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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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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8 01:40:0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五章 仗義

姐妹倆說笑著一起向外走去,到了門口承合才省起來,停步攔下小捕:「跟著我做什麼?你不用陪我去,那些事情你又不喜歡,留在鎮上和宋陽一起串門子聊天吧。」

小捕露出假惺惺的不屑,一副不稀得陪宋陽的樣子,正想說什麼,初榕就輕聲笑道:「你得緊跟著他,他今天要演戲,我還挺想看的,可惜看不了,等晚飯時你講給我聽。」

說完也不解釋啥,帶人上馬,離開小鎮趕去工地了……

承合走後不久,二傻又來了,劉大人看膩了和尚,現在又想要進山看大鳥,宋陽叫來了啞巴和木恩,先是叮囑了兩人幾句,又對木恩小聲說了些什麼,就讓他們護著二傻進山去了。

宋陽又把南榮和阿伊果找來,請她們兩個辛苦一趟,圍著封邑跑上一群,去給老顧、金馬、阿里漢等人送信,安排下去些事情。接下來,果然如承合所說,宋陽真就沒去搭理衙門外的和尚,帶著小捕一起先去探望陳返師徒,老人很喜歡小鎮這份清寧,第一天就住得開心,只是厭煩那幾十個唸經的和尚,羅冠則望向宋陽:「你要不方便,我去對付他們,辦到什麼程度你給句話就成。」

宋陽笑著拒絕好意,離開陳返住處後,走街串巷挨戶去拜訪鄉親。燕子坪民風和善且純樸,宋陽在這裡住到十八歲,於他而言,此間每一處院子裡都有親人、都有長輩,進門後總會說起以前的事情,這種感覺讓宋陽很放鬆。

小捕插不上話,只是坐在一旁看著,而每到宋陽笑時,她也會跟著露出笑意。

鎮子雖然很小,但宋陽每家停留的時間都不短,才轉半圈下來天色就已近黃昏,宋陽也終於向著武僧們走去,小捕精神大振,急忙跟上,眸子裡儘是興奮,還忍不住搓了兩下手心。

監視他們的紅波衛都換過好幾輪了,和尚們仍坐在原地不敢稍動,不過他們隨身都帶了乾糧清水,不知是為了長期追捕逃犯、還是提前做好了在小鎮裡耗下去的準備。正在吃喝著,見宋陽走來,有些膽小的露出警惕之色,有些混橫的面現不屑,細眼薄唇的惠言則直視宋陽面帶微笑,很有『你咬我啊』的架勢。

宋陽並沒和他們說話的意思,彷彿只是要途經此處,連看都不看,帶著小捕從他們身旁經過。不料堪堪就要走過的時候,宋陽突然發出一聲慘叫,拉著小捕一起,一個跟頭翻了出去,直接把自己摔倒了地上,與此同時,秦錐不知從哪冒出來,怒聲叱喝:「妖僧行刺,反了、反了!」

什麼事情都怕遇到不要臉的。

和尚們耍賴已經夠無恥了,沒想到堂堂常春侯更過分,不顧身份硬生生翻跟頭往地上摔去栽贓,尤其讓惠言咬牙切齒的,既然都想好要坑人了,又何必再晾我們整整一個白天。
不過宋陽演得的確挺好,那個瞬間裡,小捕都以為他是真的中了暗器,想都不想、完全是情緒使然哇地一聲就哭了,緊跟著她就看見宋陽一邊哀號打滾一邊衝自己擠眉弄眼地笑。

不止小捕,就連一些腦筋遲鈍的和尚,都以為是同伴射出暗器,真的行刺常春侯了……還不等他們辨明真相,一輪箭雨便傾瀉而至!

屋頂上的神射手沒瞄著他們的光頭,都是向腿、腳發弩,下一刻,秦錐帶了大群衛士,虎狼般衝殺過來……不過是普通武僧,怎麼能和秦錐這群從死人堆裡鑽出來的凶漢相比,何況前者手無寸鐵後者緊握凶器;前陣受傷在先後者蓄勢已久。

打得又慘又快,等慕容大人聞訊,帶著盤頭等眾多衙役從衙門裡跑出來的時候,秦錐已經收隊了,自惠力、惠言以下所有武僧都滿地翻滾,沒一個還能再爬的起來。

所幸紅波衛要留活口,動手之際刀未出鞘,而是連刀帶鞘一起揮舞當做棍子來使,否則和尚們就是再多三條性命也不夠他們殺的。慕容縣令跑出門,顧不上理會和尚,慌張跑向常春侯,他還挺納悶,紅波衛怎麼光想著痛打刺客,就沒人想著過去探查侯爺傷勢…等他跑過去才知道,侯爺不用看,他老人家笑得開心著呢。

慕容縣令挺機靈的,當即站住腳步,指著和尚嚴厲斥罵:「妖僧狼子野心,刺殺萬歲欽點王侯……」等罵足了威風,才喝令盤頭將妖僧拿了下獄。盤頭面有難色,這次犯人比衙役還要多,小衙門實在沒那麼多副鐐子,秦錐笑呵呵的出主意:「鐐子不夠就用繩子,要是繩子還不夠就沒辦法了,只能先把和尚們的腳筋挑斷。」
盤頭嚇了一跳,比起心狠手辣,小鎮捕快距紅波衛可差得太遠,趕忙點頭應道:「繩子肯定夠了...夠了。」

把和尚押下去,後面自有紅波衛去嚴刑逼供,全不用旁人操心,但宋陽也不抱什麼希望,那些武僧未必知道什麼。盤頭等人又打來清水沖洗街道,宋陽也挽起袖子跟著一起忙活著,血跡還沒洗乾淨,承合一行就返回小鎮了。

小捕上前連說帶比劃,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全都講了一邊,任初榕早就猜到事情會這樣,對妹妹道:「街上的無賴敢在公堂上撒潑打滾,就會被亂棍活活打死;可官老爺要是不要臉,整座州縣的百姓也只有乾瞪眼的份。耍賴這種事,也要看身份、地位、權威的,和尚們連這點都不明白,活該挨打。」

小捕卻有些悶悶不樂:「開始的時候恨死那群和尚,可後來看他們那麼慘,又覺得怪可憐……」

任初榕搖了搖頭:「不能可憐,必須要狠打,這是個態度。對方意圖不明卻來勢洶洶,這個時候宋陽不能有一點心軟。」

道理小捕也明白,就是心眼太軟,見和尚們被打得『橫七豎八』心裡不舒服,當下又狠狠吸氣、吐氣,把那點不痛快扔出心肺,目光漸漸明媚,笑容也重新回到臉上:「那『後文』呢,老和尚會帶信徒再來耍賴,到時候還用這招?」

「那可不行。」這個時候宋陽也走上前,隨口接下話題:「這一小群武僧刺我,是他們心懷叛逆目無王法;要是附近幾個大廟、幾百個和尚和幾千個信徒來刺我,那便是常春侯昏庸無能,激起民怨了。」

說完,宋陽岔開話題,對承合道:「你在紅城有眼線麼?」

任初榕反應很快:「無豔大師?」

宋陽點頭:「年前施蕭曉和我辭行去了紅城,說過一陣子來燕子坪和我匯合,這都大半年過去了…想你幫查一查看他是否還在紅城。一來,這件事情與佛門有關,他在佛家地位不低,能幫我不少忙;二來,和尚們找我鬧事,施蕭曉始終沒有消息,我怕他會出事。」
承合沒有片刻耽擱,當即就安排下去,信雀啟程先去鳳凰城,再由皇城心腹起雀去紅城調查。出乎意料的,郡主的雀子還沒放出去,外面就有信雀飛入小鎮,而且不止一隻,前後三個方向,一共來了五封雀書。

都是附近州縣、與紅波府關係親近的軍書,正如承合猜測,附近大寺正在串聯、同時號召信徒,現在還未動身,但目的已經探明,他們要來燕子坪。

這麼大規模的集會,一般而言朝廷是不會允許的,不過南理敬佛,對方是和尚出頭、打著佛家法會名義講經說法,官家就不便干涉了。不過附近鎮西王的嫡系不少,若郡主發話,他們還是會出面、驅散。

初榕望向宋陽,後者笑了下:「是我的麻煩,別讓人家為難,都放行吧,放過來我們處理。」

隨後幾天裡,雀書往來不斷,都是有關和尚的動向,而封邑內卻異常平靜,該監工的監工,該雙修的雙修,該串門的串門,常春侯神情放鬆,常常能在街上見到他,有時和老人們閒聊幾句,有時會逗著娃娃們玩耍一陣;公主殿下則好像真的吃了神仙果子,面色白裡透紅,俏臉容光煥發,打從骨子中透出的精氣神。

任初榕幾次捏著她的臉蛋嘖嘖稱奇。

對那些武僧的審問也早已有了結果,這些人幾乎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來自華法、紅螺等幾座周邊大寺,奉了本寺方丈的法旨,來緝拿妖人譚圖子,且方丈有言在先,即便進入常春侯的領地,我佛弟子也不用謙卑,常春侯再大也大不過佛祖的一根小手指。

直到第七天黃昏,終於,最後一道探報傳來,五座大寺,三十餘間小廟,四百多名僧人糾集大批信徒,總共近六千人,在封邑外二十里處匯合,正向封邑趕來。

探報是由封邑外的一支兵馬大營傳來的,主官不僅是鎮西王的手下,還曾與秦錐並肩殺敵,信上寫得明白,大營兵馬嚴陣以待,若有需要只管吩咐一聲。

宋陽請秦錐幫忙回信,謝過了對方的好意,隨即傳令下去,片刻之後,封邑內陡然忙碌起來,盤頭領著一眾衙役走上小鎮,沿街鳴鑼,挨家通知緊閉門戶,除非得了官家通知否則聽到什麼動靜都不得外出

軍器場與銷金窩中梆子聲震耳欲聾,匠人熄爐苦工回房,都不用再幹活,但決不許隨意走動;

石頭佬與回鶻衛的營地中,號角響徹連天,前者在金馬指揮下,勉強集結成隊,亂鬨哄地跑出來,後者抽刀上馬,列陣奔馳,卷揚起無數沙塵;

紅波衛也集結一處,弩上弦刀半鞘…...除了山溪秀,封邑內所有武裝都動了起來,忙而不亂,一派大戰前的蕭殺氣氛。

瞎子和侏儒早都跑回來,躲進衙門裡去了,火道人聽著外面的動靜,有點緊張也有點興奮:「宋陽這是…這是打算硬打?直接調兵去沖散佛徒?」

鬼谷子又在使勁翻白眼了:「他這麼做可不妥,不過…就宋陽那個性子,這種事他做得出來。」

火道人點了點頭,略顯遺憾:「可惜,火還沒佈置好。」

不久之後,前哨紅波衛傳訊,數千佛徒已經抵達封邑邊緣。

雖然不是打仗,但領著數千人、浩浩蕩蕩地一路前行,感覺也其妙得很。

苦澈是青陽華法寺的方丈,這次五大寺的串聯,就是他起得頭,順理成章被眾僧公推為首領,雖然是為我佛證道,這個首領當得只有辛苦沒有犒賞,可苦澈還是覺得開心。

不過來到封邑邊緣時,苦澈愣了下,耳中號角鏗鏘,藉著夕陽餘光隱隱可見沙塵瀰漫,居然是一副要打仗的陣勢……只愣了一瞬,苦澈就回過頭,對身邊幾位其他大寺的高僧、方丈們笑了:「這是把我們當成軍隊了啊。」

跟在苦澈身邊、紅螺寺的方丈法號覺曉,是個白白胖胖的中年和尚,聞言也笑道:「常春侯未免小氣了,擺出這副陣勢,就能嚇得和尚還俗麼?」

苦澈身邊的大弟子卻皺起眉頭,低聲提醒師父:「風傳宋陽心狠手辣,是個彪悍兇徒,說不定真會……師尊請暫留步,容弟子先去探……」

不等他說完,苦澈就微笑搖頭,低聲對弟子道:「他不敢,我不信。」莫說一個沒什麼實權的常春侯,即便豐隆皇帝,也不敢傳令手下去殺害、驅趕數千佛家弟子。

和尚篤定宋陽不敢殺人,現在宋陽鬧得越像那麼回事,待會他的收場就越灰頭土臉吧,苦澈又想笑了,隨即揚起聲音,對身後信徒朗聲道:「於擾不驚,於困從容,我佛於心自見清澈。」說完雙手合十,率先邁步,向著常春侯的封邑走去。

他一動,眾人皆動,大幾千人的隊伍,人人面色虔誠雙手合十唱誦經文,行動之際也自有一番驚人氣勢,只不過苦澈不曉得,他剛剛唱出的那句佛偈,幾天前惠言也唸過......

果然,進入封邑之後,不遠處號角隆隆火光搖擺,卻沒有一兵一卒真的現身殺來。把封邑弄得好像要打仗似的,不過是唱戲嚇人罷了,走了一陣眾人的神情愈發輕鬆了,口中念唱我佛慈悲的同時,心裡在暗笑常春侯自唱猴戲,沒些氣度。

但是也有些意外,進入封邑之後佛徒們走走停停,前後大半個時辰,從黃昏到天黑,連個迎來的官員都沒有,見不到人又怎麼提條件?苦澈曬了下:「常春侯不見我們,我們去見他便是了,領路燕子坪吧。」如果到了小鎮還不見人的話,苦澈就會招呼大夥坐下來等,數千人靜坐示威,他不怕宋陽躲著不見。

就在他們辨明方向、取道燕子坪後不久,忽然一陣馬蹄聲響,斜刺裡衝出數十騎,個個紅衣紅甲異常醒目,只要是南里人就識得他們是紅波衛。

看樣子他們只是從此路過,不過乍遇這麼一大群人,紅波衛也是一驚,為首的將官一聲叱喝,止住隊伍,用手中火把往苦澈面前一晃,叱喝道:「什麼人?」

「華法寺、紅螺寺、清明禪院……」苦澈的大弟子踏上一步,代為通報,不過才剛說了幾個字,馬上將軍就開口打斷,聲音裡居然還帶了些歡喜:「佛徒?諸位都是佛家信徒?」

說著,將軍翻身下馬,抬手打開面盔,饒是諸位法師心中有佛,一見他的樣子也都嚇了一跳,將軍的臉上筋肉扭曲五官錯位,再被火光一照,活脫脫的一副惡鬼模樣。

不等和尚們驚魂稍定,將軍就對苦澈等人抱拳,聲音鄭重:「末將秦錐,代紅波府、常春侯,拜謝諸位大德高僧仗義援手之恩,若能逃脫此難,我家侯爺定為諸多大寺重塑金身,大恩銘記五內!」說完,似乎還嫌不夠,秦錐又對著苦澈挑起大拇指,大讚了聲:「仗義!」

跟著啪地一聲合攏面盔,秦錐翻身上馬,揚聲喝道:「傳下令去,援兵將至,諸寺法師率眾先行趕到……」

苦澈完全懵住了,生怕知情人就此跑掉,顧不得身份急忙走上前,拉住秦錐的韁繩:「將軍慢走,什、什麼大難,這是在打仗麼?」

直到此時,苦澈才駭然發覺,將軍鎧甲上,星星點點都是血漿,秦錐咦了一聲,似乎在納悶『援兵』怎麼會不知道打仗,但顧不得多說什麼,當即點頭:「山中蠻子出山掠劫,常春侯領著咱們拼了,誓死護衛封邑百姓!」

秦錐聲音響亮,信徒們哄得一聲就亂了,苦澈卻冷笑了一聲:「將軍說笑了,常春侯也算煞費苦心。」

秦錐哪有耐心和他廢話:「說得什麼古怪話?你自己睜眼看看,若非有敵人來犯,封邑中會亂成這個樣子麼?」

話音剛落,不遠處突兀傳來淒厲嘶嗥,一群身材高大,面色猙獰的山溪蠻衝出黑暗,從四面八方現身殺來,顯然前面常春侯的隊伍已經完全潰敗,擋不住蠻子了。

誰也沒見過山溪蠻,但誰都知道他們是山溪蠻,身材、樣貌、數量都不是漢人能偽裝的,貨真價實的、隱匿於深山的、殺人不眨眼的蠻子。

苦澈當真覺得嘴巴裡苦頭了,驚駭之下咕咚一聲摔倒在地,而佛徒的隊伍轉眼崩散,四處哭喊逃命。

常春侯的確不能打殺佛徒,但他能請蠻子出山,蠻子想打誰就打誰,而且打了誰都是白打……

宋陽依諾不和山溪蠻大隊見面,坐在衙門裡問承合:「我和蠻子打仗,保衛封邑百姓,朝廷有嘉獎麼?」

任初榕搖了搖頭:「常春侯只是個虛銜,保衛地方的功勞,最終要記在慕容大人的身上。」

慕容縣令也在旁邊,聞言趕忙站起來長身而揖:「侯爺、公主、郡主提拔之恩下官沒齒不敢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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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六章 請客

佛徒哭喊逃散,只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拼命逃出封邑,幾個大寺的首腦都被趁亂拿下,沒人知道他們的下落,只道他們都死在了戰亂里,軍器場、銷金窩、燕子坪和侯府都安然無恙,縣令傳書朝廷,上表山溪蠻出山掠劫、小鎮上下眾志成城守護家園:山溪蠻正撤出封邑,大首領托全程陪伴、引路的紅波衛給宋陽帶上問候,小捕和蠻子首領也算有交情,帶了衛士替宋陽去相送傳報不斷,等到三更時分,封邑內又恢復了平靜。

幾座大寺的重要和尚全都被抓了下獄,附近的佛徒們沒有了首領,最近一段時間都不會再鬧事但「山溪蠻沖散佛徒」這個辦法治標不治本,想要以後和尚再不興風作浪,還是得先找出"病根"究竟是什麼。

宋陽沒回家,待在縣衙內,等候著紅波衛審訊那佛徒首腦的口供,靜坐中突兀開口:“先前可能想得復雜了,應該不是燕頂。”

和尚來找常春侯的麻煩,只能用"莫名其妙"或者"沒事找事"來形容,不止宋陽,幾乎所有知道內情的人都懷疑是受燕國師指使,可整件事裡最讓宋陽想不通的是,和尚這麼鬧,與自己絲毫無損,國師這麼做根本報不了仇。最簡單的,只要宋陽把譚圖子交給和尚,立刻就風平浪靜了。

國師的手筆,應該不會這麼小氣吧而宋陽又請山溪蠻出山,本就是為了證實國師到底與此事有沒有直接關系。

燕頂自己就在燕子坪吃過大虧,即便他不知道上次設計自己的也是宋陽,這次一聽說常春侯封邑在燕子坪,肯定也會加了提防。燕頂是什麼人,豈會在同一個地方慘敗兩次。

佛徒們進入封邑,被山溪蠻沖了個亂七八糟,完敗而歸,連大寺方丈都被生擒活捉若背後策劃此事的那個真是國師的話,除非想到了對付蠻子的後招,否則絕不會讓信徒進入封邑。

一想到這件事和國師無關,宋陽都不打算理會了,坐在燭火前,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而不知不覺裡,坐在他對面的任初榕,已經頭枕著椅子靠背睡著了……

宋陽笑了笑,對郡主的侍女擺了擺手,示意自己去牢裡看審犯人,不用驚醒初榕,可沒想到的,才剛剛起身,突然一個紅波衛闖進來:“銷金窩烽煙示警,三臺起火,大難臨頭!",的警訊

任初榕一驚而醒,宋陽也被驚的不輕,蠻人來襲是做戲,怎麼會真有敵人?此刻情形不明,又哪等得及細探,宋陽先請紅波衛去知會羅冠代為照看小鎮,繼而召集回鶻衛趕往銷金窩,郡主也傳令紅波衛留守小鎮,以防敵人調虎離山,同時又命石頭佬再度出營趕往出事地點,她自己則與宋陽同行騎兵一路急行,才剛趕了半程,對面顧昭君就迎了上來,在他身後還跟了大批工匠,人人臉色倉皇,顯然驚混未定,老顧一見宋陽就氣急敗壞的喊道:“常春侯,你得賠錢!”

宋陽一見老顧沒事,立刻放心一半,追問:“敵人什麼來路?還有………賠什麼錢?”

“你自己去看!”顧昭君本來就是找宋陽的,見面後就此轉向,與他們一起重返銷金窩。

顧昭君臉色不怎麼愉快,不過看他的樣子,至少不是“大難臨頭”不知怎麼會傳起這麼個烽火訊號,宋陽放心同時,眼前也升起個的問號,當下不再多問快馬加鞭趕往銷金窩。

等靠近銷金窩的時候,沒想到整整一支騎兵隊伍,所有的戰馬全都發出驚嘶,仿佛發現了什麼危險,任憑騎士如何抽打,絕不肯再向前進。

而此時,眾人已經能清晰聽到一聲聲嘹亮啼鳴,夜風中也裹雜了陣陣腥臭,宋陽若有所思,轉頭望向老顧:“鳥?”

老顧咬牙:“還有個傻子!”

宋阻愕然加納悶:“幹嘛來了?”

“吃飯!”

宋陽駭然:“傷了多少人?”

所幸,顧昭君搖了搖頭:“沒吃人…傻子管著呢。”

問答之際,宋陽翻身下馬,神情已經變得啼笑皆非了:“你能說明白點嗎?”

“工地上養了成群的豬羊,本來是工匠的伙食。被劉二拿來請客了。”跑了這一陣,顧昭君總算恢復了些,不再那麼郁悶了心疼自己的豬牛羊馬還在其次,主要是剛才他著實被嚇著了。

入夜之際封邑大亂,蠻子喊叫著沖殺,顧昭君早就得了通知,提前關閉工地約束手下,免得惹來無妄之災,本來一切都好好的,全沒想到,封邑中安靜下來不久,遽然大地傳來陣陣顫抖,一大群怪鳥浩浩蕩蕩沖進工地當時不光工人,就連顧昭君都被嚇得混飛魄散,誰可都沒見過這樣的陣勢。

大伙一窩蜂似的往外跑,有人惶急之中點燃了“大難臨頭”的烽火訊號。

是劉二請客,不是敵人來襲,宋陽又好氣又好笑,算是徹底放心了,可是等他趕到銷金窩、看到眼前情形時,卻再次大吃一驚。

始終跟在他身旁的任初榕也瞪圓了雙眼,激動之下全忘了男女之防,雙手死死抓住宋陽的胳膊:“怎麼這麼多?”

是啊,怎麼這麼多,粗略一看,面前的泰坦鳥至少上百頭。不過,眼前這支劉家軍“人數”雖然多了,但大都瘦骨嶙峋,看來是有陣子沒能好好吃東西了。

幾天之前,二傻、啞巴和木恩三人進山,他們沒直接去找大鳥,木恩受宋陽所托,要先去蠻人老巢請大首領出兵,不過是沖散一群普通漢人,全無危險也全無難度,大首領痛快答應,全當出去玩一趟,之後二傻等人才去尋找劉家軍。

幾乎沒費什麼周折,劉二就尋到了自己的劉家軍,規模比著以前擴大了許多,應該是自己繁衍外加收編了新的小族群。劉家軍的首腦未變,對二傻依舊友善,當年的“劉四”也長成了大鳥,初見到昔日主人,劉四不認得了,直到聽到口哨,才跑過來和二傻親近。

二傻找到自己的“隊伍”,開心之余也看出大伙都“面帶菜色”這可把二傻給心疼壞了,琢磨著自己得請客,帶大伙吃頓好的他有自己的傻心眼,分得清遠近親疏,軍器場是宋大人的買賣,不好去大吃大喝,銷金窩嘛顧老頭和自己好像不是很熟。

這才有了劉家軍大鬧銷金窩,好在劉二馴鳥的本領驚人,泰坦鳥兇狠冷血但還肯聽他的約束,沖入工地之後,受他約束沒去傷人。反正眼前的牲畜也足夠它們飽餐一頓了,而且人都四處亂跑,想吃還得追,牲口都被關在圈里沒處逃。

宋陽吸溜著涼氣。先開聲大吼:“劉二,我進來了,別讓大鳥啄我。”隨後正要進去,承合一把拉住了他的袖子,語氣堅決:“我和你一起”

宋陽沒勸,他倒是有把握,即便怪鳥發狂,他扛了郡主也能逃得掉,兩人一起走入銷金窩,劉二約束住隊伍,帶上木恩和啞巴,樂呵呵地跑過來。挺開心的樣子。

其實劉二這次闖下了不小的禍事,怪鳥把工地撞爛了、吃掉大量牲口,這些都無妨,唯獨一樣:誰能保證,一百多頭大鳥這次吃順口了、認識路了,下次沒有二傻領著就不會再來?

下次再來,說不定就是血腥慘禍,宋陽本想罵二傻幾句,可一看他那副高興模樣,心也就軟了,苦笑著嘆了口氣。

二傻挺關心他的,見狀皺眉:“怎麼了,有麻煩?我幫你。”

宋陽更啥也說不出來了。

任初榕的心思不比宋陽差,他心里的顧慮,郡主完全能想到,輕聲道:“要不……養起來吧!泰坦鳥以後肚子餓了,可能會來封邑覓食,那就給它們牛羊,不讓它們餓,天天吃得飽飽的,自然也就沒事了。”

更重要的,這一百多頭兇禽究竟是一股什麼樣的力量,就算傻子也能想得到。劉家軍聽劉二的,劉二聽宋陽的,如果真正訓練得當,這支“隊伍”的戰力,就只能用恐怖來形容,真要是能把它們握在手裡,常春侯實力大漲。

只是任初榕又該苦惱了,這些猛禽的飯量,怕是天底下養著最貴的鳥了,錢啊。

二傻哪知道承合的苦惱,聽說她有意餵養自己的劉家軍,感動的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左手捉住宋陽右手拉住承合,想要說什麼,偏偏又啥也說不出來,憋了半晌,也只說出幾個字:“山里荒了鳥都快餓死了…”隨即,嘴唇一個勁地哆嗦著,再說不出來一個字了。

宋陽略顯意外,他不知道前因後果,只道是二傻一時興起拿顧昭君的牲口請客,追問:“山里荒了?什麼意思?”

木恩走上前接過話題:“這兩年裡山中幾條大的水脈出現了些變化,水變得有毒了,毒性不強,普通人喝了也無妨,但還是影響到鳥獸草木,外表看上去沒太多變化,但實際上山里荒了許多。”

說完,稍稍停頓一會,木恩又解釋道:“應該是三年前那場地震吧,或許是地下的水脈改道了,流經了有毒巖的地方吧:或許是深處的毒水被蕩漾出來,與水脈匯合在一起,總之,和那場地震脫不開關系的。”

宋陽反應很快:“那山溪蠻呢?”

木恩搖了搖頭:“山都荒了,他們的日子當然也不好過,食物越來越少,現在已經在商量著遷徙了。”

宋陽皺眉:“這樣的事情,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再窮也能接濟下他們。”

少有的,木恩那張除了陰森都沒什麼其他表情的老臉上,顯出了一個苦笑:“我也是這次進山才剛剛知道的,自從奉你為主,我幾乎不去探望同族。”

宋陽是“九色不沾,詛咒在身”之人,木恩率三百山溪秀跟他就沒打算能再活多久,木恩輕易不回山中,也是因為她現在和詛咒有染,害怕會通過自己把厄運帶給同族。

宋陽搖頭苦笑,老太婆迷信得沒法說,但是對同族的愛護也一樣沒法說。

承合又再咬牙了:“幫!天一亮我就落實此事,採辦糧食送去山中…

沒了食物,蠻人遲早遷走,任初榕要留住她們,何況也不光是“利用”關系,宋陽和山溪蠻互相幫忙,早就算得是朋友了。

宋陽轉目望向任初榕,後者明白他的意思,報以一個微笑:“沒辦法了,只能再找父王借錢。”

幾千山溪蠻,上百泰坦鳥,憑現在的常春侯真的養不起了。

直到天色大亮,劉家軍才吃飽喝足,由二傻帶著,風馳電掣般地返回山中巢穴。宋陽等人也返回衙門,小捕送過山溪蠻回來了,承合忙碌不休,向家里借錢、安排糧食采買這些事情計劃總不如變化來得快,山溪蠻、石頭佬以及劉家軍,原以為他們都是能自給自足的,沒想到統統要養起來。

還有這次劉家軍開飯,把銷金窩弄了個亂七八糟工程損失著實不小,老顧現在沒說啥,但宋陽又哪能不賠。

宋陽知道錢是好東西,但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缺錢過,阿夏從回鶻給過的賞賜豐厚,不過“聘禮”部分,是給人家紅波府的,而賞賜給他這個王駕的珠玉輝煌貴重,而這些珍寶還都有另外一份“價值”比如黃金刀上,有前輩護持聖火王篆刻的咒文;比如火芯玉樹,曾是回鶻開國大可汗晚年閑趣親手雕琢的…

這些東西的確值錢,但都不能變賣宋陽眼珠轉來轉去,琢磨著來錢的法子,任初榕無意中瞥見了他的表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搖頭道:“你別想了就算真想出來也是歪主意,沒準又得惹禍,還是安穩些吧。”

的確宋陽想來想去,也就是個劫富濟貧,這個時候本來在工地清算損失的顧昭君,腳步飄飄從外面走了進來,宋陽疑惑:“這麼快算完了?”

過了這半晌,顧昭君已經恢復了平時的神氣,笑著說道:“我都不著急,你急什麼。剛剛收到傳書,有朋友上門,趕緊收拾收拾,一起去迎一迎。”

還不懂宋陽發問,就有紅波衛來傳報,有一支隊伍來到封邑邊緣,請見常春侯,對方客氣得很,而報上的名號異常古怪:謝門走狗。

宋陽意外之余,也覺得開心,笑道:“帛先生來了?”

“不止,還有你媳婦!”去迎接謝門走狗的路上,顧昭君大概說了下,這次帛先生把謝孜濯送過來,一是出于安全考慮,謝孜濯在南理,要比在大燕安全得多三另一則是表明“結盟”的態度。或許是擔心小捕、承合會不高興,老顧還加重語氣,特意強調了句:“那門娃娃親,說穿了,就是當年謝胖子用來做人情的手段,現在兩家都倒了,沒人會在放在心上。”

宋陽哈哈一笑,沒多說什麼,其實也不用多說。

初榕、筱拂已經知道了宋陽的身世,自然也曉得謝孜濯是他的娃娃親,聽了老顧的話,姐妹兩個相視一笑,心里倒並沒什麼彆扭感覺,充其量也只是覺得有些古怪。

即便與燕國反賊合作,宋陽也一直當自己是“宋陽”而非付老四。

宋陽根本不再姓付,之前那門子好像“陰婚”時的親事,他理都不理,這一重小捕和承合都明白得很。

不久之后,宋陽一行半途迎上了謝門走狗的隊伍,對方人數不算多,總共二十余騎,帛先生打從老遠就翻身下馬,一路小跑過來,一如既往假惺惺地笑著,點頭哈腰:“勞動常春侯大架親自迎接,帛胖子誠惶誠恐,不敢當,不敢當。”

他和顧昭君一直有聯系,宋陽回國後發生的事情和封邑內的狀況大都了解,以他的心思,當然不會在公主郡主面前再喊宋陽“姑爺”

帛胖子喊過自己的夫人,一個勁地客氣著,攔都攔不住,非得給公主、郡主請安,又和顧昭君、相熟的幾位奇士一一打過招呼,禮數周全無比,之後才說明來意,和老顧先前說的差不多,只不過變了個更委婉的說法,至於“娃娃親”他根本就沒提。

跟著謝孜濯下車來到近前,本是名門之後,奈何家門不再,她要按平民對貴族的禮數見禮,宋陽哪能受她的跪拜,他不好做什麼,任初榕從旁邊伸手攔住了謝孜濯,隨即略略一驚:“你的手好涼。”說著,把對方的雙手籠在自己的手心里,給她捂暖。

“我身體不好,自小就這樣了。”謝孜濯輕輕把手抽了回來並非拒絕郡主的友善,僅只因為兩對父母先後遭難,從此再沒了親人,已經不習慣這樣的親昵了。

承合也沒介意什麼,只是笑了笑:“鎮子很清靜,宋陽是好大夫,修養一陣就無礙了,到時候讓筱拂帶你進山去打獵。”

謝孜濯露出了淺淺的笑意,並無盼望,也沒什麼歡喜,她笑只是因為聽到了郡主的善意,應該向對方報以微笑。

小捕早就面帶驚訝,上下打量著謝孜濯,口中嘖嘖有聲:“居然真的是個瓷娃娃呢,好看得緊。”

謝孜濯仍是點頭、微笑、目光裡不見喜色、神情中也看不到煩惱,她用自己的左手握住右手,兩只手都是涼的也就覺不出涼了。

漠漠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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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七章 反常

  帛先生把謝孜濯送來封邑,代表著一個勢力的『加盟』,無論宋陽、承合還是顧昭君都開心得很,至於『瓷娃娃』的漠然,並沒誰去在意,她就是這樣的性子,而兩套父母都死後,她就變得更封閉了。對此,小捕甚至還有心疼來著。倒不是說她和謝孜濯有什麼交情,只是最最單純的,看到娃娃似的女子似乎忘記了開心為何物,讓人心裡發皺吧。
  
  隊伍合併一處返回小鎮,一路上帛先生客套又客套、恭敬又恭敬,等賓主落座之後,他總算說起了正題,對宋陽道:「五小姐落戶封邑,另外還有些小姐使喚慣了的下人,也會跟著一起住下來,照顧起來方便些,儘量不給您添麻煩。」
  
  承合從一旁微笑接口道:「帛先生太客氣了,謝小姐這樣的可人兒能留下來,我們歡喜都來不及,又何談麻煩,本來還擔心我們粗手笨腳,會怠慢了小姐,現在知道還有眷屬陪同,當真鬆了一口氣,擔心沒了,就只剩下開心了…眷屬一共多少人,您給我交待一聲,我這就安排大夥的住處。」
  
  「除了我。」帛先生一指自己,笑得謙卑:「其他人都留下。哦,侯爺答應照顧小姐,我們就已經感激不盡了,決不能再白吃白住,這些人也懂幾下功夫,侯爺就把他們當成自己的手下,隨時差遣,大家一家人,千萬不用客氣。」
  
  顧昭君哈的一聲笑:「帛胖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常春侯身邊有宗師有奇人,麾下有雄兵有猛將,哪會用到你的人,要想不白吃白住,最省事的…拿銀子來。現在常春侯不缺人,就缺錢。」一起謀劃睛城暴亂、又一起出逃海上和蠻荒,他倆關係處得真心不錯,說話也不用太在意。
  
  帛先生笑得挺沒底氣的:「這個…錢麼……」
  
  宋陽揮手而笑,他知道大燕國幾路反賊,就屬老謝家最窮,再說哪能真要錢,帛先生順坡下驢,再不提『飯錢』的事:「常春侯身邊人才濟濟,肯定是不會缺少人手,這點絕不會錯,不過侯爺是天上的神鳥,現在要在地面上走走,難免偶爾地接不到地氣,剛巧,咱身邊就有這麼個人,能在這事上幫個小忙。」
  
  說著,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媳婦,同時轉目望向顧昭君:「顧老爺是燕人,而且見識廣博,您老聽說過一個人麼:無姓,只有單名一個『拓』字。」
  
  顧昭君大吃了一驚:「帛夫人是影子拓?」說完,他自己又搖頭道:「不對不對,年紀對不上的,敢問帛夫人和拓、拓先生怎麼稱呼?」
  
  帛夫人應道:「拓乃家父。」
  
  燕人拓有許多綽號,比如土行拓、燈下拓、朔月拓等等,影子拓也是其中之一,大燕老一輩的刑捕、差官隨便一開口,想都不用想就能說出這些綽號。
  
  此人一生作案纍纍卻從未傷過一條人命;偷盜無數可不動百姓分毫,而且每次作案得手,他只給自己留下一百兩銀子吃喝玩樂,剩餘的全都分發下去,大都送給窮苦人家,偶爾也接濟道上兄弟。尤其難得的,影子拓雖然是個賊,但目光異常了得,幾乎所有被他接濟過的小兄弟,日後都長成黑道上的大豪…或者說,他只挑能成氣候的同道去幫。
  
  短則兩三年、長則十餘載,黑道上崛起的呼風喚雨之輩,十之六七都得過影子拓的『雪中送炭』,那影子拓在道上的威望便可想而知了。
  
  影子拓以盜成名,但不光是盜富、盜官,也盜墓、盜礦甚至盜宮盜庫。
  
  有傳說他連燕皇帝的九龍冕旒都偷走過,但是賣不出去錢,把玩了幾天後潛入宮中留下了一張字條,上面寫著:百兩紋銀,換回冕旒。燕帝就在他留字條的位置放下了銀子,安排無數高手潛伏,可誰也不以為他會回來,結果沒想到,再轉過天來,銀子不見了,冕旒回來了……
  
  顧昭君說得興致勃勃,宋陽聽得直吸溜涼氣,忍不住望向帛夫人:「這是真的?」
  
  帛夫人笑了:「怎麼可能那麼神奇,以訛傳訛,完全信不得。家父倒是去過幾趟皇宮,可盜出來的都是些小玩意,至於那頂帽子,他連見都不曾見過,更毋論盜走、送還。」

  話說完,旁人都一起笑了起來,唯獨顧昭君連連搖頭:「無趣無趣,真相無趣,好端端的毀了個漂亮傳說,讓人心裡空落落的。」
  
  坊間的傳聞也的確是太玄了些,不過影子拓能夠幾次出入皇宮,也足以說明他的厲害了。
  
  小捕喜歡聽故事更想學本事,追問:「那位拓前輩的本領,傳給帛夫人了?」只要對方一點頭,小捕就打算過去拜師父了。
  
  「父親的本事,固然與他苦練有關,但更多的卻是天賦…他天生就是做大盜的料子,沒有天分,再怎麼學也傳承不到他的本領,我也不例外。他沒能找到傳人,那一身本事早隨他屍身作古。」說著,帛夫人搖了搖頭,輕輕嘆口氣。
  
  帛先生呵呵笑著接口,領回話題:「當年拓前輩的名聲響遍天下,所有大燕的差人都把他列為頭號重犯,做夢都想著把他緝拿歸案。後來我家大人出手,調運常廷衛,又是佈局又是設伏……一鬥就是十幾年,謝大人沒能抓到影子拓,但影子拓也被謝大人逼得惶惶不可終日。直到最後,影子拓身患重病救無可救,誰也沒想到的,他帶了女兒,自己來找我家大人了。」
  
  謝大人和影子拓一官一匪,前者一封雀書就調動無數密探,後者一聲呼喝能喚起大半個黑道,兩個頂尖人物,前後鬥了十餘年,影子拓固然不曾落網,不過也一直沒能真正甩開距他只有半步之遙的謝胖子,兩人誰都奈何不了誰。雖然立場不同,但是彼此心中的那份佩服是不會錯的,所以影子拓臨死之前,做了一件讓所有人出乎意料的事情:自己歸案,同時把女兒託付給謝胖子。
  
  謝大人當真有些氣魄,見影子拓病入膏肓,收容對方女兒同時,非但沒有再抓他邀功,反而動用職權,擔著被聖上責問的風險,消掉了影子拓所有的案底,還了畢生大敵一個自由身份。
  
  不久之後影子拓辭世,謝大人以侍長兄之禮將其風光大葬,視其女兒為己出,疼愛有加、照顧周到,再後來大盜之女與謝大人的一個年輕心腹情投意合……
  
  幾十年前的往事,帛先生敘述平淡,既沒有刀光劍影,更談不上驚心動魄,可聽過故事的人,都覺得心情異樣,顧昭君第一個點頭笑道:「佳話。這個故事,比著影子拓盜爆皇宮還要更動人些,以前可都小看謝胖子了,只道他是一副小人性子,沒想到當真是有氣概的。」
  
  「我家大人要是沒有些擔當,他蒙難後,哪還會有我們這些謝門走狗甘心奔走。」帛先生一反常態,笑容變得清淡了:「家主不在了,但老狗還活著,還得接著咬人。」
  
  很快清淡散去,帛先生的胖臉上又掛起油膩膩地笑容,對宋陽道:「老泰山去世得早,也沒能留下什麼,但『影子拓』響噹噹的字號,在黑道上還有威風......我家夫人如果說句話,只要別太過分,好朋友們也大都會給些面子,侯爺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親自出面,不妨告訴賤內,她或許能幫忙安排些合適的人手。不過……」
  
  帛先生話鋒一轉,笑容依舊:「畢竟老泰山是幾十年前的人物,那些頭領都不知道換過多少茬了,這個、這個意思,侯爺一定明白的。」
  
  帛夫人的用處,只在於『聯絡』兩個字。當年受過影子拓恩惠之人大都作古,如果常春侯真要做事,她仗著父親留下的威名,或能找來合適的人選,但也僅此而已,沒人會為了她白白賣命,條件還是要宋陽自己去談。
  
  帛先生還怕宋陽看輕了他媳婦的用處,不嫌囉嗦地繼續道:「胖子多嘴,舉個例子,侯爺開了『南威』寶號,將來生意興隆、越做越大,連譚歸德都要和您老做買賣,這買賣好談,但貨物怎麼才能送到譚老帥手中?這條路子,賤內就能搭起來,只是運費還是得明碼實價……哦,這是個例子,是例子,或對或錯、有沒有那些買賣,侯爺都不用較真,我就是借事情說意思。」
  
  宋陽點點頭,明白了,也笑了。
  
  帛胖子送謝孜濯過來,是為了『結盟』,把夫人留下來照顧小姐,則是給常春侯留些了許多條見不得光的『路子』。
  
  正經事說了個大概,郡主張羅著給謝孜濯一行安排住處,現在侯府尚未完工,只能一切從簡,謝門走狗對此自然不會在意,忙碌了一陣就此安置下來。跟著宋陽帶著他們就近轉轉看看,走到回鶻營地的時候,正趕上阿里漢在操練士兵。
  
  帛胖子一時興起,對宋陽道:「侯爺神功蓋世,自然沒的說,但是要論到打人,胖子有個小小的竅門,不知您老……」
  
  宋陽笑道:「能和帛先生學個一招半式,我可求之不得,你也別客氣了,這就傳下來吧。」說著,雙腳錯開擺了個架勢,不料帛胖子拚命搖頭:「我這是恃強凌弱、欺負人的小把戲,對你可沒有用處,得換個人來演。」
  
  回鶻人生性好鬥,聽了帛先生的話,阿里漢轉頭望過來:「我來。」
  
  一品擂時帛先生也曾混在人群中觀戰,此刻覺得這個『胖老太太』有點眼熟,仔細端詳片刻就認出了對方,當即嚇了一跳:「你更不行了,侯爺都未必是你的對手,我和你動手,你還不把我活撕了,換個你手下來還差不多。」
  
  阿里漢喊出麾下一名健卒,因為是試練拆招,大家都輕鬆得很,帛先生卻煞有介事,非得擺出個『位置』不可…….回鶻士兵與帛先生對面而立,阿里漢則站在帛胖子身後,三個人共處一條直線上。
  
  大家都站好後,帛先生做出個『請賜教』的手勢,對方笑嘻嘻的全不在意,顯然沒把這個比著自己矮上大半頭的漢人胖子放在眼裡。
  
  宋陽見過帛先生扭脖子、挑腳筋的本事,心裡估計著回鶻兒要吃虧,果然,待回鶻戰士才一點頭,帛先生暴喝一聲欺身而上,兩個人換過一擊即刻分開…讓人又驚又笑的,回鶻武士竟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
  
  正面相敵,回鶻兒被打跪下了,著實有些出乎意料,而帛先生不等對方跪倒就閃身飄開,他身後是阿里漢,這一來等若回鶻戰士跪了自家主官,大家都不傷面子。
  
  回鶻戰士跪下後身體僵硬,坐不倒更站不起來,帛先生呵呵笑道:「得緩上一個時辰,等血脈通暢就無妨了,也不會受傷。」
  
  還有回鶻戰士不服,又接連上來三個,結果無一例外,全都被帛先生打得給自家主官跪下了,宋陽從一旁也看清了,帛先生動作奇快,但說穿了,不外是分筋錯骨手的短打功夫再加上打穴的手段,一腳踢在膝蓋內側,同時手打肩膀、肋下,最後還要再用腳點中胯窩,連續五六次擊打,動作一氣呵成。
  
  正如帛先生自己說的,這是欺負人的本事,非得雙方修為差一大截才好使,算不上實用但足夠有趣,或者說足夠欺負人的了,動手打架,打倒打傷甚至打死都不算什麼,但打到對手下跪……宋陽還真喜歡這樣的招數。
  
  帛先生現場就教,宋陽學得仔細,顧昭君從一旁笑道:「你們兩個人,的確能不要臉到一起去。」
  
  踢膝內、點胯窩這都好辦,只要掌握了用力的程度再加以苦練、運用純熟就好。但打穴的功夫,與宋陽修習的龍雀內勁截然不同,不過他精通針石,運針的本領如果運功得當,效果也一樣。
  
  假以時日練習純熟的話,宋陽想要如帛先生一般,把人打跪了不是難事,就是得在打的時候手捻銀針,這個架勢讓他直接就想到了東方不敗,繼而失笑出聲,在回鶻的薩默爾汗是『日出東方』,他這個南理的常春侯提針上陣,果然是老天爺注定的結義兄弟。
  
  到了晚飯時分,對那些鬧事佛徒的首腦的審訊還沒有結果,不得不說,即便這些老僧心中也有貪、有嗔,可他們畢竟修禪數十年,對身外痛苦看得很輕、對心境把持得很穩,想要從他們口中撬出真相,比著普通犯人要困難得多。
  
  宋陽不著急,一天審不出來就問兩天,兩天不行就三天,人在自己手中,有的是時間去找出讓他們開口的辦法,遲早罷了。
  
  帛先生在大燕還有事情,吃過晚飯就向眾人辭行,準備連夜啟程返回燕國,而且一攔再攔,不用任何人相送,不過他沒能攔住宋陽。

  夜色清明,兩個人並肩而行,口中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快到封邑邊緣的時候,宋陽終於挑明了正題:「帛先生,你們有事瞞我。」
  
  帛先生先是一愣,隨即打了個哈哈:「侯爺心機如海,果然什麼事情都瞞不過您老,是,開始的時候我還琢磨著,要是情投意合,就把小姐嫁了您,真正是個好歸宿,可一見公主、郡主,胖子就明白了,以前那樁親事還是別提了……」
  
  他把話題領到『娃娃親』上去,宋陽打斷了他:「我說的是燕國事情。」
  
  帛先生眨了眨眼睛:「您這話怎麼說?」
  
  「一品擂後,景泰專心和國師演對頭戲,沒找南理的麻煩,對我更不聞不問;國師徹底放棄尋找毒源的打算了,再不染指小鎮;譚歸德逃走兩年多收攏舊部,我聽說,第一年還著實鬧了幾場,可從去年就突然偃旗息鼓,再沒動靜了;顧昭君恨景泰入骨,最近再不提報仇打算,跑來荒野開始圓小時候的夢了;因為阿伊果的關係,我和李明璣始終有聯繫,可每次聯絡,不外是『一切安好、公子勿念』之類。」宋陽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看上去一切都正常,可仔細想,所有人都不對勁。」
  
  帛胖子笑呵呵地:「侯爺不會是以為,咱們這些反賊都不想幹了、打算做順民了?」
  
  「那倒不會,景泰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大家都心知肚明,就憑你們的身份,都會被他趕盡殺絕,除了反他沒有第二條路走的。」宋陽笑著,轉回原來的話題:「再就是帛先生你,你也不對勁,把最重要的身邊人都送來了我這裡,卻連一天都不多待,急匆匆地往回跑,顧昭君居然也連問都不多問。」
  
  說到這裡,宋陽代住了韁繩,止步不前,靜靜望向對方。
  
  帛先生靜默一陣,最終還是搖了搖頭,不再假笑,不再侯爺長姑爺短的胡亂稱呼,但也沒直接回答問題,而是另起話題:「宋陽,你可知道,你和我們的區別在哪裡?」
  
  雖然是問,但並不用宋陽開口,他就直接給出了答案:「你比我們都瘋。不止我,顧昭君、李紅衣都有這樣的感覺……除了有數的那幾個身邊人之外,什麼東西你都不放在眼裡。」
  
  帛先生這次說話很慢,是一邊想、一邊說:「說到你的性子,倒讓我想起另外一個人:蘇杭。我和她接觸不多,只是海上共處的那幾個月,不過帛胖子能察覺得到。這位蘇莊主只對你重視,其他的誰也看不起,從神佛到皇帝,在她口中提起時,都帶了份打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輕蔑。這一點你和她很像。」
  
  在蘇杭眼中,這個世界不是我的,這世上的神、皇、人,甚至天空日月、星辰大海,身邊眼前這所有所有的一切,又和我有什麼關係?
  
  宋陽忽然嘆了口氣。蘇杭如此,他又何嘗不是。兩個帶了前生記憶的人,都打從心底深處、意識深處否認這個世界,他們差別僅在於:蘇杭決絕,什麼都不要;宋陽貪心,所以有了親人、朋友和愛人……但也僅止那一夥身邊人吧。
  
  宋陽的『瘋』與本性有關,但也是『認知』使然:為了自己認可、珍惜之人,在自己否定、不在乎的世界中橫衝直闖。
  
  這座天地一文不值。我只要我愛之人歡笑安康,還有那一縷在天之靈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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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八章 錢呢

  「你有股子瘋勁,這不是壞事,相反,正因如此我們幾個都看重你。」帛先生不知道宋陽為何默然,只是繼續道:「的確是瞞了你一點事情,原因很簡單,這件事上,我們不想瘋,可你一定又會瘋……明白了?」
  
  宋陽笑了下:「更糊塗了。」
  
  「真糊塗也好,裝糊塗也罷,總之這件事莫在追問了,過一陣你自然就會知道。等事情過去,帛胖子再陪你使勁瘋。」帛先生也笑了。
  
  大家的話說得都很明白了,帛先生既然不願意講,宋陽也就作罷、不再追問,帛先生則一拍宋陽肩膀:「有時候恨不得你傻一些,省心。走了,我家小姐還勞你多費心。」
  
  說完,口中呼喝一聲,縱馬而去,很快消失於夜色之中。
  
  月上中天,小捕聽得清楚,剛才隔壁院子門軸響動,宋陽已經回家了,現正在院子裡張羅著喂那些貓貓狗狗,她算了算時辰,正是練雙修的好時候啊,喜滋滋地爬上了牆頭……兩家家門相隔不到十步,可公主殿下覺得,翻牆找宋陽比較有感覺。
  
  可沒想到的,她才剛跳上牆頭,宋陽的院外忽然傳來一陣敲門聲。宋陽對騎在牆頭的小捕擺擺手,示意她先別跳過來,後者明白,似模似樣地伏低身體,讓自己更隱蔽了些。
  
  宋陽上前開門,藉著月色,小捕看得清楚,來訪的是謝孜濯,在她懷裡還抱了個盒子。
  
  謝孜濯是一個人來的,並不走進院子,也不像帛先生那麼禮數週全,站在門口,先是猶豫了下,跟著輕聲問:「你…很缺錢麼?」
  
  宋陽咳了一聲,說道:「先前那些『飯費』什麼的,都是老顧開玩笑的話,你不用在意。」
  
  謝孜濯搖了搖頭:「不是因為玩笑話,是玩笑過後,你們的神情…好像真的很缺錢。」謝胖子的女兒,天生繼承了些父親察言觀色的本事吧。
  
  謝孜濯也不用宋陽說什麼,揚手打開了懷中的盒子,很簡單的動作,她卻略顯吃力:「我也沒什麼錢,只有這些。」
  
  匣子裡有幾張銀票,加在一起有三千多兩銀子,在平常人家不是小數目了,可是對封邑來說,連『杯水車薪』都算不上。另外還有些金銀首飾,做工異常精緻可成色一般,並未鑲嵌明珠美玉,價值不會太高,謝門走狗一直很窮,即便把瓷娃娃當做寶貝般呵護,能給她的首飾也僅此而已了。
  
  這時候宋陽才注意到,謝孜濯耳上、頸上、手上都是空空的,髮釵也只是最最普通的一根木簪,不用問,在來之前她把所有的飾物都放進了這個盒子。
  
  「我知道不夠用,只是盡一點心力,你要錢是為了…歸根結底是為了報仇…對吧。」說話時,謝孜濯有些遲疑,很怕對方會搖頭似的。
  
  宋陽笑了笑:「好意我明白,但這些我真不能、也不會收下的。多謝你。」
  
  瓷娃娃靜靜地站在門口,目光低垂,片刻後合上了盒子,輕輕應了聲:「哦。」
  
  如果上一世,宋陽多半會拍拍她的肩膀或者去揉揉她的頭頂,可今生禮數不同,他不敢亂動,只是笑著說:「心思別那麼重,那些事情都會有人辦妥的,你不用胡思亂想,安心住下來,開心些。」
  
  「哦。」一樣的回答,謝孜濯抱著盒子轉身走了,但是幾步之後她又站住:「我沒不開心。郡主的眼睛很亮,手很暖和;還有公主,她說我像個娃娃,其實她才是娃娃……她的氣色真好。」
  
  謝孜濯語氣裡流露出一份由衷的羨慕,再度邁開腳步,離開了。
  
  小捕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該嘆一口氣,等謝孜濯走遠,正想跳進院子,不料宋陽又對著她擺了擺手,示意她先別下來。
  
  空蕩蕩的長街上,多出了一隻『鬼影』,身體佝僂落足無聲,正向著宋陽家走來…老太婆木恩。
  
  來到跟前,木恩開門見山:「你很缺錢麼?」
  
  宋陽一愕,搖頭而笑:「你和謝孜濯說好了吧?」

  「我沒和她說過話。」木恩不理會宋陽的玩笑話,繼續道:「這些天裡總聽你們提到錢,就來問一問。」
  
  宋陽反問:「你有錢?」
  
  木恩搖頭,回答乾脆:「我沒錢。」
  
  無奈同時,宋陽忽然覺得,他和老太婆這段對話有些熟悉,好像以前也說過提到過類似話題,仔細琢磨了一陣,終於回想起來。
  
  還是兩年多前,木恩說要送宋陽大禮,宋陽沒想到她的禮物是三百山溪秀,還道蠻人會送一筆財富……當時的情形和現在幾乎一樣,都是木恩先問『你很缺錢麼』,跟著又回答自己『我沒錢』,好像故意來拿宋陽開心似的。
  
  不過這一次,木恩鄭重得多:「可能有個地方,可能會有錢。」
  
  木恩的話說得含糊,宋陽卻精神一振,手頭實在他太緊了…把對方讓進來,帶著她往屋裡走:「進來仔細說。」木恩有蠻人本能,感覺敏銳,進了院子先是皺起眉頭,並沒隨著宋陽一起往堂屋走,而是半途轉向走到小捕趴伏的那面院牆下,抬頭望著公主殿下,語氣好奇:「你在幹嗎?」
  
  小捕眨眼睛,完全不知該怎麼回答,順嘴應著:「爬牆唄。」
  
  木恩好奇依舊:「從哪邊往哪邊爬?」
  
  宋陽一邊乾咳著一邊把木恩往屋裡拽,小捕灰溜溜地跳下牆頭,湊過來一起聽故事。不過木恩不進屋,她不喜歡屋子,如果宋陽請她上樹去說事情,她多半會欣然點頭。
  
  「聽說過土猴子麼?」木恩在院裡隨便一坐,先問道。宋陽和小捕對望一眼,一起搖頭,小捕試探著問了句:「猴子?」
  
  「不是猴子,是山裡的野人,喜歡住在地下,最擅破土挖坑,因為長年在地下跑,眼睛都深深陷了下去,視力很差,但耳朵和鼻子都長得異常凸出,反正醜陋驚人就是了,所以叫土猴子。古時被漢人收服、出山去了。」木恩解釋了句,然後開始正式講故事:「族中首領口口相傳的,很早的事情,不知道是真是假。」
  
  所有的野人、蠻子的性情都不會太溫順,但也未必都像山溪蠻那麼敵視漢人,土猴子便是如此,與漢人不斷接觸漸漸覺得山中辛苦,越來越多的族人離開深山,進入漢境去討生活。早在九百年前山裡就再見不到他們的蹤跡了。
  
  過後一百多年,到七百多年前,從山外忽然來了一隊土猴子,人數眾多,足有千多人,還帶了大批輜重。這些土猴子穿漢衣、講漢話,顯然早被同化了,若非身體還保留了先祖的特徵,乾脆就是漢人了。
  
  「七百多年前,族裡的十二尊屍還是小娃娃,山溪一脈為躲避毒瘴,常常遷徙,那幾十年裡正好佔了土猴子以前的地盤…他們都出山幾百年了,誰知道還會回來。」
  
  山中人蠻橫,出了這樣的事情,土猴子二話不說,連交涉過程都省了,直接發動攻勢,山溪蠻立刻就吃了大虧。說到這裡,小捕驚訝地瞪大眼睛:「他們還能讓山溪蠻吃大虧?很能打麼?」
  
  木恩冷哼:「當時正是黑夜,他們都是土裡的泥鰍……」
  
  宋陽咳嗽了一聲:「你想說的是『蚯蚓』吧?」
  
  土猴子的先祖常年穿梭於地下,視力嚴重退化,但嗅、聽兩感異常發達,在夜裡打仗他們佔了極大的便宜。不過山溪族能成為強戰之蠻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山溪九族各有所長且韌勁極強,一邊集結附近同族一邊咬牙苦戰,著實打了幾天最終大獲全勝,土猴子傷亡過半,剩下的盡數遭擒。
  
  本來土猴子的殘餘必死無疑,但是在即將被蠻子處死時,他們痛哭流涕,求蠻人能放出一條生路……原因僅在於:他們已經是全族的最後一支,若被殺就會亡族滅種。
  
  追問之下,土猴子說出緣由,山外漢人已經覺得他們沒有用處了,對他們開始血腥剿殺,就只有這一支隊伍成功逃回山中。
  
  小捕聽得納悶:「他們進入漢境去過生活…怎麼會有『有用沒用』這種說法?」

  對此木恩大搖其頭,一句『我不知道』就把她打發了。
  
  「除非…」畢竟是自己的媳婦,宋陽對小捕的耐心好極了:「土猴子出山,不是過自己的日子,而是給替漢人主子做事,以前漢主用得到他們,那時不再用了。」
  
  小捕憤憤不平:「那也不用都殺掉吧。」
  
  這次宋陽也沒轍了,只有搖頭:「我不知道……」說著,對木恩做了個手勢,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那一隊土猴子的請求很簡單,他們再不會出山,也不會和山溪蠻為仇,經歷過一場『人間』,現在只想認祖歸宗,只要山溪蠻饒下他們的性命,他們願意為奴百年。
  
  山溪蠻最恨漢人,但是對山中人就友善的多了,即便那伙野人曾投效漢主,又剛剛襲擊過他們,最終還是答應了他們的請求,也不用他們來做奴隸。土猴子退入先祖故居,兩族算是共處一塊地盤。
  
  雖然是混居,但蠻人在地面上活動,土猴子大都在地下穿梭,很少上來,彼此間倒也沒什麼打擾。
  
  「不過隨後十幾年,山溪一脈為了那些『泥鰍』吃足了苦頭,不斷有漢人進山,看樣子就是來尋找土猴子的……」木恩的神情陰森:「土猴子不是好東西,把漢人的狡詐學了個十足十,求饒的時候可沒說過,他們身後還有無數漢人的追殺,因為他們,山溪先祖和那些漢人不知打了多少次,死了不知多少人。」
  
  「直到十二尊師為我們選擇了新的營地,能更好的避開毒瘴,同時也避開漢人的滋擾。先祖不怕漢人軍隊和武士,但漢人和土猴子之間亂七八糟的恩怨和我們無關,犯不著參與,以前吃土猴子的那些暗虧先祖也不計較了。從此我們和土猴子就再沒了牽扯。」
  
  「聽說再之後,又過四年,一支漢人大軍開進深山,直入土猴子的巢穴。具體情形不得而知,只知道漢家軍再沒出來,不過那支隊伍人數眾多、且精銳非常,土猴子在地下就算打了勝仗,也得傷亡慘重。事情到此結束,沒有漢人再來,但也沒見過山中還有土猴子出沒,估計是徹底滅亡了。」
  
  木恩說完了,就此閉上了嘴巴。
  
  宋陽又等了一會,確定老太婆沒了下文,才試探著問:「錢呢?錢在哪裡?」
  
  木恩這才想起來,最重要的那一重她忘記說了:「先祖傳下這件事的時候提及過,土猴子求饒的時候曾說,他們有漢人的財富,問我們要不要。」
  
  山溪蠻自給自足,幾乎不和外面的世界有聯繫,全不稀罕金銀珠寶,何況漢人的東西他們更不會要。
  
  小捕眼睛亮了:「這麼說,土猴子當初是帶了金銀財寶藏進地下…漢人對他們追殺個不停,最後兩敗俱傷,但是錢留下來了?」
  
  木恩不置可否,又重複最初時說過的:「幾百年前的傳說,是真是假不知道,你們要真缺錢了,可以去找個試試。」
  
  宋陽追問道:「怎麼以前沒聽你提過?」
  
  「以前你缺錢和我沒有關係,」木恩回答得很直接:「現在……我希望你有錢。」
  
  宋陽點了點頭,明白她的意思。養活整整一族蠻人開銷何其驚人……
  
  其實還有另外一重原因,山溪蠻重諾,他們答應過土猴子,雙方互不侵犯,拜奉宋陽為主之後,木恩與三百秀族就放棄了山溪蠻的身份,不再受諾言限制,不過若非迫不得已,她還是不願破掉先祖的諾言。是以之前都不曾言明此事。
  
  但現在,為了讓山中親人吃飽肚子,老太婆再顧不得什麼。
  
  木恩起身:「你自己考慮,要是去的話叫上我,否則你們根本找不到地方。」說完,也不告辭直接邁步離開了院子。
  
  等她走後,小捕笑容甜甜的:「我明白,天天讓我姐想辦法弄錢,常春侯心裡可不是個滋味…現在有了來錢的路子,侯爺捨不得不去。」
  
  不知是不是雙修的緣故,小捕難得的變聰明了,接著笑道:「可是這事你要是告訴我姐,她肯定不讓你去。」大山深處、野人的地下巢穴,情形還模糊的很,任初榕不是沒錢,只是不想總向家裡要錢,多半不會答應宋陽去冒險,至少第一趟她會先派旁人去。

  公主美滋滋地,搖頭晃腦正想接著往下說,宋陽就直接道:「我帶你一起去,你就不告訴承合,是吧?」
  
  「是!」小捕立刻響亮回答,跟著又拉起宋陽的袖子,可憐巴巴:「我想去……」
  
  宋陽笑道:「我也想去,不過憑著山溪蠻一個傳說就跑去犯險,怎麼想都有些不聰明,先去問問老顧吧,他的見識我比不了,聽他怎麼說。」宋陽的主意小捕從來都雙手雙腳地贊同,當即跳起來:「咱找他去!」說著就要向外走,隨即見宋陽沒動,又皺眉問道:「怎了?」
  
  宋陽抬頭看月亮,笑道:「這大半夜的,你不休息別人還要睡覺。」
  
  小捕『嘻』地一聲笑了:「那就…先練功?」
   
  「有些意思,當真有些意思。」第二天上午,宋陽、小捕去銷金窩找到顧昭君,在把木恩講過的傳說相告之後,老顧思索一陣後說道。
  
  宋陽來了精神:「怎麼說?」
  
  顧昭君興致勃勃:「時間,有意思的是時間。七百多年前,土猴子回歸山林,說漢人兔死狗烹……你知道七百多年前,世上出了什麼樣的事情麼?大洪王朝一統天下!中土世界唯一一次大統。」
  
  才剛開始說,小捕就聽得頭大了,想不明白這之間有什麼聯繫。
  
  「聽我慢慢講。」顧昭君看得懂小捕的『痛苦』,笑著說道:「因為時間能對的上,所以我是這麼想的:古時候土猴子出山,一直是為了大洪朝的先祖做事,之前都不必說,直到七百多年前,洪太祖一統中土世界。而土猴子幫先前給他家做的那些事情,在大洪完成雄圖霸業之後,就不需要再做了。」
  
  宋陽接口:「而且那些事情見不得光,所以這個時候,洪太祖就要滅口了。」
  
  顧昭君點頭,繼續道:「據我所知,洪太祖在位差不多二十年……按照老太婆的說法,最後的土猴子回山後不停有漢人攻來,前後也差不多持續了二十年,之後就再沒什麼動靜了。」
  
  宋陽想了下:「你的意思…要殺土猴子的是洪太祖一個人的主意,等到他死了,追殺的計劃也就擱置了,再沒人提了。」
  
  顧昭君再次點頭:「我是按照時間去兌的故事,完全是猜測,做不得準。不過還有個傳說,倒是個有趣的印證。」說著,他暫告停頓,轉目望向公主殿下。
  
  小捕正冥思苦想呢,一見老顧望過來,立刻提出自己心裡最癢癢的那個疑問:「土猴子到底幫漢主做什麼?」
  
  顧昭君料到她會有此一問,湊趣笑道:「玄機公主名不虛傳,您這一問,正扣中我要說的那個傳說。土猴子最大的長處不就是破土挖洞麼?相傳,洪太祖祖上起家、起事時,很大的一筆開銷都來自死人;相傳,洪太祖麾下,有一支鬼兵,白晝不見蹤影、夜夜遁地急行,就只做一件事……盜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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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十九章 大路

  來自山溪蠻和漢人的兩個傳說,時間對的上、特長對的上、甚至漢主追殺土猴子的動機都能對的上……不管漢人還是蠻子,盜墓都是千刀萬剮的極惡事,若百姓知道自家皇帝是靠著盜掘墳墓來擴充軍費的,那可大事不妙。而坐穩天下之後,沒了戰爭,開銷也大大降低,再用不到死人的錢來維繫支出,麾下那支鬼兵自然沒了用處。
  
  說不定洪太祖另外還會擔心,留下了這族土猴子,沒準百年後他們會把自己的墳給挖了……
  
  顧昭君也缺錢,他的狀況比著宋陽還要更窘迫些,現在知曉了這麼一條來錢的路子,如何能不興奮,老狐狸的眼睛亮得嚇人,對宋陽點頭道:「干的過!我跟你一起去…最好叫上羅冠,另外我還要去和帛夫人談一談。」
  
  羅冠是大宗師,有他在可護住大家周全,這一重自不必說,但是找帛夫人的用處何在,宋陽有些不明白,顧昭君解釋道:「有關土猴子的故事,最後那段不知你注意了沒有:一支精銳漢軍殺入地穴,結果再沒能出來……能被山溪蠻視作精銳的部隊,一定不同凡響,那個時候土猴子才有多少人?幾百個了不得了吧,即便土猴子佔了地利,可就這麼點人,憑什麼能毀掉洪太祖的精兵?」
  
  說到這裡,顧昭君吧嗒了下嘴巴,一旁的侍女會意,準備奉上茶水,沒想到小捕聽到興頭上,心裡著急的不行,隨手拿起自己的茶杯:「我這杯水沒動過,給你喝…」說著,端茶就要去喂老頭。
  
  顧昭君嚇一跳,這口水無論如何也不敢喝了,趕緊搖頭謝過,繼續向下說道:「要我猜測,土猴子的巢穴裡,怕是有什麼厲害機關,這才坑了那隊精銳大軍。本來野人不通教化,設置不出什麼像樣的陷阱,但是莫忘了,土猴子不一樣,他們出山幫洪皇先祖做事,一兩百年裡都在地下穿梭,和各種古墓打交道。」
  
  「古墓又是什麼樣的地方?尤其是帝王公侯之墓,機關陷阱匪夷所思,土猴子大把機會去學到這些機關的製法、原理。所以我得先找帛夫人去聊一聊…她老子影子拓無所不盜,本身也是盜墓的行家,不知下面的事情有沒對帛夫人說過,她要能有些瞭解,這一趟最好帶上她,說不定就能幫上忙。」
    
  兩天後的清晨,一支八人小隊從燕子坪啟程,宋陽、小捕、羅冠、顧昭君、南榮、帛夫人和她的兩個手下。
  
  有關此行,宋陽隨便和承合扯了個藉口,只說木恩想到了破解『九色不沾』的辦法,他要去一趟山溪蠻的老巢,承合聰明但畢竟不是神仙,加之自己本來都忙得不可開交,沒能看穿宋陽的小小謊言,只是叮囑他照顧好筱拂。照顧小捕宋陽倒是有信心,就算地穴裡真有什麼凶險,憑著他和羅冠兩個,護著小捕逃走也不存問題,何況顧昭君、帛夫人的本事,都不在宋陽之下,這樣的陣勢足夠去江湖上開山立派了。
  
  至於帛夫人,乾脆就是聽著父親親口講述的『俠盜自傳』長大的,其中涉及『地下』的故事多不勝數,對古墓的機關設計多有瞭解。而她帶著的兩個手下,原本身在黑道,都曾多次『下地』,在這個行當裡算是小有名氣,因為仰慕前輩影子拓,後來投到了帛夫人身邊。
  
  兩個手下都是三十多歲,一個出身燕京郊,身材修長樣貌英俊,一嘴京口片子,愛說愛笑性子活潑,姓齊、單名一個『尚』字;另個則是燕國西北山區中人,又黑又矮貌不驚人,好像塊石頭似的沉悶,族姓『巴』,盛夏時節出生,偏荒人家沒什麼講究,就以季節為名。
  
  小捕眨著眼睛笑道:「齊尚、巴夏?你們兩個倒真是天生的好兄弟。」
  
  齊尚接口笑道:「您老這話說到點上了,以前我一個人做買賣,每次下地的時候總覺得心裡不踏實,七上八下的;直到後來遇到了巴夏,您猜怎麼著?嘿,齊尚巴夏兩個一合夥,心裡倒不七上八下了,打從骨子裡都那麼踏實。」
  
  巴夏對此毫無反應,頭也不抬,穩穩當當跟在帛夫人身旁……
  
  離開鎮子的時候,隊伍人數很少,顯得異常單薄,但一入深山,與木恩匯合後,立刻變成了大隊人馬,木恩把三百山溪秀全都帶來了,一路隨行。小捕覺得有點太『隆重』了,對宋陽道:「不用帶這麼多人護送吧?」
  
  宋陽搖頭:「不是山裡有個廟、廟裡有個金菩薩、咱們直接過去搬了就成的。土猴子這麼多年不見蹤跡,它們以前的巢穴,要麼就塌了、要麼就被埋了……」
  
  只要有人說話,齊尚就會跟著開口,從旁邊笑呵呵地插口:「說不定是又塌又埋。真要想幹這活,三百人我還嫌少了。再說…搬金子出山也得用人不是。」
  
  小捕哈的一聲笑:「最後這句說得好。」
  
  在南理的深山中穿行,最麻煩的不過兩處,一是蛇蠍肆虐、毒蟲滋擾,但是有宋陽在,早都給同伴配發了驅蟲的藥物;另個就是密林遮天蔽日難辨方向,同時腳下泥潭毒沼隱蔽、不小心就會陷入其間,而木恩和山溪秀隨行,自有蠻人在披荊開路,這重危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一路上都平安無事,在經過山溪蠻的營地時,木恩還特意讓隊伍暫停,獨自一人回去拜訪族裡的前輩,確認土猴子老巢所在的方向……前後經過十天跋涉,木恩帶著眾人來到一座懸崖邊緣,伸手向著崖下:「那裡就是了。」
  
  從上鳥瞰,目光之中只有連綿莽林,什麼都看不出來,木恩一聲令下,三百山溪秀動作奇快攀援而下,懸崖不算太高,十餘丈的樣子,無論上下都難不住眾人,宋陽等人也展開身形,全不費力就來到崖下……七百年叢林生長,足以抹去所有痕跡了,即便立足於此,明知這裡就是當初兩族混居的混居之處,眾人依舊看不出什麼。
  
  眾人都將將目光投向木恩,盼著她能點出土猴子地穴的入口方向,可後者滿臉不耐煩地搖頭:「我又不是活了七百年的妖怪,怎會知道具體入口在哪裡,得找!」說著,以蠻話對手下吆喝了幾聲,三百山溪蠻立刻忙碌起來,時而攀援遠眺、時而挖掘泥土,尋找古時候留下的痕跡。
  
  這片林子著實廣漠,三百人散進去很快不見蹤跡,這樣的找法無疑大海撈針,忙碌一年都未必能找到入口。
  
  這麼撞大運似的瞎找沒太大用處,宋陽、老顧等人去找帛夫人和『七上八下』商量:「要是直接向下打洞呢?反正確定土猴子的地穴就在下面,不用非得找到入口,打好洞鑽下去就是了。」
  
  應話的仍是齊尚,聞言就搖頭:「土猴子以前在這下面穿梭是沒錯的,但是不可能下面整片都被他們挖空了,否則上面非得塌出大坑不可,現在這就不是林子,應該是片大湖或者沼澤才對。」
  
  宋陽聽得不是很明白,齊尚愛說話,巴不得能再解釋幾句:「來時路上,我們哥倆就商量了,當年兩族混居,山溪蠻在上面住得挺好,這就說明地面足夠結實;所以地下不會有個巨大地宮。別說地宮,就連屋室大穴估計都沒有,至多就是些狹窄坑道、地路。咱們從上面找不出坑道的所在,打洞也是白搭,一個洞挖下去,哪那麼巧就落在坑道頭上?要愣著挖也不是不行,但那是撞大運,要真那麼幹,還不如帶領苦力進來,把整塊地皮都戧開來得更省心。」
  
  挖洞打路是一回事,修築一個堅固的巨大地宮又是另一回事,哪個有著巨大地宮的帝王塚不是曠日良久、驅役千萬的浩大工程,憑著千年前的一支野人部落,絕不會有這樣的能力。
  
  顧昭君皺眉:「下面只有些通道?連屋室都沒有?那土猴子住哪裡?」
  
  「甭管他哪路神仙,也不可能在地底下一待一輩子,土猴子或許是喜歡地下涼快,但橫是不能下去就不出來,那不光等著著得風濕啊。」說著,齊尚抬頭看了木恩一眼,確認老太婆在遠處,他才壓低了聲音繼續道:「那伙土猴子不是一般的狡猾,山溪蠻心眼實在,正經上了他們的惡當,乾脆就被土猴子拿來當看家狗、擋箭牌了。」
  
  顧昭君一點就透:「你的意思是,土猴子真正的巢穴不在這裡?」

  齊尚連連點頭:「顧老爺英明,還是剛才說的,這裡的地面結實,否則七百年前在這不可能扎得住營地;七百年後也長不出這麼密實的林子。真不是我小瞧那群土猴子,至少當時,就憑他們的手藝,絕對挖不出能承住大份量的穴室。」
  
  小捕大吃一驚:「真正的營地在哪裡?」說完,覺得這個問題不可能有人知道,又搖頭苦笑:「那這一趟不是白來了?」
  
  巴夏終於開口出了一聲:「不會白來。」
  
  說過四個字,他又閉上了嘴巴再不出聲了,齊尚接口笑道:「這事不難想,下面沒有大片地宮,可七百年前山溪蠻的老祖先也說,這裡是土猴子出山前的老巢,照我估計,蠻人老祖宗們也就是看到了些坑道入口,他們遷來的時候,土猴子都出山一百多年了,坑道早都塌了,山溪蠻自然犯不著去挖下去看看,不知道下面的情形也不奇怪。」
  
  「可土猴子回來之後,得了山溪蠻的原諒,又挖通了地路,幾百號人陸陸續續都下去了…他們去哪了?他們又能去哪?」
    
  答案昭然若揭,連小捕都聽明白了,點頭道:「這下面不是土猴子的真正巢穴,但下面有坑道通往他們的巢穴?只要咱們能找出當年的地路,還是能找到土猴子的老窩。」
  
  齊尚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牙齒:「所以說土猴子混賬可惡,蠻子老祖宗佔下的只是他們巢穴出入口,土猴子喜歡挖洞,老巢也不可能就一個出入口,這處被佔了,他們大可去尋其他通路……就算這是唯一入口,憑著他們一千多土猴子的人數,換個地方、再打出一條全新的通路重返故居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通往土猴子故居的秘徑的確不止一條,但其他幾條地路,又怎麼比得上這一條?入口處駐紮著一營對漢人深惡痛絕的山溪蠻,簡直就是山神爺爺送給最後一支土猴子的門衛。
  
  土猴子進入人間一百多年,也的確領悟了不少東西,至少學會一條『苦肉計』,沒辦法,山溪蠻就是這樣的脾氣,若是土猴子直接來哀求,對這伙子自甘為奴又遭反噬的山中野人,山溪蠻理都不會理,直接打發走;而打過一仗,讓山溪蠻覺得土猴子還有些山中人的血性,反倒好說話了。
  
  土猴子舍了半數族人,換了山溪蠻為他們看門十幾年,所幸『十二尊屍』英明,不像普通蠻人那樣執拗,帶領族人遷離了這裡,要是再晚幾年,對上洪太祖那支精銳,會是個什麼樣的下場誰也不好說。
  
  宋陽一夥子人都是來搬金子的,對七百年前的事情不怎麼感興趣,大概弄清脈絡也就是了,宋陽轉入正題:「下面的古坑道,有沒有法子找到?」
  
  「來時候這一路上,我們哥倆就想這事來著,沒少商量,足足琢磨了好幾天,結果還是我兄弟想起了小時候在河溝裡摸魚的……」齊尚的囉嗦勁不像帛夫人的心腹手下,倒更像是帛先生的親傳弟子,帛夫人訓斥道:「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直接說!」
  
  「辦法是有,但能不能好使不敢打包票,而且也絕不省事,得好一通忙活。」齊尚知道了老闆娘嘴硬心軟,笑嘻嘻的一點不以為意:「最先要做的,這片林子太密實,得把樹冠剝了,最少也得把枝枝葉葉的打開,露出天來;再就是築壩,不是壘大壩,具體就不跟您多說了,您分給我們兩百個人來幹這活,短則十天長則半月,保證給您辦妥。最後就是等……等一場大暴雨!」
  
  巴夏補充一句:「還有,幹活的時候最好別下大雨。」
  
  宋陽並不多問,找到木恩請她分配人手,三百山溪秀兵分兩路,兩百人上樹去除開枝葉;另外一百人跟著『七上八下』,在地面上忙活起來。
  
  與其說成『築壩』,倒不如說是在地上『起檁』,在密林地面上堆起一道道尺餘高矮的土坡。這些檁子被築得橫平豎直,縱橫交錯,把偌大一片莽林地面,分割著一塊塊半畝大小的四方地,如果能拔光大樹再從高處鳥瞰,昔日山溪蠻的古營地,彷彿變成了一張巨大的圍棋盤。

  齊尚嘴巴不閒著,但幹活時一絲不苟,對山溪秀的要求也極為嚴格,經他手下起來的『土檁』結實得很,巴夏更不必多說,宋陽、小捕等人也不好意思光看著,大家都挽起袖子一起跟著忙活。
  
  起檁之後哥倆還不閒著,就勢用從樹上剝下來的葉子儘量把土檁遮蔽起來,以防下雨時會被沖塌,這個時候宋陽也能大概看出些端倪了,古營地被分隔成無數塊淺淺的『蓄水池子』,地下有過坑道的地方,土質總會疏鬆些,積水後滲漏得也會快些,等大雨時仔細觀察,尋找那幾塊滲水最快的格子,再向下挖,有希望找到古時的地路。
  
  的確是個笨法子,可至少還有些『依據』,比起漫無目的的尋找靠譜、比戧開整座地面省事。
  
  南理本就多雨,十天裡淅淅瀝瀝地下過幾場雨,但雨勢都不大,對他們的工程沒太多影響……開始的時候就怕有大雨,可是等十天後『棋盤』完工,大夥又盼著快點下雨。
  
  又過了三天,天上漸漸凝聚去厚重雨云,空氣也明顯窒悶起來,不出意外的話,用不了多久就會有一場豪雨降下。而烏云蓋頂之際,不知是心裡緊張沒話找話,還是生怕自己的辦法無效會惹來貴人責怪,齊尚湊到宋陽等人身旁嘮叨:「侯爺,這個事我們拼著吃奶的力氣給您辦,但您老心裡得有個底,地底下的坑道不可能太寬,而且放了七百多年,或許早都塌得瓷實了,這個滲水的法子未必就那麼好使……」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笑著點點頭:「放心,只有給你們記功的份。」
  
  齊尚樂了,但要說的話還沒完:「再就是,即便咱們能找到土猴子的地路,也沒準是他們最早挖來迷惑敵人的錯路;萬一老天爺保佑找到真路,也別指望著就能暢通無阻地一口氣跑下去,多半還是得邊挖邊走,不是一時半會就能……」
  
  這個時候就連好搭檔巴夏都嫌他廢話太多,皺眉打斷道:「煩不煩?!」
  
  齊尚『嘿』了一聲,一點沒閉嘴的意思,轉頭和巴夏矯情:「煩?你一年說不了三句話,哥哥得一個人說倆人的話,光替你忙活嘴來著,你還……」
  
  話正說到一半,遽然一道電光破碎天際,雷聲滾蕩中,大雨轟鳴而至!
  
  齊尚立刻閉上了嘴巴,眼中就有緊張也有興奮,和所有人一起,死死望住地面,不過片刻之後,他就吃了一驚。
  
  土檁起的堅固,暴雨來的兇猛,莽林樹冠被砍得斑駁……偌大一片棋盤格,大都肉眼可見、迅速被雨水注滿,但也有的『格子』,滲水快得驚人,雨水落下來同時就滲漏下去,根本存不住水。
  
  若只有一兩個格子如此,或許還是土檁築得鬆散的緣故,可是所有『滲水快』的格子數量不少,都彼此相鄰,一片接臨一片,……宋陽放眼望去,此刻面前的情形頗為壯觀,周圍的棋格水光蕩漾,銀色一片;而不存水之處黑色地面裸露,接連在一起,好像一條巨大黑龍、更像有神佛施展仙法,劈水現路,向著深山方向一路蜿蜒而去。
  
  齊聲倒抽了一口冷氣:「這…這也太順利了吧?」
  
  滲水的法子好使,但齊尚先前的判斷幾乎全錯,現在從地面上就能看得出,下面分明有一條寬宏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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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8 01:41:52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章 死彎

  山中暴雨來得快散得更快,一俟雨停,巴夏就快步來到『黑龍』中央,揮動鐵鏟開始打洞,下面到底是不是路,打個洞自然知道。
  
  齊尚暫時也顧不得驚訝,跑上前給搭檔幫忙,兩個人動作奇快,不長的功夫地面上就見不到兩人的蹤跡了,宋陽等人圍攏過來,這種『專業』事情旁人做不來什麼,但至少也還能幫他倆運出廢土。
  
  洞是斜著打的,『坡度』平緩,小捕又納悶了,她有個好處,不懂的時候一般不會裝懂,大都是要問出來:「為什麼不是豎直著向下打?斜著打要多挖許多……」
  
  宋陽雖然是外行,但這個道理也能明白,笑著應道:「又不是打井。若是豎直上下,挖到最後人不得掉下去啊。」
  
  『盜洞』中,齊尚的聲音憋悶著傳來:「侯爺明見,斜著打穩當,等打通了能先探頭探腦地看看…」幹活也不耽誤他說話,帛夫人從一旁無奈道:「閉嘴,幹活!」
  
  洞子越挖越深,一直忙到天色全黑,巴夏滿身泥巴地返回地面,暫時並不多說什麼,取了刀子、繩子、火摺等應用之物,再度返回洞中……又等了足夠一個時辰,巴夏重新回來,對宋陽等人點了點頭:「打底了,跟我來。」
  
  眾人誰也不嫌腌髒,自泥洞中斜斜向下爬行,巴夏在最前,宋陽緊跟其後,臨時打出的洞穴狹窄,身前有個人擋著,宋陽完全看不到前方,只能跟著低頭向深處爬,大約十數丈的距離後,巴夏停了下來,轉回頭說了聲:「到了,我先下去。」隨即雙手一撐,整個人向前竄出。
  
  宋陽眼前也豁然開朗……正如地面上顯出的模樣,在地下,有一條寬闊隧道,不算平坦卻足夠敞亮,就是兩架馬車相對而來,也能從容錯過。
  
  宋陽學著巴夏的樣子,回頭對身後人打了個照顧,縱身躍入隧道。其他人也都如此陸續而入。
  
  齊尚早就下來了,正舉著火把仔細打量四周,臉上濃濃都是疑惑,見宋陽下來,他皺眉開口:「侯爺,不對勁啊。這條地路挖的…實在太規矩了。」
  
  說著,先跺了跺腳,示意宋陽留意腳下:「外面剛下過大雨,按理說地路上至少得有齊腰的積水,可您看,腳底下就是泥濘了些,根本看不見水;」說著,他又向上一指:「咱這離地面大概七丈多、不到八丈的樣子,算是挺深了,可您使勁吸口氣試試,空氣新鮮得很,一丁點邪味都沒有。」
  
  宋陽點點頭,完全能明白他的意思,這條隧道無論是通風或排水都做得極好,工藝精湛工程嚴格。
  
  「再就是這條隧道結實,」齊尚的話還沒說完:「我剛才大概看過,有直梁有斜檁、還有承重井,做得都是實打實的真功夫,一看就知,是漢家開鑿隧道的工藝,這才能撐了七百年沒有坍塌。」
  
  先前齊尚對於『地下至多有些狹小地路』的判斷,最重要的依據來自土猴子的『工藝水平』。
  
  地表結實,也不是說地下就一定不可能有大路或者大穴,但關鍵是,土猴子不應該有這樣的能力……
  
  「咱就說這條隧道吧,它是什麼時候建造的?」齊尚隨手拍了拍隧道側壁:「土猴子祖宗出山前?不可能,那時候他們都是野人,抓到個地鼠估計都不知道烤熟了再吃,從哪學來的漢家手藝。」
  
  「或者是土猴子後人回山後建的隧道?那時候他們學會了漢家的技藝……還是不可能!」齊尚自問自答,說得挺來勁的:「木恩奶奶說得明白,他們回來後被山溪蠻打了個亂七八糟,就剩下幾百人,再除去老弱病殘,還能有多少青壯?憑著那麼少的人手,要挖這樣的隧道,十年也未必能挖出去二里。而且從眼前的痕跡能看得出,這條隧道開鑿的方向,是從咱們這往著山深處挖過去的……就算土猴子都吃苦耐勞,鐵了心要挖一條好路,可是工程在那擺著了,他們要干這個活,伐木、挖土、引水等等,非得把地面上搞得亂套不可,要知道那會子地面上還有山溪蠻的營地,蠻人能容他們這麼一通折騰?」

  跟著,齊尚又補充道:「再說,也沒聽山溪蠻老祖宗提過,土猴子回來後有過大興土木的勞作。」
  
  好一番長篇大論,宋陽笑了,轉頭看了帛夫人一眼,七上八下是人家謝門走狗的人,又盡心盡力地跟著忙活著,宋陽實在不好意思說他什麼,而帛夫人苦笑搖頭,對齊尚道:「有路你就走吧,想這麼多做啥?」
  
  齊尚想了想,也笑了:「是這麼個理啊,走著瞧唄,咱不是做學問的。只要搬了金子回去,我一輩子想不通這隧道打哪來也照樣吃得香睡得著。」
  
  眾人商量了下,從燕子坪來的八人小隊繼續前進。木恩及山溪秀暫時留下,一是守住退路隨時接應,再就是宋陽擔心前面會有機關陷阱,萬一出了狀況難以照顧,反倒添亂。
  
  小隊檢查過隨身應用之物,人人帶了兵刃,就連小捕也掛弩背刀。
  
  帛夫人和七上八下走在最前,探索著可能存在的機關暗箭;羅冠擎弓跟在身後,相距幾丈距離,眾人中以他修為最高、反應最快,前面三人一旦遇險,他能立即出手救援;宋陽和小捕緊跟在羅冠身旁;最後顧昭君與南榮押隊,一行人打起火把就此出發。
  
  道路寬闊,比著想像中好走了不知多少倍,但行程不算太快,最前面三個壓住了步子,邊走邊探不敢有絲毫大意,就連齊尚都閉上嘴巴顧不得說話了。
  
  這條隧道建造得的確規矩,兩面側壁上都還設有放置火把的鐵欄,只是年代久遠,早都腐朽了,伸手一碰便告散落。
  
  走了不多遠,隧道中的空氣就明顯變得潮濕起來,且在呼吸間,多出了一股腐朽的臭味,眾人在上面的時候曾探過周圍的地形,知道山溪蠻古營地毗鄰著一座方圓驚人的沼澤塘,估計遠古時是一座大湖,不知為何漸漸乾涸,變成現在的泥沼地,現在這條隧道應該正從下方通過沼澤。
  
  一路走來都平安無事,巴夏一邊走著,一邊在心裡數著步子,每走出二里,便回頭告知一聲,就如此,換過兩次火把,幾個人沿著寬宏地路一直向前走出六里有餘,眼前的情形終於有了變化:隧道中多出了兩堵牆,橫亙於隧道……
  
  都是矮牆,大半人的高矮,厚重且結實,兩牆前後交錯,相隔三丈。
  
  近處的這面牆從隧道左壁築起,但並未完全封堵隧道,而是延伸到右壁前六尺處就停工了,留出了能供兩、三人並肩通過的空隙;稍遠的那面牆也是如此,只不過築牆的方向截然相反,是從右壁開始築起的……牆不是攔路用的,只是眾人通過這裡的時候,要繞著牆走個『之』字。
  
  何況這麼矮的牆,就是娃娃也能翻過去。
  
  齊尚又變得好奇了,皺眉道:「這是啥意思?怕咱光走直線走煩了?」繼而又開始喋喋不休,上嘴唇和下嘴唇討論著兩堵牆的用處……再向前走過一里,又是兩堵一模一樣的結實矮牆。
  
  情形古怪,眾人走得愈發小心了,小捕最沒出息,一手舉著火把,另隻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把刀子拔出,可是走不多久後,就發覺攥著刀子居然還不如拉著宋陽袖子讓自己來得更踏實,又悄悄地還刀入鞘,去抓心上人的袖子,結果卻迎上了宋陽暖暖的手掌,讓她心頭一喜。
  
  又是一里,隱隱看到前方兩堵矮牆橫亙……第三次了,小捕甚至覺得,自己彷彿在繞圈子,一成不變的筆直隧道、反覆出現的矮牆,正恍惚著,宋陽忽然低聲提醒道:「前面有屍骸,別驚慌。」
  
  宋陽的目力比著小捕強許多、看得也更遠,這一次,在兩面矮牆周圍,散落著些大量屍骸,皮肉早都腐爛殆盡,連骨頭都朽,東一塊西一根混在地面的淤泥中。
  
  最前面的『七上八下』也告停步,蹲在矮牆下,擺弄著四周的屍骸。
  
  宋陽拍了拍小捕的肩膀,自己靠上前,和盜墓賊一起檢查屍骨,死在此處之人幾乎無一例外,眼窩深陷、身骨矮小而手骨粗大,莫說是仵作,就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死者並非漢人,應該是土猴子。

  站在矮牆旁再往隧道深處望去,地面上隱約可見還有屍骨,宋陽等人大概上前檢查了下,和矮牆附近的遺骸一樣,早已化作枯骨的亡者都是土猴子,姿勢扭曲、身上的銳器創傷仍清晰可辨,顯然都不得好死,是在搏鬥中被殺的。
  
  齊尚廢話太多,但腦筋也著實算得靈活,先檢查屍骨,又端詳矮牆,手上在牆頭摩挲了一陣,笑道:「這裡的牆不光滑,儘是些刀削斧鑿的痕跡…娘的,總算是明白了。」
  
  顧昭君點了點頭,跟著開口:「難怪這條隧道都是漢人的手藝。」宋陽隨聲搭腔:「根本就是漢人開出的這條路!」
  
  估計著自己的糊塗『王妃』又得發問,宋陽這次沒等小捕開口,就笑著反問她:「想通這兩堵矮牆是做什麼了?」
  
  本打算自問自答,可剛剛『自問』,還沒來得及『自答』,小捕就點著頭應道:「這個叫做『封步』,其實就是之字雙垛,阻擋敵人襲擊、衝鋒時候用的。」
  
  每隔一里就築起的兩面牆,高矮正適合射擊、厚重足以抵擋普通衝撞、長短不會封住道路但能大大延緩敵人衝鋒的速度……小捕好歹也是將門之女,以前在家裡曾聽人提起過這種『工事』,但剛剛沒想起來,直到此刻見到了戰鬥痕跡,才恍然大悟。
  
  其實『封步』現在也能經常見到,大軍野外紮營時,出口處仍回設置起這樣的『之字雙垛』,不過這一行人裡要麼是草莽背景,要麼是門閥出身,對兵家事情全不瞭解,若秦錐隨行,早就認出來了。
  
  宋陽全沒想到小捕會搶答,而且連準確名字都說出來了,滿是意外地『咦』了一聲,而小捕面帶得意,眯著眼睛衝他一挑下頜,好像挑釁,可更多的卻是俏皮。
  
  這次糊塗公主福臨心智,從她認出箭垛之後,再聯想著木恩的傳說、來時所見,立刻融會貫通想通了整件事。
  
  帛夫人刻意討好公主,湊趣著追問:「這一路的情形…還請公主示下。」
  
  沒想到的,小捕嘻地一聲笑:「帛夫人別逗我,連我都想明白了,不信你們誰還想不通。」公主殿下從不妄自菲薄,但是心裡明白得很,能跟在宋陽身邊一起做事的人,怕是沒有比自己更不聰明的了。
  
  小捕謙虛得很……不過她好容易『想通了』一次,宋陽又哪捨得不讓她說,接口笑道:「還是請你說一說吧,大家也再印證下,看看是不是都想得一樣。」
  
  宋陽開口,小捕也不再客氣,直接給出答案:「七百年前山溪蠻搬走,再過四年,一支漢家精銳大軍來到……這條隧道不是土猴子挖的,而是漢軍挖的兵道,因為要容大軍通過,所以才會挖的如此寬敞、結實。」
  
  「從山溪蠻的舊營地,本就有一條地路通往土猴子的巢穴,不過那條路多半如齊尚所說,狹窄、崎嶇。如果真是那種只能一個挨一個排隊走的小路,土猴子只要守住一頭,完全就是來一個殺一個的局面,漢軍太被動。。」
  
  「那隊漢軍進山前應該就早有準備,隨軍有出色匠人,乾脆循著故道遺蹟打又重新挖掘了一條寬宏大路,要知道,原先的地路也經過沼澤,漢軍想要找到土猴子的巢穴,從地面上是沒法追蹤的,只有不計時日不計辛苦的挖隧道。另外自己挖路前進雖然緩慢,但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原先土猴子設計過什麼機關埋伏,也都沒用處了。」
  
  「說白了吧,這事有點像大蛇吞小蛇,漢人沿著最初的小路,擴建出一條大路。等這條隧道漸漸靠近土猴子巢穴時,漢軍開始謹慎起來,為了保命不怕慢,每前拓一里,就築造之字垛加以防護,以防土猴子會從前面逆襲殺來…果然,在第三個之字垛,土猴子殺過來了,不過看樣子,漢軍應該大獲全勝,自古以來遭遇戰都一樣,只有贏家才會收攏同族屍體。」
  
  小捕一口氣把自己想到的全都說了出來,對照著眼前的情形,完全合理的解釋。顧昭君第一個笑著讚道:「說得好!」隨即才又補充了一點:「當時發生了什麼不得而知,不過,能肯定的一件事是:漢軍不知用了什麼手段,把最後的土猴子給堵在巢穴中了,否則也不會這麼有耐心、慢慢悠悠地挖隧道前進。」

  旁人討論的空子裡,齊尚面有不甘,湊到巴夏耳旁,聲音極低地抱怨:「剛才我想說,他們告我多說無益、挖金子是正事;現在公主一開口,人人樂呵呵地聽著。」
  
  巴夏笑了:「你能和親,隨便說。」
   
  宋陽一行人找到的、通往野猴子巢穴的道路,是漢軍認真挖掘的,走起來痛快了許多,可前路也變得更加凶險了……七百年前那一隊漢軍,裝備和人數都遠勝土猴子,且進退有度,耐心仔細,宋陽這些後來人無論怎麼看、怎麼想,也找不到他們會失敗的理由,可是木恩信誓旦旦,山溪蠻先祖見證,那支漢家軍再沒出來過!
  
  八個人稍作停留,恢復隊列再度啟程,又前行不到兩里,始終筆直的隧道,終於轉彎了……死彎。
  
  按照宋陽前生的說法,是個九十度的彎,毫無緩衝也毫無徵兆,就那麼硬生生的突兀顯出一個轉折,這時巴夏都冷哼了一聲:「哪有在地路中掰死彎的,不吉利的很。」
  
  齊尚語氣猶豫:「看上去,好像先前挖錯了方向,又突然改正轉向…不應該的。」說話時,兄弟兩個彼此策應著,小心翼翼轉過彎角,隨即兩個人同時眉頭大皺,面前的隧道依舊寬敞,但地勢卻急轉直下。
  
  宋陽湊到近前張望了一眼,腦中立刻就現出兩個字:滑梯。
  
  坡度陡峭,斜直而下,前方漆黑一片,空氣潮濕得幾乎蒸騰出了霧氣,彷彿深入幽冥,一去不還。
  
  帛夫人並未多說什麼,打了個手勢,與七上八下一起,緩步探入新的隧道,其他人緊隨其後,腳下路滑坡急,所幸眾人都有一副好身手,還能勉強站住腳,若是普通人早都一股腦滑下去了,走了一陣,齊尚忽然想起了什麼,就此停住腳步,舉著火把抬頭向上觀望。
  
  地面變得陡斜了,但洞頂轉彎前後仍還是平齊的,由此,對已經斜下一程的眾人而言,頭頂上變得異常開闊,高舉火把也望不見穹頂模樣。
  
  巴夏見他若有所思,稍一琢磨彷彿也想到了什麼,說道:「我輕身功夫好,我上去。」說著,把自己的火把往地面上一插,摸索著隧道側壁,開始向上攀爬。
  
  雖然不知道巴夏去做什麼,但任誰都明白他此舉必有深意,暫時也不多問,都停下腳步耐心等待。
  
  側壁濕滑,但並不光滑,以前的漢軍在土中挖路是為行軍,沿途至多是用檑木、條石加固,當然不會花心思去打磨洞壁,側壁上坑坑窪窪,可供攀爬的地方不少,不久之後,眾人頭頂數丈處現出火光,巴夏已經爬到洞頂,晃亮火摺子仔細打量著。
  
  很快,巴夏回到地面,語氣凝重:「翻板活石,看不出連到哪裡。」
  
  齊尚臉色一驚,喃喃嘀咕了句:「怪不得路會這樣。」
  
  地面上是一座巨大沼澤;轉彎後的隧道頂子,變作機關可控的翻板活石。可以想像的,若機括發動,頭頂就會有萬鈞泥漿傾瀉砸下,而地面傾瀉連站穩都難……顧昭君眉頭緊鎖:「不是,我想不明白,這條隧道是漢軍挖的吧?他們給自己行軍的隧道設機括幹啥?用泥巴把自己捂死很有趣麼?」
  
  從頭到尾,巴夏對旁人的好奇心都全不理會,逕自望向宋陽:「有機括,便說明快摸到准處了。」說著,伸手一拍齊尚的肩膀,兩個人配合已久,後者明白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取出繩索縛在腰間,將另一端交給搭檔,齊尚自己則趴到了地上,好像一頭大個的蜥蜴,向前爬去。
  
  齊尚爬行姿勢也古怪無比,先以手掌仔細摸索頭前的地面,待確認沒有沒有孔洞、也不存活板之後,才輕輕前移一下,跟著雙手再去探索……
  
  行進的速度變得奇慢無比,每個人都摒心靜氣,把身體狀態調整到最佳的同時,也把五感調運起來,仔細看著、聽著、感受著周圍,一有異樣即可應變。可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段路雖然緊張壓抑,但真就平安無事,一直到他們看見光亮、一直到他們走出隧道、重返人間。
  
  地路的出口,是個深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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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9 21:27:00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一章 夜叉

  地路的出口,是個深坑。
  
  隧道本就處於地下七丈深處,一路平直前進、最後一段又急轉直下,宋陽重建天日的同時,也發現自己這一行人,正處在一個巨大深坑的坑底……與地面落差二十餘丈,深坑四壁垂直,仿若刀削斧鑿,幾乎沒有可供攀爬的角度。
  
  羅冠抬頭向上張望片刻,對宋陽道:「事情邪門,你們在這裡等,我先攀上去看看…」
  
  直上直下的坑壁,四面都是如此,當然不會是自然形成,這個坑是有人刻意挖掘的,這樣的深度,就是羅冠本事再高一倍也休想一躍而出,想上去就只有一個辦法:仗著高深修為,一邊用刀子挖掘落腳處、一邊小心攀爬而上。
  
  或許是太平安了,就這麼走出來,讓久歷凶險的一群好手都覺得有些忐忑,如果碰上什麼暗弩機關、甚至迎面竄出來一群土猴子,反倒會會讓他們踏實些。
  
  非常時刻,宋陽沒去爭搶,只是輕聲叮囑:「前輩多小心。」聲音剛落,遽然頭頂處傳來一陣嘹喨號角!眾人同時一驚,羅冠反應最快,翻手接下長弓,下個瞬間裡開弓滿弦、蓄勢而待,大宗師目光陰鷙,緊緊盯住深坑邊緣,只要有人現身他便送去奪命一擊。
  
  但是很快,羅冠收弓了……人太多了,隨著號角召喚,大隊人馬趕來,把大坑緊緊包圍起來。
  
  這裡竟然還有人,很多人。圍攏在高處的並非土猴子,時值正午陽光燦爛,二十餘丈的距離對宋陽道的目力幾乎沒什麼影響,對方的模樣清晰可辨:五官分明身體強壯,人人一襲黑衫,全都是漢人。
  
  以他們的架勢,雖然未著鎧甲,也能看得出都是訓練有素的士兵。而真正讓宋陽心中驚駭不已的,是黑衣軍中挑起的一桿桿大旗,迎著山風獵獵飄揚,一個大字赫然醒目:洪!
  
  宋陽的幾個同伴也都看清了上面的情形,小捕抽了一口涼氣:「洪家漢軍…七、七百年了,他們還沒死麼?」包括宋陽在內的所有人只覺得遍體生寒,即便空中明日當頭,還是覺得打從心眼裡發冷。
  
  上面的黑衣人列隊整齊,並無一人交頭接耳,顯然訓練有素。
  
  黑衣人手中並無武器,但隱約可見在坑邊上堆積著大量石塊,不用問,只要主官一聲令下,滾木礌石便轟砸而至,底下的人只有變成肉泥的份。
  
  情形完全出乎意料,詭異且緊急,若非親眼所見,任誰也不肯相信他們穿越地路,一路提心吊膽到了最後,陷入困境不說,竟然還遇到七百年前的大軍!
  
  齊尚吞了口口水,眼睛死死盯住上面,身體緊繃著,口中輕聲對帛夫人道:「姑奶奶,待會我一喊,您老就轉身往隧道里撤,其他的事情您不用管,也別回頭。」關鍵時候,『七上八下』就只對帛夫人忠心,他們連自己的死活都不顧,又哪會再去想會不會連累宋陽等人,當然更顧不上去想這一支洪皇大軍究竟是陰魂不散還是長生不老。
  
  不等帛夫人應聲,顧昭君就輕聲開口:「不可妄動,你們仔細看上面那些人的表情!」
  
  齊尚居然還笑得出:「顧老爺,咱們哥們目力不成,看不太清楚。」
  
  宋陽把小捕牢牢擋在身後,顧昭君能看到的,他也看得一清二楚,宋陽前生職業特殊,察言觀色是最基本的本事,而顧昭君也是此道高手……上面的黑衣人雖然擺出了攻擊的架勢,但他們每個人的臉上,都無法控制的透出一股濃濃的興奮。黑衣人望向宋陽等人的目光裡,有戒備、有意外,而更多的卻是期盼和嚮往。
  
  宋陽語速極快:「他們不怕有外人來,正相反的,他們是在等人來。」
  
  小捕當真被嚇到了,聲音輕輕發顫:「大白天、有表情,就、就是活人吧,能看到他們的影子麼…」
  
  顧昭君沒理會小捕,逕自追著宋陽的話點頭道:「你說的對!就是因為要等人進來,所以隧道『一馬平川』,全無陷阱和埋伏,容任何人都能順利通過,把人放進來後,上面的黑袍子再辨別是不是他們要等的人。」

  宋陽苦笑了下:「是的話皆大歡喜,不是的話就休想再活著離開了。」
  
  顧昭君身子不敢動,只能斜轉眼珠,瞥向齊尚:「小子,明白了?隧道頂子上的機關,不是阻止人進來的,而是擋著人逃跑的。」
  
  莫說齊尚,就連小捕現在都想通了,恍然大悟:「傾瀉沼澤泥漿的機括開關不在隧道里,而是在外面、由那些黑衣人控制著?」
  
  也只有這樣事情才能說得通。
  
  不管如何設計的機關,如果要阻止通過,最基礎的道理一定會是:只要通過禁地,立刻觸發陷阱。身手高強的大盜,能憑著自己的本領破去或者避開機關,可不管怎麼說,至少也都得先發現機括的觸發在哪裡才行。
  
  宋陽一行在最後一段陡斜隧道中,只發現了洞頂的翻板,卻始終也沒找到『觸發』在哪裡,就那麼平安無事的走出來了……不是他們破壞或者避開了,而是壓根沒找到。
  
  因為沒找到,所以沒出事?這樣的機關又有什麼用處。
  
  那便只有一個解釋了,隧道頂子上的翻板不是要攔著人通過,而是為了阻止人離開。
  
  再看看眼前的情形,如果貿然跑回隧道,下場可想而知:上面的黑衣人發動機括,隧道頂子的翻板打開,萬鈞泥漿傾瀉而下,即便是天下第一的燕頂,在全盛時也休想能逆流沖上那一段陡斜長坡,最終所有人都會被衝進外面的深坑,活活被溺死……
  
  進入門退無路,走過長長隧道,一頭紮進了死路,現在沒人還想著搬金子了,都在心裡瘋狂轉念,想找到個逃生的辦法。很快,齊尚臉上又現笑容,旁人還道他想出了好辦法,目光齊刷刷地望了過去,不料他笑道:「怪不得要做個死彎…乾脆是兩套承重,這樣泥漿下來,最多就沖毀後面那段斜路,不會壞了前面的大道,修理起來容易許多。」
  
  誰可都沒想到,這樣的聰明人,在這樣的節骨眼,居然還想著自己那點『專業』,帛夫人有心罵他,可實在找不出合適的詞,只有苦笑搖頭,這時候羅冠低聲說了句:「有動靜。」,眾人舉目,只見坑邊上搖搖晃晃,放下來一隻竹籃。
  
  黑衣軍中沒人說話,下面眾人暫時還看不到籃子裡有什麼,宋陽心思轉得飛快,低聲對同伴道:「空籃子。」
  
  顧昭君也苦笑了一聲:「他們不是要給咱們什麼,而是要咱們證明身份的信物。」
  
  既然已經猜出對方在等人,黑衣人的下一步要做的自然是『驗明正身』了,事情並不難想,可是卻難辦……齊尚小聲嘀咕著:「你說,咱們要是寫個降表放籃子裡送上去,他們看了能饒咱活命不?」
  
  說話的功夫,籃子已經放到坑底,再次讓人意外的,籃子並非空的,裡面擺放著兩樣東西……一隻酒盅大小的白玉杯,一根金燦燦的長針。
  
  應該是覺得自己死到臨頭了,齊尚『抓緊最後的時間』,不僅沒閉嘴,話倒更多了,看著籃子裡的一杯一針,納悶道:「啥意思?請咱們喝酒…剔牙?是不是待會還有能有了籃子,送點酒菜下來?最好能有條糖醋魚。」
  
  沒人搭理他,宋陽走上前,伸手拿起金針,隨即臉上顯出古怪神情,這針他認識,或者說,他知道這種針的用途:空心長針,漢家醫者專做『放血』之用。在他的針囊裡,就有一根一模一樣的,只不過宋陽的是銀針。
  
  簡單一句話解釋過金針的用途,顧昭君的臉色也變了,低聲道:「國師?」
  
  一杯、一針,洪軍的意思再明白不過,要下面的人奉上鮮血…他們用來甄別身份的方法,也是鑑血。
  
  『國師』兩字脫口後,顧昭君自己也搖了搖頭,黑衣洪軍自然不會和燕國師扯上什麼聯繫,如果他們真是國師的『鬼軍』,應該挑出大燕的旗號才對,想來想去,不過是鑑真的方法湊巧相似吧。這個時候,宋陽已經運起金針,刺入自己的指尖,向白玉杯中引入鮮血。
  
  顧昭君嘆道:「上面不會是國師的人,難不成你還覺得,能用尤太醫給你煉成的血再瞞天過海一次?」

   「要不你來?」宋陽沒啥好氣,跟著話鋒一轉:「老顧,我剛才突然想到的…你說,二十一年前,尤太醫選燕子坪落腳、隱居,會不會不是偶然?」
  
  顧昭君愣了下:「什麼意思?」
  
  宋陽動作很快,此時已經放出小半盅鮮血,就此拔出金針,拉了拉繩子,示意對方可以升回去了,隨即退開兩步,走到顧昭君身旁:「舅舅給我煉血,讓我的血大有用處,這一點是沒錯的。」
  
  待顧昭君點頭後,宋陽繼續道:「那我的血用處何在?能夠冒充燕頂頒下法旨指揮他手下…當初乍一想,覺得尤太醫煉血的目的就在於此了。可是睛城的時候……」
  
  大雷音台和二十一座須彌禪院自成系統,所有能接觸到法旨的人,都是國師的心腹弟子,心思個個不差。單靠一張假法旨,小事或能矇混過關,但想要做大事幾乎全無可能。在睛城漏霜閣的時候,一群反賊頭目為了如何才能發揮『寶血』的用處這個題目想破了頭,可誰都沒能找出實用的辦法。
  
  『寶血』,猛的一想會覺得當真是絕世『凶器』,但是靜下心來仔細琢磨,原來它雞肋得很……連支使信徒都難以做到,更毋論靠著假法旨坑掉國師。
  
  尤離苦心經營十八年,就是為了一隻『雞肋』麼?
  
  「就是這個事情,我一直想不通:即便能成功偽造法旨又能如何?或許舅舅心中應該有一條咱們都想不到的奇謀妙策,能靠一張法旨引動萬鈞雷霆…不過,剛剛想到的,也許還有一種可能:他給我煉血,根本就不是為了偽造法旨,而是另有其他圖謀呢。」
  
  說著,宋陽抬起頭,望向正在徐徐上升的竹籃,口中又岔開了話題:「而且就隱居來說,燕子坪其實不是最好的選擇。固然清靜,但也太荒僻了些,他買藥都麻煩,何況他還總想雙修…」宋陽笑了下,接著說道:「青陽城郊有的是這樣的清靜村落,又隨時能進城,比起燕子坪方便得多了,其實,他最好的選擇就不該是來南理,應該去回鶻才對,回鶻不歧視漢人,他去那裡照樣逍遙自在,燕頂更一輩子休想能找到他。」
  
  一切都是猜測,並無真憑實據,所以宋陽的話聽起來有些虛空,不過他的意思顧昭君大概能明白:「你是覺得,也許在尤太醫眼中,燕子坪最大的好處是靠近深山蠻荒?方便他的重大圖謀?」
  
  宋陽笑了:「其實就是看見黑衣洪軍要靠驗血來鑑別身份……他們要的血肯定得特殊才行;尤太醫就把我的血煉製的很特殊;還有這世上以血鑑真的法子,應該是獨門秘法、不可能太多;再就是尤太醫哪裡都不選,偏在大山邊緣的燕子坪落戶,這些事情串起來,越想越覺得…說不定真要走運了。」
  
  顧昭君咳了一聲:「聽上去有些道理,可歸根結底都是你蒙的…等結果吧!所幸,應該不用等待太久。」
  
  這時候吊籃已經升上地面,被黑衣校尉取到了手中……
  
  地上坑下,死般沉寂,宋陽一行心全都高高懸起,生死只在一線之中,八個人無一例外,都把餘光瞥向地路出口,說不定下一刻惡臭泥漿就會洶湧而至;而黑衣士兵為了『等人』,身上足足壓了七百年的期盼,他們胸中的那份緊張,比起宋陽等人猶有過之。
  
  天地寧靜得能數出心跳;時間緩慢到拉長呼吸,充其量只是盞茶功夫吧,卻漫長過一世輪迴,終於,一聲長長的號角鏗鏘響起,但坑中人聽不懂其中含義,由此更添煎熬,可是下一個瞬間裡,高亢且巨大歡呼聲席捲天地,宋陽看得清清楚楚,坑邊的黑衣人盡做狂喜之態,甚至有人痛哭流涕。
  
  身邊咕咚一聲悶響,齊尚一屁股摔坐在地上,臉皮還在僵硬著、先前的緊張猶存,看看巴夏、望望帛夫人、最終瞪向宋陽,聲音打顫:「過、過了?活了?」
  
  顧昭君的老眼裡也儘是激動,但還是強抑著興奮,沉聲道:「咱們不能太高興,忍住,莫露出破綻。」話音剛落,一個中年聲音嘹喨喊喝:「大洪太祖皇帝麾下蟬夜叉恭迎尊使。」

  宋陽目光疑惑,回頭問同伴:「饞夜叉?什麼名號?」
  
  其他人剛一搖頭,坑上眾多黑衣洪軍再度振吼,異口同聲重複長官之言:大洪太祖皇帝麾下蟬夜叉恭迎尊使!
  
  接連不斷的三次大吼,宋陽等人臉色再變……齊聲斷喝不同於雜亂歡呼,聲浪喧天而起,山呼海嘯一般,即便相隔著一座深坑,仍震得人耳鼓發麻,沒有萬人齊喝根本就出不來這樣的動靜。
  
  等喝斷落盡,坑邊再度放下吊籃,不過這一次吊籃巨大,足夠把宋陽等人全都帶上地面,老顧立刻走到宋陽身旁,低聲商議個不停。還有太多事情弄不明白,眼下也不過是靠著尤太醫留給宋陽的一身好血過了第一關,上去後稍有不慎就會被揭穿身份,到時候還是死路一條,得趕快想出個妥帖的法子……
  
  隨著吊籃,宋陽一行終於登上地面,眼前的地形頗為奇特,遠處東、南、西三個方向,巍峨大山環繞,北方是那座碩大的沼澤塘。而在深坑中覺不出太多,等到了地面上,宋陽才發覺,正午時分烈日當空,可身邊的光線卻透出一股詭異的紫紅顏色,彷彿置身於幻境。
  
  宋陽抬頭觀察天空,旋即恍然大悟,半空裡、山腰間懸浮著一層淡淡的淡紅瘴氣,染得陽光都變了顏色。
  
  三面環山、一面鄰沼,半空還懸著毒瘴正午都不散,這個地方完完全全就被隔絕在世外。
  
  宋陽等人一現身,大隊洪軍立刻躬身施禮,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小捕忙不迭去張望,發現人人腳下都拖著影子,心裡立刻狂喜翻湧:不是鬼,那就是長生不老?簡直天大好事……不過等她抬頭仔細觀望,立刻又失望了,她看見女人了。
  
  男子黑衣,女子白裙,分得一清二楚,再向前望去,巨大的山坳東側一幢幢木屋整齊排列、既有民居也有工坊;南方連綿耕地,西面則單獨劃出的大片校場,隨處可見洪朝軍旗隨風飄舞,擺明了這裡是個半軍半耕的『部族』,沒長生不老什麼事。
  
  山坳中的洪民施禮後,一個強壯中年為首,幾十人快步迎了上來,看樣子他們都是首腦,來到宋陽面前正要開口,不料宋陽勉強露出個笑意,隨即兩眼一翻,直挺挺地摔了下去。
  
  帛夫人、小捕、七上八下等人忙不迭扶住他,顧昭君則連聲解釋:「東家有傷在身,加之道路難行積勞成疾,要趕快修養、趕快修養。」
  
  八個人,宋陽是尊使,其他的都是臨時請來的護衛、嚮導、婢女僕從……宋陽要裝病,除非國師、琥珀或者花小飛來,否則天下再沒第四個人能看破了,黑衣首領探了下脈,立刻招呼手下把他送入舒適大房,安排大夫問診。
  
  尊使昏了,啥也不能說,隨行下人全不知此行實情,沒啥可說的,而隨後三天裡,宋陽都昏迷不醒,齊尚等人則動走西串,擺出一副好奇的神氣,和『當地人』聊著、問著,儘量去探對方口風、瞭解洪民的來歷細節……這個辦法是宋陽想出來的,裝死都不在話下,裝暈更是小菜一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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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二章 使命

  山坳半空的紅瘴終年不散,白天時還不太明顯,但晴夜時仰望天空……星河染血、曉月慘紅,讓寧靜山坳中平添出一抹戾氣。
  
  幾個人圍在宋陽床前,宋陽眼睛撩開一線,輕聲問道:「怎樣?」
  
  人人面帶笑意,三天時間,顧昭君等人瞭解了太多的事情。各人打聽到的本來消息散亂複雜,現在經過過濾,已經有了大概的脈絡,顧昭君開口:「我們先前猜測和聽到的傳說大都沒錯,土猴子出山是給洪皇祖上做事,盜穿古代大墓,竊取金銀充作軍費。等洪朝一統天下,土猴子慘遭屠戮,最後一支族人回深山避禍,洪皇幾次調遣能員進山追殺,直到木恩說的那支精銳軍馬進山…蟬夜叉。」
  
  「蟬夜叉不是綽號,和虎步營、白耳騎一樣,它是軍名,七百年前洪太祖派出來追殺土猴子的最後一支部隊,就叫這個名字。」稍加介紹之後,顧昭君轉入正題:「洪太祖登基十四年時,傳召心腹大將鄭冼組建新軍,從九府十二衛中抽調最最精銳、也最最忠心的健卒三千,又徵調各行工匠千五百人,擅女兩千五百,合併七千人成軍,太祖賜軍名『蟬夜叉』。」
  
  宋陽不解,皺眉問:「擅女?什麼意思?」
  
  「古時候的稱呼,就是能生養、身體好的青年女子。」顧昭君解釋了句,繼續道:「鄭冼受封二品輔國大將軍,另受專責獨斷、封軍任將大權,統轄蟬夜叉。兩年後蟬夜叉拔營、開赴深山。不過鄭冼領下的太祖密旨,可不止追殺土猴子那麼簡單,否則又何必徵調擅女隨軍。」
  
  同伴已經瞭解到真相,宋陽不用再動腦筋去猜,笑呵呵地做了個手勢,示意老顧接著說。
  
  「有關洪太祖的密旨,這裡的普通軍士、兵婦並不瞭解,不過事情幾乎是明擺著的,連猜都不用猜,鄭冼領下的命令,應該是兩重:一是深入土猴子巢穴,追殺野人;另則是完成後,就不用再出來了,從此駐紮下來,修養生息繁衍後代,同時辛苦練兵,等待有朝一日,洪朝密使入山再委以重任。所以蟬夜叉軍中,有工匠有兵婦,啟程時還帶了各種工具、糧種菜籽等等大批裝備,」
  
  「至於蟬夜叉如何鑑別密使的身份,他們的辦法你已經領教過了……便是如此,蟬夜叉與世隔絕,他們的確沒出山,但並未死,而是留在山坳中代代相傳,整整七百年。大概線索就是這個樣子了,另外還有些細節,讓另個人給你說吧,再不說話他就快死了。」說到這裡,顧昭君笑了,轉頭看了齊尚一眼,後者大喜,忙不迭道謝。
  
  齊尚給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到宋陽床前:「咱先說山溪蠻的傳說,當年山溪蠻的老祖宗看到了大軍,不過蟬夜叉行軍時擅女也頂盔著甲,乍看上去男女沒啥區別,何況在山溪蠻眼中,漢人都長成一個模樣,所以他們只知道是軍隊,卻不清楚還有女眷,就是這一重沒弄清楚,才把咱們陷入凶險…侯爺您別誤會,我沒一點責怪木恩奶奶的意思,就是說這個事情。」
  
  洪皇大軍入地後就再沒出來,且土猴子也沒了蹤跡,無論在誰想來,兩伙人早都會死絕了,宋陽一行是來撿死人的金子的,心裡幾乎沒有一點負擔,注意力也全放在有可能存在的機關埋伏上,誰又能想得到,洪軍居然自成部族,在野人老巢中繁衍生息下來,若早知如此,宋陽等人根本就不會來招惹他們。
  
  待宋陽點頭之後,齊尚又換過了話題:「再說土猴子…這個地方您也看到了,幾乎就是個死窩子,頭上有毒瘴,沒法翻山而過;三面大山堅實無比,土猴子也打不通山基;是以出路只有沼澤潭這一個方向,不過在沼澤下挖路不是那麼容易的,千萬年裡野人先祖也只找出了三條路,蟬夜叉進山就先把另外兩條路全都堵死了,然後循著古營地的那條地路,不急不緩地挖著寬闊隧道進來……咱們來時猜得一點不錯,野人被蟬夜叉堵在了老巢中,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據說,當時情急之下土猴子也曾試圖挖通新路逃走,可是沼澤下面可供挖掘的地方就那麼幾處,其他地方都不能挖,土猴子挖了三四次,每次都引得泥漿倒灌,最後沒了辦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強敵殺進巢穴。不過…土猴子並未被趕盡殺絕,最後還剩下三百人,被漢軍控制了起來,這麼多年裡,他們的數量一直被控制在三百。」

  「再要說的,就是蟬夜叉了,這支隊伍不簡單的。」齊尚刻意壓低了聲音,顯得神秘兮兮:「自鄭冼以下,當初挑選出來、組建蟬夜叉的人,都忠心耿耿,不是那種普通的忠心,而是…這個真沒法說,侯爺知道那些信教的苦修人吧?都不是忠誠了,而是虔誠!照我說,這支大軍在組建時,沒準被西荒裡的高人下過降頭。」
  
  「父輩虔誠,娃娃生出來後又與世隔絕,被灌輸的念頭就是辛苦訓練,等待使者進山為吾皇效命……代代傳承下來,雖然過了七百年,但是以忠誠而論,不但沒有絲毫退化,反而更甚往昔了,光這麼說侯爺怕是不明白,我說個事您就清楚了。」
  
  「當初七千人的隊伍,除去途中、工程、打仗死掉的,最終進駐此間的,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不過他們的輜重仍在,很快就發展起來。但是山坳雖大,終歸地方還是有限的,不能無窮無盡地養下去,這裡能夠容納的極限不到兩萬人,所以這裡對『人命』有嚴格控制,第一重就是新生兒的男女比率,每隔一年就會盤對一次,超出的『部分』,不管男女,都會被無情捨去。」
  
  「第二重是少年,八歲、十二歲、十六歲時各『查體』一次,體虛者、身輕者、力弱者…凡是達不到標準的,一定會被捨去。」
  
  「女子十四歲婚配,到十七仍未孕者,捨去;兵婦年歲漸高,至月事停滯時,捨去。男子也有諸般條條框框;無論男女,這裡沒有五十五歲之上的老人……總之,不管是普通兵士的兒女,還是鄭大將軍的後人,沒有任何人可以例外,不合格的都會被除去,讓出位置給未來的新生兒。」
  
  「關鍵是,這樣的『苛政』,在此間洪民眼中卻在正常不過。自家孩子不合條件,大人也會心碎痛哭,但絕不會包庇,更不會阻撓『行刑』;其實不用阻撓、也早就不用『行刑』了,那些沒能合格的人,自己就會從容了斷……侯爺,我的出身您知道,在黑處混的,狠角色一抓一大把,個個都敢對別人狠,但十個裡未必有一個敢對自己狠的;十個敢對自己狠的中,未必有一個能對親人狠……就算真有對旁人、對自己、對親人都狠的,也不會像蟬夜叉那樣覺得這樣做『天經地義』。您說,這不是下降頭了是啥?」
  
  下降頭當然是無稽之談,但前世裡有個詞,或許很合適:洗腦。
  
  第一代蟬夜叉是從洪皇麾下雄兵中千挑萬選出來的,忠心而強壯。而這支軍隊的使命非同一般,出征之前怕是真的經過類似『洗腦』的宣講。到他們完成第一個命令,開始等待新的任務後,從此封閉於深山,與外界沒有絲毫聯繫,代代傳承中形成了一個『變態』的制度格局。
  
  這件事在外人看來匪夷所思,可是這裡的人從一降生,世界就是眼前模樣,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在成長之中,他們看到的、聽到的、學到的所有一切都圍繞著『使命』二字,最基礎的信條就是『活著是為了蟬夜叉能夠強大、等待出山為吾皇效命』,他們覺得這就是生命意義的所在,簡單得只能用殘酷形容。
  
  「這裡人口總數一萬七千人,幾百年來就從未變過,婦孺、工匠不提,可戰壯卒始終維持在八千之數,除了農忙,平時都嚴苛操練。從這個環境長起來練出來的、誰死誰活都不放在心上的八千人,會是什麼樣的戰力……」一邊說著,齊尚嘖嘖搖頭。
  
  感慨過後,他又拉回話題:「這支隊伍的軍名是洪太祖欽賜的,蟬,藏身地下十幾年,最後唱響一季;夜叉,出了名的兇狠惡鬼,本就不屬於人間…顧名思義,他們就是有著隱忍蟬性的夜叉,蟄伏於世外、只待一聲召喚就會衝回人間的惡鬼。」
  
  「無論是軍名還是使命,洪太祖的意圖都不難解,他就是要藏起來一支精兵。」顧昭君接回話題:「七百年前洪太祖一統中土、創無雙霸業,可是這位皇帝心裡多半是不踏實的,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大洪的天下遲早有天會分崩離析,所以他要給後世子孫留個翻本的機會……便是『蟬夜叉』了。」

  「有關這裡的精兵,肯定是機密中的機密,不過大洪朝三百多年,前後幾十代人、快三十位皇帝,數不清多少次宮廷內鬥、激變,起伏之間,『蟬夜叉』的秘密沒能傳承下去,最終那些不肖子孫辜負了洪太祖的一番心意。而蟬夜叉與世隔絕,根本都不知道外面早已改朝換代,還在苦候有天能夠重返人間為國效力。」
  
  顧昭君一口氣把事情說完,最後有加重語氣:「剛剛我說的這些…統統都是猜的。根據從洪民口中探出的消息,再和著外面的情勢一起,推測出來的,不一定準,但也不會相差太遠。」
  
  蟬夜叉日夜等候密使來臨,在他們心裡,洪朝密使的份量,怕是比著菩薩駕前的接引童子也毫不遜色,終於在這一世裡,等來了能夠通過『血鑑』的密使宋陽,那份狂喜可想而知,愛屋及烏之下,對老顧、齊尚這幾個密使隨從也異常友善。
  
  有關蟬夜叉的來歷、過往、使命,在外界看來是絕大秘辛,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當事人』來說,完全算不得什麼事情,何況密使隨從本就是自己人,所以顧昭君等人打探起消息,幾乎全不費力。
  
  不過有關洪朝皇室對『蟬夜叉』秘密的傳承,洪民們自然不得而知,顧昭君只能去推測。
  
  宋陽想了下:「這樣說的話…煉血的秘術源自大洪皇室,尤太醫的師門,應該也和大洪皇室有些牽連。」
  
  顧昭君點了點頭:「這個有些複雜,不好妄下定論,不過尤太醫給你煉血的法子,肯定就是大洪皇室煉血的法子,這個絕不會錯的,否則你過不了蟬夜叉的血鑑。另外據我所知,洪太祖自先輩到子孫,都痴迷丹術,掌握這個煉血的秘法,倒不值得奇怪。」
  
  一旁始終笑眯眯看著宋陽的小捕,好像突然想到了什麼,插口問道:「煉血術應該是只能對右心人才有效吧?照著你們的說法,大洪皇室代代都有右心人?這個…遺傳麼?」
  
  公主殿下直接想到了自己身上,將來的兒子像爸爸,也是『右心之人』,這倒沒什麼不好,但是和別人都不一樣,感覺還是些古怪,這才有此一問。
  
  顧昭君搖了搖頭:「這裡有個關鍵的地方,公主還沒弄清楚:鑑血是蟬夜叉甄別密使身份的方法,但這個『血』,不一定非得是密使的…說穿了吧,這種特殊的血就是信物,帶著『寶血』來的人,就是密使。」
  
  說著,顧昭君笑了笑:「其實咱們最開始也沒弄清這一點,不過無妨的。密使不一定身淌『寶血』,但寶血也可以是密使的,這點洪太祖可沒具體規定下來。對於蟬夜叉來說,只要通過了血鑑就行,具體哪個是密使,咱們說了算。」
  
  小捕聽得頭大,反正大概聽懂了,趕緊點點頭翻過這一頁,提出另個疑問:「又何必非得用寶血做信物…一枚銅錢一切兩半,皇帝一半、鄭冼一半,代代相傳,有朝一日大夥見了面,把銅錢一對,圓上了就成。」
  
  老顧哈哈一笑:「這支鬼兵是雙刃劍,要是被人利用了,洪太祖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所以太祖爺謹慎的很…煉血術是皇室獨門秘傳,蟬夜叉在皇帝間口口相傳,他把兩個秘密揉到一起,也就更加保險了,單獨破解一個是沒用的,除非皇帝有意,否則任誰也休想調動這支大軍。」
  
  實際上,對『煉血』一事,洪太祖也對子孫後代有著嚴格命令。
  
  煉血秘法,每個階段都有不同配方,前面的配方不用太小心,心腹太監、太醫都可以學,但是最後一個階段的藥酒配方,就和『蟬夜叉』的秘密一樣,只有太子才有資格跟隨父皇學到。
  
  大洪坐擁天下,憑他們的勢力想要得找到剛出生的右心嬰兒再容易不過。
  
  自從蟬夜叉隱遁深山之後,每一年宮中都會『收集』一兩個右心嬰兒,專供煉血之用,等娃娃長到十七歲,又會被無情處死…所以太平盛世的時候,永遠都不會有『寶血信物』出現;而一旦遭遇亂世,皇帝會親自出手,至多兩年光景,就能炮製出信物,啟動深山中大洪王朝最後一支本錢。
  
  宋陽走神了……終歸這個秘密在洪朝傳承中丟失掉,對這其中的過望、背景,宋陽並不關心,他只是在想,如果尤太醫給自己煉血真的是為了這支『蟬夜叉』,那他的圖謀又在哪裡?靠著這八千人去打燕國?
  
  顧昭君看出他失神,輕輕咳嗽了一聲,把他喚醒回來:「再要說的,是個壞消息。」
  
  齊尚滿臉懊惱,接口道:「錯就錯在咱們以己度人了。」
  
  宋陽被他說愣了:「什麼?」
  
  齊尚應道:「假如我幫洪太祖挖墳,後來他想殺我滅口,我肯定會帶了金銀寶貝逃走…可土猴子不是我啊,他們打算逃進深山認祖歸宗,在這裡金子銀子除了添累贅,還有什麼用處?」
  
  宋陽愕然:「土猴子沒錢?」
  
  「也不是蹦子沒有,他們就帶了些自己覺得好看的珠寶玉石,數量不多,還有不少根本是贋品假貨,據洪民說,土猴子的寶貝加在一起也就那麼回事。」齊尚點頭道,隨即笑了:「侯爺您也以己度土猴子了吧?」
  
  幾乎所有人事先都想錯了。如果有機會帶錢逃跑,當然要帶錢…能帶多少帶多少,這是漢人的想法,根深蒂固,是以何止宋陽,精明若顧昭君、帛夫人,全都以為土猴子會很有錢。
  
  宋陽苦笑,小捕第一個出來安慰他:「蟬夜叉兵強馬壯,你的密使身份完全被他們認可了,這隊雄兵是跑不了了。」
  
  齊尚接口:「就是他們也挺窮的,七百年前留下的刀槍鎧甲早都鏽得爛掉了,附近也沒有鐵礦,他們平時操練都用石斧、木弓,跟野人差不多,侯爺要真想讓他們上陣,最好能給他們配上軍器。」
  
  宋陽的嘴巴裡都快泛起酸水了,千辛萬苦來了一趟,全靠舅舅保佑活了下來,結果一塊金子沒找到,倒是又給承合找了條花錢的路子……顯然,小捕也想到了承合,小聲問宋陽:「你覺得,咱們回去之後,我姐是會誇讚,還是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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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三章 古籍

  這時顧昭君說道:「莫忘記,你只是密使,想要用他們,你得先找個像樣的『洪皇血脈』來,這事情麻煩得很,非得仔細算計不可。錢先放到一邊,這支兵還不能帶到外面去。」
  
  宋陽呲著牙苦笑:「帶不出去,帶出去我也養不起!」
  
  顧昭君哈哈一笑,同情點頭:「最後一件事,他們現在已經知道了外面的格局。」
  
  三天時間,顧昭君等人藉著聊天向蟬夜叉刺探消息,對方當然也會問起外面的事情,『隨從』可以不知道密使身份、目的,但他們都是外面來的,又怎麼會不知當今天下是個什麼樣子。
  
  對此顧昭君等人都如實相告,一是來不及臨時串供;另則因為,如果宋陽要帶這一對精兵,蟬夜叉遲早會重返人間,到時又怎能再瞞。
  
  『九成九』的顧昭君,沒用的謊話他從來都不會去編。
    
  轉過天來,軍中大夫問診時,驚喜發現『密使』大人病情好轉,正在迅速康復,好消息傳出,蟬夜叉第四十三任主將鄭轉快步趕來,諸多副將隨行,另外還帶了一大、兩小三個木箱。
  
  鄭轉四十出頭,蝸居山坳大半生,帶兵之餘就只做兩件事:苦練武藝、研習兵書。只盼有朝一日能重返人間。見到密使後,開始還能從容以對,但說著說著,自先祖起積累在心中的重重唏噓就再也壓抑不住了,即便宋陽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也不由心生感慨。
  
  說他們傻、說他們愚、甚至罵他們行事非人,可就單單那份七百年不變的執著,又何嘗不是一種頂天立地。見了他們,也就信了『海枯石爛』。
  
  有關交談的細節,昨晚宋陽和老顧商量了大半個晚上,最重要的兩重關鍵,第一個就是如何解釋大洪只傳承了三百年,為何又過四百年才來『喚醒』蟬夜叉。
  
  『答案』早已確定,此刻也不等鄭轉發問,宋陽就先講出了緣由:當年事發突然,大洪朝中驚變,末代皇帝沒能把煉血最後的配方對後代完全說清就身遭厄運。
  
  煉血術『失傳』了,所以沒辦法來請蟬夜叉出山救主,隨後幾百年裡,洪皇血脈遁入世間,根據殘留藥方苦苦思索,不停摸索、尋找補全煉血術的辦法,一直過了四百年,才終告成功。
  
  跟著宋陽換過話題,去講洪朝傾覆後皇室血脈的狀況,不外是刻苦隱忍、連番磨難等等,他說得幾乎都是『抒情散文』,不涉及具體的人或事情,以免將來會穿幫。到最後說明白,『皇帝』還在外面藏著,身份隱秘異常……這個話題是第二個關鍵。『皇帝』才是蟬夜叉真正的主人,宋陽已經是密使了,沒法再當皇帝,他想要抓住這支雄兵,就非得有個可靠的皇帝。
  
  『皇帝』要對宋陽的勢力絕對忠心,同時能有一份沉穩心思,至少面對蟬夜叉的時候不能露出破綻,昨天晚上宋陽和老顧為了這個人選著實傷透了腦筋,勉強確定了一個……但是出乎意料的,對於『皇帝』現在的情形,鄭轉似乎不怎麼關心,在聽到『皇帝身份隱秘』之後,將軍認真點頭,並未追問具體的情形,宋陽自然也就住口不提。
  
  這個時候,宋陽好像注意到了什麼,對鄭轉道:「將軍的面色好像有些不妥。」同時做了個手勢,詢問對方是否願意讓他問一問脈象。
  
  鄭爽沒廢話,掀起袖子,把胳膊遞了過來,宋陽隨口道:「我自幼追隨萬歲,耳濡目染,也學到了些針法藥理,都是些皮毛,唐突了……」說著開始問脈查診,很快宋陽就皺起了眉頭,鄭爽體內有中毒跡象,慢性毒藥,一點點在經脈中積累,平時都沒什麼害處,但是會折損性命,若放任不理,人活不到六十就會夭折。
  
  之後宋陽起身,又去給跟在鄭轉身邊的幾位副將問診,不止鄭轉臉色有異,而是這些蟬夜叉的面色都不對勁…對方一共來了十餘人,無一例外都有同樣症狀,甚至中毒的程度都一樣。
  
  稍一琢磨宋陽就想到了緣由,並非有人刻意下毒,而是此間有個天然的毒源……粉紅瘴。

  瘴氣懸浮半空,看上去不會害人,可實際裡它還是對營地有些影響,隨著下雨或者特殊風向,瘴毒落入地面,日積月累,生活於此的所有人都會中毒。
  
  宋陽神情輕鬆,把事情和盤相告,又繼續道:「不用擔心,毒不難解,我出山後配置藥物,再 遣人送回來,稍加調養便無妨了。」
  
  不料鄭轉灑然一笑:「不用費心了,莫說六十歲,七百年間,這裡就沒人活過五十五。天上的確是有毒,不過這個毒對我們沒什麼『用處』。」
  
  蟬夜叉年紀一到、力氣不夠,就自行『讓位『,把活下去的資源留給更強壯之人。
  
  而宋陽搖了搖頭,認真道:「有關弱者淘汰的軍制,將軍可以廢掉了,以後不合條件的人,無論傷病老弱,都請送出來,山外就是我的封邑,我來養。」在場的蟬夜叉都是一愣,宋陽則口中不停,把自己在南理的身份大概說了下,這些事情沒什麼可隱瞞的。
  
  即便覺得『天經地義』,但若親人能夠不死,何嘗不是天大喜事!鄭轉深吸了一口氣,沒能說出太多感激之詞,不過輕輕兩字:「多謝。」
  
  聲音很輕,語氣卻重。
  
  旁邊的顧昭君低下頭,面露無奈。自己都窮得揭不開鍋了,還想著幫蟬夜叉收養老弱病殘,關鍵是人數…開始或許不會太多,但日積月累,將來絕對是個驚人的規模,最簡單的,直接算到三十年後,此間蟬夜叉大半衰老,燕子坪最少會增出萬多個老人…萬多人,什麼概念?封邑現在,把工匠苦力衛兵居民全都算上,還不到四千人,常春侯那什麼養活人家。
  
  顧昭君有些捉摸不透宋陽,在邊關、在睛城,這小子殺人盈野,又瘋狂又狠辣,根本不把性命放在眼中;現在又胡亂好心,平白背上個巨大包袱。
  
  其實宋陽自己也想不清楚,他只是覺得,自己動了收走蟬夜叉的心思,就不該再讓他們的羸弱親友死在殘酷軍制下。
  
  鄭轉沒再多說什麼,對著身旁副將做了個手勢,後者會意,把帶來的一大兩小三隻木箱抬上前,先打開了那隻大箱子,呈上其中一冊,宋陽打開一看,是蟬夜叉的詳冊,從部隊的設置、將領的分配到士兵名冊,都有仔細記載,沒什麼稀奇的,算是個交接的手續。
  
  跟著第二隻木箱打開,其中只有三本冊子,宋陽接過一看,手上立刻一沉,差點沒捧住…都是圖冊,上面畫著甲冑、盔靴、長短兵刃的圖樣,旁邊標註仔細。另外還附了個詳單,說明每一樣軍器的需求數量……不用問,這是讓宋陽去給他們準備裝備去。
  
  鄭轉從旁邊還解釋了句:「山中無鐵,士兵操練只能以石、木器替代,不過無論身上負重還是石器的份量、制式,自先祖以下至今,都儘量貼近圖冊上的軍器,等尊使送來真正軍器,蟬夜叉定能迅速上手。」
  
  宋陽笑得異常難看,咬著牙點頭,想應一句『我會盡快辦好』,可這幾個字怎麼使勁也說不出來,心裡算是明白了,人窮,果然氣短。
  
  鄭轉沒注意尊使的神情,親手打開了一隻第三隻箱子,裡面仍是冊子,只有一本,不過很厚,羊皮封卷,顏色陳舊顯然年代久遠了,將軍的動作小心謹慎,生怕力氣稍大會損毀古籍,將其送到宋陽手上。
  
  對方神情鄭重,宋陽也不敢怠慢,接過來小心打開,才剛翻看了幾頁,宋陽心裡就泛起了驚濤駭浪,偏偏又不敢露出絲毫意外,鄭轉二話不說就送上這三個箱子,顯然是洪太祖和鄭冼早就約定好的事情、是密使應該知道的事情。
  
  羊皮封卷內,一頁一頁仍是圖冊,地圖,每一頁都是一隻古墓的位置……畫頁空白處大都有文字標註,說明墓主人的身份、墓地規模、以及對其中寶物的估計。
  
  前後七十餘頁,其中許多墓主宋陽都聽說過,每個人都身份顯赫,或是一代君王、或是舉足輕重的大貴族……真正的財富,世上最『兇猛』的藏寶圖!能夠引來諸國不惜開戰而爭搶的冊子,薄薄一頁,黃金萬兩。

  宋陽再次裝病,調運氣息引出一陣劇烈咳嗽,雙目通紅、面色如血,故意逆沖岔氣的滋味不好受,可是不如此,常春侯實在沒法宣洩心中的激動!
  
  本都已經徹底失望了,沒想到竟真的還能再找到錢…大錢。
  
  九百年前土猴子先祖出山,為了洪太祖祖上做事,兩百年中走遍天下,被他們挖穿的古墓不計其數,但他們並不是見一個就挖一個。或許是受到當時條件限制,無法立刻開掘;或許是漢主暫時手頭寬裕;也可能是洪皇先祖打算給後世子孫留些錢,有些古墓被探明位置、狀況後,並未即時開啟,而是將其記錄在案,以備不時之需。
  
  至於這本冊子,是那最後一支土猴子偷走、再被蟬夜叉奪回的;還是洪太祖賜給鄭冼著他仔細保管的,現在已經不得而知,不過此刻宋陽在心情激盪的同時,也終於融會貫通:如果洪太祖只在山裡藏一支孤兵,實在太『單薄』了。
  
  他們沒錢沒糧,連兵刃鎧甲都沒有,就算殺回世間,怕是連養活自己都成問題,又何談戰力;動用到蟬夜叉,一定是大洪朝最危急的時刻,國土崩裂國庫虧空,想要再翻本,光有人沒用,還得有錢……大洪太祖想得很周全,他給後世子孫留下的,不止一路精兵,還有無盡等待挖掘的財富。
  
  有了這兩樣,才有望再去圖謀天下。
  
  至於蟬夜叉為什麼還要留下三百個土猴子不殺,原因不言而喻。
  
  見到密使、遞上三箱書卷、勤加操練等待軍器、軍令…這是早就定下的規矩,蟬夜叉人人明白,密使到來意味著他們即將重返人間,但不是密使一來他們馬上拔營。
  
  後面的事情變得異常簡單,宋陽不再多待,與鄭爽約定了下次見面的時間,帶著沉甸甸的寶貝箱子,當天就起程出山,至於三百土猴子,宋陽猶豫了下,並未帶走,只說憑自己的實力能夠開掘那些古墓,用不到野人幫忙。
  
  土猴子坑過山溪蠻,宋陽對這族野人毫無好感,帶他們出山更是憑添麻煩,說不定他們還會逃走洩密,至於挖洞盜墓,七百年前的土猴子做熟了這個行當,讓他們幹活得心應手;可現在這三百個野人是被圈養長大,要身手沒身手、要經驗沒經驗,宋陽不覺得他們挖洞會比自己更快。
  
  對此鄭轉無所謂的,蟬夜叉始終留下一群土猴子,也僅僅是是『備用』而已。
  
  臨行前,宋陽對小捕使了個眼色,早都商量好的事情,小捕走上前,把自己的佩刀連刀帶鞘遞給鄭轉,宋陽同時笑道:「來得真挺匆忙,這份心意還請將軍收下。」
  
  公主的佩刀,自然是上品,鄭轉立刻露出歡喜神色,連聲道謝。
  
  南理多雨、山中潮濕,洪民先祖帶進來的武器,品質再好也禁不住七百年的鏽蝕,早都爛成了渣子,偌大山坳中不存一把軍器。
  
  蟬夜叉號稱精兵、鄭轉自詡大將,可手上從未摸過真正刀槍,心中鬱鬱可想而知,突然得到一把好刀,他又哪能不喜。而小捕在送刀之後,試探著問道:「鄭將軍,我聽說,當初土猴子逃回山中時,帶了些漂亮的飾物,我…能看看麼?」
  
  鄭轉哈哈一笑,傳令手下,又取來一隻木箱,當初從土猴子身上收繳上來的寶貝,其中有的價值不菲、有的則是贋品假貨,分都不分就那麼亂七八糟的堆在一起,這裡沒人重視這種東西。小捕從中翻翻撿撿,找出一支碧玉雕琢的鳳頭簪子:「這個…送給我成不?」
  
  山中人不會客套,鄭轉笑道:「你們若喜歡,都拿去無妨。」
  
  小捕笑嘻嘻地搖頭:「我不貪心,只要這一支就心滿意足,謝謝大將軍!」
  
  宋陽本來還有些奇怪小捕怎麼變得貪財了,直到與蟬夜叉告辭、重返隧道後,小捕又把玉簪取出,塞進宋陽手中:「這趟跑出來太久,估計咱們回去,三姐得吃人…拿這個哄她。」
 
  返程時幾乎所有人都有種恍惚感覺,好像一場大夢,事先誰又能想得到,大洪王朝傾覆四百年後,這世上竟然還有一支洪軍時刻等待著為國效命。

  被世間拋棄,陷入輪迴死角的蟬夜叉,彷彿生存於另一個世界、另一重時間之內,無日無夜,無生無死,只有兩個字:等待。
  
  蟬夜叉的世界封閉且病態,此間沒有可供爭奪的利益,只有無窮無盡的茫然。他們的制度殘酷卻簡單,外人絕無法理解的『自覺』,卻是他們與生俱來的本能。
  
  制度的『至高無上』,也就決定了通過血鑑的使者毋庸置疑,完完全全、毫無條件的信任。
  
  七百年的傳承,讓山中洪民早都忘記了『心機』為何物;從另個世界走來的使者,就是他們苦苦守護的意義所在。
  
  所以,莽山深處的經歷對宋陽而言匪夷所思,但是過程卻順利得很,當使者來到,所有事情都順理成章,甚至不用宋陽去刻意做什麼…蟬夜叉的等待太漫長,漫長到他們早都準備好了一切……
  
  穿越隧道,匯合木恩與山溪秀,眾人加快腳步,急匆匆趕回封邑,往返路程、古營地起檁、蟬夜叉軍中裝暈,前前後後耽誤的時間足有一個多月,家裡的承合郡主怕是早就等急了。
  
  果然,他們從大山出來剛進入封邑不久,得了消息的任初榕就迎上來了,孤身一騎,一個衛士都沒帶,見了宋陽,郡主殿下跳下馬,咬牙、攥拳,一個字都不說,死死盯著他。
  
  其他人見狀,全都悄悄溜了,誰也不管宋陽。小捕也想跑,仔細琢磨又覺得實在有點不合適,待其他人散去後,小捕正要嬉皮笑臉地湊上前,初榕就瞪了她一眼:「你不許說話!」
  
  小捕吐了下舌頭,縮著脖子退到一旁,其間還不忘對宋陽聳了下肩膀,示意:你自己小心。
  
  宋陽咳嗽了一聲,還沒來得及說話,任初榕就恨恨伸手,指著他怒斥:「宋陽,你太欺負人了!」
  
  一個多月前宋陽只說去山裡拜訪山溪蠻,十來天還不見回來,承合越等就越擔心,到後來實在坐不住了,也顧不得蠻子對漢人的憎惡,就帶了幾個心腹護衛進山了,所幸山溪蠻唸著宋陽的面子,對她還算客氣。
  
  由此承合也知道,自己又讓宋陽給蒙了,接下來快一個月仍不見宋陽和妹妹回來,承合心裡十足十的著急,所幸宋陽趕回的還算及時,要是再晚一兩天,承合就要向父王借兵去深山中找人了。
  
  「當初說好的、你也滿口應承的,再有什麼事都會知會一聲……」承合平時應變迅捷詞鋒犀利,可現在偏偏又不知道該怎麼說了,呼吸粗重胸口劇烈起伏,憋了半晌仍是不知該怎麼罵,最後憤然揚手,把手中的馬鞭狠狠砸在地上,怒道:「我不干了!」說完,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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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四章 分賬

  任初榕要『辭職』,宋陽又驚又笑又愧疚,小捕更急得不行,低低地連聲提醒宋陽:「簪子,簪子。」
  
  宋陽趕忙追上前,從囊中取出簪子:「這個送你……」
  
  「假貨!」承合都不用細看,餘光一掃立辨真偽,宋陽和小捕同時『啊』了一聲,一時間都有點不知道該說啥,宋陽跟著承合的步子,又報上好消息:「這次找到錢了。」
  
  「跟我說不著!」任初榕走得飛快。
  
  小捕從另一邊開口,語氣巴結:「還有一支雄兵。」
  
  任初榕不捨得叱喝妹妹,這次抿著嘴角不應聲但腳下不停。
  
  「宋陽要當皇帝了!」小捕沒轍,把事情照著大裡去說。果然有效,任初榕大吃一驚,腳下一陣踉蹌,險些摔倒在地,同時愕然望向妹妹:「什麼皇帝?」說完,又想起來自己正在發脾氣,問不著他的事情,轉回頭,再度對宋陽怒目而視。
  
  宋陽立刻表決心:「保證沒下次了!」
  
  小捕奮力拉住姐姐,裝腔作勢、瞪著宋陽問:「再有下次怎麼辦?」話問出口,公主殿下自己就皺起了眉頭,總不能逼著他詛咒發誓啊,又趕忙改口:「反正不許再有下次了。」
  
  說完,小捕忽然發現姐姐的目光不知何時又轉向了自己,異常古怪,好像藏了份笑意,任小捕不敢和三姐對眼神,立刻岔開話題,講起這次在深山中的奇遇。
  
  他們平安歸來,任初榕心裡那份擔憂散去,頓時輕鬆了不少;但生氣也是真的,放下心後怒氣不由自主地爆發,不過等她把馬鞭摔在地上喊出那句『我不干了』的時候,她忽然想笑。這是小孩子賭氣的把戲,她都沒想到自己會這樣,天底下可不應該有人能把自己逼成這樣……宋陽和小捕加在一起就行。
  
  心裡有了笑意,怒氣不自覺就消散了許多;跟著宋陽又拿出來那根簪子,居然還帶禮物回來了?再看小捕急的恨不得上天入地的樣子,哪還能氣得起來;另外『有錢、有兵、做皇帝』聽上去好像這一趟經歷很有趣的樣子。
  
  而隨著小捕的故事,殘留在任初榕臉上、最後那點用來點綴門面的怒氣,很快就被驚訝沖散了……等小捕說完,任初榕眯起了眼睛:「回去,請顧先生、帛夫人一起,這個事情怎麼辦,要好好商量。」另外兩人一起點頭,鋪子有錢了,老闆認錯了,郡主也就不『辭職』了。
  
  向回走時任初榕忽然想起一件事,轉頭望向小捕:「沒聽出宋陽怎麼做皇帝了啊?」
  
  「他會找個人來當大洪皇帝,不管找誰,不都得聽他的話…這跟做了皇帝一樣。」小捕振振有詞,自圓其說,跟著從宋陽手中奪過玉簪,對著陽光左看右看:「假的?我怎麼看不出來?」
  
  說著,笑嘻嘻地把簪子塞進三姐手中,這次任初榕沒拒絕。
  
  回到燕子坪上,宋陽等人洗漱更衣,把自己收拾乾淨,其間任初榕請來了鐵匠蕭易,把從蟬夜叉那裡帶出來的幾本軍器譜給他過目,蕭鐵匠翻看圖冊的時候,郡主問道:「如果按照這幾本冊子打造軍器,『南威』應該沒問題吧?」
  
  話音剛落,蕭鐵匠突然神情一變,低低地驚呼了一聲,郡主被他嚇了一跳:「怎了?」
  
  蕭鐵匠滿臉驚訝,抬頭道:「這個冊子…哪來的?竟然還有陌刀的鑄法?」
  
  任初榕不解,蕭鐵匠也回過神來,搖頭笑道:「是一門失傳的戰刀鑄造方法,想不到在冊子上見到,見獵心喜,老毛病又犯了,郡主恕罪。」說著,又迅速翻看了下後頁,這才回答承合最先的問題:「圖解標註都有,做起來沒問題。」
  
  任初榕微笑點頭,當即吩咐下去,著人拓錄副本,完成後副本就先交給鐵匠去研究。
  
  等晚飯過後,燕子坪中幾位主腦人物再度聚首,封邑中人早都成了窮鬼,現在終於帶回來一份發大財的指望,當務之急就是商量如何去掘取這筆驚人財富。
  
  暫時沒人開口,帛夫人、顧昭君等都湊在桌前,小心翻看著那份『藏寶圖』,回來時路上匆忙,他們都還沒看過。直過了大半個時辰,總算草草看了一遍,帛夫人最先呼出口濁氣,坐回到座位上:「這些大墓,幾乎都在燕國境內,土猴子果然沒什麼用處,真要把他們帶出來,也沒法在大燕境內活動。」
  
  帛夫人垂下頭仔細琢磨了一陣,再度開口:「這裡的墓都非同小可,光憑七上八下做不來,得請行裡的真正好手。」
  
  顧昭君這次說話沒再拐彎抹角:「請內行好手的酬勞怎麼算?」
  
  這也是承合的顧慮,封邑中能人不少,可說到『盜墓』大夥全是外行,何況又是去敵國行動,這件事常春侯或者紅波府做不了太多。而盜墓本來就是黑道上的行當,把這事交給帛夫人來做無疑是最穩妥的。但是又怕帛夫人引入另外一隊人馬,一下子會分走幾成…大夥都窮,實在捨不得這口肥肉再被外人要走一大口。
  
  帛夫人按照規矩實話實說:「一般而言,搭人走寶都是見光分賬,具體分走幾成要看提前如何商量的。可這次不太一樣,我不想搭人,只是僱人,前後所有的事情都由咱們這邊做好,只是請一兩個好手跟著下去走一趟,關鍵時候能打個照應就行。一進一出,最後走出來多少寶貝都和幫手沒關係,他就只拿那份佣金,當然,這份佣金不會是小數,但是比起咱們啟的大墓就不算什麼了。」

  顧昭君問道:「對方進了金窩子,出來後再看手裡的那點錢,會不會反悔?」
  
  「地下的寶貝再好,沒法兌現也只能擺著自己看;可佣金是真金白銀,這其間的區別不小。與其分了寶貝、費心費力去自己變現,同時還要擔著老大的風險,還不如賣給人情給我。何況這不是一竿子買賣,後面大把合作,我能保他佣金就足夠富足三代,應該問題不大。」
  
  帛夫人又把話鋒一轉:「不過黑心白心、貪心最大,再明白的人,見了一箱箱寶貝也保不住會犯糊塗,我是這樣想的。不管哪個墓,每一趟我都會親自去跑,雇來的人講道義大家開心,要貪心蒙了性子,出來後翻臉變卦……」說著,她露出了一個笑容:「咱們連佣金都省了。」
  
  稍稍停頓,帛夫人話題再變:「大家一家人,不怕諸位笑話,謝門走狗堪用的人手實在有限,在封邑中的大都要留下照顧小姐,能跟我去燕國做事的的也就七上八下,至於我家老狗,成天瞎忙亂跑,也指望不上他再給我調人幫忙。由此,我想向侯爺、郡主借一隊人手,得是漢人,心思、身手都要好。」
  
  承合對帛夫人露出一個真誠笑意:「沒問題,這次要辛苦姐姐了。」
  
  謝門走狗好歹是大燕的一支反賊,這次是在燕國做事,盜墓又不是攻城、不用興師動眾,憑他們的實力怎會連這點的人手都湊不齊,帛夫人的話說得很客氣,可意思卻很漂亮:我做事,你監督。
  
  任初榕當然明白對方的意思,一聲『姐姐』,便是她的回應了。

  顧昭君從一旁道:「挖寶貝的事情,有帛夫人親自主持,又有常春侯的精兵相助,絕不會有問題。從地裡挖出來的金銀就不用說了,至於那些珠玉珍寶、瓷器字畫之類,仍是老樣子,由我去變現。」
  
  珍寶變現以前宋陽就和顧昭君合作過,雖然出了『蟹九爺』這個小小紕漏,但那件事也怪不得老顧,他辦這件事妥帖得很。
  
  不過這次他沒提佣金的事。
  
  宋陽點頭道:「怎麼賺錢說完,現在說說這個錢怎麼分吧。」
  
  顧昭君呵呵地笑了:「你是大掌櫃,先給咱們報個價錢吧。」跟著,對身邊的侍女使了個眼色,示意要喝水,他不渴,不過討價還價的關鍵時候,他喜歡趁著低頭喝水低下頭去,不讓人看到他的神情變化。
  
  帛夫人隨聲:「是啊,怎麼分侯爺先說來聽聽,一家人,怎麼分都好說……」
  
  這筆財富乍一看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其中關鍵就在宋陽的寶血,但仔細想想,如果沒有人家七上八下找出隧道,他連見到蟬夜叉的機會都沒有;至於後面的事情,乾脆全是顧昭君和帛夫人去做,常春侯真就成了甩手大掌櫃,坐在家裡等著,金銀財寶就會源源不斷地流入營地。
  
  狐狸們不想先開口,要等宋陽先說,宋陽喝了口水,稍稍想了下,痛快一揮手:「三一三十一,平分了吧!」
  
  聲音落地,正從侍女手中喝水的顧昭君一個沒想到,噗地一口又都噴回到杯裡。
  
  其他人都沒喝水,誰也沒想顧昭君那麼丟人,不過包括承合、小捕等人在內,全都面露驚詫……即便另外兩家功不可沒,可侯爺的這個分法,未免也大方了些吧。
  
  顧昭君雙手拱著袖子給自己擦嘴,同時望向宋陽:「這個錢…你說話算數麼?」說著,餘光瞟向承合郡主。
  
  任初榕打心眼裡不同意宋陽的分法,不過顧昭君明說出來,她還是不愛聽了,淡淡笑道:「這個封邑裡,常春侯說的話永遠算數。」
  
  顧昭君哈地一聲笑:「好!少年仗義,我沒什麼可說的,只有一樣:我那三成三里,至少有一半會投在銷金窩上。」顧老爺有架子,宋陽投桃他便報李,一早就說好的,銷金窩不用宋陽投一文錢但有宋陽一半的股份,現在老顧表示要再把錢往這裡投,無疑是給常春侯送便宜。
  
  「再就是,」顧昭君繼續道:「我還要買地,有錢了,銷金窩就得再大些,至少再買五里,比著現在得大一倍。」
  
  承合一笑:「沒問題,明天我就請慕容大人處理此事。」
  
  顧昭君開心得很,又望向宋陽:「憑著這些墓,我自己建銷金窩都綽綽有餘,不過…我不想自己建,仍是以前說過的樣子,我只是先搭出個架子來,你說呢?」
  
  他的話莫名其妙,但宋陽完全能聽得懂,反問:「你還是要去遊說那些富人,投錢進來?」
  
  顧昭君點頭,眼睛亮得嚇人:「不錯!」
  
  小捕不解:「能自己建,又何必再拉別人入夥?」
  
  「不算拉人入夥,銷金窩是我和宋陽的,但地皮上的產業,可以有別人的…這件事要辦成了,投銀子進來的人,就和咱們站到一條線上了。」說著,顧昭君笑了起來,全不管小捕能不能聽得懂。
  
  帛夫人也沒想到宋陽這麼大方,在老顧表態後,她隨之開口:「下地走寶時,僱人的錢不進公帳,算在我家老狗頭上,另外我有個事情,打算和侯爺商量下。」
  
  宋陽面露詢問:「帛夫人請講。」
  
  可帛夫人再稍作猶豫後,卻又搖了搖頭,歉意笑道:「是我想錯了,不過是件小事,不用麻煩你了。」
  
  本來帛夫人打算以後賺到錢,拿出些來給封邑中的石頭佬裝備軍器,算是對宋陽大方分賬的回報,但是轉念一想這樣做痕跡太重,反倒顯得小氣了。再說只要古墓開啟順利,裝備石頭佬不過是小錢,宋陽也不會在意,這個禮物送不到點上,還不如不送,留待日後再找機會吧。
  
  她改主意了,宋陽也不去追問,換過了新話題:「趁著大夥都在,再商量下『皇帝』的人選?」
  
  在山坳時,這個事情宋陽等人已經討論過一次,當時初步擬定的人選是施蕭曉。
  
  選施蕭曉來冒充皇帝,好處一抓一大把,他想要為師父報仇,對付燕頂的目標和宋陽一致;心中不存貪念,不會掌握了力量就變個樣子;為人正派、知恩圖報,幾乎能肯定將來無論發生什麼,他都不會掉轉矛頭來對付宋陽;為人沉穩心思不錯,只要提前做些準備功夫應該能騙過鄭轉;且『落難皇族』出家避禍、隱忍圖謀,施蕭曉的和尚身份也挺合適……
  
  可選他也有個壞處,果然任初榕在聽到人選提議之後,輕輕搖了搖頭:「施先生性子不錯,但自幼學佛,染了個『我不犯人』的脾氣,軍隊交給他,守有餘但攻不足。開始的時候或許還能命令蟬夜叉四處殺敵,但是到了以後,說不定見殺孽太重,他便心軟了。」
  
  說著,她忽地露出個苦笑,望向宋陽:「再就是…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施蕭曉失蹤了。」
  
  宋陽一愣:「怎麼說?」
  
  宋陽一行離開小鎮後不久,紅城方面就向郡主傳回消息,施蕭曉並不在紅城。
  
  能查到的信息有限,施蕭曉的確是回到紅城過年,可沒出正月就離開了,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一起闖奪山、戰邊關、大鬧睛城,宋陽和施蕭曉很有些交情,聽說和尚失蹤了,宋陽立刻就皺起了眉頭,任初榕輕聲安慰道:「已經派人去追查了,暫時還沒消息,不過不用太擔心,施先生的心思、武功都不弱於你,應該不會有事。而且有人見到他獨自一人離開紅城,向著南面來了,他不是被人綁走的,說不定是他有私事要辦,耽擱了時間。」
  
  不是去了燕國、獨自一人而行,這兩點讓宋陽略略放心了些,對承合道:「能不能加派些人手追查?」後者點頭:「沒問題,我再請杜叔叔幫忙。」
  
  這個時候,外面忽然傳來秦錐的通報:「啟稟郡主,有王爺雀書傳到。」任初榕急忙起身,接了傳書看過後,臉上神情有些古怪,對筱拂道:「爹爹路過,進駐封邑北三十里的兵馬營,著咱們過去相見。」說著,她又看了宋陽一眼:「還有你。」
  
  『皇帝』暫時沒人可當,好在這個人選也不是現在就得馬上落實,顧昭君、帛夫人起身告辭,宋陽和任家姐妹一起備馬啟程,趕去見他老丈人……
  
  路上,宋陽腦子裡還在想著分賬的事情,問初榕和筱拂:「那個錢,是不是分得太多了?」
  
  任初榕搖頭,笑:「哪有,才分出去六成六而已,比起侯爺在睛城『花自己的錢、買自己的房子、燒自己的皇宮』的手筆差遠了,我們得知足。」
  
  宋陽失笑:「我就是覺得,那筆錢足夠多,三成三對咱們完全夠用,既然如此又何必……」
  
  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點點頭:「我明白。說實話,我不以為然。不過父王如果知道這事,多半會讚你。」
  
  小捕有點聽不懂,但至少能明白姐姐說得是好話,由此公主殿下心裡挺高興來著……
  
  現在已經到了七月底,中秋漸近,鎮西王又要去西關督軍,本來不路過小鎮,他特意繞了些路來探望兩個女兒。其實都已經繞路了,再向前走走,直接去燕子坪就是了,但是老泰山得有老泰山的架子,畢竟還沒真正大婚,王爺才不肯主動去常春侯的封邑,一封雀書把他們喊過來相見。
  
  半晌急行,趕到兵馬大營去見鎮西王,而出乎宋陽等人意料的,鎮西王此行還有同伴:左丞相胡大人。
  
  按照晚輩禮儀,先拜見鎮西王,再拜見胡大人,左丞相先和三個晚輩說笑幾句,隨後道:「你們一家人聊著,我待會再來說話。」
  
  胡大人離開後,鎮西王吩咐了句:「筱拂留下,你們兩個外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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