悠閒。

  直到上官琦走到船邊,這船夫方自慢慢地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們兩眼,卻又回過頭去,望著滔滔的江水出神。

  上官琦忍不住乾咳了一聲,抱拳道:「小可們想擺渡過江,不知大哥你可否方便一下,將我兄弟送到對岸?」

  那船夫頭也不回,晃著腦袋答道:「這艘船不是擺渡的船。」語氣生冷簡短,絲毫沒有通融的餘地。

  上官琦愣了愣,忍著氣道:「小可們實在急於渡江,大哥如肯方便一下,小可必有厚酬。」

  這船夫緩緩地回過頭來,再次打量了他們兩眼。上官琦滿心希望他看在「厚酬」的面上答應自己,哪知他又搖了搖頭,道:「這艘船不是擺渡的。」站了起來,走入船艙,再也不理他們。

  上官琦愣了半晌,心中雖然氣惱,卻又發作不得,只得歎了口氣道:「我們再往前面看看。」

  哪知他目光一抬,卻見那船夫又從船艙中走了出來,緩緩道:「你們急著渡江,是不是要過去弔祭的?」

  上官琦方自搖了搖頭,袁孝已搶先說道:「我們要是過去弔祭的,早就坐那邊的大船去,誰還要坐你的船。」他見那船子那副陰陽怪氣的神情,心中頗力氣惱,是以忍不住要反唇相譏。只是他天性淳厚,十分難聽的話,還是說不出來。

  那船子「嗯」了一聲,船艙中突地傳出一陣嬌柔清脆的聲音,說道:「你們既是孤身兩人,如果願意坐在船頭,不到船艙裡面來,我們就渡你過江好了。」語聲婉轉動聽,似是北方口音,卻又有吳依軟語的輕柔。

  語聲方落,上官琦只覺眼前一花,船頭已走出一個翠衫少女。他連忙垂下頭去,不敢作劉楨之平視,但就只方纔的匆匆一瞥,已覺那少女身材婉約,面目清秀,似乎美麗不可方物。

  他心中不禁暗暗道一聲:「慚愧。」討道:「原來這船艙中有女子在,難怪別人不肯擺渡了。」

  只聽那女子嬌甜的聲音重又響起,道:「你們如有急事,就不必客氣,儘管上船來好了。反正這船雖小,多坐兩人亦是無妨。」

  上官琦忙道:「如此就多謝姑娘了。」忍不住一抬目光,只見這女子宛然仁立,姿態如仙。面上雖帶笑容,但神情之中,卻又有一種凜然不可侵犯之態,半點沒有輕佻之色。

  他心中雖不願與陌生女子共處一船,但見了這女子磊落大方的神情,再加上除此以外,別無他途,沉吟半晌,便長揖道:「如此,就多謝姑娘了!」垂首走上船舷,目光再也不敢抬起。

  那翠衫少女微微一笑,輕扭纖腰,走入船艙。那船子用手中的煙管一指船頭,冷冷道:「你們就坐在這裡,千萬不要走入船艙。」

  上官琦正色道:「這個自然。」又道:「擺渡之資,還請兄台哂納。」從懷中掏出一小錠銀,送到那船子面前。此刻他已隱約看出這船子不是常人,是以言語之中,分外客氣。

  只聽這船子冷笑一聲,道:「銀子還是你自己收下吧!」一躍上岸,解開柳樹上繩索。上官琦對此人的狂做雖然不滿,但轉念一想,人家終究是一番善意,便忍著氣和袁孝一齊面對江水坐在船頭,放眼江水蒼茫,濁波如帶,風物秀佳,美不勝收。

  他心中方自暗中讚歎這長江風物之勝,忽地聽到身後一個嬌柔的聲音輕輕說道:「這兩個少年年紀雖輕,舉動卻老成得很。」

  上官琦雙眉一展,胸中頗覺安慰。要知道無論是誰,聽到別人在暗中真心稱讚自己,心中總是高興的。那少女說話的聲音極輕,並無要上官琦聽到之意,只是上官琦耳力大異常人,是以才能聽到而已。這種話自非當面恭維之言可比。

  哪知卻聽那船子冷冷「哼」了一聲,沉聲道:「他心裡有求於我,自然要對我們恭謹客氣些。」

  上官琦愣了一愣,忽地想到自己在那古寺閣樓前的心境,一時之間,心中突熱血上湧……

  他對那吹簫老人,心中確因有求於人而生出恭謹敬畏之心,但那種情況,與此刻卻絕不可同日而語。要知他本身具寧折不彎之性,此刻一躍而起,微拂袍袖,面對艙口,像是想說什麼,卻又忍住了,腳尖輕點,一掠上岸。袁孝心中雖感奇怪,但是他走了,亦自隨後跟去。

  效乃一聲,小船亦已盪開,那船子見他們兩人突地一言不發地走了,愣了愣,雙眉微皺,冷笑一聲。那翠衫少女步出船艙,望著他們的背影,秋波流轉,目光中卻隱隱泛出笑意。

  袁孝目睹上官琦一言不發地向前走去,滿面俱是憤慨之態,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忽見上官琦以拳擊掌,低語道:「上官琦呀上官琦,你但能不要求人,還是別求人吧!」他正在青年,心性難免偏激,受到人家些許羞辱的言語,心中便忍耐不得。他卻不知道這世界之大,人事之繁,若不求人,實在是難比登天。

  他此刻心中的思潮,袁孝自不知道,亦無法答話。只見他默默走了半晌,突地回首一笑,道:「兄弟,你不要說話,看,我帶你過江。」

  袁孝茫然點點頭,只見上官琦突地一整衣冠,轉身走上一艘船,雙手下垂,目不斜視,筆直地走入船艙,尋了個空位坐下,眼觀鼻、鼻觀心地低首沉思起來。袁孝見了呆了一呆,也學著他的樣子,走到他身旁坐下。

  那渡船之上,早已坐了十餘個漢子,有的低聲細語,有的垂首而坐。見了兩人闖上船來,雖也投以驚詫的一瞥,但隨即轉過目光,低語的仍舊低語,默坐的仍然默坐,竟沒有一人出言相詢,更無一人攔阻。

  上官琦原本是想混在入叢裡渡過江去,此刻見了這些人的神情,心裡暗暗得意,知道自己這番雖是誤打誤撞,卻撞個正著。袁孝根本一無所知,心中雖有些奇怪,卻是不肯用心想它。

  過了半晌,又走上兩個人來,那船子暗中數了數人數,口中嗆喝一聲,手中長竿一點,船便離了江岸。坐在上官琦身側的一個漢子,面容瘦削,目光炯然,此刻懷中掏出個極為精緻的鼻煙壺來,深深吸了兩口,閉起眼睛,透出口長氣,側顧上官琦笑道:「兄台可要試一些,此煙來自口外,還差強人意。」

  上官琦含笑搖了搖頭,只覺此人衣著平凡,態度和藹,驟眼望去,毫不起眼。但手中這翡翠煙壺,卻極珍貴,瞧去極不相稱。

  這漢子目光的的,上下打量了上官琦與袁孝兩眼,又道:「兄台來自何方?想必也是為閔老爺子執綁的了。」

  上官琦含糊應了,心中卻暗忖:「這些人不但言語之中,對這『閔老爺子』十分尊敬,而且神態中那悲慼之態,亦不似偽裝,看來這『閔老爺子』不但在武林中極有地位,而且極得人望。」

  只聽那漢子歎道:「閔老爺子一生行善,想不到……唉!」說到這裡,倏然住口。

  上官琦心中一動,口中頓問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那漢子劍眉一軒,四顧一眼,朗聲道:「在下杜天鶚,與閔老爺雖非故友,卻久仰他老人家的俠名,是以此次路過此間,聽了噩耗特地趕來拜祭一番。」

  上官琦只覺「杜天鶚」三字,頗為耳熟,隨口漫道:「久仰,久仰……」目光抬處,卻見艙中之人,此刻竟一個個轉頭過來,不住以驚奇的目光來打量這杜天鶚。

  他心中不禁又自一動,突地想起一個人來,脫口道:「難道閣下便是名震武林的『關外鞭神』杜天鶚麼?」杜天鶚微微一笑,目光中頗有得色,笑道:「杜天鶚正是在下。『鞭神』兩字,卻愧不敢當。」

  他微微一頓又道:「在下久居關外,對江南俠蹤,添生疏得很,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見告?」

  上官琦道:「在下上官琦,不過是武林中一個無名小卒。」心中卻暗忖:「久聞這杜天鶚掌中一條紫金飛龍多節神鞭,橫掃塞外七千里,生平未遇敵手。當真稱得上是條沒遮攔的好漢子,是當今武林年輕一代的高手之一,卻想不到此人神情竟然如此謙和。」

  只聽杜天鶚又道:「兄台年輕有為,在下雖不能以知人自命,卻可斷定兄台必非池中之物。」

  他面向袁孝微微一笑,又道:「至於這位兄台璞玉渾金,外拙內慧,將來成就,更不尋常,至於在下麼……這區區微名,又算得什麼?」

  袁孝對他的言洛,雖不盡解,但見他言笑和藹,亦不禁對他一笑。此刻船到中流,從兩旁架起的船窗中望去,外面江水連天,一瀉萬里,金波浩瀚,又非方才岸上所見可比。

  艙中之人,似乎全都為杜天鶚的聲名所驚。本自低言細語之人,此刻竟都住口不言,不時望向杜天鶚。

  杜天鶚卻是言笑自如,突地指著窗外道:「那邊一丘微起,想必是名傳天下的『鸚鵡洲』了。唉!……漢陽樹、鸚鵝洲,本來不過都是平凡之物,但一經詩人吟詠,便自名傳千古。看來文人手中之筆,還要比你我掌中之劍鋒利得多了!」

  上官琦含笑點頭,只覺此人雖然名震武林,但卻極為謙和,而且言語不俗,心下不覺對此人大起好感。

  武漢三鎮,鼎足而立,相距本不甚遠,約莫頓飯時刻,上官琦正和杜天鵑低聲言笑,只覺船身一震,外面船子又自嗆喝一聲。杜天鶚微笑道:「在下與兄台雖是萍水相逢,卻是一見如故,當真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你看,在下與兄台彷彿只淡淡匆匆數語,想不到船已靠岸了。」站起身來,走出船艙,上官琦隨後走出去,四顧而望,心中不覺為之一愕。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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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3:48: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濱江之祭


  只見岸邊之上,搭滿了竹棚,一個接著一個,連綿不絕,長達數里。竹棚中坐滿了人,每人都穿著黑色的長衫,一眼望去,只覺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絕無喧嘩笑語之人,其中還不時有披麻帶孝的漢子,在各棚間穿梭來往,這些人神色之間,更是滿面悲慼。

  離岸十丈,一個特高特大的竹棚,裡面像是停放靈樞,隱隱有哭聲傳來。出入這間竹棚之人,神情更是肅穆。

  上官琦愕了一愕,只得隨著走下船去。袁孝目光四轉,更是目不暇接,他初入人世,幾曾見過這般光景。

  那杜天鶚此刻,亦自盡斂面上笑容,低聲道:「人死留名,豹死留皮。這閔老爺子人雖己死,卻是極盡哀榮。」

  上官琦心中不止一次想要問出這閔老爺於究竟是誰,但卻都強自忍住。他本想一過長江,便乘隙走去,卻想不到岸邊,便是這般光景,只得緩緩隨著杜天鶚走去。

  方自走了兩步,那高大竹棚之中,突地搶步走出五個人來,都是身披重孝,而且兩上淚痕未乾。其中兩人扶著一個矮胖少年,快步走到杜天鶚、上官倚身前,「噗」地跪了下去,哀哀痛哭起來。

  上官琦心知此人,必是孝子,見人行禮乃屬常情。袁孝卻根本不知世上的喪禮規矩,見到有人向自己跪下來,不禁大感驚異。

  孝子跪拜後,便在眾人扶持之下,走向他處。卻另有兩個黑衫人走了過來,客氣地將他們引到一處竹棚。上官琦到了此刻,也只得隨遇而安。只見又有一人,快步行來,那兩個黑衣之人雙目一張,回頭打量了杜天鶚兩眼,又自躬身一揖,說道:「想不到杜大俠居然遠道而來,請恕在下等接待不恭之罪。」

  杜天鶚連忙躬身謙謝。另一黑衣之人,接道:「杜大俠請隨在下到那邊貴賓棚去,貴友也一齊去吧!」

  上官琦呆了一呆,方侍謙辭,那兩個黑衣人卻不由分說,便將他們蜂擁至那一與大竹棚緊鄰的一個竹棚中去。

  別的竹棚中人雖然已有不少,但這棚中卻寥寥可數。當中一席的下首,坐著兩個藍衫道人,默然無話,像是在望著自己面前的茶杯出神。另外還有十餘個長衫之人,零落地散在四座。最遠的一席之上,卻箕踞著一個高大威猛、滿頭白髮的老人,顧盼之間,神情頗為倔做。他身側坐著一個婦人,卻正值盛年,雲發高挽,一身素服,鬢邊插著一朵白花,秋波流轉之間,雖然徐娘半老,但卻風韻猶存。

  上官琦目光一轉,將這些人的神態俱都看在眼裡。他雖不認得,卻知道這些人定必都是江南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

  只聽杜天鶚低語道:「別人我不認得,不知那老者可就是兩湖大豪,九頭大鵬雷名遠?」

  上官琦方自答話,目光轉處,心中突地一驚,脫口道:「袁孝呢?」連忙轉身望去,又大吃一驚。

  只見袁孝此刻呆呆地立在棚外,他身前卻氣勢洶洶地站著幾個黑衫大漢,像是正在與袁孝爭論。

  上官琦一驚之下,連忙大步走了過去,只見其中一個黑衣漢子,突地伸手往袁孝身上一推。他卻不知道袁孝生具異稟,本就神力驚人,再加上數年苦練,所練又是武功上乘妙諦,他這一推之下,宛如螃蜒撼石柱一般,哪裡能將袁孝推動半步?

  袁孝濃眉一皺,目光中已有怒意。原來他方才和上官琦一齊行來,但目光卻仍不住地回頭去望那突然向自己磕頭之人。恰巧此刻又有一艘江船靠岸,船上走下十數人來,那孝子自然要過去一一行禮,袁孝不知這是江南禮俗,只覺甚是有趣。

  他年紀雖已不小,卻仍天真爛漫,更是童心未抿,心裡覺得有趣,面上便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正自發笑當兒,一個黑衫漢子一個箭步竄了過來,冷冷道:「閣下笑些什麼?」

  袁孝為之一愕,道:「我笑我的,不用你管。」近日來他對人語雖已較為熟悉,但說起話來,卻仍是直愣愣的,詞難達意。他卻不知道此時此刻,人人心中俱都十分悲慼,他這一笑,正是犯了人家大忌,何況他言語之中,讓人聽來又是這般無禮。

  霎眼之間,他身側已自圍過來數個黑衫漢子,人人俱都氣勢洶洶地責問於他,他卻又驚又怒,根本不知如何回答。終於有個漢於忍不住向他推了一把,他卻立刻勃然大怒,正待舉掌擊出,上官琦已快步奔來,連聲道:「且慢動手,且慢動手。」

  袁孝心中雖然怒火高張,但聽得上官琦一喊,只得乖乖將手掌收回。杜天鶚此刻亦自急奔而至,又有一個身穿麻衣重孝之人奔來,袁孝指著那漢子道:「他幹什麼要動手推我?」

  那披麻重孝之人,年紀己過知命,但步履如飛,精神矍爍,聞言長眉一軒,將那幾個黑衣漢子喝退,長揖說道:「小人無知,請各位不必和他們一般見識。」

  上官琦知道袁孝必定義在無意中闖了禍,但此刻亦不便說破。只見這老者和杜天鶚謙謝了幾句,又道:「在下金少和,久仰杜大俠英名,今日方得一見,想不到杜大俠遠道趕來奔喪,隆情厚誼,存歿俱感。但杜大俠看在小可薄面,千萬不要把小孩無禮之事,放在心上。」

  杜天鶚自亦連聲謙謝,那金少和又過來向上官琦、袁孝抱拳一揖,便又匆匆走去。

  上官琦心中卻又一動,忖道:「這金少和為人八面玲嚨,相識甚多,看來是位武林中威名極盛的人物,怎地竟會為那閔老爺子,披麻帶孝起來?」一念及此,他對這閔老爺子的身份來歷,更覺奇怪。拉著袁孝走入竹棚,袁孝不知自己實有理屈之處,心中仍自忿忿不樂,只是在上官琦面前,卻又不敢發作。

  杜天鶚目光轉動,卻在不住地打量著袁孝,突地低聲笑道:「想不到兄台年紀輕輕,不但內外兼修,而且外功竟已練成金剛不壞之境,實是可敬可佩!」

  袁孝望著他展顏一笑,亦不知謙謝。上官琦卻在心中暗道:「這杜天鶚好厲害的目光,就只方才匆匆一瞥,便已看出他武功的深淺。」

  卻聽杜天鶚又自向他笑道:「貴友如此,想必兄台的武功,更是令人驚佩的了。」

  上官琦沉吟半晌,道:「我這兄弟天生異稟,外功的確不錯,小可卻萬萬比不上他的。」

  杜天鶚微微一笑,轉開話頭,絕口不再提起武功一事。過了盞茶時分,棚外又引進兩個人來。這兩人一個身高體胖,滿面紅光;另一個卻身軀瘦小,形容枯槁。一走進來,目光四掃,便大步走到那高大威猛的老者與那徐娘半老的婦人桌前,道:「多年不見,想不到雷兄越發年輕了。」

  杜天鶚微微一笑,附耳對上官琦道:「那老者果然是『九頭大鵬,雷名遠,只不知這兩人是誰?」

  只見那「九頭大鵬」雷名遠亦自挺身而起,連聲笑道:「想不到,想不到,老夫竟能在此間見到陰陽雙絕的俠跡。」又連聲讓座。

  那徐娘半老的婦人秋波流轉,微微一笑,卻仍端坐未動,輕聲說道:「名遠,你不看看這裡是什麼地方,說話這樣大聲幹什麼,難道別人是聾子麼?」

  「九頭大鵬」雖然神情倔做,氣度威猛,但聽了那婦人之言,卻乖乖地坐了下來,還自我解嘲地低聲笑道:「老夫見著故友,一時不覺忘形了。」

  那一胖一瘦兩個漢子,對望一眼,含笑坐了下去,對那婦人似乎也有三分畏懼之心,竟也不敢高聲談笑,只是輕輕笑道:「多年不見。大嫂風采依;比我兄弟兩人,卻快老掉牙了。」

  那婦人微微一笑,卻不答話,杜天鶚遠遠看了,忍不住暗中好笑,低聲說道:「我在關外,便聽得中州武林中,有幾個出名懼內的角色,這『九頭大鵬』便是其中之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上官琦幼隨嚴師,對武林中成名之人,雖然知道不少,但對這些人的風流韻事,卻絲毫不知。此刻忍不住道:「小弟只知道這『九頭大鵬』不但在兩湖久享盛名,而且家資巨萬,又極善於理財,至於他還有懼內之名,小弟卻不知道了。」

  杜天鶚道:「雷名遠不但有懼內之名,而且其名顯著,不然兄弟遠在關外,怎會知道?據說這位夫人,乃是四川唐老太太的貼身丫頭,不但輕功絕高,人又美艷。而且一手毒藥暗器,更是得自唐門真傳。雷名遠已近晚年方得到這樣一個嬌妻,由愛生敬,由敬生畏,自然要懼內了。」

  上官琦「哦」了一聲,道:「原來她竟是四川唐門的人。」要知道四川唐門,毒藥暗器,名震武林。二百餘年,聲名未嘗稍減,上官琦自是知道的。

  只聽杜天鶚又道:「還有那『陰陽雙絕』,據說亦是兩位怪人。這兩人一個是少林外家弟子,一身十三太保橫練,混元一氣童子功,據說已至刀槍不入的火候。一個卻是辰州言家掌門人的師弟,外門陰功,自然也有十分火候。這兩人不但武功練得一陰一陽,而且生相亦是一陰一陽,是以武林中人,才稱他兩人為『陰陽雙絕』。」

  他頓了一頓,又道:「奇怪的是,這一陰一陽、極陰極陽、萬分不調和的兩人,數十年來,竟是焦不離孟,秤不離銘,時時刻刻俱在一處。」

  上官琦微笑道:「杜兄久居關外,對中州武林中事,卻能如數家珍,當真是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了。」

  杜天鶚笑道:「武林中事,原本聲息互聞。」語聲突地一頓,聲音放得更低:「只是我卻想不到,今日竟會有這麼多的武林中頂尖人物,來到此間。你看,連少林門下,都像是也有人來了。」

  上官琦轉目望去,只見方纔那老者金少和,此刻已引著兩個灰袍僧人走人竹棚來。這僧人垂眉閻目,神色十分莊穆,合掌當胸,緩步走了進來。四顧一眼,卻筆直走向那兩個藍袍僧人身前,沉聲道:「青城舊友,別來無恙?」

  上官琦、杜天鶚俱都一愕,杜天鶚又自附耳道:「方纔我見這兩個道人頗為眼生,想不到他們竟是多年不問武林中事的青城門下。」

  只見這兩個道人,亦自站了起來,合掌道:「多蒙上人關詢。」另一人道:「深山之中,不計歲月,但自從昔年峨嵋金頂一別,算來已有十餘寒暑,想不到上人依然故我,想必道行更為精進了。」

  金少和垂首沉聲接道:「道長與上人俱是得道高人,不但功行深厚,而且駐顏有術。只是老夫,唉!……世事碌碌,在在煩心,哪有各位深山白雲,那等自在。」

  棚中眾人的目光,此刻不約而同地俱都投注向這藍袍道人與灰袍僧人的身上,有的知道他們來歷,便低語道:「這兩位便是少室峰少林寺達摩院的鐵木大師與凡木大師,那兩位道人,聽他們口氣,想必是昔年雙劍蕩群魔的『青城雙劍』了。」

  上官琦此刻越看越奇怪,這「閔老爺子」縱然是武林中一代大豪,但青城和少林的長老卻也無須那麼遠道趕來致祭呀!一念至此,他不禁暗中思忖:難道這閔老爺子的喪吊之中,還有什麼隱秘不成?

  於是他忍不住問道:「杜兄,這位閔老爺子,是什麼人?竟有這麼大的氣魄,連這多江湖上難得一見的高人,都趕來奔喪憑弔?」

  杜天鶚低聲說道:「這位閔老爺子,出身江南道上,一家名鏢局的鏢頭。但在進入中年後,就放棄了刀尖底下討生活的鏢局生涯,落戶於此,替人排難解紛,聲名漸著。起初之時,也只限於江上漁幫等人,二十年前,中原道上各大門派和西域三聖相約比武,選定了黃鶴樓下,作為比武之地……」

  話到此處,忽聽一個高昂的聲音叫道:「諸位俠駕光臨,蓬革生輝。閔老爺子能得諸位這樣憑弔,雖死九泉,亦將領受諸位盛情了!」此人聲音雖然高昂,卻微帶沙啞之音,想是數日夜中未能安心睡眠,和悲傷過度所致。

  他微微停頓一下,又道:「喪事期中,我們接待不周,待慢之處,還望各位大量包涵。現由閔老爺子的公子、千金,先向諸位拜謝奔喪盛情。」

  上官琦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大漢,扶著一個身披重孝、頭圍白中、二十三四的白淨少年,站在棚口之處,雙目紅腫,滿臉睏倦之容,想是近日內,過份悲慟所致。

  在那少年身後,有一個四十上下的老媽子,攙扶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那少女除了一身重孝之外,臉上蒙了一層白紗,無法看清她的面目,但見一雙瑩瑩玉手,想來定是十分美麗。

  只見那身披重孝少年,抱拳一個長揖,說道:「家父之喪,承蒙諸位大師、道長、伯伯、叔叔,遠道趕來憑弔,晚輩悲痛過深,未能一一接待。禮貌不周之處,還望伯伯、叔叔們大量包涵。」說完,又是一個長揖。

  竹棚中人,紛紛站起,欠身回了半禮。上官琦依樣葫蘆,目光看著杜天鶚的舉動,仿照施為。

  袁孝卻是一舉一動,倣傚著上官琦。

  那少年長揖過後,微微向旁一讓。那面蒙白紗的少女,卻輕移嬌軀,微微向前移了兩步,說道:「不孝女叩謝諸位伯伯、叔叔們遠來弔喪之情。」

  九頭大鵬雷名遠突然站了起來,說道:「閔兄究竟得了什麼重病,怎麼這樣快就仙遊道山?」

  那重孝少年答道:「家父……家父是……」

  那扶持他的中年大漢接口說道:「雷兄和閔老爺子交誼深厚,請恕閔公子在傷痛之中,詞難達意,待會當恭請雷兄到後宅一瞻閔老爺子的遺容。」

  忽聽一聲「阿彌陀佛」,兩個灰袍僧人齊齊合掌站起,左面一僧說道:「貧道等奉諭而來,亦望能一睹閔老施主遺容。」

  金少和不待中年大漢開口,搶先抱拳答道:「兩位禪師放心,大祭之前,定當恭請兩位一見閔老爺子遺容。」

  那兩個藍袍道人,緊隨站起身子,望了金少和一眼,道:「貧道等不知能否有榮一睹閔老施主的遺容?」

  金少和道:「應該,應該。屆時,兄弟親來相請諸位到後宅一見閔老爺子的遺容,也許還要借重諸位……」他似是自知話中露了破綻,倏而住口不言。

  一直沒有講話的陰陽雙絕,忽然站起身來,插口說道:「怎麼?閔兄可是受人暗算死的麼?」

  那重孝少年道:「家父之死……是……」他極似不願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父親死因,「是」了半天,仍然「是」不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他身後披孝少女,接了下去,說道:「家父之死甚是突然,一時之間,很難斷定死因。待會兒諸位見到家父遺容時,或可有所賜示。」

  陰陽雙絕相互望了一眼,緩緩坐了下去。

  金少和抱拳對群豪說道:「諸位請自行小坐片刻,在下要帶著他們兩位謝客。」說完,當先轉過身去,出了竹棚。那身披重孝的少年。少女,緊隨在金少和身後,魚貫步出竹棚。

  上官琦低聲對杜天鶚道:「杜兄不要看看閔老爺子的遺容麼?」

  杜天鶚道:「這個咱們不必爭求,到時間他們如不請咱們,落得少惹一點麻煩。」

  上官琦暗暗忖道:」看看一代大豪的遺容,哪裡會找出麻煩,倒叫人難以思解了……」但又不便追問,只好悶在心裡。

  忽聽一個微帶尖厲的聲音,說道:「你看那猴頭猴腦的娃兒,竟也被讓入貴賓棚中,倒是叫人難以猜出他的來頭。」

  這孝棚本就不大,棚中之人,又都是武林中一時俊傑,個個耳目都極為靈敏。那人之言,不但坐得較近的上官琦、杜天鶚、袁孝三人聽得清清楚楚,就是棚中所有的人,都已聽到了,齊齊把目光投注到袁孝身上。就連那兩個神態肅穆的少林高僧,也都不自禁地轉過臉去,把目光投注在袁孝身上。

  上官琦凝神望去,見那說話之人,正是陰陽雙絕中的那身軀瘦小、形容枯槁的人。

  袁孝似已聽出那人說的是譏笑自己之言,不禁雙眉聳動,一對猴眼中精光暴射,盯住那身軀瘦小之人,一副躍躍欲動神情。

  上官琦怕他發起野性,突然出手,趕忙喝道:「袁兄弟,不可造次出手。」

  袁孝回頭望了上官琦一眼,默然垂下頭去。

  那身軀高大、滿臉紅潤的人,笑道:「兄弟,你聽到沒有,他不但長得一副猴像,而且人也姓袁,倒是無獨有偶的巧合了。」

  杜天鶚看袁孝閉目垂首而坐,對兩人之言,渾似不聞,但心中已甚激動,身軀微微抖顫,兩眼角間,淚水垂腮而下。心中忽生不忍,立時冷笑一聲,罵道:「自己一身綠毛,還罵別人是妖怪,也不拿鏡子照照,看看自己有幾分人相?」

  陰陽雙絕中那身軀瘦小之人,突然站了起來,怒聲喝道:「你罵的什麼人?」

  杜天鶚緩緩站起身子,冷冷地望了陰陽雙絕一眼,淡淡答道:「我罵誰你還能管得著麼?」

  陰陽雙絕,凶名卓著,江南道上黑白兩道中人物,都要相讓他們三分,如何能忍下杜天鶚的閒氣?舉手一掌擊在桌上,冷冷說道:「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杜天鶚目光環掃一周,只見那兩個灰袍僧人,仍是滿臉肅穆地正容而坐,對幾人爭吵之言,渾似未聞。

  兩個藍袍道人,也只微微一瞥,立時又轉過頭去。

  九頭大鵬雷名遠卻似非常留心,不時把目光投視過來。

  但那美麗的中年婦人意態間卻甚冷漠,雖然沒有出口干涉雷名遠,不讓他多管閒事,但每當雷名遠轉臉相望杜天鶚時,立時輕掣下柳眉,顯然她不願丈夫卷人這場是非之間。

  最奇怪的就是那面色紅潤身軀高大的漢子,他和那瘦小之人,並稱為陰陽雙絕,一向寸步不離,但此刻卻是靜坐旁側,一言不發。

  杜天鶚環顧過室中形勢之後,心中已有了幾分把握,暗暗忖道:「看來鐵木、凡木兩位高僧,不屑管這樁閒事。青城雙劍也擺出一副袖手旁觀的姿態。雷名遠可能要管,但他那位夫人,卻似不願他管,其人懼內著名,夫人不同意,大概不敢違拗。陰陽雙絕雖然名著一時,但上官琦和袁孝能聯手對付一個,餘下的一個由我對付,決無困難。」

  他心思填密,暗中衡量了敵我形勢之後,才冷笑一聲,說道:「只怕未必,眼下還不知咱們哪個活不下去?」

  那身軀瘦小之人,正是陰手言剛。此人除和陽拳普侗練成陰柔、陽剛合壁克敵手法之外,還倚仗辰州言家門的聲威、靠山,平時在江湖上的橫蠻,較同伴陽拳普侗,更為張狂,哪裡能忍得下杜天鶚的譏諷之言?當下離開座位,大步直走過來。

  上官琦目睹杜天鶚為袁孝抱打不平,不惜和人衝突,心中甚感過意不去,搶先站起身來,迎了上去,攔住陰手言剛的去路。

  言剛冷笑一聲,喝道:「你要找死,還不給我閃開!」伸手橫拍一掌。

  上官琦不閃不避,右手一翻,食、中二指一驕,疾向言剛拍出右臂脈門上面拂去。

  陰手言剛,似是未料到上官琦一出手就是極上乘的斬脈手法,心中吃了一驚,駭然向後退了三步。

  杜大鶚雖然瞧出上官琦英華內蘊,必是出身名師門下,但也未料到他小小年紀,竟然身懷拂穴斬脈的上乘手法。

  要知這拂穴斬脈手法,非同一般點穴可比。不但要精熟它奇奧的變化,還需有上乘內功為輔,才能在舉手一拂之間,傷人穴脈。

  陰手言剛退下之後,未再立刻出手。等了約片刻工夫,才冷冷問道:「你是什麼人的門下?快說出來,免得老夫開罪故舊之人。」

  原來他被上官琦一招迫退之後,不敢再貿然出手。沉思了良久,才這般喝問一聲,一面可查問出上官琦的身世,再者亦可擺擺一副空架,預留下台之階。

  上官琦不願把身世告訴對方,故作沉思了片刻,道:「在下出身何門何派,恕難奉告。但有一樁事,你可以放心,在下師門決和你攀不上一點關係。」

  陰手言剛本想藉機下台,因他目睹上官琦那一招拂穴斬脈的手法,迅快異常,似非易與之輩,只怕在眾目睽睽之下,敗在他的手中,那可是偷雞不著蝕把米,一生英名,盡付於流水之中。

  但上官琦這一答覆,使他不好立時退下了,一面暗自運功戒備,一面冷冷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上官琦回頭一指袁孝道:「他叫袁孝,我叫上官琦……」

  言剛不待上官琦說完,突然冷冷接道:「兩個無名小卒。」左手一伸,疾如雷奔電閃一般,直抓過來。

  原來他想在上官琦不防之下,施出一招擒拿的手法,扣拿對方手腕脈門。但又覺著自己在江湖上,亦是甚有地位身份之人,不能就這樣無聲無息地對人施襲,掌勢出手,才喝了一聲:「兩個無名小卒!」話出口,掌勢已到。

  上官琦疾向旁側一閃,讓開三尺,一招「風雷突起」,反臂拍出。

  這一招不但凌厲無比,而且奇奧難測,讓敵還擊,一齊出手。

  掌勢未到,強勁的掌風潛力已然近身。

  言剛吃了一驚,趕忙縱身向後退了五步。

  他讓避雖已夠快,但仍被上官琦掌風擊中,身子一晃,又向後退了三步,才穩住馬步。

  棚中諸人,似都為上官琦奇異的招術、雄渾的掌力,引起了注意。兩個灰袍少林高僧四道目光,一齊投注過來,臉上微現驚愕之色。

  青城雙劍彼此相互望了一眼,微微一皺眉頭。

  九頭大鵬雷名遠更是叫了出來,輕輕地咦了一聲。

  那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也為上官琦出手的掌勢所驚,星目轉動,不住在上官琦身上打量。

  陽拳普侗霍然站起身子,走到陰手言剛身前,低聲問道:「這小子扎手麼?」

  但上官琦不知武林過節,也不知陰手言剛存有藉機下台,幾句話,說得十分冷漠,使陰手言剛騎虎難下。

  陽拳普侗冷笑一聲,目注上官琦道:「此時此地,不宜動手,倒不如咱們約定一處僻靜所在,好好地拼上一場。」

  上官琦暗道:「我和他們本無什麼冤仇,約地相鬥,似無必要,但如不答應下來,又恐損傷杜老前輩的威名。」一時之間,甚難決定,回頭向杜天鶚望去。

  這時,早已有人把陰手言剛和上官琦動手之事,告訴了金少和。只見他匆匆忙忙地奔人竹棚,先對陰陽雙絕抱拳一揖,又回頭對上官琦躬身一禮,說道:「三位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都請看在兄弟份上,彼此相讓一步,等會兒,兄弟設宴替三位和解和解。」他似是還有十分緊要之事,滿臉焦急不安他說完後,目光一直在三人臉上打轉。

  只見杜天鶚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快請回座,金兄既然出面講話,咱們縱然受點委曲,也就算了。」

  上官琦抱拳對金少和還了一禮,轉身回到原位坐下。

  他江湖經歷閱歷甚少,也不知說幾句場面話交代。

  陰陽雙絕彼此望了一眼,皺皺眉頭,也不知如何處理此等場面。

  金少和又抱拳對陰陽雙絕一禮,說道:「兩位請賞兄弟一個薄面吧!」

  陰陽雙絕齊齊抱拳還了一禮,一語不發地退回到座位上。

  金少和眼看一場紛爭,在自己幾句勸慰之言下,消解於無形之間,又抱拳對室中群豪一禮,高聲說道:「兄弟還有點事,諸位請稍坐片刻,酒飯即將送上,等會兄弟再來向諸位敬酒。」轉身大步而去。

  室中突然間沉寂下來。

  青城雙劍和九頭大鵬雷名遠夫婦,不時把目光投向上官琦,陰陽雙絕更是滿臉忿怒之色,常常轉頭望望。

  上官琦忽然心中一動,想起了白馬山古寺中那老人說過的一句話,如若你施用我傳你的武功,必將引起江湖上甚多人的注意,招來很多麻煩。

  他忽然覺到心中不安起來。

  杜天鶚似是看出了上官琦不安之色,微微一笑,低聲說道:「小兄弟果是非常之人,剛才出手一擊,已是喪陰陽雙絕之膽。」

  上官琦道:「哪裡哪裡,老前輩過獎了。」

  杜天鶚道:「陰陽雙絕色厲內在,心中早已有了自知不敵之感,他們約期比武之事,不過自找台階而已。」

  他說話聲音雖低,但室中之人,都是江湖間一流高手,個個耳目靈敏異常,雖未把兩個人對答之言,聽得一字不漏,但己聽去了大半。

  陰手言剛越想越覺不是味道,心中又是懊惱,又是忿慨,低聲對陽拳普侗說道:「咱們今日如不約那小子比試一場武功,陰陽雙絕的威名,只怕要大受損傷。」

  普侗目光轉動,一瞥鐵木、凡木大師,答道:「此地不是爭氣之地。言兄如能夠忍得這口氣,那就算了;如是難以忍下,此刻也不宜和他們衝突,不妨和他定下後會之約。」

  陰手言剛和陽拳普侗,久日相處,對他出身來歷,甚是瞭然,知他出身少林寺中弟子,因犯清規,偷逃出寺,蓄髮還俗。此事雖已相隔二十餘年,但他心中對少林寺中僧侶,仍存有畏懼之心,大概是看到了鐵木、凡木兩人在場,是以不敢胡亂出手,擔心被兩人瞧出武功來路……

  心念一轉,對普侗不滿之氣頓消,霍然站起身子,大步直向上官琦座位所在走去。

  袁孝只道他又來動手,雙腳猛一點地,由座位上飛縱而起,直向陰手言剛迎撞過去,身法迅快,一閃而至。

  上官琦低聲厲喝道:「袁兄弟不要胡鬧。」

  陰手言剛似是未料到形似人猿的袁孝,身法竟是迅如電閃。他本全神貫注在上官琦身上,待聽得衣袂飄拂之風,警覺轉身時,袁孝已到身前,五指若鉤,當頭抓下。

  如非上官琦及時的一聲喝叫,言剛在招架不及之下,定難躲過袁孝一擊。

  袁孝去勢迅快,收勢更快,聽得上官琦的聲音,突然一吸丹田真氣,懸空一個觔斗,翻了回來,仍然原姿不變地坐在原位之上。

  他心地渾厚,無意賣弄,但卻在不知覺中,露了一手罕聞罕見的輕巧功夫。單是這一去一來之勢,已使全室中人為之駭然。

  陰手言剛目睹袁孝的奇速驚人身法,油生怯敵之念。猶豫了一下,才放慢腳步走了過去,相距上官琦還有三四步遠,停了下來,說道:「此時此地,不宜動手。但咱們這場過節,也不能就此算了,半月之後,咱們在黃鶴樓下相見,屆時再找僻靜所在,了斷今日之事。」

  他說完之後,等待答覆,哪知等了半晌工夫,不聞一句回答之言。

  原來杜天鶚心想此事應由上官琦決定,上官琦卻想該由杜天鶚決定,結果,兩人都未接口。

  陰手言剛等了良久工夫,仍不聞兩人答言,大感羞惱,不覺之間,野性又發,大聲喝道:「你們是聽到沒有?」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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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3:50: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密室驚異


  上官琦皺皺眉頭,正待開口,忽聽竹棚外面,傳入來一個沉重的聲音,道:「言老前輩肯賞臉,趕來憑弔家父,我們感激莫名。但如要在此地生事,那就未免有點不近人情了。不論何人,肯來憑弔家父,我們都把他當朋友看待。言老前輩縱然遇上有過嫌怨之人,也望賞個金臉,等離了此地再說。」

  上官琦轉頭向外望去,只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目光一直盯注在陰手言剛的臉上,憂傷的神情間,微現怒意。

  陰手言剛平時縱橫江湖,傲氣凌人,哪裡受過此等羞辱?今日連番受到挫折,心中忿怒已極,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來,回頭對陽拳普侗說道:「咱們來此憑弔閔老英雄,不過是敬重閔老英雄的為人而已,談不上什麼深厚交情。既是人家不歡迎咱們,那就算了。」言下之意,已明白催促陽拳普侗立時離開。

  那身披重孝少年,既未伸手攔阻,也未再接口說話。

  陽拳普侗緩緩站起身來,慢向前走去,看來他似是十分不願離開,但又不願違拗同伴之言。

  九頭大鵬雷名遠,忽然重重地咳了一聲,說道:「兩位請慢一步,聽兄弟幾句話如何?」

  陰陽雙絕人已走近棚門.聽得雷名遠的話後,一齊停了來。

  那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輕輕一罩柳眉,似是對雷名遠多管閒事的態度,大不滿意,但卻沒有出言相阻。

  雷名遠大概心中知道自己多管閒事的態度,夫人決難同意,不敢轉望夫人一眼,目注陰陽雙絕說道:「兩位在這大祭之中鬧事,也難怪閔公子出言相勸。如果兩位就此一怒之下,絕袂而去,勢非留給武林同道閒言。兄弟之意,深望兩位三思而行,免留笑柄。」

  陽拳普侗藉機對陰手言剛說道:「既然雷兄出言相勸,我瞧咱們兄弟還是留在這裡,等大祭之後,再走吧!」

  陰手言剛略一沉吟,拱手對雷名遠,道:「衝著雷兄這兩句話,我們兄弟就是再多受一點委曲,也要忍下了。」

  那當門而立的重孝少年,忽然深深對陰陽雙絕一揖,道:「晚輩言詞,或有不恭之處,深望兩位老前輩大量包涵一二。」

  陰陽雙絕雖然氣度狹小,但在這等情景之下,不得不裝出一副恢宏氣度,齊齊抱拳,還了一禮,重又退回原位坐下。

  那身披重孝少年,當門一個羅揖,說道:「諸位伯伯叔叔們,家父即要入殮,如果想一睹家父遺容,請隨晚輩到後宅一行。」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站起身來,單掌立胸,宣了一聲佛號,緩步向棚外走去。

  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夫婦,緊隨著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凡木大師身後而行。

  陰陽雙絕交頭低語了幾句,也站了起來。

  杜天鶚越看越覺事不尋常,不禁引起好奇之念,低聲對上官琦道:「咱們也跟去瞧瞧吧!」

  上官琦童心顯得未退,好奇之念,更是強烈,但他生性拘謹,常常克制著心中的好奇衝動,一派少年老成。

  如今聽得杜大鶚一提,哪還能忍得住,當下站起身來,說道:「老前輩如果要去,晚輩極願奉陪。」

  杜天鶚微微一笑,站起身來,隨在陰陽雙絕身後,出了竹棚。

  上官琦、袁孝緊隨杜大鶚的身後。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似是未曾料到,室中所有的人,竟然全要去看,不禁一皺眉頭。

  大概是他覺著話己說出口了,不便出爾反爾,伸手攔阻,臉色上極是不悅,想來他心中定然更不快樂。

  杜天鶚看見裝作沒看見,昂首挺胸由他身側走過。

  袁孝在最後,那身披重孝少年不知是難再忍耐心中的不悅,還是看袁孝長像太過難看,待袁孝走過身側時,忽然伸手一攔,低聲說道:「這位兄弟,你也要去瞧家父的遺容嗎?」

  袁孝也不解別人間話心情是好是壞,微微一笑,道:「是啊,我一向是跟著大哥走的。」大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長長吁一口氣,放過袁孝,似是那一口長吁之氣,消除了心中煩惱。突然加快了腳步,向前奔去,搶在鐵木大師前面帶路。

  走過幾處竹棚時,棚中的人,都對這群人投以羨慕的眼光,也有指手低論,這是少林高僧,這是九頭大鵬雷名遠……那中年婦人,是四川唐太大門下……隱隱可聞。

  繞過了幾處竹棚,到一所高大的宅院前面。

  兩扇黑漆大門上,滿佈素花,但卻緊緊關閉。

  那身披重孝少年,輕輕叩動門上銅環,呀然一聲,兩扇黑門大開。

  四個健壯的大漢,垂手分列兩側,每人頭上包著白布。

  儘管外面竹棚中人聲嘈雜,憑弔之人,多得難以數計,但這高大的宅院中,卻是鴉雀無聲,肅穆異常。

  鐵木大師當先進門,眾人相繼而入。袁孝剛剛踏進門內,分列兩側的四個健壯大漢,立時一齊動作,迅快地關上大門。

  上官琦怕袁孝被關在門外,不禁回頭一望。

  匆匆一瞥之間,忽然發覺那四個健壯大漢飄起的衣袂下,隱隱現出兵刃。

  他忽然覺著這閔老爺子之死,更非尋常。雖然在辦理喪事的開祭期中,仍然戒備得這等森嚴。

  一座廣大的前院,中間鋪著一條白絹。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走在前面帶路,他走得很慢,緩緩地由那絹上面走去。

  相隨眾人,只好隨他走在白絹之上。

  上官琦瞧得心中甚覺奇怪,暗道:「在地上鋪著白絹,人卻從絹上走過,不知是何用意,難道此地有此風俗不成?」

  心中不解,但人卻隨人身後,也從絹上走過。

  這條白絹,一直長達二門的石階前面。

  廣闊的前院中,除了植有幾株花樹之外,別無他物。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登上石級,回頭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二門之內,養有幾頭惡犬,諸位請在此地略為停息一下。容晚輩通知傭人,先把幾條惡犬鎖起,再來恭請諸位。」

  鐵木大師合掌說道:「小施主儘管請便。」

  那身披重孝少年,舉手在二門銅環上叩了幾下,只聽呀然一聲,那緊閉的二門,突然打開一條僅可一人通過的門縫,伸出一個頭來,瞧了一下,又復隱入門後。

  上官琦暗暗忖道:「開吊相祭,竟然還是戒備得這等森嚴,看來這閔老爺子之死,只怕非比尋常。」

  忖思之間,那身披重孝少年,已然進了門去。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二門呀然大開。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當門而立,抱拳作禮道:「諸位請進吧!」

  鐵木大師當先而入,凡木大師、青城雙劍、九頭大鵬雷名遠、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等,魚貫相隨而入。

  二門之內,又是一座院,繁林盆花,極盡庭院之盛。中間一道紅磚鋪成的行道,道上也鋪著一條白絹。

  兩側廂房,窗門大開,但卻不見一點人跡。

  走完紅磚行道,是一所廣闊的大廳。

  那身披重孝少年停下步來,拱手說道:「家父就停樞此廳,諸位老前輩請進吧!」身子一側,退到門旁。

  鐵木大師帶著群豪,步入大廳。

  四支白燭,火光閃動,素花供奉,白幃低垂。

  鐵木大師面對那低垂白幃,合掌宣了一聲佛號,口中喃喃禱告。聲音低沉異常。上官琦等站在身側,也聽不出他說的什麼。

  這時,那身披重孝少年,已隨著走了進來,悄無聲息地站在眾人身後。

  鐵木大師回頭,望了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說道:「老衲可否進素幃一見閔老施主遺容?」

  那重孝少年道:「大師儘管請便。」

  鐵木大師橫跨一步,伸手揭開低垂白幃,緩步走了進去。

  凡木大師正要舉步相隨,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說道:「幃後靈前,地方狹小,大師最好等那老禪師出來之後,再進去不遲。」說完抱拳一揖。

  上官琦聽得甚感奇怪,暗暗忖道:「難道看那閔老爺子的遺容,還得一個個去看不成?」

  但見凡木大師雙掌合什微一欠身,果然站立素幃之前不動。

  鐵木大師進了那素幃之後,久久不見出來,似是那低垂的白幃之後,有著甚多可看之物,可看之事。

  逐漸群豪都感不耐起來。連那定力深厚的凡木大師亦有些不安起來,微閉的雙目突然一睜,兩道眼神暴射而出,投注在那身披重孝少年身上,冷然問道:「閔老施主的遺容,可在這白篩後面麼?」

  那身披重孝少年,點頭答道:「晚輩怎敢相欺諸位廣他說得誠誠懇懇,叫人一聽之下,無法不信。

  凡木大師按捺下胸中焦慮,長長吁一口氣,又耐心在外面等候。

  又過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不見鐵木大師出來。凡木大師似已難再忍耐,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閔施主請恕老鈉擅闖靈篩之罪了。」也不待那身披重孝少年答話,身子一側,衝入了素幃之中。

  那身披重孝少年,本要出手攔住,但卻又突然縮了回來。

  青城雙劍齊齊躬身材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立掌,說道:「施主既可破例,貧道等斗膽,援例相求了。」

  兩入口中雖然說得甚是客氣,但行動之間,卻是擺出一副硬衝硬闖的樣子,右手平伸而出,大步向前衝去。而且去勢奇快,身子一晃,人己衝入了低垂的白幃之中。

  九頭大鵬雷名遠,乾咳了兩聲,道:「世侄既可放別人進入素幃,總不能把我這位老叔叔擋在素柿外面吧?」口中說著話,人卻放步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低聲說道:「雷叔叔請稍待片刻如何,待他出來之後……」

  雷名遠雙目一瞪,道:「我和你父親有著數十年深厚交誼,難道還不如外人?」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無可奈何地向後退了一步,讓開去路,放過雷名遠夫婦兩人。

  這時,站在素篩外面的只餘下陰陽雙絕、杜天鶚、上官琦和袁孝等五人。

  杜天鶚望了陰陽雙絕一眼,低聲對上官琦道:「既然都可進去,咱們也不能站在此地。」昂首大步而行,掠著陰陽雙絕身旁而過,直向素篩衝去。

  上官琦和袁孝更是早按捺不住好奇之心,緊隨杜天鶚身後,向前走去。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橫身子道:「諸位可否稍候片刻?」

  杜天鶚道:「我們已等得不耐煩了,令尊一世英雄,我等不過慕名前來憑弔,但求能得一睹遺容。我們還有要事趕辦,還望閔公子優容一二!」

  他口中雖然說得十分客氣,但人卻直向素幃裡面衝去。

  那身披重孝的少年臉上突然泛現怒意,但他終於又忍了下去,退到一側,放過杜天鶚、上官琦等。

  素幃後並非是停的棺材,卻是一條狹窄得僅可容兩人並肩而行的甬道,直向後面通去。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說呢,少林寺兩位大師怎麼進去了那樣久沒有出來,原來這素幃之後,還有著這樣一條甬道。」

  回頭望去,只見那重孝少年,也緩步隨在袁孝之後,走了進來。

  向前深入了五六丈,那甬道忽然向一側轉了過去。

  杜天鶚回頭看了上官琦一眼,低聲說道:「咱們走的這甬道,恐怕已深入地下了……」

  上官琦「嗯」了一聲,點點頭說道:「若是他們把兩面出口封住,咱們是否要被活活地困在這裡?」

  杜天鶚笑道:「豈止活活困住,如若在一面放下水來,或是放下火來,縱然是身具絕世武功,也難生存……」

  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有一件不解之事,一時間,實叫人難以思解透徹。」

  上官琦道:「什麼事?」

  杜天鶚道:「由那大廳通入這地道中來,巧奪天工,叫人無法看得出來。這等浩大的工程,自非短時可以完成,那麼這條甬道,定然是在那閔老爺子生前築成。」

  上官琦點點頭,道:「不錯。」

  社天鶚道:「他死後仍然把遺體藏在這等隱秘之處,不知是何用心?」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是啊,難道那閔老爺的屍體,還怕人偷盜不成?」

  忖思之間,人已到了一處轉角所在,隱聞傳來談話之聲。

  轉過彎,景物忽然一變,只見一座空曠的室中,站著鐵木、凡木大師、雷名遠夫婦和一位全身素裝的少女。

  杜天鶚、上官琦等都不覺加快了腳步,進入室中。

  只見室角之處,端坐著一位胸垂長髯的老者,正在和鐵木、雷名遠等談話。

  那老者目光緩緩掃掠過杜天鶚、上官琦等,微微頷首作禮。

  杜天鶚略一沉吟,抱拳說道:「老英雄可是閔大俠……」

  那老者欠身作禮,說道:「不敢,不敢,兄弟閔仲堂,兄台是……」

  杜天鶚道:「小弟杜天鶚。」

  閔仲堂道:「久仰,久仰,關外神鞭,競也來到中原……」目光又還投到上官琦身上,道:「這位小兄弟是……」

  上官琦一抱拳道:「晚輩上官琦,身後是我義弟袁孝。」

  閡仲堂道:「諸位跋涉遠來,老朽感激不盡!」

  上官琦回頭望望杜天鶚,口中連道:「哪裡,哪裡,晚輩初入江湖,得見老前輩的風儀,實乃生平之幸。」

  閔仲堂長長歎一口氣,道:「老朽己身受了極重大內傷,只是一息尚存而已。大半輩子在江湖上走動,早已厭倦刀尖下討飯的生涯,對人世間的恩恩怨怨,也看得淡了。這次藉故裝死,希望江湖上的故舊好友,漸把老朽淡忘,大祭過後,老朽即將找處僻靜的山區歸隱林泉,埋骨青山下,和草木同朽。」

  他微微頓了一頓,又道:「想不到諸位故交情深,義薄雲天,竟然要一見老朽遺容。犬子、小女連相傳報,甚使老朽為難。不願使諸位失望,特命犬子帶諸位暗室相晤。老朽唯一心願,就是敬望諸位別把今日相晤老朽之事,傳說出去,老朽就感激不盡了。」

  這番話似是而非,只聽得群豪個個心中疑竇叢生。

  雷名遠環目圓睜,盯在閔仲堂臉上,一瞬不瞬地問道:「老哥子,咱們兄弟有幾年不見了?」

  閔仲堂輕輕地咳了一聲,道:「咱們老兄弟只怕八九年不相見了。唉!暮年歲月,最是多變,兄弟是不是胖了一些,老啦,老啦!昔年雄風,已蕩然無存了……」

  雷名遠拂髯一笑,欲言又止,半晌後,才啼噓說道:「歲月催人,世風日下,咱們老兄老弟,也覺著疏遠多了。」

  鐵木大師突然合掌說道:「老袖奉了敝寺掌門方丈之諭,特地趕來相護閔老施主的靈樞,敝寺方丈,三日內當可趕到,哪知閔老施主是藉故裝死,這倒叫老袖好生作難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突然接口說道:「兩位老禪師如不覺寒舍簡陋,就請在此息駕三日,待貴寺方丈到後,見過家父之面再走,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鐵木、幾木互相望了一眼,正侍答覆,忽聽那素服少女嬌脆如鈴的聲音接道:「我看不用啦,兩位大師德高望重,如何能在咱們家中留住?」

  閔仲堂接道:「鳳姑……」突然重重地咳了一聲,又道:「鳳兒說得不錯,請兩位上覆貴寺方丈,就說我閔某人心領盛情了。」言下之意,大有逐客之心。

  上官琦看得大感奇怪,暗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忽覺身後傳來了一陣步履之聲。

  轉頭望去,只見人棚時接待自己的金少和,急步奔了進來。一見室中,來了這多人,不禁微微一怔。

  但剎那之間,又恢復了鎮靜之容,抱拳一個羅揖,說道:「萬事齊備,大祭可要開始麼?」他目光一直在那素服少女,和重孝少年身上轉動,也不知他是問的哪個。

  那身披重孝少年,望了素服少女一眼,道:「請妹妹作主裁決。」

  那素服少女秀眉微微一掣,回過臉兒,躬身說道:「爹爹作主。」

  閔仲堂一擺手,道:「既然萬事齊備,那就開始大祭吧!」

  金少和已衝著鐵木、凡木大師等一抱拳,說道:「諸位不知是否參加那大祭之禮?」

  那素服少女接道:「自然是要參加的了。如果他們不參加大祭之禮,勢非引起甚多人疑心不可……」

  她微一忖思,對那坐著的長髯老人說道:「爹爹今日已說話太多,該好好地休息啦。」她轉頭望著那身披重孝少年道:「哥哥,咱們先走一步吧!」

  那身披重孝少年,立時轉身向前走去。

  素服少女又抱拳對室中諸人說道:「諸位伯伯叔叔老前輩們,家父大祭,如若不見諸位參加,勢將引起甚多的懷疑,只好請諸位參加一下大祭之典了。」

  鐵木、凡木大師既未應好,也未說不行,轉身向外走去。

  青城雙劍相互望了一眼,道:「大祭過後,我們還有一點小事,想和令尊談談,不知是否可以?」他似已看出了這素服少女,才是真正主持大局的幕後人物,是以直接對她提出。

  那素衣女微微一擎柳眉道:「這事得問家父了。」

  閔仲堂本已閉目假寐,聞言望了兒一眼,道:「諸位千里而來,老朽自該奉陪。」

  青城雙劍不再多說,一拱手,隨在兩位少林高僧之後,退了出去。

  雷名遠望了夫人一眼,道:「咱們也去吧!」

  那半老徐娘,輕輕「嗯」了一聲,轉身當先而行。雷名遠對閔仲堂一揚手,道:「老哥子,咱們晚上見。」大步隨在夫人身後走去。

  杜天鶚一扯上官琦,低聲說道:「咱們也走啦。」

  陰陽雙絕隨在上官琦和袁孝身後,魚貫而出。

  幾人走完甬道,到了那大廳之上。大祭已然開始,但聞一片鼓鑼喇叭混奏的哀樂響徹耳際。

  杜天鶚皺皺眉,似欲對上官琦說什麼話,但卻欲言又止。

  群豪剛剛出了大庭,瞥見庭前一片看台上,素花環繞著一個紅漆棺木,那身披重孝少年,站在左側,垂手而立;最奇怪的是那素服少女,竟然先群豪而到,面垂自紗,站在棺木右側。

  金少和對群豪一抱拳,道:「諸位,先請奠祭……」他說得十分悲傷、壯肅,好像那棺木之中,真的是仲仲堂的屍體一般。

  上官琦暗自忖道:「那甬道密室之內,定是閔老爺子無疑了。這棺木之中,不是代用之物,就是代他裝死之人。這班人卻能裝得真有其事一般,個個一片傷情神色,倒也非容易之事……」

  忖思之間,忽聽一聲遙遙大喝,道:「開祭……」那緊閉的大門,忽地大開。

  抬頭望去,只見人潮如湧,直向院中走來。

  鐵木、凡木大師,當先走到那棺木前面,齊齊合掌躬身,高宣佛號。

  兩個和尚,大概是因為知道了那棺木中井非真的閔仲堂,是以未肯下拜,躬身一禮後,閃讓一邊。

  那重孝少年和素服少女,卻是分跪棺木兩側,每遇行禮之人,必以大禮相還。

  青城雙劍也只對那棺木一個長揖,雷名遠卻大禮叩拜,陰陽雙絕因為看到雷名遠行了大禮,也只好對棺木拜了三拜。

  杜天鶚輕輕一扯上官琦,道:「咱們也過去行個禮吧!」大步走了過去,拜了一拜。

  上官琦隨在杜天鶚身後,袁孝卻是處處模仿上官琦,兩人剛剛拜罷起身,泉湧人潮已近棺木。

  但見彼起此拜,絡繹不絕,足足有兩個時辰之久,奠祭之人,才逐漸少了。

  這時,庭院中仍有著百人以上,而且似乎都是武林中稍有身份之人。

  金少和急急地跑了過來,低聲對鐵木、凡木大師等說道:「閔老爺子的靈樞,現下就要發引出殯了,幾位近天未進食用之物,我看不必護送靈樞了。西跨院已替諸位備好了酒飯,幾位請那邊坐吧!」

  鐵木、凡木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還未及答話,雷名遠已搶先說道:「在下和閔兄相交了幾十年,豈有不送靈之理,外人我不管,我非得走一趟不可!」

  金少和望了雷名遠一眼,說道:「雷兄說的也是……」他目光掃掠過鐵木、凡木大師,和青城雙劍,接道:「大師、道長不必去了吧!」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貧僧奉諭而來,豈有藉故偷懶之理。」

  杜天鶚一拉上官琦,轉過臉去,根本不望金少和一眼。

  片刻之後,靈樞發引,十六個全身黑衣的精壯大漢,分抬靈樞而行。

  大門外早已有十二班樂手等待,一見靈樞,立時吹奏起來,當先開道。

  這時,已是夕陽將下時分,落日餘暉,幻起一片彩霞。

  靈樞行經之處,兩側人山人海,但氣氛卻異常肅穆。不少人跪在道上,燃燒著金箔銀花。看來這閔老爺子,生前甚得人望,恩澤遍佈,才有這等感人的場面。

  人潮蔓延十里,靈樞行足了三個時辰,待道旁無人相祭時,已到了郊外荒野。

  這時,天色已到二更時分。四週一片昏暗,只有滿天寒星,閃爍微弱的光芒,夜風輕嘯,荒草沙沙作響。

  那素服少女玉掌輕輕一揮,棺木立時停了下來,轉臉望著那重孝少年低聲說道:「哥哥,咱們已快到了安葬父親的墓地,別讓人家送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素服少女十分尊重,當下點點頭說道:「妹妹說得不錯。」當下回過頭去,對隨在棺木之後的群豪抱拳一禮說道:「家父已快到安葬之地,不敢再勞諸位相送了。」

  群豪對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大感意外,全都怔在當地。

  鐵木大師一合什,高宣了一聲佛號,道:「小施主既如此說,貧僧等恭敬不如從命,這就告退了。」

  凡木大師隨著鐵木大師一合掌,兩人一齊轉身而去。

  群豪紛紛對那棺木抱拳一禮,轉身而去。

  片刻之間,已散去十分之八九,棺木附近只餘下雷名遠夫婦、上官琦、杜天鶚、袁孝和陰陽雙絕等人。

  那身披重孝少年目睹散去的群豪,心中忽生不安之感,雙手抱拳,高聲說道:「諸位請回寒舍小坐片刻,晚輩葬過家父之後,立即趕回。」

  那素服少女柳眉輕輕一擎,望了那重孝少年一眼,低聲說道:「哥哥,請雷伯伯他們也回去吧!」

  那重孝少年略一沉忖,抱拳對雷名遠、杜天鶚等說道:「夜寒露重,不敢相勞諸位再送,各位也請回去吧!」

  雷名遠環目圓睜,道:「我和令尊交結了數十年,如不親目看到老友人土,心中難安……」

  那身披重孝少年側目望了妹妹一眼,皺皺眉說道:「這個,這個……」他一時想不出相拒的理由,「這個」了半天,仍然「這個」不出個所以然來。

  雷名遠哈哈大笑一陣,拂髯說道:「賢侄如若不願意老叔叔相送故友人土,老朽自是不能太過勉強;只要賢侄肯應老朽一事,老朽立時回頭就走……」

  那重孝少年說道:「不知是什麼事?」

  雷名遠道:「老朽想一睹那棺木中的老友遺容。」

  那重孝少年向後退了兩步,搖頭說道:「那棺木已封,如何能夠再啟?雷叔叔的隆情,晚輩心領了。」

  那素服少女抬手一招,十幾個抬棺的大漢,立時抬棺木向前奔去。

  雷名遠冷哼一聲,舉步欲追,那素服少女一側,橫跪兩步,攔住去路,說道:「雷叔叔已在後宅見過家父遺容,大可不必再看了……」

  雷名遠冷笑一聲,道:「老夫是何等之人,豈能輕易被騙……」

  那素服少女突然一揚柳眉,截住了雷名遠的話道:「雷叔叔和家父相交素篤,晚輩不願對你失禮。我們閔家的事,雷叔叔最好不要多管。」

  雷名遠怔了一怔,道:「如若老夫定要破棺一看究竟,賢侄女要怎麼辦?」

  那素服少女柳眉一篷,眉字間泛現怒意道:「家父遺體既己入棺,豈能再容開棺折騰!雷叔叔似乎也沒有強開棺木的權勢,縱然是有,晚輩也不願再暴家父遺體。」

  上官琦愈聽愈糊塗,暗暗忖道:「閔老爺子明明地坐在那地下密室之中,怎的這少女一口一個家父遺體?」只覺疑竇重重,但一時之間,卻又思解不透其中原因何在,不禁回頭望了杜天鶚一眼。

  杜天鶚淡淡一笑,微微搖首,示意上官琦不要多管閒事。

  只見雷名遠拂髯一笑,道:「不錯,你們閔家父子、父女之事,老夫本不該插手多管。不過令尊生前和老夫有過結盟之義,照武林道義而論,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不住回頭打量嬌妻臉上神色。

  如是那風韻猶存的雷夫人,出口一攔,雷名遠決然不敢違拗夫人之意。哪知大出意外的,雷夫人竟是靜靜地站在一側,看著事態發展,不聞不問。

  那素服少女目光緩緩由雷名遠身上掠過,冷冷說道:「如我執意不讓雷叔叔啟開棺木,雷叔叔又要怎麼辦呢?」

  雷名遠道:「這個,這個……」他大概一時間想不出適當的措詞,「這個」了半天,仍是「這個」不出個名堂來。

  那素裝少女突然舉起素手一揮,道:「哥哥請護送棺木先走一步。」

  原來兩人在言詞爭論時,那十六個抬著棺木的大漢,也隨著停了下來。

  身披重孝少年,似是對妹妹十分尊重,又似不敢不聽,低喝一聲:「起棺。」當先大步向前走去。

  十六個抬棺勁裝大漢,抬起棺木,放腿向前走去。

  雷名遠心中一急,突然向左面橫跨三步,準備繞過那素服少女,追趕棺木。

  哪知他身軀一動,那素服少女已料敵機先,肩頭微動,身軀隨著雷名遠的身子,從右面跨了三步,依然攔住去路。

  雷名遠似已被激出怒火,冷哼一聲,斜向右側一躍,飛出去一丈餘遠。

  就在他身子斜飛的同時,那素服少女,也振臂而起,如影隨形一般,斜向左面飛去,距離拿捏的恰當無比,落下身子,又剛好擋住了雷名遠的去路。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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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11: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靈樞何去


  上官琦皺皺眉頭,低聲對杜天鶚道:「那雷名遠,也太愛管閒事,人家不肯讓他看,何苦要纏著看呢?」

  杜天鶚轉過目光,上下凝注了素服少女幾眼,眉峰微皺,突地長歎一聲道:「武林中事,波橘雲詭,誰也無法料想得到……」語聲倏然頓住。上官琦口中「哦」了一聲,似乎瞭解,又似乎不瞭解地點了點頭。心中卻覺甚是失望,杜天鶚方才說的這數句言語,與不說完全一樣。

  他雖然初出江湖,對武林中事所知極少,但此刻也隱約想到此事大不尋常。一時之間,心中滿是好奇之心,目光也就不由自主地凝注到素服少女身上。

  只見素服少女目如秋水,面如寒霜,自眉梢直到眼角,自鼻端直到唇邊,全是冰冰涼涼,全無一絲一毫表情,冷冷道:「夜露深重,我看雷叔叔若是聰明的話,還是早些回去的好。」

  雷名遠大喝一聲,怒道:「賢侄女你若再如此無禮,莫怪老夫要不顧長幼之間,向你動手了。」

  素服少女目光動也不動,冷冷說道:「雷叔叔若執意要管我閔家家事,只怕你多年英名,就要毀於一旦了!」

  袁孝始終站在一旁,不言不語,此刻突他說道:「這女孩子怎麼對老年人這般無禮,難道是……」

  語聲未了,突見雷名遠濃眉一揚,鬢髮皆張,緊握雙拳,一聲大喝,揚手一拳,向素服少女迎面擊去。

  素服少女纖腰微擰,冷笑一聲,輕輕移開半步,玉手閃電般橫切雷名遠手掌。哪知雷名遠掌到中途,突地一頓,竟半途縮了回去。袁孝語聲說了一半,見雷名遠未戰先退,心裡不知是什麼緣故,呆了半晌,忍不住問道:「不過這老頭子也有些奇怪,自己先想動手,此刻竟又先退縮,難道,難道……」他一連說了兩個「難道」,下面的話,卻再未出口。

  上官琦微微一笑道:「你是要說:難道世上的人,都如此奇怪麼?」

  袁孝面頰一紅,垂首道:「其實也有些人並不奇怪的。」

  杜天鶚含笑道:「的確,的確。丈夫聽命於妻子,本是天經地義之事,有何奇怪之處?雷名遠縱有天大脾氣,但只要他夫人玉手一拉,一切都可無事了。」

  上官琦此刻心中雖是疑雲重重,但見到雷名遠被他嬌妻輕輕一拉衣角,立刻便將已經發出的一掌硬生生收回,再聽到杜天鶚這幾句話,心中不覺想笑,但卻又笑不出來。

  素服少女目注著雷名遠縮掌轉身,被他嬌妻拉到一旁,咕咕噥噥不知在說些什麼,柳眉輕輕一皺道:「各位都可請回了!」手掌一揚,轉身向後奔去,而那十六個抬棺勁裝大漢,卻都早已走得遠了。

  雷名遠俯首在他嬌妻口邊,一邊聽她說話,一面不住頷首,然後一齊並肩向暗處奔去,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上官琦目光一轉,輕輕問道:「杜兄,你我是否也可以前行一看此事究竟呢?」

  杜天鶚似是已為眼下好奇事物所動,微一點頭,說道:「好吧!咱們也追去瞧瞧。」當先向那素服少女去向追去。

  他江湖經驗豐富異常,認定了那少女去向,繞道疾追。

  陰陽雙絕眼看雷名遠夫婦,和上官琦等先後而去,交頭接耳地談了一陣,也向一側奔去。

  這幾人,都追那素服少女而去,只是每人所選取的去路,相隔著一大段距離,夜色的掩護下,彼此互不相見。

  大有不測的風雲。夜風突然加強了威勢,呼嘯而來,剎那間,滿天繁星,盡被突來的一片濃雲遮去。

  天忽然間變得陰暗起來,伸手不見五指。

  一道閃光,突然從黑暗的天空中閃起,一瞬間,天地大亮,暴現陰暗掩遮的萬事萬物。

  可惜強烈的閃光,是那樣短暫,它的光度又過於強烈,使人目眩。閃光後緊接著一聲震耳的巨雷,雷聲帶來了傾盆大雨。

  呼風、閃光,連綿不絕的雷聲,和遙遙傳來的洶湧江濤,使沉寂的靜夜,顯得無比的恐怖。

  杜天鶚放慢了腳步,想等待上官琦和袁孝追上之後,再向前面趕去。這等風強雨暴的夜中,任何靈敏的耳目,都失去效用。

  哪知一回頭,只見上官琦和袁孝悄無聲息地站在身後。

  這一陣,杜天鶚已用出全力奔行,他已黨出上官琦的武功非同凡響,形如人猿的袁孝,似乎更高一籌,想借這次奔行,以試兩人的輕功腳程。

  在他想像中兩人至少要被拋後出三丈左右,或者是更遠的距離,因為他一直未聽到兩人追隨身後的步履之聲。

  當他回頭見兩人緊隨在身後時,不禁微微一怔,暗暗為之驚駭。

  上官琦微微一笑,抖抖身上雨水,說道:「雷名遠夫婦和陰陽雙絕,恐怕也趕來了。」

  杜天鶚點點頭道:「不錯,今夜這場豪雨,給了那位閔姑娘幫助不小。」

  上官琦愕然問道:「恕兄弟難解話中之意,杜兄可否……」

  杜天鶚不讓他再接下去,輕輕地歎息一聲,說道:「當我在那地下密室,初見到閔老英雄之時,雖然甚感驚異,但還想著他為厭倦江湖上的險詐,急于歸隱,或因名頭過大,交遊過廣,形勢使他無法擺脫,迫不得已,才想出裝死一途,但現在想來,甚覺可笑……」

  上官琦道:「那地下密室中的閔老英雄,可是他人冒充的麼?」

  杜天鶚道:「八成不錯,眼下關鍵在那素服少女的身上。此女似有著甚大權威,主宰全局。」

  上官琦道:「在下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只是不如杜老前輩這等見解精闢、推論詳盡。」

  杜天鶚笑道:「江湖之上,素不以年紀敘論輩份長幼,老弟如果看得起我杜某人,咱們還是以兄弟相稱來得好。」

  上官琦道:「恭敬不如從命,在下稱叫杜兄了……」

  靜靜站在一側,聽著兩人談話的袁孝,突然插口說道:「大哥,那白衣少女己趕上咱們了。」

  杜天鶚、上官琦齊齊轉頭望去,但見夜色深沉,暴雨傾盆,視線不清,難見五丈以外的景物。

  上官琦沉忖了一陣,問道:「兄弟,你當真看到了那白衣女子了麼?」

  袁孝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決不會錯。」語氣肯定,十分堅決。

  杜大鶚默忖片刻,說道:「計算時間,他們也該趕上了,咱們追去瞧瞧吧。」

  上官琦道:「袁兄弟,你看到他們到哪裡去了?」

  袁孝道:「好像是往江邊走去了。」

  杜天鶚微微一怔,奇道:「他們到江邊作什麼呢,難道要替那閔老英雄水葬不成……」低頭沉思了一陣,突然縱身而起,說道:「走,咱們得早點追去瞧瞧。」話出口,人已飛縱而起,直向江邊奔去。

  上官琦和袁孝隨後急追,三條人影,在傾盆大雨下,有如一陣急風,飄飛的衣袂,帶起了一道水痕。

  片刻工夫,已近江邊。

  杜天鶚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望了袁孝一眼,欲言又止。

  上官琦似已看出了杜天鶚心中想說之事,但因怕袁孝誤會,而不便出口,當下說道:「袁兄弟,你看到那白衣女到江邊來,可是在這左近麼?」

  袁孝呆呆地想了一陣,道:「我再找個地方瞧瞧他們。」突然一振雙臂,拔身飛起兩丈高點,斜向江邊飛去。

  杜天鶚望著袁孝疾去的身形,迅如電火般一閃而逝,心中暗暗讚道:「此人輕功之高,就當今武林中,也難找得出三五個人。」

  袁孝去後,兩人呆呆地站在雨中相候。上官琦抖抖身上雨水,對杜天鶚道:「杜兄,咱們冒著大雨苦苦追查事情真相,如若一旦查明情形,不知該管是不該管?」

  杜天鶚哈哈大笑道:「武林人物,大都是這等性情。很多事毫不關己,但卻楔而不捨,苦苦追查,一旦打破了悶葫蘆,瞭解事情真相之後,不是付之一笑而去,就是被捲人是非漩渦之中。據兄弟看法,此中關係不但複雜無比,而且牽扯甚大。以少林寺鐵木、凡木大師之尊,和素來少問江湖是非的青城雙劍,竟然肯親身趕來,顯然那閔老英雄之死,只怕不是一件平常的事。如果我推論不錯,只怕鐵木、凡木兩位高僧和青城雙劍怕也已暗中追來……」

  他微頓了一頓,又道:「說不定今夜之中,咱們就可以看到驚人的事故發生……」

  上官琦曾經親眼看到兩場驚心動魄的慘事,而且這兩件事,都把他牽入其中。一件是五老之會的大變。另一件是雲九龍和西域藏僧比武的經過,那後來青衣人血腥的屠殺,至今仍在他心底印留著深刻的回憶和驚怖。是以他對杜天鶚驚人之言,絲毫不覺得聳人聽聞和意外,心中只是在想著一旦發現了這件事的隱秘之後,自己究竟該取何態度?袖手旁觀,置身事外,或是衡諸情理,拔刀相助,插手於是非之中?

  正在忖思之間,忽覺一股疾風撲來。上官琦還未來得及轉頭,耳際間已響起了袁孝的聲音,道:「大哥,他們都在江邊。」

  杜天鶚道:「好!你帶我們瞧瞧去。」

  袁孝應了一聲,轉身向前奔去。

  三人冒雨奔行,片刻工夫,已到江濱。

  杜天鶚低聲叫道:「袁兄弟,慢一點,別讓他發覺咱們。」

  袁孝停下腳步,伸手指著那左前方說道:「那穿白衣的女人已經不見了,現在只餘下那幾個抬棺的人啦!」

  杜天鶚極盡目力,仍然看不出一點人影,不禁暗暗一皺眉頭,問道:「那具棺材還在麼」

  袁孝道:「棺木還在。」

  杜天鶚認定了袁孝手指的方向,緩步向前走去。

  一直向前走了四五丈遠才發現夜暗中的人影。

  只有那幾個抬棺木的大漢,直挺地站著不動,棺木仍在,那白衣少女卻不知何處去了。

  杜天鶚蹲下身去,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只見那些大漢們停身之處,乃近江的一條小水灣。江畔水中,長滿了蘆葦,高在一人之上,風雨中一片盈耳的蕭蕭之聲。

  相距那些大漢停身約有兩丈左右處,有一道突起土堤,如若走到土堤之後,不但可借土堤掩遮住身子,而且可清晰看見那些大漢的一舉一動。

  杜天鶚回頭輕輕一扯上官琦的衣袖,伏身向那土堤行去。

  兩人到了土堤後面,拂拭一下滿臉的水珠,凝神望去。

  但見那十六個並排挺立的大漢,衣袂在強風下飄動,但人卻似豎立在地上的竹竿一般,動也不動一下。

  那押送棺木而來的重孝少年,此刻也不知到了何處。

  上官琦低聲叫道:「袁兄弟,袁兄弟……」哪知低喚了數聲,仍然聽不到袁孝相應之聲,轉頭望去,哪裡還有袁孝的蹤跡,不禁大吃一駭,登時忘記了自身處境,正待起身高呼袁孝之名,突覺肩上被人一按,說道:「別動,快看那蘆葦叢中……」

  上官琦抬頭望去,只見那白衣少女緩步由葦叢中走了出來,她身後緊隨著身披重孝的閔公子和四個身軀高大的勁裝大漢。

  杜天鶚輕輕一扯上官琦衣角說道:「果然這江邊有人在接迎他們。」

  上官琦雙目圓睜,一瞬也不瞬的望著那身著素服的少女,只見舉手一指那棺木,啟動櫻口,因那風雨之聲甚大,也聽不清楚她說的什麼。上官琦凝神靜聽,才隱隱聽到那最後幾字,是說的「……這具棺木中……」不禁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難道那棺木之中,不是放的閔老英雄的屍體麼?」

  只見那四個身體精壯的大漢,奔了過去,抬起那具棺木,又疾向蘆葦之中奔去。

  那素衣少女目睹四個精壯大漢,抬了棺木去後,突然揚起玉掌,向那呆站的大漢背心拍去。

  但見她素手連連揮動,片刻之間,一十六個大漢,每人中了她一掌,應手倒臥在地上。

  上官琦只看得驚心動魄,暗暗忖道:「又一次殘酷的屠殺。其狀之慘,不輸於白馬山中古剎所見……」

  久走江湖的杜天鶚,看到這些淒慘之情,竟也是有些目不忍睹之感,輕輕歎息一聲道:「好毒辣的手段!」

  上官琦轉臉望去,但見身後空空,袁孝早已不知去向,不禁心頭一駭,急急對社天鶚道:「杜兄,袁兄弟哪裡去了?」

  杜天鶚愕然說道:「不知道啊!」

  上官琦急道:「那袁兄弟到哪裡去了呢?」

  杜天鶚微微一皺眉頭,道:「袁兄弟武功卓絕,決然不會有失,上官兄且莫心急。」

  上官琦心中雖急,但卻無可奈何,凝目望去,只見那素服少女又匆匆向那蘆葦之中奔了過去。

  這一幕觸目驚心的變化,只看得上官琦和杜天鶚暗自歎息不絕。

  那身披重孝的閔公子,待那素衣少女去後,突然伏下身去,在那大漢身上探手摸了一陣,然後又站了起來,輕輕搖頭。

  天色雖然陰暗,風雨交加,但上官琦等相距那重孝少年甚近,是以看得十分清楚。

  片刻之後,那素服少女重又轉了回來,悄然站在那身披重孝少年的身後。

  只聽到一個嬌脆、但卻十分冷漠的聲音,說道:「哥哥,你覺得我下手太辣了,是麼?」

  那重孝少年急道:「妹妹不要多心,小兄怎敢有此想法?」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哥哥如若動了此念……」

  那重孝少年說道:「這個小兄不敢!」

  兩人這番對話,說的聲音甚大,杜天鶚和上官琦,都聽得清清楚楚。

  忽聽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轉過身子,喝道:「什麼人?鬼鬼祟祟……」

  上官琦只道被人發現了行蹤,心中大吃一驚,暗暗忖道:「既然被人發現了行蹤,倒不如正正大大地現身出來。」正待起身,忽聽一聲重重的咳嗽,三丈外一處上堆後面,緩緩站起一人,正是九頭大鵬雷名理。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道:「我道是什麼人,原來是雷叔叔。」

  雷名遠大步而出,道:「不錯,正是老夫。」

  那素服少女回頭望了望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眼,緩步走到雷名遠身前說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們身後麼?」

  雷名遠道:「老夫來了不久。」

  那素服少女眼珠轉了兩轉,道:「雷叔叔一直跟在我們身後,不知是何用心?」

  雷名遠道:「老夫難道還要受你們限制不成……」

  素衣少女微微一笑,接道:「雷叔叔既然跟在我們身後而來,想必定已見到甚多事了?」

  雷名遠道:「看到了又怎麼樣?」

  素衣少女嬌笑道:「看到了,雷叔叔就別想再回去了。」

  雷名遠怒道:「難道你還留得下老夫不成?」

  素衣少女道:「雷叔叔不信晚輩能留得下你,那就不妨試試吧?」素手一抬,立時由蘆葦中躍出四個黑衣大漢,迅速無比地把雷名遠包圍起來。

  雷名遠冷笑一聲。目光環顧四週一眼,厲聲喝道:「那棺木之中究竟是什麼人的屍體?」

  素衣少女舉手一揮,接道:「雷叔叔想看那就跟那棺材一起去吧!」

  四個黑衣大漢,立時大喝一聲,齊齊揮拳攻去。

  雷名遠大喝一聲,一招「野火燒天」封架開四人合擊之勢。

  這雙拳一腿,名雖一招,其實卻無殊四式,左掌斜揮,右掌橫切,右腿緊踢,左足上挑,擊向那四個黑衣大漢的面門、前胸、脅間、腹下。

  素衣少女玉掌輕撫秀髮,嬌笑說道:「這一招攻守兼備,若論武功,已可算是不差,無怪你在武林中能成名立萬,但是……」秋波一轉,冷笑兩聲,輕蔑之情,現於辭色。

  雷名遠動手過招之際,雖未看到她的面容,但從她的語氣之中,卻已可聽出她言下之意,直激得濃眉暴立,鬚髮皆張,怒喝數聲,拳攻掌擊,更是力道強勁,威勢絕倫。

  哪知這四個黑衣大漢武功卻亦不弱,尤其四人聯手相攻,配合得更是佳妙已極,顯見是久經大敵,一時之間,雷名遠競未能佔得絲毫上風。

  素衣少女面含嬌笑,負手旁觀。江風依依,吹動著她衣袂裙帶,神態悠閒,風姿動人,竟有如春日花開,折枝看花的閨閣少女一般,哪裡有一絲一毫像是在談笑之間便要置人死命的人物?

  一陣風吹過,蘆葦中一陣籟然響動,又有四個黑衣大漢,如風掠出。

  只見那素衣少女輕揚玉掌一揮,道:「雷老英雄乃江湖間有數高手之一,你們就一齊出手,對付他吧!」

  那四個後出蘆葦的大漢,立時應了一聲,分由四個方位攻上。

  這群黑衣大漢,似都受過了嚴格的訓練,新加四人之後,合擊之勢大變,威力也增強了一倍。

  雷名遠大奮神威,拳掌齊出,呼呼風生,八個黑衣大漢,竟然無法逼近他身側一步。

  那素衣少女目光環顧四週一眼,嬌聲說道:「雷叔叔只有一個人麼,不知嬸嬸哪裡去了?」

  雷名遠力鬥八個黑衣大漢,甚感吃力,心中己知今晚之局,難以善了,如不傷人,只怕無法脫得八人圍困,當下暗中一提真氣,大聲說道:「老夫一人足以擋得你等,還用你嬸嬸助拳不成!」掌勢一變,呼呼連劈四掌,分襲四人。

  這四掌,招招含蓄內勁,威力強猛至極,登時把四個黑衣大漢逼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皺眉頭,說道:「雷叔叔自尋煩惱,怪不得晚輩無禮了。」

  原來因見那八個勁裝大漢,無法勝得雷名遠,準備自己出手,但又不好出手就打,故意用話挑起雷名遠的怒火,想要雷名遠提出挑戰之言。

  九頭大鵬雷名遠果然激得無名火起,一時運功發掌,猛攻八個黑衣大漢,一面冷冷說道:「賢侄女有什麼狠處,儘管施展出來,老夫倒要見識見識賢侄女的武功如何!」

  素衣少女眉字間泛現出一股殺機,但口中卻嬌聲笑道:「雷叔叔既然想稱量一下晚輩武功,晚輩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微微一頓之後,突然厲聲喝道:「閃開!」

  那八個黑衣大漢,應聲而退,各自向後退開五尺。

  那素服少女緩步走了過來,笑道:「雷叔叔百般相迫,怪不得晚輩不念故舊情意了。」

  雷名遠冷笑道:「你爹爹武功和老夫不過在伯仲之間,你難道還能強得過你爹爹不成?真要動手,只怕你未必是我敵手。但老夫不願在亡友屍骨未寒之時,失手傷了他的女兒……」

  那素服少女微微一笑,接口道:「雷叔叔雖然在江湖上小有盛名,但據晚輩所知,武林中人真正顧慮的並非雷叔叔本身武功,大都是害怕嬸嬸的暗器厲害。如若再說明白一點,嬸嬸出身四川唐家門下,怕嬸嬸,還不如說怕她的靠山……」

  雷名遠冷哼一聲,怒道:「這麼說來,你是當真要和老夫動手了?」

  素服少女臉色突然一變,冷冷說道:「晚輩不但不怕雷叔叔,縱然是雷嬸嬸,也不放在心上。四川唐家,雖以喂毒暗器馳名天下,但也未必能把晚輩傷在暗器之下。」

  這幾句話,言詞犀利,只氣得雷名遠無名火起,大聲喝道:「反了,反了!老夫不過看在亡友份上,不忍和你動手,難道還是真的怕了你不成……」他心中愈急,愈是說不出話,氣得哇哇大叫。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接道:「雷叔叔冒雨而來,想必雷嬸嬸也就在左近,何不請出來一見,讓晚輩見識見識一下馳名天下的唐門暗器。」她遲遲不肯動手,一味相激雷名遠,要他喚出妻子,似己存下斬草除根之心。

  九頭大鵬雷名遠,究竟是久走江湖之人,一陣暴急之後,心情逐漸平靜下來。細想那少女言中之意,句句字字都似在相激嬌妻出面,不覺心中生了懷疑,暗暗忖道:「難道她真的胸有成竹,手握左券,對付我們夫婦不成?」

  他忽然覺得事態嚴重起來。仔細望去,只見那素服少女,臉色神情之間,一片冷寞陰沉之氣,哪裡還像往常一般溫柔少女,不覺間心頭微生寒意。

  如若雷名遠和這素服少女從不相識,早已忍耐不下胸中之氣。只因眼下的敵人,往常之時,是一位春水般的溫柔少女,低擎淺笑,一派嬌稚可愛,而且叔叔嬸嬸叫得震天般響,十分討自己夫婦歡心。

  但此刻她卻似突然間,變成另一個人般,眉宇間一股陰沉之氣,目光冰冷,滿臉殺機,和他心目中留下的溫柔印象,極端相反。

  這極端相反的神情,使雷名遠生出了一種莫測高深的感覺,精神上,先已受了甚大的威脅。

  他居然一反平時的暴躁性格,輕輕地咳了兩聲道:「老夫只想看看那棺木中是否是亡友遺體……」

  素服少女淡然一笑,道:「雷叔叔一定要看,不妨請嬸嬸來一齊看吧!」

  這幾句話,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聽在雷名遠耳中,卻有一種陰氣森森的感覺,一時間竟不知如何回答。

  那暴風雨來得雖快,但去得亦極迅速。就在兩人談話的一陣工夫,已然風威大減,暴雨驟住。

  滿天烏雲,逐漸散去,星光隱現,景物已依稀可辨。

  素服少女突然轉臉回顧了一陣,道:「兩位也請出來吧……躲那裡鬼鬼祟祟,不覺著有傷大雅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仍然不見袁孝歸來,土堆後,只有杜天鶚和自己兩人,人家既然說出兩人,自是已發現了自己,正待挺身而出,忽覺衣袖被杜天鶚輕輕扯了一下。

  凝目望去,只見陰陽二絕由正西方一個土丘之後,緩緩站起,大步走了過來。

  那素服少女冷笑一聲,道:「兩位怨魂纏腿,也趕來湊熱鬧了。」

  陽拳普侗重重地咳了一聲,答道:「姑娘講話,最好有點分寸。我等不過是看在閔老英雄的份上,不願和你一個後輩動手……」

  那素服少女嬌笑一聲,道:「我爹爹已經死了,兩位大可不必顧慮。」突然一挫柳腰,疾如飄風一般,直向陽拳普侗欺去。

  纖手揚處,指風如剪,直向「將台穴」上點去。

  這一擊快如流矢,陽拳普侗只感閃避、招架,全來不及,幸得陰手言剛疾發一掌,橫裡劈了過來,一擋那素服少女迅快的攻勢,陽拳普侗才藉機橫跨兩步讓開一擊。

  素服少女攻出的右手一轉,口中嬌喝一聲,道:「你們兩個一齊上吧!」原式不變,反向陰手言剛「期門穴」上點去。

  這平平常常的點穴手法,經她這等機變用了出來,威勢似是強大了甚多。

  陰手言剛發出掌勢尚未收回,那素服少女的纖指已然攻到身側。

  陰陽二絕久習合搏之術,身形閃避開後,立時發出一拳。

  他號稱陽拳,拳掌的路子,專走剛猛,一招擊來,威勢極大,呼呼拳風,遠及數尺。

  素服少女對他們這等熟練合搏配合,似未料到,被陽拳普侗的一招猛攻,迫得橫向一側讓去。

  陰手言剛危難被解,精神一振,立時大喝一聲,一招「揮崖清談」,反臂劈出。

  這兩人巧妙的配合,各人都把武功發揮到最高效用,威力增強了數倍。

  九頭大鵬雷名遠,卻是看得暗暗驚心。他已看出,那素服少女攻擊的兩招,任何一擊,都可把陰陽二絕置於死地。兩人全憑陽拳、陰掌,一剛一柔的巧妙配合,才算勉強封架開那素服少女的詭異攻勢。

  她出手幾招武功,怪異絕倫,和她父親生前的武功路子,全然不同。

  陽拳普侗和陰手言剛,合發幾掌,迫開那素服少女後,立時縱身躍合在一起,並肩而立。

  那素服少女輕輕一罩柳眉,似是對兩擊未能傷到陰陽雙絕一事,甚感意外,凝神而立,默然不語。兩道眼神,卻一直盯在普侗和言剛的臉上。

  這時,風住雲散,上弦月撤下了滿地清輝,數丈內的景物,己清晰可見。

  雷名遠四顧了一眼,突然大聲說道:「賢侄女武功再高,也不是老夫和陰陽二絕之敵……」

  那素服少女突然回過頭來,截住雷名遠的話,冷冷他說道:「凡是今宵在場之人,都別想活著離去……」

  她突然舉起素手一揮,那八個黑衣勁裝大漢,立時躍入蘆葦中,隱沒不見。然後冷笑一聲,接道:「不過,看在雷叔叔和家父一場相交的份上,破例優容,可饒你一死。」

  雷名遠心中極明白,她這幾句話,並非誇張之詞,當下拂髯一笑道:「不知賢侄女怎樣個破例優容?」

  那素服少女笑道:「此事說來容易,但怕雷叔叔不會答應,縱然雷叔叔答應了,只怕雷嬸嬸也不會贊同,我瞧還是別說的好。」

  雷名遠道:「老夫倒是甚想聽聽,賢侄女儘管說吧!」

  那素服少女道:「我勸雷叔叔別來,你卻偏偏要來,咎由自取,怪我不得。眼下只有兩條路走:一條是死,另一條路得請雷叔叔自殘雙手,要手不能寫今日所見;自斷舌根,要你口不能言今日之情;還得立下重誓,今生今世,永不對人談洩今宵之事……」

  雷名遠怒聲喝道:「你胡說八道什麼?老夫是何等人物,豈肯受你這等擺佈!」

  素服少女道:「雷叔叔如若不肯答應,那就等死吧!」

  話剛落口,忽聞衣袂飄風之聲,一陣籟籟蘆葦搖動之聲,四個全身紅衣、手執長劍的人,疾躍而出。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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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1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江畔喋血


  這四人不但衣著鮮紅,而且臉上也蒙著紅布,只露著兩個眼睛。黑夜中瞧上一眼,就使人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只見那素衣少女高高舉起右手,口中喃喃低語了一陣,似在自說自話,又似在低聲祈禱。

  突然一揮高高的右手,尖厲他說道:「把眼下這三個人給我殺了。」

  四個紅衣橫劍人,應聲縱躍而起,兩個疾撲陰陽二絕,兩個合向九頭大鵬撲去。

  這四個紅衣人身手矯健,武功高強,出手一擊,凌厲無匹。但見劍光一閃,已分別欺近三人身側。

  陰陽二絕雙雙大喝一聲,四掌齊發,交叉擊出。原來兩人一發陽剛之勁,一發陰柔之力,對敵之時,常常交互擊出,兩種力道,一齊攻到

  那兩個紅衣人撲到中途之時,陰陽二絕發出掌力己然擊到。

  但見兩人齊齊輕嘯一聲,各自一提丹田真氣,突然向上升起了六七尺高,疾如天馬行空般,又向前衝進了五六尺遠,讓開了陰陽二絕擊來掌力。各自揮劍在空中,劃起一圈銀虹,疾向陰陽二絕罩下。

  陽拳普侗心頭微微一震,暗道:「這兩人劍法怪異,不知是何來路,怎的江湖之上,從未聽人說過。」

  心中在想,人卻疾向旁側閃去。

  陰手言剛和普侗心意相同,亦為這兩個紅衣詭異的劍招所震驚,但舉動卻是和普侗一般的向旁側閃。

  兩人閃避的方向,雖然不同,但看去卻是往一起會合。

  原來兩人久習合搏之擊,心意早已相通,行動之間保持著出手合擊之勢。

  兩個紅衣人,一擊未中,雙雙落著實地。但腳一點地,立時又騰身而起,長劍揮處,飛起了兩片精芒,又分向兩人攻去。

  兩人發動迅快無比,迫得陰陽二絕沒有還手的機會。會合之勢,被兩人迅厲的劍勢衝開,緊接著劍勢綿綿,一招比一招迅辣猛惡。

  陰陽二絕登時被迫得手忙腳亂,還手無力。

  這面兩人被逼得險象環生,那面九頭大鵬雷名遠亦被兩個紅衣人雙劍交互的猛攻,鬧得應接不暇。

  那素衣女袖手旁觀,但神態間卻微現焦急之狀,不停地互搓玉掌。

  激鬥中突聽一聲悶哼,陽拳普侗左臂上首先中了一劍,登時鮮血淋淋而下。

  陰手言剛大喝一聲,全力發出兩掌,把左面紅衣人攻向普侗的劍勢逼開,救下了陽拳普侗一命。

  他只管發掌救人,而忽略了本身防衛,只覺背上一涼,一陣巨疼刺心,身不由己地向前一傾。

  只覺背心上重重挨了一拳,眼睛一花,頭重腳輕地摔倒在地上。

  陽拳普侗眼看陰手言剛,摔倒在地,不覺心頭一寒。他臂上傷勢本已很重,心裡再一慌,招術早已散亂,只覺時間「曲池穴」上被人點中,後腰之上又被人踢了一腳,當場栽倒。

  這面陰陽雙絕被擒,那面九頭大鵬雷名遠,也鬧了手忙腳亂,兩個紅衣人劍光閃閃,疾如輪轉,愈打劍勢愈快,攻勢愈猛。

  上官琦輕輕歎一口氣,低聲對杜天鵑道:「杜兄,我看雷名遠難再支撐到十合以上。那位閔姑娘心狠手辣,這三人如若落她手中,只怕難以逃得性命。」

  杜天鶚知他動了豪俠之性,準備出手相助,當下微微搖頭,低聲答道:「這不是一般的江湖仇殺恩怨。此事看去複雜得很,眼下誰是誰非,無從判斷。」

  話至此處,微一停頓,調了一口真氣,接道:「那蘆葦之中,還不知藏了素衣女多少同黨,咱們未弄清底細之前,最好先別出手。」

  杜天鶚久走江湖,做事持重。四個紅衣人精奇的劍術,使他大感驚駭,縱然自己出手,亦毫無制勝把握。何況眼下的情勢幻奇得叫人無從臆斷,那素衣女不但在閔家極具權威,而且又似是領導一個幫派的首領。

  這複雜的情勢,使被譽為關外神鞭的杜天鶚變得謹慎起來。

  就這一陣工夫,雷名遠身上已中了一劍。但他仍然奮力苦撐,雙掌橫擊直劈,力鬥兩個紅衣人。

  那素衣少女輕輕一皺眉頭,說道:「雷叔叔已成強弩之未,還不束手就縛,可別怪晚輩不念故舊情意了!」

  雷名遠早已打得神智不清,似是根本沒有聽清楚那素衣少女說的什麼,人如瘋虎一般,雙拳連連劈擊。

  他功力深厚,雖然章法微亂,但拳勢威力,卻是仍極強猛,打出的拳勢,仍然帶著呼呼風聲。

  那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聲,高舉右手說道:「既然無法生擒,那就殺了算啦。」

  兩個紅衣人看到素衣少女高舉的右手一放,劍勢隨著一變。

  剎那間劍光大盛,殺手綿連,三四回合後,雷名遠又被刺中一劍。

  這一劍傷得甚重,疼得雷名遠大吼一聲,向後跟著退出四五步,雙肩搖晃,馬步虛浮,幾乎摔倒在地上。

  只要那兩個紅衣人再接連攻上兩劍,勢非把雷名遠劈死在劍下不可。

  也許是那紅衣人裝束上顯得詭異恐怖,上官琦心中對那四個紅衣劍手,有著無比的厭惡,眼看雷名遠陷身危境,不自覺動了豪俠之心。正想挺身而出,忽聽一聲尖厲的嬌喝之聲,傳入耳際。

  凝神望去,只見一條人影疾如星丸飛擲而來,正是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雷夫人。

  兩個紅衣人聽得那嬌喝之聲,不禁微微一怔,手中劍勢也隨著一緩。

  就這一緩之勢,疾奔而來的雷夫人已經衝到。

  但見她左手一揚,四點寒星,激射而出,分向兩紅衣人打去。

  四川唐門的毒藥暗器,素有獨步武林之譽。那使劍紅衣人,甚少在江湖之上闖蕩,不知雷夫人的出身,但那素衣少女,卻是知道厲害。立時低聲喝道:「小心她暗器之上含有劇毒。」

  兩個紅衣人齊齊揮動長劍,幻起一片護身劍影,但聞一陣叮叮噹噹之聲,四點寒星盡被擊落。

  高手舉動,迅快無比。雷夫人左手打出暗器,人已衝到了雷名遠的身側,左手疾伸而出,扶住搖搖欲倒的雷名遠,口中嬌聲喝道:「再試試我劇毒淬煉的蠍尾針。」右手一拂之勢,撒出一蓬銀雨。

  這次雙方相距已然甚近,兩個紅衣人似是未想到她雙手之中,都握有暗器,趕忙舉劍封架,已是遲了一步。

  但聞左首那紅衣人悶哼一聲,仰面摔倒地上。

  右首那紅衣人,劍勢出手較快,舞起了一片劍影,擊落了襲來的蠍尾毒針。

  那素衣少女陡然嬌喝一聲,凌空衝來。但見白影一閃,人已衝到。素手連揮,倏忽之間,攻出三掌。

  這三掌勢道勁疾,迫得那雷夫人無暇再發暗器,只好鬆開了身受劍創的雷名遠,揮掌迎敵。

  素衣少女武功詭奇,掌勢變化難測,不到十合,已把雷夫人迫得手忙腳亂。

  激鬥中,響起一聲嬌哼,雷夫人身子一搖,倒在地上。

  滿身鮮血,神志半昏的雷名遠,一見夫人被傷,大喝一聲,衝了上來,舉手一掌,迎面擊到。

  素衣少女嬌軀一側,讓過掌勢,飛起一腳,踢在雷名遠左腿膝蓋之上,右手一翻,已抓住了雷名遠右腕脈門。

  那素衣少女扣住雷名遠的脈門,順勢向前一帶,把九頭大鵬摔倒地上,喝道:「捆了。」

  那身披重孝少年,一直站在一側,袖手旁觀。那素衣少女,也未要他出手對敵,此刻卻突然趕了過來,點了雷名遠的穴道。

  一場慘烈的激戰,在雷名遠被擒後結束。夜風輕搖著河畔蘆葦,仍發出沙沙的輕微之聲。

  那素衣少女星目轉動,掃視了全場一眼後,冷冷說道:「把他送上船去。」

  蘆葦中應聲躍出來六個黑衣勁裝大漢,把陰陽雙絕和雷名遠夫婦,以及那傷在雷夫人毒針下的紅衣人,一齊抱了起來,疾奔入蘆葦叢中。

  三個未傷的紅衣人,各自橫劍靜立,似是還在等待那素衣少女的令諭。

  她仰面望望月光,輕輕地歎息一聲,揚手一揮,道:「你們也回去吧!」

  三個紅衣人同時凌空飛起,躍回蘆葦叢中。

  素衣少女回頭對那呆呆站在一側的重孝少年說道:「哥哥,咱們該回去了。」

  言來細聲細語,和剛才冷若冰霜的神情,大不相同,似是突然間恢復了她少女的姻靜、溫柔。

  那重孝少年輕輕「嗯」一聲,急道:「不錯,不錯,咱們該回去了。」

  他似是已被今夜這驚人的變化,和劇烈之戰,嚇得有些精神失常,聲音之中,微帶顫抖。

  那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去,牽著他一隻手,柔聲說道:「哥哥,你心裡害怕麼?」

  重孝少年急急答道:「不怕,不怕,這點事算得了什麼。」一挺前胸,裝出一副豪氣凌雲的神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低聲說了數語,拉著那重孝少年急奔而去。

  最後這幾句話,說得聲音甚低,上官琦等無法聽出她說的什麼。

  但見兩條人影,手牽手疾奔而去,片刻間走得蹤影全無。

  上官琦站起身來,長長吁出一口氣,轉頭對杜天鶚道:「杜兄,咱們到江邊瞧瞧去吧!」

  杜天鶚還未來得及答話,忽聽一個異常尖銳的聲音說道:「大哥,不用去了,那兩艘船已經走了。」

  回頭望去,只見袁孝卓立在月光下面,相距兩人不過六七尺距離。

  上官琦急道:「你到哪裡去了?」

  袁孝道:「我到那邊一棵大樹上,看那江中情形……」他雖己學了大部人言,但遇上拗口轉彎之處,仍是結結巴巴,詞難達意,無法說得清楚。

  上官琦道:「你看到沒有?」

  袁孝道:「起初之時,暴風大雨,夜暗如漆,看得不大清楚。自從風雨止了之後,就看得很清楚了。」

  上官琦道:「你看到那具棺木了麼?」

  袁孝道:「看到了,他們把棺木抬入了一個很大的船艙去。」

  上官琦道:「那些黑衣大漢,和用劍的紅衣人可是從大船中出來的麼?」

  袁孝點點頭道:「不錯,不錯。」

  杜天鶚一皺眉頭,道:「上官兄弟,你這等句句追問,不覺著太麻煩麼?」

  上官琦還未來得及答話,袁孝已連連搖頭道:「不麻煩,不麻煩。」

  杜天鶚只道他和自己客氣,微微一笑道:「袁兄弟太過謙辭了,上官兄弟這等問法,袁兄弟答覆起來,只怕也覺著不甚方便。」

  袁孝道:「很方便,很方便。」

  杜天鶚看他說得十分認真,不禁微微一怔,一時間竟是想不出原因何在。

  上官琦笑道:「杜兄不必多心。我這兄弟,從小就在深山之中長大,對人間事事物物瞭解不深。就是言語方面,也難完全通達。如要他自己把所見之事,從頭到尾地仔細說來,只怕遺漏甚多……」

  杜天鶚笑道:「原來如此,我老江湖竟也被你們迷惑住了。」

  上官琦回頭望了袁孝一眼,繼續問道:「那艘船很大麼?」

  袁孝點點頭道:「大船旁邊,還有四隻小船。」

  上官琦道:「那船艙之中,都是些什麼樣人?」

  袁孝沉吟了半晌,道:「出來就看到,不出來就看不到啦!」

  杜天鶚呆了一呆,低頭沉思。

  原來他一時之間不懂袁孝言中之意。

  上官琦久和袁孝相處,知他遇上了無法說出的事,就用另一種隱隱相近的話說出,當下接口說道:「袁兄弟說那船艙中沒有燈火,船艙裡有些什麼人,無法看到。除了那八個黑衣大漢和四個紅衣人手之外,別無所見。」

  杜天鶚「啊」了一聲,問道:「袁兄弟,那艘船上,可有什麼特殊的標識麼?」

  袁孝低頭想了一陣,舉手抓抓頭皮,不停地搖頭歎息。

  杜天鶚吃了一驚,低聲問上官琦道:「這位袁兄弟怎麼了?」

  上官琦道:「不要緊,他凡是遇上無法說出之事,常常如此。但他聰明絕頂,想上一陣之後,還是可以想得起來。」

  杜天鶚道:「原來如此。」

  只見袁孝雙手抱頭,蹲在地上,想了一陣,說道:「對啦,對啦。一共有兩隻大船,四隻小船,那大船上面還有兩面白旗。」

  杜天鶚柔聲問道:「那白旗之上,可畫有什麼圖麼?」

  袁孝點點頭道:「有啦,有啦,……」低頭沉恩,半晌說不出話。

  杜天鶚知他無法把那旗上圖畫形容出來,或是根本不知畫的什麼,無從開口,但己知那船上掛有白旗,追查起來,自是容易多了,當下笑道:「袁兄弟,不用想了;那幾艘船,都馳向哪裡去了?」

  袁孝道:「順水而去。」

  杜天鶚微一點頭,轉臉對上官琦道:「上官兄弟,眼下的情勢,我雖然難以明瞭全盤,但大概想去,不出兩個變化。」

  上官琦道:「哪兩個變化?」

  杜天鶚抬頭望望天色,道:「走,咱們被雨水淋了半夜,先找個住宿之處,再慢慢地談吧!此中情形複雜,也非三言兩語能夠說完。」當先轉身,向前奔去。

  上官琦、袁孝並肩隨在杜天鶚身後,一口氣跑了十幾里路,己到市街之上。

  這時,天色已近四更,商店客棧,大都上門休息了。只有一處緊臨江畔的大莊院,仍然燭火輝煌。

  杜天鶚久走江湖,一望那燭火的位置,已知是閔家的宅院。四更天仍然燈火通明,想必憑弔的客人尚未散去,不禁心中一動,回頭對上官琦道:「上官兄弟,閔家之事,看來不關咱們兄弟;但可能牽涉到整個武林的局勢!」

  上官琦道:「是啊!小弟也覺著其中溪蹺甚多,事非小可。」

  杜天鶚道:「這麼說,你己存下追查水落石出的心了?」

  上官琦道:「這個,只怕小弟力難勝任。」

  杜天鶚道:「如果兄弟有心追查其事,小兄倒有一個法子。」

  上官琦為好奇之心所動,道:「願聞杜兄高見。」

  杜天鶚略一沉吟,道:「這法行來雖易,但袁兄弟卻是無法安排。」

  上官琦道:「杜兄先請說出,容兄弟想想再說。」

  杜天鶚道:「咱們要想探得箇中之秘,必須先得設法混入閔家不可。」

  上官琦點點頭道:「不錯」

  杜天鶚又道:「如若咱們仍是此等面目,決難逃過閔公子和閔姑娘的雙目。如要混跡其中,必需得設法易容改裝。」

  上官琦笑道:「咱們縱然改換衣著,也無法改頭換面。」

  杜天鶚笑道:「這個,上官兄弟不必憂慮。在下帶有易容之藥,不過我這易容之藥,只能改變膚色,卻無法改變五官相貌。袁兄弟相貌特殊,縱然用易容之藥,也無法隱去廬山真面,仍易被人看出破綻。」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杜兄之意,是要兄弟和杜兄借易容藥物隱去真正面目,混入閔宅……」

  杜天鶚點頭微笑,目注袁孝說道:「眼下為難之處,就是袁兄弟毫無江湖經驗閱歷,如讓他一個人獨自行動,只怕不甚妥當。何況江湖之上,險詐無比,袁兄弟胸無城府,難以應付。」

  袁孝插嘴說道:「不要緊,我躲在無人之處,不出來也就是了。」

  杜天鶚笑道:「此處人煙稠密,何處無人?躲起來不讓人見,豈是容易之事。」

  袁孝笑道:「我躲在大樹之上不下來,別人怎能想得到。」

  杜天鶚微微一怔,暗道:「這法子倒是不錯,真虧他想得出來。」略一忖思,又道:「餐風宿露,豈是長久之策,何況還要食用之物。」

  袁孝道:「我從小就在荒山大樹上睡覺,縱然大風大雨,我也一樣睡得安穩。只要有蔬菜水果,不吃飯也不要緊。」

  上官琦知他天賦過人,耐寒耐饑之能,實非常人能及,輕輕歎息一聲道:「好吧!咱們明夜三更仍在此地相見,你可把覓得藏身之地,告訴我們,有了什麼行動,也好找你。」

  袁孝裂嘴一笑,振臂一躍數丈,疾奔而去。

  上官琦望著袁孝閃電而去的背影,心頭泛起了一縷清淡的不安。只覺這些時日之中,一直未能善待袁孝。

  杜天鶚探手入懷,摸出兩個白玉小瓶,低聲笑道:「我這易容的藥物,乃關外第一奇人、化身書生所有之物。兄弟風姿秀挺,但在敷上這藥物之後,立時變成另一副面具。」

  上官琦道:「化身書生,這綽號好怪。」

  杜天鶚微微歎息一聲,道:「其人才智絕世,武功高強,生性更使人莫可捉摸,忽而豪放任俠,忽而冷酷殘忍。關外武林道上,雖都知化身書生其人,但誰也沒法說出他是個什麼樣的人物。他不但能使容色常變,而且連說話的聲調,也常常變成各地口音,化身千百,叫人無從捉摸……」

  上官琦聽得呆了一呆,道:「人世間當真有這等人物?」

  杜天鶚笑道:「關外濟濟群豪,但化身書生對小兄卻獨垂青眼。我們時常晤面,有時他儒中長衫,手搖招扇,一派書生風采;有時老態龍鍾;有時土布褲褂,一派鄉下老的模樣。」

  上官琦接道:「他這等千變萬化的身份,你如想去找他,豈不是異常困難?」

  杜天鶚道:「他不願見你,你就走遍白山黑水,也無法找得著他,有時對面相逢也不相識。」

  上官琦歎息一聲,道:「唉!江湖上奇事奇聞,當真是叫人目花神眩……」一幕幕往事,展現腦際。那古剎僧屍,絕壑遺體,以及那殘酷的屠殺,默默無聞地消滅了當今江湖中數十個頂尖高手!

  這諸般往事,無一不在他心靈中留下了深刻難忘的回憶。

  如今,又遇上一件難以恩解的怪事,閔老爺子之死。

  杜天鶚似是也不願再多談化身書生之事,當下打開一個玉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未,放在手心之中,就地上取些積水,調研一陣,塗在臉上。

  片刻之後,杜天鶚臉色逐漸變成了極深的紫紅之色。

  五官的形態,吃那深紫色一襯,也似乎移動了原來的位置,和先前大不相同。不論怎麼看,也無法看出他舊有的輪廓形貌。

  上官琦道:「真不愧稱之為易容藥,果然形貌大變,連五官部位也似改了地方,不論目光何等厲害之人,也無法看得出來。」

  杜天鶚打開另一個小瓶,倒出一點黃色藥粉笑道:「你用這個吧,要把你一張白裡透紅的俊臉,變成薑黃乾癟,面無血色,」

  上官琦伏身就地上取些積存雨水,把那黃色藥粉調開,塗在臉上。

  果然,一張俊秀的勻紅嫩臉,片刻間變成枯黃之色。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咱們現在再去閔宅之中,已無人能窺出你我的廬山真面目了。眼下還得想出扮裝成何等身份人物,才不致引人注意。」

  上官琦道:「咱們扮裝之人,最好能在閔宅左近行動,而又不惹人注目才好。」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兄弟倒想出了一個辦法,只是有些委曲兄為下」

  上官琦道:「願聞高論。」

  杜天鶚道:「咱們不願引人注意,最好能分頭行動。小兄不妨仍以武林中人物,趕往憑弔閔老英雄,混跡武林人物之中。兄弟最好能易裝換服,扮作討飯之人,梭巡閔宅前後,行動比較自由。江湖之上,本有一個以討食為業的窮家幫,幫中不少身負絕技的高手,既然有此一幫,兄弟縱然無意中露出一些武功,也不致引人疑心。」

  上官琦笑道:「如我碰上了真正窮家幫中人物,豈不要露出馬腳。」

  杜天鶚笑道:「不論什麼事,都非一成不變,其中大部還憑仗個人機智應付。兄弟聰明絕頂,雖然少一點江湖的閱歷,但如能處處小心一些,就不至被人找出破綻。何況除了窮家幫外,江湖上還有不少豪。俠奇人,常常改扮作叫化子模樣,遊戲風塵。」

  上官琦笑道:「試試吧!」當下把身上衣服撕破幾處,打散頭髮,問道:「杜兄看看兄弟這裝扮,像是不像?」

  杜天鶚道:「雖然仍多破綻,但夜暗之間,不留心也不易看得出來。」伸手把那瓶黃色藥粉遞了過去,又道:「最好把手臂以及暴現外面的肌膚,也塗上藥物,可掩去甚多可疑之處。兄弟請略停片刻再去,小兄先走一步。」說完話,也不待上官琦答話,振袂而起,疾向那燭火輝煌的閔宅奔去。

  上官琦忽然想起,還未問這塗敷在臉上的藥粉,是否怕水沖洗,要待開口呼叫時,杜天鶚己去得蹤跡全無。

  他望著杜天鶚消失的背影,出了一陣子神,才放好玉瓶,放步行

  當他接近閔宅之時,心中忽覺著不安起來。只感行動之間,甚多不便,不覺猶豫起來,暗道:「我現下舉動,不知是否像個討飯人的樣子?如果一到閔宅,就被人發覺可疑,那可是一大笑話。」正感心神不安之際,忽聽身側響起了步履的聲音。

  轉頭望去,只見一個神態威猛、背插單刀、全身勁裝的大漢急步而來。

  那大漢走近上官琦時,突然停了下來,打量了上官琦兩眼,問道:「小要飯的,你可知一位閔老英雄住在哪裡?」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能替此人帶路同去,當更可減少閔家之人的疑心。」

  原來他總覺著自己動作不像,怕人看出破綻。

  心念一轉,答道:「你可是來弔祭閔老英雄的麼?」

  那人高聲說道:「怎麼,閔老爺子當真死了麼?」語氣粗豪中,帶著傷感之情。

  上官琦看他舉動,知是一個帶著幾分傻氣的渾人,當下說道:「是啊!死了很多天啦,今日出殯,送殯行列,長達數里。」

  那大漢長歎一聲道:「閔老爺子是位很好的人,怎的竟然不能長命百歲?」他生性帶著渾氣,一旦咬牙嚼字起來,甚不習慣,但神色卻是一片恭恭敬敬的神態,充分流露出對死者的敬仰。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動,暗暗忖道:「生性渾厚之人,大都為人率直,此人這等尊敬死者,想那閔老英雄定然有可敬之處。」

  只聽那大漢粗壯的聲音,又在耳際響起,道:「要飯的兄弟,你可知那閔老英雄安葬在什麼地方,帶我去瞧瞧好嗎?」

  上官琦微微一怔,道:「我只知道閔老英雄安葬之地,距此甚遠,究竟在什麼地方,我就不知道了。」

  那大漢似是驟然問,遇到十分重大的難題,仰臉望天,默然不語。

  上官琦又道:「我帶你到他家裡去吧!有很多來憑弔閔老英雄的人,都還未走。」

  那大歎沉吟了一陣,道:「他家住在什麼地方?」

  上官琦伸手指著那燭火輝煌之處道:「就在那邊。」

  那大漢又想了想道:「好吧!」

  上官琦微微一笑,轉身向前走去,那大漢舉步相隨身後。不大工夫,已到閔家那座廣大的宅院前面。

  這時,雖是四更過後時分,但那宅外席棚中,仍然有著甚多沒有休息的人,三五成群地坐著喝酒,或是在抽著煙談話。不過那談話聲音甚小,別人極不易聽到。

  最奇怪的是那兩扇白晝間緊緊關閉著的大門,此刻卻大開未閉,任人出入。

  上官琦留神四下瞧了一陣,卻不見杜天鶚蹤跡何在。棚中的人,看去都似閔家請來幫忙的,大都腰束白帶,撩著長衫,捲著袖子,白晝所見那三山五嶽的武林道上人物,都不知哪裡去了,一個也看不到。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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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1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一粒金丹


  那大漢四面張望了一陣,急步向前走去,將近門口之時,突然聽得一聲:「貴客留步。」大門中走出一個面色紫紅的中年大漢。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這不是杜天鶚麼?他怎麼會招呼起客人來了?」

  只見那面色紫紅的大漢一抱拳,朗聲說道:「這位兄台,可是來憑弔閔老爺子的麼?」

  黑衣大漢一抱拳,道:「不錯,在下除了和閔老英雄有過一面之緣外,其餘全不相識。只望大駕告知閔老英雄遺體安葬之處,在下要到他墳墓之前,奠拜一番。」

  那紫臉大漢,不待他說完,接口說道:「此時天色過晚,暫屈大駕,在此留宿一晚,明日再到閔老爺子的墓地之前,奠祭不遲。」

  黑衣大漢還在猶豫,但紫臉大漢,已長揖肅客。

  在此等情勢之下,那黑衣大漢,似是未便推拒,不自主地走進了大門。

  上官琦混水摸魚,跟在那大漢身後,也走了進去。

  大門裡分放著兩條長木板凳,每條木凳上,坐著四個精壯的漢子。

  十六道眼光,一齊投注在背插單刀的黑衣大漢身上,不住上下打量。

  那面色紫紅大漢,突然回過臉來,說道:「兄台請把背上兵刃,寄存在門房處,待離去之時,再取走不遲。」

  那黑衣大漢沉吟了一陣,終放解下背上單刀,交給那面色紫紅的大漢。那面色紫紅的大漢,卻順手交給了左首的黑衣人,抱拳一禮,道:「兄台請。」

  上官琦看兩人並肩向前走去,也跟著追了進去。

  八個守門精壯大漢,看他抬頭挺胸,昂然而入,似是一時間想不出是否該出手攔阻,略一遲疑,上官琦已隨在兩人身後,闖了進去。

  那面色紫紅大漢忽然加快了腳步,穿過前院,進了二門,帶著那黑衣大漢,進了一座廂房,笑道:「兄台就在此處宿歇一陣,兄弟立時叫人送上酒飯。」

  那黑衣大漢,搖頭說道:「不用了,在下腹中毫無飢餓之感。」

  面色紫紅大漢道:「既是如此,兄台請休息。」躬身告退而出。

  上官琦站在室外相候,一見杜天鶚退了出來,正待出言招呼,那紫紅臉大漢,已搶先說道:「你也是來憑弔閡老爺子的麼?」

  上官琦忽覺著這入口音不對,不覺怔了一怔,道:

  「你是什麼人?」

  他本想問你可是杜兄麼?話到口中之時,突然想到不對,改口問了一聲,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微微一笑,道:「你既是窮家幫人物,那就請到東面跨院休息吧!東跨院第一座廂房,尚有兩個舖位空著。」也不待上官琦回答,大步而去。

  上官琦心中疑竇重重,對那人是否是杜天鶚,甚感茫然。

  他靜靜忖思了一陣,覺著眼下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立刻退出閔宅,一條是遵照那人的吩咐,先到東面跨院中瞧瞧再說。

  他心中念頭百轉,也就不過是眨眼間的工夫,決定照著那人指示之言,向東跨院中走去。

  這是一座優美寂靜的院落,微風中花氣襲人,靜悄悄地,不見一點燈光。

  上官琦先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形勢,直向第一座廂房中走去。

  房門大開,共放著四張大床,兩個床位上,已經有人。

  上官琦凝目望去,只見那兩個床位上的人,並非躺著休息,而是盤膝打坐,竟是少林寺的高僧鐵木、凡木大師。

  但見兩人目光微閃,瞧了上官琦一眼,又緩緩閉上。

  上官琦近月連遇奇事,增長了不少閱歷,逞自走到近門處一張舖位上,和衣躺下,拉開被子,蒙頭而睡。

  他這數年來,內功精進甚多,雖然一夜勞累奔走,但仍毫無睡意。輕啟棉被一角,望著兩個和尚。

  忽見左首床上一僧,口齒啟動,似在和另一個和尚談話,但卻聽不到一點聲音。

  上官琦心知兩人施展傳音入密的功夫交談,是以只見口齒啟動,卻不聞一點聲息。只見右首和尚微微一笑,轉臉一瞥上官琦,也用千里入密的工夫,答覆左面一僧問話。

  上官琦雖知這兩個和尚,法號鐵木、凡木大師,但哪一個是鐵木、哪一個是凡木,他卻無法弄得清楚。

  從兩人談話神情看來,上官琦已覺出兩個和尚是在談論自己,想是定已發現了自己在偷瞧兩人之事,心中忽然覺著不安起來,暗道:「我這樣偷瞧兩人,只怕人家心中十分不樂。」不自覺地閉上了雙目。

  過了片刻工夫,忽聽一陣步履之聲,走進房來。緊接是拉動棉被的聲音,似是又有一個人進了房來,睡在旁側空床之上。

  上官琦甚想睜開眼睛瞧瞧,但他心中一直覺著鐵木和凡木大師,仍然在暗中留神著他的舉動,竟是不敢睜開眼睛看。

  片刻之後,忽聽鼾聲大作,那新來之人,似已入了夢鄉。

  上官琦心中忽然一動,裝出一副被那鼾聲驚醒的樣子,擁被坐了起來。

  凝神望去,只見鐵木、凡木大師,盤膝閉目而坐,對那大作的鼾聲,恍如不聞。

  外面夜色幽暗,室中光線更是微弱。除了大作的鼾聲外,再也聽不到一點聲音,縱然是夜風搖動樹葉的聲音。

  上官琦側轉臉去,想看看新來的是何等人物。但那人側身而臥,一手抱頭,棉被掩身,除了那大作的鼾聲之外,面貌身段,一點也看不到。

  這情景本是一幅安謐的畫面,該使人油生睡意。但剛才江畔那驚心動魄的惡鬥,和那素衣少女滅口的辣手屠殺,在江湖閱歷淺薄的上官琦心中,泛起了一種幻覺,暴雨欲來風滿樓,這平靜中似是蘊藏著無比的凶險緊張。

  忽然間腦際中靈光閃動,覺出那鼾聲似有著一定節拍。

  凝神靜聽,果是有異,因那鼾聲有時間一氣不絕,有時斷停了甚久。

  他無法分辨出那鼾聲停頓、連續的節拍中,說些什麼,但卻肯定了這鼾聲,並非是一位熟睡中人所作。

  正忖思間,忽見左首榻上盤坐的老僧,緩緩睜開了雙目,冷電般的眼神,在夜暗中閃動。一掠上官琦,舉步下榻,竟自出門而去。

  大概天上的月光,又被濃雲遮去,室外夜暗如漆。那和尚輕功似已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上官琦眼看著他下了木榻,舉步出室,竟然聽不到一點聲息。

  在他想來,二僧定然會同時行動,既然走了一個,另一個定會隨後而出。

  哪知事情又出乎他的意外,那和尚去了良久,另一個和尚仍然端坐不動,直似不知同伴已悄悄而去。

  鼾聲依然震耳,有節有拍地響著,室外仍是一片沉寂。漸漸的夜暗消失,曙光微露,天色已近黎明。

  上官琦暗暗歎了一口氣,閉上雙目,忖道:「這看來平靜的大宅院中,其實卻群集了當今武林中正邪高手,暗中在勾心鬥角,較量身手,可是為了什麼呢?難道只為了那閔老英雄之死?難道他的生死,對武林人物有著無比的重要?」

  這重重疑竇,如雲如霧,是那樣迷茫,難解。

  忽然間又一個新的念頭,閃掠腦際,那棺木究竟是裝的什麼東西?

  如果那真是一具屍體,那素衣少女又為什麼要把那具屍體運走,不管那屍體是不是閔老爺子的真身,也用不著這等大費周折。

  只覺這重重疑雲,連連在腦際閃過,不自覺輕輕一歎。

  睜睛望去,只見那剛才離開房中的老和尚,不知何時,竟然重又回到房中,盤膝坐在木榻之上。

  上官琦已無暇再想這和尚之事,一心一意推想那棺木中藏的什麼,愈想愈覺自己推斷不錯,不自禁失聲叫道:「不錯,那裡面定然不是屍體。」

  他這失聲一叫,那微閉雙目的兩個和尚,突然一齊睜開了眼睛,凝注在他的臉上。

  上官琦霍然驚覺,神志突然一清,緩緩躺下身子,蒙頭大睡。

  他此刻心中思緒如潮,哪裡能睡得著?蒙著被子,開始分析心中想到的事情。

  他本是極為聰明之人,經過一段時間思索之後,把事情分成了兩個段落,假設出幾個不同變化。

  如那棺木中不是屍體,是什麼?

  那素衣少女是否真是閔老英雄的女兒,為什麼她似是有著甚大的權威?那位閔公子以長兄之尊,為什麼對妹妹那樣害怕?如果那棺木中,真真實實是裝的閔老英雄的屍體,這屍體有什麼特別之處,勞師動眾,裝船運走。

  這重重疑雲,經他分析之後,立時覺得關鍵在那素衣少女身上。但那素衣少女武功高強,不是容易對付之人。從她身上追查,只怕難以找出線索。最好的辦法,就是先設法證明那密室中閔老英雄,是真是假。從他身上追查,倒是一條捷徑。

  問題在如何才能找出那密室之門,那日雖然去過一次,但卻未留心去路,不知不黨中走入了地道。

  他蒙頭裝睡,費盡心思,想出了很多事情,自覺這收穫很大,長長吁一口氣,揭被望去。

  室中的兩個和尚,和那鼾聲如雷之人,都不知何時離開他去。室外一片陽光,己然是日昇三竿時分,趕忙跳下木榻,穿上鞋子,緩步出了房門。

  幾竿修竹,幾盆茂花,兩棵高大的白楊,點綴得這座跨院十分幽靜。

  上官琦步行到一棵白楊樹下,流目打量四周的景物,只見各座房門大開,但卻悄無一人。

  出奇的靜寂,使上官琦心中生出一種淒涼之感,搖頭歎息一聲,不知何去何從。

  忽聽身後響起一陣輕微的步履之聲,直對自己停身之處,走了過來。

  上官琦暗中運功戒備,人卻故作不知有人走近身後,連身子也不動一下。

  只聽那腳步聲,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身後響起了一聲咳嗽之聲。

  上官琦頭也不回地問道:「什麼人?」

  那人又重重咳嗽了一聲,道:「大駕可是窮家幫中的人物麼?」

  上官琦聽得微微一怔,暗道:「我如不承認是窮家幫中人,勢將引起他們疑心;如果承認下來,自己對窮家幫中的形勢,全然不知,連幫主的姓名也不知道,萬一被人查問起來,只怕要立時露出馬腳。」

  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之言回答,索性冷笑回一聲,道:「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呢?」

  來人一直在他身後站立,無法看出他的神色,只聽那人恭恭敬敬他說道:「在下久聞窮家幫的盛名,老前輩在窮家幫,想來身份定然十分尊高。」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必得設法冒充才行。」

  他心中念頭百轉,也就不是眨眼之間的工夫,當下冷冷說道:「你找在下可有什麼事麼?」

  只聽那身後之人答道:「大駕如是窮家幫中之人,在下想請代為相訪幾位故舊。」

  上官琦霍然轉過身去,抬頭望去,只見來人穿了一身短勁的勁裝,竟然是閔老英雄的屬下。

  只見他把目光投注到自己身上瞧了一陣,道:「貴幫中只有大駕一人來麼?」

  上官琦暗暗忖道:「這就很難答覆,也不知窮家幫中是否還有人來,何況他要找我代為相訪幾位故舊,定是窮家幫中甚有地位身份之人,如他一問我三不知,勢非啟人疑竇不可。」

  這是個很尷尬的場面。上官琦忖思了良久,仍是想不出適當回答之詞。

  那大漢逐漸焦急起來,輕輕歎息一聲道:「我們少爺和貴幫中幾位交誼甚深……」

  上官琦被迫無奈,才緩緩說道:「你們少爺,找敝幫什麼人,有什麼事?」

  他這幾句話,說得十分緩慢,一面想,一面說,但卻無疑承認了自己是窮家幫中之人了。

  那大漢忽然面現喜色,說道:「大駕既是窮家幫中之人,想必和我們少爺相識了?」

  上官琦搖搖頭,道:「不認識。」

  那人呆了一呆,道:「請移駕到我們公子房中一敘如何?」

  上官琦被逼得無可奈何,只好點點頭,道:「好吧!」

  那人長長一揖,道:「請恕小人走前面幾步帶路了。」轉過身去,向前走了幾步,突然又回過身來,說道:「大駕最好能和在下保持一段遙長的距離,兔被我們小姐手下之人看出來。」說完,又是一個長揖,才轉身向前走去。

  上官琦吃了一驚,暗道:「聽他口氣,帶我去見閔公子,又怕他們小姐的心腹看到,這般推斷起來,去見之人,定然是閔老爺子的公子了。」心中在想著相見後應付之策,人卻隨著那人身後向前走去。

  出了跨院,情形立時不同。只見不少疾服勁裝、或是長衫儒中的人,來來往往,川流不息;有閔家的下人,也有來憑弔閔老爺的武林人物。

  人一多,上官琦反而鎮靜下來,遙遙隨著那大漢身後而行。

  穿越了幾重庭院,又到了一處十分幽靜的院落,此處人已稀少。

  只見那勁裝大漢,站在一處小圓門處,滿臉焦急之色,不住地東張西望,似是怕被人發現一般,不停地舉手相招。

  上官琦突然加快了腳步,奔進那座院落中。

  這是一座滿植花木、十分精緻的小院。只見身披重孝的閔公子,正站在廳外石階前等待著,一見上官琦,立時長長一揖,急步迎了上來,讓入廳中。

  上官琦輕輕咳了一聲,流目掃視廳中的景物,藉機使自己緊張的心情,平靜下來。

  那身披重孝少年,親自動手,倒了一杯香茗送上,道:「貴幫中,只來了大駕一人麼?」

  這時,上官琦的心情,已經鎮靜了很多,但他怕言多有失,故作冷漠地微一點頭。

  身披重孝的閔公子,滿臉失望神色,緩步走到廳外,低聲吩咐那勁裝大漢幾句,重又回到廳中,說道:「在下閔正廉和貴幫中金老前輩,有過數面之緣。」

  上官琦根本不知金老前輩是何許人物,口中輕輕的「嗯」了一聲,微一點頭。

  閔正廉又道:「大駕高名上姓?」

  上官琦隨口應道:「兄弟姓官。」

  閔正廉道:「官兄不知是奉諭而來,還是……」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說奉諭而來,他定要追根問底;我如對答不對,豈不立被拆穿?」略一沉忖,道:「在下路過此地,聽得閔老英雄逝世之訊,特地趕來憑弔。敝幫幫主和金老前輩,恐怕還不知此事。」

  閔正廉急急問道:「官兄,可知貴幫金老前輩的行蹤麼?」

  上官琦道:「這個,這個……」一時之間,想不出適當回答之詞。

  閔正廉滿臉失望之情,歎道:「金老前輩,俠蹤無定,可遇而不可求。」

  上官琦看他滿臉憂苦之容,不禁激起了豪俠之情,當下說道:「閔公子有事,告訴我也是一樣。在下或可在短期之內,查出金老前輩的行蹤。」

  閔正廉微微一皺眉頭道:「只怕時間來不及了。」他屈指算了算,道:「十日大限,已過七天,看來只餘三日時光了。」

  上官琦道:「縱然來不及找尋金老前輩,但閔兄既和敝幫人有過來往,兄弟自應代助一臂之力。」

  閔正廉忽然抬起頭來,目光凝注在上官琦臉上,呆呆地瞧了一陣,道:「縱然是金老前輩大駕親到,獨力也難勝任。」

  他黯然歎息一聲,兩行淚水,悄然而下,接道:「但他在貴幫中身份尊高,僅次放幫主之位,或能在大限之前,召集貴幫中部分高手……」

  說到此處,忽聞一聲輕微的響聲,似是有人投入了大廳中一粒極小的石子。

  這響聲雖小,但閔正廉卻似受到了甚大的驚駭一般,臉色大變,舉起衣袖,擦拭一下臉上淚痕,裝出一付歡愉之容,高聲說道:「官兄不再多坐一下麼?」

  上官琦微微一呆,暗道:「我幾時要走了?」但人家既已下逐客之令,不走也得要走。站起身子,大步走到大廳門口,說道:「不坐了。」

  忽聽身後響起了細碎的步履之聲,回頭望去,只見一個白衫白裙的少女,蓮步珊柵而來。

  上官琦微微一怔,呆在廳外。

  那素衣少女倒是落落大方,目注上官琦微微一笑,轉面對那重孝少年道:「哥哥,這位客人是哪裡來的?」

  那重孝少年道:「窮家幫的官兄。」

  上官琦拱手作禮道:「不敢勞閔兄遠送,兄弟到大廳拜拜閔老英雄靈位,就要走了。」

  那素衣少女停在石階下面,攔住了上官琦的去路,笑道:「窮家幫中幾位長老,都是家父生前好友,說起來,都不是外人。官兄請稍留片刻再走,小妹尚有幾句話請教。」

  上官琦暗自急道:「要糟,她如問我窮家幫中之事,我答得前言不對後語,豈不立被拆穿?」

  心中雖在暗暗焦慮,但口中卻不自覺地答道:「不知閔姑娘相詢何事?」

  素衣少女纖手一擺,道:「官兄請房裡坐吧!」

  她這等大方神情,反而使上官琦有些應付不來,幸得他臉上的易容藥物掩遮去了本來面目,要不然早已滿面通紅了。

  那素衣少女看上官琦站著不動,微微一笑,又道:「官兄可有什麼要緊之事麼?」

  上官琦略一沉吟,返身步入室中。

  那索衣少女羅裙飄飄,緊隨著走了進來,倒是那重孝少年,走在最後。

  上官琦入室之後,繃著臉一語不發,心中卻在暗暗地想著對付之策。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態,似是甚感意外,微微猶豫了一下,才嫣然一笑,道:「官兄與家兄相識甚久了麼?」

  上官琦此刻對言語極是謹慎,沉吟了片刻,才答道:「我和令兄原不相識,但卻常聽敝幫長老談起閔老英雄和閔公子,可惜兄弟來得遲了一步,閔老英雄的靈樞已然下葬,故而冒昧相訪閔公子,探問一下閔老爺子逝世情形。日後遇上敝幫幫主,或幫中長老問起之時,也好有個交代。」

  他這幾句話,開脫了閔公子所有的關係,自覺說得十分得體。

  那素衣少女又是嫣然一笑,問道:「家兄可曾相告官兄,家父逝世的經過麼?」

  上官琦道:「沒有。令兄只說令尊死放意外,眼下還不便對外說起,日後自當專程謁見敝幫幫主,當面奉告。」

  那素衣少女似是甚讚賞哥哥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得體,星目流動,瞧了那重孝少年一眼,接道:「家兄說得一點不錯,眼下之情,我們兄妹確有難言苦衷。唉!此中經過,實難為外人道。」

  上官琦道:「令兄不願說,在下自是不便再多追問。」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整臉色,眉梢眼角問,浮現出一片冰冷肅殺之氣,說道:「官兄這次趕來憑弔家父,是奉了幫中長老令諭,還是自願而來?」

  上官琦暗暗忖道:「她這般苦苦追問,我一個回答不對,即將被她找出破綻,倒不如給她來個漠然不理的好。」當下也把臉色一冷,說道:「姑娘這等追問,恕在下不願作答。」

  回頭向身著重孝的閔正廉一拱手,道:「造訪打擾甚感不安,兄弟就此告別了。」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嬌軀一橫,攔住了去路,冷冷說道:「官兄且請慢走一步。」

  上官琦看她嬌軀橫阻去路,如不依言停步,勢必要硬闖過去不可,略一猶豫,停了下來,說道:「閔姑娘還有什麼指示?」

  素衣少女道:「家父和貴幫中幾位長老,都有著甚深交誼。且問官兄在哪位長老屬下?」

  問話之中,已隱隱流現出懷疑之心。

  上官琦靈機一動,道:「姑娘這等相問之法,在下本應拒絕作答,姑看在令尊和敝幫中幾位長老相交的份上,破例答覆姑娘一句,在下常隨侍在幫主身側。」

  素衣少女冰冷的臉色,突然一變,滿臉春風地笑道:「我說呢,官兄怎敢這等傲氣凌人,原來是幫主近身之人。」

  她微微一笑之後,又道:「久聞貴幫主手下有左右二童,個個身負絕技。看官兄神氣,想必是傳言中的左右二童之一了?」

  上官琦暗道:「窮家幫中情形,我一點也不知道,難得她替我指出一條路來了,不妨充他一充吧。」當下冷冷一笑,默然不語。

  他這神態,倒使那素衣少女真的有了幾分相信起來,不禁一怔。

  她原本有心諷譏對方,想不到上官琦竟然將計就計地來個默認不答。

  她沉吟了良久,回頭對閔正廉道:「哥哥,這人當真是窮家幫的左右二童中的一位麼?」

  閔正廉道:「這個,我也不清楚了。」

  素衣少女突然冷笑一聲,目注上官琦道:「窮家幫左右二童,從來不離幫主身側,豈有單獨行動之理,分明是有心冒充……」

  上官琦騎虎難下,索性硬充下去,冷笑一聲,啟口欲言,但話到口邊之時,卻又住口不語。

  原來他想說敝幫幫主就在左近,但忽又覺著這幾句話有些不對,因他已從兩入口氣之間,聽出那窮家幫中的幫主,十分尊高,行動之時,豈能默默無聞。

  心念一轉,冷冷答道:「姑娘這等追問,不知是何用心。本幫幫主和諸位長老,行蹤一向隱秘,縱然在下知道,也歉難奉告。」

  那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那就請官兄暫留此地,等待貴幫中長老來救你吧!」

  上官琦略一沉忖,怒道:「就憑姑娘想把在下留在此地,未免有些夜郎自大。」

  那素衣少女冷冰冰他說道:「你如不信,就走一下試試?」

  上官琦目光盯注在那素衣少女臉上,一時之間,猶豫不決。此時此情,不是是否該硬闖出去。

  那素衣少女雖然冷若冰霜,但上官琦眼睛一眨也不眨動一下,瞧了一陣,也不禁有些羞紅泛頰,怒道:「你這般瞧著我幹什麼?哼!沒有規矩。」

  上官琦心中一直在想著該不該硬闖出去,聽得人家責備之言,才霍然警覺到自己儀態失常,只覺一種愧疚之感泛上心來,趕忙別過頭去,說道:「姑娘如若這般蠻不講理,在下可要硬闖了。」

  他雖然覺著臉上一陣發燒,但因塗的易容藥物過多,臉色仍是一片枯黃,看不出一點羞紅之色。

  那素衣少女突然一展柳腰,直欺而進,右手纖指直向上官琦「期門」穴上點去。

  這等碎然發難,已是極難防備,何況雙方相距又近,那素衣少女出手又快逾電閃,只看得閔正廉心頭一震,失聲叫道:「啊呀!」

  閔正廉驚叫出口的同時,瞥見上官琦身軀突然向旁側一傾,身子橫裡移開了三尺多遠,竟然把素衣少女雷奔電掣的一擊讓開。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能閃避開自己的突然一擊,也似乎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道:「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虛傳,能閃開我這淬然一擊,已足可列身當今武林中第一流高手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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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18: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絕命殘簡


  上官琦冷冷說道:「姑娘這等猝使暗算,行徑已非光明。在下念你是個女流之輩,不和你一般見識,我便走了。」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那素衣少女嬌軀一橫,攔住去路道:「想走麼?沒有這麼容易!」

  上官琦怒道:「你要怎樣?」

  那素衣少女道:「你能接我三十招不敗,再走不遲。」

  上官琦暗暗忖道:「我如決心查問此事,早晚免不了一場搏鬥。先試她三十招,倒可先摸摸她武功路數。」心念一動,冷然答道:「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但我事先聲明:只打三十招,決不多打。」

  那素衣少女說道:「好吧!這房中地方狹小,咱們到院裡去吧!」當先出了房門。

  上官琦已見過這素衣少女的武功,知她出手詭辣異常,表面看去,顏如桃花,心地卻毒如蛇蠍,當下暗中運氣戒備,緊隨那素衣少女身後而出。

  只聽她嬌聲笑道:「出了房門之後,就算到了戰場,你要留心戒備啦。」聲音甜柔,悅耳動聽,毫無火氣。

  上官琦道:「姑娘儘管出手!」

  那素衣少女突然停下腳步,慢慢地回過頭來,笑道:「官兄是左童還是右童?」

  上官琦略一沉吟,道:「這個恕難奉告。」

  素衣少女突然一擺柳腰,右手纖指疾向上官琦胸前「玄機」要穴點了過來,口中仍然笑意盈盈他說道:「你這人怎麼一問三不知呢?」

  說話之間,左手又斜裡橫拍過來一掌。

  上官琦左腳微一用力,身軀突然向後閃退三尺,避過那一指、一掌,說道:「在下只是不願答覆姑娘相詢之言而已。」

  素衣少女道:「不吃敬酒吃罰酒,等一會,你就非講不可了!」兩手雙雙擊出,指點掌劈,倏忽間連攻五招。

  這五招迅辣兼具,著著皆襲向要害大穴。

  上官琦看她綿連的掌勢,亦不禁暗自驚心,忖道:「如果在三年之前,單是這五指連綿的迅急攻勢,己把我傷在手下了。」

  素衣少女眼看五招快攻,被上官琦從從容容地閃避化解開去,也似甚感意外,霍然退後了三步,目光盯在上官琦臉上,眨也不眨動一下。

  只見她原如嬌花的臉上,逐漸變成了蒼白之色,漸漸的白中透青。

  上官琦愈看愈覺不對,忽然警覺到她正在運集功力,可能要施展一種什麼絕毒的武功。

  這警覺使他感覺到事態嚴重,對方似是已動了殺機。

  一面暗中運氣戒備,一面冷冷說道:「在下和姑娘無怨無仇,動手相搏,旨在印證武功。姑娘如果妄動殺機,施展什麼歹毒武功求勝,可別怪在下辣手反擊。」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一語不發。

  但她此時笑容,和剛才已然大不相同;剛才笑容如花倍增嬌艷,此刻面色鐵青,那笑容徒增幾分陰森恐怖之感。

  站在一側的閔正廉,已覺出了情勢不對。他知妹妹這忿怒的一擊,威勢非同小可,萬一一擊之下,傷了上官琦,勢將和窮家幫結下不解之仇,突然向前一步,攔在上官琦身前,說道:「妹妹暫請住手,聽我幾句話後,再動手不遲。」

  那素衣少女目光凝滯,似已到了不辨親疏之時,對閡正廉喝叫之言,好似沒有聽到。

  上官琦低聲對閔正廉道:「閔兄快請退開,令妹已若弓拉滿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且這一擊必然凌厲絕倫,說不定是極陰毒的功夫出手。」

  那素衣少女鐵青的臉色上,突然泛現笑容,櫻唇輕啟,皓齒微露,那冰冰的神情,突然問轉變為十分溫柔。

  上官琦急急叫道:「令妹即將出手,閔兄快快閃開!」

  閔正廉還在猶豫,忽覺橫裡衝過來一股力道,把自己身形震到一側。

  他剛剛讓避開去,那素衣少女已然發動,纖手一揚,拍了過來。

  這一掌打得輕描淡寫,掌勢落得十分緩慢,亦無破空嘯風的驚人威勢。

  上官琦雖然明知那素衣少女這一擊中,如不是驚心動魄的威勢,定有著什麼歹毒的武功,但他對敵經驗缺乏,心中雖然想到,但卻不知縱身避開,一半也是自負武學,不願閃避。

  就這微一猶豫,突然一股溫風,拂身而過。

  但覺身上微微一熱,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噴嚏。

  那素衣少女發出一掌之後,立時向後暴退數尺,閉目而立,運氣調息。

  好像這輕描淡寫的一掌,已然用盡她生平之力,有些兒睏倦難支模樣。

  陽光滿院,盆花隨風,飄來一陣陣清香的花氣。這所小院落中,仍然是那樣的幽靜,就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閔正廉輕輕地走了過來,低聲問道:「官兄,你怎麼樣?哪裡覺著不舒服麼?」

  上官琦靜靜地站著,和那素衣少女一般的閉著眼睛休息,聽得閔正廉相問之言,忽然睜開眼睛,微微一笑道:「我很好……」

  閔正廉低聲說道:「官兄既然沒有傷著,快些請離開此地吧!」

  上官琦啊了一聲,仍是站著不動。

  閔正廉看他神情不對,不覺地伸手推了他一下,道:「官兄快些請……」只覺手觸之處,如被的燒,不禁一呆。

  仔細望去,只見上官琦全身都泛現了一片血紅之色,只有臉上,仍然是一片薑黃,不禁大吃一駭,急急叫道:「官兄,官兄,你受了傷麼?」

  忽聽身後響起了一個甜脆的聲音,道:「他已經受了內傷,不過不要緊,吃上我一粒丹藥,就會好了。」探手入懷,摸出一粒丹丸,笑道:「官兄,對不住,你剛才猜得不錯,我已運集了功力之後,掌勢就不能不發。」

  此女神情忽冷忽熱,有時冷若冰霜,有時無限溫柔,把個上官琦鬧得迷迷糊糊,束手無策,不知不黨中伸出手來,接過那少女手中丹丸。

  凝目看去,只見那丹丸色呈紫紅,大小有如櫻桃一般,拿在手中,已然聞到一股清香之氣。

  那素衣少女看他把丹丸拿在手中,轉來轉去,但卻不肯服用,微微一笑,說道:「這粒丹藥功效甚大,服用之後,傷勢立可好轉。」

  她微笑著一頓之後,又道:「窮家幫中左右二童之名,果不虛傳。如是換了他人中我一掌,只怕早已內腑重創,摔倒在地上了。」

  這時上官琦神志雖未暈迷,但因聽那女子講話,不能專心一意運氣調息,傷勢發作,有些不太清楚,不若平日那等思慮周到。

  只見那素衣少女緩步走近上官琦身側,轉伸皓腕,滿臉嬌甜的笑容,抓住上官琦拿著藥丸的右手,說道:「快些吃下去吧!我一時氣忿傷了你,心中甚是不安。如果因傷你之事,和你們窮家幫中結了仇,那就更非我的心願。」

  上官琦在她柔聲相勸之下,不知不覺中舉起了手中丹丸,放入口中。

  丹丸入口,立時化開,一股清香直下丹田。

  那素衣少女笑道:「我哥哥這邊,閒雜之人大多,不如請到我的住處,靜息上二個時辰,傷勢就可以復元了。」

  只見她輕輕舉手一抬,上官琦不自覺地隨在她身後走去。

  閔正廉越看越覺情勢不對,急急上前兩步,說道:「妹妹,窮家幫勢力浩大。」

  那素衣少女突然回過頭來,說道:「我早就知道了,還用你說麼?」

  閔正廉似是十分害怕妹妹,竟然不敢再多接口,默然垂下頭去。

  上官琦回頭望了閔正廉一眼,又隨在那素衣少女身後走去。

  穿過了幾重庭院,又到一處花木繁盛的跨院中,那素衣少女帶著上官琦直入房中。

  這是一座佈置雅美的閨房,白竣作壁,紫緞作簾,靠壁處放一張檀木雕花的梳妝台,依妝台一張紅漆木榻錦帳分鉤,繡被鴛枕,招疊得十分整齊。

  這時,那素衣少女對待上官琦,似已毫無顧忌,拍拍木榻,笑道:「官兄就請在榻上運氣調息一下,對藥力行開之後,傷勢復元,再走不遲。」

  上官琦望望那素衣少女,竟然依言爬上木榻,閉上雙目,盤膝而坐。

  那素衣少女長長吁了口氣,緩緩打開抽斗,取出一把鋒利的短刀和一瓶藥粉,美麗的秀靨上,突然泛起一片殺機!

  這當兒,門外響起了一陣步履之聲,一個低沉的男子聲音,道:「妹妹,小兄有要事相告。」

  那素衣少女道:「哥哥請進來吧!」

  繡簾起處,緩步走進來身著重孝的閔正廉。

  他望望妹妹手中的鋒利短刀和手中的白玉瓶,又看看安好無恙、端坐在妹妹繡榻上的上官琦,長長歎息一聲道:「還好!妹妹沒有把他處死,我以為來不及了!」

  那素衣少女臉色一沉,冷冷的問道:「你算過時間麼?」

  閔正廉道:「算過了。」

  素衣少女道:「十日大限,還余幾日?」

  閔正廉道:「十日過了七天,還有三日時限。」

  素衣少女道:「這就是了,三日時光,轉眼就要過去了。」

  閔正廉接道:「限期雖是迫急,但總還有三日。如果妹妹處死了這位官兄,只怕眼下就要出事!」

  素衣少女道:「為什麼?」

  閔正廉道:「妹妹剛剛帶走這位官兄,窮家幫已經有人追蹤而到。」

  素衣少女急急問道:「來的什麼人?哥哥認識麼?」

  閔正廉道:「一共來了三個,小兄只認得一個。」

  素衣少女微一沉忖道:「他問起這個姓官的麼?」

  閔正廉道:「雖然沒有問起,但神色之間,卻是有些不對,再三追問爹爹遺體埋葬何處,要到墳前憑弔一番。」

  素衣少女道:「什麼人這樣蠻橫?」

  闌正廉道:「窮家幫中的武相關三勝。」

  素衣少女微微一掣眉頭,道:「聽說關三勝是窮家幫第一位高手,是麼?」

  閔正廉道:「他在窮家幫中有武相之稱,武功自是非同小可,不但武功,就是身份地位,也僅次放幫主。」

  素衣少女道:「他們現在何處?」

  閔正廉道:「小兄已把他們送進大廳,請金叔父相陪,和兩位少林高僧敘談。」

  素衣少女又望了上官琦一眼,緩緩收起刀瓶,道:「走!我去見見那位關三勝,究竟是什麼樣的一位人物?」

  閔正廉抬頭向盤坐在木榻中的上官琦望去,只見他微閉雙目而坐,身上膚色,仍然泛起一片艷紅,但臉色卻仍是一片枯黃,暗自歎息一聲,低聲叫道:「官兄,官兄!」

  他一連喝叫數聲,上官琦恍如不聞,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那素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他現在正在運氣逼行藥力,哪裡還會聽到你呼叫之聲?」

  閔正廉道:「妹妹,你究竟給他服用了什麼藥物?」

  素衣少女道:「很難說。」

  閔正廉急道:「窮家幫中武相,乃當今武林中有數高手,如讓他發覺了幫主身邊的左右二童服下了『迷性』藥物,如何肯善甘罷休,勢必引起一場……」

  素衣少女道:「哥哥怎知我給他服用了『迷性』藥物呢?」

  閔正廉心中焦急,口不擇言他說道:「如不是服用『迷性』藥物,怎的現在還不清醒呢?」

  那素衣少女對閔正廉這等出言相撞自己,似是甚感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啊,哥哥,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她微一頓之後,又道:「我給他服用的藥物,雖然可能迷失去他的本性,但也可以救他性命。這件事,不用你多管,帶我去見見那位窮家幫的武相吧!」

  閔正廉說完之後,已知道自己慌急失言,早已嚇得臉色大變。聽那素衣少女責問了兩句,並未再深究其事,才放下心中一塊石頭,說道:「妹妹,不是小兄多口,我實為妹妹著想。小不忍則亂大謀,妹妹何苦力爭一口閒氣,開罪窮家幫,正面和他們為敵?」

  那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反正只餘下三天時限了。三日之內,如仍查不出……」

  忽聽上官琦長長呼出一口氣,躍下木榻。

  那素衣少女,對上官琦這早醒來一事,大出意料,不覺心頭微微一震。

  回頭望去,只見上官琦大步走了過來,默然在她身邊一站,漠然地望了閔正廉一眼,似是從不相識。

  閔正廉道:「這位官兄既然醒來了,是否要帶他一起去見窮家幫中人?」

  素衣少女笑道:「去吧!索性讓他們大為驚奇一下,幫主的近身之人,也會叛離他們。」

  閔正廉道:「窮家幫武相,江湖上經驗甚豐,如被他看出官兄被迷藥迷失本性之事,只怕要當面引起衝突。」

  素衣少女笑道:「武相武功再好,也不敢傷他們幫主身側之人,哥哥只管放心。」一揮右手,道:「哥哥請帶路……」

  閔正廉急道:「妹妹當真要帶著他去見窮家幫的人麼?」

  素衣少女臉色一整,冷冷說道:「我幾時說過謊言來?」

  閔正廉略一沉吟,道:「好吧!」轉身向外走去。

  素衣少女輕揚玉掌,輕輕拍拍上官琦的肩膀,微笑說道:「跟著我走!」

  上官琦茫然一笑,也不言語,默默隨在那素衣少女身後,向前走去。

  穿過了幾重跨院,來到大廳,寬敞的大廳中,坐滿了人,少林寺的鐵木、凡木大師,青城雙劍,和很多佩帶著兵刃的勁裝大漢,高矮肥瘦,應有盡有。

  緊依鐵木大師身側,坐著一位藍衫虯髯、像貌威武的中年大漢。

  他那身藍布大褂,顏色雖已洗得失去了原有色彩,但卻十分乾淨,補滿著一塊白、一塊黑的補釘。

  在那虯髯中年大漢身後,並肩站著兩位身著繹色大褂滿頭亂髮、足著多耳麻鞋、打著白布綁腿三旬左右的大漢。

  這些人,都在金少和親切的招待下,各據席位。

  這些都似在等候著主人,沒有一個人開口交談。廳中人數雖多,但卻是鴉雀無聲。

  在大廳一角,有一個面色紫紅的大漢,不時把目光投向上官琦的臉上,似是想引起他的注意,可是上官琦卻恍如未覺,望也不望他一眼。

  閔正廉進了大廳,立時抱拳一個長揖,高聲說道:「家父之喪,有勞諸位伯伯叔叔們的大駕,長途跋涉,趕來奠祭,晚輩心中感激莫名。如今家父遺體已經下葬,不敢再多擾諸位伯伯叔叔們的寶貴光陰。」

  那虯髯大漢,笑道:「請恕老朽托大,叫你一聲閔賢侄。」

  閔正廉看那說話之人,正是窮家幫中的武相關三勝,趕忙欠身一禮,道:「關老前輩有什麼吩咐?」

  關三勝道:「老朽奉幫主之命而來,一來歸還令尊一點東西,再者要憑弔令尊一下遺體。」

  閔正廉道:「家父遺體已經人土,老前輩這番盛情心意,晚輩拜領了。」說完深深一揖,一面暗中留神著幾人舉動、神情,看到他們瞧到上官琦後,有些什麼反應。

  他心中最是擔心此事,哪知事情大出意外的,關三勝僅僅一瞥上官琦後,就未再多看過他一眼。

  上官琦似和這些人從不相識,也未多望過幾人一下。

  那被譽為窮家幫武相的關三勝,竟也似不識幫主身側之人,望也未望上官琦一眼。

  閔正廉甚覺奇怪,暗暗忖道:「以關三勝在窮家幫中的地位身份,決不會連幫主身側的左右二童,也不認識,難道此人是冒充的不成?」

  那素衣少女緩緩轉過臉去,望了閔正廉一眼,說道:「哥哥,爹爹遺體已經下葬了,不便再勞師動眾人家,哥哥請送諸位怕伯叔叔們……」

  這幾句話,無疑當面逐客,在坐群豪,都不禁為之愕然。

  關三勝輕輕地咳了一聲,打斷那素衣少女未完之言,接道:「在下久聞閔兄有一位精明幹練的千金,想來定是姑娘了?」

  素衣少女道:「不錯啊,老前輩可是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麼?」

  她開口直呼關三勝的名字,使在場群豪,又都為之一怔。

  要知關三勝不但盛譽卓著,而且脾氣也是出名暴躁。以他在武林中的地位,被一個十幾歲的女娃兒.直呼名字,定然難以忍受,必將大怒而起,厲言責問。

  哪知事情大出群豪的意料之外,關三勝竟然毫無怒意地笑道:「數十年來,就沒有聽到有人直呼老夫姓名,就是敝幫幫主,也要稱我一聲關兄弟。」說完,縱聲大笑。

  素衣少女道:「你笑什麼,難道你和家父相識,就要以老前輩自居麼?哼!我又沒見過你,憑什麼要叫你關老前輩?」

  關三勝微微一怔,道:「不論你如何稱呼老夫,我也不放在心上。」

  素衣少女道:「你放在心上,又怎麼樣?」

  關三勝被她頂撞得愣了一愣,道:「好厲害的丫頭!」

  閹正廉道:「舍妹少不更事,老前輩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關三勝道:「我要和她一般見識,早就出手教訓她了。」他微微一頓之後,又道:「令尊遺體不知埋葬何處?老夫只要到他墓前奠拜一下,也可回去上覆我們幫主了。」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家父墓中滿放金銀財寶、古玩名畫。你苦苦追問地方,不知是何用心,難道要存心扒墓麼?」

  關三勝連番被她頂撞,已然忍不下心頭怒火,一掌擊在案上,只震得茶碗茶壺,四下橫飛。

  這大廳之中,坐人甚多,被關三勝掌力震飛的茶杯茶壺,以及飛濺的水珠,大都向人身上飛了過去。

  但見廳中群豪紛紛動作,有的大袖輕拂,有的揮掌拍出,有的起身避到一側,造成一片混亂。

  那素衣少女默然不言,只是冷眼望著這混亂景象。直待混亂平復,群豪各歸座位,她冷笑一聲,道:「若不看在貴幫主和家父相交一場的份上,單是你這等失禮的舉動,就該被逐離此地了。」

  關三勝眼看自己一掌擊在桌上,震得杯壺亂飛,水珠四濺,心中甚覺不好意思,一股升起的怒火,也強制息了下去,哪裡還受得了那素衣少女再相譏諷之言?只氣得環目怒睜,虯髯倒豎,說道:「好個目無尊長的女娃兒,老夫將拼著受上幫中一頓斥責,也要教訓你一次。」舉手一揮,身後兩個滿頭蓬髮、身著百袖大褂中年大漢,閃身而出,疾向那素衣少女撲了過去。

  這兩人動作奇快,出手一擊,已可看出武功甚高。

  閔正廉急道:「關老前輩……」話剛出口,已被那素衣少女嬌聲叱道:「哥哥不用多事。」疾退三步,讓開兩人一擊,側臉對上官琦柔聲說道:「去把他們兩人打一頓。」

  她說得輕巧無比,一派天真,似是上官琦定可勝得兩人一般。只聽得廳中群豪,都不禁微微一哂,那兩個窮家幫中高手,卻是聽得微微一怔,目光齊齊投注到上官琦的臉上。只覺此人衣著破損,甚似窮家幫中之人,但面目陌生,從不相識。

  上官琦滿臉茫然地「啊」了一聲,緩步直對兩人走去。

  易容藥物,掩去了他煥發容光,和勃勃英氣,看上去毫不起眼。

  兩個窮家幫中高手,相互望了一眼,一齊皺起了眉頭,似是對付這樣一個人,有失身份一般。

  左面一人踏前兩步,說道:「你是什麼人?滿臉病容,難擋一擊。」

  說話之間,上官琦已然走近身側,舉手一拳,當胸擊去。

  這一拳不但來勢猛惡,而且出手招術,亦極怪異。那窮家幫中高手,初時並未放在心上,出手封架之時,才突然覺出不對,趕忙向後疾退了三步。

  上官琦的武功早已列身武林中第一流的頂尖高手,此人大意輕敵,盡失先機,雖然中途發覺,但已遲了一步。只見上官琦左腿一抬,如影隨形般迫了上去,右掌疾伸,按在那人前胸之上。

  這一招靈快無比,變化又出人意外,快得使那人身旁同伴,也來不及相救。只聽那人一聲悶哼,張口噴出一股鮮血,一屁股坐在地上。

  上官琦出手驚人,全場群豪,無不為之動容。連少林高僧鐵木、凡木大師和青城雙劍,也不禁愕然一呆。

  那右面中年大漢一見同伴受創,斜裡急攻一拳,人也緊隨擊出拳勢,衝了上來。

  上官琦目不轉睛地微微一側身子,右手向上一抄,巧妙無比地扣住了那大漢,向前一帶,左手回擊一掌,正擊中那大漢肩頭之上。

  這一拳打得似甚沉重,只聽他悶哼一聲,向前疾衝的身子,生生被震得倒飛回去。兩個窮家幫中高手,被上官琦在舉手投足之間,雙雙身受重創,倒摔在地上。

  這情景不但使被譽為窮家幫中武相的關三勝有些駭然,就是那素衣少女也有點驚愕,想不到上官琦的武功,竟然如此之高。

  要知上官琦生性忠厚、拘謹,未服藥物之前,決不願隨便出手傷人,先自有了心理約束,十成武功,只能用出七成。眼下他本性迷失,出手毫無顧忌,可把全身所學,全部發揮,是故看上去他的武功,似是陡然間長進了甚多。

  關三勝重重地咳了一聲,緩步而出,先在兩個受傷屬下的身上各自拍了一掌,然後才慢慢抬起頭來,望了上官琦一眼,冷冷說道:「閣下是閔姑娘的什麼人?」

  上官琦微微一怔,滿臉茫然,不知如何答覆。

  那素衣少女急急殘口道:「是我們閔家護院教師,你如不服氣,不妨出手和他較量一下。」

  她已看出上官琦武功高強,覺著留在身側終是禍害,不如借關三勝之手,先把上官琦除去,故意出言相激。

  關三勝縱聲大笑一陣,道:「既是無足輕重的人物,老夫就不再顧慮下手輕重了。」暗中運集功力,緩緩舉起右掌。

  忽聽一聲佛號,響徹大廳,鐵木大師站起身子說道:「關兄請看在貧僧薄面之上,暫請忍受一二。」

  關三勝道:「大師有何教言賜告?」

  鐵木大師道:」昔年閔老英雄不顧自身安危,義救天下英雄,武林中人大都受有他的恩澤,這件事傳誦數年,想來關兄定然知道。」

  關三勝道:「如非敝幫幫主,昔年受過閔老英雄相救之恩,在下早已難忍這口冤氣了。」

  鐵木大師目光環掃在廳一周,高聲說道:「在座諸位可都是為著憑弔閔老英雄而來麼?」

  群豪中有一大半起身答道:「不錯,不知大師有何教言?」

  鐵木大師目光緩緩移到那素衣少女身上,冷冷說道:「閔姑娘,老袖已是佛門中人,對人世間的恩恩怨怨,早已看淡。你們家中之事,老衲世外人更不該多管閒事。但閔老英雄昔日捨身相救我武林同道一事,不但遍傳江湖,而且恩澤被及天下各大門派……」

  素衣少女冷冷接道:「佛門中講究無嗔無愛惡,你既知道是我閔家之事,那還是別插手多管的好!」

  鐵木大師微微一笑,道:「如是老袖應令尊之求而來,是不是亦當袖手不問?」

  這一問顯然出乎那素衣少女意料之外,只見她怔了一怔,道:「空口無憑,豈能令我置信?」

  鐵木大師道:「如若老衲拿出令尊親筆之信,閔姑娘是不是就可給老衲一些方便?」

  素衣少女微一沉吟,道:「你先拿出來瞧瞧再說。」

  鐵木大師緩緩從僧袍之中,取出一封白色封簡,當眾拆簡,取出一紙白箋。

  那素衣少女突然向前欺進了兩步,伸出纖纖玉手,說道:「拿來給我瞧瞧。」伸手去抓。

  鐵木大師疾向旁側一閃,莊嚴他說道:「閔姑娘不用慌,老衲既然拿出書信,自然是要給閔姑娘看,不過我要先請幾位武林同道瞧過之後,以作人證,再交給姑娘。」

  那素衣少女嬌艷的臉上泛現出一抹殺機,冷冷他說道:「我未睹那函箋之前,如何辨識出是家父手筆,難道你們不會偽……」

  鐵木大師滿臉肅穆之色,說道:「待老衲傳閱過幾位武林同道之後,姑娘再拿去仔細辨認不遲。」

  素衣少女沉吟了一陣,道:「如看那函箋之上,果是家父手筆,你這般傳閱放他人,豈不有違了家父致函之意麼?」

  鐵木大師道:「信函之中,並無什麼重大機密,姑娘只管放心。」舉手將白箋交到青城雙劍手中,接道:「兩位先請過目。」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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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2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五章 午夜子時


  青城雙劍也不客氣,接過函箋,仔細一瞧,只見上面潦潦草草寫了數行道:

  「神木老禪師座前,昔年一步失錯,三十載仟悔難補,握筆修書,已近大限,老禪師如念相交舊誼……」

  不知何故,下面並未續書,但從那潦草的字跡推斷,顯然是遇上了什麼驚駭之變,無暇再續寫下去。但這半篇殘簡之中,已隱隱可見他正置身險危重重、殺機環伺之中。

  青城雙劍一連瞧了數遍,才把那函箋奉還給了鐵木大師。

  鐵木大師,接過函箋,回頭對關三勝道:「關兄也請瞧瞧此函。」

  關三勝接過函箋,從頭到尾地看了一遍,皺了皺眉頭,交還給鐵木大師。

  那素衣少女一直冷眼觀察著幾人的舉動,她臉上幾度泛現出忿怒之色,但都又忍了下去。面對著少林高僧和青城雙劍的威名,她勉強克制了心中的激動,默然無言,直待關三勝把那封函箋看完,交還給鐵木大師之後,她才冷冷他說道:「該把家父的信交給我瞧瞧了吧!」

  鐵木大師緩緩把函箋遞了過去,口中卻莊嚴他說道:「令尊的生死之謎,天下武林同道,無不關心,閔姑娘切不可太過任性……」

  那素衣女對鐵木大師的話,恍似充耳不聞,伸出纖纖玉手,接過函箋,清澈如水的星目,先環掃了群豪一眼,瞧也不瞧地隨手把函箋疊起來,放入袋中。欠身對鐵木大師道:「多謝老禪師送還家父手書。」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莊嚴他說道:「老鈉早已料到姑娘有此一著,故而先把令尊手書傳閱,如今已有青城兩位道兄,以及窮家幫中關兄,閱過此函。有他們三位武林高人作證,姑娘縱然收去此函,也沒有用了!」

  素衣女忽然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如是想知箇中詳情,三日後請再來閔宅,屆時晚輩當據實奉告一件武林秘辛。」

  鐵木大師道:「三日時間,如果是順流放舟,老衲等重來此宅之時,姑娘恐已千里之外了。」

  素衣女道:「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鐵木大師道:「最好姑娘能現在說出諸般經過,當著天下武林同道之面,姑娘有什麼為難之事,也容易解決!」

  素衣女目光冷冷地投瞥了鐵木大師一眼,道:「你可是怕我走麼?」

  鐵木大師道:「姑娘乃此地主人,移遷他往,悉由尊便。老衲只想查得令尊修書之事與生死之謎,能夠上覆敝寺方丈,也就夠了。」

  那素衣女忽地咯咯大笑,道:「家父死、活化身各一,你都見過了……」

  鐵木大師道:「老衲未見令尊遺體。」

  素衣女臉色突然一冷,說道:「那棺木中裝的什麼?」

  鐵木大師道:「這個……老衲未見之前,不便妄加論斷。」

  素衣女冷冷說道:「你沒有偷開家父的靈樞麼?」

  鐵木微微一怔,道:「沒有,老衲如要看那靈樞,也會通知姑娘一聲。」

  紊衣女目光緩緩由青城雙劍、窮家幫的武相關三勝臉上掃過。道:「不是你們兩位,那就……」她一雙清澈如水的眼睛,停留在青城雙劍臉上,住口不言。

  青城雙劍互望了一眼.左首一人說道:「閔姑娘猜得不錯,那棺木確是貧道等所開。」

  此言一出,全場中人,又是一陣驚愕。

  那素衣女神情卻很平靜,淡淡他說道:「幾位挾江湖數十年威名而來,不到黃河不死心,開了棺木,不知有何發現?」

  青城雙劍面現愧色說道:「據貧道啟棺所見,那棺木中確是閔老英雄……」

  話至此處,微微一頓,左面那道人接道:「姑娘故弄玄虛,相欺天下英雄,不知用心何在?使貧道百思不解。」

  那素衣女沉吟了一陣,道:「諸位如欲解開箇中之謎,三日後子夜時分,再請來此。我自當宣佈其秘,以解諸位疑竇……」臉色忽然一沉,目光環掃了大廳群豪一眼,接道:「子夜三更,陰盛陽衰,諸位自信武功足以自保安危的再來。如果自知武功不足自保,那就不必來了。」

  鐵木大師道:「如若姑娘惜三日之機,遁行他方,貧僧等哪裡去找廣

  那素衣少女淡然一笑,道:「諸位不妨暗守我們宅院附近,只許人進,不許人出,也就是了!」

  鐵木大師望了青城雙劍一眼,道:「不知兩位道兄對三日之約,有何高見?」

  左首道人沉吟了片刻,道:「此中情節,似是複雜,教人無法判斷。好在三日時光,轉眼就過,倒不如等他三日再說。」

  鐵木大師低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奉諭而來,不查個水落石出,勢難覆命。姑娘如妄圖使用緩兵之計,藉機他遁,可別怪貧僧等失禮了!」

  素衣少女道:「少林寺威名雖盛,但我還不放心上……」

  鐵木大師合掌接道:「但願姑娘一言九鼎,貧僧等三日之後,再來相訪。」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青城雙劍道:「閔老英雄生死之事,已引起武林關注,姑娘切不可任性而為。」緊隨鐵木、凡木大師,步出大廳。

  群豪紛紛站起來,魚貫出廳而去,片刻間走得一個不剩。

  這時,大廳中只餘下了那素衣少女,和閔正廉、上官琦、金少和等四人。

  閔正廉緩步出了大廳,四下張望一陣,重入大廳說道:「妹妹,咱們當真要等他們三天麼?」

  素衣少女點點頭,道:「自然要等。」

  閔正廉道:「屆時如若他們都照相約時間而來,妹妹當真要和他們見面麼?」

  那素衣少女道:「當然要見,鐵木那老和尚在江湖甚見威望,我既然答應了他,豈能失約?」

  閔正廉輕輕歎息一聲,欲言又止,望了那素衣少女一眼,默默垂下頭去。

  素衣少女略一沉忖,道:「你們各自回到住處,不要妄動逃生之念。三日後子時時分,趕到大廳中相見。」舉手一招,當先走去。

  這幾乎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她舉手一招,上官琦立時跟著走了過去。

  閔正廉輕輕歎息一聲,也緩步出了大廳。

  他似乎已完全屈服在妹妹的積威之下,滿臉愁容地緩步而去。

  且說杜天鶚仗易容藥物,混入閡宅,竟然無人認出他廬山真面。他目睹上官琦和窮家幫中的人動手,曾以目示意上官琦別忘了今夜三更和袁孝之約,哪知上官琦渾如不覺,一臉茫然,對他示意目光,恍如不見。當時情景,他心中雖然覺出不對,但還存著萬一之想:上官琦已經混入那素衣少女身側,故意裝成癡呆的樣子,再藉機露了兩手武功,以搏那素衣少女重用之心……他雖明明知道這判斷希望甚小,但除此之外,確也再想不出自慰之道。

  天一入夜,他就梭巡在閔家廣大的宅院周圍,希望能看到上官琦從那宅院出來,趕赴袁孝相訂之約。

  哪知道到二更過後,閹宅之中,仍然是一片靜寂,不見一個出院之人。

  這時,有不少武林高手梭巡在閔宅周圍,這些人大都是監視防止閔宅中人逃走的中原武林人物。杜天鶚很少涉足中原,除了幾個盛名特著的高手,所識不多。他混在一起,也無人注意到他。直到三更鼓響,仍不見上宮琦由閡宅出來,時已不早,勢難再等,只好單人趕往和袁孝相約之處。

  那是棵高大的白楊樹下,袁孝早已在東張西望地等候,一見杜天鶚匆匆趕到,立時迎了上去,問道:「怎麼,我大哥沒有來麼?」

  杜天鶚原本還存著一種僥倖之想,上官琦早已趕來此處。袁孝這劈頭一問,立時如冷水澆身,呆了呆,道:「怎麼?他還沒有來麼?」

  袁孝心頭大急,道:「我大哥說過之言,從未不算過,你把他帶到哪裡去了,……非得還我……」他心中愈急,愈是說不清楚,只是吱吱呀呀,杜天鶚根本不明白他說的什麼。

  這是個很尷尬的局面。袁孝愈叫火氣愈大,兩隻圓圓的金睛中,閃動著逼人光芒,手舞足蹈,大有躍躍欲動之勢。

  杜天鶚知他心地渾厚,一旦想不轉彎,可能立時出手,只好默默不語,靜靜地站在一側,直侍袁孝火氣逐漸消減之後,才和藹他說道:「袁兄弟,你先別……」

  袁孝大聲吼道:「誰是你袁兄弟,你如不把我大哥找回來,咱們先得拚個死活出來。」

  杜天鶚怔了一怔,正容說道:「袁兄弟,暫請冷靜片刻,容兄弟把話說清楚,要打要擠都好商量……」

  袁孝尖聲喝道:「你先告訴我大哥還活在世上沒有,咱們再談。」

  杜天鶚道:「他不但還活在世上,而且還好好地留在閔家宅院之中。」

  袁孝呆了一呆,道:「這話當真麼?」

  杜天鶚道:「兄弟向來不說謊言。」

  袁孝道:「大哥一向說過就算,他告訴我到此地相會,為什麼自己

  杜天鶚道:「他中了人家迷魂的藥物……」

  袁孝急道:「什麼?咱們快去救他出來吧!」

  杜天鶚輕輕歎息一聲,道:「事情不是袁兄弟想的那樣簡單。此地不是談話之所,咱們先到僻靜地方,容我把詳細經過說明之後,咱們再想救他之策。」

  袁孝微一沉吟,說道:「咱們就上這大樹上談吧。」

  杜天鶚抬頭望去,只見這棵大樹高約三丈,樹上枝葉也十分密茂,坐在樹上談話,既可監視四面動靜,又不虞別人偷聽,心中暗暗忖道:「這辦法倒是不錯,也虧他想得出來。」當下點頭說道:「好吧!」縱身躍起兩丈多高,向上爬去。

  袁孝急急直追,爬行如飛,眨眼之間,已然追到杜天鶚的前面。

  兩人爬上大樹之後,選擇一處粗大的叉枝所在坐了下來。杜天鶚先輕輕咳了一聲,道:「袁兄弟,你要聽我把話說完之後接口不遲,且莫聽了一半大叫大吼出來。」

  他怕袁孝聽他說到上官琦遭迷藥迷失本性之時,又忍耐不下心中怒火,又急得暴跳如雷,先用話把他穩住。

  袁孝長長歎一口氣,道:「好吧!不過你也得答應我兩件事情。」

  杜天鶚道:「什麼事?」

  袁孝道:「在未找到我大哥之前,你要和我走在一起。」

  壯大鶚知道他怕自己一走了之,如不答應,勢必又要引起一場爭吵,只好點頭答道:「好吧,你說第二件?」

  袁孝道:「我大哥如果死了,咱們兩個也都不用活了。」

  杜天鶚暗暗歎道:「這人雖然有些渾渾噩噩,倒是忠實得可愛。」微微一笑道:「好吧!我一日不能使你大哥回你身邊,我就一日不離開你。萬一他有了什麼不幸,我就替他償命。不過,我也有一件要事你答應。」

  袁孝道:「只要能把我大哥救回,不論什麼事,我都可以答應。」他自和上官琦、杜天鶚等分手之後,一直苦苦練習人言,雖只有一日夜時光,說話神情、聲音又似有了甚大進步。

  杜天鶚微微一笑,道:「眼下閔家的事,已成了中原武林上一場滔天風波。中原武林道上甚多有名高人,都已捲入這次漩渦之中。所以咱們也不能太急,單獨有所行動。」

  袁孝沉忖了一陣,道:「不知要等多久?」

  杜天鶚道:「大概三日時光。」他閱歷豐富,判事之能甚強,推想那素衣少女三日後正需要有人相助,決不會殺掉上官琦那樣的武功高強的助手。

  袁孝道:「咱們先去閔宅瞧瞧吧!」

  杜天鶚道:「先去瞧瞧可以,但必依我之命行事。」

  袁孝想了很久,道:「好吧!但我只能先受你三天之命,如是三日後仍然難以見到我大哥,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鶚道:「就此一言為定!」躍下大樹,直向閔宅走去。

  閔宅附近雖然有不少武林高手來回梭巡,但因群豪和那素衣少女有約在先,許人進不許人出,也無人攔阻兩人。

  以袁孝之意,就要衝入閡宅,搜找上官琦的下落。但卻為杜天鶚堅相阻止,勸道:「咱們現在進雖容易,但出來時卻極困難,還是先別進去的好。」

  袁孝天性之中本有些渾璞之氣,雖然覺著杜天鶚和自心中想的背道而馳,但覺著答應聽人家話,只好默默而退。

  杜天鶚把袁孝帶到一處僻靜所在,兩人對坐,運氣調息。待天色大亮後,才帶他到一處客棧之中叫了食用之物,大吃一頓,然後,又好好休息了兩天。

  在這兩天時光之中,袁孝急瘋了心,催促社天鶚去找上官琦不下十次,但都被杜天鶚推說第三天夜晚再去。

  好不容易,熬過了兩天。第三天一入夜,袁孝就催促杜天鶚快走。

  杜天鶚直待二更時分,再結束赴約。他想到這一次子夜之會,可能會引起大戰,改換了一身勁裝,腰圍紫金飛龍軟鞭,兩肋間分帶了兩把匕首,外罩黑緞披風。但面上仍塗著易容藥物,帶著袁孝,直奔閔宅。

  這時,閔宅中已毫無警戒之情,那連綿帳篷雖然依舊架設著,但已無守夜之人,兩扇大門洞開,一片死寂。站在大門外,難見一點燈光。

  杜天鶚低聲對袁孝說道:「今夜咱們只能見你大哥,也許還無法救他,你必需聽我的話,不許擅自出手,大嚷大叫。」

  袁孝道:「要是見我大哥不著,今夜你就不能再管我了。」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那是當然。」大步直向裡面走去。

  袁孝緊隨身後而行,進了大門,穿過那廣敞的大院,直向後面大廳闖去。

  但見門戶大開,卻不見一盞燈光,也不見有人攔阻,和幾人三日前來時的戒備森嚴之況,大不相同。

  這出奇的靜寂,使這座廣大的宅院中,籠罩著一片陰沉之氣。

  杜天鶚輕車熟路,帶著袁孝昂然直向大廳走去。

  登上廳前石階,杜天鶚突然停下了腳步,因為素衣少女相約群豪會面的大廳中,也是一片黑暗。

  側耳聽去,隱隱可聞混雜的呼吸之聲,顯然那大廳中已然擠滿了人,不知何故,卻未點燈火。

  杜天鶚因過頭去,低聲對袁孝說道:「袁兄弟,小心了。」緩步直入廳中。

  袁孝稟賦特異,目力過人,雖在廳外,仍可見廳中景物。

  只見那大廳之中,早已排好了席位,座位上已坐了不少的人,但卻不聞一點說話的聲音。

  他心中雖然覺著奇怪,但又不便多問,隨在杜天鶚身後走了進去,默然在杜天鶚身旁坐了下去。目光卻不停轉動,打量廳中的人物。

  只見那日相遇的少林高僧和青城雙劍,都在座上,另外高高低低,肥肥瘦瘦,不下六十人之多。

  這些人表情各自不同,很多人閉目休息,也有很多人卻神色緊張地東張西望。

  袁孝仔細地看完了廳中所有的人,但卻不見上官琦,心中優慮更重。

  忽然間傳來了三更鼓響,天色已到了子夜時分。

  幽暗的大廳中,群豪微微騷動了一下。大廳一角處,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道:「鐵木道兄,我看那女娃兒不會回來了吧?」

  耳際間突響起一個冰冷、但卻又十分嬌脆的聲音道:「我沒有死,為什麼不來?」「嗓」的一聲,大廳門口,亮起一個火招子。那素衣少女雪白的衣服上,滿是鮮血,她長髮散披,臉色蒼白,手中高舉著火招子,緩步直向廳中走來。

  廳中群豪,都為這突然變化顯得有些驚愕,望著那高舉火摺子的素衣少女,緩步走向席位。只見她手臂搖擺,大廳中登時一亮,兩支紅燭,熊熊燃起。

  原來那大廳席位上,早已放有蠟燭。

  那索衣少女原本十分美麗的面容,此時看去,卻恐怖驚人:半頰鮮血,掩遮了美麗的輪廓;而那艷麗的容色,無血處,卻又顯得異常的蒼白。白衣裙子,也都沾滿了血跡。長長的頭髮散垂肩後,看上去可怖至極。

  廳中群豪,雖然都是身負武功之人,但看到這情形,也不禁有些膽法,似是那素衣少女帶進來一股冰冷陰寒之氣,使人油生寒意。

  鐵木合掌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果是言而有信,不知令兄來了沒有?」

  那素衣少女長長吁一口氣,就在原位上坐了下來,說道:「我哥哥也沒有死,他為什麼不來?」舉手一招,只見閡正廉和上官琦、金少和應手而出,直向大廳中走來。

  閔正廉也是滿身鮮血,左臂和右肩上,都用白紗包著,但已被那鮮血浸透了不少。

  上官琦和金少和卻是完好無恙,兩人都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鐵木大師皺皺眉頭,道:「閔姑娘,這是怎麼回事?」

  素衣少女淡淡一笑,道:「什麼事,告訴你也沒有用。」

  鐵木大師微微一怔,笑道:「姑娘先請運氣調息一陣,老衲等洗耳恭聆。」

  素衣少女不再理鐵木大師,依言微閉雙目,暗中運氣調息。

  袁孝火眼閃動,瞪著又圓叉大的雙目,圍」注在上官琦的臉上。

  他和上官琦相處數年之久,對他的舉動、身材,早已深印腦際,上官琦雖然用有易容藥物,但袁孝一眼之間,仍能看出是他。

  袁孝幾度欲叫出聲來,但卻被杜天鶚暗中勸阻下去。

  上官琦遲滯的目光,也緩緩地打量了四周群豪一眼,目光由袁孝臉邊掃過,恍如未曾相識。

  這一次袁孝再難忍受,站了起來,大步直衝過去。杜天鶚一把沒有拉住,袁孝已衝到上官琦的身邊躬身叫了一聲:「大哥。」

  上官琦瞧了袁孝一陣,茫然一笑,一語未發。

  袁孝大聲叫道:「大哥,你難道不認兄弟了麼?」

  上官琦目光轉動,在袁孝臉上溜了一陣,又緩緩別過頭去。

  那素衣少女也不言語,只是冷冷地瞧著上官琦的反應。

  杜天鶚怕袁孝情急之下,鬧出事情,趕忙奔了過來,抓住袁孝左臂,低聲說道:「袁兄弟咱們先去坐著。他此刻神志不清,等一會咱們再來叫他。」

  袁孝回目望著杜天鶚道:「怎麼?等一會,他神志就會清醒了麼?」

  杜天鶚道:「那時如果他還不清醒,我們再想辦法。」

  袁孝道:」好吧!」緩緩退回原位坐下。

  熊熊的燭光,照亮了大廳,群豪都不自禁地把目光投注那素衣少女身上,只見她肩頭、臂上、後背等處,仍然不停地向外流著鮮血,顯然這傷勢並未好久。

  最為奇怪的是,她所傷地方都是相搏對不易傷到之處,如果傷到必然很重才對,但她竟還能支持下去。

  因有衣服和鮮血的掩遮,誰也無法看到她傷口詳細情形。但依情推斷,似是她站著不動,任人宰割一般。

  大廳上坐滿了人,但卻一片沉寂。這沉默延續了足足有一盞熱茶工夫之久,好像都為這意外的變化,有點茫然無措,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鐵木大師環掃了大廳中群豪一眼,打破沉寂說道:「閔姑娘傷勢怎麼樣了?」

  那素衣少女道:「死不了啦!」

  鐵木大師道:「貧僧身上帶有我們少林寺中療刀劍之傷的金創藥粉,姑娘請敷用一些如何?」

  素衣少女冷冷地答道:「不必了,我還想多活幾日!」

  鐵木大師臉色微變,低宣一聲佛號,道:「姑娘可是相疑貧僧有意加害麼?」

  素衣少女道:「那倒不是,我身懷藥物,大概不比貴寺中藥物差吧!」

  鐵木大師雖是見聞廣博的高僧,也被她這等難測高深的答覆,弄得有些茫然無措。沉吟了片刻道:「閔姑娘既然身懷療傷之藥,不知何以不肯敷用,貧僧等還要洗耳恭聽,姑娘……」

  那素衣少女截住鐵木大師之言,接道:「我敷不敷藥,關你什麼事?你們有什麼事,你們有什麼話,儘管問吧。」

  鐵木大師怔了一怔,道:「阿彌陀佛,令尊是否還活在世上?」

  那素衣少女道:「死啦!你們見到的是假扮的。」

  這等但然答覆,使大廳群豪都為之一愕。

  青城雙劍接口問道:「那棺木中屍體,可是真的閔老英雄麼?」

  素衣少女道:「一點不假。」

  鐵木大師道:「令尊既已逝世,為何不公諸武林,偏要故作神秘,不知是何用心?」

  素衣少女道:「家父之喪,已經哄傳江南中原武林道上,還要怎麼才算公諸武林?」

  鐵木大師道:「姑娘一面傳下訃聞,公告武林闌老英雄之死,一面卻找人假扮閔老英雄,藏身地窖之中,有意帶貧僧等到那地害中去會見假扮令尊之人,似是有意把這件事製造得撲朔迷離。今日這群豪聚齊貴宅之局,也可說是姑娘一手造成。」

  那素衣少女站起身來,冷冷說道:「你們還有緊要之話,快些問吧!我已失血過多,難再支持了。似這等無關緊要之言,最好別說,以免多費口舌。」

  杜天鶚突然站起身來,說道:「在下有一件事,想請教姑娘:三日前一個風雨之夜,姑娘運棺江畔,盡殺運送棺木之人,卻把令尊靈樞,運上一艘大船,連夜揚帆,不知是何原因?」

  素衣少女目光轉投到杜天鶚身上,道:「那晚上你看到了?」

  杜天鶚道:「看到何止在下一人?」

  素衣女道:「不知還有哪個?」

  杜大鶚沉聲說道:「除了在下之外,還有陰陽雙絕、雷名遠夫婦……」

  群豪一聽這幾人之名,都不自禁地轉頭亂看。想這幾人定都在座,哪知瞧來瞧去,竟是不見四人,立時起了一陣輕微騷動。

  素衣女突然舉手一理散披的長鬢,說道:「你貴姓?」

  杜天鶚微一沉吟道:「在下杜天鶚。」

  群豪之中,大都聽過關外鞭神之名,一大半轉臉向杜天鶚望去。

  素衣女道:「好!你已經名登鬼錄,離死不遠了。」

  杜天鶚怔了一怔,道:「什麼?」

  素衣女笑道:「我說你快死了。」

  杜天鶚取出一塊手帕,在臉上一抹,恢復了本來面目,笑道:「閔姑娘請看清在下廬山真面目,別找錯了人。」

  那素衣女道:「你放心吧!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過十日大限!」

  鐵木大師道:「雷名遠夫婦和陰陽雙絕,難道都被姑娘殺害了不成?」

  那素衣少女突然仰臉望著屋頂,高聲說道:「記上鐵木、凡木大師。」

  凡木笑道:「記上老僧等,不知有什麼用?」

  素衣女道:「記上了,你們就還有十日好活。」

  青城雙劍大笑道:「當真有這等事麼?」

  素衣女道:「兩位不信就也試試吧!」微微一頓又道:「記上青城雙劍。」

  廳中群豪,先都為她莊重的神情、奇異的舉動微生驚愕,但一怔之後,卻又覺著這是件十分可笑的事,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只有鐵木、凡木兩位高僧,和杜天鶚面容十分嚴肅,似是知她這些話並非隨口而說。鐵木合掌說道:「阿彌陀佛,閔姑娘縱然為老衲訂下十日死期,但老衲等未死之前,還想增長一點見聞,聽姑娘講一段武林秘辛。」

  素衣女經過這一陣調息,傷勢似已好了甚多。緩緩舉手,挽起垂肩秀髮,目光環掃大廳一周,說道:「凡是聽到這件事的人,只怕難以再活下去。如果怕死,現在還來得及走,不怕死的請留在這裡。」

  群豪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七八個人起身而去。

  素衣女道:「還有人走麼?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這次廳中再無騷動之情,也無人離座走去。

  鐵木大師歎息一聲,說道:「以生死大事,賭聽一件武林秘聞,未免太不值了。諸位如果和此事無關的人,倒是不必冒著這等大險。」

  他盛名卓著,深得武林同道敬重,這一說,果然又有十餘人站起了身子,悄然而去。

  鐵木大師望了群豪,莊嚴地接道:「這個大廳中,只怕有甚多不信邪的朋友,也許認為閔姑娘這些話說得十分可笑。但據老衲看,這些話並非聳人聽聞,眼下時限不多了,諸位如果能退去,還是退出的好。」

  這一番話,又說得十幾個人離開了座位而去。

  鐵木目光轉動,看廳中所餘,還有二三十人左右,不禁暗自一歎道:「姑娘請再勸他們幾句。無邊孽海中,稍修一點善行。」

  那素衣少女似是被鐵木大師這幾句話所感動,果然又啟動櫻唇說道:「家父之死說不上什麼大事,所以哄傳江湖,因家父昔日救過中原武林道上幾位高人,和少林、青城等正大門戶,結了一點善緣,是以家父之死,有勞諸位的關懷跋涉……」

  她突然停了下來,目光環掃了群豪一眼,接道:「再往下說,就是正文,諸位中要走的該走了。只要聽得一句正文,就別想逃得十日限約,這是最後的生機了。」

  廳中群豪又有四個站了起來,但略一環顧,重又坐了下來。

  那索衣女望著鐵木說道:「這些人都是至死不悟,我也沒有法子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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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04:23: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生死邊緣


  鐵木大師微微一皺眉頭;高聲說道:「諸位之中,如果無事,還是早些離此的好。需知此時此地,並非爭名逞雄之時,何苦自惹是非上身。」

  廳中群豪,個個似都在十分用心地聽他說話,但卻無一人起身而去。

  那素衣女經過這一陣調息,精神似是好了甚多,面上亦泛起艷紅之色,咯咯一陣嬌笑,道:「這不能怪我了,大和尚慈航普渡,喚不醒冥頑之人。」

  她微微一頓之後,回頭對閔正廉道:「哥哥,記上他們名字吧!」

  閔正廉緩緩站起身子,目光環掃了廳中群豪一眼,道:「諸位執意不肯離去,那也是無法之事……」他輕輕歎息一聲,輕輕一掌,擊在案上,道:「拿記死簿來!」

  大廳外,一聲嬌應,兩個頭梳雙辮、身著綠衣的少女,蓮步款款而入。

  第一個少女手中捧著一個玉盤,盤中放著一本白絹釘成的冊子,封面上寫著三個觸目驚心的紅字「記死簿」。

  第二個少女卻捧著石硯竹筆。

  二女動作熟練輕鬆,毫不緊張,緩步走近那素衣女身旁桌邊,先放好筆硯,然後恭恭敬敬地把那玉盤中「記死簿」捧了出來,放在桌上,又緩步退了出去。

  這兩個少女進了大廳之後,一直垂著眼簾,望著手中筆硯和那玉盤中的「記死簿」,直到退出大廳,始終未抬頭望過廳中群豪一眼。

  那素衣女環視了群豪一眼,道:「眾位既敢留此不去,想來定都是不怕死的英雄。雁過留聲,人死留名,諸位如不願拖延時間,就快請在那『記死簿』上簽名吧。」

  她說話神情,雖然力求和藹,但那柔和的言詞之中,卻隱含著一股陰沉之氣,使人不寒而慄。

  群豪東張西望,但卻無一人肯起身簽名。

  素衣女望了鐵木大師一眼,道:「大師不是想早些知道家父死去的原因麼?」

  鐵木大師道:「不錯。」

  素衣女笑道:「這廳中之人,有一個不肯簽名,我就不說。大師最好能首先倡導,免使這僵冷之局,延長下去。」

  鐵木大師道:「姑娘不是已把老衲的名字記下了麼?」

  素衣女冷笑一聲道:「你怕什麼,一個人只有一條命,你簽上十個名,也是只死一次。」

  鐵木大師道:「如果怕死,也不敢到此地來了。」大步直向那記死簿桌邊走去。

  凡木大師緩緩站起身來,隨在鐵木大師身後,走到那置放「記死簿」的桌子旁邊。

  只見鐵木大師提起桌上的毛筆,就簿上寫下「少林寺鐵木」五字,放下毛筆,回頭對凡木笑道:「師弟也請寫個名字吧。」

  凡木微微一笑,提筆就鐵木大師之下,寫了「凡木」二字。

  那素衣少女探過頭去,礁了一眼,道:「很好,兩個當真是視死如歸。」

  鐵木道:「老衲己是年登古稀之人,死了也不算夭壽。」合掌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緩步退回到原位就坐。

  這兩位少林高僧,率先在「記死簿」上簽下自己的名字,似是替群豪壯膽不少,紛紛起身,走向那桌案旁邊。

  那素衣少女忽然起身說道:「諸位既要留名,就老老實實地留下真實姓名。如若易名更姓,或圖嫁禍他人,不但自身難逃大限,且將禍延三代,株連家人。」

  這時青城雙劍簽好了自己的名字退下,一個身著黑色長衫的人。正提筆準備簽名,聽得那素衣少女之言,不禁冷笑一聲,道:「古往今來,江湖代出高手,也確有不少心狠手辣、叫人聞名喪膽的人物,但也沒有閔姑娘形容得這等的神奇……」他呵呵大笑了兩聲,接道:「好在在下子然一身,上無父母,下無妻女,縱然真能株連三代,在下也不放在心上。」

  那素衣女道:「我不過是告訴一聲罷了,信不信由你。」

  那身著黑色長衫的人,不再答話,迅速地簽好名字而退。

  群豪依序簽好名字,各歸原位。只有袁孝跑去瞧了兩眼,重又退了回來。

  原來他從未用過毛筆寫字,不知如何下手。

  那素衣女目光,盯在袁孝臉上瞧了一陣,道:「你怎麼不寫名字呢?」

  袁孝搖搖頭道:「我不會寫。」

  那素衣少女皺皺眉頭,道:「在座之人,都寫過自己的名字,你不會寫,如何能聽,那就請出去吧!」

  袁孝心地單純,暗暗想道:「是啊,別人都寫了名字,只有我沒有寫,自不能留在這裡聽了。」當下歎了一口氣道:「姑娘說得不錯,我站在大廳外面等吧.等你說完了我再進來。」他只覺十分人情入理,說完話大步走了出去。

  杜天鶚本想阻止,繼而一想,暗道:簽名在「記死簿」上,縱然未必死,心裡也難免有些彆扭,袁孝既要避到廳外,那就讓他避去好了。

  鐵木大師待袁孝出了大廳之後,合掌說道:「廳中之人,俱已以命作注,具結認死,想聽姑娘一段武林秘辛,以明閔老英雄之死。這等事情,老衲活了八十多歲,也是初聞初見,而且有幸領頭具死,姑娘似是再無拖延時間的理由了。」

  那素衣少女緩緩坐了下去,道:「哥哥,去把廳門掩上吧!」

  閔正廉依言而起,大步走到大廳門邊,掩上了廳門。

  只聽那素衣少女嬌脆的聲音,說道:「插上木栓。」

  閔正廉猶豫了一下,但卻依言上了木栓。

  素衣少女緩緩站起身來,說道:「我要熄去燭火。」素手揚處,兩支高燃的火燭,應手而熄。

  大廳中驟然問暗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鐵木大師高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如果想借這大廳中機關布設,俏然溜走,那可別怪老衲等有失禮數了。」

  他忽然想起那日進入地道之中,事先雖然毫無所覺,這閔宅之中,機關布設,定然十分精巧,伯那素衣少女借夜暗掩蔽,藉機遁走,故而提醒群豪注意。

  只聽那素衣少女答道:「大和尚只管放心,我如存下逃走之心,也不會到這裡來了。」

  耳際響起關三勝豪邁的聲音道:「你可以不逃,但我們卻不能不防。」

  只聽一陣陣腳步、椅子移動的雜亂之聲,似是群豪都覺著此言不錯,自行移動身軀,佔了方向,把那素衣少女圍在中間。

  廳中雖然黑暗,視物不易,但留下之人,都是武林中黑、白兩道上稍有名氣之人。雖非個個身負絕學,但每人都有幾手,而且見多識廣,什麼事只要有人一提,大都可聽出弦外之音。

  素衣少女咯咯大笑:」你們快些站好方位,我言及正題了。」

  群豪任她出言譏笑,也無人反唇相譏。但卻不知不覺中加快了動作,霎時間全都靜站不動,大廳中聽不到一點聲息。

  那素衣少女似在籌思措詞,沉吟了良久,說道:「家父之死,不過是一個誘敵之計,想請諸位長途跋涉趕來送死……」

  短短兩三句話,立時引起大廳中群豪的騷動。只聽冷笑怒罵之聲,不絕於耳地響蕩在大廳之中。

  那素衣少女提高了聲音接道:「凡是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之人,由今夜子時算起,最多還能活上十日,少則只有三天時光。不論武功高到何等境界,防備何等森嚴,都難逃得過十日大限之期。但各位都自願送死,怪我不得……」

  鐵木大師冷冷接道:「這個我們已聽過甚多次了,姑娘大可不必再說下去,還是早些談及正文要緊。」

  黝黑的大廳中,無法看清那素衣少女的臉色如何,但卻聽到她清脆的冷笑之聲,響徹在耳際,道:「大和尚苦苦追問家父死因,而且迫不及待,可是存了要找出兇手之心麼?」

  此言無疑道破了閔老英雄之死,並非死於重病意外。廳中群豪雖然事先已動了相疑之心.但仍然不自禁起了一陣騷動,歎息之聲,彼起此落。

  鐵木大師低沉的聲音,重又響起道:「閔老英雄死於謀算之中,已在他那致敝寺方丈的殘篇未完的絕命書中,隱隱透出。老衲不解之處,是什麼人傷害了這位善良的老人,而且又單單把他一人置於死地?那人可算得甚有氣度的人物,只找閔老英雄一人報復,不肯株連無辜。」

  那素衣少女道:「哼!老禪師言外之意,可是相疑到晚輩是兇手麼?」

  鐵木突然高宣了一聲佛號道:「老衲怎敢作此等逆天背倫之想?但令尊死因離奇,而且諸般形跡、巧合,不得不叫老衲疑心。」

  那素衣少女道:」你疑心又怎麼樣?」

  鐵木大師乃有道高僧,略一沉忖,心情立時平靜下來,又恢復了那低沉的聲音,道:「老衲等甘願在』記死簿』上簽下名字,旨在聽姑娘相告令尊死因。事情真假未清之前,老衲不願妄加推斷,姑娘既有承諾在先,老衲等這裡洗耳恭聽了。」

  那素衣少女似是有意挑逗起鐵木大師怒火,冷冷地接了一句道:「你不洗耳恭聽,還有什麼辦法可用呢?」

  鐵木大師默然不言。

  黑暗中看不清兩人的神色,大廳突然沉寂下來。

  足足過有一盞熱茶工夫,聽不到一點聲息。

  突然間,遙遙地傳來了一聲銅鑼之聲,燎繞在群豪耳際。

  這聲音既不尖銳,也不刺耳,但卻人耳驚心,使人生出一種驚怖之感。

  緊接鑼聲三響,震破了靜夜的沉寂,裊裊細樂,緊隨鑼聲之後傳來。

  關三勝輕輕咦了一聲,道:「這什麼聲音,我過去好像聽過。」

  那素衣少女突然接了一句道:「催命鑼聲。」

  關三勝怒道:「不管它催命鑼、斷魂鼓,閔姑娘快請述說令尊死亡經過,再要拖延時刻……」他忽然感到,此非自己一人之事,倏而住口。

  素衣少女道:「我拖延不說,你又能怎樣?」

  關三勝怒道:「難道老夫就不能出手教訓你一次嗎?」

  素衣少女咯咯笑道:「那就不妨試試吧!」

  關三勝大喝一聲,一掌劈了過去。

  他功力深厚,劈出掌勢十分強猛,一股嘯風勁道,直湧過來。

  只見那素衣少女右手一揚,黝黑的大廳中突然閃起了一道寒芒。

  緊隨那閃動的寒芒之後,響起了一聲冷笑,一股潛力急急湧出,硬接了關三勝一擊掌風。

  失三勝但覺反震之力,強勁絕倫,心頭一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

  鐵木大師急急說道:「關兄、閔姑娘,快請住手!」

  那素衣少女也未再揮動手中的短劍,兩人硬擠了一掌之後,全都停下了手。

  群豪在夜暗停久之後,目力已可視物。仔細看去,只見那動手之人,正是那一言未發的少年。

  群豪大都不識此人,只有杜天鶚知道是上官琦。看他掌力雄渾,竟然能和關三勝力拼內力,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驚駭。暗暗忖道:「我這雙老眼未花,此人精英內蘊,果然身負絕學,但他這等出手相助那素衣少女,看去倒不似故意裝作相助於她……」

  只聽鐵木大師說道:「閔姑娘有言在先,我等在『記死簿,上寫下名字之後,閔姑娘即把令尊遇難經過,但然相告。我等均已照辦,廳中之人,已無一未在『記死簿』上寫下姓名,難道姑娘當真存下了毀諾之意不成……」突然一晃身子,人己到了桌邊,他手把「記死簿」搶到了手中。

  他這舉動,大出那素衣少女的意外,而且動作迅快無倫,進退之勢,也不過是眨眼工夫而已。

  那素衣少女似是恐怕鐵木大師毀去了「記死簿」,急急說道:「老禪師別撕壞了它。」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雙手各握一半笑道:「閔姑娘如不肯說,老衲就先把這本『記死簿』撕了,免得我們都白具下生死之結。」

  素衣少女緩步走了過來說道:「你先把簿子還我,我再說不遲。」

  關三勝道:「大師不能還她。此人出爾反爾,說了不算。」

  鐵木笑道:「我等依言具下生死之結,但姑娘仍是拖延時刻,不肯直說,此刻叫老衲如何能信得過呢?」

  素衣少女道:「那你要怎麼樣?」

  鐵木大師道:「姑娘說過之後,我再把這簿子還你不遲。」

  素衣少女道:「你既不信我,我如何能信得過你?」

  鐵木大師怒道:「老衲出家之人,豈是言而無信之輩。」

  忽然間鑼聲三響,那繞耳樂聲,也突然高揚,絃管齊鳴,似是已到了廳外不遠之處。

  青城雙劍突然一齊向外走去,開了大廳緊閉的雙門,抬頭張望。

  關三勝早已憋了一肚子氣,已難再忍下去,大步走近鐵木、凡木低聲說道:「這女娃兒詭計多端,藉故拖延時刻,只怕另有用心,咱別著了她的道兒。」

  凡木大師道:「不知關兄意欲如何?」

  關三勝道:「兄弟之意,不如先把這丫頭制服,帶往貴寺,或是帶往我們窮家幫中詢問,不怕她不講實話!」

  鐵木大師道:「此中情節繁雜……」突然放低了聲音,全廳中人,除了關三勝外再無人聽到他說的什麼。

  原來鐵木大師忽然覺著此時此地,不宜把胸中所想之事,全部宣洩出來,立時改用傳音入密之法,接道:「咱們如想窮究內情,必需以最大的耐性。小不忍則亂大謀,閔老英雄之死,內情似是牽連甚大。此女也不似真正幕後人物,據老衲所見,此事只怕關係整個武林,貴幫一向行俠江湖,宵小聞名喪膽,老衲雖然沒緣和貴幫主一晤,但己久仰他的豪風俠名,但望關兄能以大局為重,暫忍一時氣忿,老衲願盡綿力相助關兄……」

  話到此處,突聞站在大廳門口的青城雙劍輕喝一聲:「什麼人?」雙雙聯袂而起,人影一閃而逝。

  關三勝低聲說道:「多謝大師指教。」

  鐵木微微一笑,道:「今夜之中,或將有出人意外之變。」

  突聽一聲厲叱,起自屋頂,且緊接著一聲長嘯劃破夜空。

  大廳中人一個個屏息而立,並未因室外喝叱厲嘯,而有所舉動。

  要知青城雙劍之名,早年譽滿江湖。廳中之人,都是久走江湖之人,見過雙劍之人,雖然不多,但對青城雙劍的威名,卻是早有所聞。以兩人那等聲譽武功,縱遇強敵,也不致有何凶險,是以無人出廳查看。

  那素衣少女也似等待局勢的變化,凝神靜聽廳外動靜。

  那厲喝、長嘯之聲過去之後,廳外的絃管樂聲,也忽然停了下去。一時間萬籟俱寂,不聞一點聲息。

  廳中之人,一個個屏息凝神而立,似是都在等待著情勢的變化。

  哪知沉寂延續了一刻工夫之久,仍然不聞一點聲息,廳中群豪都有點再難沉得住氣。杜天鶚已聽出那聲長嘯,乃袁孝所發,擔心他的安危,當先提議道:「咱們出去瞧瞧!」大步直向廳外走去。

  鐵木大師亦為青城雙劍的安危擔心,低聲向凡木道:「師弟出去看看,如果見到什麼奇異之事,萬勿自行出手,立時招呼小兄。」

  凡木點頭一笑,轉身向廳外走去。

  這時,杜天鶚已走到廳門所在,兩個人幾乎是一同舉步出了大廳。

  一陣冷風,迎面吹來,頓使人精神一振。

  抬頭看去,庭院寂寂,哪裡有一個人影?

  杜天鶚低聲道:「大師請在庭院中巡視一下,在下到屋面上查看一下。」

  凡木單掌立胸,道:「杜兄請。」僧袍一拂,人已離了台階,凌空而起,飛落在庭院之中,運氣戒備,向那花木暗中尋去。

  杜天鶚卻一提真氣,一掌護胸,一掌護面,一個翻轉,躍上屋面。

  縱目四望,哪裡有袁孝和青城雙劍的影子?甚至連一點可資追尋跡象,也瞧不出來。不禁心中大為驚駭,暗道:「以青城雙劍在江湖上的威名盛譽,以及袁孝的武功而論,不管遇上何等強勁之敵,也能支持上十招八招,何以只聽得二聲長嘯,就人蹤不見?袁孝江湖閱歷淺薄,中人誘敵之計,也還罷了;青城雙劍是何等老練之人,難道也會中人誘敵之計不成?」只覺腦際間疑竇叢生,愈想愈覺得事非尋常,不自禁打了一個寒哄!

  忽然間,東北方閃起了一道亮光,但一閃即逝。

  杜天鶚一瞥問,似是發覺那亮光閃耀之處,有兩條人影在飛躍。但匆匆一瞥之下,無法決定是否真實。

  他想叫喊,但又怕萬一觀察有誤,難免要貽人笑柄,略一忖思,縱身而起,疾向那亮光閃起所在奔去。

  當他翻越過幾重屋脊後,到了一處高聳樓下。

  這正是閔家廣大宅院中的花園,星光下景物大致可辨。但見佳木蔥寵,花氣撲鼻,這座高樓,就建築在花樹環繞之中。

  大約的估計,那火光閃耀之處,就在這高樓附近。但此時,除了夜風拂動著花樹枝葉的輕微籟籟之聲外,再無其他聲息。杜大鶚輕輕地歎息一聲,暗道:「幸虧我未招人來,不然……」正忖思問,忽聽唰唰輕響,那高樓垂下了一條數丈長的白絹。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這高樓以上,難道窩藏的有人不成?」

  凝目望去,只見那垂下白絹之上,寫著「請君登樓一談」六個大字。

  杜天鶚望著那垂下的白絹,心中千回百轉,不知如何才對。想立時回到大廳,把此事告訴群豪,又想獨自登上那高樓瞧瞧再說。

  忖思了良久,才縱身而起,伸出抓住那垂下的白絹,微一用力,一個倒翻,人已躍上樓頂屋面。

  他江湖經歷豐富,不肯一下躍飛入樓,先落在屋面之上,側耳靜聽室中動靜。

  只聽室中傳出來一輕微的冷笑之聲,道:「既然敢單人匹馬地找到此地,為什麼不進來談談呢?」

  言詞說得甚是客氣,但聲音卻是十分冷漠、尖細,叫人聽不出是男是女。

  杜天鶚默算這高樓相距那大廳距離,已有百丈左右;中間相隔重重院落,除非高聲大叫之外,實不易驚動到大廳中人。心中在想,口中卻低沉地答道:「在下素來不受人激將之法,想把我騙入樓中暗算於我,那可是夢想的事。」

  只聽那樓中又傳出冰冷尖細的聲音道:「你既然心中害怕,那就快些退回去吧。」

  杜天鶚道:「沒有這等容易,在下既然來了,總要見識一點什麼再走。」

  忽見那垂下白絹迅快地向裡收去,片刻之間,盡被收入室中。

  但聞樓梯聲咚咚,那樓中之人,似已下樓而去。

  杜天鶚低聲說道:「如果你們沒有暗算在下之心,請在室中點起一盞燈火。」

  但聞腳步之聲,愈走愈遠,漸不可聞,似是樓中人已不顧而去。

  杜天鶚冷笑一聲,自言自語他說道:「哼!這些誘敵之計,還能欺瞞過我不成?」當下就屋面揭下一塊瓦片,一抖手,投入了室中。

  哪知瓦片人室,竟聽不到回音,有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杜大鶚哈哈大笑道:「好啊!你要不接我投進去的瓦片,在下等一會,忍受不住,說不定要進去瞧瞧了。你這一接我瓦片,豈不是自暴身份,尚隱身樓中未走麼?」

  他原想這喝問之言,定可激得對方答話,哪知對方竟然置之不理。

  杜天鶚暗自忖道:「看來今夜非得涉險入樓去瞧瞧不可了。」右手暗中鬆開腰中軟鞭的扣把,左手又揭了屋面上一塊瓦片,一抖手,直向室中打了進去。側耳聽室中仍無動靜,又揭過三塊瓦片,運足腕力,一齊打入。

  在他預料之中,室中之人武功雖好,但究竟夜暗如漆,視物不易,接住一塊瓦片或有可能,但如三瓦齊入,而且分投的方向、距離,都不相同,要想同時接住三塊瓦片,那可是大不容易之事。

  哪知事情大謬不然,他投入了三塊瓦片,仍然聽不到一點聲息。

  這情形確使杜天鶚大感震駭,暗暗忖道:「室中之人,如能同時接住三塊距離不同、方向各異的瓦片,武功之高,那實在足以駭人聽聞。」

  他原來準備聽得那瓦片撞在牆壁上的聲息時,立時借勢衝入室中。

  但現在,他開始猶豫起來……

  他靜靜地沉思了一陣,忽然覺著這環境十分恐怖,萬一自己有了什麼凶險,大廳中的群豪,都還不知道一點消息。此時此地,已非一人的生死之事,也不是爭氣保譽的時候。

  心念一轉,立時暗中提聚真氣,一面準備出手,一面準備以長嘯之聲,招請援手。

  就在欲侍出聲之時,突然覺著背心上被物輕輕一觸,耳際間響起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不要出聲,如有違抗,我立時震斷你的心脈。」

  杜天鶚還未來得及答話,右腕脈門,又被緊緊地扣著。

  但覺對方五指一緊,立時半身一麻,全身勁道盡失。

  轉臉望去,只見一個身著青袍、臉上毫無表情的怪人,緊傍他身側而立。

  隱隱的星光下,他發覺了那人有一種懾人心魄的恐怖。他五官並不難看,但看去卻不像一張人臉,好似死過數月的人,重被從棺材中拖了出來一般。臉上皮膚,僵硬冰冷,瞧上一陣,登時使人心中泛起來一股寒意。

  但他究竟是久走江湖的人,心神略一鎮靜,立時想出了他戴的人皮面具,當下冷笑一聲說道:「你是什麼人?何以不敢以真面目示人,戴上人皮面具,難道就能唬得了在下不成!」

  那人也不答話,暗中一加勁力,杜天鶚登時覺著全身一顫,百脈行血,忽然向內腑回湧過去。

  覺那返湧行血,穿行在經脈之內,猶如萬蟲爬行一般,痛苦無比。

  只聽那青衣人冰冷的聲音又響起道:「如不願多嘗試行血回湧內腑之苦,就別出聲跟著我走。」

  杜天鶚心知反抗也是沒有,對方只舉手之間,立時可以把自己震斃在掌下,只好依言向前走去。

  那青衣人帶他到了屋面邊緣時,突然用手掌在他背上一拂,點了他兩處暈穴,鬆了他被扣的脈門,抬腿一踢把杜天鶚由那高樓之上,踢了下來,然後縱身一躍,也從樓上跳下。

  他雖然隨後跳落,但勢道卻快迅絕倫,待他落著實地,杜天鶚身子還在空中向下沉落。

  但見那青衣人隨手向上一揮,一股暗勁,由掌心湧了出來,一擋杜天鶚向下墜落的身子,然後輕輕接住。

  花草叢中,立時奔過兩個背插長劍的黑衣大漢,奔到那青衣人的身側,左面一個黑衣人,突然拔出背上長劍待命下手。

  那青衣人略一沉思,道:「不要殺他,放他回去。」縱身一躍,人蹤頓失。臨行之際,舉手在杜天鶚肩上一拂,解開了他兩處暈穴,但卻又順勢點兩肩後的「風府穴」。

  杜天鶚只覺身子一顫,清醒了過來。睜眼看時,那青衣人已然不見,兩個黑衣人卻一前一後地站在他身邊。

  其中一人用劍尖指著他的前胸,另一人卻探手懷中摸出一包藥物,低聲說道:「快些張開口來,吃下這藥物,就放回去。」

  杜天鶚心中一凜,暗道:「這包藥物,只怕和上官琦服用的一般模樣;服用之後,就難再自主,永遠受人奴役。」

  他想反抗,但暗中一運氣,立時覺著雙臂穴道受制,無法出手,出手只是自我苦吃。

  他閱歷豐富,心機靈動,當下不再反抗,但然張開嘴巴!

  只見那手拿藥物的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這人倒是滿乾脆呀!你服了這藥物之後,就有希望和我們同在一起共事了。」

  那舉劍之人忽然放下了手中寶劍,說道:「兄弟,這個人既然不肯反抗,你把他的服藥減輕一些吧,免得他內腑受損,將來如在一起,還要彼此互助。」

  那拿藥之人果然在那藥物之中取出兩粒,低聲說道:「如果你把全量服下,至少要三日夜的時間,不能清醒,不食酒飯。我替你減了兩粒,大概就不會暈迷了。」言詞之間,竟然和杜天鶚大攀交情起來。

  杜天鶚卻聽得甚是奇怪,他們怎會知道將來和我在一起相處,竟然預先賣了交情。

  那帶劍黑衣人,似己看出他疑惑之情,笑道:「我們都是莊主的十二個黑衛隊中人。昨天有一個不幸死去,今日莊主又不肯殺你,看來你已入選,遞補昨天死去那人的遺缺。」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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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10-28 20:39:3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武林秘辛


  杜天鶚吃了一驚,表面之上,卻故作鎮靜地笑道:「莊主不過和我初見,就這般信任我麼?把我收做貼身衛隊,就不怕我暗生異心?」

  那兩個黑衣人,同時笑了起來,齊聲說道:「這個不用擔心啦!先把這包藥物吃下,咱們再談吧!」

  杜天鶚雖明知關鍵在這包藥物之上,但又不能不吃,只好張開嘴巴。

  那黑衣人手腕一抬,一包藥丸,盡都投入杜天鶚的口中。

  杜天鶚迅快地閉上了嘴巴,舌尖一挑,把口中的藥丸盡壓舌底之下。

  他見多識廣,裝作起來,也是維妙維肖,艱難一咽,神情似是異常痛苦地把那藥九吞了下去。暗中運氣,閉住呼吸,合上雙眼,靜站不動。

  那兩個黑衣人,四道眼光,卻一直凝注他的臉上,似在查看他嚥下藥物後的反應。

  杜天鶚微微啟動一下雙目,偷瞧了兩人一眼,心中卻十分焦急,暗道:「想這藥物服下之後,定然會有反應,我如裝作得不對,只怕要被兩人瞧出破綻。」

  正感為難當兒,忽聽左面一個大漢說道:「兄弟,你瞧此人服用下藥物之後,還能支持這樣長久時間不暈過去。」

  另一個大漢答道:「他正運用內力抗拒,而且他服用藥量較少,發作只怕要慢一些。」

  那先前說話之人,壓低了聲音,說道:「兄弟,你偷偷地減了他服用的藥量,如被莊主查出,那還得了。」

  那人輕輕歎息一聲,道:「看看吧!如果他一盞熱茶工夫之內,仍然沒有動靜,那就只好再給他多服一包了。」

  杜天鶚吃了一驚,暗道:「如果他們再要我服用藥物,看我口中有藥未咽,勢必將迫我嚥下,或是趁我沒有反抗之力,殺害於我。生死雖非重要,但這等無聲無息地死去,心中實有未甘。」

  忽然心念一轉,想到了那青衣人,那毫無表情的臉色,和那驚世駭俗的武功,已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這印象永難忘去。如若那青衣人此刻歸來,一眼之下,立時可以看出他偽裝的神情,一切事情,都必須在他歸來之前辦好……。

  左面那大漢似已等得不耐!急道:「我看是藥量太少了,趕快再加一包吧!」

  另一個人點點頭,探手入懷,又摸出一包藥物來。

  杜天鶚心頭大駭,急得頂門上滾下來兩滴汗水。

  那大漢忽然停下手來,笑道:「快了,他頭上已見了汗。」

  杜天鶚心中一動,暗中一運真氣,頭上汗水滾滾而下。

  他雙臂穴道被點,氣血難以暢通,一運真氣,傷處疼苦甚烈,那滾滾的汗水,有一半倒是真的因強忍疼苦而出。

  只聽那提劍的黑衣人道:「快了,他服用藥量不多,只怕暈倒的時間不會多久,咱們先把他移到花叢深處去吧!」

  一語未畢,杜天鶚已斜向地上摔去,但聞「噗咽」一聲,地上的沙子,被他摔下的身子,震得四外橫飛。

  那兩個黑衣人相視一笑。那提劍之人,把長劍還入劍鞘之中,蹲下身子,抱起杜天鶚,向一處花草叢中走去。

  杜天鶚借身子向地上倒摔的掩護,己迅快地把口中含有的藥物,吐了出來,放入衣袋之中。暗中微啟雙目,看兩人如何處理自己。

  那抱起杜天鶚的大漢,當先而行,另一人緊隨後面相護。

  那人把杜天鶚放在花叢之中,回頭對另一個人說道:「咱們再等一陣,他服的藥量甚輕,內功又極精深,只怕醒來很快。」

  另一人接口笑道:「此人武功只怕不在咱們之下。」

  兩人談說之言,盡都聽在杜天鶚的耳中,心中暗暗想道:「那大廳之中,現下己不知成了什麼樣子。他們既然說我可以早些醒來,那就不如依他們之言,早些起來,也許還可以到大廳去瞧瞧那邊演變情勢。」

  又等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緩緩睜開雙眼,霍然挺身坐了起來。

  那兩個黑衣人呆了一呆,四道眼神一齊凝注在杜天鶚身上瞧個不停。

  杜天鶚暗暗忖道:「糟糕,我醒得太早,只怕要引起他們懷疑之心。」趕鈸裝出滿臉茫然之情,目光也在兩人身上轉來轉去。

  只聽左側那黑衣人笑道:「兄弟,此人神智尚未全復,你瞧他那副茫然無措的樣子。」

  另一人道:「是啊!他這般神智不清,咱們縱然告訴他什麼話,只怕他也無法記住。」

  那先前發話之人,接道:「莊主此藥靈驗無比,而且除了服他獨門解藥之外,遍天下無藥可醫,所以他永不擔憂屬下背叛於他。此人已服下藥物,已成莊主死黨,縱然記不住相囑之言也不要緊,我瞧還是告訴他吧。」

  另一人沉吟了一陣道:「喂!你貴姓啊?」

  杜天鶚一時間想不出該不該答話,沉吟了一陣,道:「我姓杜。」

  那黑衣人微微一笑道:「你現在覺得怎樣?」

  杜天鶚道:「我很好!」

  那黑衣人頓了一頓,笑道:「你覺著咱們莊主如何?」

  杜天鶚本想把那莊主頌讚幾句,但轉念一想,那青衣人是否就是莊主,眼下還難預料,如若隨口亂言,只怕引起他們猜疑之心,弄巧成拙。當下裝作一片茫然不解之情,搖搖頭默然不言。

  另一個黑衣人接口笑道:「你已經服用了足以死亡的毒藥,一旦發作起來,內臟潰爛而死!」

  杜天鶚抬頭望了他一眼,仍不言語。

  那人微微一笑,道:「不過,不要緊,這毒藥雖然劇烈無比,但發作卻是很慢。只要你以後能處處聽從莊主的指示,在藥性將要發作的時間之前,他會給一種解藥的。」

  杜天鶚點點頭,仍不講話。

  那黑衣人竟然以先進身份自居,哈哈一笑,又道:「這段時間,大約有三個月長短呢。你現在是否覺得神志已經清醒了?」

  杜天鶚暗道:「我要再不答他問話,他們如誤認我受毒甚深,那可也是麻煩的事。」當下說道:「神志早已清醒,只是頭有些暈,胸腹間有點隱隱作痛。」

  那黑衣人皺皺眉頭,道:「想要吐麼?」

  杜天鶚何等老辣,察顏觀色,已知自己說的反應不對,當下搖搖頭道:「沒有。」

  兩個黑衣人相互望了一眼,右面一人低頭說道:「大概因他服用的藥量較少,反應才和別人不同。他清醒得比別人快,恐難免有些頭暈腹痛之感。」

  左面黑衣人突然一沉臉色,莊嚴他說道:「第一次服毒之後,身體腸胃,都還無法適應藥力變化,發作時間,提前甚多,大概在十日以內吧!再說清楚些,從現在算起,你還有十日好活。」

  杜天鶚故作驚訝之態,道:「我只能再活十日了!」

  右面黑衣人道:「不錯,十日之內毒性發作,但卻未必會死。」

  杜天鶚道:「這個兄弟愈聽愈不明白了。」

  左面黑衣人接道:「你在這十日之內,如能表現出對咱們莊主的忠誠,立下功勞,毒藥發作之前,莊主自會派人給你送上解藥。如若有什麼件逆背叛咱們莊主的行動,也不用再派人追殺你,反正你只有十日好活。」

  社天鶚暗暗忖道:「這法子倒是夠辣了!」

  右面黑衣人突然一個轉身,繞到了杜天鶚的身後,杜天鶚本能地橫跨一步,但當時又停住不動。

  只聽身後黑衣人哈哈大笑道:「你已經完全清醒了。」雙掌齊出,拍活他受制的穴道。

  杜天鶚暗中運氣,行血已經暢通,但卻故意裝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望著那兩個黑衣人。

  左面那人一揮手說道:「你由何處而來,再回何處吧!」

  杜天鶚萬沒想到,竟會這樣容容易易地被放了,心中暗暗想道:「他們誤認我己服用過藥物,才這樣放心地讓我歸去,看來他們對這藥信心甚強。目下情形,已極明顯,這幕後主使者,是那青袍怪人,閔姑娘也不過是受人奴役的一位可憐蟲。擒賊擒王,只要能把那青衣人制服,種種疑竇,都不難迎刃而解……」

  只聽那黑衣人道:「可以走啦!」

  杜天鶚「嗯」了一聲,大步離開花園,原來他只管索想心中之事,忘了眼下處境。

  但聞身後又傳來一個黑衣人的聲音道:「只要你能忠於莊主,十日之內,定可獲得解藥,不過你一定不會背逆莊主,所以決死不了。」

  杜天鶚也不理兩人之言,急急向前走去。他忽然想到那大廳之中,此刻已不知有了何等變化,急欲趕回去看個明白。

  他躍上屋面,辨識一下路途,施展開提縱的身法,急急向大廳上趕去。

  只見袁孝呆呆地站在大廳外面,仰望著天際的星辰出神。廳門緊閉,隱隱傳出了說話的聲音。

  袁孝耳目靈敏,杜天鶚剛一落足大廳屋面,袁孝已霍然驚覺,轉頭一瞥,疾躍登屋,說道:「我大哥呢?」原來他目力過人,一瞥之間,己瞧出是誰。

  杜天鶚道:「還在大廳中。」

  袁孝似是有甚多話要說,甚多的問題要問,但因一時間想不出該如何開口,急得直抓頭皮。

  杜天鶚本想問他剛才哪裡去了,但想這一問,勢必要引起甚多話說,當下又忍下去,躍落屋面,舉手推那緊閉的廳門。

  那緊關的廳門吃他用力一推,登時一陣「吱吱」之聲,屋瓦為之振動。

  只聽廳中一聲沉喝,道:「什麼人?」廳門突然大開,鐵木大師,橫身攔在門前。

  杜大鶚一拱手,側身由鐵木大師身旁溜了過去,走回自己原位。

  鐵木大師看是杜天鶚歸來,也未出手阻擋。

  那素衣少女望了杜天鶚一眼,舉起纖手一招,道:「過來。」

  杜天鶚微微一怔,暗道:「大概她已認為我服用過藥物了。」流目四顧,不見青城雙劍,暗裡歎息一聲,忖道:「難道兩人已遭毒手?」依言急步走了過去。

  那素衣少女指指上官琦道:「和他站一起吧!」

  杜天鶚暗道:「要裝就裝到底吧,瞧瞧內情如何?」依言走近上官琦身側站好。

  那素衣少女竟然放聲一陣咯咯嬌笑道:「再過一些時間,諸位只怕盡要與他們兩位一般了。」

  群豪對杜天鶚的突然轉變,確實大為震驚。杜天鶚聲譽滿關外,中原武林道上,也常常聽到他的大名,這等人物,武功暫時不去說它,單是江湖經驗一項,就算博見多聞,決不致在全心全意戒備之下,還受到別人的暗算,奇怪的是他竟和上官琦一般的變成了那素衣少女的奴役之人。

  鐵木大師忽然覺著事態嚴重起來,低聲對凡木說道:「我去瞧瞧,那人究竟是哪裡受了人制,或是被人強迫的服下藥物?」

  凡木道:「小心受人暗算。」

  鐵木大師不再言語,大步直向杜天鶚走了過去。

  素衣少女突然叫道:「打那和尚,別讓他走近來。」

  杜天鶚心知此刻對她必須要言聽計從,才能使她深信不疑。當下舉手一拳,直向鐵木大師打去。

  鐵木大師早已暗中運氣戒備,一見杜天鶚依言舉拳擊來,立時揮掌接去,用出五成真力。

  哪知發出的真力,一和杜天鶚擊來的拳勢相觸,登時心頭一動。他乃一代高僧,處處都替人設想,儘管江湖上險詐無比,他仍然願信好的一面,一覺出對方擊來拳勢上,未蘊真力,立時把蓄蘊在掌上內力收回。

  他內功精深,暗勁內力已到了收發隨心之境,當下一吸內腹,立時把發出內力收了回來。

  他內勁收得雖快,但杜天鶚已然感到壓力,被震得後退了一步。

  那素衣少女柳眉一皺,罵道:「沒有用的東西。」探手人懷,摸出一柄短劍,隨手一揮,上官琦立時疾躍而上,舉手一拳,當胸向鐵木大師打去。

  鐵木大師這次不敢出五成功力,右掌一揚三成內勁,接了上官琦一掌。

  哪知這一拳來勢猛惡無比,而且內功奇大,鐵木大師竟被震得一連向後退了兩步。

  上官琦一擊得手,欺身而上,拳腳齊施,猛攻了過去。

  鐵木大師接了三招,心中大生驚駭。只覺對方招術奇奧,拳腳來勢,無不出人意外,而且招招含蘊內勁,非同小可。

  他感覺遇上勁敵,準備全力反擊時,已然失去先機,被上官琦奇詭的拳腳迫得有些應接不暇,竟然難以爭得主動。

  廳中黑暗,兩人的拳勢又極快速,是以別人無法看到動手情勢,但聞拳風呼呼,打得激烈絕倫。

  凡木大師凝神望去,只見上官琦拳腳招數愈來愈是凌厲,大有越戰越勇之概。鐵木大師卻因失去先機,鬧得有些施展不出,但他功力深厚,兼通了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雖處劣勢,但仍然鎮靜從容,毫無慌亂之感。

  那素衣少女雖已知上官琦武功高強,身懷絕技,但沒有料到他竟然能與少林寺中一流高僧打得平分秋色,而且一路搶攻,一直佔著優勢。

  她開始對這面色枯黃的少年,開始留心起來。只見他猿臂蜂腰,身材勻健,雖然穿著一件破綻的衣服,但仍無法掩蔽住他那挺秀之氣。不知何故,這等體態滯灑的人,卻長了那樣一副難看的面孔。最妙的是他身上膚色,凝如羊脂,和臉色那等枯黃的樣子大不相同。只見他拳打足起之處,都帶著激盪的潛力,而且這種排空勁氣,大有逐漸加強之勢。但身法卻又似行雲流水,輕鬆異常。

  起初之時,群豪都無法看得清楚兩人動手情形。同時每人心中,都有一個成見,想著以鐵木大師在江湖上的威名,十招之內,上官琦不敗即傷。哪知事實上大謬不然,兩人動手了二三十招,上官琦不但毫無敗象,而且鐵木大師失去的先機,仍然無法扳回。

  這大出群豪意外的變化,立時引起了廳中所有之人的注意,個個運足眼神,凝目注視。

  杜天鶚暗中看那素衣少女初時還有相助的心意,後來大概發覺了上官琦的武功還在自己之上,不但打消了相助之心,而且已不再留心兩人動手情形,卻把目光投注到上官琦的身上,似是已對他動了懷疑之心。

  本來,上官琦的裝著,也實在留給人大多的破綻。

  忽然間心中一動,暗暗忖道:「看樣子他似是真正地受了毒藥所迷,眼下已引起這素衣少女的疑心。我必設法和他相處一起,暗中保護於他。」

  一時心念轉動,意志已決。

  這時,兩人已相搏了四十餘個照面,鐵木大師仍然沒有搶回先機,心中雖對這少年的武功,暗暗佩服,但拳腳之上,卻也開始了變化。他已感覺到,不用出絕學,只怕永難扳回劣勢,激鬥問,暗提真氣,突然大喝一聲,全力劈出一掌。

  這一掌力道強猛,非同小可,一股強勁絕倫的排空勁氣,直向上官琦撞了過去。

  全室中人,都被那激盪的暗勁,激起的風力,吹飄起衣袂。暗暗讚道:「鐵木大師的盛名,果不虛傳,單是這一記強勁的掌力,就足使眼下群豪失色。」

  杜天鶚卻為上官琦暗捏了一把冷汗。這大廳雖然不小,但四周站滿了人,閃避極是不易,當下暗中一提真氣,蓄勢戒備,上官琦如若接不下這一記勁厲的掌力時,立時出手相助。

  就在提氣準備的當兒,上官琦已硬接了鐵木大師的掌力。

  兩股激盪的暗勁一撞之下,上官琦被震得向後退了兩步。

  鐵木大師雖然站在原地未動,但他劈出的一股強猛的掌力,被突然消失得無影無形。

  廳中群豪大都是久走江湖的高手,這等情形甚是少見,一時之間不禁為之一呆。

  但鐵木大師心中卻十分明白,上官琦竟然把自己劈出的掌力,全部硬接下來。他向後退了兩步,借勢把身上承受的撞擊之力消去。

  凡木大師久和鐵木大師相處,素知師兄武功,這一掌足可裂碑碎石,就是自己想接下一掌,也要用出十成功力,但對方卻能安然無恙地承受了他這一擊。

  他已從師兄愕然的神情中,瞧出了鐵木心中的震驚。緩步走了上去,低聲問道:「那人傷了沒有?」

  鐵木大師搖搖頭,施展傳音入密的工夫,接道:「咱們遇上了生平未遇的勁敵。如若他反擊過來,勢道實是凌厲無匹。」

  那素衣少女突然輕鬆移步,姍姍走到上官琦身側,低聲問道:「你受了傷麼?」

  上官琦微微一笑,搖頭不語。

  她並非對上官琦動了憐惜之心,而是發覺了此人武功不凡,日後帶隨身邊,倒是一個極好的幫手。

  大廳中重又恢復了沉寂。所有之人,似都為鐵木大師和上官琦這一戰,微生凜駭,想到了自己縱然出手,決難強過鐵木大師。

  突然間大廳外面,響起了袁孝的喝問之聲,道:「你們說完沒有,我要進去了。」

  那素衣少女高聲應道:「還沒有,你在外面再等等吧!」

  鐵木大師忽然高宣一聲佛號,道:「姑娘不用再藉詞推拖了。令尊之事,老衲已推想到一二;姑娘伎倆,大概已經用完。天色也已快近五更,說與不說,單憑一言而決……」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聲咯咯一陣大笑,道:「我先反問諸位一句:在場之人都請們心自問,可都當真是憑弔家父而來的麼?」

  全廳中人,都被那素衣少女幾句話問得呆了一呆,心中暗自問道:「是啊!我們來憑弔閔老英雄,當真因為崇敬他的為人、豪氣,才不遠千里趕到此地麼?」

  如果不仔細地想上一想,大廳中人,都會很肯定地答道:不錯,我們千里跋涉而來,正是為憑弔閔老英雄……

  但仔細一想之後,似乎還有另外一種原因。這原因雖然深深地隱藏在心中,但卻是群豪冒險而來、堅持留在此地真正動機。只是這原因深藏在心底,不仔細想上一想,不易覺到罷了。那素衣少女一提之後,群豪都覺著她問得不錯,自己千里趕來,似非單純地憑弔閔老英雄而來。

  那素衣少女放聲一陣咯咯大笑,道:「家父在世時,對武林中幾家正大門戶,曾經施恩甚重。各位心中敬重他的為人,還在其次;主要的是怕對家父有何不利的舉動,會引幾家正大門派的干涉;也害怕家父武功過人,下手不易。因此,雖然對我閔家有了偷覷之心,但卻不敢明目張膽趕來我們閔家擾亂。」

  群豪似是被她這幾句責問之言,說得無話可駁,個個沉吟不語。

  那素衣少女微微沉吟了一陣,道:「其實家父也很擔心昔年的事被人拆穿。數十年來,一直惶惶不安,一面苦練武功,一面暗中派人對昔年一些知此內情的老友暗下毒手。如若世界上所有知道內情的人,盡被殺死之後,他這一件隱秘,將成千古懸案。他也將成為千秋後世,武林人崇敬的人物。」

  鐵木大師似有所悟,低宣了一聲佛號道:「這麼說來,昔年那場正邪大決鬥,是令尊有意挑起的了?」

  那素衣少女道:「何止是有意挑起,而且是他一手造成。他卻在中間坐收漁利,侵吞了三寶。」

  鐵木大師暗暗忖道:「此女這般揭露她生父的隱秘,只怕另有用心;難道他們父女三人之間,還有什麼衝突之處不成?」

  只聽素衣少女繼續說道:「可惜那件瞞天過海的大計,非他一人之力能夠完成。因而不得不找人相助,暗中幫他佈置一切。那一場大決戰,正邪雙方,都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本是個兩敗俱傷的局面,但因他的陰謀忽然被人發覺,他為了自身的安危,才倒向正大門戶,使對方全軍覆沒,一敗塗地……」

  遍天下都知道閔老英雄在正邪大決鬥一戰之中,協助了少林、武當等正大門戶,不但使當時各大門派高手倖免於難,而且使與會的江湖群魔,傷亡十分慘重;但究竟閔老英雄如何協助各大門派高手,卻是鮮有人知了。

  鐵木大師輕輕歎息一聲,道:「原來個中還有這麼多的恩怨牽纏,老僧不解的是……」

  素衣少女冷笑一聲,道:「不解的是我這般對待自己的生身之父,於情於理,都使人有著奇異之感……」

  不知何人大聲接道:「大丈夫難保妻賢子孝,閔老英雄雖然博得了我們武林同道的敬重,但遇上你們這無法無天、斬情滅性的不肖子女,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這幾句話,罵得十分尖刻。那重孝少年,早已忍不住雙目淚下;素衣少女也被罵得呆了一呆,緩緩舉起衣袖,拂拭一下頭上的汗水,說道:「他見利忘義,暗下毒手,害死了情同骨肉的結義兄弟,事後又設法毒殺他全家滅口,似這等人物,如何叫人敬重於他!」

  群豪又一個聲音歎道:「可是,你總是閔老爺子的女兒啊!」

  那素衣少女突然舉起衣袖,蒙在臉上,道:「我不是,我沒有他那不仁不義、殘酷的毫無人性的父親。」

  顯然這一擊,正中要害,已使那一直冰冷鎮靜的素衣少女,有些支撐不住了,聲音中微帶顫抖。

  鐵木大師道:「令尊的一生作為,在武林中早已有了評價。不論他是有心借助各正大門戶之力,了斷私怨;或是他藉故排除異己,謀奪什麼東西也好,但他相助武林中正大門戶,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只此一樁,己足使武林同道們對他敬重有加了……」

  那素衣少女突然放下掩臉衣袖,怒道:「你們出家人講求因果循環,他那等用心險惡之人,難道還不該遭到報應?」

  鐵木大師心中一動,道:「子女不論父過,姑娘這般批評令尊,早已落下不孝之名。」

  那素衣少女在群豪群相責問之下,顯然已有些慌亂,失去了鎮靜,大聲喝道:「誰說他是我爹爹?」

  此言一出,全廳中人,頓時為之默然。

  那素衣少女怔了一怔後,似已發覺了自己失常,舉手理理鬢邊散發,藉機使心情平靜一些。

  鐵木大師突然向前一進,雙目神光炯炯,逼視在那素衣少女臉上間道:「令尊可是被你下手害死的麼?」

  那素衣少女道:「你苦苦追問兇手,不知是何用心?」

  鐵木大師道:「貧僧等離山之時,奉得掌門令諭,如若閔老英雄不幸身死,必要追查出兇手是誰,如能把兇手帶回嵩山最好!」

  那素衣少女道:「所以兩位想把我押回你們嵩山少林寺,向貴派掌門邀功?」

  鐵木大師正容說道:「適才聽得姑娘一席大論,似是令尊之死,內情複雜無比。如果姑娘之言,不是捏造,貧僧等實不願捲入這次漩渦之中,故而再三追查兇手姓名下落。老衲等甚願傷害閔老英雄的兇手,能夠挺身而出,和我們掌門方丈相見,把為何傷害閔老英雄的諸般經過,據實相告敝寺方丈。既可化除敝寺對此事追查之心,也可把昔年一般是非經過,公諸後人,使他們知所警惕。」

  話中之意,已隱隱暗示那素衣少女道:「我等已知兇手是你,但這中間,似是有著十分複雜的恩怨,你如能和我們同赴少林寺中一趟,見過我們寺中方丈,說明此中經過,少林門下弟子,或可不追此事了。」他自覺這番話中,已給了那素衣少女十分面子,量她也不致不答應,不敢不答應。

  只聽那素衣少女「咯咯」一陣嬌笑,道:「找那兇手出來,雖非什麼難事,但也非一日半天之功,兩位大師父……」

  鐵木道:「我們可以等上三天兩日,讓他辦完了事情,再走不遲。」

  那素衣少女又是一陣「咯咯」嬌笑道:「此地到你們嵩山本院,不知要走好長時間?」

  鐵木大師道:「多則一月,少則十日,要看那人的腳程如何了。」

  素衣少女道:「像我這樣呢?」

  鐵木大師道:「如果咱們連夜急趕,五六天時間,大概夠了。」

  那素衣少女道:「找那兇手,算它三比路上行程六天,已經九天了。你不算算,可能麼?」

  鐵木大師道:「有何不可?」

  那素衣少女道:「你連今夜只還有十日不到的壽命,縱然那兇手挺身而出,你也沒有法子把他帶來。」

  鐵木大師看她繞彎子說了些諷譏之言,不覺心頭大怒。暗暗忖道:「此女分明是有意嘲笑於我,故意把自己說作兇手。如不給她一點教訓,那還得了!」當下合掌宣了一聲佛號道:「閔姑娘不妨把兇手姓名相告老衲,看看是老衲先死,還是兇手成擒?」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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