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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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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3 01:15:4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五章 伏魔

  『欲仙』是琥珀的得意之作,她要傳給宋陽,宋陽想不學都不行,不光要學,還得用心學、學會、學好、學透…...有關藥方的道理,琥珀曾給寶貝兒子仔細講解過:迷幻感覺因藥力而起,但快樂本源來自內心。
  
  中毒之人會沉溺於一個美麗夢幻,但這個夢幻不是『空穴來風』,而是他心底深處的渴望。
  
  『欲仙』不是誘供的靈藥。最簡單的,假若宋陽想要偷學阿伊果的巫蠱絕技,就算他抓來阿伊果、給她用上『欲仙』,照樣問不出自己想聽的事情。因為黑口瑤中『毒』後會沉浸在她和自己最心愛的妹子卿卿我我的幻象裡,那時阿伊果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在『會妹子』的幻想中,對其他事情完全不會去思考。
  
  當初講解方子效用時,琥珀就是用阿伊果來舉例子。當時宋陽笑道:「那我最多就只能問出那個妹子叫啥。」
  
  琥珀卻搖了搖頭:「錯了,你啥也問不出來,除非阿伊果的心上人是你……」
  
  因為沉溺幻象的阿伊果,根本聽不到宋陽的問話。
  
  當藥力起效時,中毒之人所有的思想、感覺,都會被美夢引去,所有與夢境無關的聲音他都聽不到。但這種『症狀』並不是真正失聰,只能算是『充耳不聞』罷了,心思自覺把無關美夢的聲音過濾了去,不過若發問之人也是他美夢的一部分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靖王的情形便是如此,他心底最渴望的事情,莫過於『帝王一夢』,而無魚師太正是他成就霸業的重要依仗,是當天祛死後、南理境內他最信任的人…無魚也在他的夢中,是以他的腦子接受無魚的聲音。
  
  靖王聽不到咒唱梵音,聽不到場外喧譁,但他能聽到無魚的柔聲提問,並樂於回答。
  
  當靖王承認弒君、謀逆,從無魚到宋陽再到胡大人等,全都鬆了一口氣。
  
  『欲仙』奇效,但之前宋陽也不敢完全肯定能不能靠它成功誘供,本來還準備了另外一個辦法:師太的囊中藏了另外一份火道人配置的秘藥,可助靖王『自燃』,若誘供無效,就讓他死在『鎮妖大陣生出的佛家業火』中,但這個辦法說服力有限,只列做備用。
  
  所幸,一切都順利的很,靖王那句夢話說完,他也就真正完了。
  
  中秋過後,宮中侍衛被靖王安插了不少心腹,但班底未變,忠心衛士仍佔主流,真相一出,幾位主將幾乎同時打出手勢無聲傳令,一隊隊侍衛上前把法陣圍攏起來,背朝內面向外,意思再明白不過:護陣。
  
  禁軍也是如此,兵馬迅速調度,軍器轉向向外,確保法陣不會受到衝擊。另有四支精騎小隊絕塵而去,趕赴四門……牙門軍態度不明,禁軍主將心思細密,怕有靖王心腹見情勢危殆,會假傳軍令開城門引牙門軍來救駕,當即命人傳令,所有令訣虎符一概作廢,除非得主將本人親至、點頭許可,否則城門決不許開。
  
  特殊時期時,禁軍主將有權主掌四門,不過這條律例從未真正執行過,想不到今朝用上了。
  
  傳令之後,大將軍神情不變,但心裡還是免不了有些美滋滋的。『我做主』的感覺當真不錯。
  
  這便是京城內衛的本色了,靖王掌權他們聽奉號令,衝鋒陷陣也在所不辭,但並非真正的效忠。內衛只維護皇室、效忠皇帝,若謀逆真相被徹底摀住,待靖王登基之後,內衛會成為新皇最最可靠、最最忠心的武裝;但此刻靖王陰謀敗露,內衛想也不想便倒戈相向。
  
  禁衛與禁軍先後表明態度,靖王大勢已去,但無魚的大戲還未唱完,對孤石輕輕點頭,後者會意,抱起小皇子緩步而出,將其交代侍衛手中,轉目望向右丞相:「還有何話說?」
  
  右丞相緩緩搖頭,一言不發,對方敢來讓他們隨便發問,自然有把握回答靖王一脈的質問。班大人明白,去質問不過是給人家一個引子,讓人家能把想說的話說出來。
  
  可並非所有人都如右丞相般看事通透,當即有個靖王心腹憤懣開口:「施展妖法迷惑王爺神智,想讓他老人家說什麼……」
  
  不等他說完,孤石就冷笑著訓斥:「糊塗腦筋。『酒後吐真言』,這是娃娃都明白的道理!」
  
  失神之人沒有心防,容易被人套話,而這其中有個關鍵處:套話只是引他說出心裡話,越是失神,就越容易被挖出心底的秘密。讓失神之人說出實話容易;讓他胡編亂造把沒有的事情編在自己身上則絕不可能。
  
  也是因為在場眾人都能明白這個道理,所以百姓憤怒、軍兵轉戈。
  
  「不止腦筋差勁,見識也孤陋」孤石訓斥不停:「無魚師兄與諸位苦修士合力施展的,非但不是妖術,正正相反,是鎮妖驅邪的無上佛法…奸王並未被迷魂,他的邪魂被佛法所攝,才會變得混沌不清。」
  
  話音剛落無羨方丈忽然走上近前:「老衲可以作證,無魚師太擺出的,是真正密宗真言明王法陣,此陣只有一個用途:鎮滅乜羅邪術。」
  
  自從靖王『認罪』,真相暴露,對無魚師太,無羨不僅恨意全無,反而多出了一份感激……無魚今日是要平叛鎮妖,並非巴結新帝,她要做的事情風險不小,真要是把和尚們都拉進來才是真正的『不仗義』。
  
  不止無羨一個人認得這座法陣,道場中又有幾位高僧,先後走出來為這道陣法正名。
    雖然作證人數不多,加在一起一隻巴掌也能數的清,但站住來的,無一不是大德高僧,算得上京中佛徒的翹楚,他們一開口,道場內外再無懷疑。

  這個時候另外一位官吏邁步而出,語氣恭敬的很:「晚生愚鈍,求師太指點。」
  
  「有話就說!」孤石才不管對方是誰,語氣是否客氣,誰也別想從她這裡討來好臉色。
  
  官吏道:「用這個陣法…難不成靖王是乜羅妖人?」
  
  是問句,但用的卻是肯定語氣,這位大人是左丞相的門生,自己人……
  
  問題才一出口,立時便有靖王心腹反駁:「王爺身居高位,自重身份,又怎會結交妖人?再說乜羅邪術早已失傳,哪是想學就能學得到的。」
  
  老尼姑繼續罵人:「說話的聲音這麼大,莫不是耳朵聾麼?若非耳聾,奸王才剛剛說過的話,又怎麼聽不到…奸王說,他侍燕國師為師!」
  
  而此時,夢中的靖王又聽到那個親切聲音:「陛下坑害豐隆,有燕國師的幫忙麼?」
  
  靖王笑得快樂:「這個自然,坑那個昏君的法子,就是燕國師親自示下的。」說著,於歡愉幻境之中,王爺還雙手合十,做了一個敬禮。
  
  「為何閉著眼睛呢?請陛下張開龍目,看一看您的花花世界。」
  
  靖王張目,在他眼中沒有自苦修持、不見虎狼雄兵,就只有一片瀰漫著璀璨金光的錦繡江山,嘖嘖慨嘆:「當真美得緊。」
  
  唇角掛笑,神情陶醉,但那雙殷紅得彷彿隨時會滴出鮮血的眸子,邪異凜凜。
  
  若非妖人,神智怎會被法陣所攝;若非妖人,雙目何以泛出鮮血之色。
  
  無魚輕輕嘆了口氣:「陛下手段了得非常人能及,只是我不明白……陛下做成這樣的大事,又怎敢再大辦法事,心安理得向我佛祈福,當真不怕責罰、以為神佛無眼麼?」
  
  這個問題,似乎對思維飄散的靖王有些複雜,他想了一陣才再度開口:「神佛有眼…」四個字說完,他忽地又大笑起來:「但卻有眼無珠!善不賞,惡不罰,泥胎草包而已,還怕它會咬人麼?」
  
  先做忤逆之事,再出褻瀆之言,毫無疑問此人已經墜入魔道,道場外的百姓再壓抑不住心中憤怒,喧譁大起厲聲責罵。靖王完全聽不到…美夢無邊,除非解藥。
  
  無魚揚起了雙手。
  
  一見師太又有動作,眾人紛紛收聲,集中精神觀察場中變化,可是讓大家微微失望的,無魚既沒捏印降魔,也未唱咒除妖,她只是把披在靖王身上的海青法衣解了下來……沒人看見的,借除袍之際師太右手小指伸出,在靖王的頸子上輕輕一劃。
  
  無魚的武功修為猶在施蕭曉之上,力道拿捏得恰到好處,指甲劃過之處,皮膚將破未破,鮮血不會流淌而出,但足以把宋陽塗在師太指甲上的毒藥送入靖王身體。
  
  法衣被收去,但『欲仙』早已深重,靖王不醒,對頸間的小小刺痛全無反應,他心中快樂,特別是剛才的那番對話…壓在心裡的秘密,今生最大得意,可惜平時都不能隨便透露,剛才那番『暢談』讓他更添舒暢,心裡倒盼著那個熟悉聲音能再繼續問些什麼……如他所願,那個聲音又告響起,可這一次對方不再發問,只有冷冰冰的兩字訓斥:「孽障!」
  
  叱喝過後,師太把法衣搭在臂上,對周圍正在運轉伏魔陣法的苦修們合十施禮,輕聲道:「辛苦諸位師兄了。」說完,邁步走出法陣。
  
  待她邁步而出,法陣中咒唱聲猛然大作,苦修們重新吐氣開聲唱響伏魔真言,而這一次還不到盞茶功夫,本來傻呆呆站在原地的靖王,於毫無徵兆裡身體突然篩糠般顫抖起來,再無法立足,咕咚一聲摔倒在地。
  
  剛剛被注入身體的另一種劇毒開始起效,無法承受的劇烈疼痛,身體本能反應,劇烈地抽搐著,血脈仿若蚯蚓樣都詭異扭曲,自皮下高高隆起,好像一張猙獰大網,把靖王死死罩住;但劇毒破不掉『欲仙』,劇痛驚不醒美夢,靖王在地上翻騰打滾,神情在痛苦與歡愉間不停變化,口中的笑聲與慘叫接替往復……誰見過這般詭異的模樣,轟得一聲,道場外的百姓齊聲驚呼,情不自禁向後退了兩步,心中驚駭同時,個個都到是佛法顯靈、驅魔大陣見效,法師們開始真正出手收拾妖人了。

  內勁層層運轉,無魚朗朗開口,聲震全場:「妖人修習邪術,身與魂盡數淪落,若除魔便留不得活口了。」
  
  禁軍主將和侍衛主官都有些躊躇,畢竟是一位王爺,何況事情還有諸多不明之處,就這麼死掉怕是不妥;可無魚師太的話說的明白,任瑭入魔,驅邪就是奪命……這個時候人群裡的宋陽突然大喊:「殺!」
  
  紅波府、慕容家內應都以他馬首是瞻,立刻依樣怒吼:殺!
  
  群情激奮,哪還禁得住煽動,不過幾息功夫過後,全場千萬張嘴便只匯聚出一個聲音:殺!殺!殺!
  
  將軍們舉目望向左丞相、杜尚書,軍隊不受朝臣管轄,不過重大決定前,大家總要互相通個氣,兩位大人同時點了點頭。
  
  法陣運轉如風,苦修拼出了自己最大的力量,雖已精疲力竭,但是親眼看著乜羅妖人在自己參與的法陣中哀號、掙扎,他們心中如沐佛光,再苦累也會堅持到底。到了現在所有人都認為是法陣靈銳,又哪會有人想到,真正拿下靖王的是宋陽前後兩道劇毒。
  
  道場外的呼喝越來越響亮,山呼海嘯一般,就只一個『殺』衝天,甚至連城外牙門軍大營都聽得一清二楚,數萬兵將全都面色驚疑,不是祈福盛典麼,怎麼會凝成如此戾氣的呼吼,將軍傳令眾營戒備,入戰時律以防萬一。
  
  也正是因為道場周圍的喊聲太驚人,是以誰也無法聽到,在靖王的身體中,正接連爆出『啪啪』的脆響…聽不見,看得到:靖王的血脈膨脹到極致,漲無可漲之下終告破裂,可是皮膚還完好,是以鮮血不曾滲出到體外。
  
  皮下血液橫流,肉眼可見靖王的膚色寸寸變黑,未能在堅持片刻便氣絕身亡,而他死時,臉上仍掛著甜美笑容,眼前江山錦繡依舊!
  
  無魚親自上前,先探過靖王的脈搏、鼻息,跟著沉沉點了點頭,示意此人已死,至此驚魂動魄的殺聲也陡得變作震天歡呼。苦修士們也停下法陣,但還顧不上休息,站在原地雙手合十,唱誦往生大咒,無魚以下、包括乖張孤石在內,道場中所有出家人一起開聲誦經超度亡魂。
  
  當歡呼落盡、超度結束,老尼姑孤石又復開口,把她所知的事情經過盡數和盤托出,最先講出的是無魚初到蓮宗庵時對她說的事情,懷疑皇帝被惡鬼侵襲的原因、寢宮中找到半個乜羅咒字、傳下一道專門用來對付妖人的密宗陣法、托請孤石聯絡苦修準備施陣等等。
  
  說過兩位老尼姑在宗蓮寺的密議之後,孤石話鋒一轉,又提到當夜遇鬼之事,皇帝怨魂的鬼話無魚聽懂了,豐隆冤死不甘,厲鬼遊走陽間,只為懲戒兇徒……說到這裡,百姓之中喧譁再起,果然如傳言中的猜測,皇帝陰魂不散流連肅政台,是為了告狀、為了懲戒逆賊。
  
  說這些事情的時候,混於人群中的宋陽,目光緊緊盯住道場中諸位大員。
  
  當先關注的是右丞相等那些被靖王拉攏過去的官員,這些人全都面無表情,並未顯出『反駁』之意。雖然他們也參與了謀反,但靖王行事時為防洩密,並未向他們透露自己的計劃;而事發之後靖王為了顯示手段了得,更不去提自己是如何動手的,故意把事情弄得神神秘秘,同時為了防止他們退縮,沒把豐隆逃過追殺的消息告知。
  
  右丞相等人既不知道靖王用的是不是邪術,也不曉得豐隆還活著的消息,即便不信老尼姑的迷信說辭,他們也無從辯解,至于靖王那些真正心腹,他們地位不夠,這樣的場合里根本沒有開口的機會了。
  
  看過右丞相,宋陽又去觀察左丞相和杜大人,在聽到『皇帝回魂』之說,他們的神情也沒太多變化……還是別來禪院超度法事的時候,在宋陽去大牢中找過豐隆之後,胡大人、杜大人也聯袂去探望皇帝,開始的時候一切還好,待豐隆透露出不想再登基之意,兩位大人同時大吃一驚。
  
  害死了自己的母后和皇后、國家被奸王搶走後『獻給』敵國、自己逃進大獄避難……把龍椅坐成這個樣子的皇帝,古往今來也不多見,豐隆真的心灰意冷了。
  
  豐隆秉性不錯,心底也挺好,但為人的韌勁遠遠不足,心智也談不到如何堅定,和普通年輕人也不見得有太多區別,此刻一想到再回皇宮、再面對群臣臨朝聽政,他心中的羞愧遠遠大過期盼,不願也不敢再回去了。
  
  君臣間密談了大半夜,豐隆心意已決,寧願後半世游離世外做個普通人…說穿了吧,按照宋陽前世的講法,豐隆選了逃避。兩位大人勸不回他,只好作罷,聽從了豐隆的安排,平叛後迎鎮西王回朝做主。
  
  道場內,密議與遇鬼兩段故事說完,孤石不善言辭,只是平鋪直敘毫無渲染之詞,但只要不是聾子就都能聽明白,無魚師太懷疑在前、跟著又從豐隆處得到證實,決定出手懲戒奸人。
  
  這個時候無魚師太再登法壇,做了個古怪動作:她點燃了一大把香燭,可並沒有敬奉神佛,而是單手將其高高舉著,亮給大家看,另只胳膊上還搭著自己的海青法衣。
  
  宋陽從下面瞧著,忽然笑了起來,師太現在這個樣子,做個髮型就能去當自由女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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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六章 貪官

  正當眾人疑惑不定,不知師太此舉為何的時候,先前靖王向佛祖敬香時的異象再現,只不過這次要更壯觀些,一大把長香突兀加快了燃燒的速度,煙霧凝聚成柱直奔天空……無魚微笑開口:「佛祖又怎會垂憐妖人?這香,不過是無魚的把戲。」
  
  孤石又告開口解說,如果靖王敬香時沒有異象,等貴人們上香之後今日的法事便全部結束了,伏魔陣法無從施展。
  
  哪個妖人會心甘情願地自己跑進伏魔陣中去?所以無魚師太略施巧計,在香火上做了手腳,以此設局單獨為靖王另加一場『祈福』,奸王還道是收攏人心的大好機會,利令智昏果然上當,最終陷於伏魔陣法無法自拔,領取了自己的下場。本來是無魚和靖王商量好的『套路』,現在變成了無魚一個人的功勞,孤石不是故意吹捧無魚,老尼姑從頭到尾被蒙在鼓裡,她是當真以為靖王是乜羅妖人,死於佛法懲戒……
  
  不算往日誦經,今天晚上老尼姑孤石說過的話,恐怕比過去三年加起來的都多,她本來不喜歡廢話,但是這次感覺不一樣:一個人說,無數人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全都認真聆聽的感覺忒好,過了今夜怕是再沒這樣的機會了,她得抓緊些。
  
  所有事情解說完畢,孤石長出了一口氣,目光略顯落寞,沒啥可說的了……
  
  孤石雙手合十,轉身面向無魚,躬身施禮同時正色道:「師兄辛苦了。」
  
  在她之後,先是數十苦修、繼而道場佛徒、再到胡大人、杜大人,最後直至千萬鳳凰百姓,齊齊躬身施禮,道謝之聲散亂卻響亮,浩浩蕩蕩在皇宮前轟鳴不休,無上榮光盡歸無魚師太一人。
  
  這份『謝禮』也在無魚意料之中,以我佛之名懲惡揚善、誅殺妖人平息叛亂、還南理清靜安寧,做出這樣的大事,想不揚名都做不到,無魚本來想過,在這個時候把宋陽拉上台,讓常春侯跟著一起來沾光,畢竟這件事情裡宋陽才是真正的關鍵人物。
  
  不過之前在商量的時候,宋陽搖頭拒絕了,他是紅波府女婿的身份,算是鎮西王一脈的人,在平逆中佛門只問善惡不理得失,是中立角色,這才能得萬民愛戴。要是宋陽浮上來,味道就變了,平白添出些『兩王爭權』之意,反倒不夠完美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與佛徒沒太大關係了,法事結束,百姓撤散,今夜仍是宵禁,所有人回家之後都不得再外出半步,左丞相與杜大人這一干重新臣子得了禁軍與內廷侍衛的支持,暫時主理朝政。
  
  兩位大人並未推辭,但明言在前,只是暫時輔佐皇室維持局面,真正大事要等鎮西王返京後做主,當晚放出的第一道政事雀書就是傳訊鎮西王,把京中發生的所有事情都詳細告知,請王爺速速回京主持大局。此舉立刻贏得了皇室與禁軍的好感。
  
  扳倒靖王之後,京中的形式不但沒有不曾放鬆,反而更加緊張了,法事結束後不到一刻工夫,京中鷹隼長鳴,一頭頭獵鷹被放飛,足足數百頭,在高空盤旋不休。

  這些隼子自孵出來就開始接受訓練,兇猛迅捷且能有夜視本領,是專門用來捕捉信雀的,仍是訓練的效果,隼子不會捕捉禁軍和內廷侍衛的黑云雀,至於其他的雀子則一概不會放過。鳳凰城要封鎖消息,隔絕叛黨餘孽與外界的消息往來。
  
  另一件需要立刻處理的緊要事情,就是城郊牙門軍。
  
  說實話,城內局勢安定下來,牙門軍也就沒太多威脅了。
  
  外城軍馬四萬,禁軍加內廷侍衛也三萬有餘,何況京城高牆重門,守城軍械齊備,真要打起來絕不會吃虧,加之鎮西王手握重兵,牙門軍要真反了,王爺出師有名,屆時裡外夾擊撲滅他們不是難事。不過能不打當然還是不打的好,畢竟是南理精銳,就這麼折損未免太可惜了。
  
  差不多就在獵隼升空的同時,鳳凰城西門打開了一道縫隙,一位內廷侍衛主官攜帶靖王首級、無魚師太信函和加蓋皇廷印鑑的胡大人手書,去往牙門軍主營……
  
  第二天上午時分好消息傳來,牙門軍表明立場,擁戴南理皇室,視靖王為叛賊逆黨,同時拔營後撤三十里,以示絕無叛逆之心。這樣的結果也算情理之中,靖王事敗,篡位之事坐實,而且連老命都丟了,再跟著他只剩死路一條。
  
  而且牙門軍中,靖王舊部雖多,但並不知他叛逆真相。來自軍中的擁戴,本意是『靖王有機會登基,我幫忙』,而不是『靖王要造反,我追隨』。
  
  不過在當晚,牙門軍各營也有譁變出現,不用問,領頭的都是靖王的死忠,所幸沒能掀起天大風浪。

  差不多就是喜訊傳來的時候,宋陽去了左丞相府上。
  
  左丞相昨在宮中忙碌整晚,徹夜未眠才剛剛回家,聽說宋陽上門,顧不得休息就迎了出來,把他帶到內堂,落座後問道:「怎了?」
  
  宋陽應道:「奉無魚師太之命,來還衣服,這個時候她來找你不太方便,就托我代勞,等以後安穩下來,她在親自登門致謝。」說著,他解開隨身攜帶的包袱,裡面正是那件海青法衣,同時宋陽還不忘交代一句:「放心,上面的藥粉已經清理乾淨。」
  
  左丞相還道他上門有什麼大事,原來只是送還衣服,一下子放鬆不少,客氣道:「師太厚賜,當初就受之有愧,本就說好是代為保存,師太出關後取走理所當然,怎麼又送回來了。」
  
  「寒暄客氣,回頭你和師太去說,我不管轉達。」宋陽笑呵呵的,話鋒一轉,顯得挺好奇:「當初你捐了多少錢?」
  
  左丞相這次一點沒客氣:「你管不著。」
  
  宋陽哈哈一笑:「你有錢我知道,可我沒想到你那麼有錢,更沒想到你還會拿錢去做善事……」
  
  當年閉關前,無魚把海青法衣送給了京中一位捐款賑災的神秘人,出關後她為對付靖王她又把衣服借了回來……現在宋陽再送還,不用問那位神秘人就是胡大人。
  
  胡大人賑災捐款的數目宋陽不得而知,不過可以肯定的,必定是一筆巨款。若非如此,一來師太不會送出這件寶貝法衣以茲鼓勵;二來也不用匿名,捐款是好事,沒人不想留下善名,除非這筆錢多到不應該是左丞相能拿得出來的。
  
  可是話再反過來說,就算不留姓名,也難保不被外人知道。賑災大善,可左丞相捐出一筆『以他的俸祿不吃不喝攢上十輩子也還不夠』的巨款,無疑自找麻煩,所以宋陽才有些好奇。
  
  當著宋陽的面,胡大人也不去刻意隱瞞:「胡家三代為官,大官。官做得大了,想不富都難……」
  
  做成平叛大事,宋陽心情很好,聞言眉飛色舞:「三代貪官?」
  
  「你不做官是以不曉得,不貪做不了官的。」對宋陽的小小無禮,老湖不當回事,不過對『不貪就做不了官』的道理,他也無意多解釋:「到那場洪災的時候,我的錢已經足夠後世子孫富足十代了…我是官,不是商人,錢到了一個份上,再多多少也都沒用了,留在手裡反倒是個禍根,與其如此還不如捐出來,做一點善事,也算積累些福報。」
  
  「還是剛才的道理,不貪污沒法做官,貪污是為了做官。」胡大人張口,打了個大大的哈欠,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貪官不假,不過我是貪污的官,不是貪心的官,更不是黑心的官。」
  
  宋陽笑問:「那我該誇你?」
  
  胡大人也笑了,擺手道:「不用你誇,也不受你罵,該幹什麼幹什麼去,老夫得睡會。」
 
  隨後幾天裡,胡大人與杜大人分工明確,前者主理政事,後者的全副心神都用於肅反,刑部牽頭,三司齊動,會同皇城禁軍,全力緝拿靖王心腹與參與叛逆的大小官員,勢頭兇猛出手無情,身份低下影響較小者直接斬殺;身居高位者本人囚禁、家屬軟禁。不論地位高低,被揪出的官員全都不去審問…這次事情複雜,杜大人只殺人、抓人而不升堂,緝拿住的人犯都等鎮西王回來處理……
  
  四天之後,平叛事情告以段落,朝政也會還算安穩,鳳凰城恢復秩序,自中秋以來連續十八天的戒嚴終於結束,鳳凰城又恢復往常秩序。
  
  叛逆掃清,豐隆也不用再躲在大牢中,皇宮是回不去了,暫時住進紅波府的城郊山莊,李逸風與李公公隨行,周圍有紅波衛重重守護,暫時安定了下來。
  
  宋陽則在兩天前,就得了紅波府的通知,隨著現在主持王府事情的『二舅子』、筱拂與初榕的二哥一起離開鳳凰城,一路向西去迎鎮西王的隊伍。
  
  見過王爺,宋陽從來京本意開始說起,把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包括『無魚要建妙香吉祥地、豐隆不再登基』等細節也毫不隱瞞,鎮西王聽過之後,沒想常人想像的那樣大力誇讚,只是點點頭:「做得很好,辛苦了。」
  
  如果宋陽還只是個奇士,鎮西王或許會真正褒獎一番,可宋陽是娶了她兩個寶貝女兒的小子,老丈人一時間還有些拉不下臉來。
  
  宋陽也不當回事,就此告退,美滋滋地去找任初榕聊天去了。承合郡主也在隊伍中,隨行父王返京
  
  任初榕的臉色很不好看。
  
  可是任初榕很漂亮。
  
  臉色不好是因為身體虛弱,漂亮則源自那雙明亮有神的眸子……兵不血刃平復叛逆,雖然整件事的過程看起來好像兒戲,可不管怎麼說,宋陽這次是正經把南理給救了,當得『功德無量』的評價。待嫁夫君、心上之人做成了這樣一件大事,任初榕心中的快樂與自豪,便是眼中那份飛揚神采。
  
  宋陽笑道:「眼睛真亮。」
  
  「原來常春侯不是只會殺人放火,還能逆轉乾坤救國救民,承合與有榮焉。」任初榕毫不掩飾自己的開心:「你做的好,我的眼睛自然就亮了……」即便相處時間不短,名分也早都定了下來,但說到這裡她還是忍不住臉紅了下。
  
  宋陽挺謙虛的:「去抓無魚卻趕上叛亂,又糊裡糊塗找到豐隆,這次當真是巧合,恰巧被我趕上了,『救國救民』這四個字跟我可不沾邊。」
  
  提及『巧合』兩字,莫名其妙的,任初榕的眸子更亮了些:「還記得你另外一個身份吧?天煞妖星。你出生時燕國師就說你會亂世禍國……亂燕頂的世、禍景泰的國。照我說這不是巧合,是注定。」
  
  宋陽不迷信,可他的經歷明明白白,幾乎所有的事情都因燕頂那個笑話似的『預言』而起,或許冥冥之中真的早都安排好了吧。
  
  任初榕露出笑容,眸子又彎成了一雙新月,說話時站起身,親手被宋陽沏了一杯茶,捧著送上前:「我開心也不只是因為你救國救民,早就說過多少次,承合只是小女子,不問國事只問親眷…你扳倒靖王,幫了父王、紅波府天大的忙,我不謝你,但是我真心高興。」
  
  在封邑的時候,承合郡主主持的可都是開礦建場、籌錢充軍之類大事,什麼時候也沒給宋陽捧過茶水,宋陽受寵若驚,忙不迭接在手裡,同時搖頭道:「靖王才智普通,對付他不是難事,就算沒我幫忙鎮西王也輸不了,充其量只是一時被動。」

  任初榕卻正色搖頭:「才智是一回事,時勢又是另一回事,這次靖王已經得了時勢,只憑我們紅波府,真的難以應付了…眼前那關都過不了,又何談以後。」
  
  對宋陽,郡主不客套、不謙遜,只是實話實話,當得知中秋慘禍、靖王突起把持京師的噩耗時,承合郡主的頭立刻就大了。特意離開封邑,去到鎮西王返京的必經之路攔截,把父王截住了。
  
  西疆兵馬雖有調動,但鎮西王還是決意孤身返京,他沒法帶兵回去,出師無名、士兵不願內戰、西疆各大營都被眼線監視、佛家成了靖王喉舌、京師衛戍精銳固若金湯……即便鎮西王統帶重兵回去,這一仗也沒法打,徒增惡名罷了。
  
  可京中出來這樣大事,鎮西王又不能不回去,留在西疆就是『擁兵欺君』、『自立為王』,鎮西王一生戎馬,都在為國苦戰,讓他在晚年時背上這樣的惡名,他寧願自己返京與和靖王拚個玉石俱焚。
  
  女兒瞭解父親,任初榕明白老頭子的想法,她趕來只是提出了另外一個法子:王爺不帶南理軍馬,但是可以帶封邑武裝『隨行』。

  西疆兵馬調動逃不過京師的監視,但封邑中的武力都是『不存在』的,任初榕的想法是:表面上父王是一個人回去的,可實際裡,封邑武裝隱形潛蹤追隨,能混入城最好,混不進去就在外埋伏,真要京中鎮西王出了什麼事情,至少還能有一支兵馬策應。
  
  這倒的確是個主意,總比鎮西王一個人回去打架要好,但也不過『杯水車薪』吧……封邑中現在能調用的:三百山溪蠻、三百回鶻衛外加一千兩百訓練得半吊子的石頭佬,湊到一起也不足兩千人,做奇兵還成,要靠他們徹底扳回局勢就指望不上了。
  
  至於那支最最精銳的蟬夜叉,現在既沒能真正收服、也不曾武裝起來,『尊使』又不在家,承合沒辦法把他們調出來。
  
  或許是覺得封邑武裝起不到用處;或許是不捨得把女兒女婿的那點家底無端揮霍掉,對承合的提議,鎮西王猶豫了一陣,最終還是拒絕了。
  
  任初榕知道自己勸不住父親,也不再多說什麼,只求能再隨行一陣,送一送父親,不料送行時忽然得來『京城平逆』的重大消息。初聞喜訊的時候,任初榕的心歡喜得都快要炸開了,可惜當時宋陽還在路上,要是在她跟前,一定能得個香軟擁抱吧……
  
  任初榕給封邑中的小捕傳了好消息,自己則不再離隊,乾脆隨著父親一起前往京師。最後任初榕還又解釋道:「筱拂被我留在了封邑,那個時候,家裡必須有個重要人物坐鎮…不用主持具體什麼事情,但非得有這樣一個人不可。」

  雖然只是一帶而過大概交代,但一樁鳳凰城叛亂,任初榕為宋陽擔憂、替父王操心、同時還要遙控封邑,疲憊可想而知,除了那雙漂亮眼睛依舊有神之外,就只能用『憔悴』來形容了……宋陽當真有些擔心的,因為精通醫理所以明白,身體再好的人也會有個極限,超過負荷就會傷及根本藥石難補,積勞成疾確有其事。
  
  任初榕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搖頭道:「封邑的事情現在正是上勁的時候,暫時放不得,不過紅波府不用我再管,已經輕鬆許多了。」
  
  宋陽也搖頭:「封邑的事情你交給我些……」
  
  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笑了:「要麼你就去殺人放火,要麼你就去救國救民,常春侯還是做那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去吧,封邑交給你,我可不放心。」
   
  九月初六夜裡,鳳凰城終於遙遙在望,鎮西王一行抵達近郊。不過王爺沒急著進城,甩開大隊,匆匆趕往城郊山莊,他要先見豐隆皇帝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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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七章 養氣

 鳳凰城郊,紅波別苑。
  
  天黑後不久,豐隆吃過晚飯早早就睡下了。李公公輕手輕腳地退出來,神情裡很有幾分唏噓,他是皇帝的貼身太監,豐隆有什麼事情也不會瞞他,現在已經知道豐隆不會再登基的消息。是以這幾天李公公心裡挺不是個滋味。
  
  趁著夜色涼爽,李公公在山莊中隨意走走,稍稍排遣下胸中鬱結,不料走到後莊園林時,背後忽然傳來了『咕嚕』一聲輕響。
  
  夜晚時分、星月無光,背後那聲輕響明明白白就是個『吞嚥』聲……李公公是淨身之人陽氣虛弱,小時候又被無良同伴扮鬼捉弄過,平生最害怕的就是妖魔鬼怪,乍聽異響只覺得毛骨悚然,全身上下的肥肉都簌簌顫抖,兩條腿好像灌了鉛一樣沉,想要拔腿逃跑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腳來,牙床打顫使勁捻起大慈大悲咒,而他身後一片寂靜,再沒了一點動靜……僵立了一陣,就在他以為『髒東西』走了,忽地又是『咕咚』一聲吞嚥動靜。
  
  聽到第二聲怪響李公公的膽子都快碎了,再也堅持不住,怪叫半聲兩眼一翻,直挺挺的昏倒了過去。
  
  不過他只昏厥了個『倒身』的瞬間,地面上有塊尖石正好磕在他肩膀上,強烈疼痛刺激讓他又復甦醒回來,睜眼一看,不遠處有一雙眼睛正望著他,所幸這次不等他再次嚇昏過去,就認出來對方是熟人:李逸風。
  
  李公公大怒,翻身跳起來:「李逸風,扮鬼嚇人很有趣麼?」
  
  話音剛落,腳步聲也隨之響起,附近巡弋的紅波衛聽到動靜趕來查看,一看是他們兩個,又悄然退走了。
  
  李逸風背靠一棵大樹坐著,目光一轉望向夜空,口中平靜應道:「我坐在這裡喝酒,你從我身邊路過,然後你自己發瘋,關我何事。」
  
  李公公是好脾氣,弄明白是自己嚇自己也就不生氣了,可很快又大驚小怪地叫道:「你怎能喝酒?」說著,彎下身子去奪李逸風手中的酒罈:「傷勢還沒好,喝酒不行。」
  
  出乎意料的,李公公居然一把就把酒罈從李逸風手中奪了去,公公愕然之餘,更加理直氣壯:「看,連我都搶不過了吧。」
  
  李逸風是不願和他爭搶,否則又怎會容他得手,聞言都懶得看他一眼,伸手又從身後摸出一隻酒瓶:「你要再來搶,會吃大虧。」,說著伸手拍碎泥封,輕輕抿了一口。
  
  李公公想了想,估計對方不是說笑,自己再去搶酒怕是真的會挨打,不敢再妄動,嘮嘮叨叨地勸了幾句,抱著懷裡的半罈酒邁步離開了,可是才走了兩步他又轉回來,坐回到李逸風身邊。
  
  李公公長長嘆了口氣,心中鬱鬱,喝酒倒是個不錯的派遣,舉起酒罈喝了幾口。
  
  李逸風也不理他,悶聲喝著自己的酒。
  
  李公公膽量差勁酒量更慫,小壇果酒沒什麼力道,他卻喝不到一半就頭暈了,說話也沒了顧忌:「我知道你一直厭煩我,出事以前每次陪陛下出宮遊玩,你都想看賊似的看我,好像我會害了陛下似的…我不明白,你憑什麼懷疑我,天底下不是只有你忠心。」
  
  「你是太監。」李逸風的回答直戳肺管。
  
  李公公氣壞了,半醉中聲音異常尖銳:「太監怎麼了?」
  
  「太監不要女人,也不會有兒孫,要太多錢也沒用,充其量就這一世富貴。」少見的,李逸風今晚的話多了起來:「有慾望沒希望,旁人在乎的東西你們都無所謂,誰知道你們想要什麼?你們這種人,不是常理可以猜度的,不可信,更不能指望你們忠心。」
  
  這番話與其說它是理由,倒不如看成是對太監的蔑視,李公公氣得咬牙,質問:「你講不講理?」
  
  李逸風冷曬了一聲,算是回應了。
  
  李公公本來是口齒伶俐之人,否則也不會得皇帝寵信,但李逸風一句『你是太監』,把什麼話都給他堵回去了,一時間他也找不到合適的說辭,一個勁地念叨:「太監怎麼了,太監怎麼了…太監也不是後娘養的!」
  
  酒勁上頭,燥熱難當裡李公公脫去上衣,露出身上白花花的肥肉,跟著伸手在胸口上用力一拍,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太監不要女人,但是也有兄弟!我從小跟萬歲一起長大……」
  
  李逸風再次冷曬,冷冰冰打斷:「你也配和萬歲稱兄道弟?」
  
  再怎麼巧辭令色之人,也擋不住這樣的『聊天』,李公公氣急敗壞,偏偏不知該怎麼說,只有怒聲反詰:「我不配,你就配麼?」說著,他肚子裡的惡毒言語一股腦地湧上來,想也不想開始破口大罵,他自幼入宮,長在太監堆裡,罵起人來尖酸刻薄,惡毒無比。李公公醉了,所以豁出去了,心裡打定主意,李逸風要是敢打人我就和他拚命……
  
  不料李逸風全無動手的意思,不僅沒有惱怒,反而笑了起來,只笑了一下:「是你非得要問,我答了你又翻臉。」
  
  剛說完,忽然腳步聲傳來,又紅波衛靠近過來,通傳道:「王爺駕到山莊。」
  
  李逸風應了一聲,起身向莊外走去,王爺駕到他們理應相迎,李公公也不顧上再罵街,扔掉手裡的酒罈爬起來追在李逸風身後一併趕了過去,很快兩人來到前莊,迎上王駕。
  
  鎮西王一見兩人,當即一皺眉,渾濁目光上下打量著李公公,叱到:「像什麼樣子?你當此間是什麼地方。」

  李公公這才反應過來,先前喝得醉醺醺,聞訊後匆忙趕來迎駕,竟忘了穿回上衣,此刻光著個膀子,胸口還印著自己猛拍後留下的紅手印,這個樣子來迎接王爺無疑是天大不敬。
  
  鎮西王是南理皆知的鐵血王爺,就連皇帝在位時,見了他也不敢怠慢…李公公一下子酒醒大半,臉色慘白忙不迭跪倒在地:「王爺恕罪。」
  
  「中秋事後,李公公為求萬全侍奉,求我傳他武藝。」這時候李逸風從一旁開口:「聖上安歇後,李公公隨我在後莊練武,忽聞王爺駕臨,來得太匆忙以至不成體統…求王爺恕罪。」
  
  雖然都是光膀子,但練武是為了保護皇上,勉強能算個說辭,果然,王爺沒再追究什麼,對李公公冷冷道:「起來吧,以後好好練,再就是你的根基練不了醉拳,換路子吧。」鎮西王豈是那麼容易矇騙的,早都嗅出來李公公滿身酒氣,不過不想追究罷了,隨即換過話題:「皇帝睡下了?」
  
  李公公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回答:「是,我去幫您喊醒……」
  
  「不用了,帶路吧,我自己去看他。」鎮西王一路來到豐隆的寢室,屏退旁人之後,老頭子推開房門、邁步進屋……
  
  豐隆睡得早,但一直沒能睡著,聽到門軸響動還道是李公公來探望,他懶得出聲,免得又會引來嘮嘮叨叨的勸慰,是以躺在床上不做稍動,可片刻後,他就從腳步聲中聽出來,來的人是個瘸子。
  
  紅波府的山莊,能夠不驚動衛士就進來的瘸子還會是誰,豐隆立刻起身下床,迎上前想說什麼,可完全不知該怎麼開口。倒是鎮西王先問道:「怎麼,沒睡著?」
  
  豐隆深吸一口氣,壓下洶湧的心緒,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以前都睡得晚,現在…還沒習慣過來」
  
  鎮西王不置可否,話鋒一轉:「真的不想再做皇帝了?趁我沒入京前後悔還來得及,我會想辦法。」
  
  豐隆搖了搖頭。
  
  「若你不再回去,入京後我會設輔政大臣、扶持桐兒登基。」鎮西王口中的『桐兒』就是豐隆幼子,王爺沉聲繼續:「國無二主,一旦桐兒登基,你就真正再沒機會了,以後你要後悔了,再站出來的話…我會殺你,以免國家動盪。」
  
  沉默片刻,鎮西王再度開口:「自己想清楚。」
  
  王爺的話說得很不客氣,但他的態度卻再明白不過。
  
  若現狀不變,豐隆兒子登基,南理幼皇帝;
  
  若豐隆現在後悔了,鎮西王全力出手扭轉局勢,總有辦法讓他重返龍庭,但不管用什麼辦法,其中的最大前提都是要推翻無魚的『豐隆已死』之說,無魚聲望大跌便等若是宋陽苦心經營出來的局面被徹底毀掉,要知道宋陽可是他的女婿;
  
  不論坐上龍椅的是豐隆父子中的哪一個,紅波衛都只會輔佐,不會爭位;
  
  鎮西王會竭盡全力護佑南理安寧,父子兩位皇帝裡只能選一個,一旦選定就絕不會再更改。
  
  四重意思,一層比著一層更重,豐隆認真點頭:「早就想清楚了,有勞叔父護佑桐兒,護佑南理。」
  
  「明白了,我走了。」鎮西王點點頭,起身離開,待走到門口時腳步放緩,又轉回頭道:「皇帝是『龍命』、平民是『人命』,換過了身份,就等若換了一條性命、換了一世輪迴,既然是新的性命,前生裡那些懊惱便扔掉吧,當時從頭來,好好活。還有…明天給你送幾個女人過來,晚上再睡不著時,好歹有些事情做。」說著,鎮西王笑了笑,再度邁步出門而去……
  
  轉過天來,鎮西王入京。
  
  叛逆已平,但大統未立,鎮西王的到來象徵著剛剛經歷一場風波的南理國將重新平穩、重新勵精圖治,京中百姓人人期盼,早早就湧上大街迎接王駕。皇室成員和朝中百官更加周到,由幾位大員和皇族元老護著小皇子,與京中權貴、各部官員一起,來到城門外相迎。
  
  佛門信徒也有表示,以無魚師太為首,各個寺廟的主持或重要弟子聚集,隨著官員的隊伍一起出城。他們抵達時,鎮西王尚未抵達,眾人都耐心等候著,不料這個時候,無魚師太突然身子一晃,咕咚一聲,面向大路跪倒在地。
  
  眾人都大吃一驚,她身旁的孤石和幾位女尼趕忙伸手攙扶,可沒想到的是,無魚雙膝於地彷彿生了根一般,任憑她們如何用力,師太都紋絲不動。再看無魚的神情,也一樣驚疑不定,全然不知為何會如此。
  
  孤石老尼姑心中駭然,暗道師兄莫非是中了邪,正琢磨著該念什麼咒來幫忙,手上又告一輕,無魚已經身上『壓力』盡散,自己站了起來。孤石急忙追問:「師兄怎了?」
  
  「很古怪,」無魚雙眉緊皺語氣躊躇:「心裡忽然覺得要跪,來不及想什麼,人便已跪下去了。」
  
  孤石『啊』了一聲:「這算什麼道理?」
  
  無魚搖頭苦笑:「我也不曉得為什麼。不過不用擔心,肯定不是邪物滋擾,感覺明白得很,是一份慈悲之意。」

  她的解釋不明不白,孤石和旁人面面相覷,完全理解不來,正疑惑的時候,前方大路、剛剛無魚跪拜的方向上,傳來一陣腳步聲響,有行路人越走越近,一個年輕和尚,步履從容面帶微笑,長相美豔無雙、白衣纖塵不染……在場眾人至少有一半認得他,另一半雖然以前不曾見過他,但一見他的五官和舉止,也都能猜出此人是誰,無豔大師,施蕭曉。
  
  顯然,施蕭曉只是路過此處,適逢其會,一見城門外聚集了大群佛徒與貴人,他也微微一愣,隨即走上前和眾人微笑著打招呼。寒暄之中,有個胡大人麾下、自詡風趣的年輕官員笑道:「剛剛無魚師太失神而跪,本來我還納悶,現在才明白,原來師太拜的是無豔大師。」
  
  說完,還沒來得及笑聲幾聲,左丞相就冷聲訓斥:「胡說八道!不會說話就閉上嘴巴!」
  
  旁人也都無奈搖頭,小官把玩笑開到兩位出家人身上,的確夠二百五的,何況無論身份、威望還是修持,無魚都比這漂亮和尚高出一截,說無魚去拜無豔,乾脆是把兩個人都羞辱了。小官此刻也覺出自己說錯話了,想解釋可丞相大人明言,不許自己再開口說話,憋在原地無所適從。
  
  胡大人又狠狠瞪了手下一眼,拱手對兩位出家人苦笑:「年輕人言語唐突,是老夫疏於教導,兩位法事萬勿見怪。」
  
  不料無魚笑了起來,搖頭道:「無心之言,卻一語中的,不見怪,不見怪。」
  
  話一說完,包括施蕭曉在內全都面露疑惑,大家一起變成了『丈二的和尚』,可師太自己不去解釋,旁人也不知該怎麼發問,無魚自己則面帶笑容,顯得高深莫測。
  
  不久之後,大路上煙塵漸起,鎮西王終於抵達。
  
  還未到城門,王駕一行遠遠就收韁帶馬,以鎮西王為首,郡主、常春侯和其他隨行者全部落鞍下馬,向前走上一段,在距離小皇子九丈之地站定,王爺朗聲道:「老臣惶恐,安敢勞動太子天駕相迎。」說完,雙膝落地行跪拜大禮。
  
  豐隆還未立太子,但小皇子是他唯一的兒子,此刻鎮西王以『太子』相稱,無疑公告天下,南理的龍庭就由這個小娃娃來做了。老頭子不止說,行禮時更一絲不苟,對小皇子三拜九叩、以覲君之禮相待。
  
  因為還想著『豐隆也許反悔』,鎮西王進京之前始終不曾說過一句『擁戴皇子登基',至此他終於表明態度,一件大事總算是有了著落,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接下來便是百官相見、佛徒與百姓獻禮,王爺進京,著實是一場大熱鬧。
  
  很快,王駕城門下跪拜皇子之事就傳遍京城,一時間被引為佳話,人人都道鎮西王忠心義膽、紅波府護民為國,而伴隨王爺的佳話,『無魚師太遙拜無豔』的趣聞也一起流傳開來。這件事宋陽事先不知道,不過真相不難猜,以前的假無魚會『炒作』,現在的真無魚也毫不遜色,已經開始著手為『轉世尊者施蕭曉』造勢。
  
  鎮西王入京當天,就一頭紮入政務中去,顧不上理會家人,更沒空來搭理宋陽;無魚與無豔的『尊者之計』是佛門中事,兩個出家人早都有了算計,完全不用宋陽操心,常春侯一下子成了沒事人,算了算去,手上能做的事情只有『兩個病人』。
  
  第一位當然是羅冠,大宗師在別來禪院的激鬥中遭遇重創,現在還在恢復之中,於情於理宋陽都不敢大意,親手為他施針換藥;另個病人則是任初榕了,承合沒病但之前太疲憊,不光得有藥物調養,精神也要徹底放鬆才好,常春侯以『治病』之名,每天里拉著郡主在京城內外遊玩,這個大夫當得還真是逍遙了。
  
  另外宋陽還傳了一套養氣的法門給任初榕,與武功無關,只是中醫練氣補身的套路,用處不大,但堅持不輟的話,能保精神健忘,對身體終歸是有好處的。
  
  其實養氣還在其次,宋陽有自己的小心眼。任初榕不諳武功不懂醫術,對經絡穴位什麼的一竅不通,宋陽想要借這個法子,讓任初榕先對身體脈絡有個大概瞭解,給將來的『神仙果子』打個基礎。
  
  任初榕再聰明也想不到這事的背景,反正宋陽教什麼她都願意學…學得又快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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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八章 便宜

  隨後十天裡,宮前廣場前與京城四門設置的皇榜台異常忙碌,朝中不停傳出消息,張榜公告天下,排在第一位的自然是宣佈皇子鄭桐繼位,鎮西王、左丞相等六位當朝大員為輔政大臣,輔佐幼帝掌管南理。
  
  再就是宣佈靖王謀反的諸多罪狀、對涉案官員的嚴懲、新官員的提拔補缺、外衛牙門軍將領遣調輪換等等,另外對無魚、孤石、無羨這些護法有功的高僧提出嘉獎,分別封下個響亮的法師頭銜。
  
  這些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並沒有奇怪之處,真正『有趣』的,是另外兩個消息:
  
  其一,皇子的登基大典定於兩月之後,剛巧不巧,正是燕國景泰『三九』大慶之日……任誰都能覺得出,這個日子選的,很有些『對台戲』的味道;
  
  另一條政令則更直接一些:驅逐南理境內所有燕人,同時召回所有燕境內的南理子民。宋陽和承合也從城門口看榜,看到這一條的時候,兩個人同時笑了。
  
  任初榕的眼睛亮晶晶的:「你笑什麼?」
  
  宋陽學她的樣子去眯眼睛:「明知故問。」
  
  任初榕少有的不講理,笑:「你管我知不知道,我就是想問。」說著,她好像『照鏡子』似的,對著宋陽也眯起了眼睛,月牙兒彎彎。
  
  宋陽不矯情,伸手指著皇榜上最後一道公告:「這個,壞得很。」
  
  祈福法事中靖王當場『認罪』,叛逆之事有燕國在背後主使。對此燕國當然不會承認,天底下也沒有打這樁官司的地方,但當夜道場內外鳳凰城千萬百姓共同見證,不管燕國是否認賬,南理朝廷都要拿出個態度…對燕國的不滿態度,否則何以安撫民心。
  
  而真正讓宋陽兩人發笑的是,最後一條告示,乍看上去沒什麼,仔細琢磨卻能發現,它『壞』得很。
  
  「南理驅逐燕民,燕國不會無動於衷,多半也會依樣而為,通告全國驅趕南理國人。」說著,宋陽又笑了起來:「可皇榜上說的明白,朝廷召回在燕所有南理子民,到時候大燕再怎麼趕人,咱們南理人也是應召而回……」
  
  他說話的聲音不小,周圍有不少看榜的百姓,聞言全都笑了起來。
  
  承合笑得尤其開心,她喜歡看他出風頭的樣子。
  
  這一天過得和前幾天一樣輕鬆自在,在城中四處閒逛,黃昏時分他們身處南城,又特意跨過大半個京師跑去北城去吃西鱖魚餛飩,直到天黑兩人才心滿意足返回紅波府。
  
  剛一進門,就有紅波衛迎上來,對兩人道:「侯爺、三小姐,王爺請你們過去。」
  
  承合一喜:「父王回府了?」說著,一拉宋陽袖子,兩個人加快腳步去見王爺。自從進京後,鎮西王就沒離開過皇宮,今天才回府,估計是政事告一段落了……
  
  鎮西王的眼中泛著細細血絲,顯然休息不足,不過老頭子的功底紮實,精神還算不錯,一見任初榕就先露出了個欣慰笑意:「氣色好了很多。」隨即一擺手,對宋陽道:「免禮吧,坐下說話。」
  
  任初榕把功勞往宋陽身上放,回應父王:「宋陽傳了我一套養氣的法子,還不錯,明天我抄錄一份給您。」
  
  鎮西王擺手笑道:「我不用,你自己留著練吧。」
  
  聽著父女聊天,宋陽忽然心念一動,看王爺的樣子,肯定是『老當益壯』,應該還能用得上那套雙修的法子……就是女婿教老丈人雙修法門,這事想著好像有點混賬。
  
  王爺父女沒注意宋陽的古怪表情,又談笑了一陣,鎮西王轉目望向了女婿,全沒鋪墊和客套,直接問道:「看到皇榜公告了?你覺得如何?」
  
  國內的事情自有輔政大臣做主,王爺犯不著來徵詢他的意見,宋陽明白鎮西王的問話,指的是針對大燕的『措施』,當即回答:「表面上,做到這樣也就可以了。」
  
  憑著南理的國力,當然不能真的去和大燕刀兵相見,這裡需要掌握個分寸,既不能把大燕真的惹惱,也要給國內百姓一個交代,『對台戲』和『驅燕民』這兩條措施,算是中規中矩。

  「表面上?」王爺一下子抓住了重點,又問:「那實際裡呢?」
  
  這一次,王爺沒等宋陽回答就逕自說了下去,措辭也毫不講究:「我家的皇帝被他們搞了,朝廷險險顛覆、南理差點亡國,吃了這麼大的虧,不想辦法找回來,我是睡不著覺的。」
  
  「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兩年多前的澇疫大災,本王還記得清清楚楚……那次大家兩敗俱傷,南理不算太吃虧,可終歸是他們作惡在前,所幸老天有眼,秋時賞了景泰一場大火,燒焦了他的燕皇宮。」說話的時候,鎮西王的目光牢牢盯在宋陽臉上。
  
  宋陽哪會聽不出王爺的話中之意,痛快點頭:「我聽說,燕皇宮兩年重建,現在又有了些規模了。」
  
  鎮西王總算對宋陽露出了一份好顏色,點著頭笑了起來。宋陽則繼續笑道:「再過兩個多月,景泰登基三九,燕境舉國大慶。」
  
  老王爺笑容更盛,不料這個時候,一旁的任初榕忽然開口,語氣堅決:「不行!」
  
  鎮西王滿臉無奈。
  
  宋陽也挺意外,想笑,忍住,轉頭望向任初榕,一個勁衝她使眼色,示意她別逆反老人家的意思。其實這把火宋陽自己就想放,自從一品擂後,景泰、燕頂都太安逸了,常春侯早都等得不耐煩了。
  
  任初榕不為所動:「選『三九』之際不妥,那個時候城中衛戍可想而知,真燒起了大火,咱們的人難以全身而退,放火的話,」看著父親和宋陽的樣子,承合嘆了口氣,稍作讓步:「放火也不是不行,不過日子要改一改,或者提前,或者錯後。」
  
  郡主說的有道理,『三九』放火的確是夠轟動,但相比之下,逃跑也更困難得多。王爺點了點頭,宋陽也同意:「那就爭取提前,反正燕宮失火的消息傳回鳳凰城也得需要幾天功夫,小皇帝登基盛典時,消息傳過來,南理更添歡喜…明天我就帶著火道人去大燕。」
  
  承合還有些猶豫,秀眉微蹙:「記得你說過,上次放火你只是出主意的那個,真正去做事、點火的都是旁人,這次…也不用你親自去吧?」
  
  反正任初榕就是不想讓宋陽去冒險。
  
  宋陽搖頭,興高采烈:「不點火,但是我得看著那火燒起來,要不沒味道。」說完又笑著安慰:「放心好了,和一品擂不同,這次我只去放火,不做其他事情,全無危險可言。」
  
  在父王面前,任初榕不好多說什麼,而且宋陽此行僅只放火的話,避開『三九』的大日子,風險也的確不會太高,勉強點點頭,又問道:「那這把火…會不會把大燕燒急了?」
  
  對此鎮西王胸有成竹:「急,一定會急,但把握好一個關鍵,就什麼事情都沒有。」說到這裡,王爺收住了話頭,抬頭看了女婿一眼。
  
  宋陽會意,接口道:「不留痕跡,不落口實,大燕就不會來找咱們拚命。」
  
  放火的後果還是要歸結到中土五國的局勢上,牽一髮而動全身,燕國敢欺負南理、敢暗中顛覆,但不會真的大舉來攻,那樣做平白便宜了北狼西豺。
  
  如果這場火放得不留把柄,即便燕國朝廷猜到是南理所為,為了大局多半也還是會隱忍下來;可要是留下了痕跡,被燕民得知『南理放火燒我皇宮』,燕朝廷也就被逼到絕路上,非打南理不可了,不打就沒法向國民交代。
  
  宋陽明白鎮西王的意思,不能把大燕逼上絕路,給它吃個啞巴虧就好了。
  
  王爺長舒了一口氣,對宋陽點了點頭,再開口時又把話題引回最初:「諭令已下,不久之後南理轄下各座州府,就要開始驅逐燕人。這個態度必須要有,可是這樣做,對南理何嘗不是自損…當知,要被趕走的,大都是燕國的商人。」
  
  最近這幾十年裡,南理與大燕通商頻繁,交易規模越來越大,現在驅走商人商貿自斷,朝廷的歲入也小小的受了些影響。
  
  宋陽開始眨眼睛,餘光望向任初榕,發現郡主的眼睛眨得比自己還頻繁,鎮西王則放緩了語速,絕對是漫不經心的語氣:「聽說,你在封邑中,找到了一條來錢的路子…土裡生金,這錢來得可容易得很。」

  任初榕忍不住了,小聲問:「您老是聽誰說的?」
  
  老頭子望向女兒:「反正不是我女兒說的,丫頭外向,指望不上…兩個都這樣。」
  
  任初榕啞口無言。
  
  胡大人送葡萄去封邑那次,任初榕曾向父王借了一個巨大數目,當時只說能還得上,但並未提及前朝洪皇的藏寶圖。不過鎮西王知道這件事倒也不值得奇怪,封邑中不只筱拂、初榕兩姐妹,還有不少紅波衛,其中自然有王爺的眼線。
  
  老丈人開口,宋陽一定給面子,當即應道:「這個錢是和朋友一起掙的,已經說好三三開,旁人的我動不得,我自己那份裡,分一半給您。」
  
  「分一半,落在總數里雖不到兩成,但也是很大一筆錢了…呵呵,不錯。」鎮西王手撚鬚髯,不置可否。
  
  任初榕立刻就要急眼,咬牙又咬牙,總算把那句『不行』吞回了肚子裡,倒不是說她不想著娘家,而是她知道紅波府根本不缺錢,試探著問:「家裡出了什麼事情,需要用錢麼?」
  
  鎮西王搖頭道:「家裡沒事。」
  
  承合先鬆了口氣,隨後把語氣放得更委婉了些:「您曉得,現在燕子坪窮得那個樣子…要不是實在不得已,前陣我也不會和您商量那件事。至於土中生出的『金』,暫時還落不到手中,是遠水……」
  
  『那件事』指的是向王爺借出、連紅波府一時都難以籌集、要暫時挪用西線軍費的巨款。
  
  王爺忽地笑了:「放心了,知道封邑現在沒錢,也沒打算馬上壓榨你們,以前說好的事情不會變,現在只是想和你們談個買賣。」
  
  任初榕精神大振,宋陽還在假仗義:「您老說啥是啥,什麼買賣不買賣的。」
  
  王爺才不去拾宋陽的話茬,只是望著自己女兒說道:「你在封邑裡開鐵礦山、辦軍器場,不單是為了賺錢吧。」
  
  和『土裡生金』一樣的道理,任初榕的小算盤終歸瞞不過王爺,承合郡主笑眯眯地:「父王神眼如炬,什麼事情都能一眼看透。」
  
  鎮西王不理宋陽的示好,但全收女兒的巴結,露出個慈祥笑容,又繼續道:「太祖開國後,在西、北、中各選中一地,封了三座大庫,其中藏置大批軍器以備不時之需,朝中定律,庫中軍器七年一換,舊器就地銷毀。」
  
  「這許多年下來,無論鐵器鍛造的工藝,還是份庫存器的手段,都比著開國時高明了一大截,七年之限的律例卻因為是太祖親筆諭令,始終沒有更改過,前幾天我們幾個老傢伙剛剛商量過,準備延長……」
  
  「扯得遠了。現在又有一批軍器到限,除了鎧甲之外,大都是些重砍大鎚之類的力士兵器,據我所知全是上好的傢伙,陳放七年但是和新器也不見什麼差別。我是覺得,就這樣毀掉未免太可惜了些,不過新器已經完工啟運,舊器存放多餘,倒不如把它們用起來。」
  
  話說到這裡,任初榕已做大喜,作勢欲謝。
  
  鎮西王一擺手:「先別忙謝,聽我說完。不是白給白拿,要花錢買的,價錢不錯的,不會比你們自己造的更貴。」說著,從懷裡取出一份帶有報價的清單,遞給了任初榕。
  
  任初榕聲音輕若蚊吶,但能確保父王聽得一清二楚:「反正要毀掉的,白來的便宜……」
  
  「的確是白來的便宜,」鎮西王不以為然:「不過它是南理的便宜,我不想你們去佔,買軍器的錢也和紅波府沒關係,是要上繳國庫的。何況這樁買賣裡你們也沒吃虧。」
  
  國家沒有重大戰事,以前的鎮西王權位雖高也無權去打大庫的主意,但現在做了輔政大臣,這件事他可以做主了。
  
  任初榕又開始小聲嘀咕,這是宋陽第一次見她撒嬌,覺得有新鮮又好笑,王爺顯然司空見慣,根本不吃這套,開門見山:「怎麼樣吧,是買下,還是不要?」
  
  任初榕脆聲回答:「買下了!」說完,搬起椅子往父親身邊靠近了些,笑眯眯地,一改往日『父王』的敬稱:「阿爹,能不能再便宜點?」
  
  鎮西王不為所動,穩穩搖頭。
  
  任初榕心中暗嘆一聲,可惜筱拂不在,若她出馬,撒潑打滾耍無賴的,肯定能劃下個新價錢……
  
  這樁買賣對封邑而言,唯一的好處僅在於『周轉』,但這個『周轉』正是封邑最最需要的。
  
  『南威』初建不久,眼前所有匠人都在忙碌著西線新軍的軍器生產,先不說蟬夜叉,就只提石頭佬、山溪蠻,想要靠『南威』把他們全部裝備起來,實在有的等了。何況任初榕已經看過了清單,價格比著自家場子的成本差不多,既然如此,又何必費心費力去自己造。
  
  王爺此舉,倒賣軍器在前,裝備私軍在後,聽上去幹脆就是叛國行徑…可前一項,要銷毀的軍器換了銀子充公國庫,自不必說了;而裝備出來的私軍是他女婿的隊伍,鎮西王沒把握控制宋陽,但能篤定宋陽不存叛國之心。更重要的是南理和大燕仇恨漸深、敵對加重,宋陽視景泰、燕頂為死敵,裝備了他的私軍,便等若南理多出一支對抗大燕的武裝。
  
  兩利之事,封邑佔些小便宜,南理真正得了大實惠。
  
  至於買軍器的銀錢,王爺剛剛明言,『以前說過的一切照舊』,他答應借給女兒的款子會如期送到,用這筆錢來付賬就是了,一碼歸一碼,等盜墓的財富進來再把錢還給王爺。
  
  意向達成,剩下的便是確認細節了,任初榕把清單小心收好,對王爺道:「具體數量,我現在定不下來,回封邑找人商量過後再答覆您。」
  
  王爺給出的軍器數量,足夠把蠻人和夜叉全都裝備起來了,蠻人和石頭佬都好說,但洪軍給尊使提報過他們自己的裝備圖錄,任初榕不懂軍事,不知道兩份清單裡,有多少樣軍器是可以『換通』的,要回去問過蕭鐵匠後才能確認。
  
  鎮西王點了點頭,說了句『盡快』,跟著話鋒一轉,對宋陽道:「買賣先說到這裡,再來談一談稅賦…不是現在,是三年之後;我也不要你那三成的一半,只要你賺到手銀錢的一成,仍是上繳國庫。」
  
  當初豐隆賜下『常春侯』封號時說的明明白白,不僅不用交說,相反封邑內所有稅收都歸常春侯,現在鎮西王根本不提這茬,明擺著就是以大壓小,找宋陽訛錢。
  
  任初榕又看不過去了,不過不等她說話,宋陽就笑呵呵地答應下來。三年之後,封邑早都步入正軌了,先不說老顧的銷金窩,就只那份『藏寶圖』,是大洪太祖為『復國』準備的,財富何其豐厚,未來宋陽就是個錢多到花不完的大財主,捐出些給老丈人做面子也不算什麼。
  
  宋陽應承的痛快,老頭子也挺開心,著實嘉獎了幾句,這可是生平第一次,宋陽還算鎮靜,任初榕早都喜上眉梢……
  
  轉天一早,經由紅波府好手易容後的宋陽和火老道,取道大燕,道別之際,宋陽煞有介事,叮囑初榕:「那套養氣修身的法門,不許放下,天天都要練習。」
  
  任初榕認真答應,但是對宋陽並沒有太多囑咐,只是說道:「你先走,我看著。」
  
  直到宋陽身影消失良久,任初榕還在向他離開方向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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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四十九章 噴嚏

  鎮西王變了。
  
  性情未改、脾氣依舊,但身份變了。以前他只管守衛西疆、和吐蕃人打仗,朝政事情一概不予理會;現在成了輔政大臣,而且還是六輔政中最重要的那個,在小皇帝長大之前,大半個國家就壓在他的肩膀上了。
  
  要想辦法強國、想辦法富民、想辦法把國家經營得漂漂亮亮之後,再把它交到小皇帝手中……那個時候自己就真正老了吧,沒力氣再馳騁疆場,沒力氣再盤馬彎弓,只能倚坐在軟綿綿的榻上等死。
  
  想到這裡,鎮西王忽然笑了,人這一輩子就這麼回事,真沒啥好指望的,有人在地上挖了個坑,說:這是你的墳……誰能躲得開?最後還不是得老老實實地躺進去。老頭子早就想開了,他不怕死,唯一擔心的只是幽冥重逢時,自己能不能挺起胸膛對大哥說:我盡力了。
  
  帝王家的兄弟間都是仇人?或許大都如此,但先帝和鎮西王是個例外,真正手足。當年哥哥照顧弟弟,如今弟弟幫他守住家業,事情就是這麼簡單吧。
  
  任初榕又在鳳凰城逗留了一段時間,當然不是為了玩耍,宋陽走後她就收拾起心情,先傳書回燕子坪。
  
  上次睛城大火,是付黨、顧黨和謝門走狗三家聯手做成的,這次單靠李明璣一夥的勢力怕還不夠,任初榕傳書回去,一是通知顧昭君和謝門走狗,請他們出手幫忙,另外她還給小捕傳來個話,要她做好一件事。
  
  傳書過後,承合郡主又去拜訪無魚師太,『尊者轉世』的事情不用她管,但封邑中要建妙香吉祥地,少不得她操心。再就是二王子剛剛接手紅波府,處理事情時不熟悉的地方頗多,承合靜下心來,幫助二哥料理一切,前後又耽擱了大半個月,這才啟程返回封邑。
  
  大宗師羅冠與豐隆都隨郡主同行,羅冠當初傷得極重,不過他根基好,又有能在全中土排上前幾的宋神醫認真治療,此刻傷勢已無大礙,正在迅速恢復。讓人略略有些意外的豐隆皇帝,他去燕子坪封邑隱居是早就訂好的事,但任誰都以為,他會看過兒子的登基大典後再走。
  
  他提出隨郡主一起離京的時候,鎮西王曾提出疑問,對此豐隆微笑搖頭:「朕…我不過是個普通人,既然確定不要了,又何必『藕斷絲連』,小皇帝、登基、大殿、朝政都和我沒有半點關係了,不看也罷。」
  
  鎮西王瞭然點頭,拍了拍豐隆肩膀,並沒多說什麼。
  
  承合一行啟程的時候,宋陽早已跨過邊境。
  
  南理和大燕互逐對方臣民,路上盤查嚴格,對此宋陽倒不用擔心,紅波府早都給他做好了全套的『身份』,只是路檢不斷,耽擱了不少時間。
  
  宋陽現在是個剛剛被南理驅趕回國的燕人,又易容成小娃娃的火道人是他的啞巴侄子,不過這次易容,應著宋陽的要求,火道人被扮成了個醜陋無比的小娃。
  
  侏儒老道易容成漂亮小孩,對於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而言,看上去實在是種折磨,扮得丑些反倒讓宋陽覺得舒服。
  
  入境後走了幾天,和提前得了消息趕來接應的謝門走狗匯合,剩下的路程就全不用宋陽操心了,日夜兼程速度不俗,從宋陽離開鳳凰城那天算起,三十餘天后,終於抵達燕都睛城。入城時天色擦黑,一行人才剛進城門,周圍突然振起隆隆鼓聲,火道人大吃一驚,第一反應就是『有伏兵』,想也不想轉頭就往城外跑。
  
  宋陽手疾眼快,伸手抓住他的衣領把老道拽了回來,笑道:「暮鼓,跑啥?」
  
  每日辰、戌兩時正,大燕城池會有晨鐘暮鼓,告知全城早、晚的來臨,南理也是如此,只不過通知方式截然相反,南理是辰鼓暮鐘。
  
  所幸火道人是個『小娃娃』,守門燕兵並未起疑,只是哄笑了起來,覺得這個娃子膽子太小了些……
  
  暮鼓轟鳴,整座睛城清晰可聞,大雷音台也不例外,當最後一通鼓聲落下時,燕頂放下金針,獨手揚起摘掉臉上的面具。腐爛的臉皮上滲出點點汗水,因為沾染了膿血,汗水也變成了渾濁的橙紅顏色。

  永遠處於腐爛、癒合的臉孔,無論喜怒哀樂,都只有『兇殘』一種表情。不過這張兇殘臉上的雙眸,此刻分明透出了一份欣慰。
  
  國師接過花小飛遞上的絲巾,輕蘸著擦去額上的汗水,隨後對花小飛點了點頭。
  
  花小飛的目光也略顯渾濁,整整三天三夜,不敢絲毫倦怠,全部精力都用在手中金針上,即便花小飛都覺有些疲倦了,不過總算大功告成,看著伏在榻上沉沉睡去的景泰,獅子般的老漢也露出了一份笑意。
  
  密室之中一共四個人,除了國師、燕帝、花小飛,還有那個心腹小太監,小蟲子。
  
  小蟲子忙活著收拾好針藥、給皇帝抹身,花小飛則把一杯茶遞到燕頂手上,笑道:「一切順利,該鬆一口氣了。這次施針,比著前兩次都要更好些,特別是手少陽三焦經、足陽明胃經,明顯能覺得有力,是好徵兆。」
  
  國師的目光裡喜色充盈:「你也這麼覺得?我有察覺,可還以為是我關心以至誤查…好得很。」
  
  中土漢家醫術,把人體經絡分作十二正經,奇經八脈,另外還有十二別、十二筋等等,種類繁多數不勝數,景泰不過其中兩條經脈顯出些活力,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卻足以讓國師歡喜一番了。
  
  花小飛勸慰了幾句,國師的笑聲沉悶卻快樂,好像喝酒干杯似的,仰頭把手中那杯茶一股腦倒進嘴裡,咀嚼著茶葉又笑了幾聲,就此岔開話題:「稻草有消息了麼?」
  
  花小飛搖頭:「這是他第一趟正經差事,臨行前我交代明白,不傳訊、沒支持、無援兵,從頭到尾都他一個人主理,他現在是死是活我都不會理會。」
  
  祈福法事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南理發生的事情大雷音台早都得了呈報,稻草也在一個月前出發,算算日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此刻應該已經混入鳳凰城。
  
  燕頂沒急著帶起面具,皺眉之際清晰可見,他的眉頭因為腐爛而粘連起來:「好歹是你看好的晚輩,不用這麼嚴厲的。」
  
  「年輕人,嚴苛些沒壞處,不過他這趟差事太容易,全談不到磨礪,我又給他加了些份量…從鳳凰城帶幾顆腦袋回來給你,具體是誰無所謂,只要有份量就好。」
  
  「帶人頭給我?」燕頂略顯納悶。
  
  「就是給你的。」花小飛笑道:「你打算送給景泰的禮物沒了,換成幾個人頭,雖然輕薄了些,但也聊勝於無……三九大慶不是小事,你總不能空著手吧。」
  
  燕頂搖了搖頭:「心意我領下了,腦袋我不要。當然也不能讓孩子白忙活,腦袋帶回來,算是他自己的獻禮就是了,讓景泰論功行賞。至於我的三九獻禮,不用你操心,我另有打算。」
  
  花小飛不推讓不客套,點頭表示同意,隨即好奇道:「新禮物是什麼?」
  
  「也是人,不過不是人頭,是活人。宋陽這個人,你知道吧?」
  
  燕人不曉得宋陽的妖星身份,不知道宋陽就是九月八當晚煽動暴亂、火燒燕宮的主謀,但人人都知道是他『收買』了大宗師羅冠、奪魁一品擂、還帶走未來皇妃蘇杭。
  
  花小飛點頭:「南理奇士宋陽。萬歲恨他得緊。」
  
  「這個人回國後紅得很,受封『常春侯』之位,不知為何又成了回鶻王爺,與玄機公主和親。」說到這裡,國師忽然放棄了腹語,該用咽喉發聲,聲音嘶啞難聽:「再就是…他把封邑選在了燕子坪。」
  
  提到燕子坪,花小飛臉色一變。
  
  兩年前,就是花小飛從南理救回了燕頂,有關國師在燕子坪中伏重傷的細節他完全瞭解,此刻又聽到了這個地名,如何能不驚訝。很快,花小飛的目光變得兇狠了:「宋陽就是……」
  
  燕頂知道他想說什麼,不等說完就插口道:「不用急著確認什麼,等抓來後自然就知道了。」
  
  花小飛眉頭大皺,他和國師親如手足,全不用掩飾自己的不滿:「這麼重要的事情,怎麼現在才辦?」

  國師苦笑了幾聲:「你真當我是神仙麼?足不出戶盡知天下?這兩年裡,除了皇帝的身體,我所有心思都放在西面,哪還有空去理會南理…我是春天時才知道宋陽去了燕子坪。」
  
  自從回國後,國師的精力始終放在另一件大事上,一品擂剛結束時,他偶爾還會關注南理,但宋陽一行在外飄蕩一年才重返人間,那時候國師對他們已經不太注意了。
  
  國師在鳳凰城有靖王做眼線,南理的大事靖王都會兢兢業業通報消息,可書信傳訊,總不能事無鉅細一一陳列,眼線報上消息前也會有個篩選的。
  
  宋陽受封常春侯、成了回鶻王駕、和玄機公主和親,這些都是大事,靖王不敢遺漏,不過常春侯選了塊什麼地方做封邑,實在不值一提。
  
  是以常春侯的封邑在燕子坪,雖然不是秘密,但國師得知這個消息已經是幾個月後了。
  
  花小飛雙眉皺得更緊了:「春天得到消息,現在已近初冬,白白放他多活了半年好日子?」
  
  國師應道:「我權衡過,兩下相比,西邊的事情重要得多,由此先把宋陽放到一旁了,他飛不到天上去。」
  
  「宋陽不重要?若他真是尤離傳人,那當初劫走毒屍之人必定是他,事關澇疫,怎會不重要?」花小飛越說就越著急。
  
  燕頂反倒把語氣放緩了,同時比劃了手勢,示意對方不用著急:「你當知道,澇疫的制方是我從師祖留下的隻言片語中還原出來的,效力不去提,單說『保存』,比起師祖的手段差了不少的。那具屍體這麼長時間沒有秘藥滋養,怕是已經失效了,再啟回也不可用了。明白了?現在我與宋陽之間,只存私仇,不涉及其他。既然是私仇,放一放無妨的。」
  
  說完,國師稍加停頓,見花小飛還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樣子,又耐心解釋了幾句,不是燕頂不想報仇,他有自己的權衡和顧慮。
  
  現在還不是攻打南理的時候,抓宋陽只能派遣高手悄悄入境行動,可是上一次南理之行加九月八暴亂,燕頂手下第一流好手幾乎傷亡殆盡;反觀宋陽,本身修為不俗,身在自己的地盤,哪裡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更可慮的,宋陽身邊還有兩件『法寶』:馬車與大宗師羅冠。國師自己都差點死在那架破馬車上,而一品擂後羅冠與宋陽結伴離開,雖然燕頂不能肯定兩個人現在還在一起,但不可不防。
  
  想神不知鬼不覺把宋陽從燕子坪抓來大燕,普通高手過去幾乎沒有成功可能,平白打草驚蛇。
  
  花小飛繼續搖頭:「可以著我去,羅冠不在我眼中,那架馬車我已經瞭解,自然不會再上當……」
  
  燕頂擺手打斷:「你在做的事情,比著什麼宋陽、西面都更重要得多,來幫我施針是情非得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事情能打擾你,更不能涉險…那扇門你研究了三十年,總算有了些端倪,豈容其他干擾?這件事沒得商量。」
  
  小蟲子從一旁聽著,臉上露出驚詫之色,一扇打了三十年仍未打開的門…更讓他想不通的是,那扇門後究竟藏了什麼寶貝,讓燕頂把花小飛這樣的絕頂高手『凍結』,專心去開門。
  
  「天下」,國師的聲音帶笑,忽然開口:「那扇門後,是天下。」小蟲子嚇了一跳,愣了剎那才知道師父是在回答自己心中的疑問,眨著眼睛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對他們師徒的逗悶子,花小飛不感興趣,又連串發問:「為何現在又想通了去抓宋陽?派得什麼人,靠得住麼?」
  
  國師本就不打算隱瞞,放鬆身體,把後背靠向椅背,慢條斯理地回答:「本來也沒沒想過現在去動宋陽,可是…『三九』在即,先前的禮物沒了,總得給他補一件啊。」
  
  對這樣的解釋,花小飛也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嘆。
  
  國師不理會他的古怪表情,繼續說道:「景泰對宋陽恨之入骨,他又是我的仇人,抓來慢慢炮製……」說著,他笑了起來:「景泰的脾氣你曉得,對輕重緩急有時候分得不是那麼清楚,這樣當然不妥,但也不是全無好處,比如這次。」

  話說得含糊,不過瞭解景泰性情之人都能明白國師的意思。
  
  三九之際得了南理景泰當然高興,但如果把禮物換成一個能讓他折磨的仇人,在旁人眼中份量一下子輕了千萬倍,但是對景泰而言,他一定不會失望的。
  
  「而且,我要送的禮物,可不光是宋陽一個,我聽說,南理回鶻兩國的和親公主、宋陽的待嫁妻子任筱拂常駐在燕子坪。宋陽奪了景泰喜歡的女子,我再把宋陽的女人搶來做賀禮,你猜景泰會不會放聲大笑?」國師語氣中笑意更濃:「更有趣的,這位玄機公主是鎮西王的掌上明珠。任瑭事敗後,鎮西王獨挑大樑,最讓我討厭的此人把他家幼帝登基的日子,選在了景泰三九之典。他想唱對台戲麼?上上大燕不和他計較,大典當晚我家萬歲就和他們的公主好好親近。」
  
  「至於被遣去燕子坪的人手,不是我家弟子,小飛,你知道云頂活佛麼?」
  
  花小飛茫然搖頭,不過對身份他不關心,只抓重點:「很強麼?」
  
  國師的語氣認真:「很強,他全盛時不遜於你,現在麼…你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花小飛正想再問,軟榻上的景泰突然大大地打了個噴嚏,從睡夢中一驚而醒。剛剛被施針增強體質,乍一醒來,景泰只覺得氣血順暢神清氣爽,完全沒有了平時的寒冷難耐,就好像自己還是少年時,深深一覺醒來後那種精力充沛、恨不得立刻跳下床去跑一跑的感覺。
  
  滿腹欣喜,景泰翻身坐起,先對國師笑了笑,又轉頭望向花小飛:「謝謝飛叔。」
  
  他不用對國師多說什麼,但是對花小飛一定要禮數週全,不可計較身份,這是燕頂的教誨,景泰記在心頭。
  
  小蟲子立刻抱來裘皮,想要給皇帝披上,景泰伸手推開:「熱得很,不用。」
  
  國師和花小飛同時搖頭,前者命令:「穿好,不可受涼。」後者則笑道:「還是穿上吧,正是秋涼時候,受了風不得了,又酸又疼難受得很。」
  
  景泰聽從勸導穿好裘皮加身之際,宋陽正有葉非非帶著,走進了李明璣所在的大屋,屋中居然人數不少,李明璣居中而坐,從頭到腳一襲紅衣;帛夫人坐在一旁,齊尚和巴夏站在他身後;南榮右荃和鬼谷瞎子也在,他們接到任初榕的傳書,直接從封邑啟程趕來大燕幫忙。
  
  從封邑到睛城的距離,和鳳凰城到此間差不多,不過南榮等人從啟程開始,就有付黨照顧路程,幾乎沒有遇到盤查,是以出發稍晚反而先到。這倒沒什麼稀奇,真正讓宋陽大呼意外的是,自己的寶貝媳婦,任小捕竟然也在屋子裡,正喜滋滋地望著自己,俏臉上滿滿都是開心得意……
  
  宋陽又驚又笑:「你怎會在這裡?」
  
  「幫你放火啊!」任小捕回答得理所當然,話剛說完,忽然鼻子發癢,接連打了三個噴嚏,一個比一個響亮,小捕揉著鼻尖喃喃自語:「一想二罵三念叨,誰念叨我呢?」
  
  燕頂剛念叨她來著。
  
  國師籌劃著去燕子坪抓常春侯、玄機公主;宋陽、小捕跑到睛城琢磨著放火燒燕宮。兩伙人誰都不知道對方的計劃,不過大家的目的倒是『一致』得很,都是要給自家皇帝獻禮,慶祝大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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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章 云頂

  宋陽咳嗽了一聲,暫時沒去深究小捕到來的原因,先和屋裡這些老熟人打招呼,南榮右荃最先開口:「家主接到承合郡主傳書,得知你又來放火,他老人家開心得很,不過銷金窩籌建正忙,睛城這邊又不再涉及地皮買賣的銀錢事,不用他親自操持,便不親自過來了,有關人手調派,銀錢安排都有我。家主著我給你帶兩句話:有事情找南榮;祝常春侯紅火睛城。」
  
  稍稍停頓片刻,南榮又微笑道:「你放心,放火這事,我比著家主更熟。」
  
  與她一起從封邑中趕來的鬼谷瞎子也趁機開口,笑得挺謙虛:「是、是,這事我們都熟。」
  
  他倆說完,帛夫人跟著開口:「我也是接到郡主傳訊,帶人趕來幫忙。」她領人正在大燕盜墓,承合沒辦法直接找到她,但謝孜濯在封邑,身邊人中有『走狗』骨幹,自然有隨時聯絡的手段,承合的雀書先到燕子坪,經過中轉傳到帛夫人手中。
  
  帛夫人繼續道:「上次給公子搭手的是外子,這趟本來也該他來,不過…不知該算作太巧還是不巧,我接到消息的時候,他正在趕赴燕子坪的途中,這邊就由我來了,好在大多數都還是經過上次事情的老兄弟,不會耽誤大事。」
  
  宋陽有些納悶:「什麼要緊事,要帛先生去燕子坪了?」
  
  這次不用帛夫人回答了,齊尚等這個話頭半晌了,當即咧開嘴巴笑了:「侯爺還不知道,咱們已經『開地』了,第一樁買賣做好了。」
  
  宋陽聞言大喜:「怎麼樣?」
  
  「很好!」一向都少言寡語的巴夏都忍不住插口回答,足見收穫了得,小捕也眉花眼笑,跟著說:「咱們發財了!」
  
  『藏寶圖』上的第一座大墓得以開啟,收穫遠超帛夫人事先想像,因為這是頭一遭『買賣』,謝門走狗重視的很,由帛先生親自押運掘出的財寶趕赴燕子坪,去向宋陽報喜。帛夫人則留在大燕,開始籌備第二次下地走寶。誰也沒想到,這個時候任初榕的消息傳到,再把帛胖子喊回來實在折騰,再說時間也來不及,乾脆就由帛夫人來主持了。
  
  李明璣一直紮根睛城,沒什麼可說的,談笑了幾句算是打過招呼,宋陽又復望向小捕:「說說吧,你怎麼會跑來睛城?」
  
  當著這麼多人面前,任小捕不好意思賣關子:「我也是接到三姐的傳書。」
  
  「是任初榕讓你來的?」宋陽先是詫異,繼而笑著搖頭:「不可能,我可不信。」
  
  小捕聳肩膀:「我也沒說是她讓我來的不是。三姐信上著我做一件事,她要我安排小九與南榮、鬼谷等人同行…」說到這裡,小捕賊眉鼠眼地笑了起來:「她是怕你在這邊孤零零的,沒人照顧。」
  
  宋陽哪用旁人照顧,何況小九不會武功,在家或者遊山玩水時身邊帶著這個伶俐丫頭自然舒爽愜意,可是干壞事的時候帶著她,就只剩束手束腳。
  
  任初榕的用意不難猜,宋陽稍一琢磨就明白了….承合就是為了讓他『束手束腳』。
  
  單只放火的話,的確沒有太多危險,任初榕不太擔心,可她生怕宋陽還會再做其他事情,比如冒險行刺之類,誰知道宋陽會不會臨時起意、腦子一熱又去發瘋。郡主殿下早都被宋侯爺給嚇驚了。
  
  帛夫人、任初榕、李明璣這些人,都有自保的本事,宋陽真要發瘋也連累不到他們;但小九弱小、又是宋陽親近的人,有她跟在身邊,宋陽衝動時就得先為她想一想,真要引發惡果不單是傷了自己、還會害了這個小姑娘。
  
  另外小九聰明懂事,若宋陽只放火,她絕不會添亂、更不會影響到什麼。
  
  說穿了,承合讓小九過來,就是給宋陽添一份顧慮。
  
  乍看上去,任初榕是送了個累贅過來;仔細想想,其中也當真藏了一份苦心。如果不是抽不開身,任初榕寧願自己隨宋陽走這一趟。
  
  不過任初榕是絕對不會同意小捕跑來大燕的,此行做的是『反賊』的勾當,風險不大但也談不到安全,哪能讓妹妹冒險。

  結果沒想到,小捕這次又聰明了一回,看穿了姐姐的心思,自己跑來當『顧慮』,別說,她的份量,比著小九可重得多。
  
  任小捕笑嘻嘻的,滿嘴漂亮話:「我和小九混得不錯,從封邑到睛城那麼遠,她又沒有內功護身,急匆匆跑過來一準得大病一場,我心疼她,乾脆就不告訴她了,替她辦了這趟差事。」
  
  宋陽啼笑皆非,小聲問她:「任初榕不知道吧。」
  
  小捕瞪大了眼睛:「當然不知道,要不不等離開邊界就得被她派人抓回去。」
  
  公主殿下是偷著跑出來的,為此臨行前她還勉為其難,騙了一個人,凶了一個人,求了一個人。
  
  被騙的那個是秦錐,公主說承合得到消息,帛夫人開掘大墓,得到金銀珠寶無數,著秦錐改扮平民進入大燕去接應,宋陽承合都不在家,這件事也只有秦錐能辦,醜漢子知道公主偶爾胡鬧,可沒想到會這麼離譜,高高興興帶人去了,算算時間,他大概已經到了小捕亂說的接頭之地;
  
  被凶的那個是縣令慕容大老爺,公主執行密務,行蹤不得透露,否則耽誤大事,當處誤國之罪,公主不在時,封邑內還要慕容大人多多照顧;
  
  至於求的那個,就是顧昭君了。老顧不含糊,當即點頭答應,讓南榮帶上小捕一起趕赴睛城。
  
  聽到這,宋陽有兩重猜測。往好處想,老顧可能是覺得,自己若拒絕,小捕也還是會偷著跑出來,根本攔不住,與其如此不如讓她跟著隊伍走,沿途都有人接應,安全保險;往另一處想的話…顧昭君這個老頭子,大事上一絲不苟,小事上一陣一陣不著調的厲害……
  
  另外,小捕出來前還另外安排貼身丫鬟假扮自己,成天裝病在房裡不出去,估計任初榕回到封邑之前,除了老顧都不會再有人知道公主跑了。
  
  公主殿下一邊笑一邊說,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不過她努力掩藏的那份不安神色,還是逃不過宋陽的眼睛。小捕也知道自己這次胡鬧,生怕宋陽會罵。
  
  宋陽不說話,看她。
  
  那雙漂亮眸子裡的不安漸漸變成了可憐巴巴…宋陽沒忍住,笑了,任小捕大喜。
  
  說過『來歷』後,眾人開始商量正事。
  
  放火與風向休戚相關,上次是在深秋,若他們想春天燒燕宮,以前買下的地皮就都用不上了,所幸現在是初冬,只相差一個多月,風向氣候並無太大的變化,瞎子早到了兩天,已經提前去『看』過,和宋陽事先想像得差不多,不需要太大的變化。
  
  再就是那些火點,在兩年前已經變成殘垣斷壁,一直放在那裡沒動,現在大隊人馬到齊,正著手重建,當然不是真的壘屋蓋房,不過是做個樣子,趁機把諸多引火之物送進去。
  
  在座的都是『老手』,故技重施輕鬆異常,完全不用宋陽操心。
  
  因為小捕伴在身邊,宋陽來時路上轉過的幾個冒險念頭盡數放棄,放火之事又不用他添手幫忙,真就變成了沒事人,小兩口乾脆放鬆下來,全當遊玩來了,轉天一早結伴出行,由葉非非領著,在睛城中四處閒逛。
  
  中土升龍之地,繁華之中透出靈秀;幾朝古都,數百年的皇家經營,靈秀裡又隱藏了一份厚重,雖然兩年前才剛剛經歷過一場浩劫,比著原貌大打折扣,但睛城之美仍是遠非鳳凰城可比,小捕還是第一次到睛城來,又和心上人在一起,興致極高。而最讓兩人開心的事情莫過於看到新皇宮聳然屹立……燕國耗巨資重建雄偉宮殿,現在遠未完工,但也有了些規模,尤其從外面看上過,巍峨城樓聳立四方,隱約可見層層大殿鱗次櫛比,從周圍州府直接移植過來的大樹枝幹華美,氣派著實不俗。
  
  宋陽笑得開心,抖擻精神,帶著小捕停停走走,還原一品擂當夜他跑過的線路,口中聲音很低,確保只有小捕一個人聽得清楚,不停解說著舊事:此處是擂台…僧兵從那裡來…咱們在這打得伏擊,可惜景泰不在隊列……
  
  舊地重遊,大火又來,宋陽滿心快樂,不過走了半晌,也漸漸發現了些異常,轉頭問葉非非:「大燕和吐蕃修好了?為何這麼多喇嘛。」街頭大街小巷,隨處都能見到三一群兩一夥的紅衣喇嘛,遊玩這大半天裡,宋陽都數不清遇到多多少次。
  
  葉非非眨眼不解,小捕也一樣納悶:「喇嘛是什麼東西?」
  
  宋陽這才省起來,『喇嘛』是前一生的稱呼,中土世上根本沒這個詞,高原僧侶另有名稱,喚作『上師』。宋陽搖頭笑道:「是遠古叫法,我指的是密宗僧人。」
  
  小捕崇拜:「你懂得真多呵。」
  
  葉非非則直接回答:「最近這一年,睛城裡有幾座大寺和高原上師往來漸多,互派精修僧侶講課、學經,至少從我們這裡看過去,都是些佛法交流,私底下是不是藏了企圖不瞭解。據我所知,來到睛城的喇嘛,都是博結大活佛一脈弟子。」
  
  高原上活佛無數,這一點和回鶻的『護持聖火王』有些相似,幾乎每一座像樣的大寺中都有活佛,他們的稱呼也各不相同,但『大活佛』整座吐蕃就只有一個,就是葉非非剛提到的『博結』。
  
  中土五國,神權與君權的結構各不相同,漢統國家一直比較純粹,君權在上神權『渙散』,大燕也是到了最近這幾十年,因為國師的迅速崛起,才隱然有了些並駕齊驅的架勢。不過且不說國師和景泰的關係,就單以力量而論,軍政大權仍是握在皇帝手中。吐蕃則截然相反,高原上神權主宰一切,大活佛地位超然,國王和藩主反倒成了輔助。
  
  大活佛主掌全國,從神事到政事一手獨攬,其他普通活佛大都為博結馬首是瞻,但是也有例外,有個別傳承悠久、且遊歷世外、類似化外苦修的活佛,不用聽從大活佛的法旨,云頂活佛便是如此……
  
  云頂活佛看上去很老,眼睛深深凹陷,渾濁異常、眼黑眼白之間早已失去清晰界限;膚色黝黑,從光頭到腳趾,身上所有的皮膚,倒好像戈壁中的古河灘一樣,枯萎、暗淡、因為乾涸得太久以至拔出了龜裂。這不奇怪,他是真正的苦修,大半生都在高原上的無人區赤身遊走。從他十五歲起,每年都要徒步跋涉到中土最高山峰格拉丹東的云頂去沐浴佛光,直到現在七十五歲,整整六十年。
  
  他不求普度眾生,只想洗清自己的罪惡之身。
  
  活得太苦,也就越發顯得老邁了,如果他說自己兩百歲,只會引起驚訝但絕不會有人懷疑;活得太獨,身上幾乎已經沒有了人味,若他站著一動不動,即便是最聰明的猴子,也會把他當成一棵枯樹,高高興興地爬上去。
  
  苦修對待身體很殘酷,幾乎是自虐,不過他們不會自尋死路,所以云頂活佛的信徒很少,加在一起也不過一百人,因此這位活佛沒勢力…但他有實力。
  
  無人區中的艱苦、冷碎眼睛的極寒、烤焦血液的酷暑…云頂高峰的陡峭、吹枯萬物的狂風、凍結時間的大雪…云頂活佛還活著,便是他的實力了。
  
  他是世外之人,與大活佛偶爾會有聯繫,但從不奉詔、更不去理會國事,當年一品擂時大活佛曾露出請他出手之意,他理都不理。
  
  但是這一次……云頂活佛趕赴燕子坪。
  
  燕子坪今天很熱鬧。
  
  中午時分,帛先生帶領精銳好手,押送金銀珠寶來到燕子坪,鎮上百姓不知道那一輛輛大車藏得是什麼,不過這麼一大隊人馬到來,還是讓小鎮瞬間喧鬧起來。
  
  顧昭君、慕容縣令、謝孜濯聯袂迎接出去,帛先生知道宋陽去了睛城,但不知道初榕、筱拂的動向,沒見到正主略顯意外,和迎來的人見禮後,打趣問道:「兩位東家奶奶呢?」
  
  「三小姐返程途中,應該快回來了。」慕容縣令代為回答:「公主、公主殿下身染微恙,正在休息,大夫吩咐不可下床、更不能見風。」
  
  慕容縣令不敢違背任小捕的諭令,含含糊糊地回答著,可又哪能瞞得過帛先生,胖子當即皺起了眉頭,還是顧昭君給他打了眼色,才沒追究下去。

  東家不在也不妨礙什麼,大批金銀珍寶送入剛才竣工的侯爵府,顧昭君忙碌起來,開始清點、造冊、估價等等活計。慕容大人則調配人手,燒水煮飯為入境隊伍洗塵。這邊塵囂未落,燕子坪熱鬧再起,又一支隊伍到來,人數雖然稍遜帛先生一行,但小鎮居民卻更讓鎮民興奮……吐蕃商隊。
  
  商隊的規模不算小了,除了蟲草、雪蓮、氆氌這些特產之外,商隊還帶了大批『活物』。三十多頭高原犛牛,體型碩大、長毛批身,在小鎮居民眼中無疑是些可怕怪物。犛牛到了平原難以存活,但仗著身體強壯外加沿途仔細照料,還是能堅持一段時間的,商隊也不需要它們活太久,只要能撐到目的地鳳凰城就行,反正販賣之後它們都會被宰殺。
  
  而最讓小鎮百姓興奮的,隨著這隊商隊同行的還有一台『夜遊班子』。
  
  夜遊班子是『高原特產』,其實和漢家的馬戲班子差不多,但他們相信白天時會有神靈出沒,不肯做戲打擾神靈,一定要到天黑了才肯表演。夜空爽朗,篝火熊熊時,烤肉與美酒香氣四散蔓延,族中老幼席地而坐,一邊享受美食一邊觀看夜遊班子的表演,也算高原上的一道有名風情。
  
  高原和漢境的風土人文迥異,『夜遊』與馬戲的形質相近,但也還是有些區別的,漢境中的馬戲重『技藝』,靠著手藝和本事掙錢;夜遊班子更多則是追求新鮮,比如少見的異獸、畸形的怪人等等,來到小鎮這只隊伍也不例外,最引人注目的就是他們帶來的一群身形巨大的高原惡犬。
  
  眼看著圍觀的人不少,負責照顧惡犬的是個瘦子,滿臉得意:「我的獒是熊羆爪、獅子口,單打獨鬥,漢家最好的獵犬也得望風而逃。」
  
  高原盛產凶熬,班子裡這些犬子,血統談不上純正,但也因此更適應平原環境、更好養活,和小鎮上的菜狗野犬一比,果然威風凜凜。
  
  剛巧不巧,鎮上小巴狗跟隨主人身後來看熱鬧,獒犬一見立刻狂吠,小狗嚇得夾著尾巴就跑了,大夥哄得一聲笑了起來,獒主更得意了,笑道:「我這十頭犬,要是一起放出去,就是惡蛟也能撕成碎片,天底下沒有它們殺不到的凶獸。」鎮民純樸,不覺得什麼,可人群裡有位劉姓大人,趟過大海闖過蠻荒、金鑾殿上見過萬歲爺,聽不得這種狂言,撒腿向著鎮子外跑去……
  
  除了惡犬,班子裡的怪人也不少,五短身材不翻跟頭不會走路的侏儒;身材肥壯到兩個肩膀各能容一位少女穩穩端坐的壯漢;一身奇裝異服,左腿膝下肢體不見接了一根木棍,卻因而能跳出噠噠脆響的漂亮舞蹈的紅發女人,林林總總,著實讓人大開眼界,和他們相比,那個看上去足足有兩百歲的、老得不能再老的人,也就不顯得太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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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4 01:09:56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一章 心眼

  小鎮偏僻,外來人都少見,更從未有過大型商隊來過,今天忽然冒出一支這樣的隊伍,尤其還是珍寶啟運回來的當口,慕容大人如何敢大意,立刻帶人趕去盤查,不過商隊和夜遊班子的通關文書、身份證箋一應俱全,他們通過南理各個州府時也都加蓋了通關大印,手續完整且齊全,全無可疑之處。
 
  商隊首領的漢話不錯,從一旁仔細解釋,商隊和夜遊班子打早就搭伴了,十幾年都在一起,以前一直在吐蕃與大燕之間往來。這是第一趟來南理,人生路不熟,本來也沒打算來小鎮,但幾天前他們州從青陽城出來不久,嚮導就害了急病昏厥不醒,周邊都是荒郊野嶺,商隊想要先返回青陽,不料又遭遇暴雨,結果在荒郊野嶺裡迷了路,繞來繞去最終跑到的小鎮。
 
  說著,有商隊的人抬出擔架,上面躺著個漢人中年男子,渾身大汗、額頭燙手,的確是患了重病的模樣。
 
  燕子坪今非昔比,平時都有貴人常駐,當然也不再只宋陽一個大夫,盤頭跑去把專門從紅波府跟來封邑、專責照顧公主、郡主的大夫請來,老先生的醫術精湛,略略診斷後就點頭:「水暑熱,是野外病,錯不了的。」
 
  盤頭問老先生能不能喚醒患者,後者沒廢話,十幾針下去又灌了一副藥,嚮導悠悠轉醒,盤問之下,很快證實商隊首領說的是實話。
 
南理與大燕、吐蕃通商,為防商隊在境內出現紕漏引起糾紛,在各州府專門設立了一個小小的機構,喚作地向署,專門為商隊提供引路、接待、聯絡等服務,署中嚮導都有官家登記造冊,確保出身清白不會勾結惡匪或蠻人。外域商隊若需要嚮導,也都直接到署裡去雇傭,價格不貴還靠得住,省去無數麻煩。
 
  這位嚮導也不例外身上帶了青陽府的證箋和文書,是官家的人有他在基本就能確定商隊的來路正常。
 
  查來查去全無可疑,這時候聞訊趕來看熱鬧的帛先生忽然開口笑呵呵地問商隊首領:「吐蕃哪裡的商隊?」
 
  或許剛才看到了紅波衛的旗號,首領收斂了平日裡對南理人的蠻橫傲氣,老實應道:「主上墨脫。」
 
  墨脫是吐蕃的一位藩主,地位不算低,帛先生也有耳聞,此人的領地近大燕而遠南理。帛先生點了點頭,追問道:「大燕的生意不好做麼?怎麼突然跑來南理做買賣。」
 
  從民到官,從商到政,大燕的事情全裝在帛先生的肚子裡,對方若順著他的話應下去立刻就會露出破綻,商隊攜帶的貨物,都是大燕的搶手貨,絕不愁賣。而路程遠近不同,全無舍大燕而來南理的道理,
 
  「不瞞您說,我們要去大燕睛城的話,好賺的很,可燕國有條混賬律令,外域商隊交辦貨物之後,逗留不得超過半月就得返程。你是漢人,不曉得,高原上的冬天一年冷過一年,實在難熬啟程前我們算過腳程,若去睛城的話回去時候正好趕上嚴寒暴雪……」
 
  商隊首領苦笑了起來:「我們幾個事先合計著,這趟出來最好能在外面躲過冬天,等開春了再回去。由此,乾脆也就來南理了,是少賺了幾個,但落了個舒服,免去雪中跋涉,少了許多風險。
 
  另外我還聽說,南理豪門喜歡效仿大燕貴族,這些貨物在大燕好賣,到了鳳凰城說不定更值錢。」
 
  帛先生哈哈一笑,甩了句:「祝掌櫃的生意興隆。」跟著又對慕容縣令耳語了幾句,轉身回侯府去了。
 
  常春侯府內,顧昭君正帶領心腹清點寶貝,見帛先生回來,老顧問道:「怎麼樣,有可疑麼?」
 
  帛胖子搖頭:「中規中矩,看不出啥。」
 
  這個時候有個手下,把一支金玉如意捧到顧昭君眼前,這件東西他們估不好價錢,要請主人過目,老顧仔細端詳,珠寶光芒四射,映得他那張老臉也花花綠綠。看了一陣,顧昭君點點頭,說出一個價錢,這才再度望向帛胖子:「分不出好壞,就當他們是賊吧…打算偷什麼?」
 
  「不會是這些寶貝。」帛胖子指了指他州帶回來的諸多木箱:「不在路上行劫,跑到老窩硬搶,這得多傻的賊啊。」

  說完,稍稍停頓,帛先生又道:「不為寶貝,那就是衝著貴人來的?」
 
  「可貴人們都不在家,論起身份,現在燕子坪最貴重的那位,非慕容大人莫屬了。」顧昭君也笑了起來,笑話過後話鋒一轉:「管他們什麼來路,總之小心沒錯,轟遠些。」
 
  帛先生呵呵笑道:「不勞吩咐,適才我囑咐過慕容大人了,把商隊逐出小鎮,讓他們在鎮外紮營,著回鶻衛監視起來。」
 
  兩人說話之際,慕容大人已徑端起官威,言明小鎮乃重地,不容商隊駐紮,命令吐蕃人挪到鎮外三里處暫住。
 
  在南理一般的州官都不會和吐蕃商人擺威風,可慕容大人官雖小底氣卻足,神情森嚴絕不通融。
 
  一番審查下來,此刻已經快到黃昏了,大人看了看天色,又追了道命令,只准他們停留一晚,轉天上午必須啟程。
 
  偏荒成這樣的鎮子還有臉說是「重地」吐蕃人滿臉的不稀罕,但沒辯駁,把隊伍遷到了慕容大人指定之處,三百回鶻衛就在附近虎視眈眈,兩族世仇,阿裡漢倒盼著這伙子吐蕃人能有啥異動,給他藉口衝過去砍殺一番。
 
  吐蕃人長途行商,自有隨隊護衛,安頓下來後護衛散開,不許旁人靠近,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不過夜戲班子全不設防,而鎮上百姓對他們也好奇萬分,不少大人娃娃都跑到人家的帳篷外探頭探腦。
 
  夜遊班子是藝人,跑江湖混飯吃,全沒吐蕃番子的驕橫,對人隨和得緊,小株儒免費給大家翻跟頭,惹得小孩子們哈哈大笑,對鎮民的好奇之間,藝子也耐心解答,雙方說說笑笑很快就混得熟捻了,由此夜遊班子也瞭解到,此間是南理大名鼎鼎的常春侯封邑,侯爺現在不在家,由玄機公主殿下主持一切,不過公主病了……
 
  接觸時間稍長,班主也意外發現,這座鎮子看著荒僻,鎮中百姓居然都挺富得…這是托郡主的福。此間是宋陽的「家鄉」鎮上人都能算是他的親屬,承鄰再窮也不會慢待。何況小鎮上居民不多,讓他們富足些不過小事一樁。
 
  有賺錢的機會,班主精神大振,和班子裡幾位重要成員商議了下,今晚不妨演上一場,反正晚飯後成員們也要練功,能賺錢何樂不為,消息一傳出去,小鎮居民大都歡喜。要知道,現在的鎮民日子小康,但地方偏僻依舊,距離最近的大城青陽也要三天路程,能看場大戲對他們而言簡直是奢望,何況是異域風情的演出。
 
  晚飯過後不久,小鎮居民漸漸匯聚而至,隨著一串響亮銅鑼,夜遊班子臨時打了個簡陋台子,獻藝開始,侏儒依舊翻跟頭,但這次是卷揚烈焰的火圈中穿梭;紅衣女郎的獨腿舞蹈好聽又好看,可她周圍爬滿了黑紅相間的毒蛇,露出了獠牙時時如電探首,想要嘗嘗這個女人的鮮血滋味;倒是那十條凶獒,不知為何反倒變得溫順起來,隨著竹笛搖頭擺尾,笨拙扭動憨態可掬。觀眾們時而歡笑時而驚訝,當然也少不了銀錢賞賜;藝人抖擻精神,這筆意外之財足夠讓他們每個人賣力演出……但班子裡那個號稱兩百歲的老人不動,他在看人。
 
  常春侯不在,只有玄機公主,來得有些不巧,但也沒辦法,有一個就抓一個吧,剩下的那個以後再想辦法。云頂坐在台上,眸子緩緩轉動,仔細打量著每一個來看戲的觀眾。他的目光渾濁,但心境空明,他用眼睛去看,卻用心去品味,他有相人的本領。「心眼」本來也是高原密宗的一項修行。普通人的身份,逃不過他的觀察。
 
  早在出發之前,就有人把玄機公主的畫像呈到他的面前,不過他只是掃過一眼就將其扔進火堆,漢人女子,宮裝肖像,看上去都大同小異,靠不住的。云頂活佛有「心眼」能通過面相輕易分辨貴人或平民,能體味氣勢分別高手還是凡人。
 
  其實密宗的「心眼」和漢境中的「相面」極為相似,雖然道理基礎迥異,但殊途同歸。
 
  除了力量兇猛,「心眼」是云頂能成功抓人的另一項的依靠。

對普通人,他只一看而過,但是很快,他的目光就停留在一個老人身上。老人青布長衫,打扮普通長相平凡,模樣和小鎮很「相配」任誰也不會去注意,可是瞞不住「心眼」的。即便老人收斂了氣勢,云頂也能看出此人的不凡,這就是燕子坪上隱藏的那個大宗師吧?云頂在心中笑了笑,不過如此。
 
  目光繼續轉動,云頂看到了下午時來過的,身穿綠色長袍、長相好像青蛙的胖子,此人的身手也不會差,遠不如大宗師,但也能躋身天字乙品了;雙手揣在袖中的老頭子也是如此;還有回鶻衛兵的首領,好像個胖老太太似的壯人……之前的消息果然是靠不住的,云頂默默嘆了口氣,本來說的是只有一個大宗師,不料還另有三個宗師好手。
 
  雖然對方的陣容比著想像裡更強大些,不過云頂並不擔心,他嘆氣是因為不開心,並非任務難以達成。
 
  他不覺得自己慈悲,除魔衛道時一定會出手無情,可是綁架虜人這種事,不是修行中人應該做的。
 
  云頂搖了搖頭,把那些擾亂心境的念頭甩出身外,繼續調運心眼仔細觀察人群,最最重要的那個人他還沒找到……這時候人群忽然微微一亂,一隊紅色甲冑的衛士,簇擁著一今年輕的盛裝女子趕來看戲,看架勢、打扮,必是玄機公主了。不過云頂只望向她片刻就移開了目光雖然粉黛之下,這個女子的五官的確與肖像上有些相似,但她面相很「薄」不是富責之人。再狡猾的人也騙不了「命」,假公主。
 
  云頂活佛幾乎立刻就失望了,對方為什麼要弄個假公主出來?難道看破了圖謀,要引自己入甕麼?而不久之後,云頂又注意到另外一件事,混在人群中幾位高手的心思、目光,都放在另外一個普通衣著的少女身上。
 
  假公主或許不是故意佈局,只是他們平時常用的障眼法?如真事先得知有刺客,真公主是絕不會來的,幾位高手只全神貫注等待刺客出手就走了,不用分出精神再去照顧誰。
 
  云頂振作了些,把注意力放到了新目標身上,不過片刻功夫,云頂再度失望,原因和剛才相同,心眼明辨,這個女子仍是平民。
 
  可世事難料,一切自有天意,就在云頂決定已經放棄的時候,他的眼睛突然一亮,一個無意中進入視線的女子,瓷娃娃似的女孩子。
 
  眉根深重,出身了得;後福綿長,以後會得大吉祥;但少年多桀,應該是經歷過幾次大難,聽說玄機公圭以前常常會惹上莫名其妙的禍事,最近一次是一年多前,被倒塌的樓宇砸中,險險就喪命了……
 
  云頂信賴心眼根本不會想到自己認錯了人,面相完全能對的上,承鄰不在此間,偏荒小鎮中的貴人還能是誰?而且鎮民說公主病了,瓷娃娃也在病中,不用心眼也能察覺臉色、神采、目光都說明她的虛弱。
 
  云頂鬆了口氣。人在就好,他就是衝著她來的云頂的目光穩穩盯在了瓷娃娃的身上,不過看她稍久他忽然覺得心中一清……瓷娃娃給他的感覺。
 
  不是佛家的那種清靜心境,而是冷清,真正的冷冷清清,即便她看到新奇表演,目光會變得明亮,但那雙眸子無論明亮還是暗淡,都沒區別的,就好像笑容並不一走代表高興。
 
  瓷娃娃也注意到老人的目光,出於禮貌,她對云頂報以一個微笑。果然毫無開心可言,和以前的笑容一樣,只是她覺得此刻應該笑一下,所以她笑了。
 
  云頂也還了一個笑容,同樣不開心。心頭有些沉甸甸的,以至在那個瞬間裡,他幾手打消了動手的念頭,但只是一個瞬間而已,他看得出,瓷娃娃以後會幸福快樂,這便放心了,命數是不會改變的,也許她以後的福氣,都來自這次被抓……云頂並非惡人,托請他出手之人,並沒提及公主的下場。
 
云頂活佛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邁步來到獻藝陣中,班子裡沒幾個正常的人,他們不止要展示自己的「怪異」且都還要表演絕活,兩百歲的老人也不例外。帛先生和顧昭君小小失算。

  一個多時辰前,黃昏時分,當得知夜遊班子要在今晚演出,老顧和帛先生對望了一眼,前者皺了下眉頭,後者則發出一聲冷笑,又湊到一起低聲商議。
 
  按照兩人的估計,吐蕃番子若真有圖謀,不外兩個目的,一是為錢,另則為人。
 
  前者幾乎不可能,寶貝數量眾多,難以攜帶,就算搶了也逃不遠,行刺的可能性最大。夜晚做戲、引著封邑中的貴人去看,再趁機刺殺。
 
  封邑裡的貴人都不在家,有壞處也是好事。
 
  壞處很簡單:沒人做主。吐蕃人來路古怪不懷好意,對付他們最簡單、也是最安全的法子,莫過於直接派兵拿下隨後嚴加審問,根本不給對方出手的機會。但南理剛剛平復叛亂不久,與大燕的矛盾漸漸升級,這個時候去惹吐蕃人當然不是個好的選擇,偏巧封邑中沒有主事之人,查抄這樣一直規模的吐蕃商隊不是小事,慕容大人不敢做這個主,顧昭君和帛先生則是客卿身份,也不好越俎代庖,替宋陽發號這樣的命令。
 
  不過,主人們不在的好處也很明顯,讓封邑中的高手沒有了後顧之憂,大可施展手腳,和對方周旋一場。
 
  無論平時表現出的樣子是什麼,但根骨中,顧昭君和帛胖子都藏了一份傲氣,吐蕃人跑到面前耍手段,依著他倆的性子,自然將計就計,狠狠懲戒。對方既然出招了,他們根本沒去想,避開,這兩字,自家地盤、實力佔絕對上風,當然要接招……所以才有了一個由紅波衛拱護的假公主。
 
  兩人還怕刺客不上當,又找人來扮第二個假公主,幾位高手混跡人樣中,故意露出關注她的神情。即便刺客能認出第一個是假的,多半也會把第二個當成真的。戲中戲連環計,不愁對方不出手。
 
  兩人正說著半截,忽然腳步聲傳來,謝孜濯來了。帛先生州忙迎上去:「小姐,怎了?」
 
  瓷娃娃聲音很輕:「聽說晚上夜遊班子唱戲,我想去看看……」說到這裡,她抬起頭望向帛先生,目光裡悄然帶出些許徵詢之意。
 
  帛先生略顯躊躇:「這個……可能會有危險。」
 
  「明白了。」瓷娃娃垂下了目光,再沒有半個字的爭取,邁步準備離開,這時候顧昭君忽然開口,笑道:「去看看吧,沒事,但是看戲的時候只能你一個人,不能帶僕從和護衛。」
 
  帛先生先是一愣,不過很快就明白了顧昭君的意思,也隨聲笑道:「沒問題,是我多慮了,聽顧先生的就好。」
 
  謝放濯輕輕「嗯」了一聲,對帛先生點了點頭,又對顧昭君說了一句「謝謝」轉身離開了。
 
  當她提出願望時,談不到渴望;被帛先生拒接時,看不到失落;再被點頭應允之後,也不見太多快樂,瓷娃娃般的謝放濯,一如既往的平靜。
 
  待她離開後,顧昭君望向帛胖半:「難得她想做一件事情,就這麼回絕掉,心裡不太是滋味。」
 
  顧眨君尚且如此,更母論帛先生……若真有刺客,前後兩個假目標足以引其上當了,謝孜濯只是來看戲的普通少女,顧、帛兩人仔細設想,刺客根本就不該有注意她的道理。可兩頭狐狸心機再怎麼深沉,也猜不到對方是靠著「心眼」來認人的,更沒想到瓷娃娃會被錯當成公主。
 
  幸好,封邑中另一個身份重要的娃娃,小葡萄前幾天著涼感冒,被阿伊果嚇唬著早早就睡了,沒能來看演出,否則他的「皇帝命」被云頂的心眼看到,怕是一定會被當成南理的小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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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二章 留情

  夜遊班子的演出,讓小鎮居民大呼過癮,掌聲與喝彩接踵不斷,每個怪人都有自己的絕活,看得眾人眼花繚亂,越看興致就越高,等到那個號稱已經兩百歲的老人,從座位上站起來、邁步上前的時候,觀眾們情不自禁屏住呼吸,瞪大眼睛望過去。
  
  云頂的動作很慢,也許他太老了,動作幅度稍大些,都有可能會折斷一根骨頭……云頂緩緩脫掉了自己的長袍,只著一條及膝半褲,老邁的身體大半暴露。
  
  自苦其身留下的傷疤,縱橫交錯、爬滿全身,猙獰而恐怖,在鎮民中引出了一陣小小的驚呼。跟著,戲班子裡的壯漢先後搬來一共六隻木箱,每隻箱子都異常巨大,足能裝下一頭耕牛。
  
  大箱子圍著云頂擺好,小侏儒又捧了個紅色的小盒子,翻著跟頭送上前,可他臉上擺出一副恐懼無比的模樣,身形踉蹌著,好幾次都差點摔跤,好不容易把小盒子送上,小侏儒趕忙連滾帶爬地跑開,又把大夥逗得哄笑。云頂不看別人,他的目光只關注謝孜濯,小侏儒無比可笑,老邁活佛盼著謝孜濯能被逗得開心,可惜,瓷娃娃沒什麼表情。
  
  他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如此關注那個瓷娃娃,或許是她的清冷,像極了高原中的潔淨雪山?可雪山沒有心事,瓷娃娃有。云頂嘆了口氣,不再胡思亂想,伸手打開了手中的朱紅盒子。
  
  說也奇怪,小盒子才一打開,還不等云頂把其中的東西拿出來,圍在他身旁的那六隻大木箱,猛地發出轟鳴怪響,旋即所有大木箱,都瘋狂顫抖,跳動,彷彿內中封印的惡靈被突然驚醒。
  
  云頂從紅木盒中連續取出古怪的蟲子,藉著火光大夥仔細觀瞧,很快看清楚,紅木盒中封藏的,赫然是一隻隻足有雞蛋大小的蜂王,南理草木繁盛,花季漫長,蜂蜜是特產之一,境內隨處可見養蜂人,小鎮上雖然沒有蜂農,也都對蜂王熟悉得很,但誰也沒見過這麼巨大的蜂王,更可怕的是它們的顏色,並非黑黃相間,而是通體赤紅,樣貌可憎可懼。
  
  不等旁人驚呼出聲,云頂的動作突然加快,在一個呼吸裡,把十一頭赤紅蜂王都掛在身上,跟著伸腳用力一跺,內勁吞吐,力量控制的恰到好處,猛地震開地上木箱的封蓋,隨即嗡嗡怪響大作,一道道紅色的旋風從箱中直衝而起!
  
  成人拇指大小的巨蜂,無以計數匯聚成潮,仿若妖魔般飛到高空,場面蔚為壯觀,可觀眾們哪還顧得上喝彩,人人都被嚇得目瞪口呆,但恐怖蜂潮並不散亂,也全不理會旁人,分作一道道『支流』,自半空裡轉折俯衝,只向云頂一人而去。
  
  十餘道紅色『妖風』圍在云頂周圍繚繞轉動,沒有一隻掉隊轉而攻向旁人,它們只在意自家的蜂王,在云頂身上層層趴伏,把自己掛在蜂王周圍。只一盞茶的功夫之後,『妖風』消失不見,云頂也同樣在看不見人,只剩一隻高大的人形蜂塔。整整六隻大木箱中的赤蜂,足夠裝滿一間大屋,現在全都撲在云頂身上,現在他整個『人』的體積可想而知。
  
  又過片刻,終於有人回過神來,情不自禁用力鼓掌,其他人也都被驚醒,轉眼喝彩聲響亮夜空。而此刻,夜遊班主越敲響了銅鑼,班子裡的藝子們手捧銅盤走入觀眾群中,臉上帶笑口中連連說著『謝賞』,今晚演出到此結束。
  
  一般而言,這樣的時候侍衛都會微微放鬆,正是刺客出手的大好時機,帛先生隱秘地打出一個手勢,示意同伴小心提防,同時摸出些散碎銀兩,扔進身前小侏儒踮著腳尖高高舉起的銅盤中,隨口笑問:「這就散了?還沒看夠…那位老人怎麼辦,總不能一直被蜜蜂糊著吧?」
  
  侏儒笑嘻嘻地回答:「他老人家自有辦法,待會大夥散去後,他會『抖蜂』,身子猛地一顫,蜂群立刻散碎掉落,那場面也好看得很嘞。」
  
  班主也在附近,接口笑道:「客官若有興致,不妨留下來看看老人家抖蜂,不過一定要退到三十丈之外,別說您,我們也都一樣,剛剛被抖掉的蜂子性情暴躁,那時候容易傷人,這也難怪,蜂兒好容易找到自家蜂王……」

  滔滔不絕,班主的話才剛說到一半,全沒想到的,本應該杵戲台上、散場前都不應再動的老云頂,陡然縱躍而出,衝入人群直奔謝孜濯而去。
  
  班主大吃一驚,失聲喊道:「你幹什麼?」商隊是真的,班子也是真的,隊伍中有云頂的內應,所以才會嚮導重病、野外迷路最終繞到小鎮,可所有這些事情都是暗中勾當,包括首領和絕大多數人都不知情。
  
  夜遊班主驚呆了、鎮上百姓嚇呆了,但混跡人群中的諸多好手始終保持警惕,動作奇快同時出手撲向強敵。
  
  無論帛先生、顧昭君還是阿里漢,動手同時,心中也都升起一份驚駭:敵人出手,並未如想像中那樣去對付前後兩個假公主,而是向謝孜濯撲去;更可怕的,此刻正衝過去的,不是那個『兩百歲』,的老人,是整整一座巨大蜂塔…他身上的赤蜂,足足數百斤的份量吧?一向以蠻力自傲的阿里漢自忖,若換成自己,應該不會被壓趴下,但跑跳會異常吃力,可那個老頭子此刻衝鋒的速度,絕不遜於一位大宗師!
  
  云頂身形卻保持得極穩,並未抖落蜂群,只是因為速度太快,有些赤蜂一時間難以抓緊而被摔落,由此,在云頂身後,拖出了一到飄渺紅煙。
  
  活佛原先的計劃不是這樣的。
  
  最初時的設計,當赤蜂衝出蜂箱之後,他就會驅散蜂群讓現場大亂,自己趁機抓人,可是那個瓷娃娃……從頭到尾的漠然,安靜的看著演出,不曾真正笑過一次,但至少她沒有離開,她還想看下去。云頂知道自己是壓軸的大戲,最後一樁表演了,因為謝孜濯留了下來,所以他決定把戲完整演完。
  
  演完再抓人。
  
  云頂急衝迅若風雷!帛先生拼出所有的力氣,卻絕望發覺,且不論撲上去如何應付那一大群赤蜂,單單憑自己的身法,根本無法在刺客擊殺小姐之前攔住對方!帛先生如此,顧昭君、阿里漢也不例外,至於人群中埋伏的其他好手就更不用說了。就在此刻,不遠處陡然傳出一聲震喝,深夜之中竟然炸起一連串燦燦陽光……陳返彎弓出箭,只屬於大宗師的震裂一擊。
  
  宋陽帶著羅冠離開封邑,臨行前特意著小九去照顧陳返,另外,宋陽也把暫時能恢復陳返戰力的靈藥留給了小九以防萬一。
  
  顧昭君在定計對付刺客的時候,就通知了小九,給大宗師熬藥,請老爺子準備出手。陳返記憶混亂了,但對身邊人卻更加親切,當即點頭答應,喝過藥汁恢復戰力,此時撥弓三箭接銜而去。
  
  金光璀璨、利矢如電,『蜂塔』逃不過,云頂被無數赤蜂包圍,眼耳口鼻盡塞,卻好像天目護身,依舊能洞悉危機來襲,縱躍中內勁急吐,就在利箭堪堪擊到的剎那,他的身形狠狠一顫,抖蜂!
  
  仍是那聲『嗡』的怪響,無數赤蜂好像一蓬血霧,轟然瀰漫開來。
  
  負擔盡去,云頂的身法大幅提高,又藉著蜂群掩護,身體靈巧轉圜,避開陳返的勁射。但就這麼稍稍一緩,帛先生便已撲到近前,雙拳如雷猛擊強敵。
  
  一次正面撲擊,兩個意料之外……帛先生不怕蜜蜂,在常人眼中,蜜蜂代表毒刺、蜇人、劇痛,平時避猶不及,不過在武功好手看來完全不是障礙,不過就是些長翅膀的蟲子罷了,大袖一抖罡風席捲,轉瞬便能驅散,所以當云頂開始表演、擺弄起蜜蜂的時候,人群裡的高手全不當回事,直到云頂抖蜂,帛先生才駭然發覺,這些赤紅色的蜂子,竟然有『破風』的本領。
  
  云頂帶來的赤蜂是高原上的異種,翅膀結構異常,飛行線路古怪,即便在狂風中也能保持速度、保持方向,若非如此它們也不會被云頂這樣的高手選作幫手,內家好手以真力催動的罡風,對它們幾乎沒有任何影響…這帛先生的意料之外。
  
  但是因為先前疏忽,讓自家小姐置身於險境,謝門老狗撕扯自己臉皮贖罪的心都有了,眼看自己一時間難以驅散蜂群,又見云頂即將身形再起,情急之下帛先生選擇了最決絕的衝擊方式。

  帛先生全不顧赤蜂侵襲,惡虎般狠撲而至…這是云頂的意料之外。
  
  云頂出手,迎上帛先生的雙拳,兩下交擊之中,爆起的是一種用鐵鎚夯砸朽木的古怪悶聲。一擊之後高下立判,帛先生長聲慘叫,肥大的身軀翻滾著遠遠摔出,而云頂不停,又揚手迎上接踵而至的顧昭君、阿里漢。
  
  不過勉強天干乙字,如何能扛住猶在大宗師之上的云頂?帛先生摔在地面,只覺四肢百骸劇痛欲裂,再也提不起絲毫力量,更毋論繼續戰鬥,可至少他還活著。云頂手下留情了,兩人相差懸殊,活佛若想殺人,帛先生早就變成一灘肉泥了。
  
  云頂只是要抓走謝孜濯,不想多傷性命。這也是他選擇赤蜂的原因之一……高原深處中還有一種純黑色的鬼頭蜂,也能『破風』飛翔,體型較小但毒性奇大,普通人被蟄上三五下就會喪命,而赤蜂看著嚇人、蜇人劇痛,但蜂毒其實很淡,娃娃被它們蟄了滿頭滿身的大包,最多也只是疼得哇哇大哭,卻不會有性命之憂。
  
  變故突兀,事情遠超先前料想,帛先生護主心切,顧昭君和阿里漢又何嘗不是驚怒交加,兩個人有樣學樣,全都不顧蜂群襲擊,並肩衝鋒上前。
  
  帛先生飛起的時候,顧、阿聯手迎上云頂;帛先生落地時,他們兩個也同時飛起……仍是相差太遠、仍是云頂手下留情,仍是摔倒在地後難以稍動…兩人落地之際,耀眼的烈日之弧再度劃破夜空!陳返再度出手,這次只是一箭、蘊滿全部修為的一箭,而大宗師也動了起來,直直突入蜂群,從斜刺裡衝向謝孜濯,營救瓷娃娃。
  
  三百回鶻衛開始呼喝催馬;二十丈外的密林晃動不休,山溪秀堪堪殺出…陳返只要把謝孜濯『搶』出蜂群的包圍,與鎮上的戰士匯合,云頂的本領就是再高出三倍,也全無逞兇的機會了。
  
  陳返的心思如此,云頂又何嘗不知道時間緊迫,身形爆起全力猛撲。躲箭就來不及抓人,『玄機公主』他勢在必得,人在半空不肯落下或稍停,只是儘量側身避過要害……利箭穿入活佛肋下,夜中陽光寂滅。
  
  陳返森然冷笑,他知道自己這一箭,究竟有什麼樣的威力,利箭穿身固然後果嚴重,但箭矢上附著的雄渾力量更為可怕,一旦入體巨力便會炸散,即便巨石也得四崩五裂!可沒想到的,云頂只是悶哼了半聲,身形未做絲毫停頓,搶在陳返之前,伸手攬住了謝孜濯。
  
  只有謝孜濯能看清楚,云頂的七竅,都滲出了細細的血線,大宗師的滿力一箭,不是那麼容易消受的,云頂活佛受創不輕。
  
  抓人,總會讓身法略略減緩,須臾之間陳返便殺到,距離太近沒法再用弓箭,大宗師揚拳直擊云頂的禿頭,口中叱喝:「留下來!」
  
  人身上最堅硬的骨頭,在陳返的拳頭前不見得比著豆腐更結實,云頂不敢怠慢,單手抓住瓷娃娃,身形半轉舉拳相迎,嘭的一聲悶響戰團分開,陳返一個跟頭向後翻開,雙足落地仍站立不穩,老臉血色全無,踉蹌著向後退去。
  
  云頂則借勢前撲,撮唇做哨發出一聲尖銳嘹喨的哨聲,赤蜂聽到哨音,嗡得一聲擴散開來,蜂群覆蓋的面積陡然擴大了十數倍,上下翻騰亂飛亂舞。
  
  即便受了大宗師一箭,云頂剛剛一拳依舊收住了一些力道。一人全力,而另個留情,陳返的力量因此攻入經脈,讓云頂的傷勢更重了些。
  
  從『蜂塔』發難開始至此刻,前後僅僅一兩個呼吸功夫,避箭、抖蜂、連傷三位乙字宗師、中箭、抓人、逼退大宗師,變化兔起鶻落,每一樁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到最後云頂還是抓住了謝孜濯,身法完全發動開來。
  
  不是顧、帛的準備功夫不足,請來了甲頂宗師坐鎮,有三位乙字高手相助,在看戲的百姓中還安排了近百位顧門、謝門和紅波衛的的精銳好手,這樣的武力,即便無法擊殺云頂,也能把他牢牢拖住,只需要片刻功夫,埋伏在密林中的山溪秀和始終在近處待命的回鶻衛就能衝殺而至,到那時云頂的本領再高也休想活命。至於封邑中的石頭佬,力量雖然強大,但反應稍慢,老顧沒讓他們參與眼前這一局,而是將其調入小鎮北方的常春侯府進行戒衛,那裡還有大批金銀珠寶,總不能大夥都來抓刺客,讓侯府空不設防。
  
  可誰也猜不到的,云頂有『心眼』,封邑中所有的好手都被他看在眼裡,心中早有提防,更要命的是那一大群赤蜂,竟然不受掌風無法驅散,事先埋伏在人群中的普通好手,眼前紅芒亂舞耳中嗡嗡轟鳴,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了,又何談圍攻強敵?空有一身本領,卻只能陷在蜂云中掙扎。就只有陳返、顧昭君等幾位宗師,憑藉強橫修為勉強衝鋒、狙敵……
  
  戰場內外蜂群狂舞見人就蟄,人群大亂四下逃跑,而之前高手宗師間發生的激戰快得出乎意料,根本不等山溪秀、回鶻衛結成陣勢,云頂就抓著謝孜濯衝出了包圍,向著東南方向逃去。
  
  中土頂尖的修為,全力縱躍時速度遠超奔馬,轉眼兩人身形就隱匿於夜色。
  
  云頂單手抓住謝孜濯的肩膀,才已脫離險境,另隻手就從挎囊中摸索起來,取出一枚藥丸、捏碎,在謝孜濯額頭、臉頰幾處輕輕一點。
  
  他敷藥的地方,都是瓷娃娃被赤蜂蟄上之處,本來熱辣辣的疼著,可是隨著云頂的老手按下,一陣清香飄過,疼痛立刻消失了。
  
  謝孜濯不罵,當然也不會謝,在被迫的疾馳中平靜道:「你抓錯人了。」
  
  心眼絕不會看錯的,云頂不會放人,只是嘆息了一聲:「對不住你」,繼續狂奔出逃,只需逃出封邑十里,這個方向上自有人接應,那時便可以交差了。
  
  封邑武裝雖然精銳,但是藉著蜂群掩護,自己已經衝出了圈子,他們追不上了。最關鍵的是,對方的幾個高手全被擊潰,那位大宗師短時間裡無力再戰,此間再沒人能攔得住自己…聽說,封邑中還有一輛馬車樣的厲害機括,不過沒關係,機括的可怕之處在於『意料之外』,提前加了防備就不會出事……云頂明白,自己已經贏了。
  
  在奔逃過一盞茶的功夫之後,云頂漸漸放鬆下來,甚至打算稍稍放慢一點速度,勻出一口氣去調理下受創的經脈,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忽然轉出了一隊人馬。
  
  隊伍中有武士,不過腳步輕鬆,隊形也不算整齊,顯然不是提前設計好的攔路精兵,只是無意中的偶遇,云頂不太當回事,對方不過幾十人,即便想阻攔自己,憑他們的人數也沒辦法大面積的兜截過來。云頂暗忖最多兜個圈子,繞開他們就好。
  
  對方居然應變了得,云頂活佛才剛一轉變方向,車隊中三條人影閃出,速度奇快向他衝來。
  
  一個漂亮和尚,撲躍時白衣凌風,身法飄逸,丙字頂尖修為,距離宗師境界相隔一線;
  
  一個青袍比丘尼,狂奔時不失出家人的莊嚴之態,步態從容而跨度驚人,穩穩踏入乙字境界;
  
  一個消瘦青年,跑得很穩,很紮實,撲擊時全無絲毫花哨,彷彿一頭獵豹,別無所求只為捕殺獵物而來,最簡單也是最有利於奔跑的姿勢,他的修為最高,已經介於甲乙兩品之間。
  
  三人彼此相護,呈鐵叉之陣急速靠近。
  
  忽然又冒出的三個高手,讓云頂有些詫異,這座封邑未免也太神奇了些,的確就有一位大宗師,不過甲頂之下,竟是一個又一個的二品宗師,這樣的實力可以獨立舉團去打一品擂了吧?可是,還不等云頂的心思落定,更讓他驚訝的事情遽然發生。
  
  伴隨一聲叱喝,又一道人影自車隊中高高躍起,渾濁夜色之中夜色裡,再見烈烈陽光!
  
  羅冠出手,與師父一模一樣,全力一箭,直取云頂面門。
  
  清清楚楚,甲頂之力。
  
  好像一頭赤蜂鑽進了身體,云頂和尚只覺得腦中嗡嗡怪響……不是說封邑之中,只有一位甲頂宗師麼?
  
  我佛慈悲,又來了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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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三章 空明

  比著當初的預想,任初榕晚回來了幾天,主要是為了等人,在路上耽擱了些時間。
  
  任初榕與豐隆、羅冠等人離開鳳凰城後不久,收到無魚師太的傳訊……老尼姑正著手安排『尊者轉世』的事情,又是造勢又是聯絡同道,忙得不可開交,忽然又收到消息,南理西陲的一座古剎顯出旖旎佛光,經久不散,被信徒奉為吉兆,在當地造成不小轟動。無魚覺得此事可以利用,要過去看一看。
  
  去西陲,正好路過常春侯封邑,無魚乾脆傳書郡主,請她等一等自己,大家結伴而行,師太另外盤算著在封邑駐足幾天,定下妙香吉祥地的具體地點。施蕭曉也隨無魚同行。
  
  待雙方匯合後,隊伍再度啟程,承合行事一貫低調,回程時只傳書封邑說自己要回來了,並未告知具體時間,她也不用手下或者妹妹來迎接,經過一番跋涉,就此返回家園,不料還沒到小鎮,迎面就碰到兩人。
  
  羅冠的傷勢尚未痊癒,不過恢復得良好,大宗師五感敏銳,他又是習箭出身,眼力更強,立刻就看出是謝孜濯遭遇挾持,當即出聲示警,無魚與無豔及時出家人也是自己人,出手責無旁貸;至於羅冠更不用說,高高躍起引弓暴射!
  
  而豐隆已『死』,早在八月十五時就失蹤的貼身近衛李逸風和大太監李公公自然也沒有重新活回來的道理,兩位李姓伴依舊和以前一樣,追隨在心中的皇帝身旁,一起來到封邑。豐隆『龍命換人命』,重活了一回,但急公好義的性子不變,一看有事立刻招呼李逸風幫忙,後者當即出手。
  
  承合一行的高手力量,比起云頂剛剛在戲台前遇到的狙擊毫不遜色,誰可都想不到,在小國南理的荒野之地,竟會先後遭遇兩位甲頂宗師,云頂吃驚之下身形急轉,同時躬身、縮背、藏頭,以求避開羽箭強襲……云頂算錯了一件事。
  
  算錯了自己的戰力。
  
  云頂的實力毋庸置疑,單打獨鬥的話,整座中土有資格與他爭勝之人寥寥無幾,可是這位活佛本身並不善於打鬥。常年遊走於無人之地與純淨雪山,唯一的敵人僅是自己,他是自苦修持,不是武林中人。云頂今天對付過的敵人,比著以往大半生中他相鬥的次數加起來還要多。
  
  所以云頂的修為強悍,但禦敵經驗卻少得可憐,若身體完好無損自然無妨,但是在戲台前的混戰裡,他傷得著實不輕,尤其陳返射中他的那一箭,勁力傷及五臟。而那支利箭現在還插在他的肋下…云頂不怕搏命,卻沒有搏命的經驗,他估錯了身上傷勢對武功發揮的影響,略略高估了自己。
  
  云頂以為他能避開羅冠的長箭,直到施展身形時才猛然發覺,躲避的速度慢於自己的想像,利矢正對面門,難以閃避!
  
  避不過,但有望抵擋,云頂左手仍扼住謝孜濯,右手猛地揚起,於刻不容緩時一把抓住長箭的箭身,同時身形暴退。
  
  師承陳返,羅冠的箭上也蘊滿巨力,云頂的確抓住了箭,卻無法將其徹底攔下,僅僅是讓利箭的速度減緩了……快若光電的剎那,但是在活佛的空明心境中,一切都『慢』了下來。
  
  利箭在握,但這支箭箭正『緩緩』從自己手心中掙脫,方向不變,直直指向他的印堂;
  
  身形急退,可退後的速度仍不及『減速』後的長箭,箭簇與眉心不過一尺之遙,已經能分明感覺到眉心處毛孔大張……云頂陡然開聲大喝,不得已中左手放開謝孜濯回援自身。
  
  雙手把持箭身,力量的較量帶動云頂肩膀急顫,來自羅冠的狠辣一擊,終於被云頂化解,長箭力道被活佛硬生生『吃』下了!
  
  羅冠的眸子陡然收縮,生平第一次,被人赤手接下全力一箭。
  
  云頂化解攻勢也讓內傷更重,口中腥甜味道瀰漫,但仍不肯放棄,雄厚內勁再度爆發,急退的勢子戛然而止,改做前衝,伸手去抓剛剛脫離掌握的瓷娃娃。暴退硬變作急衝,這樣做等若自己猛擊了自己一記,無疑會讓傷勢繼續加重…云頂不管,他一定要帶走玄機公主。
  
  幾乎在云頂重新抓住謝孜濯的同時,李逸風、無魚、施蕭曉三人也趕到近前。
  
  云頂仍是單手禦敵,左掌橫揮想要逼退強敵,無魚與施蕭曉合力抵擋,三人較力,各自都是一顫,兩位禪宗弟子的內勁被瞬間擊散,但無魚也明明白白地感覺到,對方勁力一吐即受,並未趁勢攻殺…即便到了生死存亡之際,云頂仍在手下留情!
  
  云頂不殺兩人是他的慈悲心性,但是單純就對於這場爭奪而言,無魚與無豔是否喪命並無影響,他倆攔住云頂的左手,就完成了任務。趁著兩人的掩護,李逸風成功搶入空擋,刀劍並舉。
  
  戰刀轟轟烈烈,如雷霆一斬,劈砍云頂右臂,再不放開謝孜濯?除非云頂不要胳膊;
  
  長劍悄無聲息,如毒蛇吞吐,斜刺云頂胸膛,攻敵所必救,云頂想活命只有退後。
  
  但云頂不放手,不退後。李逸風刀劍全中。
  
  長劍斜刺,云頂只是動了下身體,勁力避開心口要害,這是小應變,不足為奇,真正讓李逸風吃驚的是自己那一刀……竟是『當』的一聲大響。完全是砍中鋼石的感覺,只差火星四濺。云頂把幾乎所有內勁全都集結到右臂,硬是擋了李逸風一斬!
  
  利刃割入肌理,卻無法砍斷骨頭。
  
  隨即李逸風被云頂一腳踢翻在地,與此同時羅冠追來的第二箭又到,云頂來不及應變,也根本不去應變,就任由對方一箭貫穿自己左肩,但瓷娃娃,仍在他的掌握之中!
  
  前路上還有一個大宗師,云頂再不善打鬥也能明白,憑自己的狀況,絕無法突破羅冠的阻攔,去不了東方了;身後是西方,想都不用想,回鶻衛與山溪秀正急速追趕過來;至於正北方向,此刻已經雜亂腳步傳來…留守在侯府中的石頭佬已經得到消息,分出一半兵力,從北方亂糟糟地衝來阻截。
  
  全無細想的功夫,云頂就此轉向,抓著謝孜濯一起,向南方狂奔而去…云頂也知道,封邑南方是蠻荒山林,但沒有別的對策,只能先進山,再想辦法繞出來。
  
  羅冠振聲怒喝,也催動內勁緊追而下。
  
  云頂手上抓著一個人,且重傷在身,可即便如此他的速度也全不遜於大宗師,兩個人始終保持十餘丈的距離,轉眼消失於承合的視線。
  
  疾馳之中,羅冠也不敢再引弓激射,倒不是怕誤傷瓷娃娃,他一輩子都在修習箭技,這點準頭把握還是有的,不過聚力引弓,會大大影響奔馳的速度,對方的實力太強,萬一要射不中,雙方距離會被扯開許多,再追起來就困難了。
  
  兩人速度相若,云頂甩不開羅冠,唯一的指望也僅在於堅持著遁入深山,借助山林掩護逃走。這個時候,被他抓在手中的謝孜濯忽然開口:「你當我是誰?」
  
  云頂凝聚餘力維持身法,不敢再開口說話。
  
  謝孜濯也不用他回答,逕自向下說道:「你當我是郡主或者公主?為什麼不用我的性命來脅迫,又何必拚命去打?」
  
  在云頂眼中,瓷娃娃就重要人物。由此謝孜濯想不通,云頂只要把她舉在身前,喝一聲『哪個靠近我便殺了她』,所有人都會投鼠忌器。
  
  云頂沒法應答,只是搖了搖頭,他不想那樣做。至於具體原因,或許是道德,或許因信仰,或許是心情?他自己不說,旁人不得而知。
  
  謝孜濯不再發問,安靜了下來……
  
  一追一逃,快若疾風,小鎮被兩人遠遠甩在身後,一炷香的功夫過去,羅冠漸漸覺得胸中氣血翻騰,上次傷得太重,休養到現在,出手威力雖然不弱,但身體根基尚未穩固,難以持久運力,可要就這麼放棄,他萬萬不甘心,強壓心口煩躁,硬撐著向下追。
  
  而此刻,云頂的狀況比著羅冠更差,肋下、肩膀先後被利矢洞穿,右手挨了一刀胸口中了一劍,更要命的,這些傷勢的出手之人…陳返、羅冠、李逸風。這三個人算得上南理境內最兇猛的高手,他們的全力猛擊誰都挨不起,云頂也不行。

  五臟六腑刀絞般的劇痛,內勁運轉得無比吃力、腳下漸漸失去感覺,本應堅實的地面不知何時變得『稀軟』了;耳朵裡轟轟蕩蕩全是自己血液流動和擂鼓似的心跳聲音,手中的瓷娃娃也越來越沉,云頂不確定,自己再這樣跑下去,會不會就那麼突兀死去,可他不停步。
  
  旁人看上去,云頂的身法奇快,腳步穩健,就只有活佛明白自己的處境。再跑片刻,眼前的世界逐漸扭曲,農田、遠山、樹林都在迅速的褪去顏色,變成灰濛蒙的一片……云頂深吸了一口氣,忽然閉上了眼睛。
  
  既然看不清,乾脆就不看了,在進入山區之前,前路只是一片曠野,不虞撞到什麼。當身體失去力量,他還有『精神』,云頂是這世上最出色的苦修持,他有著無以倫比的堅定心志,而常年的修行早已讓她學會了如何來利用自己的『心志』。
  
  眼不看、耳不聞,天地與我無關,時間與我無關,內心漸漸空明,摒棄外物便只剩自在世界,奔跑是唯一的執著…精神也是力量,支撐著身體,維持著速度,云頂在自己的世界中狂奔不休。
  
  云頂沒能再快,羅冠卻漸漸緩慢,兩柱香的追逐過後,兩人間的距離於不知不覺中擴大了一倍,如果情形沒有變化,云頂一定會逃脫,羅冠開始準備趁著自己還有餘力再射去一箭,總好過就這樣被敵人逃脫,不料就在此時,正前方突然傳來一陣雷鳴般的腳步聲,連大地都在微微顫動著!
  
  伴隨腳步,還有陣陣腥風與直插雲霄的尖銳啼鳴!外人絕無法想像的野獸,只屬於一個人的可怕軍隊,險些把承合郡主吃成窮光蛋的大鳥……大群泰坦鳥。
  
  劉二正騎在最強壯的頭鳥身上。
  
  每次他騎鳥馳騁之前,總想著能意氣風發,呼喝狂笑;可每次騎上大鳥開始瘋跑,都只剩呲牙咧嘴,全身力氣去保住大鳥的脖子,嚇得肝膽俱碎,再也顧不上歡呼了。
  
  劉家軍進入封邑,是隨著劉大人來『砸場子』的。夜遊班子的『狗倌』吹噓凶獒,尤其是那句『十犬齊出萬獸蟄伏』的狂言,在劉大人聽來太刺耳,當時就跑去找自己的大鳥,打算在吐蕃人面前好好抖一抖南理威風。
  
  現在的泰坦鳥已經不用再去深山捕食,承合公主掏錢,把它們養了下來,安家在封邑邊緣、封邑與大山的交界處,劉二這一趟往返不近,現在才剛回來,心裡一個勁地念叨著『吐蕃人可別這麼早就睡覺』,他要顯擺大鳥不假,但是又覺得,如果吐蕃人睡著了,再把他們吵醒不太好……
  
  云頂向北逃,想從封邑進入山區;鳥群自北而來,從大山邊緣進入封邑,兩下里正對了個正著,後面的羅冠霍然大喜,揚聲喝道:「劉二,攔下他們!」
  
  劉二被坐騎顛得頭昏腦脹,根本看不清正迎著他們跑來的誰,但他聽得到、認得出羅冠的聲音,當即呼哨一聲,鳥群聽到攻擊之訊,陡然興奮起來,目中綻放凶光,身上翎毛炸開,一窩蜂似的向著云頂撲去。
  
  羅冠停步、彎弓、凝力…...前路出現阻截,云頂一定會停步、轉向,再去尋求新的退路,而他身形變換之際,就是破綻露出之時,羅冠全神以待,只等云頂腳步一緩,便會放箭射殺。
  
  至於瓷娃娃,羅冠不擔心,雖然體力大幅下降,羅冠仍有信心,在射殺云頂之後再連續出箭逼退衝在最前頭的幾頭大鳥,只要緩過那一刻,就能讓二傻吹哨控制住鳥群的攻擊,不會傷到瓷娃娃的。
  
  可是羅冠不知道,為了堅強心志,云頂摒棄外物,進入空明境界,他根本就不知道前路出現了什麼,又怎麼可能停步?
  
  云頂疾奔不停,直直撞向鳥群,自從『兩套爹娘』死後,幾乎就在沒了情緒的瓷娃娃,忽然露出了一個笑容,笑靨如花,晶瑩地綻放開來,美麗的瘋狂。
  
  雙方正向相對,速度又都快如疾風,待後面的大宗師察覺不對勁時,云頂已經一頭撞入鳥群。羅冠大驚,急忙對劉二大吼:「莫傷人!」
  
  泰坦鳥兇猛,云頂陷入這樣一大群猛禽的圍攻,連屍骸都剩不下,但謝孜濯怎麼辦?凶鳥眼中只有肉,它們不分敵人朋友……
  
  當最前一頭凶鳥的巨喙觸及云頂的額頭時候,外力加身,清明心境不攻自破,云頂一驚而醒,旋即『啊』地一聲驚呼,一時之間他完全不知身在何處,完全本能反應,探手一拳轟在鳥喙上,大鳥踉蹌著退開,活佛也被震得臂膀酸麻。
  
  周圍無數猛禽一擁而上,云頂卻恍然發覺,自己再提不起絲毫力氣了。本已是強弩之末,空明心境又被擊碎,來自精神的支持也就此散碎,云頂再無以為繼,不等大鳥攻到便重重摔倒在地。
  
  倒地之前,他做了最後一件事情:用自己的身體掩住了謝孜濯…明知徒勞,仍是要去護住,我死不足惜,只盼著這個女娃娃能活下去吧...云頂眼前一黑,在失去意識前的瞬間,他恍惚聽到一連串急促的口哨聲。
  
  云頂昏厥過去,但性命猶存。千鈞一髮之際,劉二聽到羅冠的大吼,驅散了鳥群,幸好現在的泰坦鳥吃喝不愁,不缺這麼塊點心,若是半年前云頂與謝孜濯必死無疑。
  
  羅冠小心翼翼縱躍上前,二傻卻不管哪套,他就在跟前,直接把云頂推開伸手拉起謝孜濯:「你沒事吧?」
  
  謝孜濯笑而搖頭,先認認真真地說了句:「謝謝你」,跟著反問:「你帶鳥來封邑做什麼?」
  
  「咬狗。」二傻如實回答。
    
  羅冠帶著云頂、謝孜濯回去的時候,承合一行已經和追兵匯合,瞭解了事情的經過。
  
  前後兩場混戰中,先後被云頂擊潰的眾多好手,不僅性命無礙,甚至都未曾負傷,從帛先生到李逸風無一例外,都在交擊時被云頂以大力震盪經脈,以至身體劇痛、內勁散亂失去戰力,修養過一陣便無妨了。
  
  不過相比之下,戲台前那一戰的眾人,比著郡主的隨行好手要狼狽得多,人人都被赤蜂蟄上,滿頭滿臉的大包,看上去全都胖了不少。至於那群赤蜂,它們是高原生的異種,到了南理根本無法生存,不知云頂用什麼了什麼秘法,讓它們得以保持活力,平時藏在箱子裡沒事,表演時飛出來一會無妨,但飛舞的時間稍長就堅持不住了,不等鎮上人想出對付它們的辦法,它們自己便摔落在地,很快死去。
  
  更讓人意外的是,在紅波衛把吐蕃人盡數控制起來後,夜戲班子的班主主動交代,說云頂有一隻貼身攜帶的箱子,從不許外人觸碰,神秘得很,待紅波衛過去打開一看,居然是滿滿的一箱子藥物,經過大夫辨認,正是治療赤蜂蟄傷的靈藥。
  
  從頭到尾,云頂都佈置妥當,他只為抓人而來,從未想過殺傷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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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4 01:11:05
第三卷 山中侯 第五十四章 李大

  承合快步迎上前,拉住謝孜濯的雙手,語氣既關切又心疼,好一陣的慰問,最後說道:「在封邑中讓你受驚,當真對不起,任初榕以性命擔保,再不會有這樣的事情,謝家妹妹務請見諒。」說著,盈盈斂衽,認真施禮。
  
  謝孜濯如何肯收她的致禮,但任初榕不容推辭,一定要施過全禮才肯罷休。
  
  帛胖子見小姐沒事,心裡又是喜悅又是慚愧,顧昭君也差不多,這次對付敵人,從頭到尾都是他倆主持佈置的,也幸虧是云頂是『綁匪』而非『刺客』,否則謝孜濯就是有十條命現在也死光了,見任初榕致歉瓷娃娃,帛先生也從一旁苦笑:「郡主太客氣了,這事管不得您老,更和封邑中的前輩、兄弟無關,是帛胖子自己大意,招致小姐陷入險境,非但不會怪,還要多謝……」
  
  不等他說完,任初榕就搖頭道:「無論如何,只要是封邑出事,便是初榕的怠慢,這一重絕不會錯;何況,事情還有些蹊蹺…初榕以為,吐蕃人應該是認錯了人…謝家妹妹是替我們姐妹受難,要致歉,更要致謝。」
  
  跟著,任初榕話鋒一變,又轉到顧昭君和帛先生身上,言明敵人來犯,兩位挺身而出替封邑主持大局,真正的義氣朋友等等,又是一番真摯謝意。
  
  其實真要較真的話,是帛先生和顧昭君低估了敵人,佈置失妥在前;而謝孜濯被人擄走,雖然是在封邑裡出的事,可是帛先生也在,連謝門走狗都沒能護住她,又怎能怪得到封邑頭上。不過任初榕堅持,把所有錯誤都攬到自家頭上。
  
  地主做到這個份上,很夠意思了。
  
  事情鬧得不算小,不過總歸有驚無險,而任初榕要做的事情還沒完,又認真謝過了今天出手迎敵的眾多高手,不少人心中慚愧,可是郡主的謝意真摯,讓大夥都舒服了許多,當然,劉大人今朝立下奇功一件,任初榕明言除了自家的感謝,還要上報朝廷為他申請嘉獎,劉大人陞官發財指日可待……
  
  不久之後,羅冠和侯府中的大夫一起,對云頂也檢查完畢,確定是重傷、脫力後的昏迷,暫時無法甦醒,能不能救活還不好說,由紅波衛給他戴上精鋼鐐銬,帶下去療傷了,隨即郡主又忙著安頓隨行夥伴、安排人手去安撫小鎮居民等等,著實忙碌一陣,待所有事情落定,她才對跟在身邊的慕容縣令說道:「大人隨我來。」
  
  返回衙門,屏退旁人,郡主的聲音平靜:「慕容大人,你做錯了一件事。」
  
  縣太爺惴惴不安:「公主之事下官不該瞞報。」承合一回來,慕容大人就不敢再瞞,第一時間呈報任小捕的事情。
  
  不料任初榕搖了搖頭:「公主嚴令誰敢不從,她搬出身份來壓人,沒辦法不低頭的。承合不是糊塗女子,此事怪不到您頭上,大人莫誤會。我想說的是……」說到這裡,她稍稍停頓,隨即話鋒一轉:「大人可知,常春侯為何會點選燕子坪做封邑?」
  
  除非敵人,否則任初榕不會去刁難誰,問句過後自己就給出了答案:「原因很多,而最最重要的那一條:此間是常春侯的故鄉,小鎮上每一人,都是他的朋友、親人、眷屬。」
  
  任初榕再問:「如果宋陽在封邑中,遇到商隊、夜遊班子,大人覺得,他會如何處理?」
  
  仍是自問自答:「或許會直接調兵,不管後果先拿下對方再說;或許會把敵人引到別處去拚命;或許…具體他會如何,我猜不到的,但承合敢斷定一處:無論如何,他不會為了緝拿刺客讓鎮上百姓陷入危境。」
  
  「夜遊班子要唱戲,他寧可放棄誘敵的機會,也不會讓鎮中百姓去看戲,如果有人抱怨,他多半會等以後,花錢請個乾淨的班子來補償…扯得遠了。」提到宋陽,任初榕情不禁笑了一下,口中轉回正題:「今天主持局面的,是顧、帛兩位先生,他們是客卿,這樣做無可厚非;但大人是此間封邑中的父母官,會讓百姓涉險的危局,大人不能答應的。承合不存怪罪之意,只是說出心中所想。」

  「所幸,鎮上百姓只是受了驚嚇和蟄傷,總算沒鬧出人命,否則…宋陽回來,我不知該如何交代的。」從始至終,郡主的聲音一直很輕,語氣也不重,更談不到嚴厲,但慕容大人注意到一個細節,郡主在和他『聊天』時,一直自稱『承合』,而非『初榕』。
  
  兩字之差,同一個人,身份天壤之別。
  
  慕容大人不敢怠慢,長身施禮:「郡主教訓的是,下官牢記在心,今日之事再不會有。」
  
  「大人言重了,『教訓』兩字承合萬萬擔當不起…」任初榕笑著搖頭:「說一句不該說的話,大人在燕子坪做知縣,無論錢財還是前程,自會順心承意,只要心中牢牢記住『愛民如子』這四個字。」
  
  對別人任初榕可以不理會,可慕容大人官職雖小,位置卻異常關鍵。封邑中三個重要人物裡,小捕和宋陽都指望不上,任初榕獨撐大局。不過她也有『出差』的時候,大家都不在的時候,他是小鎮的父母官、名義上的主事人,對其他事情他全不用管也輪不到他做主,唯獨『護民』一事他一定要擔當起來。
  
  承合的聲音不停,但語氣明顯輕鬆了,聲音帶笑:「燕子坪不同別處,此間百姓身嬌肉貴,都是常春侯的『心頭肉』呢。他還是無名小卒時,就因為劉二受欺負對上了青州長史叔侄…大人當謹記,燕子坪裡不止一個二傻,他們每個人都是劉二,誰有事宋陽都不會不管。」
  
  二傻鎮知縣慕容大人完全明白郡主的意思,肅容點頭。
  
  承合與縣太爺說話之際,帛先生和顧昭君已經安頓好了謝孜濯,正並肩走在侯府中。兩個人被赤蜂蟄了無數個包,現在已經塗過藥物,蜂毒拔除、疼痛不再,但傷患處的紅腫未消,都是一副豬頭模樣,五官扭曲變形,幾乎都看不出樣貌來了。
  
  走著走著,顧昭君不知想起了什麼,忽然對帛先生正色道:「你把手對揣進袖子裡,像我這樣,快快快。」
  
  帛先生不明所以,但兩人合作時間不斷,聽老顧語氣鄭重,他立刻照做,同時腳下不停,仍保持剛才的步調,走了一陣並未察覺有何異常,這才低聲問道:「怎了?」
  
  顧昭君饒有興趣,挺開心的語氣:「我想試試旁人現在能不能分清咱倆。」
  
  帛胖子哭笑不得:「顧昭君,你說你這人…好歹一大把年紀了!」說著他把手從袖子裡拿了出來:「栽了個大跟頭,被蜜蜂蟄成這樣,很自豪麼?」
  
  顧昭君搖頭:「整個封邑裡,現在就一個人自豪,。」
  
  帛先生『恩』了一聲:「劉二傻。」
  
  「我不是劉二,當然不自豪。」顧昭君也不知哪來的開心,笑意更濃:「不過栽跟頭什麼的也算不得啥,有贏就有輸,犯不著懊惱,謝小姐無恙,你這條老狗也看開些吧,話再說回來,咱倆加起來也有一百歲了,還被蟄得連親娘都不認得了,不覺得有趣麼?」
  
  他們兩個都算上是『人物』,從出世到現在,不知經歷了多少風波和成敗,小小挫折本來都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這次把謝孜濯牽扯進來,帛胖子心中又多出了一份愧疚,總覺得不是個滋味。
  
  聽了顧昭君的話,帛先生也笑了起來,不用旁人多勸解什麼,他又把手對揣起來,正巧對面走來個紅波衛,帛先生故意咳嗽了一聲,與顧昭君一起止步,望向對望,盼著對方能注意到他們,然後分辨一下。
  
  不料紅波衛理都不理,直接從他倆身邊走過去了。
  
  兩人留在原地,眼巴巴看著紅波衛越走越遠,全沒一點回頭的意思,兩張大腫臉上看不出什麼表情,不過哥倆的目光都訕訕的……片刻之後,兩個無聊人物同時笑了起來。
  
  帛先生也不再自己那個心結上糾纏,想起了另件事,說道:「有個事情,品頭論足或許會惹你不高興…...」
  
  不等說完,顧昭君就反問:「袖子?」
  
  「本來也沒想到,結果你要我學你揣袖子,這可惹出好奇來了。」帛先生笑著點頭:「你兩隻手常年揣在袖子裡,我一直以為是藏了奪命的手段,留作關鍵時刻做自保之用,原來不是。」

  老顧的雙手從不曾亮出來過,平時裝神秘也就算了,今晚在戲台前對上強敵,幾乎是生死一線,事先誰又能知道云頂會手下留情?那樣的情形下,顧昭君仍未『動手』,帛先生由此判斷,他的袖子裡啥也沒有。
  
  顧昭君卻有自己的道理,應道:「那個老頭子的本事,和你我相比,差不多是你我與一個剛學會走路的小娃的差距吧。」
  
  話有點繞口,不過帛先生全能聽得懂,點了點頭。
  
  「小娃和別家娃娃打架,為了能打贏,在袖子裡藏了把刀,莫說別家小娃,就是個大人,不提防時都可能被他扎死,對不對?」顧昭君繼續道:「可袖裡藏刀的小娃,要是對上你這樣的高手,他有機會麼?」
  
  帛先生說:「小娃是覺得刀子沒用,所以乾脆就不拿出來了?」
  
  「怎麼會?有刀子總比沒刀子好,一定會拿出來的,不過…」顧昭君搖頭道:「說不定是相差得太遠,還沒等小娃把刀子從袖裡拿出來,就被你一腳給踢飛了呢。」
  
  帛胖子饒有興趣:「這麼說,顧先生的袖子裡還是藏著一份犀利手段?」
  
  顧昭君笑了:「我沒這麼說,隨你怎麼猜!反正我是不想當你面前,亮出我那雙手。」
  
  帛先生也笑了起來,不再琢磨顧昭君的袖子,又閒聊幾句兩人告辭,顧昭君繼續去點查寶物,帛胖子也不清閒,他還有件要緊事情,離開侯府直奔衙門……他要去『助審』吐蕃人。
  
  云頂昏迷,短時間內難以醒來,無魚師太從他身體上的鞭撻傷痕認出他是密宗苦修,即便甦醒嚴刑逼供對他也沒什麼用處,大家已經商量後,屆時會由無魚親自去和他談一談。不過來小鎮的吐蕃人不止云頂一個,紅波衛和縣衙刑捕今晚有的忙碌了,帛先生就是去給他們幫忙的。
  
  南理常春侯的名氣遠播,吐蕃人在南理時,甚至都不太在乎紅波衛,但是對宋陽忌憚得很,得罪了這位侯爺,當真會有殺身大禍。要知道宋陽有回鶻王駕的身份,連吐蕃人心中英雄扎西平措都死在他的刀下,再殺幾個吐蕃的無名小卒,他連眼睛都不用眨
  
  可偏偏就在他的封邑中惹出如此大禍,商隊眾人和夜遊班子的藝人當真被嚇到了,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隊伍裡竟藏了『刺客』。
  
  吐蕃人絞盡腦汁,幾乎不用逼供,他們就認真去回想這一路上的可疑之處,不敢有絲毫疏漏。云頂是最近才混進夜遊班子的,但他只管抓人,其他事情全不去操心,自有隊伍中的內應幫忙……帛先生仔細彙總線索,剝繭抽絲層層追進,這些破案的功夫難不住他,很快找出隊伍中的有內應嫌疑之人。
  
  接下來,就是帛胖子真正施展手段的時候。
  
  不得不說,燕國處處都勝過南理,刑訊逼供也不例外,帛胖子是常廷衛出身,更是個中好手,這次又險些連累了謝孜濯出事,此刻他更抖索精神,把自己的看家手段全都使了出來,莫說盤頭等衙役,就是紅波衛看得都牙酸胃冷……
  
  等到天亮時,幾乎不成人形的內應終於招供,而帛先生的身上、手上,甚至連一滴血都沒沾,胖子聳了下肩膀,很有些意猶未盡的樣子,轉身離開了。
  
  口供不算多,除了交代出云頂真正身份之外,只有一件比較重要的事情:封邑外東南十里處的接應所在。得了消息封邑中立刻選調精銳紅波衛趕去抓人,帛先生自告奮勇隨隊同行,承合也傳訊附近界外官員請求調兵協助等等。
   
  承合忙碌正事,暫時未能抽身帶豐隆四處轉轉,後者也不在意,清晨起床後喊上二李一起,到小鎮上隨意閒逛,指點風景,倒也自得其樂,其實這裡哪有什麼風景可言,不過昨晚鬧了場赤蜂災,也並未影響燕子坪百多年來積累出的那份寧靜,昨天深夜裡又下過一場毛毛雨,讓小鎮更添清新,在見慣了繁華盛景的豐隆眼中,倒也有一份別樣風情。
  
  正走著,迎面碰上一大一小兩人,各自舉著個加了滷肉的饃,邊啃邊走。大的那個是個女子,身材玲瓏五官嫵媚,但卻生了一雙黑色的嘴唇,讓那張漂亮面孔上多出一份猙獰;小的那個娃娃倒是長得伶俐可愛,尤其一雙眼睛,眸子又黑又大,好像葡萄……
  
  最近這段時間,葡萄和黑口瑤混得極好,兩個人幾乎形影不離,在封邑裡四處玩耍,今早起來小葡萄想吃老周家的肉饃,阿伊果對他百依百順,領著小娃就出來了。
  
  乍見豐隆,葡萄暫停啃饃,開始使勁眨眼…以前他也見過皇帝,可娃娃忘性大,加之見面本來就少,一時間只是覺得此人眼熟,卻想不起來他是誰,阿伊果倒是不意外,鳳凰城中發生的事情早都有傳書回來相告,她知道豐隆會來小鎮『養老』,不過這種事情,沒有人會去告訴小孩子。
  
  豐隆倒是隨和得很,和阿伊果點頭招呼了下,跟著蹲到小娃跟前,笑道:「葡萄,饃好吃不?」
  
  葡萄一聽,心道果然是熟人,趕忙把手裡的饃給阿伊果,自己似模似樣地行禮:「晚輩胡靖拜見先生……」
  
  以胡大人的身份地位,有機會見到葡萄的人,身份大都不會平凡,是以老頭子從葡萄記事起就給他立下了規矩,和別人打招呼,一定要禮數週全。
  
  豐隆擺了擺手,不容小傢伙去下跪,接續問:「你選好老師了沒?」
  
  來時路上豐隆聽說了封邑中的狀況,知道胡大人家的寶貝娃子在燕子坪,也知道他不想跟宋陽學醫學毒,正在封邑裡選老師。
  
  葡萄猶豫了下,回頭看了看阿伊果,後者道:「人家問你啥子你就回答啥子麼,莫得看我。」
  
  葡萄這才老實回答:「我想跟譚圖子前輩學說書。」
  
  豐隆愕然,隨即哈哈大笑,也不去教訓小娃。而他一笑,葡萄福臨心智,猛地想起了面前之人究竟是誰,大驚之下,咕咚一聲就跪倒在地。
  
  還不等葡萄說話,豐隆伸手把他拎起,搖著頭道:「你認錯人了。」葡萄驚疑不定,又回頭去看阿伊果,黑口瑤這時候沒去胡鬧,點頭道:「你娃認錯人咯。」
  
  葡萄也不想想,自己都沒說對方是誰,阿伊果憑啥就知道自己認錯人了,反正她說認錯了,那自己就是認錯了,試探著問豐隆:「敢問先生…」
  
  「我姓…我姓李,叫李大。」豐隆站起身來,伸手指了指身後兩個隨從,對葡萄說道:「瘦的那個,叫李二,胖的那個叫李三。」
  
  說完,回頭看了李逸風和李公公一眼,又是呵呵一笑,不再理會葡萄,背著手溜溜躂達地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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