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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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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4 01:11:2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五章 陌刀

 云頂整整昏迷了二十個時辰,身體微微一顫,終於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到正守在他身旁的大宗師羅冠和侯府大夫,云頂當先問道:「女娃娃如何?」
  
  大夫起身,跑去通知外面的紅波衛,將要犯甦醒的消息呈報郡主,羅冠留在屋中不動,應道:「她無妨,沒受傷。」
  
  云頂臉上的皺紋忽然加深了許多,好像是個笑意,卻由此顯得更加老邁了,片刻後又對羅冠道:「多謝。」
  
  羅冠搖了搖頭:「謝我什麼?從頭到尾,我們什麼都沒做。」
  
  大宗師所言,指的是給云頂『療傷』之事,活佛昏迷的二十個時辰裡,無論是侯府大夫或者羅冠,幾乎都沒出手幫他療傷……不是不幫忙,而是幫不上什麼,或許是常年修煉之故,活佛的體質古怪,行針用藥,都全無一點效果。
  
  羅冠試著給他度入真力助他打通阻塞經脈,出手後才愕然發現,活佛硬是把自己體內三道經脈練到逆轉,這一來筋絡與穴道都被改變,難怪大夫的手段全不管用,羅冠的法子也因此變得無效。云頂能活下來靠的是自己。
  
  云頂抓人的時候,出手凌厲身法迅捷,說話時卻截然相反,真就像個兩百歲的老人,聞言後要琢磨一會,才有所反應:「謝你們不殺我…你們殺我理所當然,留我活到現在,我應該謝。」
  
  羅冠是性情中人,搖頭坦言:「那也是該我們謝你才對,若非你手下留情,此間和你交過手的,現在都是死人了。」
  
  仍是想了一會,云頂應道:「我若殺人便有罪。我不殺人是應該,你不用謝我。」
  
  你殺我是應該,你不殺我所以我謝;我殺你是錯的,我沒殺你你不用謝……活佛的道理不難懂,羅冠笑了起來,不再糾纏此事,伸手指了指還掛在云頂手腳上的精鋼鐐銬:「這個還不能除去,還請見諒。」
  
  云頂表現出來的實力太驚人,即便所有人都能確定他重傷、脫力、無法再傷人,但仍不敢除去鐐銬。對此活佛全不在意,羅冠口中話題再轉,又去問他的武功路數。武學門派壁壘森嚴,羅冠當然明白規矩,他也無意打聽具體方法,只是對云頂逆轉經脈有些好奇,想不通其中的道理。
  
  「不是為了習武練功,是修行。」云頂並不隱瞞,如實回答:「逆轉三經,不僅不會提高修為,反而還會有些影響,不過…這樣做會疼,很疼。我是苦修。」
  
  說話時云頂則緩緩坐起身來,腦中又回憶了一遍昨晚惡戰的情形,開口問道:「第二隊高手,還有最後遇到的猛禽,都是從何而來?」
  
  提到此事羅冠笑了,不曾隱瞞什麼,把郡主一行返回封邑的經過、二傻召喚鳥群來『鬥氣』的原因,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最後笑道:「都是趕巧了,你不是輸在本領上,是運氣不好。」
  
  云頂先是愕然,繼而失笑:「我還以為封邑中有未卜先知的高人,才布下這麼個天衣無縫的局,想不到…佈局的原來是神佛,難怪會敗。」
  
  說到這裡,他收斂了笑容:「看來真的做錯了吧。」隨即他口唇嗡動,念了一段短短經咒,不知是在感謝神佛還是懺悔自己所做之事。
  
  有信仰之人,心中對『天意』兩字看得極重,云頂此敗處處都透著幾乎沒法去解釋的巧合,也真就應上了那句『天意如此』。與其說是運氣不好,云頂更願相信,是神佛覺得他做錯事情,是以不允他成功。
  
  羅冠也換回鄭重神色,對云頂道:「大師並非惡人,何苦來做惡事?若大師應承一句『再不與封邑為難』,我這就去求郡主,請她放你離開此處,昨夜之事一筆勾銷。」
  
  云頂是敵人,僅憑一人之力把封邑鬧得人仰馬翻,但他始終不殺人,尤其讓羅冠承情的,是他在遭遇陳返重創之際,仍放過了老爺子,就憑這一點,羅冠便要保他性命。
  
  「做錯了事情,天不罰我人罰我,人不罰我我自己罰自己,封邑對我有什麼懲處,云頂甘心領受。閣下不用為我擔心,不值得的。」云頂回絕了羅冠的好意,同時再度露出笑容以示感謝。
  
  這個時候門外腳步聲響起,無魚師太來了。羅冠不再多說什麼,對云頂恭敬施禮後,離開了屋子,容兩位出家人密談。
  
  與吐蕃人中的可疑人物、刺客內應不同,云頂沒有被囚禁於縣衙大牢,他被安排在侯府內修養,算是封邑的對活佛的的尊敬、對云頂始終不傷人的感謝。
  
  無魚曾到高原求學,吐蕃境內大大小小的活佛,她差不多都知道,但是對面前這位老者,她還真不曾聽說過。並非師太孤陋寡聞,而是云頂的名頭實在太差勁了些。
  
  對云頂活佛,無魚既不會怠慢,也不會刻意恭敬,和對普通人的態度一樣,先問過對方傷勢狀況,再對云頂手下留情致謝,隨即直接問道:「師兄想從封邑中帶走的人,是公主?」商隊內應已經招供,封邑要人都知道云頂抓錯了人,無魚明知故問,只是要引出些話題,以便深談。
  
  對此云頂沒有隱瞞:「還有常春侯,可惜他不在家,只能抓一個。」
  
  「抓一個還抓錯了。」無魚沒有嘲諷之意,單純覺得此事有趣,起身倒了一杯茶遞給云頂,後者接過來喝了一口:「真的抓錯了麼?封邑中高手盡出捨命相擊,為了一個不是公主的女娃娃?」
  
  「這個封邑有些古怪,那些平民百姓,個個都嬌貴得很,師兄隨便抓了誰,都會引來那些好手的全力反撲…不過你抓到手的那個,身份也有些特殊,是常春侯的貴客…聽說還有個娃娃親的身份。」無魚修行精深,但是說閒話的時候不脫女人本色,八卦的樣子,語氣帶笑,隨即話鋒一轉:「有件事我始終想不通,師兄憑什麼覺得那個女娃會是公主?」
  
  「我修得心眼,以此辨人。」云頂如實回答
  
  在逼得內應招供之後,眾人心頭最大的疑惑,莫過於云頂為何會抓錯人……聽到云頂的答案,無魚微微皺了下眉頭,旋即動容:「師兄修持精湛,無魚敬慕,更沒想到域宗一脈,還有傳人弟子。」
  
  漢家禪宗、高原密宗都是佛門弟子,只是修持方式大不相同。而佛學在中土世界源遠流長,千百年下來,在這兩大宗下,又分出無數分支流派,無魚口中的『域宗』,就是高原密宗佛法的一個分支。
  
  無魚以前沒聽說過云頂活佛,但她知道『心眼』修持是域宗秘技,不過域宗這一脈,就算在最鼎盛的時候,也只是高原上一個不起眼的小流派,始終沒有發展起來,早在百多年前就已銷聲匿跡。
  
  對於無魚能說出『域宗』二字,云頂也略顯意外,對她點了點頭:「師兄的學識,淵博得很。」
  
  無魚笑了笑,忽然說起了佛法:「萬法唯心,心中無過、無愧,自然能坦然面對神佛,真到與佛坦然相對時,我便已成佛。」
  
  世人只道大修行者喜怒不形於色,神情永做莊嚴肅穆,可實際裡真正精修者,反倒不會總是板著臉,喜便笑憂則嘆,身體自然但本心清淨,云頂便是如此,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師太剛剛所說,正是『域宗』的本旨。
  
  但驚訝過後,云頂就長長地嘆了口氣:「除了我身邊寥寥信徒,高原上知道『域宗』之人已是鳳毛麟角,能念出域宗本旨者,怕是根本都不存在了……待我離世後,中土天下便再無域宗。」
  
  雖然少得可憐,云頂也還是有些信徒的。但他們都是些愚鈍牧民,比著尚未開化的山野蠻人強不了多少,沒人能繼承云頂的衣缽。
  
  在高原佛學中,各流派的活佛傳接,大都遵循『轉世靈童』之法,但域宗不在此列,相對比較寬鬆一點,由上一任活佛的弟子接任。域宗活佛收錄弟子是『唯心』的,要以心眼辨認,扣合緣分與福澤雙法。云頂始終找不到自己的傳人,更沒辦法把域宗發揚光大……即便活佛內心空明純淨,談及此事時目光也顯得落寞了,這是他的教派,堪堪便要滅亡了。
  
  無魚是套話來的,不關心活佛是否『有後』,不過也不能全不理會,她正想出言安慰幾句,忽然心念一動,試探問道:「所以…師兄來封邑捉拿公主?」

  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事,云頂卻點頭承認:「不錯。」
  
  無魚暫時不再說話,皺起眉頭不知動什麼心思,云頂也不打擾她,閉上雙眼就此沉默。
  
  過了好一會,無魚忽然起身,對云頂道:「想請師兄見一個人,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說完,起身離開屋子,返回侯府正堂,任初榕正在這裡等著她的消息。
  
  見面後無魚把剛剛瞭解到的情況說出,前面幾乎都是閒聊,沒什麼有用信息,就是活佛與師太最後說過的幾句話,讓任初榕提起了興趣:「這樣說來,云頂來燕子坪捉拿宋陽和筱拂,是在做一樁買賣?」
  
  無魚點頭:「他幫忙抓人;請他出手之人,幫他開闢道場、廣招信徒。」
  
  云頂好歹也是個活佛,能請動他出手的人,幾根手指頭都能數的過來,其中最值得懷疑的自然是燕頂,另外博結大活佛也有嫌疑。大活佛是高原之主,現在南理和回鶻結盟,他當然看著彆扭,而兩國結盟的關鍵就是常春侯與玄機公主,他們倆真要被抓走了,南理的臉面就被人家踩到鞋底上去了。
  
  燕頂和博結也的確都有這個能力,幫云頂廣開道場、助域宗布道四方。
  
  不過對於承合而言,這次事情的主使,究竟是燕頂還是博結,她根本就不在意,也無意去確定真兇,因為這麼做根本沒有意義……宋陽與燕國的仇恨早就擰成瞎疙瘩了,除非一方死光了,否則永遠也開解不了;而吐蕃與紅波府也是生死對頭,雙方糾纏了不知多少年,大活佛若橫死,鎮西王以後一年睡覺時都會笑醒,反之亦然。
  
  吐蕃也好,大燕也罷,全都是燕子坪的仇人,以前要對付,以後還得拚命,終歸是個不死不休的局面,和有沒有這次綁架全無關係。
  
  無魚喝了口水,繼續道:「真兇答應云頂的事情,我們也能做到的。關鍵是我要向郡主求一個準話,云頂這個人……」
  
  不用把話說完,郡主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反問道:「師太怎麼想?」
  
  無魚笑了笑:「妙香吉祥地內,若能有一位活佛,是大有好處的事情;常春侯封邑中,再多出一位兇猛高手,又何嘗不是喜事?至於云頂到底是不是可信…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我需要點時間。」
  
  郡主也笑了,認真點了點頭:「全憑師太做主。」
  
  從扳倒靖王的前後過程裡就不難看出,無魚雖然是出家人,但她的心思手腕絕不容小覷,且還多出了一份真正的沉穩,她做事情承合放心,至少比對宋陽放心得多……
  
  無魚點點頭,也不再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師太前腳剛走,『南威』的幾位主事之人又來求見,郡主返回封邑,生意上的事情他們都要有個交代。
  
  被承合安排在南威的主事,自然也是精明人,她不在時工場運轉井井有條,現在正日夜趕工皇家採辦的軍器,無論進度或質量都全無問題,等他們呈報完畢,任初榕褒獎了幾句,又問道:「蕭鐵匠呢?」
  
  蕭鐵匠也是南威的主事,不過沒和同僚一起過來。大管事應道:「蕭師傅忙得很,在親自動手鍛造一件古怪兵器,這幾天正是關鍵時候,已經三天三夜不曾闔眼……」
  
  蕭易長得魁梧、性情豪爽,但是對自家手藝的那份痴性,比起尤太醫猶有過之,最近他就犯了這份痴性,日夜守在爐前,也不知道要打造什麼神兵利刃,別人莫說打擾,就是靠得近些都會被他大聲斥罵。
  
  大管事又問道:「郡主要見他?我這便去喚他過來。」任初榕的確有事找他,鎮西王那邊有現成的軍器提供過來,她要找蕭鐵匠來核對清單,選擇可用之器,聞言先點頭後搖頭,微笑道:「不用去找了,我過去看看,正好也想去南威轉轉。」
  
  任初榕可不是光聽呈報、不去現場的嬌貴郡主,封邑中所有事情,她都要看在眼中才肯確認的。一行人策馬而行,不久之後抵達南威,才一進場,滿耳叮叮噹噹的打鐵大響,竟然沒能掩住蕭鐵匠的哈哈大笑。

  前院空地上,只見一條彪形大漢滿臉狂喜,正一邊大笑著,把一柄樣式奇特的長柄戰刀舞得呼呼風響,不是蕭鐵匠是誰。任初榕嚇了一跳,心道這位高人莫不是真的瘋了……隨行的紅波衛趕忙踏上兩步,把任初榕護在身後,同時皺眉叱喝:「郡主駕到,不得無禮。」
  
  蕭鐵匠這才一驚而醒,趕忙放下手中的長刀,對郡主躬身施禮連聲恕罪,任初榕哪會計較這種小事,揮揮手示意其他主事回歸本崗去做事,跟著邁步走上前,笑著問:「蕭師傅打造出什麼神兵利刃了,得意成這個樣子,讓初榕也開開眼界。」
  
  蕭易的臉上喜色再現,掩飾不住的得意,俯身又把長刀拾起來,笑道:「就是這支傢伙!」
  
  這時眾人才得以仔細打量長刀,當真是『長』刀,戳在地上比著普通大漢還要再高出半人,上端刀身不過三指寬,略帶弧度,可劈可刺;刀身佔到兵器全長的三分之一還略強些,這個比例倒是應和了當年宋陽奇士在金殿上的『天地玄數』。
  
  這樣一把狹長利器,乍看上去還沒什麼,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使然,越是仔細端詳,就越覺得它殺氣逼人,直直逼入心中的陰冷。
  
  尤其難得的,整支長刀在陽光的照射下,微微映出了靛藍顏色,尤其鋒刃處藍色更甚,足見鋼口極佳,大力劈斬也不會損毀刀鋒。
  
  有紅波衛詫異道:「這把傢伙,怕是不輕吧。」好鋼自然沉重,毋庸置疑的。
  
  蕭鐵匠理所當然地點頭,神情裡稍顯不屑,似乎是嫌紅波衛多次一問。
  
  任初榕盯著這柄長刀,略略覺得有些眼熟,回想片刻終於恍然大悟:「這是蟬夜叉定製的兵刃,喚作…陌刀?」
  
  蕭易哈的一聲笑:「正是!」
  
  任初榕不通軍事,對武器沒什麼感覺,但她身邊的一個貼身鐵衛露出了詫異神情…...六百年前,大洪鐵騎名揚四海,其中最最出名的一項便是陌刀戰陣。當年洪太祖平定中土時,有史記可查的每一場大戰,陌刀戰陣都起到關鍵作用,只可惜隨著大洪傾覆,陌刀的鍛造、練法、戰法都告失傳。
  
  到了後世,陌刀早就變成了神話、傳說,沒想到此刻又得重見天日。
  
  「蟬夜叉送來了圖譜,開始的時候也沒察覺什麼,後來仔細研究我才察覺,有關陌刀的鍛鑄法子,並不是特別詳細…這可就有點麻煩了,軍器打造容不得馬虎,尤其這種狹長刀,鍛造時差了少許,上到戰場說不定就會折斷散碎。」蕭鐵匠面色認真:「沒別的辦法,只好自己動手,試著把古方充實完整……」
  
  陌刀的鍛造方法算不上『殘缺』,只是不夠詳盡,時隔數百年,鍛造工藝不同,也許古人認為不用特意註明交代的常識,到了現在已經是無處可尋的秘法,幸好蕭鐵匠技藝不凡,每日每夜不停試煉,終於把消失了數百年的陌刀完美復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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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六章 再來

 任小捕有自己的護衛秦錐,承合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貼身紅波衛喚作魏治,身材矮小疏眉鼠目外加一隻酒糟鼻子,也是個醜人。不過得看怎麼比,和普通人站在一起,魏治的長相不堪入目;和秦錐並肩時他就是個英俊男子了;要是有幸能和慕容小婉同列,魏治之美只應天上有。
  
  論身手、論打仗、論忠心,秦錐魏治半斤八兩,但比起學識,特別古時戰史,秦錐就遠遜了,魏治自幼識字,尤其喜歡看戰史,看到熱血沸騰不能自已的時候,就報名參軍去了……在場眾人中,除了鐵匠蕭易,就只有他知道陌刀的輝煌戰績,當即將自己所知之事仔仔細細報予任初榕。
  
  任初榕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當初蟬夜叉的主將對宋陽說得明白,雖然沒有真傢伙,但操練時一絲不苟,以等長等重的木石器替代,當真正軍器送到,他們很快便能上手,屆時陌刀威風將重現戰場。
  
  任初榕轉目,望向蕭鐵匠:「這種陌刀,打造起來吃力麼?」
  
  蕭鐵匠應道:「這次還原出了古方,以後再做起來會簡單許多,不過比起普通刀槍,還是要麻煩不少。」
  
  郡主點了點頭,暫時沒多說什麼,取出鎮西王交下來的武器清單請蕭鐵匠過目…任初榕和蕭易在南威交談之際,無魚已經回到了侯府,再去拜訪云頂。
  
  與無魚同行的還有一人,漂亮和尚施蕭曉。引薦過後兩人坐定,無魚對云頂道:「若傷勢許可、方便的話請師兄動用心眼,幫我看一看這個晚輩。」
  
  「心眼與身體無關,不存不便。」云頂應了一句,隨即轉目望向施蕭曉,仔細打量著他,而伴隨『心眼』,云頂的神情也不斷變化……先是一驚,他在施蕭曉的印堂中看出一道『佛頂紋』,這便是說,此子當為群僧領袖、佛門中的在世法尊;吃驚過後便是疑惑,他看得出,施蕭曉取執著而舍佛陀,現在都不能算是禪宗的僧侶了;再過一陣云又頂釋然而笑,想通了大概的關竅,連和尚都不是的人,如何能成為一方的禪宗之主?這其中自然會有些『人為』設計。
  
  無魚問道:「師兄覺得如何?」
  
  對於『轉世尊者』的設計,云頂無意追究;對無魚師太準備欺瞞南理佛徒的做法,云頂更不會去評論,他為了能傳道布教,違心來燕子坪抓人何嘗不是罪過,活佛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批評旁人,只是淡淡回應:「無豔禪師當得重任,盼能將禪宗發揚光大。」
  
  方才云頂的心眼識人,神情接連三變,施蕭曉都看在了眼中,聞言微笑應道:「大師看出我是假的了。」無魚接口道:「燕國師盛景統領大燕禪宗,他又是真是假呢?身份無論真假,行事只問善惡。」老尼姑故意提及燕頂,但活佛並沒任何表示,好像棵枯樹似的坐在那裡,目光低垂。
  
  無魚也無所謂,說起了正題:「師兄希望廣開道場,傳教信徒,這世上真正能添大力相助的,不外三個人,最得力的那個自然是大活佛博結。不過大活佛是高原至尊,要顧及自己的地位、照顧自家的門脈,師兄請他來助域宗傳教…說是『與虎謀皮』稍嫌誇張,但『虎口奪食』大概不會錯的,即便大活佛慷慨,他的助力到底也是有限,域宗或許能得暫時好轉,可休想能真正發揚光大。」
  
  「第二位能幫到師兄之人,當屬大燕國師盛景。」說著,無魚露出一個譏誚笑容:「據我所知,這位盛景禪師心懷大志,做了大燕佛主仍嫌不夠,還要把南理的佛家也一併奪去,說不定中土天下都是他眼中禁臠。他不會助人只會養狗。養狗咬人,養狗吃肉。」
  
  無魚所說之事,云頂當然完全明白,但他沒法辦法。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歷代師長辛苦開創的大好佛宗就此斷了根脈,過往時他甚至都打定主意,收錄門徒時,不動用『心眼』去苛刻選拔,只要信徒之中有個天資能說得過去之人,他就將其收錄門下,好歹讓域宗還有個傳人,可即便放低了要求,他仍找不到堪教弟子……不得已中,他應承下了那樁『買賣』,到燕子坪抓人來換布道的機會,多招信徒以求傳承衣缽

  「第三位能助師兄之人,就是你眼前無豔。短則兩月,長則半年,他便不再是無豔和尚,而是優波額黎尊者轉世,南理佛徒中的法尊……」說道這裡,無魚稍作停頓,跟著加重了語氣:「我們會助師兄布道,助域宗傳教。」
  
  施蕭曉適時開口,並不刻意誇大,只是實話實說:「中土各地,唯南理佛學禪說傳承最久,佛家弟子平時清寧散漫,但虔誠之心比著吐蕃、大燕的佛徒猶有過之,待尊者轉世,必承萬眾歸心之勢。活佛之事,我當以全力相助,不敢妄語從此域宗發揚光大,但是在南理境內,讓域宗落地生根還是有把握的。」
  
  一座小國的全力相助,和兩個大國的敷衍了事,究竟哪個更好?這筆賬不難算。
  
  『門宗傳承』,算得上是云頂活佛唯一的心結了,他又何嘗不明白,出家人不該有太多執念,萬事順其自然,可這道心結就是繞不開,不止耽誤了修行,甚至為此來到異鄉行罪惡事,心結都隱隱有了變成心魔的跡象。
  
  現在聽到無魚、無豔兩人的提議,活佛如何能不動心。
  
  無魚繼續道:「封邑之中將建妙香吉祥地,既是優波額黎尊者轉世修行之處,也是南理佛家聖地,師兄若不嫌棄,域宗在南理的第一座道場,會建在妙香吉祥地中。」在聖地中建域宗道場,足見誠意與重視了。
  
  云頂深吸了一口氣,平復心緒,目光又恢復平靜:「你們助我傳教,要我助你們做什麼事情??」
  
  無魚全不講究出家人的莊嚴,努嘴聳肩膀,女娃娃的樣子:「這不是買賣,不用多慮。」
  
  云頂又問:「平白幫忙?為何幫我?」
  
  「為什麼不幫你呢?」施蕭曉笑了:「我學識淺薄,對域宗不甚瞭解,不過看你的為人,不難得知域宗的出色之處。何況,我幫你不過是動動嘴皮子,告訴大夥域宗很好,不妨多多瞭解,若有緣可認真修持…第一不騙人,第二不費力,又能幫你大忙,何樂不為。」
  
  云頂搖頭:「域宗若真在南理紮根,不會影響禪宗麼?不會影響轉世優波額黎尊者的威望麼?」
  
  施蕭曉笑容更盛:「我不是大活佛博結,不會去想王座永固;我沒有燕國師盛景的野心,不會把出家僧侶當做奪天下的戰刀。我這個轉世尊者沒想過『傳宗接代』,充其量做它幾年、十幾年,所為的最重一重原因,是不讓南理之佛開口傳燕頂之聲。另外再就是鞏固南理軍心民心,不因燕國強勢而氣餒,不為盛景妖言所迷惑。施蕭曉的目的,和相助活佛之事全無衝突的…若有朝一日,域宗能在南理開枝散葉,施蕭曉與有榮焉。」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道理說過,無魚和無豔也不在多費唇舌,起身告辭。反正云頂傷得重,最近一段時間哪也去不了,有的是時間讓他慢慢琢磨,何況就算云頂痛快答應了,無魚對這位活佛也得有好一番試探,確定他是否真正可信,來日方長,大家都需要點時間。
   
  昨天夜裡承合回家後就傳下命令,云頂活佛來封邑抓人的事情,不得傳書告知宋陽。任初榕怕宋陽知道老巢被人侵襲會惱羞成怒,說不定又要干出什麼危險事。畢竟,云頂這次沒能得手,封邑被攪了個人仰馬翻,但也只是亂了一陣,談不上什麼影響。
  
  是以宋陽全不瞭解家中之事,在燕都睛城過得逍遙自在,白天四處遊覽,偶爾去到『工地』上看看,放火的事情全不用宋陽去操心什麼,甚至最初幾天過後,連瞎子侏儒這對搭檔都沒什麼事情可做了,大小事情都由付黨顧家謝門走狗骨幹照顧了。
  
  基本每天晚飯後宋陽都會去一趟,去和各家反賊的首腦商量第二次火燒燕宮,可是眼下的事情就這麼一樁,說來說去都是車軲轆話,全無新意,到了後來乾脆變成了說笑閒聊,每到這個時候,帛夫人那個多嘴手下齊尚都會抖擻精神,靜候常春侯大駕光臨。
  
  等再離開漏霜閣、返回客棧之後,就是吃神仙果子的時候了……這些天裡,任小捕的氣色不是一般的好,不過後來她聽宋陽無意提起,李明璣雖然不知琥珀雙修秘法如何修煉,但她知道這門秘法會讓女人嬌豔如花,任小捕照了照鏡子,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嬌豔如花』,再到漏霜閣的時候生怕被李紅衣看穿自己雙修,說什麼也不肯洗去易容了。
  
  而到達睛城之後,宋陽的情緒變化比著以前也稍顯激烈了些,白天裡開開心心的,看不出什麼,但午夜夢迴時就有了些異常……宋陽自幼得藥酒洗煉,身體被調理得極好,他可以接連數日不眠不休,沒事的時候,該睡覺一定能睡得著;小捕則不然,『雙修』剛剛開始不久,常常精神興奮躺在床上難以入寐,每到這樣的時候,她就會翻過身面對宋陽,一言不發就那麼靜靜地看著心上人。
  
  由此,小捕也發覺,宋陽常常會在熟睡中露出笑意,不知夢見了什麼高興事,甚至有一兩回他都笑出了聲音。等到轉天醒來時小捕問他為何發笑,他卻記不起來。後來有一回,小捕又在三更半夜見到他笑,趕忙用力搖醒他,公主殿下眸子亮晶晶的,又是好奇又是興奮:「小仵作,笑什麼呢?」
  
  美夢被打斷,但也記住了那件好事,宋陽喜上眉梢:「夢見燕皇宮燒得那個旺啊!」小捕大樂,侯爺被深夜驚醒,精神旺盛,自然免不了再請公主吃一次神仙果子。
  
  但是也有一次,小捕看到宋陽在睡夢之中,忽然留下了幾滴眼淚,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帕子,可那幾滴眼淚已經落在枕頭上,消失不見了。小捕沒敢推醒他,更不去問他為何傷人,只是躺在黑暗中,小心地猜測著原因,同時暗忖著:無妨的,等明早醒來,他便會忘了夢見的什麼。
  
  可不知不覺裡,小捕的眼圈也紅了。看到宋陽落淚,她就是想哭,沒道理地想哭……
  
  景泰皇帝三九大慶,是自一品擂慘敗之後,燕國最隆重的一樁慶典了,睛城之中從普通刑捕到禁軍大將,全都嚴陣以待,不敢有絲毫疏忽。天隨人願,最近也一直太平無事,看來老天爺果然還是眷顧上上大燕的。而相比之下,準備同天舉辦盛典、慶祝新皇登基的南理鳳凰城,就不那麼太平了……短短幾天之內,城中接連發生了三樁血案:
  
  先是城中黑道上赫赫有名的慕容老大,夜中出行遭遇刺客,一行十餘人全都橫死當場,慕容老大最慘,被人割去了頭顱,慕容小婉又痛又氣以至失了神,竟然跑到大薦福寺,在慈悲佛祖面前立下血腥誓言,必將仇人碎屍萬段;
  
  可誰也沒想到,三天後,大薦福寺竟也遭了毒手,一夜之間闔寺僧侶都中毒暴斃,與慕容老大相似的,這次也有頭顱丟失,不過是兩顆…一是主持方丈無羨大師;另則是主殿上供奉的佛祖頭顱!一舉殺死眾多僧人不說,竟然連佛祖的頭都敢割,足見兇手的瘋狂狠辣了;
  
  再三天後,又有血案發生,但這次官府封鎖了消息,坊間只知道死的是一位高官大員,同樣被割掉了頭顱,但具體是誰還不得而知……
  
  接連三樁驚天大案,坊間議論紛紛,不過死的人分別黑道大豪、和尚、高官,身份都有特殊之處,不管惡賊究竟為何作案,總不會殺到平民頭上。所以對普通百姓而言,也只是氣憤不已,盼著朝廷能盡快破案將兇手繩之以法,但大家倒並不覺得如何恐懼,張開心也不例外,沒人會專門來殺他。
  
  張開心是個跑堂小二,他的古怪名字據說是專門找先生算過的,一輩子都會開心如意。但事與願違,自從他到雅味居做了小二哥,張開心就很少開心了。他天生對數字糊塗,不管再怎麼仔細,仍是免不了算錯帳,算少了掌櫃會罵,算多了客人會罵,總歸只要犯錯就得挨罵。要不是他手腳勤快外加另一項特殊本事,怕是早就干不下去了。
  
  今天也不例外,剛剛結錯了一單,挨了那個霸道客人一腳不說,還被掌櫃的用煙袋鍋子敲腦袋,張開心悶了一肚子委屈,可是討生活,沒辦法,等攢夠了錢就能娶媳婦了…一想到媳婦,張開心又開心了,這時候,門外忽然進來一個年輕客人,張開心立刻迎上前去,笑道:「客官,還是水爆肚、醬羊骨外加山珍燴,再叫二兩黃酒?」
  
  年輕客人微微一愣,隨即露出一個笑容:「你認得我?」
  
  掌櫃的站在櫃檯後,聞言摸著鬍子,微微露出了一個笑意。

  這位客人的長相…實在太普通了,五感平淡身材一般,絕不是能讓人記憶深刻的樣子,反正老掌櫃是不記得他來過,不過掌櫃對張開心有信心,這孩子糊塗倒帳,但記人記菜一絕,曾經有個外阜客人,半年前來過一次,第二趟再來張開心一眼就認出他了,還能模糊記得當初他點的菜色。
  
  其實算錯帳也不是什麼大事,每次櫃檯上都會復驗一遍,飯館不會賠錢的。掌櫃的現在也有點後悔,剛才不該用煙袋鍋打這孩子。不過嚴厲些不是壞事吧,他在自己店裡被打疼了,總比在外面被人家坑了強……張開心沒注意到掌櫃的表情,慇勤引客落座,笑道:「小的記得,您老大概七八天前來過,應該是黃昏時分。」
  
  年輕客人笑著搖了搖頭:「我的樣子,平時都沒什麼人能記得住,難得你能記得,也算是有緣,拿去吧,不用找了,這次只要酒和醬羊骨,其他兩樣就算了。」說著,把一錠五兩的銀子扔到了桌上。
  
  掌櫃和活計都嚇了一跳,五兩銀子,已經夠置辦一桌豐盛酒席了,這樣的豪客可不多見。
  
  客人要賞,張開心當然不會推拒,連連道謝個不休,把銀子繳到了櫃上。一般的酒家飯店,夥計收到客人的打賞都是要上繳,這是行裡的規矩,沒得商量。不過雅味居的老掌櫃另外有套辦法,小賞的錢抽走三成,餘下七成他會單獨立帳,積少成多,待夥計請辭的時候,掌櫃就把這筆錢當做花紅送了他……
  
  掌櫃的沒兒沒女,就老兩口,棺材本早攢足了,這輩子也沒啥指望,要太多錢沒用;老兩口又都信佛,心眼不錯與人為善,之所以不當時分發下去,一是覺得年輕人喜歡亂花錢,還不如自己幫他們攢著,再就是會壞了行規,引同行詰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老掌櫃心裡一直覺得,『小賞全繳』這條行規,未免有些太貪心了,好歹也應該分給夥計一點吧,需知善有善報,你對旁人好佛祖就會對你好。
  
  其實張開心早都聽『前任』說過老掌櫃的規矩,他在心裡算了半天,五兩銀子的七成…三兩五啊!張開心太開心了,以至他又忘記了,這五兩銀子是含了飯資的,要先扣掉再分賬。
  
  年輕客人吃得過癮,一個人足足吃了三份醬羊骨,彷彿這頓過後就再在吃不到雅味居的美味似的,吃過飯後他起身走人,張開心特意追到門口招呼著:「您老慢走、再來!」
  
  「會再來。」客人哈哈一笑,頭也不回地擺擺手……當夜裡,鳳凰城第四宗血案,終於落到了平民百姓頭上,小小飯館雅味居被屠戮滿門,從掌櫃到伙計悉數喪命,只是這次沒有頭顱丟失。
  
  花小飛的弟子稻草已經到鳳凰城十幾天了,他愛吃雅味居的醬羊骨,但不喜歡有人記住自己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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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七章 好禮

  十一月十五,距離南理新帝登基大典只差七天了。鳳凰城近日接連發生血案,坊間流言紛紛,刑部壓力頗大。
  
  作案的手段血腥、死者眾多、割掉佛頭惹出眾怒……可這些還在其次,真正讓朝廷重視的,是前面的三件案子裡的亡者,都和一件事有所關聯。
  
  平叛中,慕容老大不在城中,小婉動用家裡的勢力給宋陽幫了不少忙,立下大功,事後論功行賞時,小婉並未居功,而是通過宋陽請求鎮西王,把她的功勞落在她爹身上,這種孝順之事王爺自然允諾,到現在外人也只以為,是慕容老大在城外主持局面,號令門生助『先帝』伸冤;
  
  大薦福寺更不用說,祈福法事就是他們牽頭聯絡的,方丈無羨和孤石老尼姑一起,被百姓視作無魚師太的左膀右臂。值得一提的是,經過祈福法事之後,原來名不見經傳的孤石名聲陡漲,前不久接到臨阜一座大庵的邀請去駐壇講經,人不在京中,否則怕也凶多吉少;
  
  第三個遇刺身亡之人的確是位大員,姓周,官拜工部侍郎,本來是靖王叛黨一脈,事敗後他第一個站出來擁戴新帝。為了安撫人心,左丞相等人沒有將其治罪,反而把他抬出來做了活招牌。其實平叛之後朝中大員格外加了小心,出入都有大隊侍衛隨行,以防不測,可周侍郎是『降將』,不敢帶人太多以免惹來猜忌,不成想,躲開了猜忌卻招來了刺客。
  
  死者都與靖王之亂有關,刺客除了武功精強外還精通毒術,大薦福寺眾多僧侶都是中毒身亡,兇手來自何處也就不難猜了……與敵國有關的案子,杜大人不會怠慢。
  
  黃昏時分,杜大人獨自一人坐在刑部大堂中,雙目微閉一言不發,如果沒有意外,他會坐上整整一晚……每當京中有大案未破,他都會這個樣子,留在衙門中不回家,也不亂發脾氣去訓斥誰,就那麼坐著。反正他這個尚書不走,刑部上下所有官員誰也不敢告假、休息。
  
  杜大人一般不會多說什麼,不過他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若破不了案,大夥就一直幹活幹到累死吧。
  
  可惜,刑部所有人的努力都打了水漂,此刻稻草正面帶笑容,坐在一輛大車上,剛出皇城北門,他收手了……
  
  燕國派出的刺客離開鳳凰城之際,來自南理的反賊也說說笑笑著,告別了睛城。
  
  放火的事情都已經準備完畢,就差點火了,最後這一步由李明璣負責,可想而知,大火一起睛城立刻戒嚴,外人插翅難飛,所以宋陽、小捕、帛夫人等都提前離開。
  
  宋陽聽了任初榕的囑託,安全起見提前放火、提前撤離,不去趕三九大慶那個風口浪尖。所以這一次他們從容的很,大包小包行囊滿滿,還帶了不少禮物。
  
  禮物都是小捕親手採辦,好容易出了趟遠門,哪能空手回去?帶給父王母妃、親朋好友的東西都沒什麼可說,心意到了就好,唯獨兩個人的禮物,讓公主殿下煞費苦心,一是三姐初榕,一是鐵衛秦錐。自己偷著跑出來,最對不住的就他倆,而相比之下,三姐還好辦,畢竟是親生姐妹,她再怎麼生氣,自己嬉皮笑臉一陣總能糊弄過去,但秦錐…一想到醜漢子,小捕就打從心眼裡對不起他。
  
  所以秦錐的禮物是最豐厚的,一件寶麗閣出名老師傅裁剪的藍青絲綢長袍、一支滾金帶翠的烏木煙桿外加一柄鋼口上好的魚皮鞘短刀,就這小捕還嘀咕著禮物不夠,出城時和宋陽商量著,回去時路過大城,要再去轉轉看有什麼好東西。
  
  宋陽笑著搖頭:「多買禮物沒問題,不過你也不用太愧疚,你道秦大哥是那麼好蒙的?也許他故意放你一馬也說不定。」
  
  小捕不以為然,她覺得自己的騙術爐火純青。
  
  葉非非代替李明璣,一直把他們送到城外,小丫頭從背上的包袱中摸出一隻木匣,遞到宋陽手裡,笑道:「這是我家主人送給公子和任小姐的禮物,她要我代祝兩位白頭偕老、舉案齊眉。」
  
  小捕美滋滋地道謝:「多謝李大家…」宋陽和漏霜閣太熟稔,不用客氣什麼,笑著說:「李大家有心了,是什麼寶貝?」
    
  葉非非搖了搖頭,她也不知道禮物是什麼:「李大家說,這件禮物要兩位回去後在拆看,務必務必。」說完,她又把小捕拉到一旁。兩個丫頭身份天壤之別,但在睛城這段時間,混得著實不錯,分別之際葉非非也有件禮物送給小捕。
  
  葉非非從懷裡神神秘秘地摸出一個冊子,由紅布包裹著,塞進小捕手裡,小聲道:「就你和宋陽的時候,兩個人看啊。」
  
  隨即眾人告別,葉非非轉身回城,宋陽等人去往早就選好的城郊高處,準備晚上看『焰火』,登高時候小捕無論如何也耐不住好奇心,拉著宋陽暫時離開同伴,找了個僻靜處,打開葉非非的禮物一看,赫然是一本春宮冊子,小捕哎喲一聲,臉蛋騰地紅了,啐到:「這丫頭…沒個正經!」
  
  沒正經的不止葉非非一個,等宋陽打開李明璣送的木匣,兩口子目瞪口呆,也是一套春宮集。宋陽哈哈大笑:「她倆這算心有靈犀不?」
  
  小捕沒來由的心虛:「你小點聲,快收好了…別讓別人瞧見。」這麼好的禮物,一定不能給旁人看,只能自己看的。
    
  燕國師盛景現在的狀態,倒是和杜尚書有幾分相似,靜靜坐在雷音台後殿中,閉目養神默不作聲,花小飛也在,他要等景泰皇帝三九大典之後再離開睛城。
  
  枯坐良久,盛景忽然睜開了眼睛:「和你說個事情。」
  
  「說。」花小飛言簡意賅。
  
  「云頂活佛沒消息了,他的事情已敗,多半再回不來了。」國師嘆了口氣,目光惋惜,隨即換過話題:「再和你商量個事情……你不是讓稻草從鳳凰城帶幾顆人頭回來麼,能、能不能借給我?」
  
  得知宋陽逃過一劫,花小飛面色陰冷,但是再聽過國師最後一句話,獅子般的老人又笑了起來。
  
  國師口氣無奈:「先前本來說過不要的,不過景泰過節,我卻拿不出件像樣的賀禮,實在……稻草那孩子帶回來的人頭我不白要,我傳他些好方子做補償。」
  
  花小飛笑著搖頭:「人頭給你無妨,不過你最好有個準備,我之前著他去鳳凰城割有份量的腦袋,但這些人頭的份量到底有多重,我也說不好的,都要靠他相機行事。最關鍵的,稻草從不貪心,一貫見好就收…所以,他帶回來的人頭,也不一定就拿得出手。」
  
  「總比沒有好!承情承情,這次佔了孩子的便宜。」國師也笑了,跟著話鋒一轉,語氣認真了許多:「年輕人懂得見好就收,很不錯。」
  
  花小飛點了點頭:「我最看重他的就是這一點,做事時候只看機會,不勉強更不逞強……」話正說著一半,突然一串悶雷般的巨響從外面傳來,巨大聲壓席捲睛城,整座大地都隨之顫抖!燕頂一躍而起,腹語傳令門外待命弟子:「探,何事。」
  
  不等弟子回報,燕頂、花小飛便已躍上大殿屋簷,放眼望去,只見睛城腹地一道道火光盤轉而起,太平之夜,這樣的大火當然是有人故意為之,而此刻,燕頂還尚未看出大火的趨勢,只是皺眉觀望,這樣的事情自有禁衛打理,還不用他這個國師做什麼。
  
  可是再看一陣,國師的目光陡然淒厲,一重重火光借助風勢勾連成片,移動奇快,途中所有一切盡數被怒焰吞噬,熊熊大火向著皇宮席捲而去!
  
  就在國師和花小飛商量著,給燕景泰三九大慶送什麼禮物的時候,李明璣也把慶祝南理皇帝登基的大禮獻上。
  
  大火已成燒天之勢,憑人力根本無法阻擋,燕頂深深吸了一口氣,先對花小飛道:「你帶金牌趕赴宮中,助景泰平安離開。」又對門下弟子連聲傳令,僧侶出寺安撫民眾、僧兵上街維持秩序,大火無可挽回,但絕不能在重蹈『九月八暴亂』覆轍。
  
  毫無意外的,景泰暴怒成狂,宮中忙碌得人仰馬翻,又一次準備撤離;睛城亂成一片,禁軍盡數出動戒備動亂,同時四門緊閉,以防縱火奸徒趁亂逃離……
  
  兩座皇城、兩次慶典,情形卻截然相反,鳳凰城兇案不斷,可到了最後,小皇帝登基大典隆重舉行,萬民觀禮軍兵依仗,莊嚴且熱鬧;睛城一直太平無事……然後一把大火又把皇宮燒沒了,皇帝再度逃離京師,還談什麼三九大慶。

  一把火放得無驚無險,返程途中也風平浪靜,回到南理境內,宋陽一行先取道鳳凰城,這次放火是老丈人的主意,回來以後於情於理都要先向鎮西王交代下。
  
  『睛城大火、燕宮無存』,大好消息之下,鎮西王再見到宋陽,目光、語氣之中也帶了些讚許。此外還特意帶領宋陽去覲見小皇帝。
  
  小皇帝的長相倒是和豐隆有六成相似,登基後開年號福原,見了常春侯,硬裝著一副穩重模樣,因為剛『上任』不久外加年紀幼小,詞還記不全,嗯嗯啊啊的說了半天也沒說出啥來,宋陽想笑又怕傷了娃娃,強忍著總算敷衍過這一回。
  
  抵京時已到臘月下旬,乾脆就留在鳳凰城過年,任初榕本來也想回來,可一來封邑事忙;另則王爺心疼愛女,不允她再往返奔波了。轉過年來,初六時宋陽一行再度啟程,自皇城趕赴自己封邑。
  
  剛進封邑範圍,任初榕就帶著家裡一眾閒雜人等迎了上來,郡主面帶歡喜,走近宋陽身前:「任初榕恭迎常春侯凱旋而歸,更要謝過侯爺這趟大燕之行不曾節外生枝,拜謝拜謝。」
  
  宋陽笑:「我就那麼不讓人省心?」
  
  任初榕笑眯眯的:「侯爺過謙了,不過這一次不讓人省心的另有其人,不是你。」說著,目光一轉,穩穩盯住了任小捕。
  
  公主立刻去岔話題,運出最巴結的語氣:「姐,我給你帶了好多禮物,樣樣都是精挑細選,有……」任初榕笑容不變,目光不變,也不應聲,完全不為所動,小捕越說聲音越小,眼睛眨呀眨的,想要找根救命稻草,片刻之後忽然眸子一亮,窘困一下子變成了得意:「咦,小蓉兒,你的簪子好漂亮。」
  
  宋陽回來,任初榕當然開心,今早起來梳洗打扮,猶豫著、猶豫著…最終戴上了宋陽從蟬夜叉處回來時帶給她的鳳頭釵,沒想到任小捕眼尖,一把就抓住了這個『小辮子』。小捕雖然沒直接說破,但也足以讓任初榕大窘。郡主榕先是一愕,隨即臉紅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任小捕笑得酒窩都快陷到嘴巴裡去了,旁人都不知道姐妹倆打得什麼啞謎,不過兩個女娃子逗趣,也引得眾人莞爾,至於宋陽,乾脆不去搭理他們兩個了,笑呵呵地去和旁人打招呼。
  
  公主殿下意外十足的打了個勝仗,美滋滋地開心,旋即又從人群中看到剛回到封邑不久的秦錐,這次她不敢再笑,換上一副愁眉苦臉,快步跑到醜漢子跟前,可憐巴巴地道歉:「秦大哥,是筱拂貪玩,對不住得很……」
  
  秦錐哪能讓小姐來致歉,心裡更沒什麼責怪之意,趕忙擺手說笑幾句,就此換過了話題,至於在之前,他是不是像宋陽說的那樣『故意放小捕一馬』,他自己不提,也沒人能知道真相。
  
  醜漢子不見怪,小捕精神大振,好像獻寶似的,把自己給秦錐帶的禮物一股腦抱上來,跟著又跑回到任初榕身邊,小聲道:「三姐也別見怪,下次不敢了……」
  
  任初榕的確準備責怪妹妹,不過並非郡主自己覺得生氣,而是要還秦錐一個交代。紅波衛是紅波府的護衛、護從,奉王爺及家眷為主;但他們也曾是與鎮西王一起馳騁西疆、力抗強敵的同僚、戰友,身份遠非普通下人可比。
  
  不過小捕還算懂事,眾目睽睽下也不計較自己的尊貴身份,親自跑去和秦錐道歉,承合也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聞言笑道:「嗯,『下次不敢了』這五個字,從你會說話時就天天跟我念叨,張開嘴巴給我瞧瞧,看你舌尖上生繭了沒?」
  
  王爺兒女眾多,紅波府中那麼多兄弟姐妹,老實聽話的一大把,可最懂事的任初榕偏偏就和這個最不聽話的任小捕要好,這是上天注定的緣分,改不來更不會真生氣。
  
  這個時候,一個小娃娃從人群中閃身而出,跑到宋陽跟前跪下,恭恭敬敬、一絲不苟行見師大拜,小葡萄煞有介事:「靖兒恭迎師尊大架。」
  
  小娃機靈、膽大、又謹守禮儀,胡大人生了個好兒子,封邑中沒人不喜歡他,宋陽伸手把他抱了起來,問道:「怎麼樣,想好跟誰來學本事了麼?」
  
  葡萄正經點頭,他已經不想和譚圖子學說書了,新想法還是第一次說出來,語氣有些試探:「能不能和云頂活佛學武術?」
  
  云頂之威封邑人盡皆知,即便沒人刻意告訴葡萄什麼,小娃也在聽大人閒聊時知道了事情始末,當時葡萄就大吃了一驚,一個人把封邑裡所有的好手都打敗了,而且活佛還不曾傷人
  
  武功高強、出手穩重、心懷善念,樣樣都扣中了葡萄心中的大俠模樣,再加上男娃子的好鬥天性,葡萄最想拜云頂為師。
  
  封邑中發生的險事早已傳報鎮西王,宋陽過年的時候曾經聽王爺仔細說過,也知道云頂現在還在封邑中,聽了葡萄的想法倒不覺得奇怪,只是搖頭笑道:「拜活佛為師得出家,不能結婚,你爹要知道你在我這出了家,他不得跟我拚命?」
  
  說著,把小娃交給旁人,一群人浩浩蕩蕩去往燕子坪。走不多久,宋陽就發覺,封邑比著自己離開時有了不小的變化,最明顯的,此間有了駐軍。不是常春侯偷偷招募的私軍,而是正經的南理官兵,紮營設卡往來盤查。
  
  上次封邑遇險後,鎮西王就在女婿的領地中屯紮了軍馬,此舉不單是要保護家人,更重要的,封邑中現在貴人多多,除了左丞相的獨子,還有一位南理國的『先帝爺』,不由得王爺不重視,萬一哪天走漏消息,豐隆被敵國劫走了,南理立刻就得大亂。
  
  除了駐軍,宋陽一路上還遇到好幾支龐大車隊,有進有出。
  
  任初榕從一旁解釋道:「運進來的都是軍器,以前父王和你我說過的,南理大庫淘汰下來的軍器,前陣子咱們這裡已經訂好了數目、繳清賬款,貨物就陸續送來了,用不了多久,蠻人、石頭佬便能裝備一新。」
  
  宋陽欣喜點頭,又指著一支正離開封邑的車隊問:「出去的呢,運送的是什麼?」他看得清楚,車輛吃重,顯然滿載貨物。
  
  「也是軍器,南威出品。」任初榕回答。
  
  宋陽卻迷惑了……南威為國家打造新軍裝備,訂的是全部打造完畢後再驗收、啟運,據他所知現在還遠遠沒到完工的時候。
  
  即便完工了,這批軍器也是給西關的,應該向西出運才對,可現在車隊卻向著東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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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八章 衣缽

  任初榕明白宋陽的迷惑,微笑回到:「運出去的不是成形軍器,都是些半成品,還沒法裝備新軍,自然不能送到西關去。這些貨物都是送往國內其他軍器工坊的,咱們掏錢請別家來完成。」
  
  說完,任初榕又加重語氣:「南威另有用途,給南理打造軍器的買賣,咱不做了!」
  
  當初承合籌建南威,不外兩重目的,首要的當然是掙錢,山中有礦、朝裡有爹,以後自當財源滾滾;另一重目的則是自造軍械,武裝私軍和山溪蠻。
  
  但蟬夜叉藏寶圖的挖掘,封邑幾乎可以用『陡然而富』來形容,當第一筆珍寶運到、顧昭君算出賬目之後,一度窮得恨不得賣首飾的任初榕,也突然發覺……自己變成富家婆了。
  
  常春侯一家潦倒不再,另件事也變得更重要了些。
  
  蕭鐵匠核對過大庫能夠提供的兵器清單,山溪蠻、石頭佬的裝備自不用說,幾乎是拿來就能用。蟬夜叉自己提報的圖錄之中,鎧甲、佩刀、弓弩之類,都和南理大庫的軍械相差不大,畢竟大家都是漢統,武器系統也是一脈相傳,大部分軍器馬馬虎虎都能夠替代,唯獨陌刀,只能靠南威自己打造。
  
  南威新建不久,產量有限,要是一邊趕製朝廷訂單,一邊打造洪軍所需陌刀,工力根本不夠。而南理與大燕的關係日趨惡化、封邑此刻已經不缺銀錢,由此郡主果斷決定,把朝廷的生意轉出,給南理別家的工坊去做,之前南威已經打造出的所有成品、半成品,都折了極低價格,接手的工坊只會佔便宜絕不會吃虧。
  
  有大利可圖,自然有的是下家願意接手。本來這是國家的買賣,豈容南威說轉就轉,可誰也擋不住任初榕有個好爹,現在鎮西王是輔政大臣之首,另外涉及燕子坪封邑的事情,胡大人也願意幫忙,有他們兩個點頭,承合在南理就百無禁忌。
  
  其實鎮西王初聞『轉單』之事,曾頗為不滿,不過看在宋陽在鳳凰城平叛當居首功卻未領嘉獎的份上,也就答應了女兒的請求。
  
  南威在甩開朝廷生意之後,騰出了所有工力,準備全力以赴趕製陌刀,以求盡快裝備蟬夜叉,徹底喚醒這支奇兵。
  
  任初榕把事情大概交代清楚,這些話說著簡單,可實際做起來又哪是那麼容易,如今一切都井然有序,不難想像這其中藏了郡主多少精力和心力,小捕從旁邊聽完,斜眼看著宋陽,得意道:「我早就對你說過,家有承合,如有一寶!現下信了吧?」
  
  不等宋陽把『還等現在?早就信了』這句話說出口,任初榕就笑著搖頭:「先別急著恭維,南威啟動在即,但是還有一件事,我想盡快落實了,要和你商量。」
  
  事情起源在於蕭鐵匠。蕭易這個人,冶煉的手段、技術沒的說,放眼南理也找不出比他更高明的鐵匠,但是他也和這一行裡的大家巨匠一樣有個毛病:迷信。
  
  陌刀曾經所向披靡、天下無敵,若換個角度來看,何嘗不是絕頂的凶器,本已被湮滅於世如今又被蕭鐵匠還原出來,他日重現人間必會惹出無數殺戮。而蕭易覺得,自己就是將來那無盡殺戮的『始作俑者』,會遭天譴,輕則則損陽壽重則不得好死。
  
  對此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蕭易明言郡主,打造陌刀可以,但必須要讓陌刀『認主』,否則他萬萬不敢開爐…鐵匠所謂的認主,簡單說就是在兵器成形時,撒入幾滴使用者的鮮血,據說如此一來武器便沾染了主人的血脈,從此『永結同心』,刀子也多出一道護主神魂,按照神話裡的說法,能讓主人戰力猛增。
  
  在蕭鐵匠看來,陌刀認主後再殺傷的性命賬就記到了刀主頭上,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了,橫死亡魂不會來找他的麻煩。
  
  中土自古流傳鬼神之說,各行各業都有自己的忌諱。且陌刀認主,對蟬夜叉的戰志戰意也有莫大好處,同時又能讓蕭易安心,任初榕當時同意了蕭易的辦法。而對封邑來說,『認主』只是讓事情變得稍稍複雜了點,在南威開工鍛造陌刀的同時,山裡的蟬夜叉要分批陸續來到工場,待陌刀出爐時灑灑血就成。

  「不久之後,蟬夜叉就會到封邑來,我想問問你,是不是該把大洪皇帝定下來了?」任初榕說出自己的想法:「倒不是不能拖,不過終歸還是要有這樣一個人的。」
  
  任初榕讓宋陽拿主意的時候,從來不會直接把問題拋過去就算,她都會給出自己的意見,以供參考或者選擇:「人選上,我原來想的是找個聰明娃娃,聽話、好控制,可人家蟬夜叉也不是傻瓜,咱們這麼做,未免太著痕跡了。再就是…封邑里現在倒有一位真正的萬歲爺,就是怕我們控制不來……」
  
  大燕的行程,除了『神仙果子』香甜可口、和最後一場煙火威武壯麗之外,其他時間只能用無聊來形容,宋陽閒著的時候也盤算過這件事,應道:「我更想是豐隆,他要肯幫忙,收服蟬夜叉就真正容易了,回去之後我跟他說說看吧。」
  
  說完,宋陽停頓了下,又加重語氣:「這件事我來做,你不用管了。」為郡主分憂,常春侯榮譽十足、義氣十足,不過要說起來,封邑里大大小小數不清的事情,宋陽能做的還真不多,好容易逮到一件,趕緊得『搶』到手裡。
  
  任初榕笑著提醒:「現在已經沒有豐隆了,只有一位李大先生。」
  
  『李大』先生也來迎接常春侯了,『先帝』看得開,既然不再是帝王,也就扔了那些虛頭架子,沒坐在家裡等宋陽來『覲見』,親自出迎他不覺得就是低人一等,朋友親戚常人往來,迎接出門是再正常不過的情誼。
  
  雖然皇帝也在隊伍中,但人多耳雜說話不便,宋陽沒急著現在去說此事。
  
  有關『皇帝』的討論暫告段落,任初榕另起話題:「妙香吉祥地選在了燕子坪和侯府以北,給師太圈了一塊地方,七里方圓,地皮的錢我沒讓師太破費,由我們墊付了,算做你的隨喜功德。」初榕守業,但該花的錢是絕不會吝惜的
  
  宋陽笑道:「應該的。」
  
  無魚師太和施蕭曉就跟在他們身邊,同時轉過頭來,對宋陽一家微笑致謝。
  
  任初榕繼續對宋陽道:「另外,緊貼吉祥地西側,又辟出了二里,準備起建域宗道場,本來師太和雲頂活佛商量的是,把道場置入妙香吉祥地之內,不過咱們的地方富裕,不用擠在一起。」
  
  封邑方圓五十里,燕子坪佔去一塊、銷金窩佔去一塊,至於兵營、侯府、南威佔地有限,根本都不用算,現在還有大片空地,反正這種荒僻地方地皮便宜,對於劃給朋友多少地方宋陽才不會在意,把空地全都佔上才好呢,讓他真正感興趣的是郡主話中透出的另個信息,當即問道:「這麼說,雲頂答應留下來了?」
  
  任初榕笑著點頭:「不錯。這件事無魚師太居功至偉,請她親自對你說吧。」
  
  無魚就此接過話題。
  
  雲頂抵達封邑的日子,差不多就是宋陽潛入睛城的時候,現在距離封邑出事已經過去快三個月,老活佛最終同意了無魚的提議,留在南理傳教布道,以求域宗能夠開枝散葉。這段時間裡,無魚時時去找他,既做懇談也做試探,當然更少不了佛法上的交流,幾個月接觸下來,無魚敢用性命擔保,雲頂活佛雖然曾與封邑為敵,但身家清白,完全可以信任。
  
  不止無魚,施蕭曉、羅冠、任初榕等人也和雲頂常常見面,人人信他。說實在的,宋陽覺得無魚看人的本事不咋樣,否則也不會被自己的徒弟給坑了,不過承合也覺得雲頂可信,那就另當別論了。
  
  這三個月中,雲頂一直在養傷,手腳鐐銬早已除去,但始終不曾離開自己的小小院落,除了無魚等寥寥幾人之外,也沒和旁人見過面,他不知道常春侯返回封邑之事,是以雲頂未曾隨同眾人前來。
  
  無魚還不忘解釋一句:「我得知你回來的消息,本想轉告雲頂,請他一道出迎,但無艷說不妥……」
  
  漂亮和尚從一旁笑道:「常春侯的性子,怒如火恨如雷,我怕他一見雲頂,二話不說就撲上去動手;又或者笑瞇瞇地去和他握手順便布下什麼奇毒?兩人見面之前,還是由我們先打個招呼的好。」

  不在家的時候老巢被人偷襲,憑著宋陽的脾氣,如何肯善罷甘休?施蕭曉比較瞭解他,所以沒敢直接安排雲頂來迎接他。
  
  其實宋陽不止會拔刀,他也會收刀的。有關雲頂的事情,自家人的確吃了虧,但是任初榕已經處理好了,他就不會在沒完沒了。
  
  口中談談說說,一行人抵達常春侯府,打算是先稍作休整,洗漱乾淨換過衣衫,再去燕子坪探望鄉親,藉著這個空子,無魚把雲頂請了出來。
  
  雲頂走入侯府正堂,還不等見到宋陽,他就愣了一下……他知道燕子坪能人、奇人眾多,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面前的人群中,竟然還有一位皇帝。
  
  雲頂望向豐隆,後者知道活佛修持心眼,能看出身份,先帝倒是還有些得意來著,大方笑道:「昨日錦簇已謝,今夕晴空正好,在下李大,見過雲頂活佛。」半文不白的玩笑話,算是解過了自己的身份。
  
  「先生好胸襟。」雲頂了然而笑,讚過一句之後又重複起豐隆的說法,不過他加了一句:「昨日錦簇已謝,今夕晴空正好,明朝說不定….又見一道祥雲呵。」說完,對『先帝』以域宗之禮相待。
  
  宋陽從不遠處聽著,雙眉輕輕一聳,與任初榕交換了一個眼神,後者微笑道:「心眼修持,當真不可小覷的。」
  
  旁人聽來雲頂的話不算什麼,至多是對豐隆的鼓勵,可宋陽等人剛還商量著請豐隆來做『大洪皇帝』,再聽雲頂之言,不免多出了另一番味道。
  
  不等宋陽再對任初榕說什麼,雲頂已經在無魚的引領下,向著宋陽走來,
  
  雲頂以前閒聊時,聽說過宋陽的為人,心裡準備著,對方或是言語奚落或者拳腳羞辱。活佛無所謂的,於理對方是封邑真正主人,自己有罪在前,宋陽翻臉也是應該;於情,域宗修持只求內心純淨,外辱不存於他的目光。
  
  不過宋陽並未刁難,雖然口中說的都是些『敬仰、敬佩』之類沒味道的客套話,但態度和善語氣親和。
  
  沒有天生的賤骨肉,雲頂不在意侮辱,可能不被侮辱自然更好,宋陽的態度讓活佛舒服許多,免不了多看了他兩眼。宋陽笑道:「活佛看出什麼了?」
  
  雲頂一笑:「兩世為人,常人所不能的。」
  
  話一出口,宋陽險險就要驚呼出聲,這算是他心中最大的秘密了,活佛未免也太犀利了些,竟能看出自己的『穿越』?宋陽心緒仍在劇烈起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表情古怪得很。小捕站於宋陽側後,沒能看到心上人的表情,笑嘻嘻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活佛看出你百歲時假死過了……」
  
  小時候那次假死、被尤太醫帶走,從此宋陽新生的軌跡被徹底改變,若是較真算起來,倒也能算『死去活來、兩世為人』,宋陽略略放鬆了些,正想隨便說些什麼敷衍過去,可還不等他開口,對面的雲頂臉色陡然蒼白,口中低低驚呼中,身體也驀地一個踉蹌。
  
  宋陽還道是他傷勢未癒所致,伸手去扶他,不料手指才一觸及對方手臂,一股雄渾內力振起,猛地把他的手彈開。
  
  宋陽毒、醫、武三絕,當下也就明白了,對方會如此並非傷勢問題,而是心情失守,內勁不受控制自覺護主,宋陽吃驚不小,即便確定對方並非惡意,還是張開雙臂護著承點、小捕等人退後幾步,同時也好奇不已,有什麼事情能把心境穩如磐石的雲頂驚成這個樣子?
  
  納悶之中,宋陽順著雲頂的目光找下去,由此察覺活佛的目光正跟著自己的雙腿。常春侯低頭看自己,褲子沒破,鞋子仍在,腿上也沒開出鮮花……很快宋陽就明白了,雲頂看得不是他的雙腿,而是他身後的一個小娃。
  
  葡萄就跟在宋陽身後,宋陽退他也踉踉蹌蹌地向後退,跟著師父一起逃跑,而雲頂就兩眼放光的看著他。
  
  侯府正堂中情形很有些可笑,雲頂就彷彿一頭慈悲的巨熊,至於宋陽和其他高手,彷彿狐狸、豹子、豺狼、獵犬,雖然也都是猛獸,可哪能和熊羆相比,現在巨熊一顯出異常,大大小小的野獸全都悚然而驚,不過總算沒丟人,大伙沒哄的一聲四散奔逃,而是呼啦啦地圍攏上來……

  所幸,雲頂活佛立刻就清醒回來:「是我失神,驚動諸位,對不住得很。」說話中,對眾人深深施禮致歉。
  
  宋陽搖頭以示無妨:「大師因何失神?」
  
  雲頂忽然笑了起來,毫不掩飾自己的歡喜,伸手向著小葡萄一點:「這個孩子和我有緣。」說著他也不顧身份威儀,蹲了下來,從宋陽的腿縫裡去看葡萄,直接問道:「願不願意傳我衣缽?」
  
  活佛連『拜師』都不提,直接就說傳承,話一出口舉座嘩然。
  
  域宗收錄弟子要靠『心眼』,雲頂敢出此言,自然是看到了娃娃身上有什麼奇特之處。
  
  葡萄的表情複雜得很,有些興奮,又有些害怕,再仔細端詳,小臉上還藏了一點遺憾,搖著頭,回答得更直接:「不能結婚。」
  
  他可是老胡家的獨苗,若不許結婚,就算是龍椅胡大人都不稀罕。
  
  雲頂卻更歡喜了,葡萄的為難根本就不是障礙:「誰說不能娶妻?域宗弟子可以,莫說普通弟子,即便成為域宗活佛,也分作出家、在家,後者盡可娶妻生子。」
  
  說完,還怕不夠誘惑似的,又補充道:「你的妻子便是佛母,同樣受信徒愛戴,有大福澤大吉祥。」
  
  拜師不耽誤結婚…小娃明顯動心了,宋陽可不敢任他由著性子胡來,代為開口拒絕:「活佛是苦修,這一重不妥的。」
  
  苦修持一般都是自己打自己,不過小娃要是不賣力氣的話,難保大師父不幫忙……再說不管是誰打,葡萄做了苦修,挨打是跑不掉的,胡大人要是知道宋陽把他寶貝兒子送給了苦修持,老頭子不活吃了宋陽才怪。
  
  雲頂用力搖頭,目光仍盯在葡萄身上,口中回答宋陽:「升佛辦法無數,不止自苦一途,於域宗弟子,自苦修持是自願而非強迫,不想的話就不用選這個辦法,何況…無垢之身,又何必自苦。」
  
  不用自苦宋陽也不肯答應,果斷搖頭:「葡萄已經拜在我的門下,大師自重。」
  
  不料,連『已是別人門下』,雲頂仍不以為意,笑道:「他以後還是你的弟子,我只是要傳他衣缽、助他成佛,他能拜我為師最好,但不拜也無妨,有朝他若得道,才是真正善!」
  
  不用自苦,能夠結婚,甚至都不用拜師…葡萄的小臉上已經滿是喜色了,說出自己最後一點小小要求:「光學武不唸經,行不行?」
  
  雲頂終於無言以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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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5 17:20:33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九章 唸書

  宋陽和承合對望了一眼,目光裡都有些擔憂……雲頂看上了葡萄,先不論到底是好事壞事,至少不是小事,最簡單的,雲頂見獵心喜但眾人不從,說不定會再動歪念,找個機會抱了小葡萄逃跑。
  
  至於葡萄自己說的『不想唸經只想學武』,雖然讓雲頂一時啞口,但誰都明白,單憑這句話可打消不掉他『傳衣缽』的決心,在活佛看來,不過是娃娃太小還不懂事,假以時日瞭解加深,自然能打動葡萄真心向佛。
  
  宋陽心裡當真在琢磨,得趕快把葡萄送回鳳凰城,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小娃在自己手裡弄丟了。而雲頂彷彿看出他的顧慮,也不等宋陽或者旁人再開口,他就搖頭說道:「既是緣分便不存強求一說。」說著,他站起身來望向宋陽:「我是出家人,不太懂得世情,但至少分得清好歹,我不會造次,這一重請侯爺放心。」
  
  宋陽不放心,初次見面又何談信任,不置可否地笑道:「大師言重了。」
  
  雲頂笑了笑,轉回正題:「我看得出,娃娃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出身非同小可,雲頂不會強人所難,只是想…能不能和他家里長輩說一說,至少能讓我倆常見見面,給他說些故事,解些道理,當然,他願意習武的話,我也會傾囊而授。來日方長,若有天他願意修習佛法,我再傳他域宗衣缽;若他無意此道,我也不會勉強的。」他是真正高人,小葡萄和他常常接觸,百利而無一害。活佛提出的這個建議,的確優厚得很。
  
  宋陽也坦言:「胡公子是我家貴客,我做不了主,要問過他的父親,大師之言我會盡數轉達。」
  
  「最後再嘮叨一句,請侯爺務必轉達:心眼明辨,娃娃將來子孫滿堂,天注定,任誰也改不了的。」雲頂笑著,之後便不再多說什麼。顧昭君則問起睛城縱火之事,不用宋陽開口,小捕就脆聲作答,大堂中的氣氛很快熱烈起來,不久之後天色漸暗,眾人起身從侯府去往小鎮,老規矩,還是在衙門門口擺開桌椅,親友返回小鎮大宴。
  
  席間,瞎子找了個機會,坐到宋陽跟前,低聲道:「宋兄弟,還記得小娃葡萄真龍在身、有皇帝命的事情不?」
  
  宋陽當然記得。前陣在睛城和小捕閒聊說笑的時候,還提到過『燕子坪人傑地靈,光皇帝就有兩個』,其中之一指的就是葡萄。
  
  「我知道,宋兄弟從來不信掌面命理,不過這些事情,咳…我實在說了吧,你不信沒人逼你信,但你不信也不能就說它是騙人吧。」瞎子喝的有點多,剛說兩句就跑題了,所幸他還沒糊塗,再嘮叨幾句之後又把話題轉回來:「活佛一眼看上就看上了葡萄,應該和我以前算出小娃是皇帝命,是一回事。」
  
  宋陽給他夾了筷子菜,笑道:「壓壓酒再說。」
  
  「這雞燉的太鹹……雲頂上師的心眼修持,自有它的道理,和咱們漢人的學問不是一回事,我是弄不懂的,不過拋開那些深奧道理,只說結果的話…我倒是以為很有些意思,由此也想明白了一件事:葡萄的皇帝命肯定不會錯,但他未必就是南理的皇帝啊!說不定他是吐蕃的皇帝呢?現在雲頂不過是個普通活佛,可是假以時日,域宗真要能發揚光大,誰說他就做不到大活佛呢?在高原上,大活佛可不就是皇帝麼?雲頂做了大活佛,吐蕃人奉之為世間神祇,那葡萄傳承了他的衣缽,在雲頂死後,小娃不就也是皇帝了麼?」
  
  瞎子語無倫次,長篇大論,又把面前一杯酒一仰而盡,最後給出結論:「雲頂有一句話說的沒錯:既然有緣便不存強求。他不會強求什麼,可我覺得,宋兄弟你也別強求,順其自然就好,別硬生生地去擋、去逆,真有緣的話,是擋不住的,何必白費那個力氣?而且真要逆天行事,說不定還會招致惡果。」
  
  瞎子說完,一旁的二傻怫然不悅:「鬼谷,你喝的是我的酒。」
  
  宋陽把自己的酒遞給劉二,安撫住傻兄弟,隨即對瞎子道:「這件事你也明白,只有胡大人做主的份,咱們都沒什麼說話餘地的,不用想太多了。看他怎麼說吧,我不會刻意成全也不會從中作梗。」

  瞎子何嘗不明白這個關鍵,點頭笑道:「我就是來講講道理,沒有其他意思,就是怕你性情執拗,一聽說是『相面』,就什麼都不管了,單純憑著一己好惡去反對…你明白就好,能明白就成。」
  
  宋陽誠懇道:「多謝前輩。」跟著喊過侏儒、阿伊果等人陪瞎子喝酒,自己則起身去找豐隆。
  
  李公公一見他過來,趕忙站起來把自己的座位讓給宋陽,宋陽客氣兩句坐了下來,微笑問豐隆:「這個地方還習慣麼?」
  
  豐隆笑呵呵的:「小鎮是個清靜福地,好得很。」
  
  李公公幫忙倒酒,豐隆不以昨日身份為尊,主動敬了宋陽一杯,口中卻話鋒一轉:「小鎮好,但封邑不好!沒來之前朕…我可想不到,常春侯的家園,原來是一座國中國。」
  
  李大開口沒說兩句話就語氣不善;李二一貫的面無表情,不喝酒只吃菜;李三聞言面色惶恐,有心偷偷拽一拽皇帝的衣角,但又不敢逾距,只好眼巴巴地望向宋陽,盼著他別計較。宋陽倒無所謂的:「哪有那麼嚴重。」
  
  豐隆放下了酒杯:「兩千多個石頭佬不種田、天天操練,他們真是難民?一大群野猴子似的怪人,天天藏在樹林裡,他們都是和你無關的蠻子?我可記得,常春侯不許豢養私兵。至於南威軍器場…嘿,就不用我說了吧?」說著,豐隆撇了撇嘴角。他不做皇帝之後,表情比著原來豐富了許多:「還有那個慕容縣令,身為一方主官,知情而瞞報,我看他是只知常春侯,不知南理還有皇廷!」
  
  宋陽耍無賴:「那成,我聽你的,待會吃完飯我就告訴石頭佬和山溪蠻,我不管他們了,統統趕出封邑,一個也不留。任由他們出去搶糧搶錢搶女人,不管了,他們愛幹啥幹啥去。」
  
  豐隆被他的歪理氣樂了:「混賬!」
  
  宋陽也笑了:「山人野蠻不通教化,我自己掏錢把他們養下來,管住這伙子強盜,真心是替吾皇分憂。至於慕容大人,您也錯怪他了,是我說這點小事不用告訴朝廷了,他感念我一片忠心,又覺得吾皇日理萬機,既然我們已經做好了,就不必……」
  
  豐隆擺手,不去聽他胡攪蠻纏,但臉上的笑容不變:「不用在矯情,省些口水吧,我信得過鎮西王。」
  
  鎮西王若有謀逆之心,當年豐隆做不了皇帝,如今小福原也休想登基,李大先生不怎麼精明,但是最基本的道理還能想得通,宋陽若有心謀反,鎮西王第一個就不容他。
  
  常春侯封邑中這些事情,瞞得住朝廷但又怎能瞞得過王爺,鎮西王容宋陽去折騰,甚至支持宋陽去擴充實力,鎮西王的忠心日月可鑒,這便說明了讓宋陽強大起來,對南理不會有什麼害處。
  
  何況宋陽若真存反心,又哪會再把豐隆接到自己家裡。而封邑里充其量三千私軍,也掀不起太大風浪,充其量就是個自保。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豐隆信任鎮西王,他也不覺得宋陽想造反,只是封邑的情形他以前全不知情,『退下來後』才恍然發覺,原來這麼多事情自己都不知道,難免心中不爽快,說出來至少能痛快痛快嘴。
  
  話題揭過,宋陽與豐隆閒聊說笑……小鎮飲宴,一如既往的歡快、熱鬧,酒勁上頭,有人笑有人唱,直到深夜眾人才告散去。
  
  宋陽始終和豐隆一起,一直把他送到侯府中專門為他準備的清靜小院,對此豐隆很高興,笑道:「我不是皇帝了,只是常春侯府上一位清客,我自己不會客氣什麼,你也不用太小心翼翼,晚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宋陽呵呵笑道:「我是有事和您老商量。」
  
  後知後覺的皇帝這才知道,宋陽不是禮數周全。豐隆訕訕地笑著,把人讓進屋裡,招呼李三沏茶待客,坐定之後問道:「什麼事情?」
  
  宋陽開門見山:「想請你再做皇帝……」
  
  豐隆嚇了一跳,還不等宋陽繼續說下去,他就打斷道:「不行,鎮西王不讓!」說完,豐隆動了動心眼,恍然大悟:「是你老丈人派你來試探我的吧?」

  當初鎮西王進京時曾明言『扶植幼帝便不許豐隆再反悔』,豐隆現在當宋陽來試探倒不是空穴來風,可是和宋陽說的事情,乾脆驢唇不對馬嘴,宋陽搖頭苦笑:「你誤會了。先聽我說完,是這樣,山中另有八千奇兵聽命,但非得有個皇帝……」
  
  豐隆本來是想讓宋陽說完,可聽到『另有八千奇兵』,皇帝陛下免不了又是大吃一驚,忍不住插口打斷:「八千人?常春侯,你當真要造反麼?」
  
  封邑中的兩千多私軍,豐隆還能忍,可深山裡再出八千人,湊足萬人之數……一個虛職閒賦的侯爵手上有一支萬人軍隊,且並非烏合之眾而是精銳戰士,豐隆哪還能忍。
  
  宋陽滿臉無奈,恨不得出針封了皇帝的啞穴,心中動念,完全下意識的、做賊心虛似的瞄了一眼也在屋中的『李二』,沒想到平時一貫冷冰冰沒表情的李逸風,居然嘴角一翹,送過來一個古怪笑意,彷彿示意:忍忍吧,他就這樣。
  
  宋陽耐下心,不再去管豐隆的插口、打斷,加快語速先把山中洪軍蟬夜叉之事說了一遍,最後道:「明白了?我是想請你來做那位大洪朝的皇帝。」
  
  說完宋陽緩了口氣,又補充了句:「我要真想謀反,能請你來做洪皇帝麼?」
  
  果然,豐隆的怒氣和疑慮盡數消散,他是『先帝』,是福原的親爹,是心甘情願把龍椅讓給兒子的,現在的確是做了閒人,但毫無疑問,南理境內最最忠心擁戴幼帝之人非他莫屬,宋陽請他來做洪皇,雖然只是個空架子,可這個位置的重要之處任誰都能明白。
  
  心思清靜了,腦筋也就活絡了,再開口豐隆總算問到了點子上:「為什麼找我?」
  
  「如果洪皇真有血脈留下來,那這個人會被從小灌輸復國之志、學習洪朝舊史、瞭解天下大勢,無論禮儀還是氣度,都會自幼培養,這樣的人…也不是誰都能扮的。我還真想不出誰能比你更合適。」宋陽如實回答。
  
  豐隆再問:「你就不怕我會奪了你對軍隊的控制,不怕將來蟬夜叉只聽我這個洪皇的聖旨,不去理會『密使』的命令。」
  
  「蟬夜叉是軍隊,我們把他們從深山中拉出來,是為了什麼?自然是為了打仗。將來打算用他們來打誰?要麼是幫鎮西王打吐蕃,要麼是為我打大燕…不論打的是吐蕃還是大燕,不管是為了幫鎮西王戍邊還是為了我自己報仇,歸根結底這支兵馬是為南理打仗。」
  
  先是一串自問自答,跟著宋陽稍停片刻,容豐隆想了想,繼續道:「其實蟬夜叉和封邑中的石頭佬、山溪秀、回鶻衛沒什麼區別,乍看上去,他們都是我的私軍,但我不會造反…正相反,因為初榕、筱拂的緣故,我還要幫鎮西王封抵吐蕃;因為我的私仇,我會助南理對付大燕。我之敵和南理之敵,根本都是一回事,所以常春侯是南理的常春侯,常春侯的私軍就是南理的奇兵。」
  
  或許是晚飯時喝酒不少的原因,宋陽發覺自己的話扯得有些遠了,又搖著頭笑了起來:「我不怕你會奪了我對蟬夜叉的控制,因為你奪不奪都一樣,他們聽你指揮是保衛南理,他們聽我號令,也仍是打吐蕃打大燕,有區別麼?何況……」說到這裡,宋陽臨時轉念,笑了笑:「沒有何況了,就這些。」
  
  『何況』之後,宋陽本想說『你我合作,讓蟬夜叉重見天日,於國於民於你我都是大好事,但你若獨掌一支雄兵,對你有害無益』。
  
  不提其他,單只鎮西王,就絕不容豐隆手中掌握一支雄兵,倒不是說豐隆搶了紅波府女婿的私軍,王爺會不甘心,而是鎮西王始終都有一重顧慮,怕豐隆自『心灰意冷』中重新振作後,會回來和幼帝爭奪皇位。若真有那天王爺一定會動用雷霆手段誅殺豐隆,以保南理安定。孤家寡人的先帝好控制,手上有了八千奇兵的豐隆可就難以掌握了。
  
  宋陽本來想用這句話來點一點豐隆,但覺得此事未免太殘忍了些,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不管豐隆是不是能想到這一重,宋陽都不想說了。

  豐隆也沒去追究這個『何況』,在仔細琢磨了一陣之後,臉上露出了笑意:「洪史我小時候倒是仔細研讀過,但是放下的時間久了,難免有些記不清楚,你快給我找來史記,我再溫習溫習。」
  
  宋陽笑著應道:「也不用太刻苦,蟬夜叉憋在深山裡六百年,洪太祖後世發生過什麼,他們全不知情……」
  
  「那怎麼行?他們可以不知道,但我這個洪皇遺孤不能不明白!」豐隆煞有急事,腦筋轉動開來,越想要準備的事情就越多:「還有,你得再找幾位先生來,把我往上幾十代的傳承族譜都做出來,歷代大洪『遺孤』的身世、經歷都要明明白白,特別是大洪傾覆之後最初那兩代,和與我最近的三四代,一定要做詳細。最好是有真人可查的那種,對了,這些還不夠,萬萬不能少的是……」
  
  假扮洪皇血脈,猛一想沒什麼,但要仔細琢磨,提前的準備事情著實不少,這些細節功夫,宋陽也只有撓頭乾笑的份,想要全部落實,還是要請承合出馬……
  
  任初榕知道宋陽去找豐隆談洪皇遺孤的事情,一直留在侯府大堂等消息,過了半晌還不見他回來,等得無聊了,差不多就在宋陽向豐隆告辭的時候,她起身去找妹妹聊天了,反正宋陽回來也得去找筱拂,不會錯過去。
  
  承合來到任小捕門口,透過窗紙乍一望去閨房內火燭熄滅,她還道妹妹睡著了,正想轉身離開忽然又有發現,屋中其實還是有微弱燭光閃動,只是異常模糊,不仔細看就難以察覺,任初榕聰明,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妹妹還沒睡,只是熄滅屋內火燭,但帶了一盞燈到床上,再放下床帳後便不易察覺了。
  
  任初榕平時穩重端莊,但年輕女子,誰沒又一份精靈古怪的心思,尤其是她對上任小捕的時候,當下對隨行婢女擺了擺手,示意大家退去,自己則輕而又輕地推開了房門……任小捕給宋陽留門,所以並未上閂,她正做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
  
  小鎮宴席回來後,借口睏倦,任小捕一溜煙跑回侯府自己的新房間中,屏退下人,關好房門……只留下一盞燈火、將其拿到床上,落下床幔後,一雙小手略略顫抖著,把葉非非送她的那本春宮圖拿了出來,心兒砰砰亂跳、神情彷彿做賊、雙眼精光四射、兩頰桃花嬌艷,開始偷偷翻看。
  
  正看到一半,臉頰燙得都快起火的時候,全沒成想近處忽然傳來三姐的聲音:「玄機公主,鬼鬼祟祟,做什麼勾當?」隨即床帳被任初榕一把揭開。
  
  小捕大驚失色,一時間手忙腳亂,武功修為發揮到極致,拚命把冊子往枕頭底下藏,可就忘了床上還擺著一盞蠟燭,慌裡慌張中無意將其碰倒,綢幔錦帳、絲被繡毯全都是易燃之物,噌得一下火苗就竄了起來,所幸任初榕雖然不諳武功,但心思轉得快,人也就有了急變之才,動作奇快抄起床幾上一杯冷茶澆過去,茲茲聲響中將火苗扼殺。
  
  姐妹倆都被嚇得夠嗆,眼睛瞪得一個比一個大,對望片刻,還是任初榕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又拍著胸口,輕身念叨著『嚇死我了』,轉身走到桌前又點亮了一盞燭火:「筱拂,沒事吧?」
  
  任小捕愣愣搖了搖頭,起身下床正想說些什麼,不料任初榕忽然咯咯脆笑:「任小七做賊心虛,枕頭下藏得什麼?」說著躍上床伸手掀開枕頭……任小捕有心去奪但還沒能完全回過神來反應稍慢,又被三姐迷惑了已經下床距離稍遠,等她口中怪叫著連自己都聽不懂的聲音、撲到的時候春宮冊子已經被任初榕搶到手裡。
  
  就在這個時候,房門再度被推開,宋陽回來了。正如聰明郡主所料,宋陽離開豐隆處,先去大堂沒找到承合,就來小捕這裡看一眼,結果適逢其會趕上兩個媳婦胡鬧,宋陽只覺得好笑:「搶什麼呢?」
  
  任小捕都快瘋了,指著三姐對宋陽道:「她她她……」三個她之後,公主殿下醍醐灌頂,還『她』什麼啊,丟人現眼,跑吧!當下再不敢留在屋裡,撒腿從宋陽身邊跑了出去。所幸她一回來就急著『唸書』,並未寬衣,現在還衣著整齊。
  
  光看妹妹的樣子,承點樂不可支,她還沒看到自己手中到底是本什麼書,還對宋陽說道:「這丫頭鬼鬼祟祟,不知又……啊!」
  
  任初榕總算看清了自己手中的好書,彷彿攥了條毒蛇似的,尖叫一聲一把將冊子扔掉,又氣又羞又急,結結巴巴地說道:「她看,我好奇,不、不知道……」說到這裡,郡主也醍醐灌頂,解釋個啥啊,乾脆有樣學樣,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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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章 妖精

  時隔一年有餘,可南界白鼓樓守將華嚴就,每回想起那次左丞相突然自十萬洪荒中現身、進入軍營後又撞見自己老婆孩子的事情,他還是會冒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伸手去摸摸自己的脖子…萬幸左丞相慈悲,把他的人頭留在了脖子上,容他戴罪立功。
  
  老婆孩子再不敢留在附近,早就送他們回了老家,華嚴也遭到兵部嚴懲,領受了三十鞭子、官降三級外加俸祿減半,但他的職位暫時未變,仍統帶白鼓樓士兵,監察洪荒中的動向。
  
  經一事長一智,華嚴比著原來老實多了,不過也僅僅是老實了而已。
  
  華嚴和大多數南理官兵一樣,心中有報國之志,真要上戰場廝殺他也會拚命,但平時的操練麼…好像有些太枯燥了,特別南界的天氣,除了烈日酷暑就是暴雨連天,這樣的氣候裡,操練能免則免吧。所以白鼓樓的戍邊兵,平時都不出早操的,除了按時輪班值守戒望,幾乎每天都能睡個不太離譜的懶覺。
  
  今天黎明時分,華嚴做了個好夢……夢見自己身穿一襲華貴長袍,打扮得好像個紈褲,獨自一人登上臨近州府中有名的煙花之處錦繡樓,老鴇子滿臉堆笑地迎上跟前:「華爺,您來得巧,今天樓子裡的姑娘不收錢,隨便您怎麼快活。」夢中華嚴大喜,正想說什麼,不料老鴇子突然從懷中摸出一柄牛角軍號,鼓起腮幫子對著他的耳朵嗚嘟嘟地吹了起來。
  
  噪響難耐,華嚴怒斥中一驚而醒,好夢也隨之破滅。還沒能來得及『不收錢』就醒了,讓他多少有些懊惱,正要喃喃咒罵,他就悚然發覺面前的老鴇子是不見了,但耳中的號角聲依舊!
  
  示警號角,洪荒有異。
  
  華嚴忙不迭爬起來,一邊穿衣貫甲一邊向外跑去,直接沖上哨台,扒在箭垛上向著山林遠眺,才只看了一眼,華嚴將軍就倒抽了一口涼氣,心也隨之一沉!
  
  眼前並無蠻軍,但是藉著晨曦曙光,他看得明明白白:視線之內,莽莽密林無風而動,葉濤起伏嘩嘩亂響,鴉雀被盡數驚動,倉皇鳴叫中成群飛舞而起,密密麻麻幾乎遮蔽天空,只要稍有常識之人就能看懂,莽林中有大群怪物迅速移動,正向著邊界衝來。
  
  平時懶惰馬虎,此刻心中惶恐,但『鎮守白鼓樓』這種明確職責,華嚴不會馬虎的,不管待會衝出來多少怪物,他都會苦戰到底。華嚴連聲傳令,麾下所有士卒入防,同時點燃烽火傳訊四方。
  
  前後一炷香的功夫,白鼓樓佈防完畢,箭在弦刀出鞘嚴陣以待,而與此同時,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層層推動、已經翻滾到莽林邊緣的綠波葉浪,陡地平息了下來……
  
  怪物的洪流並未衝出密林,可戰場上的氣氛卻因此更加壓抑了。
  
  華嚴吞了口唾沫,傳令手下不得放鬆。這道命令乾脆是廢話,只要不是傻子,誰也不會就此放鬆下來,只是將軍覺得,這個時候不說點什麼,心裡會空得難受,不過他自己都沒注意,在傳令時他不自覺地壓低裡聲音。
  
  鳥群飛散開去,聒噪不再,白鼓樓內外一片寂靜,士兵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忽然一聲清冽啼鳴突然自頭頂傳來,大家循聲望去,這才發現數十頭體型巨大的黑鷹不知何時飛近,正在半空中不停盤旋,曙光照在豐澤翎羽上,映出一片赤血光芒。
  
  一個剛剛入伍不久的新兵,終於壓抑不住心中恐懼,未得號令就抬手引弓,一箭射向黑鷹,可惜緊張之下準頭太差,距離目標歪出了數丈,箭矢歪歪斜斜飛上高空,待其力竭、升到至高點、堪堪便要墜落時,一頭巨鷹雙翅微微一震,自空中劃出黑色半弧,仿若一道閃電急衝而去,伸喙穩穩銜住了那箭,繼而嘴巴用力,『啪』地一脆響,箭桿兩斷……
  
  華嚴回頭瞪了小卒一眼,還不等出聲訓斥,他身旁的一位校尉就低聲開口:「將軍請看,有人過來!」
  
  短暫寂靜之後,密林中總算有了動靜。並非大軍出動,僅只寥寥五人一行。
  
  一隻由藤蔓編結而成的敞頂小轎,四個猴子怪似的野人轎伕,還有一個舒舒服服坐在轎子上的妖精……酷暑之際,普通人恨不得把自己的皮都脫掉,她卻重裘加身,還依舊一副冷得不得了的模樣;頭髮已經皓白如雪,但臉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五官精緻嬌美、皮膚吹彈可破。

  怪人現身,軍卒校尉們越發緊張,唯獨華嚴將軍,在看清對方之後,實實在在地鬆了一口氣,臉上顯出喜色,揚聲高喊:「前方可是琥珀前輩?」
  
  琥珀聞言微微一愣,催促著轎伕走得更近些,確定自己的聲音能傳過去之後,才笑盈盈地望向華嚴:「你知道我?」
  
  不止華嚴一個,南界沿線所有哨崗主官都知道她。
  
  當初琥珀留在『十萬洪荒』,分別之際說得明白,她不是留在這裡不走了,只是要玩上一陣,將來還是會回來的。宋陽重返南理之後,請胡大人幫忙傳令南界對此多加留意,一旦琥珀現身千萬不可誤會。
  
  對這道命令,華嚴格外在意,是以一眼就認出了對方。華嚴急忙命令手下開閘放琥珀一行進來,自己也親自迎了下去。
  
  在雨林中逗留十數個月,琥珀的神氣卻絲毫未變,一如當初與宋陽分別時的模樣,見面也不客氣什麼,直接問道:「將軍可知宋陽的情形麼?」
  
  常春侯之名、之事南理皆知,遙遠邊關也不例外,華嚴當即把自己所知、有關宋陽一切,包括『和親公主、賜婚郡主、封邑燕子坪』等大小事情詳細相告,琥珀聽得很認真,自始至終眸子都是亮晶晶的,快樂光芒閃爍。
  
  華嚴知道面前這位奇人是宋陽的長輩,笑道:「常春侯曾特意傳訊邊關,要大夥注意您老的行蹤,現在可好了,您老回來,一家人團聚……」
  
  「我還沒打算回去。」琥珀搖了搖頭,打斷了他:「就是有些想兒子了,又訓好了大鷹,打算建一條信路。」
  
  說著,琥珀向四個轎伕之一伸手一指,被他點中之人跨出了一步,琥珀繼續對華嚴道:「拜託將軍,派人把他送到燕子坪。」
  
  此人是『鷹主』,他走在地面,訊鷹會隨在天空隨他一起移動,此行其實就是領著訊鷹認路,一趟之後大鷹就能往返於琥珀與燕子坪之間,為雙方傳書通信。
  
  琥珀說什麼是什麼,華嚴只有點頭的份。
  
  說過正經事,琥珀又另起話題,有些突兀的問:「將軍要人頭麼?」
  
  華嚴嚇了一跳,正待搖頭忽然福臨心智,追問道:「前輩指的是?」琥珀笑道:「野人的頭,前陣子蠻荒裡剛剛打過一場打仗,死了不少人,我要這些屍體也沒用。」
  
  華嚴霍然大喜,這是白來的大功勞。瞬間裡上報的軍呈他就大致想好:前幾日有野人結隊沖關,白鼓樓上下一心奮戰到底,最終擊退強敵守住邊界……琥珀姑奶奶從來不會平白使喚人,只要用心給她辦事,就一定會有好處。
  
  琥珀哈哈一笑,說了句:「待我們走後,將軍派人去林中啟運就是了,正南方向,好找得很。」說完話也不多待,上轎離開白鼓樓。
  
  華嚴再等哨樓遠眺,待琥珀一行進入密林,剛剛平靜不久的林中陡然傳出一陣衝天歡呼,隨即依舊葉浪翻滾,只不過這一次方向截然相反,向著洪荒深處蔓延而去!
  
  琥珀離開白鼓樓的時候,常春侯一家正湊到一起吃早飯……宋陽,小捕、初榕三個人都好像做了賊,一個比一個心虛,豐盛早餐誰都吃不出味道。
  
  小葡萄也在席間,左看看右看看,也不敢多說話了,抱著大碗轉著圈地喝粥,這個喝粥的法子是跟阿伊果學的。
  
  一碗粥喝到小半,小娃終歸還是沒忍住,試探著問宋陽:「老師,我跟雲頂上師學武的事情,您怎麼看?」
  
  葡萄崇拜雲頂,而雲頂想要收下他的心思,也全被他看到了,此刻眼睛裡全是期盼。
  
  宋陽不為所動:「這事我做不了主,還是得問你爹。」
  
  說到這裡,任初榕接過話題,對葡萄說道:「昨天我已經給左丞相寄出信箋,放心吧,派出的是咱們封邑內最快的馬。」說著,伸手夾了些小菜放進娃娃碗中。
  
  有關雲頂收徒之事,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雀書傳遞的信息量有限,是以郡主選擇快馬信差,派遣心腹紅波衛,連夜趕赴鳳凰城。
  
  葡萄連聲道謝,宋陽的神情也是一喜,望向她露出笑容。任初榕什麼時候寫信、派人他都不知道,身邊有這麼一位聰明人、細緻人幫忙,當真是件福氣了。
  
  任初榕沒看他,但眉宇間悄然升起一絲歡喜,過了片刻又囑咐葡萄:「最近這段多留在侯府內,儘量少往外面跑,一定想出去玩,務必要先來告訴我。」雖然雲頂鄭重保證過,可承合還是怕活佛會突然擄走小娃。
  
  葡萄聽話,脆聲答應下來。不久之後他吃飽了,放下飯碗裝模作樣和老師、公主、郡主打過招呼,跑到院子裡玩去了。宋陽咳嗽一聲,把昨晚請豐隆來做洪皇的事情仔細講過,沖淡尷尬最好的法子,莫過於談說正經事,果然,從小捕到初榕都聽得專注。
  
  宋陽抖擻精神,說得更賣力氣了些,稍有不講義氣的是,他把昨晚豐隆的糊塗表現略略誇大了些…為了逗兩個媳婦開心,沒辦反,只好拿先帝爺來墊牙了。
  
  小捕被逗得咯咯直笑,任初榕也莞爾連連,最後宋陽又把豐隆提出的那些準備功夫一一轉述,不料這次才剛開口,任初榕就微笑道:「族譜、洪史、洪皇後人歷代履歷…所有這些東西早都準備好了,今天我就給李大先生送過去,到時再和他確認下,看看有沒有疏漏。」
  
  初榕掌家就是如此了,真正大事她會找宋陽商量,同時給出建議;但那些看上去不太重要、但又不容忽視且無比瑣碎的小事,不管宋陽有沒有想到,她都會料理得井井有條。
  
  宋陽心裡忽然冒出了一句感嘆:封邑裡要是沒有任初榕,自己可怎麼辦啊。
  
  沒有任初榕,封邑真就完了……早飯過後郡主立刻忙碌起來,軍器的調配、運輸,南威的換產準備,銀錢的出入使用,蟬夜叉中淘汰下來的老幼安置等等等等,每天都是這樣,任初榕早上一睜開眼睛,數不清的大小事情就撲面而來,一直到深夜睡去才算暫告段落。
  
  現在宋陽回來了,力所能及幫她分擔,但能做的實在有限,說到頭也就兩件事,一是找到木恩詳談,說明贈送裝備的好意,山溪蠻對漢人深惡痛絕,漢家的器具再先進再好用,他們連看都不看一眼,不過來自宋陽的餽贈可以另當別論,這件事任初榕還未曾去和木恩提起過,也是等著宋陽回來親自去說。
  
  木恩也不傻,完全明白大批軍械進山會給族人帶來多少好處,但是她仍顧慮宋陽『九色不沾』,不想族人和宋陽有什麼聯繫,所以老太婆想出了個自欺欺人的法子,所有武器都算是宋陽送給她的,然後她再轉贈族人。
  
  另就是宋陽自己進入深山,去了趟蟬夜叉的駐地,說明『陌刀認主』之事,要他們安排好人員批次,趕赴封邑協助鑄刀,同時宋陽也告知對方,大洪皇帝現在到了封邑。蟬夜叉主將鄭轉聞訊大喜,立刻點選軍中重要將領,隨同密使出山覲見洪皇。
  
  山中一趟來回,宋陽刻意壓住步子,前後近一個月的功夫,豐隆這邊已經準備得差不多。
  
  半年前還坐在龍椅上的真皇帝,自幼讀經研史、禮儀嚴格訓練、氣度渾然天成,現在扮演個假遺孤自然遊刃有餘,再加上李二李三也都是『真材實料』,一場戲下來演得四平八穩,全無破綻。
  
  宋陽全程相隨,開始心裡還有不安,害怕豐隆會演砸了,但很快就放下心來。
  
  不過從旁邊『看戲』時間稍長,宋陽漸漸發覺倒是蟬夜叉有些不自然似的…自鄭轉之下,蟬夜叉眾將的確是既喜悅又唏噓,可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宋陽總是覺得,他們這份強烈的情緒,好像和面前的洪皇並沒有太大關係。
  
  仔細一琢磨,宋陽也就釋然了。蟬夜叉在山中繁衍六百年,代代洗腦世世灌輸,有朝一日要出山為洪皇而戰,忠心毋庸置疑,但忠心不一定就是熱愛,此刻他們的歡喜,更多來自一份無法言語的『解脫』吧。
  
  不管怎麼說,洪皇這件事算是圓滿,至此,山中的蟬夜叉也正式列入封邑武裝的序列。任初榕又有的忙了…之前不敢確認是否能真正拿下蟬夜叉,所以她『謀而未動』,現在事情真正落實,她就要著手建立營地了。
  
  蟬夜叉的老巢在大山腹地,來回一趟最快也要二十天餘天路程,未免相隔太遠。但這樣一支大軍入駐封邑,又太惹人注目,即便鎮西王重權在握,這種麻煩也能免則免,而且蟬夜叉最好也不要天天都能和豐隆碰面,總相見難保什麼時候就露餡了,所以郡主在封邑以南二十餘裡外,選出了一片還算平坦的地勢,興做土木搭建營房、開闢操場。
  
  洪軍新營已經進入山溪蠻的勢力範圍,少不了又得請木恩去和蠻人說好話,現在的山溪蠻,從吃喝到裝備全都是封邑提供,這點小事哪會和宋陽計較,異常痛快答應下來,保證絕不滋擾。
  
  就在宋陽從山中回來的第二天,出乎意料的,鎮西王事先並未通知,便帶隊來到封邑。和上次一樣,王爺並非獨自一人,左丞相胡大人和他同行。
  
  眾人還道有什麼又出了什麼大事,趕忙去迎出去,見面施禮問安之後才知道,鳳凰城一片太平,朝綱穩定,鎮西王只是去西關巡查,繞路過來看看。
  
  這還是鎮西王第一次來封邑,看上去不過途徑附近『進來坐坐』,不過此行倒也透出了一重暗示…畢竟,宋陽又是平叛、又是放火,接連完成兩件大事,卻未領絲毫功勞,這樣的女婿也不是隨便哪裡都能找得到的,王爺對他的成見漸漸消除,來他的封邑也是對他的認可。
  
  鎮西王先到侯府,禮數不可廢,與胡大人一起拜見過『先帝』,隨即才放鬆下來,在府中轉了兩圈,對初榕皺眉道:「侯府的格局有點小,趕回把圍牆拆了,再擴一擴吧,又不是沒錢。」
  
  其實侯府已經大得很了,現在除了宋陽一家、封邑要人、另外還住了謝孜濯、豐隆、雲頂等人,依舊敞亮十足,可當爹的心思,就算女婿的府邸再大出一倍,他也未見得會滿意。
  
  任初榕搖頭而笑:「足夠住了…的確是不缺錢,但以後會缺地方,怕是沒處擴建了。」
  
  鎮西王不解:「偌大封邑,無處擴建?」
  
  「侯府周圍現在倒是還有些空地,不過無魚師太籌建妙香吉祥地…這片聖地,建到多大都不過分,現在劃出七裏,以後我還打算再做擴充……」
  
  擴建侯府只是隨口一說,對女兒的解釋王爺更無意追究,擺了擺手岔開話題:「帶我去南威,見識下陌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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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一章 家書

  探望女兒、認可姑爺,固然是鎮西王來封邑的目的,但見識陌刀,才是老王爺最期盼之事。
  
  當年洪太祖橫掃六合,陌刀之名威震天下。如今蕭鐵匠還原了這柄兇器,而蟬夜叉手上有陌刀戰陣的演法,中土上哪個將軍、帝王不想將之化用於本國軍馬,重現洪祖一統中土的不世功勛?
  
  老丈人興致勃勃,策馬疾馳趕赴南威,宋陽不好去給他潑冷水的,但心裡對此不抱希望,且不說陌刀造價昂貴、工藝複雜,即便陌刀擺滿庫房,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裝備的……這種刀太過沉重了。
  
  按照上一世的度量,陌刀的份量大約三十斤上下,普通的壯漢耍不了多久就會累得氣喘吁吁,要想把它用好,非得像蟬夜叉那樣,自幼操練,苦練氣力的同時掌握省力、借力的訣竅。而南理因為地域關係,各族成人大都身材瘦小,漢人也不例外,力量比不得北方人,南理部隊作戰的宗旨也是追求『小快靈』,現在讓他們去擺弄沉重陌刀,實屬捨長取短。
  
  至於山溪蠻、石頭佬這些蠻族,在中土算是異類,血統比較特殊,雖然也在南方,但身形異常高大。
  
  果然,在抵達南威、王爺親自把陌刀抓在手中的時候,眉頭便皺了起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鎮西王戎馬一生熟知軍事,一掂份量便明白,這種武器不適合自家使用。
  
  小捕見父王失望,從一旁幫忙出主意:「陌刀是沉重了些,裝備不了全軍,但是可以從軍中抽調建力、彪悍的精銳,專門組建一支……」
  
  鎮西王懶得多說話,抬手點了點公主的鐵衛:「秦錐,你給小七講明白。」
  
  「小姐剛剛也說,要用陌刀,非得軍中健卒不可。以陌刀的份量,從咱們南理軍中徵人,說百裏挑一肯定誇張,但是十裏、廿裡、甚至卅裡挑一,應該是差不多。折個中,就算廿裡挑一吧,要建一營兩千眾的陌刀隊伍,便要從四萬將士中挑選。」秦錐奉命開口,對小捕笑道:「可是小姐莫忘了,被挑選出來的精兵,在四萬軍中本來就是骨幹,要知道兩軍鏖戰時,一個悍卒能帶起一片士氣,刨除將校不算,一支大軍的神髓,便在於其中不過一成的悍卒。您想,四萬軍中抽走兩千個這樣的士兵,便彷彿虎丟爪牙、龍斷三筋,戰力銳減。」
  
  「可抽出這兩千人,從頭去修習陌刀戰法,能有個什麼樣的成就,這可誰都說不好;即便他們能練得和蟬夜叉一樣出色,只憑他們兩千之數,發揮到極致又能有多大的戰力?一邊是四萬大軍戰力大損;一邊是實力和成就都難以估量的兩千戰陣,這個買賣不划算的。」
  
  道理簡單,小捕一聽就明白了,接著望向父王,嘀咕了句:「那咱們紅波衛,都是抽調的軍中強者,會不會……」
  
  不等王爺訓斥,秦錐就笑著解釋:「這一重小姐放心,咱們被提拔做紅波衛的時候,都曾立下過軍狀,若有大戰,我等都會回歸軍中。」
  
  不論將來他們是否回歸,只憑這道軍狀,就足以讓宋陽對紅波衛、對鎮西王欽佩不已了。
  
  陌刀難以成軍,王爺沒了興致,任憑宋陽和兩個女兒如何挽留他也不肯再封邑多待,只在侯府中住了一夜,轉天清早便啟程趕赴西關。對此即便連『另謀高就』的豐隆都有些感慨,鎮西王每年都會去西關督軍一兩趟,個別時候甚至一年去三次,要知道從西關到鳳凰城,一次往返搭在路程上就得月多光景,老頭子的辛苦可想而知,能有一位這樣的忠心、盡職的王駕,當真是南理之福了。
  
  而這一次鎮西王的擔子更重,他不止巡查西關,去過西關後會再趕赴北方,視察紅城、折橋關一線防務。南理與大燕的關係日趨緊張,雖然王爺篤定大燕不敢真正動手,可整頓防務之事仍不敢絲毫怠慢。
  
  王爺在封邑的時候,胡大人始終沒來打擾,騰出時間容他們父女共敘天倫,直到鎮西王離開,他才來找宋陽一家三口:「先說個閒事,鎮西王也不知道的,我從工部徵調了一批鐵匠過來,現在已經在路上了,估計半月之內會陸續到齊。」
      
  任初榕神情一喜,南威的規模不算小,鐵礦山裡有的是,打鐵爐子想蓋多少蓋多少,唯獨匠人難尋,手藝差的南威看不上,手藝好的要麼被朝廷控制、要麼在別家工坊任職,是以從前後一年功夫,軍器場中的鐵匠還未能滿編,想不到用人之際,左丞相出手幫忙了。
  
  小捕也高興,同時還有些納悶:「您如何得知封邑裡缺鐵匠?」
  
  胡大人擺手笑道:「千萬不能胡思亂想,我可不曾往這裡派細作。現在工部在我轄下,南威『轉單』的事情,鎮西王特意和我打了招呼,好好的賺錢生意,你們為何突然不做了?這事也不難猜了,除非南威有其他重要活計趕工,既然是趕工,那就一定缺鐵匠,工部下面養著一大群鐵匠沒活幹,還不如調來給你們幫忙。」
  
  說完,也不用宋陽等人道謝,老頭子話鋒一轉,說出了此行目的,他收到了承合的傳書,專門為葡萄拜師的事情而來。雖然任初榕在信箋上已經寫得明明白白,可是胡大人還是請三位當家,把雲頂的本領、來歷、有關域宗的傳承、活佛與葡萄初見時的具體情形再講一遍。
  
  任初榕不誇張、不隱瞞,將自己所知如實相告,可惜無魚和施蕭曉早就離開了封邑,去忙活『尊者轉世』的事情去了,要是他倆在,還能說得更細緻些。
  
  為了這個事情,還要胡大人專門跑來一趟?除非他有心讓葡萄拜雲頂為師。宋陽大是意外:「你真有此意?」
  
  胡大人不置可否,站起身說道:「先帶我去見見那位雲頂活佛吧,等會面之後咱們再談。」
  
  老頭子去和活佛面談了,宋陽這邊還來不及納悶什麼,忽然大好消息傳來:來自南荒的使者、琥珀派來的鷹主抵達封邑!
  
  早在十幾天前承合就收到來自南界的傳書,得知琥珀派人來了,不過她沒告訴宋陽,打算送他一份驚喜,不出所料的,宋陽聞訊大笑,忙不迭迎了出去……
  
  半空裡,黑色雄鷹展翅盤旋,偶爾發出一聲嘹喨啼鳴,昭顯猛禽之威。鷹主是十萬洪荒中的野人,待見到宋陽、確定身份之後,鷹主口中嗚哩哇啦地唱起土著讚美調,竟以五體投地的大禮相見。
  
  只從鷹主對宋陽的恭敬,便不難看出琥珀在野人中的地位了。
  
  宋陽趕忙伸手將其扶起,另外白鼓樓華嚴將軍特意派遣了一個口齒伶俐的校尉隨行,對常春侯行禮之後,當即把琥珀現身南界時的情形說了一遍,之後校尉露出個心有餘悸的表情:「小的笨嘴拙腮,實在沒法說得太清楚,只可惜侯爺不在場,未能親眼得見…琥珀先輩現身的時候,當真是山巒皆動、莽林俯首。」
  
  宋陽聽得又得意又開心:「這麼說,琥珀在十萬洪荒中收服了大批野人?」
  
  不若尤太醫執拗認真、不如燕頂手段犀利,可琥珀仍是這中土世上最神奇的女子,她在南荒中收服大批手下宋陽也只會好奇不會意外。
  
  校尉使勁點頭:「絕不會錯,當時絕對是千軍沖山、埋川破林的動靜,根本算不出她老人家帶了多少人來!」,小捕從一旁對他笑道:「你可不是笨嘴拙腮,講話一套一套,比著譚圖子怕也不遑多讓。」
  
  快一年半過去,終於得到琥珀的消息,宋陽滿心歡喜,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轉述,彷彿隔靴搔癢,讓人大大地不過癮,宋陽又去問鷹主有關琥珀的詳情,但對方是野人,完全不解漢語,根本說不出什麼來,一見宋陽對自己說話,他就嗚哇嗚哇地唱讚美調……唱著唱著猛地想起了什麼,解下身後背負的包袱塞給宋陽,含糊道:「琥珀,琥珀。」
  
  琥珀命他轉交給宋陽的包裹。
  
  打開包袱,一封『信』,一紅一白兩包藥。
  
  信是用碳條寫在不知名獸皮上的,出自琥珀手筆,但並未提及自己近況,不過寥寥兩行、十六個大字:
  
  吾兒在世,隨心所欲;
  
  吾兒於家,子孫滿堂。
  
  十六個字莫名其妙,宋陽和兩位媳婦面面相覷,全都一頭霧水,宋陽又取過那兩包藥物,不用他去辨識,琥珀早就在包裹皮上寫了藥名,通俗易懂,一曰『墮胎』,另曰『保胎』。
  
  任初榕先是納悶,稍一琢磨便做恍然,而徹悟之後又是滿臉愕然;宋陽的表情和郡主差不多,他也大概想明白了琥珀的意思:
  
  吾兒在世,隨心所欲…搭配那包墮胎藥。這是告訴兒子隨便去胡鬧,有墮胎靈藥在手,百無禁忌,睡了誰家姑娘都不怕被纏住;
  
  吾兒於家,子孫滿堂…這八個字配得自然是那包保胎奇藥,估計琥珀是想抱孫子了。
  
  小捕還在迷糊著,拽了拽姐姐的袖子:「啥意思?」
  
  任初榕不理她,小捕不死心又跑去問宋陽。宋陽忽然笑了起來,所答非所問:「這封家書……果然是琥珀,這才是琥珀!」
  
  雖然不得其詳,可至少宋陽知道了琥珀在南荒中一切安好,除了照顧兒子、被國師禁足的十八年,琥珀一輩子都在玩耍,現在也不例外,她只要開心……只要她開心就好。
  
  而胡大人和雲頂的詳談出奇漫長,整整三天三夜,胡大人在活佛的屋中吃、屋中睡,就一直沒走出過那座小院子,直到第四天中午,他才告辭離開,回到侯府正堂。
  
  宋陽正咬著筆桿給琥珀寫信,琥珀的家書不著調,他這邊可不能不寫得詳盡些,因為情誼深重他也不想找先生代筆,結果沒想到越寫就越多,三天過去這封信才剛寫到一半,好在訊鷹體型巨大,宋陽就是寫出一本書也能綁它在腳上帶過去。
  
  見老頭子回來,宋陽抬頭問道:「怎麼樣?」
  
  胡大人由衷讚嘆:「這位活佛不簡單的。」至於如何不簡單他沒去囉嗦,反正所有人都清楚。
  
  宋陽和封邑中其他人一樣,挺喜歡小娃葡萄,由此對他拜師的事情也關心的很,放下手中毛筆,坐到胡大人對面:「我不明白,你將來不打算讓葡萄做官麼?」
  
  「做官?」胡大人笑了笑,反問道:「做官是什麼?」
  
  這麼含糊的問題宋陽可答不上來,不過胡大人不用他說什麼,直接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做官就是織網,關係、人情、名利三張網,網織得越大,官就做得越大。」
  
  說完,全不解釋什麼,胡大人又硬生生地轉換話題:「若我二十歲得子,我一定會讓兒子做官……他二十歲時開始仕途,我四十歲正是壯年,我會帶著他一起經營,替他栽培心腹、招攬手下,把我的人養成他的人,再二十幾年下來,到了我現在的歲數,葡萄也有四十來歲了,他的地位一定是穩固的,有朝一日我撒手閉眼,他會接我的班。」
  
  「可我快六十的時候才得一子,什麼都來不及了。如今我年過花甲,他卻得再過十年才能略略有些擔當,就算我到時候還活著,又能再活多久?」
  
  「晚得子只是其一,若我有四五個兒子,即便他們都來得晚、年紀小,我也會讓他們做官,剛剛說過,做官就是織網,我來不及替他們織就大網,但我能助他們每個人都織出一張小網,幾個娃娃以後自己努力,互相照應彼此幫襯,幾張小網還有是有機會連成大網的……僅一子,又來得晚,無法彌補之事。這便是差距所在了。」
  
  左丞相的說法,宋陽不以為然:「您老野心太大,念頭一動,將來兒子就得是您這般的高位重臣,非得做大官才能自在?我看慕容縣令,還有以前的周大老爺、青陽太守他們,都比你輕鬆快活。」
  
  胡大人並未反駁,呵呵地笑了:「你說的不錯,讓葡萄做大官幾乎沒希望,讓他做個小官、或者當個有些勢力、不受欺負的富家翁倒不是什麼難事。不過,比起小官、富家翁,做一位南理的域宗活佛,豈不是更好。」
  
  「我已經問得明白,域宗沒有那麼多清規戒律,莫說比咱們漢家禪宗,即便在高原密宗裡,雲頂這一脈也算寬鬆的,喝酒吃肉娶妻生子都無妨,活佛自苦是他自己選的,葡萄如何修行大可另想辦法。最關鍵的,有無豔和無魚幫忙,域宗開枝散葉幾成定局,將來信徒不會少…老子位極人臣,權傾一方;兒子貴為活佛,萬眾膜拜,想一想,也算我老胡家祖上積德啊。」胡大人越說越開心,措辭也不太講究了。
  
  可即便如此,宋陽還是覺得左丞相對兒子的安排無法理解。
  
  胡大人看得出他的心思,又搖頭笑道:「也不是你想的樣子,我沒說就讓葡萄去拜雲頂為師。活佛的建議我覺得挺好,先讓葡萄和他多接觸接觸。我是這樣想的,傳承活佛衣缽,總算是一道前途,何必直接將其堵死,接觸一段時間再看,算是備選吧;即便兩人不做師徒,至少結了一份善緣……」說著,胡大人笑意更濃:「雲頂活佛可不是一般的兇猛,他在意葡萄,是件大好事。」
  
  胡大人的意思很明白,拜師不忙,有什麼事情都以後再說,葡萄也不用刻意躲避雲頂,大家多多接觸,雲頂是當世高人,帶一帶小娃有益無害。
  
  老頭子說完,又想了想,忽然長長地嘆了口氣:「做父母的,盼孩子能出人頭地,又怕娃娃會惹禍上身,說句心裡話……咳,和你這個活閻王說不著。」
  
  葡萄的事情說完,胡大人話鋒一轉,又問宋陽:「你最近有什麼打算?」
  
  「封邑裡事情挺多,最近會留下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宋陽如實回答,他能幫忙的事情不多,不過最重要的,蟬夜叉初定,他這個密使最好能在封邑,只憑豐隆一個人去安撫這支大軍,宋陽能放心才怪。
  
  另外無魚師太也傳來消息,她那邊的事情一切順利,現在已經到了光邀大德、施蕭曉準備當眾深入寒潭打撈青空舍利塔的階段了。無魚師太能力不凡,有關『尊者轉世』的設計全有她一手安排,完全不用封邑幫忙。但用不多久,施蕭曉真正化身轉世尊者,封邑立刻就會忙碌起來,妙香吉祥地正式興建、各方信徒將追隨而至,至少初時地主宋陽應該在家坐鎮。
  
  而老顧那邊,前後快一年的工程,銷金窩已經有了大概模樣,顧昭君開始著手邀請金主來場,屆時常春侯一定要在,既是給那些金主投錢入股的信心,也是封邑結交中土大富的機會。
  
  這些具體事情,宋陽不用對胡大人交代,但是他的下一句話,讓老頭子著實有些意外:「這一段時間,我也打算看看書,學點以前全不摸門的本事。」
  
  胡大人覺得好奇:「看書?什麼書?」
  
  「兵書戰策、中土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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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7 21:52:38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二章 通融

  胡大人政事繁忙,這趟為了兒子出來耽擱了不少時間,事情大概定下之後不再逗留,當天下午就急匆匆啟程趕回京師。小葡萄繼續留在侯府,得了父親的允許,興高采烈地去找活佛玩,拐彎抹角地表示自己想學『胸口碎大石』。

  郡主和公主得知宋陽最近打算留在家中,都打從心底泛起歡喜,待聽說心上人打算修習兵書戰策、瞭解中土國勢,姐妹倆的反應卻各不相同。

  小捕把心上人當神棍看待,在她心裡就沒有宋陽做不來的事情,喜滋滋地點頭,完全贊同;郡主則笑中帶俏,輕輕搖頭:「你這個人任性妄為,做奇兵還說得過去,但統帶千軍萬馬,非出事不可。」

  宋陽笑著應道:「我沒想過帶兵打仗。」

  初榕意外,小捕納悶,異口同聲問道:「哪還學什麼兵法?」

  年末時一趟大燕之行,因為小捕就跟在身邊,宋陽並未節外生枝,就只單純放火,不過在睛城時他也前後幾次到燕皇宮、大雷音台附近去閒逛,想著身處其中的仇人,盤算著自己的心事……燕國兩座聖地戒備森嚴,行刺是全無可能之事,莫說宋陽自己,就算他把封邑中所有高手一股腦帶過去,也絕無成功機會。

  沒有機會,何談報仇。宋陽不怕等,但他不想永遠等下去。

  當年燕子坪澇疫做餌,被國師僥倖脫逃;一品擂動亂睛城,功虧一簣未能除去景泰。但那時候宋陽不遺憾、不懊惱,會如此固然是他的性情使然,可是其中也還有另外一重重要原因:當時宋陽以為,中土大亂將至。

  亂民焚宮之恨、瘸子剝妻之恥,以景泰的爆虐性情自當對南理瘋狂反撲,兩家大動干戈,中土五國平衡崩碎,亂戰之局無可避免。至於燕國,他最先妄動刀兵,也會最先惹來亂世反噬。不用想也能明白,燕國重兵在南理猛攻,吐蕃、大戎豈有不趁虛而入的道理,何況大燕還有譚逆、謝門、付黨這些內患……即便宋陽沒什麼針對亂世太具體的計劃,但烽火焚天、燕國大亂之際,終歸能找到機會。

  可是出乎意料的,景泰隱忍了下來,燕目並未妄動,中土世界依舊,大家繼續過太平日子。

  小捕眨眼睛,眸子裡有些迷惘,不明白話題怎麼會跑到兩年前去了,宋陽說的這些事情也和他要學兵法沒什麼關係,但任初榕的臉色變了,眯起眼睛望著宋陽:「你現在的想法,有些……太狠了吧。」

  宋陽笑了笑:「還記得選拔奇士的殿試,那道『亂花』的毒方麼?沒什麼區別的,我一直這樣。」

  小捕聽不得兩人打啞謎似的對話,抓著任初榕的袖子:「什麼意思?他到底要做啥?」

  「我解釋給你聽後,你也要答我一問。」

  三姐是名門閨秀,謹守禮儀,小捕完全有信心她不會問『春宮圖哪來的』這類難以啟齒的問題,當即笑嘻嘻地點頭:「小蓉兒不恥下問,本官有問必答,你先說。」

  任初榕神情已經恢復正常,伸指一點宋陽,對小捕道:「他要惹大禍了……一品擂之後,他以為亂世將至,屆時會再出現報仇時機契機,不料中土風平浪靜、全無動亂之象。景泰藏身深宮、燕頂久居大雷音台,我們的他們的身份、地位、勢力都相差太遠,如果是太平盛世,報仇不易。只有大燕亂了才有機會,可大燕不亂,該怎麼辦?」

  「他手上,現在有八千蟬夜叉、兩千石頭佬、外加山溪秀和紅護衛,加在一起一萬精兵,由此,常春侯又有新的念頭了:燕不亂,想辦法讓它亂起來就是了。」

  「大燕和中土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大燕亂則中土動盪,中土亂大燕也無法獨善其身……一萬精兵,成事不足,亂事的話……若能找準時機,切中要害,倒也有一絲成算……胡亂舉個例子,我偷偷摸摸踹你一腳,然後嫁禍給宋陽;我又趁人不備打了秦錐一巴掌,再嫁禍給你;最後再趁宋陽不注意,在他頭上鑿一拳讓他誤會成是秦錐幹的,而且你們三個本來就有仇,不打起來才怪。」

  「道理差不多就是這樣了,可想要真正實現,不是一般的困難。不過宋陽現在有了一萬精兵,至少是有了做這件事最基礎的本錢。學習兵書,的確不是領兵打仗,他是要領兵作亂;研究國勢,是為了找準要害,確保一下子能把人打疼、把人打翻臉。」

  任初榕說得自己都有些頭疼了,小捕也大概聽懂了,且不論此事是否可行,至少宋陽心裡有個念頭,想找到用自己的私軍禍亂整座中土的辦法。

  小捕眉頭大皺:「這哪有那麼容易……何況就算佛祖幫忙,咱家能把中土攪得稀爛,也未必就能找到報仇的機會。」

  任初榕忽然笑了:「你家的常春侯,就是這種混不吝的性子,亂世和報仇不存直接關聯,但亂世裡有可能會出現報仇的機會…明白了,宋陽就是為了這個『出現機會的可能』,不惜攪亂中土,為禍天下。」

  便如宋陽自己所說,他現在的盤算,和當初在南理金殿投毒這事,在根本上並沒什麼區別。

  如果殿試不過,無法入選奇士去大燕取刀,他就要毒死豐隆和一干重臣,等新皇登基,或許宋陽仍不能入選奇士,但新皇也有可能推翻先帝旨意……一模一樣的,也是為了『出現機會的可能』。

  小捕聽得直呲牙,心裡不是滋味,可不知道該怎麼去說,一轉眼又看見三姐一副老神在在、全不當回事的樣子,忍不住苦笑發問:「你還能這麼輕鬆?」

  任初榕端了杯茶給妹妹壓驚,笑道:「靠一萬人馬想要禍亂中土,你剛剛也說過,哪有那麼容易?非但不容易,簡直就難比登天。現在我們就跟看著急,會不會太早了些。」

  「的確不用著急。」宋陽開口:「何況我現在不捨得再拿南理去惹禍,事情也就變得更難了,我自己都不抱啥希望,反正讀讀書、瞭解些打仗的道理總是沒壞處的。」

  小捕搖了搖頭,繼續對三姐道:「不好說,他想做的事情大都能做成的。」

  任初榕笑容更盛,大方說出自己的想法:「說真的,我倒寧願中土亂在他的手裡。」說到這裡,郡主話鋒突轉:「中秋慘禍、靖王之亂,我們能夠成功平叛,純粹是僥倖。」

  小捕早點得知了事情的整個過程,雖然不明白三姐為什麼把話題扯過來,可還是點點頭,介面道:「剛好宋陽去鳳凰城對付無魚,又意外救下皇帝、揭穿青木……的確是僥倖。」

  「如果宋陽沒能適逢其會,現在我們多半會跑進深山,托庇於山溪蠻;父王赴京凶多吉少;南理也變成昏君景泰的盤中餐……」任初榕嘆了口氣,轉目望向宋陽:「與其如此,還不如當年任由亂花發作!」

  宋陽笑了,這件事情他也想過,只是不曾說出口,不料承合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當年若任由『亂花』發作,豐隆與朝中重臣盡喪,南理朝綱大亂,但靖王與大燕也一樣是措手不及、來不及做什麼,亂過之後南理終會歸於紅波府的控制;而解除亂花三年之後,燕頂設計靖王準備妥當,中秋巡遊慘禍爆發,若時運不濟,現在紅波府蕩然無存、常春侯進山打游擊、南理已經變成景泰家的後花園了,這樣的結果,還不如當初就讓宋陽把豐隆等人都毒死算了。

  不論金殿投毒還是巡遊慘禍,南理都會大亂,對豐隆皇帝都是一樣的下場,但是對於宋陽和燕頂而言,主動被動卻截然相反。

  禍亂中土,也是一樣的道理。

  「我什麼都不做,中土也一樣會亂。」宋陽深吸了一口氣:「這兩年,燕國太安靜了。」

  九月八大亂後景泰『忍氣吞聲』;三九慶典前夕皇宮再度被燒,燕國仍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就連南理這樣的小國,被人算計之後還要想辦法去報復,何況上上大燕、何況殘暴景泰?

  宋陽不知道他們究竟在琢磨什麼,但至少能明白,燕頂景泰正在圖謀一件大事,事關天下、事關中土,所以才沒工夫來理會自己這邊,按照前生裡的玩笑說法,對方正在『攢氣憋大招』。

  只待他們準備妥當之時,便是中土大亂之日,燕國無疑佔儘先機。

  任初榕介面:「中土世界一定會亂的,與其坐等燕頂出手、眼巴已地看著他們佔盡上風,不如宋陽先出手,即便我們佔不到主動,至少也會讓燕人措手不及。」

  「的確是這個道理,以前我就想過,不過手上沒兵什麼都做不了,只好耐心等待。現在有了點本錢,心思又活絡了。但是這件事成功的可能渺茫,從我這裡也只是盡力去想去準備、試著找機會。」宋陽從旁邊笑道:「還是剛才說過的,即便我沒能讓天下大亂,中土仍會遭災,提前學些用兵的道理,或許有用處吧。」

  事情說透,小捕釋然,尤其宋陽還特意提到了一句『不會主動禍害南理』,讓她更放心了許多,用力呼出一口濁氣,望向任初榕笑道:「明白了,這種事不歸我想……小蓉兒,你想問我何事?」

  剛剛說好的,郡主為公主解釋宋陽的想法,公主也要答郡主一問,任初榕伸出手,輕輕掐住了小捕的臉頰,笑眯眯地說道:「我都不敢稍加用力,生怕會捏出水來……敢問公主殿下,到底用了什麼法子,把氣色調理得這麼好,一天比著一天嬌豔呢。」

  哪個女子不在意容顏?初榕不會例外,眼看著妹妹的神奇變化,郡主滿心的好奇,至於以前說過的『神仙果子』,她自然不會當真,只當是笑話罷了。

  小捕啞口無言,宋陽做賊心虛,乾咳兩聲胡亂找個藉口,快步離開大堂。

  來到侯府院中,宋陽剛鬆了一口氣,小九從對面腳步輕盈地迎上來,眸子裡滿滿期盼,一雙漂亮小手扶住他的胳膊:「公子,小九想求您一件事。」

  小丫頭是宋陽親近之人,她的請求宋陽自當應允,笑著點頭:「你說,只要我能做得到。」小九喜笑顏開,不急著說事情先快樂斂衽脆聲答謝,隨後才說道:「公主殿下好像仙女似的神氣,小九羨慕死了。我知道,公主會如此,多半是公子手上有神奇古方……小九就想求你出手不敢奢求像公主那麼嬌豔,只求能讓我別老得那麼快……公子你看,我都長皺紋了。」

  說著,小丫頭使勁眯起眼睛,手指尖尖,指著眼角處眯起的一道小小的皮膚褶皺隨即又挺起胸膛,認真表示:「紮針我不怕疼,吃藥我不嫌苦,只求公子能可憐我,出手幫幫我。」

  公子不知道該說點啥繼續乾咳,敷衍著:「再說、再說,回頭我給你配些養顏藥膏敷面。」說完落荒而逃。

  小九是宋陽的貼身侍女,地位特殊,是以在侯府中有自己的一座小小院落,回到自己住處,其中早都有不少人在等著,南榮右荃第一個迎上來,身後還跟著紅波女衛、侯府婢女、廚娘,一大群女人圍攏過來七嘴八舌:「怎麼樣,常春侯答應了沒?有沒說他給公主用了什麼法子?」

  小九悶悶不樂,嘟嘴搖頭,南榮滿臉失望,旁人也都無奈嘆氣。公主的好氣色,已經在燕子坪的女人中引起小小轟動。

  一群女人討論『神仙果子』之際,宋陽剛剛走出侯府迎面正碰上一個中年漢子宋陽認得他,此人姓布家中排行第三,人人都叫他布老三,是顧昭君的心腹手下,專門為老顧打理諸般瑣事,有些類似管家的位置。

  布老三一見宋陽,立茗堆起笑容,迎了上來:「侯爺,我家主上有事,請您過去相商。」

  說完,不等宋陽發問,布老三又道:「是請您去見一位貴客,主上要我代傳,本來沒有要主人家去見客人的道理,只是這位客人的身份有些特殊,不太方便直接過來,這才勞您大駕,萬勿見怪。」

  顧昭君做事風格莫測,有時候敞亮的要命,有時候神秘的要死,宋陽早就習以為常,也不多問什麼,和門口的衛士打了聲招呼,牽過馬來與布老三一起急行趕赴銷金窩。

  雖然距離完工尚遠,但前後一年建設,銷金窩已經初具規模,遠遠望去,一片瓊樓駐於山野之中,背後群山環繞、四周莽林重重,當初顧昭君說過的,群仙抱月,撲面而來,之勢初見端倪,宋陽好歹是這裡的半個東家,看在眼中樂在心裡,布老三也抖擻精神,嘴巴不停把銷金窩近期的工程、後期的籌劃一一報上……

  顧昭君先住在一座竣工不久的二層小樓中,布老三引著宋陽直接來到樓上,來到一間屋前,恭聲道:「啟稟主上,侯爺駕到。」應該是早就得了吩咐,通報過後布老三也不等屋中回應,就伸手推開房門。

  房間空曠,傢俱陳設簡單,一目了然,屋裡並沒有什麼貴客,僅只顧昭君一人,面色躊躇地坐在椅子上,見宋陽來了,對著他點了點頭。

  待宋陽入內,布老三從外面關上屋門,揮了揮手命附近所有下人退避,清場之後,他又在轉了一圈,確定周圍不再有人,自己也迅速走開了。

  宋陽聽到到門外的動靜,對顧昭君笑道:「神神秘秘,屋裡藏了反賊了?客人在哪?」說著,宋陽的目光落到了床上,床帳垂落阻隔視線,看不到床上有什麼,但宋陽聽的清楚,其中有虛弱呼吸。

  「人就在床上。不過……」,顧昭君的語氣裡帶了些猶豫:「此人犯了你的忌諱,本來我不該留、更不該找你來,可他是我的一位老友,以前幫過我……話先說在前面,你若能通融,就幫我救他老命,算姓顧的欠你一個人情;若不肯通融我也絕不見怪,你轉身就走,只當沒來過吧。」

  宋陽伸手揉臉,繼而深深吸氣,過後忽然笑了:「說得不明不白,光聽你的話,我還當床上藏著的是燕頂或者景泰了,哪會知道是右承相。」

  顧昭君愕然:「你怎麼知道?」但下一秒就反應過來,試探著問:「聞出來的?」

  五感敏銳,不止耳聰目明,宋陽還長了一隻好鼻子,點頭應道:「班大人身上,除了藥味,還有一股老人家的味道,算得上特殊,以前在金殿上聞到過幾次,記住了。」班大人太老了,身上的老人味,總也揮之不去。

  說話時,宋陽邁步走向床榻,顧昭君卻一閃身將其攔住了,搖頭道:「通不通融,你還沒交代清楚。」

  顧昭君的身法輕盈,施展時仿若一道影子,隨風而起飄忽不定。

宋陽聳了下肩膀:「他是你的朋友,總不能讓他死在你的床上,先救人再說吧。」說著,宋陽繞開顧昭君,揚手掀開了床帳,同時又對老顧笑道:「以前有沒有人和你說過,你的身法,施展開來的時候總好像在踩著、踩著……

  顧昭君冷聲介面:「好像踩著屁向前飄?以前有人說過,還不止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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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5:36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三章 同窗

  平逆之後鎮西王進京掌控大局,與左丞相、杜尚書等人合力整肅朝綱。  

  南理經此一亂,即便沒有鬧到內戰那麼嚴重,不過也動了元氣,為穩定大局,『肅逆』中只查首犯不興株連,靖王心腹一個不留但對於那些涉及叛逆卻不知內情的普通官員,只要誠心悔過朝廷也都網開一面,當然,不治罪不代表沒制裁,幾個月中朝中官員調動頻繁,重要崗位都由幾位輔政大臣的門生心腹頂替。  

  但右丞相沒那麼好的運氣,他是這場叛亂中除靖王外第一人,早早就被下獄,據宋陽所知,一個月前他已被問斬,沒想到現在竟還活著。  

  宋陽給右丞相把脈同時,對顧昭君道:「手段了得啊,佩服得很。」  

  能把這樣的重犯救出來,又豈止『了得』,簡直是手段通天。對此顧昭君沒去得意,坦言道:「你也知道,前陣子朝廷動盪,官員不停調動...崗位輪替時難免就會出紕漏、被人鑽空子…再就是運氣不是一般的好,連半成把握都不足的事情,居然真的成功了。」  

  具體救出老友的過程,顧昭君並未多說。不過從他語氣就能聽得出,此事實屬僥倖。  
  宋陽才剛剛見過鎮西王和左丞相,兩個人都不曾提到班大人逃獄,另外任初榕也在時刻關注鳳凰城的情形,每天裡都有信雀往來傳報消息,一樣不知道右丞相還活著。不難猜測,不論顧昭君營救班大人的過程如何,最終的結果應該是成功『調包』,恐怕整個南理都道此人已死。  

  宋陽也無意追問,而是說道:「承情,多謝了。」  

  「謝我沒去麻煩你?」宋陽突兀道謝,但顧昭君能明白他的意思,笑了笑:「這事你也做不了主,老班又是罪魁禍首。就算找到你、你肯幫忙去求你老丈人,鎮西王也絕不會應允的,找你沒用,又何必讓你為難。」  

  班大人形銷骨瘦,不醒人事。  

  如果算上幼帝福原這一朝,班大人經歷四朝。他太老了,彷彿連內臟都已開始腐爛,微弱呼吸中透著古怪的酸臭,這樣的人,經歷過一場牢獄之災、又輾轉千里從鳳凰城逃到燕子坪,此刻居然還有呼吸、還在努力的活著。  

  宋陽放下老頭子的手腕,顧昭君從旁邊問道:「怎樣?」    

從皮膚到身骨、從經絡再到內臟,都因衰老而虛弱,但也僅只是虛弱而已,全身上下並無任何病變,對此宋陽都覺得不可思議,搖頭應道:「放心,人不會死…可是還能活多久,我沒把握的。」  

  再好的大夫,也只能治病無法治『老』。宋陽取出挎囊裡的應用之物,開始行針用藥,助班大人恢復體力,這不是什麼複雜事情,醫治同時宋陽也能開口說話,和顧昭君隨口說笑:「你沒把他送去大燕,不算真正講義氣。」按常理推斷,右丞相只有逃去燕國才能真正重獲自由,若是聯合了燕頂、景泰,甚至還有捲土重來的機會。  

  不料顧昭君卻大搖其頭:「姓顧的沒那麼小氣。當初決定救他的時候,本來就打算把他送去大燕,沒想過帶他來這裡……我和老班有交情,以前他幫過我,這次就當是還清人情,以後各為其主,鬥個你死我活也無所謂。救出他的時候,我的人把話給他講明白了,不過沒想到,他不肯去大燕。」  

  宋陽意外:「為什麼?」   

 「我怎麼知道,我也才剛見到他,來時候就昏了,我怕他撐不住,趕緊請你過來。等老班醒了你自己問他吧。」班大人不去大燕而選燕子坪,顧昭君也納悶得很。宋陽點點頭,暫時不再說什麼,手上運針如風,替班大人保住元氣,忙活了好一陣,終於長出一口氣,把針藥盡數收拾起來,起身後又開出了調理身體的藥方,遞給了顧昭君:「放心吧,人沒事,不過年歲太大,這麼一番折騰下來,總得調養幾十天,才能再下床走動。」  

  顧昭君不言謝也未再道歉,他和宋陽有淵源、有交情也有生意,真正算得是自己人,平日裡客客氣氣,真到該道謝的時候反而說不出口。至於他救了右丞相,算起來是和宋陽作對,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義氣、都有自己不得已也要完成的事情,姓顧的不覺得自己救班大人是對,但也一樣不以為自己錯。把藥方仔細收好後,他又問道:「那以後呢?你會如何處置老班?」  

  為報仇宋陽甚至都不顧惜無辜,更沒想過會饒恕那些爪牙幫兇,但平心而論,就憑他和顧昭君的關係,老顧真心想保的人,只要不是元兇,放過一兩個宋陽也不會在意。  

  這次宋陽琢磨了片刻,才應道:「班大人留在南理不妥當的,大家都會為難…等他恢復些體力,送他去回鶻,你覺得如何?」  

  宋陽自己就是『付黨餘孽』,又和謝門走狗、譚歸德這群大燕反賊沒少打過交道,是以一清二楚,班大人若留在南理,容他召集舊黨,指不定又會惹出什麼樣的風波。賣顧昭君一個面子,留下班大人一條老命無妨;但是要再給班大人一個翻身的機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  

  而回鶻那邊,『日出東方』做得夠義氣,任初榕早就替宋陽想著要去向他致以謝意,特地在年前帛夫人『下地走寶』、送回封邑的無數珍寶中選出了幾樣,只是覺得禮物有些輕,打算等後面再有珍寶入庫時,再加以挑選,湊成一份大禮,由阿裏漢押運回國送給『日出東方』。
  
  這一來,回鶻衛很快會有一趟返鄉之旅,由此宋陽盤算著,乾脆把班大人送到回鶻去。一來回鶻與吐蕃、犬戎不同,它不與漢境接壤,沒有爭端自然也就不存仇恨、不存歧視,再請薩默爾汗幫忙照看下,班大人至少衣食無憂,也算頤養天年了;二來兩國相距遙遠,沒人協助班大人休想再回來,更沒法再聯絡門生心腹、搞出什麼事端。  

  顧昭君全無異議,笑道:「剛剛說過的,我和他以前有交情,知道他出事了,不能不去想法子救一救,沒想到真給救出來了…既然救了他,便不能再推他去送死。明白了?我只是想他活命,你的安排我沒話說。」  

  事情說完宋陽不在多待,顧昭君把他送到門口,忽然又道:「老班留在銷金窩這段時間,你放心。」他的話沒有講完整,但意思再明白不過,顧昭君不會讓老頭子再聯絡舊黨的。  

  宋陽哈哈一笑:「要不放心我剛才直接就毒死他了。」說完,對老顧擺了擺手,催馬返回侯府,顧昭君想了想,又趕緊回到床前去看老友,琢磨著宋陽別再真下了毒,他不是幹不出來……  

  銷金窩在封邑南緣,侯府在毗鄰小鎮於正北,歸途時路過燕子坪,正值黃昏時分,宋陽也就沒回去侯府,跑去找盤頭蹭飯,說說笑笑直到月上中天,這才告辭離去,稍稍沒想的,走在小鎮街道中,宋陽看到了一條死狗。  

  黃狗,蜷縮於街邊,並無傷痕或其他異象,只是最最正常的老死了…它本就是條老狗了,宋陽認識它。  

  老宅的院子裡,數不清的貓貓狗狗中的一條,宋陽已經想不起它是什麼時候來的,只能模糊確定,認識它應該還在認識小捕之前。很多事情不能去回想的,一旦靜下心去仔細琢磨,讓人恍然的便不再是事情本身,而是時間的厲害之處……有人來了,有人走了,真的很快呵。  

  宋陽把老狗抱了起來,他還能記得,尤太醫在小鎮邊緣開闢過一片小小的墓園,專門來埋葬家裡死掉的這些小東西,上次宋陽去埋葬屍體的時候,尤太醫還活著。    

老狗已經完全冷掉了,又走了一個。  

  處理過屍體,宋陽心裡有些發悶,請鎮上夜巡的紅波衛幫忙傳訊,今晚他會住到舊宅,不回侯府去了。  

  院門推開,貓貓狗狗都被驚動,完全是情緒使然,宋陽忽然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在、還有很多。宋陽這次再回封邑時常春侯府已經竣工,他也住了進去,畢竟大家湊在一起,一是人多熱鬧,二來萬一再有事彼此也有個照應。不過尤太醫的老宅也並未荒棄,任初榕指派專人,每天都會來打掃、同時喂養那些小畜生。  

  老宅整潔,比著當初老小毒物在時乾淨了不知多少倍,反倒讓宋陽有些不太習慣了,但是沒辦法,就算他再把屋子搞亂,沒有舅舅的『幫忙』,也亂不回原來的感覺。宋陽沒掌燈,在尤太醫靈前坐到半夜,起身上床睡覺。可還沒等他閉上眼睛,外面忽然傳來了敲門聲。  

  宋陽本以為是任小捕,不料深夜來訪的居然是謝孜濯,跟上次一樣,瓷娃娃的懷裡,仍抱了一個盒子,她的身體不好,盒子又好像有些份量,抱在懷裡很吃力的樣子。 

  宋陽有些意外:「這麼晚還不睡?」說著,做了個請進的手勢,想請她進門。  

  「我睡覺不是很好,總是睡不著,偶爾會出來走走。」體質不好的人,因為病況不同大都會有兩種狀況,一是異常嗜睡但總覺睏倦;另一則截然相反,精神衰弱睡眠奇差,便如瓷娃娃這樣。  

  說話同時,謝孜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不進門,說幾句話就會走。星月璀璨,把她的蒼白染得幾近透明:「晚飯後我和公主、小九她們在閒聊,有紅波衛通報說你今晚住在老宅,今晚我又睡不著,就過來了。這是給你的。」謝孜濯吃力地舉起盒子,宋陽剛忙接過,打開盒子一看,放得全都是書,既有知名兵法,也有近代大賢關於中土諸國國勢的著述。  

  宋陽笑道:「這些書來得正好。」  

  因為宋陽笑,所以瓷娃娃也還了他一個微笑,可即便兩人不過三尺之隔、這麼近的距離,她的笑容落在宋陽眼裡仍顯得遙遠得很:「平時沒什麼事情做,就靠看書來消遣,我看得很雜,什麼書都有的。聽公主說你最近想要研習兵法和國勢,就挑選了送來,不知用不用得上。」  

  宋陽道謝,謝孜濯無所謂的搖搖頭,另起話題:「雲頂上師的本領很高,我想拜他為師,他不肯答應……你的腦筋很好,有辦法麼?」  

  雲頂對謝孜濯的印象很好,傷勢痊癒之後,兩人也多有來往,但雲頂不會幫她殺人,更不會去教她殺人,何況,謝孜濯的身體狀況根本無法習武,即便尤太醫復生也改變不了這一點,活佛的本領雖然了得,但對此一樣無能為力。  

  宋陽不想讓她失望,可也只能搖頭,坦言道:「幫不上什麼。」  

  也許早就料到了答案,也許真的心如止水,謝孜濯並未失望,只是輕輕『嗯』了一聲,表示自己明白,不用宋陽再多說什麼,跟著她又換了話題:「你學習兵法…我有很多時間,可以一起學麼?」而這一次,彷彿真有些害怕宋陽仍會拒絕似的,她又稍稍加快了語速:「我以前只是看書,走馬觀花,沒能真正學到什麼。」  

  學習兵法學習打仗,在謝孜濯看來,又何嘗不是一種報仇的辦法。這門學問幹看書並沒太多用處,非得向有經驗的前輩請教不可,可是打過仗、會打仗的人莫不是些粗獷漢子,瓷娃娃沒辦法自己去接觸,如果和宋陽一起學,情形便不一樣了。  

  這樣的小小要求,宋陽當然不會再搖頭,一口答應下來:「正嫌一個人讀書無聊,你肯陪我一起再好不過。有個同窗,好得很啊。」
  
  謝孜濯沒什麼表情,但真正地,輕輕鬆了一口氣。景泰是仇人,他的地位太高,由此報仇變成了奢望;自己的身體差,除了讀書幾乎什麼都做不了,由此所有與報仇有關的之事,也都變成了她的奢望。直到此刻,終於有了一個小小的進步,謝孜濯想笑,可真正想笑的時候,偏偏又找不到適當的情緒了。  

  瓷娃娃第三次換了話題:「回來後一直沒來得及問過你,第二次燒燕宮,那火很好看吧?」  

  宋陽點頭而笑:「聽我說沒什麼意思,明天我讓譚圖子專門給你講一回。」  

  說書先生譚圖子長了一張好嘴,上次逃到小鎮避難,承合覺得此人有些用處,就把他留下來了,能為貴族效力是譚圖子巴不得的事情,留在封邑中用心辦事,現在已經先後編出幾套好詞,有財神降世指點銷金窩;有尊者轉生佈道吉祥地;當然也少不了一套『紅波府比丘尼聯手誅妖』的大書。 

  除了幫承合宣傳正經事,譚圖子也把宋陽火燒大燕宮編成了故事,不過這種書不會流傳,只在侯府之內講一講,博大家開心罷了。  

  謝孜濯終於笑了,無跡可尋的開心,從笑容裡一閃而過,又在宋陽面前靜靜站立了一小會,輕聲道:「我回去了。」  

  說完,謝孜濯離開,可才走開幾步,她又轉身回來,一直走到宋陽身前,伸手把他懷裡的書匣接過、躬身、放到地上……隨後,張開雙臂,抱了抱宋陽,輕聲道:「謝謝。」  

  抱過之後,謝孜濯真正離開了。  

  為能一起讀書?為宋陽燒了仇人的皇宮?還是為了他安排譚圖子專門來給她講故事?謝孜濯沒說,宋陽不得而知,唯一能確定的僅只是她的擁抱輕而又輕,彷彿她自己力大無窮,而宋陽才是那個稍一用力就會碎裂開來的瓷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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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6:02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四章 七七

  轉過天來,宋陽回到侯府,有關右丞相的事情他沒告訴小捕,但未對初榕隱瞞,前者漫無心機,說不定哪天就會對鎮西王漏了嘴;後者則掌管封邑,大小事情都在她心中,銷金窩藏了個右丞相,瞞得過她一時,可瞞不了她幾個月。
  
  承合聽宋陽說完,只是笑著點了點頭:「你做主就好。」
  
  宋陽本來還怕初榕會反對,見她這麼給面子,心裡一下子放鬆不少,笑呵呵地岔開話題:「傳你的養氣法門,最近有沒好好練習?」
  
  不料任初榕的臉一下子變成了紅蘋果,一言不發,低著頭小碎步,轉身走了,身形略顯得有些狼狽,常春侯開始還有些納悶,但很快恍然大悟:昨天郡主還在向妹妹追問『神仙果子』,小捕要真的坦白了『神仙果子』,聰明郡主哪會猜不到『養氣法門』的初衷。
  
  只看承合現在的樣子,估計任小捕是對姐姐舍了臉皮,厚顏招供了。
  
  說心裡話,宋陽剛剛問她最近有沒『養氣』,真正是想關心她一下,不成想,關心變成了調戲。
  
  隨後一段時間,封邑忙碌依舊,不過現在的繁忙,已經和當初大不相同,透出了一股紅紅火火地味道:
  
  南威清盡舊單,胡大人調撥的鐵匠到場,眾多匠人在蕭易帶領下,開始有序生產、鍛造陌刀;
  
  蟬夜叉陸續走出深山,陌刀認主、駐紮新營。山溪蠻往來不休,不斷把軍器運入老巢,從頭到尾換上新的裝備,說他們武裝到了牙齒也不過分;
  
  無魚師太大功告成,優波額黎尊者轉世之事震驚天下,南理佛徒萬眾歸心,妙香吉祥地大興土木,南理第一個真正意義的佛家聖地開始建設,施蕭曉返回封邑,接受四方信徒膜拜;
  
  顧昭君發動人脈,不斷有人來到銷金窩,其中對投錢入股感興趣的不在少數……
  
  封邑裡事情多,宋陽也不得閒,不過現在的忙碌和他以前的打殺、算計、冒險比起來,實在要輕鬆得太多了。有時間的時候,他就和謝孜濯一起讀書,有瓷娃娃在身邊,最大的好處是宋陽遇到生僻字不認得,都能第一時間得到解答。
  
  公主殿下一度也躊躇滿志,要和宋陽一起讀書,大有幫心上人禍亂中土之意,結果讀書一天睡著了三次,大夢醒來後覺得自己不看書也一樣能禍亂天下,就把書本扔到一邊去了。
  
  戰策和國勢兩項都是不是小題目,學生再如何努力也非得有名師指點不可。對於前者,封邑中能幫忙的不少,秦錐、魏治都曾是勇猛戰士,多年戰場衝殺,即便沒有系統學習過什麼,也積攢了不少心得,而任初榕為石頭佬請來的無腿教官『纏頭金馬』,更是不可多得的良將,有他指點,兩個學生受益匪淺,有時候就連蟬夜叉的主將鄭轉,都會特意從新營趕來封邑,聽金馬講述戰例。
  
  國勢一道,封邑中也藏了一位真正的大行家:右丞相。
  
  班大人在銷金窩調養身體,這麼好的『資源』宋陽怎能放過,不嫌麻煩常常跑去向老頭子請教,右丞相倒是有問必答,見識精闢,開始的時候宋陽還擔心他會蒙自己外行,借助信雀把問題傳往京師去向胡大人求證,結果得到的答案幾乎一致,偶爾會有相左之處,也只是兩位丞相基於不同政見下、對事情的不同看法,談不到誰對或者誰錯。
  
  班大人不曾欺騙、隱瞞,宋陽放心之餘也有些好奇,不太明白老頭子為什麼會用心教自己這門學問,但是班大人只對『國勢』一道做出解答,對於宋陽其他的問題,始終理都不理
    
  一晃幾個月過去,由春入夏,封邑日漸興旺,其間帛夫人又送回過兩次寶物,一次比著一次收穫更豐厚,現在的謝門走狗也變了個模樣,單只帛夫人身邊,就多出一群目光陰鷙、動作迅速的手下,如今她家也變成了大財主,帛夫人又有黑道上的路子,只要肯花錢何愁雇不來好手。
  
  宋陽的學問是長了些,但說到他『為禍中土』的圖謀,現在還沒有一點想法。莫說是宋陽,就算把鎮西王和左右丞相加在一起,想要找出一個不傷南理、又能引動別國亂戰的辦法也力有未逮,這種事情不光是夠聰明、有實力就能做得成的,還要看天意和機緣。
  
  不過宋陽早就料到會是這樣的情形,也談不到灰心,正如當初所說:學些道理沒有壞處。總歸活照幹、書照看就是了……這天,他正和謝孜濯一起抱著本兵法苦讀,忽然敲門聲響,任初榕探頭進來,輕聲道:「打擾下,宋陽,有件事情要和你說下。」
  
  說著,任初榕邁步進來,少見的,郡主臉上滿滿都是興奮。宋陽見狀,覺得一定是大好事,當即放下書本:「什麼事情讓你這麼高興?」
  
  任初榕不承認:「我高興麼?也沒有吧。」
  
  謝孜濯也放下了書,起身和郡主打過招呼,打算暫時告退,任初榕伸手把她拉住,笑道:「不是什麼機密,謝家妹妹不用避開。」隨即,郡主對宋陽道:「剛剛有人來封邑,打算投建一樁生意。」
  
  封邑不再缺錢,連南理皇家的軍器買賣南威都不接了,又有什麼生意能讓任初榕專門來找宋陽商量?宋陽更好奇了些:「大生意?」
  
  任初榕大搖其頭:「不大,小的很,就是一間店面,比著老周家的肉饃店大點有限。」
  
  宋陽被她搞得一頭霧水,一時間不知該問點什麼了,任初榕也不再理他,轉目望向謝孜濯:「妹妹還記得,無豔大師身邊總帶著一根竹笛麼?紅色的,短笛。」
  
  瓷娃娃的神情也是一樣莫名其妙,點了點頭:「聽九兒講過。」
  
  一群女人全都住在侯府中,其中有了個愛聽愛傳、知道些奇聞異事比吃了六隻大閘蟹還要更心滿意足的小九……見謝孜濯點頭,任初榕更高興了:「那你可知,這支笛子的來歷麼?」
  
  出乎意料的,對萬事都顯漠然的瓷娃娃,在嗅到『八卦』的味道之後,眼睛居然也亮了起來,回答還是一樣:「聽小九講過。」
  
  謝孜濯來到封邑來到封邑的時間一年有餘,也許自己都沒發覺,她心中的那份冷清、漠然,正在悄然退散…這也難怪,天天守著小捕、小九、阿伊果這群傢夥,一般人漠然不起來。
  
  任初榕壓低聲音:「現在那支笛子要來了…淩家的人剛來過,打算在鎮上辦一家絲竹行。」
  
  瓷娃娃神情專注,上身微微前傾:「誰來主事?」
  
  任初榕已經忍不住要笑出聲音:「淩暖棠!」
  
  任初榕哪是來和宋陽商量事情的,她是得知此事之後,特意趕來找謝孜濯『傳八卦』的。宋陽從一旁看著兩個人的樣子,啼笑皆非同時也恍然大悟,不敢說天下女子,可至少侯府中的女人們,從雍容尊貴的承合郡主到沉寂冷清的瓷娃娃;從深藏不露的南榮右荃到兇狠潑辣的黑口瑤,個個都長了一顆八卦之心。
  
  兩個女人把侯爺扔到一旁,又低聲說笑了一陣,任初榕終於心滿意足,準備起身離開,宋陽咳嗽了一聲:「淩家把樂器行開到鎮上……」
  
  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笑眯眯地點頭:「我曉得,會著人留意的。」
  
  淩家的琴、笛制藝蜚聲漢境,『淩韻』是樂器行中的金字招牌。淩暖棠是家族中新一代的制笛高手,經手長笛都冠以『棠笛』之名,之前在紅城主持家族生意,漂亮和尚就是因為見了她幾面,從此亂了心境,一度還俗。
  
  如今淩暖棠追到燕子坪來開店,看上去好像要有一段佳話。說句心裡話,雖然施蕭曉現在身擔重任,但兩人真要是情投意合,不管明裡暗裡,宋陽都會幫忙撮合;不過再換個方向想一想,淩暖棠萬一不是為了無豔來的…便很有些嫌疑了,燕子坪還是一片『大工地』,現在就開張淩韻,除非淩家指望石頭佬都喜歡彈琴。
  
  以前小鎮清靜,根本不虞會有奸細進來,這裡三個月也未必能看到一張生面孔,什麼樣的探子來了都會惹人注目,難有作為;但隨著封邑的興旺發達,杜絕外地眼線也會越發困難,前幾天幾位重要人物剛剛就此事商議過一番。沒想到這麼快就有個可疑店舖駐紮進來。
  
  宋陽想到的,任初榕也有所防備,心裡如何興奮,該做的事情承合也從不會大意,不過反過來說,即便淩暖棠來得再怎麼可疑,也擋不住任初榕先要八卦一下下的……

  郡主還沒來得及離開,雲頂又忽然來訪,落座後活佛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來意,他要暫時離開封邑,回高原一趟。
  
  吉祥地尚未建成,但轉世尊者施蕭曉已經入駐,依照先前的承諾,漂亮和尚沒少幫域宗說好話,而且接連幾次,無豔邀請雲頂來到尊者草廬前,借接見信徒朝拜之機說法。
  
  無豔的身份扶搖直上,他說的話就是醒世箴言、份量極重,加之雲頂是有真材實料的上師,南理域內對域宗感興趣之人日漸增多,一個月前雲頂於自己那座尚未建成的道場中,第一次正是開壇講經,聽眾比著他過往幾十年所有講經時加起來的人還要更多得多。
  
  「正是域宗發展的大好時間,活佛卻要離開一陣?」宋陽略顯疑惑:「有什麼要緊事麼?」
  
  任初榕從一旁補充:「活佛之事,本來不是我們應該過問的,只是覺得眼下這麼好的時機...暫放或許可惜。」
  
  活佛微笑著搖搖頭:「沒有該不該過問一說,郡主不問,我也應該說清楚的。我在高原上也有些信徒,雖然不過百人,可域宗式微時他們不曾棄我,如今終於有了些轉機,我又怎能捨了他們,這次回去,一是想把他們帶回道場;另外,大活佛靈童轉世七七之期將至……」
  
  與帝王家奉九稱尊不同,中土佛教無論禪宗密宗,都因七而吉,這一任博結大活佛被確認做轉世靈童四十九年之慶將至,放到漢境的概念差不多就是皇帝登基四十九週年,是高原上最最隆重的盛典,『縣官不如現管』,吐蕃人給大活佛做的排場,比著佛誕日可要隆重得多,屆時將有盛大法會,高原上各方活佛都應到場的。
  
  域宗是密宗的分支,從大門裡說,雲頂和高原大活佛博結也算是同宗,這樣的場合雲頂不能不去。
  
  宋陽還有些顧慮:「有一問晚輩始終存於心間…活佛當初來封邑,究竟是受了誰的蠱惑?」說著,宋陽把語氣放得更鄭重了些:「這件事本來不想再問,但活佛要去吐蕃,此事便不止關乎我們,也和您老此行安全休戚相關。」
  
  宋陽的話說得有些模糊,不過意思很明白,當初若是博結派雲頂來封邑抓人,結果雲頂反而留下來另作發展,這次他再回去,博結豈會輕易放過他。
  
  雲頂沒直接回應,他的答案雲山霧罩:「誰的蠱惑都無妨,萬事只關乎於心,心中無過,便不存刁難,雲頂拜領侯爺好意,也請侯爺放心。」
  
  活佛這麼說,宋陽也無話可講,只是笑了笑:「上師心中有數就好。」
  
  任初榕的心思更細緻些,插口問道:「上師此去吐蕃,可有人同行?」承合是怕他要帶著小葡萄一起去赴會,如此危險的旅程,娃娃可萬萬去不得。
  
  「我一人前往。」雲頂的回答讓郡主鬆了口氣。這個時候敲門聲再起,無豔、無魚兩位高人又來造訪,他們的目的和雲頂一樣,不同之處僅在於,吐蕃大活佛的七七之慶,雲頂是計算時日,自己記起來的;而兩位禪宗聖徒,則是剛剛接到來自柴措答塔宮的邀請……
  
  前陣施蕭曉成為轉世尊者的時候,吐蕃大活佛曾派遣重要弟子來訪、道賀;如今人家做大慶,又傳來邀請,妙香吉祥地這邊也應該有個表示的,至少從表面看上去,這些只是佛法事情,與國政無關,不去的話不止失禮,也顯得太小氣了。
  
  施蕭本打算親自去一趟高原,順道見識下密宗的模樣;但無魚覺得不妥,雖然是佛事,對方總要有個顧忌、不好撕破臉皮動手打殺,可畢竟是深入敵國,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風險,無豔現在的身份太重要,容不得他有什麼意外,師太的意思,這一趟就由她做代表了。
  
  任初榕第一個贊同:「師太名冠天下,且在吐蕃求學多年,由她前往再合適不過。」說著,郡主眼兒彎彎,笑得開心:「再就是,不久後會有點事情,無豔大師最好能留下來坐鎮。」
  
  至於什麼事情,任初榕是無論如何也不肯多說的,不止自己不說,她還衝著常春侯眯眼睛,也不許他說。
  
  宋陽失笑,正想說什麼忽然敲門聲再起,又侍衛傳報,左丞相胡大人又來了,現在已經進入封邑。
  
  今天的事情好像特別多,宋陽伸了個懶腰,帶隊迎接出去,雙方見面後寒暄客氣自不必說,之後胡大人說明瞭來意:「一是為了看兒子;另則,有一樁國事出訪,想來和你商量下。」
  
  宋陽挑了下眉毛:「博結七七轉世的大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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