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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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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 00:52:4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五章 葡萄

  過了一陣,任小捕笑眯眯地出來:「啥事沒有,父王就是想閨女了,要一個一個地仔細看,三姐,父王叫你進去。」
  
  鎮西王和小捕沒說什麼正事,就是父女團聚,問一問最近掌上明珠的近況,相談甚歡。
  
  任初榕進來,開始的時候也不例外,好一陣噓寒問暖,不過鎮西王對承合,還是有些正經事要說的,把女兒拉到身邊坐下,問道:「老三,你兩個哥哥,你怎麼看?」
  
  初榕冰雪聰明,聞言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垂了下頭,輕聲回答:「大哥的性子,承了父王的豪邁果敢,他志在沙場,最喜領兵打仗,讓他主持府中內務,會難為他的;二哥就合適了,他對大局看得很清楚,而且心思細緻,比我只強不弱……」
  
  「可惜他是個濫好人,做事常常優柔寡斷,以後你要再辛苦些,多幫幫他。」
  
  任初榕眼圈紅了:「初榕辜負阿爹了。」
  
  忽然,鎮西王笑了:「純粹混賬話,現在這個樣子…本王是開心的。」
  
  最近大半年裡,任初榕一直在為封邑忙碌,但紅波府的事情她也沒有放下,只不過是雀書往來遙控一切,兩頭都被她處理的井井有條,但承合的辛苦可想而知。
  
  鎮西王人老眼不花,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裡,看著承合為封邑如此盡心,又哪能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做父親的又還有什麼可說的。他要把府中內務從任初榕身上卸下來,固然是有『女兒外向、出嫁後便不再是自己人』的原因,但又何嘗不是因為心疼承合,怕她負擔太重。
  
  王爺這輩子最看不得女人家抽抽嗒嗒的樣子,就此岔開話題,笑呵呵拉起家常,聊了一陣之後,承合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說道:「父王…女兒想、想再向您借一筆錢。」
  
  鎮西王哈哈一笑:「又要借?說吧,這次借多少?」
  
  承合咬著牙,輕輕說出了個數字。鎮西王聞言著實嚇了一跳,還道自己聽錯了,又特意重複了遍,待女兒點頭確認後,王爺詫異道:「這麼多?」
  
  任初榕急忙道:「很快就能還上,一定能夠還上!最長不過一年功夫。」
  
  這次任初榕報出了個很大的數字……連紅波府都沒法直接拿出來的大錢,不過她知道王爺有辦法,鎮西王手裡有軍費,暫時挪用以後再陸續補上,但是要在賬面上花幾分心思了。
  
  盜墓的事情已經確定,藏寶圖上的財富跑不掉了,不過遠赴大燕挖寶、變現、再把錢財運回來,最快也要半年工夫封邑才能見到錢,任初榕不想等,『前院後院』的軍隊都在等裝備,只要錢一到就能著手安排了。
  
  所以任初榕想鎮西王幫她來周轉。不過話說回來,事關挪用公款、軍費,如果承合沒把握盡快歸還,也不會向父王開口,否則豈不是害了老爹。
  
  鎮西王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琢磨了一會,沉聲問:「真能還?」
  
  任初榕用力點頭,鎮西王緩緩開口:「要分作三筆,第一筆錢一個月內給你,再過一個月我給你第二筆,第三筆的話…要再過兩個月才能籌到。也不用你一年還,兩年之內我都能應付,不要超過兩年就好了。」
  
  承合大喜,連聲答應著,眼圈又紅了,鎮西王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還是搖著頭笑了,罵了句:「他媽的……去把那小子給老子喊進來!」
  
  郡主離開,宋陽進來,他還不知道郡主又向王爺借錢了,而鎮西王有自己氣派,根本也不和宋陽提及此事,見面後開門見山:「初榕、筱拂,都是本王的掌上明珠,隔了這一陣子見到她倆,初榕形銷骨瘦,精神憔悴;小捕白裡透紅,氣色好得不得了。你覺得,本王會怎麼想?」
  
  宋陽實話是說:「想打我。」
  
  一個女兒遠勝從前,一個女兒不如當初……這個事情不是『加減法』,小捕精神煥發可抵消不了初榕的憔悴。在父親眼裡,像小捕那樣完全是理所當然的,就應該如此才對,不『加分』;可初榕的樣子,簡直是女婿的大大可惡,受什麼責罰都不為過。

  對宋陽的回答,鎮西王冷曬了一聲:「下次再見初榕,最好能胖些、精神些。」
  
  他和宋陽沒話,敲打兩句之後,對宋陽道:「胡大人找你有事。」隨即揚聲傳令門外待命武官:「去請胡大人來。」
  
  這個空子裡,老丈人和女婿就大眼瞪小眼地呆著……好在胡大人來得挺快,身邊還帶了四五歲的胖小子,承合與初榕也都跟著一起進來大屋。
  
  胡大人臉上一貫的和藹笑容,指著自己身邊的娃娃笑道:「這是犬子胡靖,有個小名叫葡萄,都是那些婆姨亂叫的,難聽得很,讓你們見笑。」說著,給寶貝兒子引薦宋陽等三人。
  
  胡靖對宋陽喊哥哥,對公主郡主喊姐姐,然後跪下就磕頭。他還太小,分不清誰是平輩誰是長輩,抬眼一看,眼前這仨人和老爹差不多高矮,大個的肯定得是長輩……承合咳了一聲,趕緊把小胖子扶起來,小捕從旁邊仔細看小娃,隨即笑道:「怪不得有個『葡萄』的小名,眸子又圓又亮,真好像葡萄。」
  
  胡大人對這個小娃當成心肝寶貝似的疼愛,這個場合也不用端著架子,聽兒子被誇讚,笑得合不攏嘴。
  
  胡靖長得又白又胖,尤其難得的是胡大人、胡夫人教子有方,寵卻不溺。左丞相老來得子、獨苗寶貝,單以嬌貴而論,小葡萄能在南理所有的娃娃中排進前十,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嬌氣,小捕伸手去捏他臉蛋他都不鬧,只咯咯地笑。
  
  眾人全都落座,胡大人望向宋陽道:「老夫要請常春侯幫忙,剛巧趕上王爺要出京去督查西線,就同路而來了,」說著,把兒子往前推了推,繼續道:「常春侯覺得犬子如何?若堪教誨,我想讓這小子拜入你門下……」
  
  宋陽吃了一驚,趕忙拒絕道:「我哪有資格教導別人,更沒資格做小葡萄的老師。」
  
  胡大人搖頭而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實在不用再客氣了,你的本事旁人不曉得,我還不知道麼,葡萄要是能請到你做老師,是他前生修來的福氣。」
  
  宋陽仍要拒絕,但胡大人不容他說什麼,又說道:「也不是現在就要拜師,這娃娃還太小什麼都還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先把他領走看看,過個一年半載,要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就把他收在門下;若實在頑劣不堪,再把他送回來便是了。」
  
  宋陽越聽越糊塗,轉頭和任初榕對望一眼,後者也滿目迷茫,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毫不誇張的說,葡萄就是胡大人的眼珠兒,寵著愛著都嫌不夠,又怎麼會把孩子往外面送,尤其還是燕子坪那種荒僻地方。
  
  胡大人不慌不忙,又繼續道:「另外還有個緣由…前陣子有位師傅路過京裡,內子好事,把師傅請到了家裡,我們這些老傢伙都無所謂了,不用再看什麼,就請他幫忙給葡萄掌個命理,師傅看過後,說他土木雙淒。」
  
  「單聽他一個人的,難免不可靠,老太婆又託人詢問、輾轉打聽到了另一位師傅,把葡萄送過去請人家看了看,這次這位師傅,乾脆都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不過在看過葡萄之後,說得幾乎和前一個一模一樣,這一來…老夫心裡多少就有些不踏實了。」
  
  胡府的誥命夫人信佛,小葡萄落生的時候,她沒請卜師,而是張羅著、請了不少高僧來看娃娃,所有人都說吉祥話,這孩子好得沒法再好,可是後來,先是兩年前娃娃險些就被兇徒從長街上搶走;不久之後又大病了一場,前後兩次都是要命的劫數,和尚們卻誰都沒看出來。
  
  由此胡夫人有些心虛了,不是不信佛祖,而是不太信和尚了。其實紫微斗數、五行八卦這些玄虛學問都屬易經,中土的佛徒根本就不會去學這些東西,真說到推算命理、趨吉避凶,和尚全都是外行。
  
  最近連續再找到的兩個『師傅』,都是精研命理的高人,且行事低調,只在小圈子裡有名,外人大都不瞭解,兩位師傅說的大同小異,給出的破解之道也如出一轍,其他的都不提,其中重要一環就是尋土行厚、木行秀之地,讓孩子踏踏實實地住上三個月,所謂天生地養、生缺命補。
 過了一陣,任小捕笑眯眯地出來:「啥事沒有,父王就是想閨女了,要一個一個地仔細看,三姐,父王叫你進去。」
  
  鎮西王和小捕沒說什麼正事,就是父女團聚,問一問最近掌上明珠的近況,相談甚歡。
  
  任初榕進來,開始的時候也不例外,好一陣噓寒問暖,不過鎮西王對承合,還是有些正經事要說的,把女兒拉到身邊坐下,問道:「老三,你兩個哥哥,你怎麼看?」
  
  初榕冰雪聰明,聞言就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垂了下頭,輕聲回答:「大哥的性子,承了父王的豪邁果敢,他志在沙場,最喜領兵打仗,讓他主持府中內務,會難為他的;二哥就合適了,他對大局看得很清楚,而且心思細緻,比我只強不弱……」
  
  「可惜他是個濫好人,做事常常優柔寡斷,以後你要再辛苦些,多幫幫他。」
  
  任初榕眼圈紅了:「初榕辜負阿爹了。」
  
  忽然,鎮西王笑了:「純粹混賬話,現在這個樣子…本王是開心的。」
  
  最近大半年裡,任初榕一直在為封邑忙碌,但紅波府的事情她也沒有放下,只不過是雀書往來遙控一切,兩頭都被她處理的井井有條,但承合的辛苦可想而知。
  
  鎮西王人老眼不花,所有事情他都看在眼裡,看著承合為封邑如此盡心,又哪能不明白女兒的心思,做父親的又還有什麼可說的。他要把府中內務從任初榕身上卸下來,固然是有『女兒外向、出嫁後便不再是自己人』的原因,但又何嘗不是因為心疼承合,怕她負擔太重。
  
  王爺這輩子最看不得女人家抽抽嗒嗒的樣子,就此岔開話題,笑呵呵拉起家常,聊了一陣之後,承合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說道:「父王…女兒想、想再想您借一筆錢。」
  
  鎮西王哈哈一笑:「又要借?說吧,這次借多少?」
  
  承合咬著牙,輕輕說出了個數字。鎮西王聞言著實嚇了一跳,還道自己聽錯了,又特意重複了遍,待女兒點頭確認後,王爺詫異道:「這麼多?」
  
  任初榕急忙道:「很快就能還上,一定能夠還上!最長不過一年功夫。」
  
  這次任初榕報出了個很大的數字……連紅波府都沒法直接拿出來的大錢,不過她知道王爺有辦法,鎮西王手裡有軍費,暫時挪用以後再陸續補上,但是要在賬面上花幾分心思了。
  
  盜墓的事情已經確定,藏寶圖上的財富跑不掉了,不過遠赴大燕挖寶、變現、再把錢財運回來,最快也要半年工夫封邑才能見到錢,任初榕不想等,『前院後院』的軍隊都在等裝備,只要錢一到就能著手安排了。
  
  所以任初榕想鎮西王幫她來周轉。不過話說回來,事關挪用公款、軍費,如果承合沒把握盡快歸還,也不會向父王開口,否則豈不是害了老爹。
  
  鎮西王深吸了一口氣,仔細琢磨了一會,沉聲問:「真能還?」
  
  任初榕用力點頭,鎮西王緩緩開口:「要分作三筆,第一筆錢一個月內給你,再過一個月我給你第二筆,第三筆的話…要再過兩個月才能籌到。也不用你一年還,兩年之內我都能應付,不要超過兩年就好了。」
  
  承合大喜,連聲答應著,眼圈又紅了,鎮西王似乎想說什麼,可最後還是搖著頭笑了,罵了句:「他媽的……去把那小子給老子喊進來!」
  
  郡主離開,宋陽進來,他還不知道郡主又想王爺借錢了,而鎮西王有自己氣派,根本也不和宋陽提及此事,見面後開門見山:「初榕、筱拂,都是本王的掌上明珠,隔了這一陣子見到她倆,初榕形銷骨瘦,精神憔悴;小捕白裡透紅,氣色好得不得了。你覺得,本王會怎麼想?」
  
  宋陽實話是說:「想打我。」
  
  一個女兒遠勝從前,一個女兒不如當初……這個事情不是『加減法』,小捕精神煥發可抵消不了初榕的憔悴。在父親眼裡,像小捕那樣完全是理所當然的,就應該如此才對,不『加分』;可初榕的樣子,簡直是女婿的大大可惡,受什麼責罰都不為過。

  對宋陽的回答,鎮西王冷曬了一聲:「下次再見初榕,最好能胖些、精神些。」
  
  他和宋陽沒話,敲打兩句之後,對宋陽道:「胡大人找你有事。」隨即揚聲傳令門外待命武官:「去請胡大人來。」
  
  這個空子裡,老丈人和女婿就大眼瞪小眼地呆著……好在胡大人來得挺快,身邊還帶了四五歲的胖小子,承合與初榕也都跟著一起進來大屋。
  
  胡大人臉上一貫的和藹笑容,指著自己身邊的娃娃笑道:「這是犬子胡靖,有個小名叫葡萄,都是那些婆姨亂叫的,難聽得很,讓你們見笑。」說著,給寶貝兒子引薦宋陽等三人。
  
  胡靖對宋陽喊哥哥,對公主郡主喊姐姐,然後跪下就磕頭。他還太小,分不清誰是平輩誰是長輩,抬眼一看,眼前這仨人和老爹差不多高矮,大個的肯定得是長輩……承合咳了一聲,趕緊把小胖子扶起來,小捕從旁邊仔細看小娃,隨即笑道:「怪不得有個『葡萄』的小名,眸子又圓又亮,真好像葡萄。」
  
  胡大人對這個小娃當成心肝寶貝似的疼愛,這個場合也不用端著架子,聽兒子被誇讚,笑得合不攏嘴。
  
  胡靖長得又白又胖,尤其難得的是胡大人、胡夫人教子有方,寵卻不溺。左丞相老來得子、獨苗寶貝,單以嬌貴而論,小葡萄能在南理所有的娃娃中排進前十,可是在他身上看不到一絲嬌氣,小捕伸手去捏他臉蛋他都不鬧,只咯咯地笑。
  
  眾人全都落座,胡大人望向宋陽道:「老夫要請常春侯幫忙,剛巧剛上王爺要出京去督查西線,就同路而來了,」說著,把兒子往前推了推,繼續道:「常春侯覺得犬子如何?若堪教誨,我想讓這小子拜入你門下……」
  
  宋陽吃了一驚,趕忙拒絕道:「我哪有資格教導別人,更沒資格做小葡萄的老師。」
  
  胡大人搖頭而笑:「大家都是自己人,實在不用再客氣了,你的本事旁人不曉得,我還不知道麼,葡萄要是能請到你做老師,是他前生修來的福氣。」
  
  宋陽仍要拒絕,但胡大人不容他說什麼,又說道:「也不是現在就要拜師,這娃娃還太小什麼都還不懂。我的意思是,你先把他領走看看,過個一年半載,要覺得他是可造之材,就把他收在門下;若實在頑劣不堪,再把他送回來便是了。」
  
  宋陽越聽越糊塗,轉頭和任初榕對望一眼,後者也滿目迷茫,不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毫不誇張的說,葡萄就是胡大人的眼珠兒,寵著愛著都嫌不夠,又怎麼會把孩子往外面送,尤其還是燕子坪那種荒僻地方。
  
  胡大人不慌不忙,又繼續道:「另外還有個緣由…前陣子有位師傅路過京裡,內子好事,把師傅請到了家裡,我們這些老傢伙都無所謂了,不用再看什麼,就請他幫忙給葡萄掌個命理,師傅看過後,說他土木雙淒。」
  
  「單聽他一個人的,難免不可靠,老太婆又託人詢問、輾轉打聽到了另一位師傅,把葡萄送過去請人家看了看,這次這位師傅,乾脆都不知道我們的身份,不過在看過葡萄之後,說得幾乎和前一個一模一樣,這一來…老夫心裡多少就有些不踏實了。」
  
  胡府的誥命夫人信佛,小葡萄落生的時候,她沒請卜師,而是張羅著、請了不少高僧來看娃娃,所有人都說吉祥話,這孩子好得沒法再好,可是後來,先是兩年前娃娃險險就被兇徒從長街上搶走;不久之後有大病了一場,前後兩次都是要命的劫數,和尚們卻誰都沒看出來。
  
  由此胡夫人有些心虛了,不是不信佛祖,而是不太信和尚了。其實紫微斗數、五行八卦這些玄虛學問都屬易經,中土的佛徒根本就不會去學這些東西,真說到推算命理、趨吉避凶,和尚全都是外行。
  
  最近連續再找到的兩個『師傅』,都是精研命理的高人,且行事低調,只在小圈子裡有名,外人大都不瞭解,兩位師傅說的大同小異,給出的破解之道也如出一轍,其他的都不提,其中重要一環就是尋土行厚、木行秀之地,讓孩子踏踏實實地住上三個月,所謂天蕭地養、生缺命補。

  破『土木雙淒』的法子倒不難,就是一下子把小葡萄給扔到深山老林子裡去了,實現起來怕是太麻煩,胡大人和師傅商量,這個『土木兼備』的從地方,能不能別太『靠外』了,師傅挺好說話的,說想靠裡點也行,就是得多住一陣…一年吧。
  
  常春侯的封邑就在深山邊緣,算得上土行厚木行秀,同時也是最『靠外』又最有保證的地方了。
  
  「老傢伙了,難免會神神叨叨,讓你們見笑了。」胡大人大概說過緣由,仍是笑呵呵的,對宋陽道:「你放心,孩子不用你照顧,我會把人手派齊全。」
  
  老頭子這麼一說,就真正變成請宋陽幫忙了,宋陽在沒法子拒絕,可這個事情不是一般的麻煩,先不提萬一小娃有個磕碰,他身上都會落責,就說封邑裡現在的狀況,招攬私兵、偷造軍器,不久還會有盜墓往來的大筆金銀,說不定以後還得有個『皇帝』,這些事情隨便哪件被外人知道都是天大麻煩……
  
  胡大人似乎能猜到宋陽顧慮似的,再度開口:「跟著葡萄去你封邑的,都是從小照顧他的內眷,全不懂外面的事情,也不會、不敢理會其他,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話說到這個份上,宋陽乾脆痛快點頭,胡大人喜色畢現,哈的一聲笑:「多謝老弟!現在拜師還早,但禮數不能廢了,先收做記名學生,受葡萄一個響頭…你坐好,一定要受,拜師禮我都帶來了。」說著,直接把小娃按在地上,給宋陽磕了個頭。
  
  宋陽升了一輩兒,屋裡幾個人的輩分可就全亂套了,好在大夥都是明白人,各喊各的,互不相干。
  
  當晚宋陽就住在大營,第二天清早鎮西王啟程趕赴苦水關,胡大人帶著寶貝兒子,跟宋陽等人前往封邑。
  
  等回到鎮上,又有了一番熱鬧,阿伊果、南榮、羅冠、顧昭君等人和左丞相都是舊識,大家一起在海上、蠻荒中顛沛流離,算是共患難的交情,見面後說起逃難時的趣事,幾次哄堂大笑,感覺格外親切。
  
  葡萄還太小,連日裡車馬勞頓,天天都睡不夠,來時路上坐在車裡搖搖晃晃,又睡著了,到了鎮上大夥沒捨得叫醒他,被人抱到了衙門後堂……
  
  一大覺不知睡了多久,小萄終於醒了,一時間還沒從夢裡回過神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不見父親,眼前正坐著一個年輕女子,黑色嘴唇異常嚇人。
  
  葡萄害怕,小聲問:「我爹呢?」
  
  「你老子不要你了,把你娃送給我咯。」女子咧開黑色的嘴巴,嘿嘿笑著,脆聲回答:「你娃嬉皮嫩肉,煮來吃香噴噴嘞!」
  
  「我跟你拼了!」
  
  葡萄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直接跳起來小手死死揪住了阿伊果的頭髮……
  
  黑口瑤和左丞相聊了一陣,就跑進後宅去看小娃娃,正好葡萄恍惚醒來,阿伊果也沒個正行,呲牙咧嘴地去嚇唬人家,哪想到葡萄雖小,性子可倔強得很,抓住了頭髮都說什麼也不撒手了。
  
  後宅裡女人叫娃娃哭,前面聊天的眾人還道出了什麼事,一窩蜂地跑回去,七手八腳把『沒正行』和『不懂事』拆分開來,問明狀況後宋陽哈哈大笑,指著阿伊果道:「你活該。」
  
  胡大人對葡萄則厲聲叱喝,要不是郡主和公主護著小娃,他的巴掌就落下去了,罵過過後還不算完,胡大人絲毫不講身份,逼著兒子給阿伊果磕頭認錯。
  
  饒是阿伊果一向厚臉皮,現在臉皮都給騷紅了,擺著手忙不迭地蹲下去,把葡萄扶起來,同時對丞相訕訕笑道:「莫得怪他麼,小娃敢打敢鬧,老虎戳戳地兇猛,好事咯,好事咯。」
  
  不過說實話,剛才一見小葡萄睡憨憨的樣子,阿伊果就喜歡他,否則也不會胡說八道去逗他。看葡萄滿臉委屈,阿伊果居然還有些心疼來著,小聲和他商量:「姑姑抱抱你娃,你不許再抓老子頭髮。」
  
  葡萄被她『姑姑、老子』的說得有些迷糊,不過還是點頭,說的話大氣得很:「不吃我就行!」

  左丞相只待了一個白天,而這段時間裡,他始終留在衙門中,並不去瀏覽封邑,以示自己全無窺探之意。等吃過晚飯,他就準備返京,臨行前又仔細叮囑葡萄,不許恃寵驕縱、不許目無尊長、心中當牢記恩師如父等等。
  
  臨行之前,宋陽特意把胡大人領開幾步:「施蕭曉下落不明,從紅城失蹤,正月到現在,大半年沒有一點消息了。」
  
  胡大人一驚,沉聲反問:「與大燕有關?」一品擂後,景泰、大燕全沒有一點動靜,可是以燕帝的性子,他越是不動,胡大人就越是不安,這件事都快成老頭的心病了,聽說施蕭曉失蹤,第一反應就是:景泰出手了。
  
  「不清楚。」宋陽沒提自己這邊瞭解到的狀況,他只是想借胡大人的勢力找人。
  
  胡大人點了點頭:「我會查,有消息隨時聯繫。」隨即又換上笑臉,去和一眾送行的熟人道別。他啟程時,葡萄眼圈紅紅,眼看就要大哭出聲,胡大人忽然轉回頭望向他:「記得我給你講過的話麼?」說著,聲音柔軟了些,啟發道:「男兒有淚……」葡萄抽搭著,點頭、接口:「男兒有淚不輕彈。」
  
  胡大人笑了:「所以呢?不許哭。」說完他對宋陽等人點點頭,並沒在提『拜託』、『費心』之類的廢話,也不再看兒子一眼,傳令一聲隊伍開拔,連夜離開封邑趕赴京城。
  
  送走左丞相、安頓好葡萄,又至深夜了。
  
  任初榕這些日子裡忙碌不休、同時擔驚受怕,再從封邑到大營折騰了一個來回,白天裡又強撐精神陪貴客說笑,到現在再也支持不住了,本來她還有事情要和宋陽說,可她坐在椅子上,還沒說兩句話就沉沉睡了過去。
  
  宋陽不敢再打擾她,悄然離開了衙門……
  
  轉過天,宋陽起床的時候,承合已經開始忙碌了,先選出一隊精銳紅波衛調配給帛夫人,帛夫人拓下了幾張古墓的圖紙,帶著七上八下和紅波衛,吃過早飯就動身,去張羅盜墓掘寶的事情;
  
  承合又從貼身的女衛中選出四個細心的,分作四班,日夜不離小葡萄身旁。小娃的日常起居有相府跟來的阿姆、婢女照顧,不用封邑操心,女衛只負責安全。胡大人的話說得漂亮,但承合又哪容小娃有什麼閃失;
  
  跟著任初榕又找來幾個工地的主事,抽調強壯工匠,許以不菲酬勞,進山去往山溪蠻的古營地。宋陽曾允諾,供養蟬夜叉中的老弱,以後封邑和山坳之間會多有往來。任初榕打算把那條隧道的出口掘開,橫是不能總靠著七上八下打得那個盜洞出入。還要再建上幾處房屋,完工後派人常駐,做消息聯絡和人員往來之用。
  
  等這些事情處理妥當,承合用力伸了個懶腰,讓自己精神振作些,對等在一旁的宋陽笑道:「人在家中坐,事從天上來,總也忙不完。你帶回來的事情還沒理清楚,胡大人又送來了個嬌寶貝…你怎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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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 00:53:03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六章 輪迴

  宋陽知道她指得是什麼,應道:「有些像帛先生把謝孜濯送過來的意思,不過…情形還是不太一樣。」
  
  任初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搖頭苦笑道:「我實在懶得想,你說我聽。」
  
  宋陽起身來到承合身後,郡主不明所以,正想站起來,肩膀被他按了下,示意坐好勿動,同時宋陽道:「你這麼按沒用的。」說著,十指張開探入秀髮,幫她輕按頭頂。
  
  宋陽精通醫道,對頭頂穴位熟悉,手上的力道又控制的極穩,本以為按上一陣,承合很快就會放鬆下來,不料他越按,承合就越僵硬,坐在椅子上一動也不敢動,連脖子都僵直了。
  
  宋陽不好說『你放鬆』,乾脆裝作不知道,咳嗽一聲,徑直轉入正題:「帛先生送小姐,是示意自己願意和付黨結盟;胡大人送兒子,自然也是善意表現,不過應該不是衝我,而是衝著鎮西王爺,他和王爺同行,更是擺明了這一重。」
  
  說了一句,宋陽收聲,倒不是沒話說,而是一般在這個時候,承合都會自然接口,可是這一次,承合什麼都沒說。她也沒聽見宋陽說什麼,耳朵裡全是自己的心跳聲,好像比著打雷還要更響一些。
  
  宋陽等了一會,見她全沒有開口的意思,只能自己接著向下說:「朝政的事情我完全不懂,但胡老頭的為人麼…雖然是狡猾了些,不過人不錯,要真能想開了、從此與紅波府和解,倒真是件大好事。」
  
  他正自顧自的說著,承合忽然站起身,二話不說轉頭就往內堂走,臉色倉皇腳步不穩,看都不敢看宋陽一眼,完全一副落荒而逃的樣子……過了好一陣,承合才回來,臉不紅了,神情也恢復正常,仔細看的話,髮髻上殘留了些蘸水痕跡,宋陽明白,郡主是逃走涼水洗臉去了。
  
  承合啥事沒發生過的樣子,對宋陽做了個手勢:「繼續說。」
  
  宋陽不矯情,藉著剛才的話題:「別的都好說,最想不明白的就是:胡大人捨得麼?」
  
  真就把一根獨苗扔到荒僻小鎮了?就為了向鎮西王傳遞一個『和好』的訊號?
  
  「或許,左丞相說得是真的呢?」郡主的腦筋重新變得活絡了。
  
  「土木雙淒?」宋陽最不信的就是這些,搖頭笑道:「太不靠譜了,我不信。」
  
  任初榕想了想,隨即搖頭笑道:「這個事還真不用咱們使勁猜,封邑裡也有位『師傅』,讓他給小娃看看再說。」
  
  宋陽沒反應過來:「誰?」
  
  「鬼谷。你沒來之前,他把全鎮人的臉都摸遍了…據說算得不差呢。」
  
  宋陽還真不知道這事,鬼谷精研奇門遁甲,但是五行八卦、命理相術多有相通之處,按前生的說法就是瞎子學踢球的時候,順便就練會掃堂腿了。
  
  瞎子被找來後,聽說讓他給小娃娃算命,還有些納悶:「鎮子上的大人小孩我都看過了,還給誰看?」
  
  他和侏儒、鐵匠三個是丟棄了封賞偷偷跑來燕子坪、追隨常春侯的,現在已經沒有了身份。左丞相來封邑,宋陽沒把他們喊來。雖然他們藏在此處被胡大人知道也無妨,但總過會有些尷尬。
  
  瞎子、侏儒這些日子裡一直在忙活著甄選火點、在封邑佈置大火的事情,人不在小鎮,奉命去找他們來衙門的紅波衛也沒多嘴,是以他壓根不知道左丞相把兒子送來這檔子事。
  
  宋陽也沒交代葡萄的身份,就是說道:「先不用多問,你幫忙給看看這孩子的命理,主要是五行什麼的。」
  
  被帶入後宅,瞎子先問過葡萄的生辰八字,跟著抓過娃娃的小胖手,仔細摸索掌心、掌紋,口中唸唸有詞,誰也聽不懂他念叨些什麼,半晌之後,對宋陽點頭道:「這孩子以前有高人給看過吧?」
  
  宋陽大奇:「這你都能算得出來?」
  
  瞎子誰都敢蒙,就是不敢和宋陽、阿伊果、南榮三個人裝玄虛,一邊搖頭一邊實話實說:「不是算,是猜出來的…這小娃土木雙淒,在咱們這個地方住一陣會大有好處,肯定是受了內行指點才來的。」

  宋陽愕然,胡大人說的是實話。承合對他笑道:「那些風水、命理的說法,你不信也不能攔著別人信不是,話再說回來,要是我…要是小捕接連被幾個算命先生說有麻煩,要到個地方去躲一陣規避,你會不會送她去?一樣的道理啦,關心則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這個時候,瞎子已經掌過手相,又去摸娃娃的五官,打算盤一個完整卦相。葡萄緊閉著雙眼,一副豁出去的模樣,任他去擺佈。
  
  旁人也沒注意他們,宋陽追著承合的話點頭,看來的確是把事情想複雜了,正想說什麼,不料旁邊的瞎子忽然驚呼了一聲,好像摸到炭火爐子似的,忙不迭收回按在葡萄小臉上的雙手。
  
  宋陽納悶:「怎麼了?」
  
  瞎子的臉色驚駭,一邊搖著頭連聲說『沒事』,一邊拉著宋陽離開,等走出了內堂,瞎子問道:「宋兄弟,這個娃娃是誰?」
  
  宋陽如實回答:「胡大人的獨苗公子,小名葡萄。」
  
  瞎子使勁地翻白眼,猶豫了好一陣,才再度開口,聲音壓得極低:「宋兄弟,你心裡有個準備…胡大人將來怕是、怕是要造反的!」
  
  承合也和他們一起走出來,聞言郡主面色意外:「這話從何說起?」
  
  「這孩子身帶天子命數啊,將來會做皇帝!」具體怎麼算的、什麼道理瞎子沒去解釋,但語氣鄭重,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咱們南理的萬歲爺是豐隆皇帝,這孩子怎麼能做上龍椅?除非胡大人造反,奪了南理天下,開創新元……」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搖頭而笑,顯然不放在心上,承合也不當回事,但嚴令此事瞎子再也不許提,犯忌諱的事情,即便只是笑話也不能隨便說。
  
  瞎子就此告辭,點著盲杖向外走去,剛跨過門檻他又佔住腳步,回頭問道:「宋兄弟…以後我常來看看這個小娃成不?」
  
  他當然相信自己算出來的結果、打算和未來皇帝提前拉拉關係,宋陽知道他想的什麼,笑道:「沒問題,不過郡主剛囑咐的話,鬼谷先生一定牢記。」
  
  鬼谷面露喜色,使勁點頭著答應下來,笑呵呵地走了。
  
  任初榕也不再提葡萄的事情,直接轉開了話題:「有個事情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上次佛徒來封邑鬧事時,咱們拿下的那幾個和尚首腦都已經開口了,指使他們鬧事的也是個出家人,法號喚作無魚,是位師太。」
  
  無魚很有名,宋陽都聽說過她……鳳凰城中三個神奇女子,初榕、無魚、慕容小婉。
  
  不止來衝擊常春侯封邑的和尚,從今年年初開始,南理各地大寺高僧頻頻召開法會、講經論道同時提醒信徒『妖人降世』、當『正覺正視聽』等等,所有這些事情都是比丘尼無魚指使的。
  
  南理的佛徒不同於燕國,相比之下南理和尚更純粹、也更散漫,諸多大寺各自為政,是個一盤散沙的局面。不過這位無魚師太的事蹟傳遍天下,佛心佛性為人推崇,聲望和地位擺在那裡,她說句話,只要是佛家事情,還是有大批出家人願意遵從。
  
  被宋陽抓了下獄的那些和尚就是如此,他們干脆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甚至連無魚的面都沒見到,只是受到無魚的傳書,就派出武僧緝拿譚圖子、糾集信徒衝擊封邑。
  
  宋陽略顯意外:「這些和尚傻麼?」
  
  初榕應道:「你不信佛,所以不知道的,其中固然有老和尚愚鈍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無魚的名聲太好,她一輩子與世無爭,始終在修身修志傳散慈悲,所有佛徒都相信,她要做的事情一定為了弘揚佛法,能明白?」她又搖了搖頭:「不明白無妨,就說你打算怎麼辦吧?」
  
  宋陽一聳肩膀:「好辦!我去…」剛說了四個字,宋陽忽然想到了啥,立刻換了一副語氣:「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全聽郡主吩咐。」
  
  承合愣了愣,氣樂了:「我可不敢指揮侯爺,就盼著常春侯能發發慈悲,做事情前能記得知會一聲,初榕就感激不盡了…快說。」

  「無魚在哪修行你知道吧?把地方告訴我。先拿下再說。」宋陽直截了當,說完後又補充道:「我帶著火道人悄悄去趟鳳凰城就成,我抓人,老道放火。」
  
  其實這也是承合的想法,無魚名聲又好又響,不能大張旗鼓地明著對付,這個人也不能就那麼平白無故的失蹤,『廟門失火、師太圓寂』的辦法談不上高明,但卻實用得很。
  
  這件事必須得做得妥當、保密,最好是連紅波府都不知道,南理信佛者眾,王府的力量足夠忠心,但下屬之中也有不少是佛門信徒,難保不會走漏風聲,若非如此,承合也不用非等宋陽回來,她早就調人出手了。
  
  任初榕應道:「辦法沒錯,但就你和火道人,太單薄了。我怕無魚身邊有燕頂的人…一定要請羅冠同行,另就是那個箱子,暫時先借給你用。」
  
  宋陽略一琢磨就知道『那個箱子』是什麼了,意外道:「修好了?」
  
  任初榕點頭:「高木匠的手藝當真不錯,前幾天接到府中通報,他已經修好了箱子,你去鳳凰城時我會著人把它拿給你,以防萬一吧…記得,得還的!」
  
  宋陽哈哈一笑:「我收拾下,這兩天就走,反正封邑裡也沒啥事能讓我幫忙。」
  
  郡主卻皺了下眉頭:「還是等一等…」說著,她好像想到了什麼事情,忽然換過話題,問道:「從封邑到蟬夜叉的山坳,過去一趟需要多少時間?」
  
  宋陽應道:「十天夠了。」
  
  任初榕神情釋然:「那還來得及!」說完,暫時也不解釋什麼,差人把封邑中的管庫主事找來,讓他立刻調出一批醃肉美酒,準備啟運。
  
  等主事領命下去,她才望向宋陽笑道:「中秋將至,團圓節日裡,封邑對蟬夜叉總得有些表示,就是時間有點倉促,來不及準備太多了,這個事我想請山溪秀跑一趟,他們是山裡人,腳程快,再勞南榮做使者,她和蟬夜叉見過面,比較方便。還有,你去鳳凰城的事情,也等中秋之後吧,封邑裡第一次好節日呢……你怎麼了?」
  
  郡主把話差不多說完,才發現宋陽站在那裡,雙眉緊鎖抬頭望天,完全失神了。中秋將至。
  
  過了好半晌,宋陽才搖了下頭:「我沒事。這個節…能不能不過?」
  
  任初榕眉頭微皺,望了宋陽一陣,可最終還是沒有再問,漸漸地,郡主臉上的疑惑變作了一個輕盈笑容:「你不想過就不過,節日那麼多,不差這一個……我去幫你準備京師行程。」
  
  當天夜裡,宋陽、羅冠、火道人都做易容,準備啟程。
  
  宋陽這個常春侯做得異常稀鬆,他自己都不拿爵位當回事,封邑中的鄉親也好、下屬也好,對他親切足夠,但禮數上就那麼回事,倒是新來的小葡萄最講究,不用旁人教導,自己就按著辭別師父的大禮,規規矩矩地跪地、磕頭,然後頂著一腦門泥土問宋陽:「老師,什麼時候傳我本領?」
  
  宋陽把他抱起來:「我的武功路子特殊,沒法傳給你,何況你將來應該也用不著自己動手打架,另就是醫術和下毒,你想學哪一樣?」
  
  小胖子面露難色…娃娃心裡,下毒的都不是好人,葡萄自詡正道中人,這門本事是不能學的;至於醫術,好像很無聊的樣子,看看那些郎中大夫的古板樣子,就可想而知了。
  
  宋陽看出他挺為難,笑道:「不跟我學也沒關係,咱們封邑裡有本事的人不少,你自己去選,想學哪門本領都成,等我回來告訴我,我請他們教你。」
  
  葡萄神情一喜,脆聲答應,宋陽把他交回到乳母懷中,和小捕等人後,就此啟程離開小鎮。
  
  十餘天后,當宋陽等人抵達鳳凰城的時候,正值八月十五。
  
  天色擦黑時入城投棧,仍是以前住過的同升老號,這一條大街上最高的建築。今晚並不會動手,宋陽和同伴打了聲招呼,獨自一人離開……他並未離開客棧,只是到前堂買了罈酒,跟著走上三樓,隨便找了個窗子翻上屋頂。

  略略有些意外的,宋陽登上屋頂不久,無意中往下一望,從街上看到了熟人:一行七八人,其中三個青年他都認得。前面的三十出頭、那個面皮白淨,笑容諂媚;中間的相貌普通,神情興奮;最後一個身材消瘦,身後背了只長形包袱,臉上不存絲毫表情,目光陰鷙且警惕,不停觀察著周圍……南理國中身份最重的那個人溜出來看燈會了。
  
  宋陽不在乎,此刻他心裡只有兩個字:今夜。
  
  中秋已到……當年遇蘇杭時她說過,她在等兩年後的那個中秋節。便是今夜了。
  
  宋陽並未考慮蘇杭是否會走,他明白她的決絕,今天她一定會離開這裡了。
  
  宋陽只是在想,她究竟能不能回去……如果真能回去,希望她還保有所有的記憶吧,由此,在這一生中那份對前一世的期盼,在她重新張開眼睛的時候,都會化作最最激昂的喜悅!是個生出來就咯咯笑個不停的漂亮娃娃啊!
  
  如果沒能回去的話,那就丟了記憶吧,下一次輪迴快樂的活,別像個執拗的傻瓜,輕蔑掉整座世界卻難為了自己;如果沒能回去的話,就忘了吧,至少不會失望。
  
  這世上唯一的同類走了,宋陽沒什麼能做的,只把自己放在屋頂上,以酒相送。
  
  仿若初見時的那場大醉。
  
  星空清透明月飽滿,夜色都被星月染得明浩了,卻依舊寂靜,永遠清寧的天;街上熱鬧了起來,佳節時大街小巷張燈結綵,鬧哄哄的人間。
  
  想獨處又怕太寂寞,這樣很好。他在屋頂上,天與人間的邊緣。
  
  宋陽打開酒罈,輕輕咄了一口,口中哼起了一個調子:追夢人。
  
  萬里之外,同樣的月亮,同樣的調子,蘇杭也在喝酒,她在桅杆上。
  
  船還在海中,或許龍王家也要過中秋,今夜風平浪靜。可即便如此,航行中的海船還是難免搖晃,桅杆很高,從這裡摔下去,無論是落在甲板上還是墜入大海都沒有生路,蘇杭的目光很平靜,偶爾會抬頭看一眼月亮。
  
  過了不知多久,身邊的軟梯忽然搖晃了起來…又過了半晌,姥姥戰戰兢兢地攀上來:「杭姐兒,下來吧。」
  
  蘇杭望向他:「叫我下去,在下面喊一聲就好了,何必爬上來。」
  
  姥姥死死抓住梯子:「我怕下面一喊會驚到你,萬一…還是自己上來妥當些。」
  
  蘇杭非但沒有下去,反而向裡挪動了些,在身邊騰出了個空子:「既然上來了,陪我坐一坐吧,請你喝酒。」
  
  姥姥想拒絕,可最後還是狠狠咬了咬牙,手軟腳軟地爬到蘇杭身旁,坐好後趕忙抓住了一根纜繩,說什麼也不鬆開了。
  
  蘇杭把手中的小酒罈遞過去,姥姥趕緊搖頭,他不覺得這裡是個喝酒的好地方。蘇杭不勉強,又問:「姥姥,你說,當真有輪迴麼?」
  
  姥姥立刻點頭,毫不猶豫:「當然有,輪迴往復,有今生有來世,這輩子好事做得多,下輩子就能投胎個好人家……」
  
  他說的和蘇杭想的全不挨邊,蘇杭不再說話了,口中又哼起了追夢人。前塵紅世輪迴中,誰在聲音裡徘徊……一首歌翻來覆去地哼唱著,如此又過了良久,姥姥再度勸道:「杭姐兒,下去吧。夜深了,小娃該睡了…娘親不哄著他不肯睡啊。」
  
  忽然,蘇杭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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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 00:53:24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七章 噩夜

  人人都道皇帝好…也只有做上了龍椅,才能明白這份差事不是那麼好做的。
  
  『天下是朕的』這個說法不錯,可『朕也是天下的』,豐隆不怎麼聰明,不過他足夠勤勉,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南理國不太平,外有虎狼列強、內中多族共處,山裡還有蠻夷蟄伏,每天都有數不清的政事等著要辦,永遠也做不完的題目、永遠也解不盡的麻煩……所以今晚豐隆開心得很,那些惱人的國事暫時都留在御書房吧,他溜出皇宮、出來玩了。
  
  先逛京城燈會,再看看『自己』,最後去春一舫『體察民情』,不到三更朕不回去!
  
  漫無目的地穿街走巷,時時停下來,賞玩頭頂的花燈,或是從游貨郎的攤子上挑挑揀揀、討價還價,豐隆越逛興致就越高,隨手指點著周圍,笑道:「眼前這份繁華風采,就是比起大燕的睛城,也不遑多讓了吧。」
  
  李公公小聲說:「主上,此言差矣。」
  
  豐隆微微皺眉,斜起目光瞥向李公公,不滿之意不言而喻。
  
  李公公神色不變,繼續道:「燕國的鄒城,號稱中土點睛之地……那是陳年往事了,一品擂時一把大火,燒了亂七八糟,現在只怕還是泛著焦糊味兒呢,睛城不過昨日黃花。鳳凰城則欣欣向榮,日漸璀璨,又豈是燕睛城能比的?假以時日,中土升龍之地,非此處莫屬。」
  
  豐隆龍顏大悅,哈哈笑道:「你的嘴巴,可也和鳳凰城一樣,越來越『繁華』了。」
  
  李公公立刻換上了一副諂媚笑容:「奴才一向是怎麼想就怎麼說。」說完,他算了下時辰,又輕聲道:「主上,時候差不多了,就快出來了…是不是先過去,佔個好些的位置?」
  
  豐隆點頭,一行人就此轉向,朝著皇宮正門的方向走去。
  
  中秋佳節,普天同慶,不止有盛大燈會,屆時太后、聖上、皇后還將率領滿朝文武巡遊城中,當真是一份天大的熱鬧……豐隆溜出宮『微服私訪』沒法再參加巡遊,不過沒關係,宮中還有個『鏡子』,讓他頂上就是了。
  
  皇家的中秋巡遊,每隔三兩年就會舉辦一次,高高在上享受萬民歡呼的感覺的確美妙,但經歷過幾次之後,也就那麼回事了。這回豐隆要看著『自己』巡遊,混跡於子民之間,換個角度、換個位置、再聽到的歡呼聲應該也會換了個味道。
  
  單論長相,『鏡子』和豐隆有七分的相似,扮上那身行頭、又高高在上遠離眾人,任誰也看不出破綻,當然,瞞過眾臣不難,可休想瞞過和他同乘的太后、皇后,所以豐隆每次動用『鏡子』時,都會提前去央求太后。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骨肉,南理國的太后既不嚴厲也談不上太精幹,雖然覺得兒子有些胡鬧,但他只是偶爾為之,又看在他每日裡確實挺辛苦的份上,一般也都會答應下來;皇后那邊就更好辦了,他想做啥皇后不敢管。
  
  平心而論豐隆還算個不錯的皇帝,平時時間不夠用,不太捨得出來玩,就是像今天這種機會才會『微服私訪』,本來就是要巡遊、反正也無法處理政事。
  
  豐隆一行來到宮前大街時,街上禁軍已經出勤,清理出道路以備巡遊,週遭各座建築的屋頂上,也都上了侍衛,嚴防刺客。道路兩旁擠滿了百姓,人人翹首以待,嗡嗡地議論沸反盈天。
  
  李公公在前、李逸風在後,另外幾個貼身侍衛拱護周圍,一路簇擁著皇帝擠過人群,佔了個街邊的好位置,又等了一陣,三聲炮令震耳,皇宮正門大開。先是精騎禁軍訓路,而後四頭巨象披紅掛綵,沉重腳步踩得大地微顫;神像身後緊隨大隊鞭儀,隨著長官號令,百餘名盛裝大漢舞動長鞭,破空時的呼嘯與撻地時脆響整齊劃一,威武且莊嚴;再之後則是大樂部、御仗部、龍旗部、團扇部……鼓樂號角交織成片,金瓜金鉞寒光四射,旌旗迎風獵獵招展,皇帝巡遊的儀仗,鳳凰城中秋節中最華麗的一道風景。
  
  龐大的陣仗緩緩而行,所過之處南理臣民齊聲歡呼,李公公湊趣,對豐隆道:「主上英明神武,得萬民擁戴,古往今來,可不見得有幾位君王,能享得到這麼山呼海嘯的歡呼聲。」

  「又言過其實!」豐隆擺了擺手,一副不受馬屁的明君樣子。
  
  李公公煞有介事地搖頭:「您老自己聽、自己看,這一路上人人歡笑個個激動,這是貨真價實的愛戴,做不來假的……」
  
  從來到這裡,豐隆提著耳朵聽半天了,沒聽到隻言片語地罵聲,再聽李公公所言,心裡的確美滋滋的。其實除了豐隆之外所有人都明白,此刻人群裡不知道混入了多少密探,就算真有什麼怨氣,也沒人敢在這個時候胡說八道。
  
  他們低聲議論的功夫,宮中儀仗已經跨過廣場走上長街,距離豐隆等人更近了些,皇帝的寶輦高高在上,四簾都已挑起,鏡子與太后、皇后端坐其中,不時微笑揮手,致意四方。
  
  豐隆『自己看著自己』,口中笑道:「要說,鏡子倒是扮得越來越像了。」
  
  李公公接口:「形似而已,主上的那份真龍威儀,鏡子無論如何也學不來的,當然…把他放在這個場合,也足夠用了。」
  
  兩人正說著,寶輦中的鏡子忽然站起身來,從儀仗到車隊立刻停住了,這事正常得很,巡遊途中,皇帝常常會講上幾句仁愛之詞,要是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倒顯得不對勁了。
  
  只是豐隆沒想到,他們會在自己近前停下。
  
  鏡子一起身,街上兩旁所有百姓都跪拜在地,豐隆皇帝眉頭大皺,低聲道:「我是給母后磕頭!」說著,也屈尊降貴地跪了下去,但還是雙手撐地、支住身體不讓膝蓋接觸地面,姿勢很有些古怪。
  
  鏡子大袖一揮,寶輦前的太監高宣『平身』,豐隆鬆了口氣,臉上又恢復笑容,等鏡子那幾句慰勉之言傳下,應該又是一陣驚天動地歡呼聲吧……
  
  偌大長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著聖上金口玉言,鏡子深深吸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可卻沒出聲。忽然他笑了起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而下一個剎那,他猛地轉身,伸手抓住太后的頭髮用力向後拉扯,就用那口潔白牙齒,一口咬爛了她的喉嚨!
  
  太后的驚呼聲突兀嘶啞時,鏡子手中多出了一隻金鑲玉的鳳釵,太后的發釵,再一眨眼,釵子的長針從皇后的的左眼刺入,直沒釵頭。
  
  皇后的臉上,多出了一隻金綠相間的精巧鳳凰。
  
  鏡子連殺兩人,動作乾淨利落,繼而雙手揚起十指如鉤,狠命抓扯自己的臉皮,轉眼面皮鮮血淋漓……十指從髮髻向下撕撓,經過額頭、自挖雙眼、劃爛顴骨、扯爛嘴角,最後一躍而起,『咚』地一聲,把自己裝在了寶輦的側柱上。
  
  普通人絕無法爆發的巨力…皇帝的駕輦何其堅固,用鐵鎚都轟砸不動,鏡子竟一頭撞斷了輦柱,自己也腦漿迸裂,屍身半伏、半掛在輦上。
  
  豐隆只覺得五雷轟頂!他親眼看著『自己』殺掉了太后、皇后、而後自殺。
  
  突如其來的巨變,從開始到結束,不過短短兩三個呼吸之間,三條性命凋零。
  
  只能用『邪魔附體』解釋的詭異兇殺,千萬人共同目睹,死一般的寂靜過後,不知哪個最先驚呼出聲,旋即長街大亂!
  
  豐隆耳中隆隆巨響,心思亂成一團,腦袋好像針扎一樣劇痛,站在原地晃了兩晃,雙眼一翻摔倒在李公公懷中,昏厥之前他勉強看到,鐵衛李逸風突然拔刀抽劍,出手無情,攻殺向另外幾位毫無防備的貼身侍衛。
  
  中秋月圓,南理噩夜。
   
  天色大亮。
  
  宋陽從屋頂上醒來,陽光刺眼,大醉之後精神還有些恍惚,以至於他並未察覺,街面上似乎有些太清冷了,一邊揉著眉心,翻身下樓返回到自己的房間。
  
  隨即他就聽說了那件匪夷所思的慘事。
  
  昨晚宋陽在屋頂遙送故人,羅冠無意繁華留在屋裡,侏儒老道卻坐不住,跑到街面上去遊玩,血案的時候他也擠在人群裡看儀仗,雖然距離遙遠看不太真著,但也能明白發生了什麼。

  聽過事情的過程,宋陽先是目瞪口呆,隨即道:「死的那個不是豐隆,昨晚我在街上見到他,換了便服出來玩。」
  
  火道人大吃一驚了:「是替身發瘋?」
  
  「不是發瘋,替身的命被人買了。」宋陽冷曬:「眾目睽睽,假皇帝死了,真豐隆就變成了假的了。」
  
  「這是設計好的?!」火道人聽得懂宋陽的意思,又琢磨了片刻,說道:「太后、皇后和皇帝共乘一輦,所以也死了?」宮中知道皇帝用替身巡遊的人不多,但也不止太后、皇后兩個人,不過她們倆無疑是份量最重、且會誓死維護皇權的人,幕後主使要想把事情做圓滿,這兩個人必須要死掉的。
  
  「真豐隆現在,多半也已經死了吧。」羅冠插口:「瞞天過海之後,少不了斬草除根。」既然能用替身佈局,自然知道皇帝微服出宮,或是收買貼身侍衛、或是派遣殺手跟蹤發難,總之一定要殺掉真豐隆,絕不容他回到宮中,此事毋庸置疑。
  
  宋陽同意,點頭:「死定了。」
  
  火道人聽得有些懵,腦筋一時沒轉過來:「不是,我不明白,有人控制了替身;又有能力趁著皇帝微服私訪時行刺,既然如此,直接把真皇帝殺了,然後扶持替身坐上龍椅,做個傀儡豈不是好?」
  
  話說完,火道人自己就意識到這個假設實在太傻,咳了一聲,又搖頭笑道:「是我糊塗了,皇后和太后都不會答應的,除非找機會除掉那兩個女人。」
  
  宋陽搖頭:「就算除掉她倆也沒用。沒有完全一樣的兩個人,替身遠看時或許沒什麼破綻,但近身時替身可沒法子瞞過熟悉豐隆的人,滿朝文武個個都是精明角色,騙不過的。」說著,他呼出一口濁氣:「有人要謀朝篡位,這個替身能發揮的最大作用,也就是告訴天下,豐隆皇帝死了,要另立新君了。」
  
  豐隆年輕,大兒子不到四歲,還不懂事。而太后、皇后一併身亡,她們身後的家族勢力或許依舊實力雄厚,但暫時沒了『發力點』,少了這兩個關鍵人物,小娃沒機會登基。
  
  羅冠搖頭慨嘆:「這件事做得駭人聽聞,但是也真格把豐隆釘住了,就算他不死也沒用,翻不了身。」
  
  「這事應該是朝廷內鬥吧?」侏儒老道問。
  
  羅冠點頭:「這個自然,又不是民間起義或者外強入侵,肯定是有人覬覦皇位,這才設計除去豐隆,是窩裡反。」
  
  侏儒老道又湊近宋陽,試探著說道:「能做這個事情的人,在朝中勢力肯定不小,應該還沾了皇族親緣,否則就算殺了豐隆他也當不了皇帝啊,宋老弟,你看這個人會是誰?」
  
  「鎮西王?」宋陽反問。

  火道人脫口應道:「你也這樣想?」
  
  「是你這麼想!」宋陽苦笑了下:「我倒真盼著是王爺做的,可惜,不會是他。」
  
  如果王爺真圖謀了這樣大的事情,他又哪能不在鳳凰城坐鎮。豐隆是『先殺人再自殺』,並非死於弒君行刺,用不著離開京師避嫌;即便王爺不在,紅波府也不能沒有能人坐鎮,而上次見面時,鎮西王把承合身上的擔子卸了下來……恰恰相反,幕後的主使者就是要趁著鎮西王這顆大燕最最沉重的定盤星不在京師的時候,來圖謀這樁大事。
  
  羅冠也長吁了一口濁氣,嘆了聲:「南理最近不會太平了。」隨即不在提及此事,問宋陽:「我們的事情怎麼辦?」
  
  「照辦,就是得快點…越快越好,拿下老尼姑之後,勞煩前輩把她帶回封邑。」
  
  羅冠皺了下眉頭:「我把她押解回去?你呢,要留下來?」
  
  宋陽點頭:「用不了幾天承合和鎮西王都會趕回來,我留下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吧。」
    
  天色大亮。
  
  豐隆猛地打了個激靈,清醒過來。
  
  乍醒之際,他甚至還以為昨晚發生的事情不過一場噩夢,可當他睜開眼睛,立刻就失望了…殘破屋頂,視線穿過大小不一的窟窿,能夠直接看到天空;身下鋪著一張破舊草蓆,好像還有不知名的蟲子在身邊爬過…不是豪華寢宮,而是搖搖欲墜的茅草屋。
  
  忽然耳邊響起一個驚喜聲音:「萬歲,您…醒了!」李公公那張又白又胖的大臉映入目光,臉上還掛著鼻涕眼淚。
  
  看著眼前的環境,再回憶昨晚的事情,豐隆大概能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腦子嗡得一聲又亂了,可現在這個時候萬萬不能亂,豐隆想要深深呼吸壓住心緒,卻不料才一用力吸氣,肋下突然傳來一陣劇烈疼痛,讓他情不自禁發出一聲慘叫。
  
  直到此刻,他才發現自己受傷了,傷口被包紮了起來,而血跡已經漫透了繃布。李公公又驚又怕,忙不迭上前,聲音裡帶了哭腔:「萬歲小心龍體,您好好休養,有什麼事情……」
  
  話還沒說完,茅屋那扇斜掛的木門,咚地一聲被人撞開,一個消瘦青年身上染血,搖搖晃晃地走了進來,臉上仍是沒有絲毫表情。
  
  豐隆依稀還記得昏迷前看到的景象,咬牙怒斥:「李逸風,忘本之人!」
  
  一旁的李公公急忙跪倒在地,哭道:「萬歲,昨晚禍從天降,全靠他冒死拚殺,才護著您逃到此地。」
  
  豐隆一愣,顧不得傷口劇痛,問李逸風:「朕昨晚明明見你殘殺朕的護衛。」
  
  「巡遊慘禍突現,臣以為忤逆賊人一定會派人行刺,他絕不容陛下回宮的。他既然能買到鏡子的命,便也能買通萬歲身邊的護衛,我分不清是誰…只有搶先出手,全都殺掉以絕後患。」說著,李逸風從懷中摸出些藥物,口中吩咐李公公:「打些清水來,我要給萬歲換藥。」
  
  李公公起身,戰戰兢兢地出門去了。李逸風繼續對豐隆道:「臣失職,沒能護送萬歲回宮……」
  
  長街大亂時,李逸風擊殺其他護衛,隨即想趁亂護送豐隆回宮,可迎頭就遇到了大批刺客,往回走乾脆是死路一條,只有且戰且退,所幸大亂的人群是個極好的掩護,最終逃到了這裡。
  
  其間李逸風身受重傷,豐隆在昏迷中也被射中了一弩,當時他慘叫了一聲、醒了一瞬又告昏迷。
  
  聽過事情經過,豐隆問:「為何你沒殺小李?」
  
  「臣知道自己沒被收買。而我最討厭、最不信任之人就是李公公,此事宮中皆知。陛下每次微服私訪,我都會分出一份精神盯住他,他又不會武功,在我眼前根本沒有動手的機會……是以忤逆之人真要收買兇手,也不會選他的,因為收買了也沒用。」
  
  豐隆忽然有些好奇:「你為何不信任他?」問過之後,他自己也忍不住苦笑,這個時候,居然還能想到去問這些閒事。
  
  「臣以前覺得,他是個小人,只會溜鬚拍馬,不值信任。」李逸風如實回答:「不過我錯了,昨晚我和刺客搏殺,全靠他背著您,才有機會脫難。」
  
  豐隆明白自己的處境,由此也變得疑神疑鬼了,壓低聲音:「那會不會是有人算準了你的性子……」李逸風明白萬歲的意思,當即搖了搖頭:「刺客殺來時,我已經無暇再顧及陛下了,那時李公公有大把機會行刺…他是忠心之人。」
  
  說完,李逸風沉默了片刻,又說道:「其實臣也不知道,我最先刺殺的那幾個侍衛裡,究竟有沒有逆賊。」豐隆嘆了口氣:「你無罪,有功,護駕有功!」
  
  先前被皇帝冤枉時、說起自己刺殺同袍時、知道現在又被豐隆誇讚有功,李逸風始終都沒什麼表情。
  
  天色大亮。
  
  蘇杭睜開了眼睛。
  
  姥姥起的更早些,聽到動靜後敲門、進入艙內,目光裡滿是慈藹,靜靜望向蘇杭,片刻後他忽然哭了,眼淚衝過厚厚的白堊,在他臉上留下道道痕跡。
  
  蘇杭有些意外:「你怎麼了?」
  
  「中秋過了,杭姐兒還在…老奴開心,真的開心。」姥姥不知道蘇杭的身世、來歷,但他知道她的死意,初出海時蘇杭就告訴他,會在這個中秋節離開。
  
  聞言,蘇杭低下頭,看看身邊還在熟睡的那個小小娃娃,伸手輕輕撫摸他的額頭,動作輕柔且愛憐,姥姥也湊上前,輕聲笑道:「睜開眼睛的時候像杭姐兒,可他閉上眼睛時再看,又像宋陽多些呢。」
  
  蘇杭沒在意姥姥說什麼,而是喃喃自語著:「我無意紅塵…紅塵卻不饒我……奶奶的。」說著,她忽然笑了,嫵媚且快樂,伸出一根手指去輕戳娃娃的小手。
  
  睡夢中的娃娃,皺眉、撇嘴,小手一鬆又一緊,抓住了媽媽的手指,繼續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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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八章 破關

  李公公回來的時候,上身赤裸著,懷中抱著自己的衣服,衣服完全濕透……

  茅草屋外就一口荒井,井中有水、井上轆轤、繩索都在,但打水用的鐵桶在屋主人搬家的時候帶走了,好在李公公還有些急智,脫下上衣綁在繩索上,探入深井蘸飽了水。

  李逸風解開豐隆的繃帶,用清水擦拭傷口,換上新藥後再度包紮起來,之後李公公擰著濕衣喂主子喝了些水。昨日此時,金盃瓊液、上品香茗,到了現在竟然要這樣才能喝到水,落魄如斯,李公公忍不住又哭了。

  豐隆緩了口氣,轉目望向李逸風:「有機會回皇宮麼?」

  豐隆知道他完了。『自己』當著文武百官、半城百姓面前發瘋殺人、而後自殺,所有人都當豐隆已死,他已經沒有了身份。

  即便把真相公佈天下也沒用,這場大禍歸根結底是他自己貪玩惹出來,皇帝不參加巡遊、弄了個替身糊弄城中子民,這才給了奸人可乘之機,還連累了太后與皇后,這樣的皇帝……南理第一昏君吧。哪還有資格重新坐回龍椅。

  一想到此,特別是連累了生母太后,豐隆就錐心劇痛。

  回宮不是為了再做皇帝,豐隆只是在想,如果自己回不去了,那個兇手就真的能稱心如意了,如果能回去,不管是生是死,至少還能給對方找些麻煩,還能和對方再鬥一鬥……

  可惜,李逸風回答的異常直接:「回不去。只能待在這裡,其他地方都去不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既然逃出來,那京中所有自己有可能去的重要地點,就會全被監視起來,城中另還有不知多少密探在游弋尋找,只要自己一現身便必死無疑。

  跟著李逸風又低聲道:「陛下恕臣不敬之罪。」說完,身子一軟,也躺倒在地。他昨晚拚殺半夜受傷極重,現在再也堅持不住了。

  豐隆嘆了口氣:「你無罪……這是哪裡?」

  話音剛落,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洪鐘轟鳴,隨即歡呼與禪唱聲大作,李公公嚇得一哆嗦,險些就站不住了;李逸風和他正相反,身子一動想要跳起來,可重傷力竭之下,昔日宗師竟沒法讓自己起身。

  所幸,歡呼與禪唱雖然從不遠處響起,不過並未朝著他們所在的方向靠近,一陣喧譁之後,法咒聲不停,向著皇宮方向漸漸遠去。

  李逸風凝神傾聽,直到外面再度安靜下來,他才吃力開口,回答皇帝剛才的問題:「我們就在別來禪院旁邊。」

  茅草屋毗鄰寺廟,又難怪鐘聲震耳,豐隆若有所思:「別來禪院?那剛才的歡呼聲是……」

  「應該無魚師太破關了吧。」李逸風淡淡回答。

  八月十六,鳳凰城中一片蕭殺之意。城中已經戒嚴,皇宮周圍和京內幾條大街,尋常百姓不許靠近,大批禁軍散入全城,或封路設衛、或巡查四方。

  戒嚴分作晝、夜兩重標準,晚上時會實行宵禁,除非官家特許否則任何人不許出門;白天的話,只是重要地方被封閉起來,普通的去處並不禁行,不過行人隨時會遇到盤查。

  宋陽沒去紅波府取凶器,現在城中的情形,背著那個大木箱只怕走不出十步就會遇到盤問,到時候官兵要開箱查驗的話,宋陽可打不開那隻箱子。

  三個人輕身便裝,扮作香客模樣,直奔無魚閉關之處。他們的兵刃也都留在客棧中,免得盤查麻煩,這一趟就是先到地方去轉轉、探一下狀況再說。

  正走到半路上,迎面忽然馳來一隊兵馬,校尉們大聲呼喝著,把所有人行人都趕到兩旁,轉眼清空道路,旋即禪唱聲傳來,在禁軍護衛下,一群出家人簇擁著一頂小小的蓮花輦,緩緩走過長街,在他們身後不遠處,跟了大批佛門信徒,人人面色虔誠,目光裡深藏喜悅。

  街上行人議論紛紛,有些人的乾脆攔住信徒,一問才知道,閉關已久的無魚師太破關而出,剛剛過去的就是她的法駕,正在趕往皇宮。

  消息轉眼傳開,街上行人倒有大半匯入了信徒隊伍,高唱著佛偈一路隨行。昨晚的慘案對普通人而言,唯一的解釋就是邪魔作祟。皇室突遭大難,城中百姓心中倉皇,這個時候一位佛名滿天下的大法師出關,意義可想而知。

  宋陽皺眉,和羅冠對望了一眼,後者緩緩搖頭,現在沒法子動手,莫說眾目睽睽、禁軍護衛、身後數千信徒,就單單現在城中的局勢,他倆一動手,轉眼四處兵馬都會集結而至,根本無路可逃。

  不過羅冠誤會了,宋陽沒傻到想要現在動手,他只是覺得昨晚皇家出事、今天無魚出關……事情好像很有趣的樣子。

  正主去了皇宮,宋陽一行不改初衷,待無魚的隊伍過去之後,他們依舊取道別來禪院。等到了地方,火道人並未進入廟中,而是背起手,溜溜躂達去四處閒逛,尋找合適的放火地點。

  別來禪院分作前後兩部,走過前院便是大殿,佛祖居中而坐;穿過大殿又是一座院子,禪房排列兩旁,供香客休息、居士停駐,系此都是前部,可以隨意瀏覽。

  再向後便『遊人止步』了,後殿、後院是禪院中女尼修持、居住之地,無魚的閉關處應該也在其中。

  或許是無魚出關,禪院中的女尼大都隨她趕赴皇宮,留駐此處的出家人並不多,但每一個都面帶歡喜。

  在前面轉了一陣,沒發覺有什麼異常,宋陽伸手指了指後面,側頭對羅冠道:「找個機會進去……」,話還沒說完,羅冠忽然一擺手,沉聲道:「噤聲、聽。」

  宋陽立就凝神側耳,仔細傾聽片庶後,神情中閃過一絲驚愕,他聽到了一個熟悉調子,追夢人。

  嗓音清甜,顯然哼唱之人是個女子;並無歌詞,只是個曲子,聲音很輕顯得有些飄渺,但就是前院中傳出的……當年逃難到大海上,蘇杭把這首曲子教給了施蕭曉,後者常常橫笛吹奏,當時只要是在船上的人,都熟知追夢人的旋律。

  羅冠也留意傾聽了一陣,伸手向著院中的一座禪房輕輕一點,示意聲音出處。

  宋陽佯裝瀏覽,放輕腳步靠了過去,禪房木門虛掩,從門縫中一瞥,房中略顯凌亂,應該是有居士剛剛住過,一位十幾歲的小尼姑正一邊哼著歌,一邊收拾屋子。宋陽輕輕敲了下門,小尼姑這才驚覺外面有人,立刻止住調子,放下手中的活計迎出來,雙手合十:「施主叫我?」

  宋陽問道:「剛才無意中聽到小師太口中的調子……」

  小尼姑臉上一紅:「打擾施主清靜,貧尼失禮,請施主見諒……還有,貧尼法號清音,施主喚我法號即可,師太不敢當。」

  宋陽點頭:「剛才你哼得調子好聽得很,剛好我有位老友,平生痴迷音律,叮囑我遇到好聽的調子,是絕對不能放過的。」說著,對小尼姑露出了一個笑容

  不料他一笑之後,小清音忽然換了神情,上下打量著宋陽,然後道:「佛門清淨地,施主請自重。」

  宋陽一時間還沒反應過來,不遠處的羅冠卻聽得明白,失笑搖頭中走上前:「小師太誤會了,我這位朋友說的是實話,他口中的那位『老友』與我也是舊識,確有此事。

  說完,羅冠又轉目望向宋陽,笑道:「莫怪人家會誤會,你老弟這幅長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

  宋陽這才恍然大悟……他離開封邑前易容了,任小捕的手藝,估計公主殿下怕他會沾花惹草,特意給他做了畫賊眉鼠眼的容貌,尤其一笑更顯淫邪,他又沒話找話似的去找小尼姑閒聊,不被誤會才不正常。

  倒是羅冠的易容,相貌堂堂一臉正氣,樣子變了但氣度不改,小捕和大宗師還不太熟,沒好意思下狠手。

  果然,羅冠一開口,小尼姑的懷疑掃去了大半,不過還是不願和宋陽說話,而是對大宗師道:「這個調子是我師叔經常哼起的,聽得多了我也就學會了,它具體的來歷,我也不是很清楚。兩位施主若想瞭解,我去請師叔來相見。」

  宋陽不敢吱聲了,免得被小尼姑當做他耍流氓,羅冠笑而點頭:「有勞小師太了,感激不盡。」

  小清音轉頭跑開了,過不多久,領著一位面皮白淨的中年尼姑走來。

  中年尼姑先對宋陽、羅冠合十施禮,自報法號『明慧』,羅冠不嫌麻煩,又把剛才的話說了一遍,明慧回答:「貧尼和清音一樣,並非故意所學,是聽得多了就記住了,可具體說從哪裡聽到過的,卻記不起來了,慚愧得很。」

  無數人都能隨口哼出自己也不知出處的調子,明慧的回答乍一聽沒什麼破綻,但是仔細一想就能察覺不對勁。『追夢人』傳到南理還不到一年功夫,這是首『新歌』,又不是年代久遠,怎麼會記不起出處。

  宋陽笑著追了一句:「這麼說,師太是小時候聽過的吧,時間長了,記住了調子卻想不起它從何而來。」

  明慧微笑點頭……宋陽笑了笑,他可不覺得明慧也是穿越來的。

  做事要圓滿,宋陽沒再追究曲子的出處,只是說過幾天再來,屆時會帶上那位沉溺音律的老友來記錄曲譜,出家人與人方便,明慧笑著答應下來。宋陽又臨時起意,換過了話題,隨口胡編了故去的親人,提出想要請別來禪院來做一場法事,最好是無魚師太能親自主持,若能請動她,願以千兩白銀隨喜功德。

  明慧應道:「無魚師伯破關是為了一樁要緊佛事,怕是無暇再抽身於其他法事,施主若不嫌,可由別位師叔伯為貴眷屬主持法事。」

  宋陽留了個活話,只說要再問過家中長輩,跟著隨了些香油錢,與羅冠告辭而去。

  兩個人離開禪院後,宋陽先問:「你覺得會是誰?」

  羅冠明白他的意思,應道:「當初咱們那一船人都聽慣了這個調子,個個都能哼出來,不過回到鳳凰城的、有機會和這些尼姑接觸的、又會隨時唱奏音律的,就只有一個人。」

  宋陽咳了一聲:「直接說施蕭曉不就好了,還繞這個大個圈子。」

  「你也差不多,心裡已經確定了施蕭曉,還來問我是誰。」羅冠笑著反詰一句,隨後來回正題:「這麼說,施蕭曉前陣過這裡,而且待得時間還不短。」

  宋陽剛要說話,急然看到火道人急匆匆地趕來……老道被小捕易容成一個小娃娃,虎頭虎腦的,看上去還不錯,不過自從上路一直到現在,宋陽怎麼看他怎麼彆扭,倒不是有什麼破綻,而是打從心眼裡覺得牴觸。

  一個幾十歲的侏儒老道裝嫩娃娃,隨便哪個知道他真面目的人,看他現在的樣子都會先打個激靈。

  老道眼中滿滿都是驚詫,一直跑到他倆跟前,喘息著道:「我剛剛看到個人。」

  宋陽心思還在漂亮和尚身上打轉,聞言隨口道:「施蕭曉?」

  老道一愣,不明白好端端地怎麼會提起這個人,用力搖頭:「不是……,說著,他踮起腳尖,看樣子想要附耳秘語,可就憑他的個子,墊腳尖後還差個得再踩個凳子才差不多,老道有些著急:「你附耳過來、附耳過來!」

  平時他總是一付煞有其事的樣子,宋陽真心沒當回事,笑道:「說,沒事。」

  火道人看了看左右,張大嘴巴,沒出聲。只是用口型比劃了兩個字。

  等他比劃到第三遍的時候,宋陽和羅策的目光變得驚駭了,兩人立竟蹲下來:「怎麼回事?」

  旁人看過來,就好像兩個大人在逗小娃說話……老道把聲音壓得極低,幾乎連他自己都聽不清。

  他去周圍踩點,準備火燒別來禪院,到了地方大概一看,他立刻輕鬆了,禪院位於城南,混於民巷之內,原來在此居住的都是貧民,最近禪院準備擴建,出錢買下了周圍的地皮,住戶陸續搬走,空房子居多,簡直就是為放火準備的。

  火道人在街巷中走走停停,一邊觀察著禪院的位置,一邊確定火點,一個『小娃娃』也不會引人懷疑,轉著轉著,走進一個荒僻院子,隨即透過門縫發現屋裡有三個人……全都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若非身染血跡,老道就當他們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了,他再仔細一看,立刻驚了個魂飛天外,忙不迭跑來找宋陽。

  「是死是活?」宋陽追問。

  老道搖頭:「沒敢過去看。」

  宋陽沒廢話:「帶路吧,繞著走。」

  老道卻有些猶豫了,試探著問:「這個事情……咱們要管麼?」放火燒個尼姑庵、在順道擄走個老師太,這點事不算什麼,但是現在要做的,無疑會把他們幾個,都拖進這場叛亂中去。

  宋陽笑了下:「看不見沒辦法,看到了真得管。」

  宋陽和豐隆談不上交情,甚至以前還給這位皇帝下過毒,不過現在的情形變了。有人謀朝篡位和他這個常春侯沒有直接關係,可對方趁著鎮西王不在京中的時候起事,擺明就是和王爺站在對立面上了。雖然現在還沒什麼動靜,但是紅波府已經陷入其中了,就衝著初榕、筱拂兩姐妹,老丈人家的事情宋陽就不能不管。

  另外……無魚針對宋陽、叛變坑了豐隆,現在無魚又跑去皇宮,若叛亂之人真和無魚是勾結行動,那豐隆也就變成宋陽的盟友了,雖然這個盟友混得有點慘。

  不過很短的一段路程,但要去見的人卻非同小可,『小娃娃』按照吩咐,在巷子裡左轉右繞,宋陽和羅冠並未同行,而是分散開,借周圍建築隱匿身形,小心跟隨老道的同時,仔細探查四周,經過好半晌的輾轉,在確定他們的行跡安全穩妥之後,終於來到了那座荒僻院落。

  羅冠守在外面,宋陽推門而入。

  門軸一響,李公公第一個驚醒過來,忙不迭抓起手邊的刀子,尖聲問:「什麼人?」

  豐隆也想說話,可急怒之下牽動傷口,張嘴只發出一連串嘶啞咳嗽,李逸風剛才也在重傷中昏沉睡去,現在想起身手腳上卻沒有半分力氣,只能勉強對李公公喊道:「殺了……,不管來的是誰,都要殺死在當堂。」

  宋陽易容了,李公公認不得他,咬著牙攥著刀子就衝上來,結果被宋陽一拳打翻在地,刀子扔出去老遠,肥胖的身子正摔在豐隆身旁,隨即李公公橫身把皇帝擋住,嘴唇顫求著想要對宋陽說什麼,可半天也發不出聲音。

  李逸風目光模糊,但還是能看出宋陽的身手,當然就把宋陽當成了刺客,當即嘆了口氣,對豐隆道:「陛下,臣無能,罪當誅,先走一步了。」說著,翻手摸刀向著自己的咽喉抹去。

  忠心鐵衛,不願死在皇帝之後,更不願眼睜睜看著皇帝被人逆賊拿下。

  幸好他重傷下動作無力、緩慢,這才夠宋陽應變,閃身上前奪下他的兵器,同時開口道:「莫慌,我是來救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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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 00:54:04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二十九章 璞玉

 宋陽本也沒打算隱瞞身份,解釋了句:「我易容了,本來有其他事情要做,有朋友無意中發現你們在這裡,就趕了過來。」
  
  說著,宋陽去拿皇帝的手腕,打算看看他傷勢,不料豐隆卻搖了搖頭:「先看李逸風。」
  
  這一句話讓宋陽對他好感大增,宋陽一點頭,轉頭去看李逸風的傷勢…胸口、後背,一道道傷口猙獰,其中以肚子上的一記刀傷最為嚴重,傷及內臟。
  
  像李逸風這樣的人,隨時都會帶著金瘡藥,可他傷口只是堵上了些草木灰止血,根本不曾敷藥,宋陽略一琢磨就明白了,他把傷藥都用在了皇帝身上。宋陽嘆了口氣,不管怎麼說,忠心之人都值得尊敬,當下吩咐李公公取水,自己這邊則繼續問診,同時打開挎囊,取出針囊和諸般應用藥物,準備替他療傷。
  
  豐隆從一旁問道:「他的傷勢如何?」
  
  宋陽應道:「還算及時,應該無妨的,再晚一天就必死……」話還沒說完,宋陽又忽地『咦』了一聲,問李逸風:「怎會如此?」
  
  可此時李逸風又復昏迷了過去,根本無法開口。豐隆皺眉追問:「怎了?有什麼不妥?」
  
  宋陽的神情裡輕鬆不再,換而凝重,沉聲回答:「除了刀劍創傷,還有中毒症狀。」
  
  豐隆倒不覺的這有什麼異常:「刺客的兵刃上喂毒了吧。」
  
  宋陽搖了下頭:「這種毒走的不是血路,與兵刃無關的。」說著,他突然趴了下來,好像隻狗似的,圍著李逸風爬來爬去,上上下下不停地嗅著,最後嗅到他雙手的時候,輕輕哼了一聲。
  
  這個時候,李公公故技重施,又用衣服沾飽水回來,在宋陽的指點下,開始幫李逸風清理傷口。
  
  李逸風的身體滾燙、神志不清,身體遭受重創後的諸般症狀都開始發作,而奇怪的是他的內勁……他是皇帝身邊最兇猛的侍衛,雖然比不得陳返師徒,但也穩穩踏入宗師境界,內力渾厚根基紮實。可是現在,他的內勁全都蟄伏於經絡,既不流轉、更不去支援重傷的身體,完全是一副『冬眠』的狀態。
  
  內力再怎麼雄渾,不動起來也沒有用,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讓李逸風變得和普通人幾乎沒什麼差別,無法支撐體力、更無法運功療傷,一身重傷也就爆發的更快、更重。否則以他的修為,即便受的傷再重一些,也不會如此虛弱。
  
  而更要緊的,尤太醫在世時,曾傳下一道專門用來對付武功好手的毒方,能將中毒者的內勁封入經絡,只有服食解藥才會開解。再如何了不起的高手,中毒後也會被打回原形……絕世價值的美玉,在開鑿、打磨之前也不過是頑石一塊,所以這道方子喚作『璞玉』。
  
  璞玉,等若石頭,不值錢的。
  
  『璞玉』通過皮膚接觸、毛孔吸收染毒,中毒後的症狀與現在李逸風一樣…尤太醫的獨門劇毒,也是國師燕頂的自家絕技,能播下『璞玉』之人,不外兩個陣營,一是宋陽自己,另一是國師門徒。
  
  這件事裡又有了國師的影子,宋陽冷曬了下,居然又對上了,果然是天生的對頭牌呵。
  
  宋陽忙碌起來,解毒、敷藥、療傷幾個步驟在他手上是同時進行的,有條不紊絲毫不亂。另外還能分出些心思,把『璞玉』的毒性給皇帝和李公公解釋了下。
  
  李公公若有所悟:「李逸風先前與刺客廝殺、深夜逃亡、直到護著我們落腳此處時,都驍勇異常,後來他說要去探下環境,再回來後人就不行了。他是那個時候中的毒?」
  
  宋陽不置可否,繼續忙碌著手上的事情。
  
  豐隆躺在地上看著宋陽,神情裡很有些猶豫,過了好半晌才終於下定決心,開口道:「宋陽,你給朕一句實話,這件事的幕後主使,是不是鎮西王?」
  
  宋陽手上不停,頭也也不回地問:「你怎麼會懷疑王爺?」
  
  「朕若倒下,最有資格登基的非他莫屬;他的確離開了京師、但要想在途中轉向偷偷回來主持大局,也不是什麼難事;再就是你,你是王府乘龍快婿,易容潛回京師本來就是給他幫忙,不知為何你們鬧翻了,你又來幫朕……」豐隆說的頭頭是道,分析強大,如果不是落難,李公公一定會跪下大讚一聲:萬歲英明。

  不過現在這種狀況,李公公還是沒敢出聲。
  
  宋陽笑了下:「我最貴重之物,就是王爺賞賜的…這麼說吧,他要讓我幫忙弒君,我想也不想就會答應。」
  
  放在平時裡的大逆不道之言,現在在豐隆聽來卻無比動聽,略略顯出了些興奮:「這麼說,不是王叔主使的,他老人家是忠心的!」鎮西王的勢力了得,如果他是忠的,現在又和王府女婿接上了頭,豐隆翻盤的機會大增。
  
  宋陽明白他的意思,提醒道:「即便王爺全力相助,你也坐不回龍椅了。」
  
  豐隆已經想通了此事,沉聲應道:「朕不求能再登大統,只想揪出奸賊千刀萬剮,為母后報仇!」
  
  宋陽嗯了一聲:「我幫你。」隨即不再說話,開始專心忙碌著救治眼前的病人。
  
  李逸風的傷勢著實複雜,宋陽一忙幾個時辰,直到天色擦黑終於收手,長出一口氣:「成了,沒事了。」跟著顧不得休息,轉頭查看豐隆的傷勢,又忙了了小半個時辰,才算處理妥當。
  
  此刻城中已經開始宵禁,軍馬巡街戒衛森嚴,宋陽不去無謂冒險,乾脆踏實下來,今晚陪著落難皇帝一起,住在破屋裡。
  
  豐隆心頭煩亂,無心睡眠,隨口閒聊之際,又咬牙切齒地說起出事時的情形,李公公輕聲勸慰:「萬歲切勿自責了,這件事裡處處透著邪門,防不勝防,怪不得您。旁得不提,就說那個鏡子,本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卻突然變得身手了得……」
  
  宋陽皺了下眉:「替身不會武功?」
  
  李公公點頭回答:「當然不會,而且他身體羸弱,連小太監都比他力氣大些,若非斷定他沒有傷人之力,又怎會安排他和太后、皇后共乘。可誰能料到……就只最後那一撞,連輦柱都被撞斷了。」
  
  宋陽沒吱聲,心中卻再度冷笑,也是尤太醫的一味獨門劇毒,能讓人死前力量暴漲、且不懼疼痛。
  
  到黎明時分,始終昏迷沉睡的李逸風終於醒來了。瀕死前遇到貴人、保住性命同時,也從絕境中看到希望,換做誰都會感激、興奮,可他仍沒太多表情,甚至連一個『謝』字都沒有,只是對宋陽點了點頭。
  
  倒是李公公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對宋陽道:「李護衛天生就是這樣的性子,外冷內熱。」
  
  宋陽無所謂的,他更關心李逸風到底是如何中毒的。
  
  事發當晚,李逸風護送皇帝突圍逃走,可當時的情形緊急且混亂,朝中權貴誰都有可能是這場叛亂的主使者,豐隆落難之際,偌大一座睛城,竟找不出一個可以信賴的重臣,李逸風當機立斷,不投臣子而投神佛,帶著皇帝去往城南別來禪院。
  
  李逸風想要尋求無魚的庇護。
  
  聽到這裡宋陽暗暗點頭,如果他是李逸風,又不知道無魚可疑之處的話,也會是這樣的選擇。
  
  以外人對無魚師太在外面盛名的瞭解,都會以為她一定會相助豐隆,而別來禪院是佛門清淨地且地位頗高,得同道敬仰、受信徒供奉,即便刺客知道豐隆藏身在此,想要敢恃強行兇也得先掂量下分寸,何況那時候李逸風已經甩脫了追蹤,無人知道他們逃到了哪裡。
  
  李逸風殺人、但信佛,所以也信無魚,不過事關豐隆安危,不由得他不謹慎行事,並未直接逃入禪院,而是把皇帝暫時安置在附近破屋中,自己去爬牆潛入禪院後部。
  
  按照李逸風的本意,自己先進去,找到無魚師太說明情況,再悄悄把萬歲轉移進禪院,此事要做的神不知鬼不覺才好,可第一個沒想到的,他雙手搭上牆頭之後,內力當即運轉不暢,察覺中毒時,李逸風已經翻上,隨即他又看到了第二個『沒想到』,一位他認識的內廷侍衛,換著了便裝,正從後殿向外走出。
  
  別來禪院不該和內廷侍衛有絲毫聯繫。
  
  李逸風哪還敢再把皇帝往裡面送,拼著殘餘力量勉強摔回到外面,返回破屋後內力不繼,再壓不住傷勢了……
  
  『璞玉』來自院牆。
  
  別來禪院有國師一脈才通曉的劇毒防衛;替身巡遊前服食過國師一脈才能配置出的毒藥;八月十五晚上『皇帝』中邪,八月十六清早無魚出關趕赴皇宮。
  
  事情幾乎清楚到一目瞭然。
  
  「也有好處的。」宋陽說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跟著解釋道:「無魚應該也是幕後主使之一,由此別來禪院附近成了『燈下黑』,誤打誤撞躲到這裡,倒是比旁處更安全些。」
  
  說話的時候,城中晨鼓響起,宋陽起身:「宵禁撤了,我先走,你們先要住在這裡了,我請同伴幫忙看護。」說著,走出屋子把羅冠喚了進來。
  
  自始至終豐隆等人也不知道外面還有一位大宗師守護,見羅冠進來臉上都露出驚訝神色。
  
  很快,豐隆又皺起眉頭:「先留在此處?不能送我們過去紅波府麼?」
  
  宋陽搖了搖頭:「你不知道我們來時,一路上受過多少次盤查,現在帶你們離開,連三里都走不出,稍安勿躁吧,我先想辦法。」
  
  跟著,對羅冠點了點頭,兩人之間不用廢話,更不用囑託什麼,宋陽帶上火道人就此離開。
  
  一大一小裝成爺倆,宋陽領著火道人的小手,兩位奇士都打從心眼裡那麼彆扭…兩個人先回客棧,洗漱後換了身衣服,出門往紅波府的方向走去,但是走到半途時,宋陽忽然轉向,不再靠近紅波府,火道人納悶,仰頭望著他:「什麼意思?」
  
  「滿街都是哨探,進去或許不難,出來的時候多半會被拿下。」宋陽應道,他的五感明銳,暗探再如何隱秘,只要稍稍靠近都無法逃過他的耳目。
  
  侏儒老道眉頭大皺,宋陽倒還算輕鬆,笑道:「去見個朋友,看看她能幫上忙不。」說著,加快腳步,東轉西繞,不久之後來到了鳳凰城中赫赫有名的富貴賭坊。
  
  現在還是上午,加上城中人心惶惶,賭坊的生意大受影響,裡面冷冷清清,幾乎沒什麼客人,門口的夥計見宋陽進來,客氣笑道:「現在沒什麼人,湊不出好局,貴客要是有興致,可以和咱們坊中的荷官玩上幾手。」
  
  宋陽搖頭:「不賭錢,我來找你家慕容小姐。受她好友所托,來探望她。」
  
  夥計略顯為難,依舊客氣得很:「客官,就憑您這麼一句話……您總得說出那位好友的稱呼,我才好去通報。或者,您賜下什麼信物也成。」
  
  倒不是夥計故意刁難,主要慕容小婉那副脾氣…而非常時期,宋陽也不打算說出小捕的名字,直接從兜裡摸出了一錠銀子塞進對方手裡,笑道:「真的是朋友,你家小姐來了自能分辨,我不會害你。」
  
  夥計掂了掂銀子,琢磨著就算是宋陽故意消遣人,為了這個價錢自己挨小姐一頓打也值了,當即痛快答應,招呼同伴給客人上茶,自己一溜煙地跑去找小婉。
  
  宋陽早就聽小捕提及過這位閨中密友,知道慕容小婉可以信賴,她又身處黑道,這個時候說不定能幫上忙。
  
  慕容小婉正忙著喝豆漿,聽說有人找,把大碗一放,雄糾糾氣昂昂地就來了,進門一看宋陽那副賊眉鼠眼的長相,她的拳頭就癢癢了,所幸那個奸佞漢子身邊還帶了憨頭憨腦的娃娃,小婉沒動手,甕聲甕氣:「你是哪個?找我作甚?」
  
  宋陽請她把自己帶到靜室密談,隨後坦白身份,跟著也不多做客氣:「我有件事,想要請你援手幫忙。」
  
  小捕的事情就是小婉的事情,不過眼前這個自稱宋陽的傢伙,看上去不像很靠得住,小婉挑起了刷子眉:「你怎麼證明你是宋陽?」
  
  宋陽到鳳凰城本來是行機密事,身上並未攜帶證明身份的信物,應道:「小捕和你講過的,有關我倆相處時的事情,你儘管來問。」
  
  小婉想了想,問道:「筱拂總唸唸不忘,你在青陽驛館中唱給她聽的髪如雪……」說到這,慕容小婉忽然閉上了嘴巴,開始眨眼睛…漸漸,臉上顯出懊惱。

  宋陽等了一會,大概明白了:「你是想問我那歌叫啥?」
  
  小婉不矯情,嘿嘿一笑:「說溜嘴了…這個調子筱拂給我哼過,我還記得,你能唱得出,你就是宋陽。」
  
  調子哼道一半,小婉就大喜而笑,上下牙床同時露出,對宋陽喊道:「姐夫!」隨即又對外面大聲吆喝:「拿豆漿來!」
  
  仇人拳頭朋友豆漿,慕容小婉做人做事都一樣的乾脆利落。喝著豆漿,宋陽說出來意:「能不能幫我給左丞相胡大人傳個消息,我要見他。」
  
  旁邊正端著碗喝豆漿的火道人聞言一愣,皺眉望向宋陽,後者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開口,又繼續對小婉道:「這事要辦得神不知鬼不覺,最好…慕容老大也先別告知。說完,宋陽又歉意補充道:「不情之請,萬勿見怪。」小婉可以信任,但她爹混跡黑道一生,心思油滑難以控制。
  
  小婉倒無所謂,揮手道:「我爹在城郊山莊,現在回不來了,城裡的事情我做主。」京中戒嚴,從中秋夜出事開始四門就已經封閉,絕盡任何出入,除非手上有牙門軍令。
  
  跟著小婉又琢磨了一陣,對宋陽道:「我得先去問夥計點事情,才能確定能不能幫忙,你在這裡等我一會。」說完起身離開了屋子。
  
  火道人這才問道:「不是要找紅波府麼?怎麼變成了胡大人?」
  
  「鎮西王和初榕都不在,這個時候他們估計連京中出事的消息都還沒收到,紅波府裡沒有真正能扛起事情的人,找他們沒用的。」宋陽應道:「豐隆的事情太大,非得找能拿主意、能做事又有勢力的人來商量,只能找胡大人了。」
  
  火道人壓低了聲音:「可是…胡大人可靠麼?」
  
  到底是誰造反現在還不得而知,火道人的顧慮再正常不過,說不定這次京中謀反就有他一份。但是宋陽語氣篤定:「胡大人信得過。這次謀反是內鬼勾結外賊,外賊就是大燕。」
  
  宋陽不知道誰會勾結大燕,但是能確定左丞相一定不會是燕國的內奸,最簡單的,一品擂之前胡大人就猜到宋陽會放火了,若他是內奸,給燕帝知會一聲,又哪有那場大亂。景泰痛恨胡大人的程度,恐怕比著他恨宋陽還有過之。而九月八之後,胡大人對燕國也視若蛇蠍。
  
  幾乎可以肯定的,胡大人如果知道這場叛亂的背後有大燕支持,一定會出力相鬥。
  
  差不多就在宋陽把事情給火道人解釋清楚的時候,慕容小婉也折返回來,面色得意:「你運氣不錯,的確有條路子,能把消息送過去…你放心,你託付我的事情,我會親口告訴左丞相,出得我口進得他耳,絕不會再有第三個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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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章 逆勢

  慕容小婉答應幫忙找人,但具體的辦法她不肯說,宋陽留下了自己現在的住址,道謝之後返回住處等候。到了黃昏時分胡大人還沒找來,客棧忽然熱鬧了起來,大堂內的夥計們湊到一起議論紛紛,一個個口水橫飛,不知在爭論什麼。
  
  宋陽正帶著老道下來吃晚飯,聽著他們的議論裡有『萬歲』、『宮中』、『老師太』這些字眼,當即向一個夥計詢問緣由。
  
  客棧夥計,聞言道:「您還不知道?剛剛皇宮令官四出,昭告全城……」
  
  宋陽饒有興趣,當即又添了一付杯筷,拉著夥計坐在桌旁,笑道:「坐下來,邊喝邊聊。」
  
  南理的民風比著大燕純樸許多,民間裡的等級、規矩也不算太細緻,一般而言只要是客人願意請客,店裡的活又不太忙的話,夥計大可坐下喝上一杯、聊上幾句,掌櫃都不會管。
  
  夥計愛說話,坐下來故意壓低些聲音:「八月十五的那件事,您老聽說了吧?」
  
  待宋陽點頭之後,夥計繼續道:「已經查出原因了,真的是妖邪作祟啊。要說這個妖孽也當真了得,連萬歲都著它的道。」
  
  說著,夥計見宋陽眼中顯出笑意,又加重語氣:「這可不是我說的,是宮裡傳出的消息,無魚師太專門為此破關而出,趕赴皇宮追查真相,最終探明,是地獄中的惡鬼羅摩耶逃入人間,在八月十五時害了萬歲爺……現在已經四門張榜,您老要不信大可自己去看。」
  
  宋陽斂去笑意,換上一副驚駭神情,給小二哥添了杯酒,明知故問:「無魚師太?」
  
  夥計連聲稱謝,喝了口米酒,談興更濃:「當然是無魚師太,她老人家佛法通天道行精深,整座中土的佛門弟子,哪個敢不敬仰?又有什麼妖孽能逃得脫她的法眼?八月十五夜裡,無魚師太正在清修,突然發覺皇宮方向妖氣衝天……」
  
  宋陽忍不住笑了:「這也是皇榜上說的?」
  
  「這不是皇榜說的,是我說的…不過這事明擺著的,您老想啊,無魚師太閉關已久,怎麼就這麼巧,八月十五晚上出事,八月十六清早她老人家就破關了?當然是察覺到有妖邪作祟人間,這才顧不得繼續修行,重返凡間除魔衛道。」夥計說得煞有介事,跟著又一拍大腿,道:「咳,其實在年初時候,別來禪院就傳召佛門弟子,要大家正覺正視聽,警惕妖邪作祟,她老人家早都警告大夥了,可是誰都沒在意啊,這可好,一下子鬧出了這樣的大禍。」
  
  這時候鄰桌的一位客人插口問道:「那現在,那個作祟的妖孽呢?」
  
  「萬歲畢竟是有真龍護體,那個妖孽雖然害了他,但也被封在萬歲體內,三日內無法逃走,無魚師太留在宮中連夜主持佛門法事,送惡鬼重返地獄。客官放心,有老師太在,豈容那個惡鬼再次作祟。不過,萬歲爺的龍體被妖邪褻瀆過,也成了接引幽冥的暗路,不能再循舊例入土大葬,得火化後骨灰入壇,深埋於佛法朕下,這才能永保太平。」
  
  接下來小二哥又口若懸河,但說來說去,都沒些有用的東西,無非是誇讚無魚師太如何了得。宋陽也沒了再聽下去的興致,吃飽肚子後返回房間,繼續等候左丞相。
  
  直到再轉過天來的下午,宋陽已經等得快沒耐心的時候,胡大人才趕來相見。
  
  左丞相改換了裝束,看上去就是個普通的行商老者,只帶了兩個貼身護衛隨行。宋陽臉上有易容,不過一開口,胡大人對他就確認無疑了。
  
  見面之下,宋陽還挺開心,心中琢磨著慕容小婉辦事情不錯,不料胡大人落座後第一句話就抱怨道:「你找我的辦法,怎麼這麼唐突!」
  
  自從出事之後,胡大人和一眾大員全都留在宮裡,直到今天早上才返回家中,幸虧宋陽沒去貿然找人,否則徒惹暗探懷疑,還找不到正主。
  
  胡大人回到家還沒來得及換衣服,七夫人就披頭散髮、眼睛紅腫著跑到他身旁失聲痛哭,求左丞相幫忙救人……她的親侄兒、她家裡唯一的一根獨苗,因為欠了富貴賭坊的賬目,被慕容小婉帶人抓了,大小姐放了狠話:「這筆賬目拖得太久,光還錢不行,非得左丞相親自上門賠罪不可,三天內不見人,撕票。」

  噗的一聲,侏儒老道把剛剛喝到口中的茶水給吐出去了。
  
  「十五夜裡我曾傳話回府,不管什麼事情,沒我號令都不許妄動,府裡這才忍住了這口氣,要是我當時少囑咐那一句,府裡的衛士早都殺上門去了。」胡大人倒不生氣,反而覺得好笑。
  
  現在是非常時期,胡大人沒心思去搭理賭坊的挑釁,把七夫人斥責一頓,命王府衛士帶錢去贖人,以左丞相的身份,是絕不會親自去賭坊的,這麼做其實已經算是給慕容小婉面子了。
  
  不料大小姐不管那套,不見丞相她就不放人,相府衛士豈是好相與的,當場就動了手,很快驚動巡城兵馬,小婉再能打也對付不了軍隊,當場被生擒活捉。相府衛士的帶隊首領把她帶回來,請丞相發落。
  
  左丞相連看都不看,直接命令手下把她押送刑部,請刑部官員按律處置,沒想到不久之後七夫人又跑來找他…原來大侄子被抓走後,並未受一點委屈,小婉對他說的明白:「我有要緊事要找胡大人,沒別的辦法,只能先委屈你,你踏踏實實地在我這待幾天,以前的賬目一筆勾銷。」
  
  胡大人這才感覺有事,趕忙傳令把喚回押解的隊伍,親自見了趟慕容小婉,總算明白了事情的經過。慕容大小姐也真就踐約而行,宋陽約見胡大人之事出得她口、入得左丞相耳,再沒第三個人知道。
  
  胡大人搖頭笑道:「所幸我派去的那個護衛首領和慕容老大有些交情,要是換成旁的衛士,又哪會把慕容小婉再押回相府,當場直接就砍了!你下次再託人辦事,最好先掂量下對方的腦筋。」
  
  回想慕容小婉給自己幫忙的過程,宋陽也大概猜到,小婉之前說過的『的確有條能送消息的路子』,指的就是『大外甥欠我們錢』。
  
  聽完事情經過,宋陽只覺得後脊樑直冒冷汗,一時間見不到胡大人也就算了,要是為了這件事連累慕容小婉丟了小命,心裡可著實過意不去,臉上滿滿都是苦笑:「萬幸沒出事,小婉現在……」
  
  胡大人應道:「做戲得全套,她『不給相府面子』,要是就這麼放她走會惹人猜疑,不過你放心,我和她說清楚了,好吃好住,先在相府待一陣吧。行了,說正經事吧。」
  
  宋陽坐定,把自己這邊的經歷原原本本的講了一邊,來京捉拿無魚師太的目的也沒有隱瞞。
  
  隨他講述,胡大人的臉色一變再變,得知豐隆皇帝仍在人間時顯得意外十足;聽說這次叛亂的背後有燕國主使的時候,老頭子的面沉如水;最後再瞭解到無魚師太與燕國師有脫不開的干係,左丞相的眼中已經露出了殺機。
  
  事情不少,宋陽說得自己口乾舌燥,端杯喝茶後問胡大人:「朝裡是個什麼狀況?」
  
  胡大人沒急著回答,而是反問宋陽:「你知道靖王麼?」
  
  太后、皇帝、皇后同時殉難,鎮西王不在京中,現在皇室之中說話最有份量的,是靖王任瑭。
  
  從親緣上算,靖王任瑭的父親和豐隆皇帝的爺爺是親兄弟,任瑭也就是鎮西王的堂兄、豐隆的叔伯大爺,仍在帝王血脈的三代之內,算是皇室嫡傳,年輕時也曾帶兵打仗,他主要在北方抵禦大燕,前後立下過不少功勛,但是比起鎮西王的威名還差得遠。
  
  十幾年前,靖王督戰時身受重傷,從此萌生退意,把兵權交回朝廷,返回鳳凰城做起了太平王爺。他是嫡傳血脈、有軍功加身、本身輩分又高,在皇室宗親裡很有些威望,不過靖王平時都不過問政事,所以也不引人注意。
  
  大概說了下靖王的狀況,胡大人話鋒一轉:「現在皇家主事、說話的,就是這位靖王爺。沒事的時候還真看不出什麼,可是中秋夜後,大夥也就明白了,靖王這些年在下面,著實準備一番細緻功夫。」
  
  宋陽挑了下眉毛:「怎麼說?」
  
  「牙門軍。」三個字,胡大人說得很用力。
  
  與大燕的睛城軍制相似,南理鳳凰城的衛戍也分做內外兩個部分。城內為禁軍,也稱作宿衛兵,負責皇宮、城門、城中各處的守衛之責;城外駐軍則統稱牙門軍,分作中軍、左右衛三個大營,平日裡並不擔任護衛任務,但隨時準備奉召而動。
  
  靖王任瑭這十幾年的功夫,就下在了駐紮於京郊的四萬牙門軍身上……牙門軍中的骨幹將領,主要來自兩個『方向』,一是皇室宗親;
  
  另則是曾在沙場奮戰的忠心猛將調任回京,這一部分將領,若仔細查看底檔,便不難發覺他們都有個共同之處:曾在北方領兵殺敵,或直接或間接,都曾做過靖王爺的手下。
    會如此也不能算兵部糊塗混蛋,南理國有仗可打的地方,不外西、北兩線,鎮西王現在還手握兵權,當然不能再調西線將領來充實牙門軍,否則紅波府的勢力豈不是越做越大;而靖王早已卸甲歸田不問朝中事情,調用他的舊將再正常不過。

  鎮西王本身也為避嫌,對京軍將領的任免從未有過隻言片語,加之靖王這些年有意調配,十幾年下來,做成了牙門軍現在的局面。
  
  其實禁軍也好、牙門軍也罷,都是直屬於皇家領導的精銳武力,他們都足夠忠心,皇帝一聲令下便會赴湯蹈火,如果讓他們在皇帝和靖王之間選擇,靖王只能靠邊站。
  
  可現在皇帝殉難了,鎮西王又遠在西北,現在有沒有收到中秋慘禍的軍雀呈報還未可知;反觀靖王,人在京中且代表了皇室,牙門軍自然就會向著靖王靠攏……
  
  胡大人手中沒有軍權,但是對兵家的事情看得足夠清楚,一開口就是長篇大論,宋陽實在沒耐心聽他說完,打斷問道:「京中的禁軍呢?」問過後又剛忙補充了句:「不用講原因分析道理,咱知道他們聽誰的就足夠了。」
  
  「禁軍中沒有那麼多親近靖王的將領,不過他們是皇室的軍隊,現在皇家事情全由靖王做主,禁軍自然也就聽他的,而且板上釘釘的是:一旦新皇登基,立刻就能得到他們的效忠。看現在的樣子,新皇一定會在鎮西王趕回前登基大寶。」
  
  宋陽聽得直皺眉頭:「不是,我不明白。鎮西王在京裡沒勢力麼?事情全憑靖王做主?」
  
  「鎮西王當然有勢力,可他人不在,群龍無首沒法發力,兩個最最關鍵的地方裡,第一個就是鎮西王不在京中,現在沒人能和靖王平起平坐。」胡大人曬了下:「京城軍隊和皇家事情大概就是剛說的樣子,再就是朝中,中秋之後,班大人也站出來了,和靖王親近得很。」
  
  既然是蓄謀已久的叛亂,有朝中重臣參與進來也不算意外,不過聽到『班大人』這三個字,宋陽還是愣了下:「右丞相?」說完稍稍停頓片刻,又問道:「其他大臣呢?」
  
  「說穿了吧,這件事到最後,就是靖王和平西王鬥,其他不相干的貴族、大臣統統都是看熱鬧的。於我而言,在聽你說過那些事情之前,我也沒有立場的,只要別動我碗裡的肉,誰當皇帝我都無所謂……」
  
  說著,胡大人的聲音低沉了下來,語氣很重:「鎮西王現在被動得很了。最簡單的,他回來時要不要帶兵?帶兵的話,出師之名何在,豈不是詔告天下他要回來奪權;不帶兵,說不定都過不了牙門軍那一關,和送人頭上門有什麼分別。」
  
  宋陽對政事幾乎是一竅不通,應道:「當然要帶兵回來,豐隆死了,皇位本來就該是他的,帶自己的兵來奪自己的龍椅,有什麼不妥?」
  
  胡大人冷笑:「皇位可從來沒有『該是誰的就給誰』這麼一說。這就是剛才說到的,兩個關鍵中的第二個了……賊尼無魚。」
  
  現在回想,無魚號召佛門弟子『正覺正視聽』,不是專門針對宋陽。若再站得高一些就能明白,宋陽被豎成了靶子,只是為了造勢。只有一群和尚念叨著『妖邪將至』,影響終歸有限,但『妖邪難道是宋奇士?』,一下子就變成了坊間的談資,什麼樣的警告、預言都不如『八卦』流傳的更廣。
  
  讓南里百姓在關注『宋奇士與和尚之爭』的同時,也記住了來自佛門的預言。
  
  燕子坪周邊信徒衝擊封邑,也是這個道理,無魚不想把宋陽怎麼樣,她只是要藉著一樁又一樁的風波把『妖邪降世』的預言散播出去,直到八月十五巡遊慘禍,眾人才恍然大悟,真的有妖邪降世啊,佛門高僧早都提醒過大家了,只是大夥都會錯了意,還以為宋奇士有什麼不妥。鳳凰城內外幾座大寺也同時對外宣佈,他們之前召開法會警醒信徒,是得了無魚師太的指點。
  
  至於燕子坪周邊、糾結信徒擾亂封邑的那幾座大寺的主持,只是他們佛法不精,誤會了無魚師太的警告……反正無魚給他們傳的是密信,旁人並不知曉。
  
  宋陽還真挺佩服無魚的,這樣的手段算得上『炒作』了。
  
  「整件事情,細節不談,大概的步子幾乎能想得到了。」胡大人也喝了口水,笑容略顯無奈。
  
  宋陽點了點頭,接口說了下去:「無魚有了神佛之名,百姓都信她所言,很快她還會有個動作,佛家法事也好請閻王爺上身也罷,歸根結底會說出一句:靖王當立,庇佑南理安康富庶。南理百姓立刻就會去擁戴靖王。」
  
  左丞相冷笑:「燕國哀悼豐隆的國書怕是早都擬好了,第一本當以飛雀傳遞,估計過不了幾天就會抵達鳳凰城,其中應該會透露出一個信息:靖王登基天下太平;鎮西王稱帝刀兵相見。」
  
  宋陽再次接口:「國內有百姓擁戴、國外有大燕相逼,皇家、朝堂,除了鎮西王的嫡系子弟,都會擁護靖王。班大人則以群臣之名,請靖王登基統攝天下,靖王稱帝順理成章。若沒猜錯,靖王登基後會把無魚冊封為護國法師,南理就真正成了燕國的後院了。」
  
  「鎮西王要麼順應大勢交出兵權;要麼就統領西疆自封為王。前一選不必說了,選後者的話,他也勝算渺茫,西線將士對他忠心不假,但信奉佛祖的更多,靖王握住了『神佛』二字,幾乎勝券在握了。」說完,左丞相思索了好一陣子,最終還是沉沉地嘆了口氣:
  
  「靖王在皇室有地位、班大人在朝堂有資歷、無魚在民間有聲望,他們三個人聯手…這一局,難破。」
  
  宋陽聞言卻笑了:「沒事,實在攔不住的話,就讓他先登基,咱再一把火把南理宮也燒了,不就是花錢買地皮麼,我有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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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 01:00:37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一章 笛聲

  宋陽說的是笑話、也是實話。當事無可為時,他一定會祭出火道人這件『法寶』的,常春侯連自家封邑裡都佈置下了火點,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他不敢燒的。
  
  胡大人聞言只是隨口應了聲:「燒皇宮是後話,你現在要是沒事情做,倒不妨去把靖王府燒了。身為王駕,勾結外敵賣國篡位,燒他十次都嫌不夠。」從中秋之後,靖王就暫住於皇宮,王府裡沒有正主,燒掉也不過是洩憤,於大局無礙。不過宋陽想了想,應答得居然很認真:「這個可以燒。」
  
  「說正經事吧,要做的事情不少。」胡大人沒笑,略顯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鎮西王遠在千里之外、鞭長莫及,京中從民心到軍隊再到朝臣,幾乎全被逆賊握在了手中,眼前完全是一邊倒的局勢,想要扳回來絕非易事,不過也並不是全無機會,至少宋陽手中還有個關鍵無比的豐隆……宋陽與胡大人又商議良久,直到天色黃昏,胡大人才起身告辭。
  
  臨走時宋陽忽然問道:「如果這件事裡沒有燕國主持,你會管麼?」
  
  胡大人笑了笑:「若只是萬歲發瘋、好像事情表面那樣,我真不會摻和進來;但若是逆臣篡位,不管有沒有燕國,老夫都不會推讓半步。胡程孝身為朝臣,護國有責,絕不容叛臣忤逆的。」
  
  說完,胡大人反問道:「如果沒有燕國主持,沒有鎮西王的關係,你會管麼?」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問題,不過多了個『鎮西王』。
  
  宋陽實話實說:「看不見就算了,碰上的話…多半還是會管。」
  
  胡大人饒有興趣:「為什麼?」
  
  「豐隆讓人欺負得太狠了,有點看不慣。」
  
  宋陽的答案把老頭給逗笑了,胡大人邊笑邊搖頭:「你這算什麼?俠義心腸麼?我可記得清楚,剛才常春侯還念叨著要火燒鳳凰宮。」
  
  「兩碼事,不太一樣。」宋陽聳了下肩膀,可具體有什麼不一樣,他沒去解釋,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惜初榕不再,否則就能一語中的:他任性。
  
  在沒有歸屬感的世界裡,『跟著感覺走』,怕是最輕鬆的活法了吧。
  
  胡大人一揮手,沒再追究下去,又岔開了話題:「對了,兩個事情,上次從封邑回到睛城,應你所托,我開始著人追查施蕭曉的下落。二月時有人從鳳凰城中見過他,再之後便不清楚了,還沒來得及繼續查下去,這不就出事了麼;另就是紅波府那邊,我會幫你聯絡的。」
  
  說完胡大人一揮手,就此離開客棧。
  
  左丞相走後,宋陽也不多待,帶上侏儒老道,兩個人步履匆匆走上長街,趁著還未宵禁趕往南城。趕路時心中來回地盤算著,今年二月份自己還未去往封邑,仍在鳳凰城中,那個時候施蕭曉就從紅城返回了京師,和尚沒來找他,又幹什麼去了?
  
  天黑之前,他回到豐隆的藏身之處。
  
  一見他來了,豐隆精神一振,雙手撐地坐了起來:「怎樣?」
  
  宋陽京裡的狀況大概交代了下,豐隆越聽臉色就越青佞,不自禁攥緊雙拳,咬著牙喃喃自語:「朕就不相信亂臣賊子能夠得逞,朕就不相信邪能勝正,朕就不相信……」
  
  說來說去,也只是自己給自己打氣似的『我不相信』,至於具體能有什麼主意,他完全想不到,空有憤怒卻無法有所為的感覺,憋在皇帝胸肺中,讓他又疼又悶。
  
  宋陽任由豐隆自己去發脾氣,轉目望向李逸風:「你怎樣?」說著,從挎囊中取出提前準備好的藥物遞了過去。李逸風得了宋陽的醫治、羅冠的照顧,重傷雖然遠遠尚未痊癒,但內力恢復如初,至少有了一戰之力,正倚在牆邊坐著,低頭不知想些什麼,聞言也不抬頭,口中應了句:「無妨。」
  
  接過傷藥之後,李逸風的嘴巴動了下,不過那個『謝』字終歸沒說出口。
  
  宋陽不當回事,盤腿坐到地上,又望回豐隆:「明天」開始低聲交代起正經事,皇帝點頭不迭,李公公露出欣喜,李逸風仍是面無表情,低頭不語……

  第二天中午,外面突兀亂了起來,馬蹄聲、呼喊聲大作,一會功夫嘈雜聲越來越近,叱喝聲已經清晰可聞,顯然有大批人散入附近街巷,此時外面的羅冠返身回屋,對宋陽道:「刑捕、官差。」
  
  宋陽神情輕鬆,笑了下:「那就好。」
  
  侏儒老道起身,和宋陽招呼了聲『我去幹活』,撒腿跑出了破屋。
  
  片刻之後,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先是三個黑衣男子破門而入,隨即一群差官凶神惡煞般衝了進來,但無論是黑衣男子還是官差,只是持刀對峙、大聲喝罵著,進屋後根本不看屋中幾個人,好像豐隆、宋陽等人全不存在似的。
  
  只有一個捕快,逕自走到豐隆身前,下跪、磕頭:「臣救駕來遲,吾皇恕罪。」
  
  捕快中年,長著一張苦瓜臉,說話時有氣無力……刑部尚書杜大人。
  
  不容豐隆說什麼,杜大人就站起身來,對屋中的幾個手下做了個手勢,其中差官三個人動作迅速脫掉捕快官服,露出內中早就穿好的平民服色。
  
  其他人忙活著,把脫下的官服給豐隆、李公公、李逸風三人換上。
  
  易裝過後,杜大人再一揮手,屋中兵刃交擊聲陡然大作,黑衣男子和官差們佯斗片刻,便棄刀投降,胡大人最後對宋陽點了點頭,捕快押解著犯人就此離開。
  
  今天上午,鳳凰城很亂。
  
  慕容小婉栽在了左丞相手裡,城裡的慕容門生被盡數激怒,從解除宵禁之後就開始在各處鬧事,揚言不放小姐決不罷休,禁軍四處拿人,刑部也隨之而動,早就待命的差官捕快衝上長街,其中一隊追著三個黑衣暴徒,一路追趕到別來禪院附近……
  
  叛逆事後,朝臣中班丞相已經登台亮相,可是不知道暗中是不是還有逆賊,即便精明若左丞相,也辨不出還有誰參與了叛亂…不過胡大人倒是知道,有一個人是絕對不會參與叛亂的:刑部尚書。
  
  杜大人不去結交朋友,但也不存真正的敵人,從祖上幾輩子開始,杜家都恪守『中立』兩字,從不參與任何是非,沒人能夠拉攏他們。
  
  昨天在客棧密談的時候,宋陽曾問過左丞相:「你找杜大人幫忙,他真能靠得住?」
  
  「老杜和你老丈人有交情,你不知道?」胡大人笑吟吟的,但語氣悄然加重:「更要緊的,杜家中立了好幾代…你以為他們憑什麼能中立?若沒有皇帝撐著,你讓他們中立給老夫看看!金鑾殿要四平八穩,就得有左、有右、有凶、有善,還得有一夥人永遠站在中間。」
  
  「要是沒有骨子裡的忠心,他們也不會被皇帝選來做這個『中立』。」說著,胡大人又放鬆了語氣:「放心吧,這件事老頭子還是能看清楚的,可以去試試。」
  
  果然,杜大人在聽說豐隆仍活著後,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出手幫忙……不能總把皇帝扔在貧民窟中,危險不說,要扳回眼前逆勢,豐隆至關重要,無法重見天日他就起不到作用,和死了又有什麼區別。
  
  至於慕容門生的鬧事,當然是小婉傳令,今天城中的混亂是為了掩護豐隆回到忠心臣子身邊,但事情還不算完,刑部和杜大人府上也談不上安全,最後豐隆三人又換回平民衣衫,被杜大人送進了大牢…目前能夠想到的,最安全的所在了。
  
  豐隆由刑部尚書護送著離開,不過先前那三個把自己官袍讓給豐隆等人的差官留了下來,為首之人對宋陽道:「大人吩咐我們三個留下來,聽奉侯爺吩咐。」
  
  三個人長相普通,但目中玄光暗藏、太陽穴高高隆起,顯然都有不錯的修為,不用問,他們是杜尚書的心腹好手,特意調來給宋陽幫忙的。
  
  另個差官也躬身道:「不止我們三個,杜大人另外安排了一隊兄弟,都是咱們自己人,個個好手,以刑部差官維持地面之名,在附近巡弋,只要侯爺一聲令下,他們立刻會趕來接應。」
 
  宋陽點頭謝過,跟著從挎囊中取出一瓶藥粉,對羅冠道:「這是璞玉的解藥,昨天剛配出來。」
  
  羅冠明白他的意思,伸手向著別來禪院的方向一指:「打算進去了?」宋陽點頭,最簡單不過的目的,他想找一找無魚勾結燕頂的證據,雖然希望不大,但總要有這一次暗中探訪。
  
  兩人枯坐到天黑,又有三伙人化整為零,從外面滲入民巷來見宋陽。
  
  第一隊二十人,來自左丞相府,是胡大人的門客高手;第二隊只有六個人,看上去與平民無異,隨身攜帶的武器是峨眉刺、解牛刀一類的短小兵刃,他們是江湖人物,慕容老大豢養的黑道好手,奉了小姐之名來馳援;
  
  第三隊人數最多,一共四十人,個個神情精悍動作敏捷,舉手投足間都帶了股殺氣,在和宋陽相見後,這伙活閻王似的漢子卻無一例外,都從目光中透出一份親切,紅波衛。
  
  現在紅波府當家的是初榕、筱拂的二哥,京中形式突變,紅波府徹底陷入被動,他的壓力可想而知,得了胡大人的通知大喜過望,立刻派出精銳去匯合妹夫。
  
  幾家勢力暗中勾連,給宋陽湊出了一隊精兵。
  
  不過宋陽暫時也想不出需要他們做什麼,讓他們先散入周圍民居待命,而後與羅冠一起服下璞玉解藥,起身走出破屋,三拐兩繞來到別來禪院後部,施展身法翻上圍牆,可一看到院中的情形,兩人立刻停住了動作,伏於牆頭同時皺起了雙眉:放眼望去,全都是人。
  
  宋陽五感敏銳,能從院中人的呼吸中聽出,對方呼吸粗重,根本沒有戰力可言,但麻煩的是他們人太多……院子本來就不大,愣是駐著百多個人,每人之間距離不過三五尺,完全就沒有可供潛行的空隙。
  
  要殺他們或許不難,可想要避開他們的耳目、神不知鬼不覺的穿過院子進入後殿,純粹痴心妄想。
  
  院子裡的全是出家人,和尚尼姑都有,大都年紀不輕且衣衫腌臢,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和木雕泥塑幾乎沒什麼區別,黑夜中望過去,著實有些瘆人。
  
  宋陽不知道,院子裡這些人全都是苦行僧,在得知無魚出關的消息後,自發聚攏而至,希望能夠見老尼姑一面以送上敬意。苦修持自苦身心以正佛法,除非狂風暴雨他們不入屋宅,盡數端坐在地,穩穩當當地擋住了宋陽的潛行。
  
  宋陽和羅冠一動不動,從夜初一直等到三更天,仍不見院中人有散去或換崗的意思。羅冠對宋陽搖了搖頭,示意事情不可為,先退走再想辦法吧。
  
  不料宋陽卻咬了咬牙,把自己的隨身挎囊摘下遞給同伴,又伸手在同伴的掌背上寫了些字,就在羅冠詫異皺眉時,宋陽突然發出一聲低低地驚呼,從圍牆上一頭栽進院子裡。
  
  落地之後,宋陽立刻翻身跳起,身形狼狽動作散亂,看樣子想要再躍出圍牆逃走,但卻力不從心似的,才一跳起來便又復跌倒……他鬧出來的動靜不小,苦修們都被驚動,盡數起身,而別來禪院自有守衛,轉眼火光大作,幾個女尼急躍而至。
  
  為首的尼姑宋陽認識,會哼唱『追夢人』的明慧師太。
  
  明慧也認出了宋陽,驚訝一閃而過,旋即笑意盈盈:「貧尼眼拙了,上次沒能看出施主原來好身手,還道您只是普通香客。」
  
  宋陽則滿臉驚駭:「牆、牆上有毒?!」
  
  明慧只道他夜探禪院,翻牆時中了『璞玉』內力盡失所以摔落下來,笑容不變,應道:「佛門清淨地,豈容宵小潛入。」說完,伸手一抓宋陽的後領,好像拎小雞似的,提著他走向後殿,其他幾個尼姑則雙手合十,對在場苦修解釋了幾句。
  
  苦行僧們全把宋陽當成了小賊,夜探禪院非淫即盜,這種事自有主家處理,和他們沒什麼關係。
  
  宋陽的計劃很簡單…或者說很混賬,也可以說干脆他就沒計劃,在『摔下』牆頭的時候,心裡全部的盤算就只有四個字:走著瞧唄。

  院子裡的情形讓他無機可乘,但能解開『璞玉』之毒,應該是禪院中人想不到的,由此宋陽自投羅網,等被押進後殿之後在依『走著瞧唄』之計行事。
  
  押解他的幾個女尼身手並不如何高明,充其量中品己字,加之她們以為宋陽沒了反抗之力,途中也不如何提防,宋陽倒是有把握,能在她們發出驚呼前盡數擊倒。
  
  在百多苦修面前當然無法動手,宋陽費力且徒勞的地掙紮著,被幾個女尼帶入後殿。
  
  大殿空曠而昏暗,只有佛祖面前,孤零零地燃燒著幾盞燭火,微弱光線遠不足以照明偌大房間,而燭火搖曳之中,永遠慈悲和藹的佛祖,都被映照得陰森恐怖。
  
  佛龕前,一個老僧手上輕輕敲擊木魚,正喃喃誦經。
  
  明慧把宋陽往腳下一放,雙手合十躬身道:「啟稟師伯,有奸細窺探禪院。」老僧並不理會,繼續著自己的功課,女尼也不再做聲,安安靜靜地守在一旁,其間宋陽幾次想要站起來逃跑,都被一腳踹翻在地,大殿的地面倒是乾淨一場,摔了好幾跤他的衣服都不髒。
  
  宋陽呲牙咧嘴,心中則清靜得很,眼耳盡張、仔細探索周圍,很快確定大殿中沒有朋友,就只有眼前這幾個,只是那個老僧……誦經之際呼吸悠長得可怕,真要動手,宋陽可沒有把握能把他瞬間擊倒。
  
  可真正讓宋陽打消動手念頭的,並非老和尚的呼吸聲,而是從大殿地下隱約透出的另一種聲音:笛聲。
  
  很輕、很弱、很悠揚,也很熟悉,即便宋陽心思沉穩,在他聽到笛聲的時候,臉上也閃過了一份愕然:追夢人,竹笛調。
  
  在大海上聽到耳朵生繭的聲音……
  
  枯木一般的老和尚的功課終於告以段落,慢慢轉回頭望向宋陽:「你是誰?來做什麼?」
  
  宋陽搖頭不答,大義凜然模樣。
  
  老和尚無動於衷,轉目望向明慧,很客氣:「帶下去審一審吧,辛苦了。」
  
  女尼合十還禮,帶著宋陽繞到佛龕背後,伸足在地上幾塊蓮花磚踩了幾下,旋即機括聲紮紮輕響,暗門閃開,一條地路呈現眼前,與此同時,輕輕揚揚地竹笛聲也變得清晰了許多。
  
  明慧對宋陽笑了笑:「你不是問我那個調子來歷麼?就是下面了。」
  
  說著,再度拎起他,循著台階直入地下....地宮並不大,幾乎一目瞭然,並不見有其他人,笛聲仍是從腳下傳來,應該是兩層地宮。
  
  隨後大半個時辰裡,宋陽都在挨打。別來禪院的女尼平日看上去輕柔溫婉、和藹客氣,動刑的時候卻彷彿羅剎附體,下手著實狠辣。宋陽還不想就此發難,他要從行刑石室去地牢,施蕭曉還在那裡吹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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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二章 無魚

  裝作內力不濟,不能運功抵擋,宋陽貨真價實地挨上一頓毒打,甚至手上的指甲都被拔掉了三根,鑽心刺骨的疼。嚴刑逼供之中,宋陽也並非咬緊牙關一句話不說,他怕那樣會被對方當做『沒用之人』直接殺了了事,他的交代異常含糊,話中有話,總是再映射知道他無魚所有背景、叛逆所有經過,但涉及實質的部分卻隻字不提。
  
  果然,從明慧以下,幾個女尼都覺得宋陽『事關重大』,還有隱情沒有交代,不能立刻殺掉,到最後宋陽覺得這場戲差不多了,愣提了一口氣,倒轉內勁噴出一大口血,就此昏厥過去。明慧等人悻悻住手,商議幾句,結果不出來所料,先將其關押,容以後再審問。
  
  仍是機括操作,通往第二層的暗門打開,宋陽被直接扔了下去,嘭地一聲悶響,摔到下一層,丈餘高矮摔不死人,但整個人直接拍在冷冰冰的石板地面上,滋味絕不會好受。明慧也不管宋陽能不能聽到,笑著對他說了句:「不是想學那個調子麼,遂了你的心願。」
  
  暗門緩緩閉合,地牢之中一片黑暗。
   
  絕對的黑暗,什麼目力、夜眼都沒有用處,宋陽睜開眼睛,依舊什麼都看不見,但耳中腳步傳來,有人把他扶了起來:「還好麼?」
  
  聲音熟悉異常,不是施蕭曉是誰?宋陽哈地一聲笑,壓低了聲音:「好個屁,要不是為了找你,犯不著受這份大罪。」
  
  施蕭曉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失聲道:「宋陽?!」
  
  宋陽不急著說話,屏氣凝神仔細傾聽了一陣,確定頭頂的女尼盡數離開後,他才繼續笑道:「尼姑打我,要算在你頭上,和尚你欠我一頓打。」說著宋陽翻身站起來,又問道:「和尚,另一個人是誰?」地下石牢中不止他和施蕭曉兩人,宋陽聽得清清楚楚,還有第三個人的呼吸聲。
  
  話音剛落,不遠處一個蒼老的聲音回答:「貧尼無魚。」
  
  「誰?」宋陽還道自己聽錯了。
  
  「無魚師太。」施蕭曉代為回答……兩次回答都清清楚楚,宋陽大吃一驚。
  
  地牢中空氣混濁,飽含惡臭,宋陽卻顧不得那麼多,深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指了指上面,隨即省起他的動作誰也看不到,收手問道:「無魚師太在地牢裡,那外面的那個……」
  
  「假的。」無魚的聲音很平靜,沒有不滿也不存恨意。
  
  宋陽活動著身體,開始摸索著地牢的形狀,同時道:「說說吧,怎麼回事。」
  
  語氣不太客氣,倒不是宋陽故意,主要是他一直把外面的無魚當做仇敵,現在還有點沒轉過彎來。無魚也不以為意,從頭開始說起:「南理高僧無數,但不是個個都真心向佛,倒是些名氣不太響亮的和尚,佛法精湛,胸藏錦繡,京郊白塔寺的天祛師兄便是其一,他對佛法的見解,我佩服得很。」
  
  「十三年前,我從犬戎返回南理,準備閉關清修的時候,天祛師兄登門拜訪,說他認識的一位女施主,身具慧根又誠心向佛,盼能皈依。可天祛是和尚,無法收錄女子為徒,想要引薦給我。」
  
  「天祛開口,我不好拒絕;另外,能讓天祛這種大師讚不絕口的女子,我也好奇得很,便點頭答應見一見。沒想到的,那個女子果然如天祛所說,天生就是學佛的料子……我本來沒有過收徒的念頭,不過見到她之後,就覺得若是此人能傳我衣缽,何嘗不是一件好事。」至於這個女子到底為何『天生就是學佛的料子』,無魚師太沒說,宋陽也無意去追究。
  
  「老尼姑閉關不是熊瞎子冬眠,和平時一樣要吃喝拉撒。」無魚說話簡單直白,該怎麼說就怎麼說,沒有太多顧忌,也不去講究措辭:「所謂閉關,只是不再踏足外界,不再理會外面的事情,關起門來自己清修,並不耽誤教導弟子,由此我收下了那個女子,取法號青木。」
  
  「青木隨我一起修行,六年之後,她下毒,我中毒,然後就被她投入地牢,直到現在。」無魚說完了,收聲。從頭到尾,老尼姑的語氣也沒什麼變化,彷彿在說別人的故事。

  宋陽心念一動,問無魚:「師太說的那位白塔寺天祛師兄…」說著,把坐鎮後殿那個老僧的樣子大概描述了下,無魚點了點頭:「差不多,應該就是他。」
  
  不用問,國師擺在鳳凰城中的兩枚重要棋子,一是青木,一是天祛,青木冒充無魚入宮時,別來禪院就由天祛鎮守。
  
  宋陽又拍了拍施蕭曉:「你又是怎麼回事?」
  
  施蕭曉應道:「本來是想看看有什麼能幫到你的……」
  
  他原來就是盛名高僧,對於佛門中事的消息,施蕭曉比著宋陽等人靈通得多,在紅城過年後不久就得知,南理國內諸多大寺都開課講經,氣勢洶洶,矛頭直指宋陽。施蕭曉又輾轉打聽到,這件事的源頭閉關多年的無魚師太。
  
  「差不多十五年前,我曾經和無魚師太有過短暫相處,對師太的為人,我佩服得很。」施蕭曉說道。
  
  宋陽愕然:「十五年前?你才多大?還不到十歲吧,能懂得啥?」
  
  施蕭曉搖頭:「和年紀沒關係的,佩服就是佩服,若有人問我南理境內誰才是真正的我佛弟子,我只能答兩個字:無魚。」
  
  無魚的聲音帶笑,客氣了句:「不敢。」
  
  施蕭曉和宋陽同仇敵愾,和無魚也勉強算是認識,心裡覺得這件事裡怕是有誤會了,便從紅城趕赴別來禪院,想要問問無魚究竟怎麼回事,看自己能不能為雙方調解。
  
  宋陽插口問道:「你回到鳳凰城直接就去了禪院?為何不先找我?那時候我也在城中。」
  
  「就你那個性子?我要先把事情告訴了你,你會喊上羅冠直接殺進門抓走無魚師太?還是指使火道人一把火燒了別來禪院?」施蕭曉笑了:「剛剛我說過了,師太是我敬仰之人,可不敢讓你來放肆。」
  
  宋陽聞言笑道:「我也沒那麼混吧…不過,你還別說,我就這兩招,都讓你說中了。」
  
  施蕭曉聳了下肩膀:「你這個人做事不講分寸,我也說不好你會有什麼反應,最好別冒險。我先來查問一下,更穩妥些。」
  
  宋陽挺開心,點頭道:「嗯,果然穩妥。」
  
  施蕭曉不理他的幸災樂禍,繼續道:「二月時我來到禪院,報上『無豔』之名,如願見到無魚師太…那時我不知道她是假的,不過說實話,當真沒看出來她有什麼不妥,從長相到談吐再到舉止,完完全全就是我印象中的那位比丘尼無魚。」
  
  宋陽點了點頭:「青木。」
  
  「除了她還有誰。」無魚接口應道:「六年時間,足夠她學會我的言行,再加上一份上乘易容術…最要緊的,禪院中所有和我熟悉的人都被她除去了。且她『出關』時,距我閉關已經過去了十三年,外面眾人對我的印象早都模糊了。」
  
  施蕭曉的確被青木瞞了過去,不過對方可沒打算放過他,試探幾句之後確定漂亮和尚此行沒有其他人知道,就此下手把他也毒翻關押起來。青木這麼做這倒不難理解,她的圖謀太大,事成之前容不得絲毫差錯,不讓施蕭曉離開只是有備無患罷了。
  
  無魚、施蕭曉中的毒和李逸風先前一樣,都被『璞玉』封住了內勁,變成個普通人,被困於石牢中完全沒機會逃走。進入禪院前,為防敵人搜身,他把藥囊交給了陳返,身上沒有解藥,他暫時也沒法幫同伴解毒。
  
  事情經過大抵如此,可宋陽還有個不解之處:「她為什麼要留下你們,直接殺掉豈不乾淨?」
  
  無魚師太應道:「青木想從我口中問出一件事情,我不說,她便不捨得殺我。」
  
  老尼姑不提具體什麼事情,而這些與無關的事情宋陽才不去追究,又逕自去問施蕭曉:「你呢,她為啥不殺你?」
  
  不料施蕭曉雙手一攤:「我不知道。」
  
  因為找到施蕭曉,宋陽心情大好,笑道:「有事情不帶著我一起幹,自己糊裡糊塗讓人抓了,這半年住得舒服唄?天天聽老師太教誨,長進點了沒有?」
  
  說完,宋陽又覺得自己笑話和尚,把人家無魚給牽扯進來有些失禮,趕忙對無魚道:「您老別介意……」
  
  無魚是真正高人,哪會去在意那點言辭,不等他說完就擺手道:「無妨的,隨意講。」
  
  施蕭曉則不屑應道:「你還不是一樣被抓進來,以後想聽師太教誨,有的是時間。」
  
  宋陽就等他這麼說了,聞言哈哈大笑:「你家常春侯內力渾厚、戰力十足,專門是來救你的!不過你也不是全無功勞,那段『追夢人』吹得不錯。」說話時,眼角眉梢滿滿都是得意,只恨此間太黑暗,和尚看不見他那份洋洋自得。
  
  不過他的話足以讓和尚的動容了:「你沒中毒?」話剛問完他就一拍自己額頭,搖頭笑道:「忘記你也是用毒好手了,他們靠毒藥對付不了你。」
  
  宋陽實話實說:「也不能這麼說,若非早有準備我也會著道……」隨即他收斂笑容,把自己這邊經歷的事情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
  
  宋陽看不到施蕭曉、師太的表情,但從他們長久的沉默中,完全能感覺到兩人心中的震驚。
  
  半晌之後,施蕭曉長吁了一口悶氣,沒再去追究敵人的陰謀,只是問道:「後面打算怎麼辦?」
  
  「踏踏實實地等著,等下次再提審,我救你倆出去,有什麼事情都等離開這裡再說。」說著,宋陽站了起來,在石牢中走來走去,抻腰踢腿活動著筋骨。
  
  他咬牙忍痛、挨打尼姑毒打,全是為了能有機會救走和尚,事先又哪會想到,地牢裡竟然還關押著一位真無魚……由此,事情也變得有趣了許多。
  
  可是略略有些意外的,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尼姑們都沒再來過,只是每隔一段時間,頭頂石門會掀開一個小小氣窗,從上面扔下來幾個饅頭和一小罐子水。饅頭無所謂,摔到地上大不了把皮剝了再吃,但水罐必須要下面小心接住,三個人一天就只有這一罐水,若不小心打碎了,就只能等明天了。
  
  也幸虧每天都有一次送水『喂』食,讓宋陽還能大概估算下時間。而兩個出家人獄友每天都咬著牙,只吃半個饅頭,喝少少一點水,勻出的食物全都給宋陽。
  
  宋陽並不客氣什麼,現在不是寒暄推讓的時候,他隨時準備著和敵人動手拚命,是最需要保持體力之人。
  
  如此一直過了四天,就在宋陽越來越焦躁的時候,終於頭頂傳來一陣腳步聲響。
  
  明慧女尼今天心情出奇得好、沒道理的好。早上一覺醒來,呼吸時覺得空氣清甜、目光內天藍葉綠、耳中鳥雀歡鳴動聽,甚至早飯時的清粥小菜也出奇地香甜可口…莫名其妙的感覺,一切都那麼美妙,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才能讓人恍然發覺,這天地果然是美的。
  
  所以明慧開心,做什麼事情都神采奕奕,收到命令去提審宋陽時,她笑著點頭答應。在她身後還跟了三個師妹,倒不是為了防備什麼,只是慣例如此,腳下石牢中的犯人無法動用內力,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道。
  
  因為心情好,由此動作也異常輕盈,腳踩蓮花磚發動機括時,當真有些飄飄之舞的味道,跟在她身後的其他尼姑都笑道:明慧師姐的身法又有精進呢。
  
  明慧不理會師妹,她在用心想著,這一次審問不急著嚴刑拷打吧,先給那個漢子講明白這天地有多美妙,讓他以為自己只要招供就會還有生機,若是他老實說出一切,就求求師父賞他一個好死……機括打開,那個漢子蹲在地上仰頭看上來,他居然也在笑,好像很願意再受刑似的。
  
  明慧還了宋陽一個笑容,隨即看到他手中正擺弄著和尚的短笛,笑著問:「學會那個調子了麼?待會你可以吹給我聽,我很愛聽。」說著,伸腳踢下去一道繩索,再問:「你自己爬上來,還是我下去抓你上來?」
  
  話音落下,下面的漢子忽然一揚手……
  
  明慧看不見,那根紅色短笛正正插進了自己的眉心,沒腦過半;明慧不覺得疼,一切就那麼硬生生地結束了;明慧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死了,臉上仍掛著純純笑容,只是在失去天地的剎那,她恍惚閃過了一個念頭:難怪今天這麼美。
  
  宋陽全力發動,當手中竹笛擊中明慧的同時,他已經從石牢中撲躍而出!不過一丈有餘的高度,豈能困得住龍雀之力,另外三個女尼武功平平且不存防備,如何是宋陽的對手,甚至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就被重拳轟塌心口,橫屍於地。
  
  繩索的一端綁於牆壁,可供攀爬,宋陽對下面喊了聲『快快上來』,自己則隨手抓起一具女尼屍體,化身疾風猛撲向上。
  
  兩層地宮,他要迅速沖上去把守住最上層的出口,否則敵人關閉頭道石門,他們還得做籠中困獸。
  
  暗道直通別來禪院後殿,宋陽快,殿上人反應也毫不遜色。
  
  聽到地下傳出反常動靜,天祛雙手一撐,寬大僧袍迎風鼓蕩,整個人都以凌空躍起,快若鷹隼疾衝而去。就在他堪堪撲到暗道入口時,迎面突然飛出一人。
  
  女尼。
  
  就算從暗道中衝上來的是菩薩佛祖,天祛也要把它再打壓回去,又哪會在乎一個女弟子的屍體,絲毫不為所動,不存剎那失神,為爭取時間更不去閃避,天祛高聲斷喝,雙掌運力猛地抵住屍體、繼續前衝。
  
  宋陽剛把屍體砸出去,就見『女尼』又『倒退』回來,想要搶佔出口再沒有其他辦法,唯獨硬碰硬,龍雀轉發揮到極致,雙拳如雷猛轟!
  
  天祛、宋陽,任一人都有分金裂石之力,前後夾擊之下,那具屍體如何承受得住,在嘭的一聲悶響中爆裂開來,血漿洶湧四散。兩人都被血泉濺了個滿頭滿臉。換過一擊之後,天祛悶哼半聲,身形向後飄開;宋陽則開聲大吼,雙足彷彿生根,牢牢釘在出口前。
  
  論起內勁修為,天祛與宋陽在伯仲之間,但前者可以借勢後退,卸去不少力量;宋陽卻不能退讓半步,所有力量都有身體直接消受,一下子便吃了悶虧。
  
  天祛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臉上揚起冷笑身形再起,只是他萬萬沒想到的,還不等自己再撲出去,剛剛受傷的宋陽竟如風疾火烈、衝殺到了自己跟前。
  
  龍雀一脈,算不得最強的武功,但絕對是最猛烈的殺法。
  
  巨力交疊,再次迴蕩巨響,兩個剛剛被,而這一次,宋陽又做了件讓他吃驚不已的事情:縱聲長嘯。
  
  龍雀轉之力匯入長嘯,直入雲霄。
  
  高手相鬥,這般吐氣縱聲會,無疑會分走大半內勁,除非活得不耐煩了,否則誰也不會邊喊邊打。天祛先是詫異,旋即恍然大悟……他在喊人。
  
  宋陽不是一個人,外面還有一個大宗師,一隊由諸多勢力湊成的精兵,當然要喊…而且還得使勁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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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三章 禮物

  宋陽不是一個人,外面還有一個大宗師,一隊由諸多勢力湊成的精兵,當然要喊…而且還得使勁喊。
  
  長嘯作訊,對院外的同伴來說是攻殺的命令,可是對院內的敵人而言,又何嘗不是遇險的警兆,片刻之後,隨著一串陰聲冷笑,一個瘦小女尼從殿外急衝而至,身形快若鬼魅,加入戰團與天祛一起合擊宋陽。
  
  在女尼身後,腳步聲騰騰,數十大漢手執利刃緊緊跟隨。
  
  服色鮮明,制式長刀,都是御前侍衛。平日巡弋皇宮,專責護衛皇家。宋陽就算反應再遲鈍,也能明白這是怎麼回事:青木從宮中返回別來禪院了。
  
  這些侍衛都是靖王為了保護賊尼安全,專門調來聽她號令的。而宋陽在地牢裡耽擱了良久才被提審,也是因為之前青木在宮中得知有人闖入禪院,曾傳令等她回來後親自審問。
  
  青木、天祛,兩人的武功都不弱於宋陽,合擊後立刻大佔上風,再加上大群龍狼侍衛,宋陽被打得狼狽不堪。
  
  苦鬥不過短短幾息,宋陽就被逼得連連倒退,暴躁中宋陽突然開聲大吼,雙手簸張十指如鉤,奮身撲向青木,完全是一副同歸於盡的架勢……這不是拚命,是送死。
  
  青木咯咯笑著向後退開,避過他的撲擊,而猛撲時他身側空門大開,天祛怎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探手一記重拳正中宋陽肋下。宋陽嘶聲慘呼,撲到半空的身子被天祛的重拳砸得硬生生地向著橫裡飛開去,直接摔向正從側面包抄而至的侍衛群中。
  
  走在最前的侍衛呼喝一聲,揮動戰刀向著宋陽當頭砍下!能在宮內當值的侍衛都反應迅捷,但宋陽發瘋、中拳後突然摔飛過來,突然出現的變故還是讓他們的動作慢了一線。
  
  宋陽來得太快,侍衛揮刀慢了一瞬;頭蓋是人身上最堅硬的骨頭,倉促揮刀未能蓄上力道;就在長刀砍上頭頂的同時宋陽雙拳貫耳也擊中侍衛……
  
  侍衛七竅迸血倒地慘死,宋陽刀傷不算重但看上去著實嚇人,鮮血從頭頂泂泂流出,染紅頭髮垂肩披面。
  
  死去侍衛的長刀,被宋陽奪到了手中。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不過青木修為了得,所有的變化她都看在了眼中,所以她疑惑。青木不明白,宋陽所處的境地雖然被動,但還不能算絕境,這麼跳出來拚命是不是有些太莽撞了?如果不是莽撞,他挨了一拳斷了幾根肋骨;中了一刀頭皮被豁出一道大口子,圖的又是什麼?
  
  下一個瞬間,青木陡然明白了……為奪刀,宋陽此舉只為奪刀!
  
  青木自付見識不凡,可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過,這天下竟然真有這種霸道功法,一刀在手能讓凡人化身狂魔。
  
  長刀在握,風疾火烈,宋陽裹著一身濃濃血腥,返身衝向兩個敵酋。剛剛還能穩穩抵住宋陽的天祛,此刻只有急退一途。不是沒有機會擊殺宋陽,只是和尚吃不準,自己在擊中敵人的之前,那把刀會不會先砍掉自己的光頭…他不敢賭,但是宋陽敢賭,他的每一斬都是孤注一擲。
  
  赤手空拳,宋陽只是上品武士,距離乙字宗師一線之隔,雖只一線,卻是一重天地,但長刀在握時,宗師也要避其鋒銳,龍雀的殺法,有刀就是魔!
  
  青木與天祛一併退開,口中叱喝不停,命令侍衛衝殺狙敵。
  
  殺人無妨,但是拚命這種事情,青木可不願意做。宋陽的魔刀勢子太強,不過他早有重傷在身,又能堅持多久?勝算仍穩穩握在青木手中,既然贏定了,又何必去和他拼。
  
  何況到現在為止,青木還沒弄清楚對方到底是什麼來頭,連他是誰都不知道,更犯不著和他拚死一戰。
  
  數十個精悍侍衛揮舞長刀,隨主官號令三五成隊彼此策應,圍殺宋陽滾滾相鬥。就在這個時候,院中突兀大亂,喊殺聲驚魂動魄,宋陽的援兵翻入高牆,終於殺到!
  
  天祛看了看殿內,宋陽被困於侍衛刀陣無法自拔,他暫時轉移精神,轉身走到大殿門口。

  院中情形一目瞭然,天祛揚聲叱喝:「迎敵!」
  
  別來禪院沒有太出色的武力,但白塔寺有。天祛受國師之命,潛伏南理半生,收攏心腹培養好手,到了最近終於開始舉事,他來坐鎮禪院,手下的力量自然也一併帶過來,只是輕易時,他和青木都不會動用這一批人罷了。此刻強敵入侵,他來不及去想對方為何不怕『璞玉』,更顧不得再隱藏實力,舉兵迎敵。
  
  隨他叱喝,禪房木門碎裂,護寺武僧盡數撲出,院中轉眼陷入亂戰。天祛目光陰鷙,正想開口說什麼,突然眼前一道金光乍現……羅冠獨立高牆,手挽長弓,向著他遙遙一射!
  
  天祛發覺危機時,金色長箭已近在咫尺,老和尚驚駭欲絕,用盡所有力氣提縱身形,以求避開大宗師奪命一擊,長箭與和尚擦身而過,直入佛堂大殿,正中龕中佛祖,在嘭的一聲悶響中,佛像爆裂泥沙翻飛四散。
  
  佛像散碎的聲音太大,以至於幾乎同時爆發的另一聲悶響,被完全的掩蓋了…天祛也和龕中的那個泥胎佛祖一樣,身體爆碎……羅冠連撥了兩次弓,天祛終歸躲不開大宗師的絕殺,縱躍在半空裡的身體被第二箭穩穩擊中。
  
  直到天祛死時,弓弦的嗡鳴才傳入他耳中。
  
  羅冠收弓飄落在地,全不理會周圍的亂戰,縱身衝向大殿去接應宋陽,可是才剛衝到半途,大宗師臉色陡變,身法勢子突兀一變,於向前急衝硬生生轉折向上。而隨他的高躍,四條黑色的人影不知從哪裡閃出,就那麼毫無徵兆的出現,分從四個方向合擊而至!
  
  一個月前才剛剛從大燕趕來,與青木、天祛匯合的四位師兄…四個國師弟子。
  
  兩年前燕子坪一役,國師傷亡慘重,麾下幾個踏入甲頂境界的弟子全部慘死;跟著在九月八民變當夜,大雷音台的武力也毀滅殆盡,這次派來保護青木的四個人,是燕頂能調出的、除了自己和花小飛之外最強的武力了,四人合力,足以與大宗師一戰。
  
  他們才是青木最大的依仗。
  
  半空裡的戰團,怒嘯之中弓弦急震,烈日金光瞬間大熾,血雨潑灑把仰頭觀戰者的目光染做金紅…璀璨且詭異的顏色。
  
  五個宗師好手間的惡戰,自羅冠急躍時開始,當羅冠躍到最高處時爆發,等羅冠落回地面便已結束……
  
  羅冠腳底接觸地面,卻再無法站穩,重重摔在了地面上,面如金紙,口中嘔血不停,一條胳膊不自然的扭曲著,後背一道傷口深可見骨,小腹嵌著一把短刀……但五個人同時躍到半空,卻只有他一個人落下來。
  
  四個來自大雷音台的和尚,全都化作血雨殘肢,亂七八糟地散落,甚至還有一條腿遠遠飛出,摔落在別來禪院之外。
  
  院中的戰局,也在短短片刻中發生變化,天祛訓練的武僧雖然了得,但憑他一個人積攢下來的力量,比起和紅波府、左丞相、杜尚書和慕容家最最精銳的好手遜色不少,近二十名紅波衛打穿戰場,扶起羅冠衝入大殿去增援宋陽,其餘戰士則留在院子裡,繼續與武僧拚殺。
  
  踏入大殿,一個尤其強壯的紅波衛,縱聲高呼:「侯爺接刀!」大吼同時,雙手用力,把負在背上的那柄驚人長刀奮力拋向宋陽。
  
  龍雀。
  
  城中戒嚴,憑著宋陽、羅冠,沒辦法瞞過盤查把自己的兵刃帶過來,但杜大人出手之後,情況立刻好轉,刑部差官以公務為由,把他們的武器都送了過來。
  
  援兵殺到、龍雀在手,宋陽大喜過望,不過他自己都沒想到,伸手接過龍雀時腳下竟然站立不穩,被帶了一個趔趄,肩胛被一個侍衛趁機砍了一刀…之前天祛的肋下一擊,讓他受傷頗重,衝殺時體力迅速流失,以至龍雀都有些拿不穩了。
  
  若是地牢中的犯人脫逃,讓真無魚重見天日,無疑是天大麻煩,青木厲聲喝罵,縱身加入戰團,到了現在想不拚命也不行了。

  宋陽卻不想打了,揮舞龍雀砍殺掉兩個內廷侍衛,對援入後殿的紅波衛喊道:「護住出口。」
  
  說完,『當』的一聲把龍雀扔到地上,抱起重傷的羅冠衝回地下,大宗師傷得太重,隨時都會喪命,非得立刻救治不可。
  
  羅冠身上挎著宋陽的藥囊,回到一層地宮,宋陽立刻取過藥囊,翻出一隻瓷瓶,打開一看面露喜色,扔給施蕭曉:「是解藥,還剩了些,快吃了上去幫忙打架。」隨即取出針、藥開始救治羅冠。
  
  衝入大殿的紅波衛,一起退到暗道出口,結陣守護死戰不退!才剛堅持了一會,外面突然又傳來一陣陣鏗鏘號角……靖王不止給青木派來一批護衛,還調了兩個禁軍千人隊,就紮營在不遠處,不過幾條街的距離。禪院大亂,禁軍接到求救,當即鳴號開拔,用不了多久就能增援到位。
  
  大軍將至。
  
  此刻正巧在附近巡弋的一些小隊禁軍已經先一步趕來增援,雖然人數並不太多,但是對宋陽一夥的壓力也越來越大。
  
  侍衛、青木等人聽聞號角全都露出喜色,死守殿內的紅波衛則目露凶光,大軍一到,所有人都活不了。
  
  宋陽人在地宮,但暗道開放,外面的號角聲他聽得一清二楚,絲毫不為所動,強壓住自己的內傷,雙手保持穩定,行針如風護住羅冠的心脈,再用藥助他歸攏元氣,沒時間了,只能最初步的處理,至少讓他的傷勢不再惡化,跟著又用長針輕刺羅冠頭頂,激得大宗師醒來片刻,急聲問:「火老道準備得如何?」
  
  羅冠勉強應道:「妥當。」
  
  話音未落,宋陽已經衝出地宮,拼出全部內力,對著外面嘶聲大吼:「火真人,火!」
  
  景泰忽然打了個寒顫,伸手把身上的裘皮裹得更緊了些。中秋剛過不久,江南之地氣候仍是暖的,這個時節哪用披裘裹棉。
  
  可景泰不行……當年一品擂後的他暴病在床,國師與花小飛及時趕回、醫治,最後雖然保住了他的性命,但他的體質被徹底損毀,別人還嫌炎熱時候,景泰只覺得寒冷難耐。
  
  在他身前,一盆炭火燒得正旺。看著景泰的樣子,燕頂忽然想起了琥珀。國師心裡沉沉嘆氣,輪迴往復報應不爽,這世上真的是有報應的,自己下手加害琥珀的時候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一模一樣的情形會發生在景泰身上。
  
  雖然寒冷,雖然手腳冰涼,可景泰的眼睛卻亮,把面前的雀書看了一遍又一遍,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盛,半晌之後,才戀戀不捨地把雀書投入炭火,舉目望向國師:「南理…這都是真的?為何你從未說過?」
  
  直到看到來自南理的密信呈報,景泰才得知鳳凰城八月十五的巡遊慘禍;直到國師從一旁講解,他才解清了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國師的腹語沉悶,語氣模糊,但明顯透出了一份輕鬆:「提前說出來,萬一事情不成,只會平白掃興,還是等有了眉目再告訴你好一些。」
  
  景泰興致盎然:「怪不得你一直不讓我對付南理,原來你早有算計。」
  
  一品擂,九月八……兩年中景泰不知多少回重興發兵南理的念頭,但每一次都被國師勸阻了下來,此事早就成了燕帝的心結,每次念及當夜,他都憋悶欲炸。
  
  景泰沒想到,國師不讓他有任何動作,而是自己去圖謀設計,釜底抽薪…直接換掉了南理的天。
  
  國師卻搖了搖頭:「不是我刻意設計的…當初在南理放下天祛、天影,並不是為了這次的算計。」天影便是冒充無魚師太的青木了,天字輩,和阿一、阿二、阿泰他們一樣,也是國師的親傳弟子。
  
  天祛潛伏白塔寺二十多年,天影臥底拜入無魚門下也是十三年前的事情,那時候豐隆都還沒登基,『鏡子』更是連影子都還沒有,國師再怎麼神通廣大,也不可能從那個時候就開始設計『巡遊慘禍』。

  天祛派駐到南理,身上並沒有具體的任務或者目的,他只是國師在南理的一個接應;
  
  天影臥底別來禪院,這倒是國師的算計。無魚師太聲名遠播,在南理佛徒中威望極高,讓天影冒充師太,本意是在扶植起一位聽命於睛城大雷音台『南理護國法師』,但青木雖然成功頂替了無魚,不過還有一個關鍵事情她始終沒能做好,導致這個圖謀被一拖再拖,無法順利實現;
  
  至于靖王任瑭,受不住國師的威逼利誘,早已投靠大雷音台,不過他是安插在南理皇室的內線,平時最大的用處就是給國師傳遞機密消息,滲透牙門軍和國師無關,是任瑭自己的算計。
  
  三個人都是國師手上的棋子,但各有各用,彼此間幾乎沒什麼瓜葛,直到一年多前,靖王任瑭無意中發現,皇宮內居然還有一面『鏡子』,並且把這個消息傳遞給了國師……聽到這裡,景泰插口道:「這麼說,你是一年前才開始算計豐隆的?」
  
  國師點了點頭:「我得知豐隆還有一面鏡子的時候,就曉得豐隆完了,替身決不能亂用了,一旦替身在大庭廣眾下死掉,真身就變成替身了,這也是我始終不同意你想要給自己找個替身的緣故。」
  
  由此,國師開始圖算,他在南理的暗樁也都接令而動……事情說完,國師又把話鋒一轉:「你要分清楚,我在南理做的這件事情,不是為了給你報仇,而是要幫你奪取天下,要不是有了『鏡子』這樣的好機會,我仍是不會去碰南理。」
  
  景泰笑容依舊:「不管怎麼說,這次南理肯定完了,是吧?」
  
  「不能說穩贏,畢竟豐隆逃掉了,不過對大局不會有太大影響,九成的勝算吧,否則我也不會來告訴你這件事,但南理沒有『完』,它還在,不過變了個主人,它是你的了。」
  
  從南理京都到大燕皇城路途遙遠,即便信雀傳書也非即時可達,國師和景泰收到的是幾天前的消息,巡遊橫禍已成,鳳凰城大局初定。
  
  景泰笑容滿面,看著他的歡喜樣子,國師在面具後的臉也露出了一個笑意:「再過三個月,就是你登基三九之慶了吧?」中土漢族中,『九』是吉數、也是尊數,皇帝登基逢九大慶,還差三個月景泰登基滿二十七年,屆時燕國會有盛大慶典。
  
  說著,國師的腹語中也透出了開心快樂:「南理國,就算我送你的三九吉慶之禮吧。不過這件事你先不用多想,坐等好消息就是了,現在要靜下心思,助我辦好那件大事。」
  
  四十多歲的景泰,登基三九殺人無數,但是在國師面前卻順從得像個娃娃,用力點頭,響亮應是……或許是之前太開心、大笑時消耗了體力,此刻收斂心情景泰忽然覺得天氣更冷了,回頭招呼小蟲子:「快添火,旺旺的。」
  
  小蟲子脆聲答應,抱著一盤生碳滿頭大汗地跑上前,把炭塊一粒粒投入火盆,生碳上早都塗了引火助燃的藥物,一如火盆,立刻竄起了火苗。
  
  景泰面前小小火苗,別來禪院周圍熊熊大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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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 01:01:34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三十四章 攔路

  火道人對自己的要求很高,要麼不燒,要燒的話…不管燒什麼,都要八個字:烈焰燒天,救無可救。這是他的手藝,火道人很有職業操守。
  
  宋陽閒得難受時給他講過:在戰略上,金鑾殿只當茅草屋;在戰術上,要把茅草屋當做金鑾殿來燒。這番話侏儒真人深以為然。
  
  對別來禪院這場火,火道人準備十足,開始的時候還有些麻煩,雖然確定了諸多火點,但因城中戒嚴,火油、木柴等引火物難以到位,直到後來胡大人幫宋陽拉攏了刑部,有了差官掩護,諸般應用之物得以運輸到位。宋陽被困地牢的幾天裡,火道人忙得四腳朝天,不怕浪費資源只怕那把火燒得不旺,態度上,他的的確確是把別來禪院當做皇宮來燒的。
  
  另外,他還單獨領了十位好手,不參與禪院惡鬥,專心致志地等著放火,就在剛才,先是禁軍號角響起,旋即隱約聽到宋陽的喊他名字,火道人知道這是放火的訊號,想也不想,運足力氣對身後的十個手下威嚴斷喝道:「起火!」
  
  身後人略作遲疑:「他們還在裡面…」
  
  火道人語氣堅決,大聲重複:「起火!」他曾和宋陽共事過,由此清楚一點:宋陽說什麼,照做就是了…如果宋陽讓他放火是為了與敵人同歸於盡,那也只能說明宋陽沒有翻盤的機會了,與其被敵人白白殺了,還不如大家一起燒死。
  
  十個人都是胡大人派來的精銳,按照老道的提前佈置開始行動。眨眼之後,諸多火點烈焰竄起,火油遇熱爆炸,綻放雷霆巨響,震得大地轟轟發顫!仍是火燒燕皇宮的法子,火借風勢蔓延成片,區別也僅在於:燒燕宮時大火是自一面而至,別來禪院此刻是四面烈焰升騰。
  
  半數火點距離禪院極近,他們這邊一動手,火焰幾乎就直接竄到了禪院圍牆。
  
  老道放火的時候,兩千禁軍全力前進,不過幾條街的距離,趕過去用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可他們才剛出動不久,眼前忽然閃出一隊刑捕,封住了道路。
  
  杜尚書的安排。靖王在此安置一營禁軍的目的再明白不過,刑部沒有軍權無法調兵,但尚書大人也動用自己的權力安置了反制……事先不難猜測的,禁軍動時一定是禪院有難,不管禪院出了什麼亂子,只要禁軍抵達都會風平浪靜。
  
  杜大人不想讓禪院風平浪靜,所以一早就安排了一隊刑捕,不奢望能夠擋回禁軍,只求能夠拖延他們一陣。
  
  帶隊官差只是個小官,也算宋陽的老熟人,刑部員外郎唐火腿。
  
  雖然份屬不同,但一樣都是京中武官,禁軍也不能看都不看一樣直接撞飛捕快們,禁軍將領暫時止住隊伍,皺眉道:「因何攔路,速速退讓。」
  
  唐火腿的嗓門比對方大多了,揚手做出『止步』手勢,喊喝道:「刑部辦案,此路不通。」
  
  禁軍將領耐心有限,並不理論直接叱道:「軍令已出,再不讓路形同叛逆,格殺勿論!」話音落地,身後兩千禁軍盡做大吼:「殺!」同時,手中刀槍盡數舉起,氣勢驚人,鋒銳直指唐火腿。
  
  「誰敢?」唐火腿橫眉冷笑,毫不退讓,揚手亮出一方白玉牌:「先帝賜下刑捕真命玦在此,玉玦到處,凡我南理官員當全力相助。」
  
  牌子當然是杜大人給唐火腿的。
  
  玉牌只說『全力相助』,並無調用軍馬之權,禁軍也不用聽他的,但是這塊牌子是御賜,要是縱馬踏上去無異欺君謀反。
  
  禁軍將領當機立斷,揮手傳令:「改路!」大軍就此調頭,後隊變前隊,繞路而行,唐火腿收起玉牌,瞅準禁軍撤離的方向,帶著手下兄弟撒腿就跑,不久之後另條街上,唐大人又堵了禁軍一次。

  這次唐大人沒忍住,笑了。
  
  捕快手裡有御賜玉玦吃定他了,禁軍將領大怒,可廢話再多也沒用,他應變也不錯,這次傳令道:「分兵十路,取道禪院!」
  
  唐火腿沒轍了,他就一塊牌子,封不住十路兵……不過因為他的一陣耽擱,當兩千禁軍趕到別來禪院時,熊熊烈焰已經勾連成勢,燒進了別來禪院。
  
  禪院外圍已經一片火海,連靠近都困難,又何談衝殺進去,禁軍將領的臉色鐵青,連聲傳令『救火』。
    
  後殿之內,搏殺依舊。宋陽衝上來吆喝老道放火之後,就沒再返回地宮,重新撿起地上的龍雀,和幾個紅波衛一起,力抗侍衛與青木,院子裡的惡戰很快分出了勝負,天祛手下武僧或殘或亡,完全失去戰力,自己人這邊還剩下十餘個,衝入後殿與同伴匯合。
  
  御前侍衛不同凡響、青木戰力充沛;聯軍個個精銳,宋陽重傷在身但龍雀在手,是個勢均力敵的局面。
  
  開始的時候青木臉上還掛著篤定微笑,她還有兩千禁軍援兵。可她沒想到的,大火來得竟遠比援兵快得多,大殿中的混戰還沒分出勝負,大火就已經燒盡了圍牆,院中烈焰熊熊,後殿岌岌可危,現在若再不逃走,就只剩下被活活燒死的份。
  
  但是等她意識到這一點得時候,才恍然發現,不知不覺裡,宋陽手提龍雀,穩穩擋在了大殿門口。
  
  生死之敵見面搏殺,突然大火燒來,無論怎麼想都應該是一哄而散,以後再找機會決戰,可宋陽看上去沒有一點要撤走的意思。
  
  顧不得空氣中瀰漫的焦糊味道,青木深吸了一口氣,盯著宋陽問道:「真要同歸於盡麼?」雖是問句,不過青木自己都已經信了……從她見到宋陽開始,對方就一直在拚命,現在這個混人要拉著大家一起死再正常不過。
  
  宋陽搖了搖頭,易容後的笑容邪淫:「不是同歸於盡,只是不容你逃走。真的回來了,假的就更不能走了。」假貨青木興風作浪,可她打響的是無魚的名聲。這個時候如果真無魚能回位的話...宋陽沒想到的是,自己才一從地牢裡衝出來,就遇到了青木,眼前這個擒殺假貨、換回真人的機會,他如何肯錯過。
  
  幾乎可以肯定的,如果無魚由假變真,鳳凰城中叛黨、內賊佔據的那些優勢,乾脆都變成了笑話,讓靖王萬劫不復、遺臭千年的笑話。
  
  青木的眼角輕跳,聲音低沉:「不容我走?你們便走得了麼?」
  
  宋陽哈哈一笑:「怎麼這麼笨?我們不用走。」
  
  青木愣了下,旋即想到。是啊,不用走,兩層地牢足夠避過這場大火!念及此,青木突兀轉身直撲暗道入口。
  
  大火將至,援兵無望,此刻局勢逆轉,青木得了宋陽提醒後恍然大悟,一鼓作氣攻入地牢、倒轉機關把強敵拒之門外,這才是求生、求勝之道。
  
  可她剛撲到半途,暗門中突然『升』上來一個人……青年男子,蓬頭垢面衣衫腌臢,但目光清澈笑容恬靜,穩穩守住入口,沒說話,只是對青木搖了搖頭。
  
  璞玉之毒開解,施蕭曉修為盡復,雖然身體虛弱,但已可一戰。
  
  宋陽在地宮施救羅冠的時候,只憑紅波衛守護入口,青木這一方短時間內都無法突破,現在又平添了施蕭曉這個強敵,想要衝進地宮避難乾脆就是痴心妄想,青木身法變化奇快,不去無謂強突,中途急轉撲向大殿窗口。
  
  外面的火勢雖大,但還沒到逃無可逃的程度,只要能衝出後殿,就還有生還希望。
  
  宋陽早已蓄勢待發,豈容她脫逃,龍雀沖斬直逼賊尼!
  
  一逃、一擋,分從兩個方向,目標都直指窗口,青木身輕如燕,縱躍飛煙;宋陽卻彷彿憋悶十年的惡獸,猛若奔雷;青木搶前了半步,但宋陽刀長勢猛,心中十二分的把握,青木若強行沖窗,最多就只能逃出去『半』個人。
  
  窗子方向逃生無望,青木身法再變,第二次半途折轉,陡然直衝向上…她不能落入纏鬥,一個宋陽都應付不了,再加個厲害無豔,她絕無勝算,沒得選了,只盼著屋頂別太結實,擋不住她這飛天猛衝。
  
  龍雀沖的勢子威猛有餘、靈活稍遜,宋陽轉向不及,當下想也不想,大吼聲中龍雀脫手而去,直追青木。生平第一次,脫手龍雀以求傷敵,這個假貨太重要,無論如何不能再被她逃走。
  
  長刀破空,仿若風火流星,青木大駭之中,空中第三次折轉,這次在顧不得考慮逃走方向,唯一的目的只是保命、避開飛來凶刃。
  
  險到了極處,也勉強到了極處,煌煌龍雀擦身之際,青木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活著……
  
  一次縱躍,三回輾轉,青木傾盡畢生所學,激發所有力量,不過一個呼吸間的施展,卻比著苦戰一晝夜還要更加疲憊。
  
  躲過龍雀時,青木已到強弩之末,可眼前的情勢哪容她回氣修整,青木咬牙,冒著逆血攻心的危險強提一口真氣,正想在想辦法逃生,耳中忽然傳來了一聲佛號,一道灰色的影子閃出地牢……四字佛號尚未聽得完整,『影子』已經和她貼面相對。
  
  假扮了無魚七年,青木甚至已經把自己當做了無魚,所以與『影子』相對時,青木的瞳孔陡地收縮起來,她看到了『自己』。
  
  等青木恍惚著明白,這次出手阻攔自己的是真無魚的時候,老師太的手指已經穩穩點在中她的羶中大穴,青木剛剛提起的真力被瞬間擊碎,全身都好像被掏空了一樣的難受,直接摔到在地。
  
  宋陽挺意外:「師太會武術?」可惜蘇杭不在,沒人能給他接一句『誰也擋不住』。
  
  『當』的一聲巨響,龍雀摔落,砸碎了一片青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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