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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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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0:26
第三十章 美人如花

     奪奪奪,叩門聲再一次響起。
      
     青黛像只受驚的小鹿,被秦林握住的小手飛快縮回,只覺胸口像揣了只怦怦亂跳的小兔子,慌慌的。

     “胖子你皮癢癢了?”秦林走過去打開門。

     居然是張建蘭和白斂,二人滿臉堆笑的站在門外。

     黃連祖堵門下聘之後,張建蘭聲稱與這位遠房表哥割袍斷義劃地絕交,所以並沒有受到牽連;但也免不了招惹眾師兄弟的厭憎,除了白斂等幾個死黨,醫館眾弟子與他越發疏遠。

     日子不好過,張建蘭既然不是笨蛋就懂得收斂,近段時間都夾著尾巴做人,倒是不曾再擺出醫館首徒和未來王府醫官的架子,見面就先把笑臉陪上,似乎轉了性。

     本來聽說秦林與眾師弟在房中飲酒,開門之後只看見青黛和秦林待在一塊,張建蘭又妒又恨,眼中閃現一抹厲色。

     很快掩飾了情緒,他笑容滿面的朝秦林拱拱手:“秦師弟,愚兄以前多有得罪,一直想向你道歉,苦於沒有機會啟齒。今天正逢端午佳節,江面上有龍舟大賽,咱們一塊去看龍舟,中午已訂在閱江樓吃頓便飯,算是愚兄向師弟賠罪。小師妹,你也要來喲,龍舟賽很熱鬧的,江堤上還有吹糖人、耍猴戲、爬天桿,諸般雜耍。”

     秦林本來尚在沉吟未決,倒是青黛聽見“龍舟賽”立馬眼睛亮了,可憐巴巴的望著秦林。

     作為未出閣的少女,青黛雖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可能外出玩耍的機會也並不多,端午女兒節便是一年中不多的幾個日子之一。

     當然她是不會和張建蘭出去的,要是秦林拒絕的話,她寧願留在醫館哪兒也不去。

     這番心思被秦林瞧在眼中,他當然不願讓青黛度過一個失望的女兒節,就朝張建蘭笑笑:“說什麼道歉啊賠罪的,張師兄太客氣了,既然師兄有邀,師弟我就只好恭敬不如從命囉,倒是讓師兄破費了。”

     青黛喜上眉梢:“等等,我去換身衣服。秦師弟啊,端午節這天都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去看龍舟賽哦,你那身破爛還是換了吧。”

     約莫一柱香的時間,青黛換了身翠綠色的紗裙,本來就身材玲瓏有致,這輕薄得裙裝如同煙雲環繞身側,素面朝天未施脂粉,如雲青絲挽成了垂掛髻,松鬆的插著支黃楊木釵,更襯得氣質清靈幽婉,有如遠山空谷中出塵絕世的佳人。

     秦林一見她這身裝束,不由得想起在荊棘嶺的初見,那時他被蘄蛇咬傷,恍惚之間竟以為青黛是林中仙女,不就是這種空靈悠遠的感覺嗎?

     青黛看秦林卻又不同,一襲月白色的長衫極為合身,雖不算什麼風神俊雅,倒也乾凈爽朗,腰間配一柄裝飾華麗的七星寶劍,手裡搖著宮裝仕女圖的折扇,頗為瀟灑不凡。

     有外人在此,她心頭十分歡喜面子上卻不顯出,撇了撇嘴揶揄道:“看你手上拿的扇子,像個飽讀詩書的風流才子;瞧你腰間掛的寶劍,又像是立志殺敵保國的少年郎君。”

     秦林臉皮極厚,笑道:“這叫做允文允武。”

     “允文允武?我看你還文成武德呢!”青黛白了他一眼。

     文成武德似乎不太好吧?秦林撓了撓頭,貌似這是某位“下面沒了”的大高手的寶號。

     “咦,你這扇子哪兒來的?上面的畫兒好像我的一位好姐妹呢!”青黛注意到那把扇子,從秦林手上拿過去細瞧。

     這是張公魚送的唐伯虎真跡,此時唐伯虎已離世五六十年,純屬巧合而已。

     青黛看見扇面落款是桃花庵主,這是唐伯虎的號,現在唐伯虎的仕女圖千金難求,她當然不相信是真跡。

     此前秦林曾畫過她的肖像,青黛先入為主,偏著頭把秦林上下打量,疑疑惑惑的問:“不對吧,是你自己畫的?快說,你在哪兒見過她?”

     秦林奇道:“你說的是誰?”

     “哼,不告訴你!”青黛把扇子塞回秦林手中,垂下頭擺弄衣角,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張建蘭見青黛與秦林談笑風生,只覺胸中妒火如焚,瞥了眼秦林腰間懸著的寶劍,心頭暗罵:你個醫館弟子,拿把假冒的唐伯虎仕女圖折扇,掛支華而不實的長劍,到底是個銀樣蠟槍頭!

     陸遠誌等師兄弟也準備停當走了過來,張建蘭便放下心思,招呼眾人同去江堤。

     蘄州城在長江北岸,眾人出南門往西南方向走了不久,就到了江堤上。

     端午佳節,龍舟大賽,江邊人頭攢動摩肩接踵,果然有吹糖人、捏面人、無錫泥娃娃等等各種好玩的東西出售,又有耍猴藝人用鞭子恐嚇猴子鉆火圈,有穿著花花綠綠衣服打著赤腳的雜耍藝人爬著鉆天桿,好一派盛世繁華景象。

     江堤上下人山人海,秦林小心護著青黛,小師姐居然老老實實跟在大師弟身後,乖乖的跟小媳婦似的,倒叫秦林有些受寵若驚。

     江面七隻龍舟奮勇爭先,每隻船都搭載著五十名青布包頭的健兒,船首處一名赤膊大漢將戰鼓擂響,健兒們便統一按照鼓點節奏揮動船槳,汗下如雨,七條龍舟則分赤橙黃綠青藍紫七色,都漆成龍型,船首有龍頭,船身有龍鱗。

     此時賽事進入了高潮,蘄河與長江交匯的江面,七條龍舟爭渡,七面戰鼓喧天,煙波浩渺間宛如群龍搶珠。

     江堤甚高,秦林護著青黛好不容易才擠到頂上,可以看得見龍舟競渡的場景了。

     人群熙熙攘攘極其擁擠,忽然一股大力從側面湧來,為了護住青黛秦林只好雙腳用力釘住地面,竭盡全力才沒有被擠落下江堤。

     也不知是哪些青皮光棍借機調戲婦女,還是扒手趁人多前來小偷小摸,總覺有人故意擠來擠去,人群就像起了被風吹過的稻田,不斷起起伏伏。

     秦林心頭一凜,登時警覺了三分,注意觀察周圍的形勢。

     正在此時,旁邊一位挎著籃子賣東西的老婆婆不知被誰擠了一下,跌跌撞撞的往下倒。

     這江堤高出地面甚多,眼見跌下去至少也得筋斷骨折,指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

     立時就有人大聲驚呼。

     可大多數人注意力在江面的龍舟賽上,沒有發現這一幕,離得近的幾個婦女又反應慢了一步,眼見老婆婆就要從江堤墜落而下。

     秦林本來就在觀察形勢,見勢不對趕緊上前,他早有準備,反應又快,堪堪在老婆婆將墜未墜之際一把將她袖子抓住,用力一扯就扯回了江堤。

     那老婆婆在鬼門關上轉了圈回來,一時間嚇得臉青面黑,半晌才回過神來,看看是秦林和青黛,登時老臉笑得條條皺紋都盈滿了笑意:“原來是秦小哥啊,好心人哪……對了,那姓黃的不識好歹,嘖嘖,你們倆才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嘛,他算個什麼東西?”

     原來這老婆婆就是豆腐西施,籃子裡裝著些來售賣的豆腐乾、千張之類的零食,黃連祖來醫館吵鬧那天,她也是圍觀群眾之一。

     青黛聞言大窘,沒好氣的瞪了秦林一眼,解釋道:“婆婆,我是他師姐,才不是什麼郎、郎才女貌呢!”

     “嗨,師姐師弟才好做親嘛,婆婆是過來人,還有什麼不曉得?”豆腐西施一幅'我全都知道'的表情,從籃子裡拿了些豆腐乾、黴千張硬塞到兩人手裡,又道:“不過,那姓黃的是個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壞種,你們可要小心點,剛才老身就看見他手下那幾個不學好的後生。”

     周圍幾個大姑娘小媳婦也認出了秦林,七嘴八舌的道:“啊,這就是那天涮了黃連祖的秦小哥?”

     “真俊吶,可惜我沒有女兒……他身邊的是李神醫的孫女吧?”

     “切,你就有女兒也沒戲!沒見他和青黛姑娘多般配?”

     聽到這些,秦林只覺自信心爆棚,瞬間突破了絕對領域領悟了究極力量寫輪眼開啟查克拉爆滿小宇宙隨時爆發進入六道神識的境界。

     可他不得不向這幾位忠誠粉絲告辭——因為鬧了個大紅臉的青黛姑娘,已經伸手狠狠掐他腰間軟肉了。

     很疼,只怕回去得上點虎骨膏藥才能消腫。

     “我們永遠支持你!”粉絲在身後振臂高呼。

     秦林苦著臉不知是笑還是哭,青黛在耳邊呵氣如蘭:“她們那麼說,你很開心吧?”

     秦林點點頭,在青黛下毒手之前,分開人群吱溜一下往前竄去。

     似乎有人突然從側面擠了過來,秦林沒防備兩人便撞到了一塊,他只覺得像撞到了一堵肉墻,心下為之一驚。

     “哎呀,你個小潑皮,敢吃老娘的豆腐!”一個尖利刺耳的聲音,簡直和錐子似的刺破人耳膜,惹得附近的百姓全都回過頭來看這邊。

     如花?秦林嚇了一大跳,只見這位大嬸身高八尺胸圍八尺腰圍八尺臀圍還是八尺,整個人就像堵肉墻似的,一隻手挖著鼻孔另一隻手拿著塊骯臟不堪的布條,仔細看才能認出是塊繡花方巾,這幅形象和無數少男噩夢中的如花姑娘有九分神似。

     秦林愕然。

     “如花”把手中方巾向四面一招,尖聲尖氣的道:“這小潑皮敢吃老娘的豆腐,小的們,給他點顏色看看!”

     七八個潑皮無賴不懷好意的圍了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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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0:46
第三十一章 煞氣

     蘄州江堤蜿蜒盤轉,閱江樓便坐落於與江堤相對的土山之上,位置高敞,視野良好,江堤上發生的一幕,在閱江樓上可以一覽無餘。
      
     二樓面向長江的一處隔間裡,黃連祖與金毛七對坐飲酒,遠遠瞧見那位“如花”已按計劃向秦林發難,這兩位是笑得鼻子眼睛都擠做了一堆。

     金毛七站了起來,彎著腰替黃連祖斟酒,一幅笑容要多猥瑣有多猥瑣:“撞上孫二娘這條母老虎,這下姓秦的是黃泥巴落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先大大的讓他出醜露乖,鬧得他身敗名裂,再讓弟兄們暗中斷送他小命,豈不比一下子打殺了更解氣?”

     此時他已知道秦林並非什麼貴介公子,本來這只是件小事情,可金毛七金鎮撫大人不知怎麼回事像受了莫大侮辱似的,竟對秦林恨入骨髓。

     黃連祖慢條斯理的端起酒杯:“殺人就不必了,你我終究是官身,被石韋那頭倔驢盯上也是個麻煩,何況本官還要準備一件干係極大的事情,成功之後這輩子的榮華富貴都有了……”

     他小口啜飲著酒,不等金毛七發問,又漫不經心的道:“打斷手腳,趕出蘄州任他自生自滅,也就是了。”

     金毛七雖極想問那件大事,但看黃連祖口氣好像不願意說太詳細,他也就忍住不問,把注意力轉向秦林所在的江堤。

     孫二娘是蘄州南城的女破落戶,因為生得和水滸裡那位母夜叉有一比,恰好姓孫又行二,因此渾名母大蟲。

     她在堤上這一鬧,頓時引來目光無數,有知道根底的說又是母大蟲借機生事敲詐勒索,但也有黃連祖預先派來安插在人群中的潑皮混混,一口咬死說的確是秦林趁人多亂摸女人。

     一位頭戴方巾的秀才疑疑惑惑的問道:“看這小哥眉清目秀的,不像那等骯臟潑殺才啊?”

     “你放屁,人家就好這調調呢?”秀才身邊的潑皮斜著眼睛瞧他:“我看你也和這人是同行,趁亂摸女人屁股的吧!”

     秀才吃了一驚,知道這些人不講道理的,趕緊把頭縮了回去,嘴裡嘮嘮叨叨的說:“不可憑空污人清白……”

     丟你老母!潑皮朝地下啐了口。

     青黛被秦林護在身後,見眾潑皮混混對秦林喊打喊殺,又說他摸了女人屁股,又羞又氣之下連連自責,眼淚都滴了下來:“都怪青黛不好,要是不掐你,你就不會往前亂跑,惹出禍事來。”

     秦林在她耳邊低聲道:“和你無關,多半是姓黃的搗鬼。”

     青黛雖不通人情世故,心思卻是十分敏捷,立時明白了原委,生氣之下也就不怕了,站到秦林身前指著眾潑皮說:“秦師弟是老實人,絕不會趁亂胡來,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

     陸遠志和眾位師兄弟也擠了過來,都附和道:“誤會,一定是誤會。”

     母大蟲不依不饒,“放屁,老娘屁股差點被這小白臉捏腫,誤會個屁!小的們,還愣著幹什麼?”

     七八個潑皮往前逼來,望著青黛壞笑道:“這小丫頭倒也水靈,既然小白臉佔了我家大姐的便宜,就拿小丫頭賠補……”

     醫館弟子們嚇得呆了,他們常年待在醫館學醫,幾時見過這種場合?

     陸遠志想上前幫忙,可兩個身強力壯的潑皮一左一右把他逼住,一時間動彈不得。

     秦林本擋在青黛身前,忽然向後退了兩步,反把青黛讓在前面。

     哼,小白臉就是沒用!幾名只當秦林畏縮,不屑的朝地上啐了口,為首一人就笑著伸手往青黛下巴探來。

     秦林冷笑一聲,雙足蹬地迅捷無倫的往前撲擊,那潑皮還沒把手縮回去捏成拳頭,就感覺手腕上一麻,半分力道也使不出,早已被秦林抓住手腕往下一拉一壓,那隻手臂就好像不再長在身上似的,整個身體也被扯得跌了個狗啃屎。

     捕俘拳的“別臂下壓”一招奏功,秦林並不放鬆,趁著後面兩個潑皮驚愕之際,左拳往左面那人臉上虛晃嚇得他連忙躲閃,秦林卻迅速靠向右邊的潑皮,搶進他內圈,雙手一伸已將他夾背合抱。

     難道要使跤法?

     自宋至明,相撲摔跤之法在民間極其流行,有燕青騰挪小跤法、沾衣十八跌、霸王扛鼎法諸多流派,中間蒙元統治的幾十年又摻進了蒙古摔跤的流派,無論哪種摔法都有。

     被抱住那潑皮只當秦林要摔他一跤,趕緊沉腰坐馬緊固下盤,再慢慢與秦林鬥力——量他十六七歲的少年郎,又不怎麼魁梧雄壯,能有多大力氣硬拼?

     孰料秦林抱著他肩背的雙手向內一掀,借著潑皮沉腰坐馬之力又把他壓得低了三分,繼而抬起右膝往他雙腿之間狠狠一頂!

     “咿~呀~嚯~哦~~”潑皮驚天動地的大叫著,倒在地上翻滾不休,叫聲初時尚且粗聲大氣,然後就非常詭異的變得高亢尖利,有些兒像荊王府承奉司那些公公們的調門了。

     聽到如此淒厲的慘叫,圍觀群眾都蛋疼得慌,不由自主的夾緊雙腿。

     就連遠處閱江樓上春風得意的黃連祖、金毛七二人,也同時菊花一緊,一個嚇掉了筷子,一個打翻了酒杯。

     兩人面面相覷:這姓秦的出手也太狠辣了吧?莫非他已經識破了……

     就在他們所處的隔間往右數三個窗口,本城錦衣衛百戶石韋石大人也在和手下的一名總旗、幾名小旗飲酒。

     當手下說江堤上發生沖突的時候,石韋就朝下望瞭望,看見是秦林,他頗為期許的大吹特吹:“這位秦公子好生了得,不但心思縝密是個破案高手,張公魚還說他神光湛然英華內斂,必是肚子裡裝滿墨汁的人物,將來指不定就要連中連捷進士及第……”

     一眾錦衣衛要么是世襲的錦衣軍戶子弟,要么是前線一刀一槍殺出來,受大員保舉入的衛籍,無論本性奸猾還是質樸,總之斗大的字認不得幾籮筐。聽本官這麼說,自然完全相信,個個點頭不迭,有人還想如果等會兒官差不來就下去幫幫忙,也好結識結識這位善於破案的才子。

     不料還沒等他們動身,秦林就已放倒了兩個,心目中文質彬彬的大才子,瞬間變成暴走狀態,接受不瞭如此巨大的轉折,這群錦衣衛全都張大了嘴巴合不攏來。

     石韋正吹得滿嘴白沫子,沒看見江堤上的事情,忽然就發現下屬們全都石化,他奇道:“咦,你們被點了啞穴?”

     有人哭笑不得的指了指江堤上蛋蛋破碎滿地打滾的潑皮,又指了指秦林:“石大人,他真是你說的那位'飽讀詩書、英華內斂'的大才子?”

     石韋只看了一眼也像被點了啞穴,臉上紅了白白了紅,忽然伸手一拍欄桿:“這才是殺伐果決,智謀機變。先故意示敵以弱,繼而攻其不備,靜若處子、動如脫兔……你們這群大老粗,要多學著點!”

     咳咳~有個小旗大咳起來:“石、石大人,我被魚刺卡住了……”
      
     ……

     江堤之上,事情又發生了變故。

     秦林連續擊倒兩人,尤其是蛋蛋破碎的那人叫聲實在太過淒厲刺耳,潑皮混混們從來沒有見過下手如此狠辣的對手,都有些怵頭。

     母大蟲孫二娘見狀只好打頭陣。

     秦林就見一堆巍巍顫顫的肉墻逼了上來。

     孫二娘獰笑著,腫泡的眼睛閃著兇光:“小兄弟,你還是給我乖乖的吧,哈哈哈哈!”

     眾醫館弟子道一聲糟糕,這孫二娘等閑八九個壯漢也不是她的對手,秦林雖然出手快捷狠辣,被她纏上只怕也難以脫身。

     孫二娘張牙舞爪的走上前,肥壯的腿跺下,每走一步似乎江堤都在顫抖。

     錚——七星寶劍龍吟出鞘,指在了孫二娘長滿肥肉的喉頭。

     “刺,有種朝老娘這兒刺!”孫二娘雙手乾脆把上衣襟扯開了一點兒,身子也朝前挺。

     然後,她就再也不敢動了,因為她看見了秦林的眼睛。

     天吶,那是一雙什麼樣的眼睛?究竟是地獄的火焰,還是邪神的惡魔之瞳?

     秦林就那麼平平常常的站著,可身上一股子強橫兇戾的煞氣簡直就像屍山血海裡打過滾似的。

     孫二娘決不是膽小的角色,作為一個女人想在潑皮破落戶裡面立下名頭,得比男人更狠更兇更不怕死,可這次她真的怕了,因為她毫不懷疑只要觸怒了秦林,自己的喉嚨在下一刻就會添個透明窟窿。

     是的,這少年郎眼睛裡藏著的東西簡直太嚇人了,簡直就沒把你看成活人,好像在他眼中,你只是一塊塊白森森的骨頭、零零碎碎的肉和沒有生命的五臟六腑心肝脾肺腎!

     大熱天,孫二娘出了老大一身冷汗,僵立當場不敢動彈。

     秦林並沒有屍山血海中拼殺搏命的經歷,可他親手解剖的屍體不計其數,破案之後送上刑場的兇徒數也數不清,平時懂得排解宣洩倒也無妨,可一旦將心底積累的負面情緒盡數釋放,那種強橫無匹的兇煞之氣,就算是手頭欠下無數人命的連環殺人罪犯也會嚇得打寒顫!

     更何況作為常年和屍體打交道的法醫,必須有特殊的辦法來避免心理疾病,秦林的方法就是在工作時不把對方當作死人,而是一具具由骨骼、內臟、肌肉、皮膚組成的“工作對象”,這時候他的目光簡直像解剖刀一樣犀利而森寒,區區一個女潑皮,又如何抵受得住?

     “是,是什麼人在這兒搗亂?”幾名穿著飛魚服的人,緊握著繡春刀一路小跑過來,

     孫二娘至此才大大的鬆了口氣,往後連退了三步,止不住再退了三步,恰逢秦林看了眼一眼,心頭一驚,噔噔噔又是三步,驚魂稍定,忙拿破手巾擦額頭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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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1:04
第三十二章 當眾拿下

     來的幾名錦衣衛並非石韋麾下的校尉、力士,而是黃連祖手下,經“投充”招募來的軍餘。
      
     僅僅是軍餘,也能在蘄州城橫著走了,仗著黃連祖的庇護,他們欺行霸市無惡不作,平民百姓遠遠瞧見就要繞道躲避,害怕犯了太歲星被這些人纏上。

     圍觀的百姓們趕緊退了好幾步,遠遠的讓開,唯恐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怎麼的,大、大白天的拔劍行兇,是、是、是要造反謀逆嗎?小、小兔崽子……”金毛七斜著眼睛瞪秦林,嘴裡罵罵咧咧的。

     幾名軍餘都穿明黃色飛魚服,他老人家則是衛所武官的飛彪補服,看起來不倫不類,好在常年和黃連祖混在一塊,蘄州百姓見慣了倒也不以為怪。

     金毛七本想躲在背後把事情辦了,可沒想到秦林外表像個白面書生,打起架來卻心狠手辣,又帶著柄鋒利無比的寶劍,硬把孫二娘手下七八個混混嚇得不敢動彈,沒奈何,只好親自出馬了。

     總不能讓黃連祖黃大人來趟渾水吧?

     金毛七靜靜攥著一把輕飄飄的腰刀,有些眼饞的盯著秦林手中的七星寶劍,突然大喝一聲:“還、還不棄械投降,莫非你敢殺官造反?!”

     秦林若無其事的將寶劍插回鞘中。

     金毛七登時放下心來,繞圈打量著秦林:“小兔崽子,敢趁亂摸女人屁股,你膽子挺、挺肥啊!”

     “母老虎長那麼醜,也就你才會有興趣吧?”秦林將劍連鞘拄在地上,揶揄道:“且莫說我根本就沒摸過,就算真摸了,膽子也沒治好花柳病還大張旗鼓給醫家披紅掛彩的肥。”

     百姓們全都哄笑起來。

     只有黃連祖事先安插在人群中的潑皮混混,陰陽怪氣的詆毀秦林,一時間倒也真相難明。

     豆腐西施挎著籃子,顛顛的小步子走到青黛身邊,大聲道:“諸位老少爺們聽老身一句話,想老身在南市擺了四十年的豆腐攤,說句話各位還信得過吧?”

     眾人齊聲道:“信得過。您老守節四十年,擺豆腐攤替娘家婆家四位老人養老送終,將來是要建貞節牌坊奉敕旌表的,這些老少爺們都瞧在眼裡,佩服在心裡!”

     豆腐西施點點頭,先輕輕拍了拍青黛,“看這姑娘多標致吶,畫兒上都沒見過,把觀音菩薩身邊善才龍女都比下去了……”又伸出枯瘦的手指著孫二娘,“這婆娘的為人,老身也不說了,單問各位老少爺們一句,她倆誰醜誰俊哪?”

     一疊聲的哄笑,說什麼的都有:“這還用問嗎?”

     “豆腐西施,您老欺咱們全瞎了眼?”

     “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原本就沒法比嘛!”

     “就是啊!”豆腐西施朝眾人點點頭,指著秦林和青黛道:“任誰都看得出來,秦兄弟和李姑娘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對兒,誰要有了這麼俊的心上人兒,還肯去摸那婆娘?呸!老身把這雙眼珠子摳下來!”

     老少爺們、大姑娘小媳婦們,左瞧瞧堪比噩夢級BOSS如花姑娘的孫二娘,右看看宛如空谷幽蘭的青黛,強烈反差之下全都忍俊不禁,立刻就從圍觀群眾進化為真相黨。

     青黛則霎那間變得滿臉通紅,連瑩潤可愛的耳朵都變成了粉色,囁嚅道:“我、我才不是呢……”

     秦林壞笑著把她扯了一下,低聲道:“事急從權啊,師姐!可憐可憐師弟吧,你不幫忙扛下來,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啦。”

     啊?青黛眼中閃過一絲猶疑,躊躇片刻終於用力捏了捏小拳頭,做出了一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她微笑著上前一步,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挽起了秦林的胳膊,雖然十分羞澀,到底還是鼓足了勇氣朝眾人甜甜一笑:“我相信秦哥哥不會那麼做。”

     明眸善睞,眉若翠羽,青綠色的紗裙在江風吹拂下宛如碧波蕩漾,青黛本就容貌嬌美氣質清幽,此時更勝似凌波微步的洛神,若不是仍挽著秦林,人們難免要疑心她是否下一刻就要乘風飛去。

     就連母大蟲孫二娘也自慚形穢的垂下了頭,再也不好意思信口污衊。

     真相早已不言而喻。

     可金毛七一干人並不準備就此輕輕放過,主子還在閱江樓上,看他們的表演呢!

     既然歪理講不通,乾脆就不講道理了吧,惱羞成怒的金毛七朝張建蘭、白斂打個眼色,大聲叫道:“豆腐老婆子胡說八道姓秦的就想脫身,哪兒有那麼便宜?跟我們走一趟!”

     秦林把劍連鞘一揚,斥道:“錦衣衛只管訪查大奸惡謀篡謀逆等事,無權管市井紛爭!”

     “哎呀,秦師弟有話好說,不要打架,錦衣衛咱們醫館可得罪不起啊……”張建蘭和白斂突然從眾師兄弟中竄出來,趁秦林不防備一左一右將他抱住。

     金毛七冷笑著,一拳朝秦林腹部搗來!

     秦林面色一凜:從孫二娘出場開始就看穿了張建蘭、白斂配合黃連祖演這出戲,可沒想到兩人竟然如此下作,撕破臉皮赤膊上陣了。

     青黛、陸遠誌等醫館弟子則齊聲叫道:“張建蘭、白斂,你們在做什麼?!”

     電光火石間,秦林不閃不避,拼著腹部受金毛七一拳,抄起帶鞘長劍左右揮舞,使足了力氣狠狠砸在張建蘭與白斂小腿迎面骨上,只聽得咔嚓兩聲響,也不知是劍鞘開裂了,還是這倆傢伙的骨頭碎了。

     此時金毛七的拳頭也擂在了秦林腹部,秦林只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身體自然抵受不住,可他早有準備,在神經把痛覺傳遞到大腦之前就借勢後退,猛力一掙,張、白二人小腿迎面骨受創極重自然立腳不住,被他一下子掙脫開去。

     金毛七本想乘勢把秦林打倒在地,但他的第二拳舉在空中,遲遲也未能落下。

     因為七星寶劍已經出鞘,清冷森寒的劍光,就算五月天也令人遍體生寒,被劍鋒所指的胸口,肌膚像過電似的又麻又炸。

     秦林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滴滴滾落,忍住腹部挨那一拳引發的劇痛,他竟然還笑得出來:“金鎮撫金大人,這柄寶劍可鋒利得很哪,在下沒有學過劍術,若是不小心卸下你一條胳膊或者大腿,那就不妙得很了。”

     金毛七狐疑不定,拿不準對方是虛言恐嚇,還是真敢動手。

     嘶~實在沒想到秦林竟敢對錦衣衛拔劍相向,周圍的百姓都倒抽一口冷氣。

     青黛也吃驚不小,好歹也是七品知縣的小姐,面對潑皮混混她還有些底氣,可對方是穿著飛魚服的錦衣衛啊!

     忍不住牽了牽秦林的後襟,小姑娘怯怯的看著他。

     “什麼人在江堤上鬧事?”負責維持治安的衙役、捕快姍姍來遲。

     金毛七立刻變得有恃無恐,斜著眼睛看秦林:“呵呵,你、**敢殺官造反?”

     啪!

     秦林空著的左手重重一記耳光扇在金毛七臉上,留下五道鮮紅的指印。

     “你!”金毛七瞪大了眼睛,想發飆,被劍鋒抵在胸前又不敢動。

     旁人倒也罷了,不過是暗自佩服秦林膽量大,醫館學生們則嚇得不輕,金鎮撫雖是狗屁不如的衛所軍官,到底是從六品的朝廷命官啊,秦林竟然說打就打!見衙役和捕快跑來,不禁替他擔憂起來,有年紀大些的師兄就勸道:“秦師弟,算了吧,俗話說民不與官鬥,沾上了甩不掉就麻煩啦。 ”

     金毛七聞言又把臉一揚,準備說幾句場面話遮遮面子,可任誰都沒想到秦林竟然又伸出手,正正反反甩了他不知多少記耳光,打得他暈頭轉向。

     看見秦林如此狠辣,手上又有鋒利無匹的寶劍,幾個錦衣軍餘本來有些退縮,見眾多捕快衙役趕來也就膽子大了,各自把繡春刀抽出來,從四面圍上。

     糟糕!青黛急得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快回去告訴師父、太師父,讓他們想辦法!”師兄弟們分了一人要回醫館報信。

     金毛七帶來的錦衣軍餘,沖著氣喘吁籲跑過來的衙役、捕快們大吼大叫:“你們怎麼搞的,這半天才來?狗瞎眼的沒看見這兒毆官造反了?”

     捕快、衙役們站定了不動。

     遭了,鐵定遭了!豆腐西施和所有在場的老百姓一樣,覺得秦林肯定要倒霉了,有認識衙役的就開口勸道:

     “崔頭兒,不是這位秦小哥鬧事,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公門中好修行,得饒人處且饒人,積陰德啊……”

     難怪百姓們驚惶,誰都知道錦衣衛是除了荊王府誰也不鳥的,連蘄州衙門和蘄州衛指揮使司都要讓他們三分,區區捕快怎麼敢得罪錦衣衛?自然是幫著金鎮撫一夥,欺負“可憐”的秦林了。

     金毛七呵呵大笑起來,盡管臉被打得像個豬頭,他還依舊囂張:“怎麼的,怕了吧?蘄州衙門的弟兄們,給我把這逆賊拿了,老爺重重有賞!牛大力,你將功贖罪,老爺就不和你計較啦,賞你把州衙的飯繼續吃下去!”

     “拿了!”眾捕快、民壯發一聲喊。

     然後,就在無數道驚詫莫名的目光注視下,他們一擁而上,把繡春刀出鞘的錦衣軍餘盡數繳械,連堂堂金鎮撫大人也給反別著雙手抓了起來!

     並且,就是牛大力親自動的手,扭得金毛七呲牙咧嘴,同時牛班頭那張粗線條的臉,還沖著秦林呵呵傻笑!

     崔捕頭則誠惶誠恐的朝秦林拱拱手:“來遲一步,見諒,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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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腹黑男的逆襲

     啊,竟然是這種局面,我們沒做夢吧?陸遠誌等醫館弟子以及圍觀百姓們全都睜大了眼睛,差點兒沒把自己舌頭咬掉,看著秦林的目光就多了幾分敬畏。
      
     不過還有人沒有搞清楚形勢,那幾個被衙役抓起來的錦衣軍餘不停掙扎叫罵:“你們這群差狗子不長眼,爺是錦衣親軍,丫的招子長屁股上了?”

     倒是金毛七看出不對勁兒,若說牛大力莽撞倒也罷了,崔捕頭可是公門中歷練了二十多年的老猾頭,連他都來摻一腳事情就有些不大對頭了。

     猛然形勢大變,金毛七結巴本來時輕時重,這下子突然吃了一嚇,連話都說不囫圇了,放軟了身段卑恭折節的道:“誤會,誤會,大、大水沖了龍王廟。崔、崔老哥認不得別人,還認不得兄弟我?這幾位朋友的的確確是錦衣親軍……”

     崔捕頭沒搭話,先偷眼看了看秦林的態度——他也不想得罪黃連祖,如果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就再好不過了。

     秦林腹部還疼痛難消,豈會把金毛七等人輕輕放過?他也不說話,只鼻子裡冷哼一聲,刷的一下打開扇子若無其事的搖了搖。

     崔捕頭心頭一凜,唐伯虎仕女圖的折扇是知州張公魚送給秦林的,瞧不起秦林那就是瞧不起張大老爺,現官不如現管,自個兒的捕頭一職不就捏在張大老爺手心裡嗎?

     更何況這幾個人只不過是錦衣軍餘,連正式身份也沒有……

     崔捕頭不愧為公門中打滾幾十年的老猾頭,片刻間心思轉了幾轉,想清楚之後大喝一聲:“來呀,這幾人連軍籍都沒有,區區軍餘竟敢穿飛魚服招搖撞騙,弟兄們把他們抓回州衙,讓大老爺發落!”

     幾個軍餘自打跟了黃連祖幾時吃過這個虧?有個為首的立時跳了起來,污言穢語罵個不休:“姓崔的,你不要命了?我們黃大人動動手指頭,碾死你就和碾死只螞蟻差不多!”

     崔捕頭上前結結實實一擊耳刮子甩這軍餘臉上,心頭則連連冷笑:當老子不知道嗎?姓黃的和石韋石大人不怎麼對付,但石韋對這位秦公子可親近得很吶!黃連祖再有荊王側妃的姐姐做靠山,豈能蓋得過他在錦衣衛的頂頭上司石韋,和三甲進士出身、腰把子極其硬繃的張公魚?

     “什麼玩意兒,嘴裡還不干不凈的,幾個骯臟潑皮殺才,要教訓老子,等你入了衛籍做了校尉力士再說!”崔捕頭朝手下招呼一聲:“這哥幾個不知從哪兒偷件飛魚服穿上,就把規矩給忘了,弟兄們,教教他們規矩!”

     眾衙役答應一聲立刻動手,江堤上就出現了比龍舟賽還要吸引眼球的活劇:大群衙役民壯圍著幾個穿錦衣衛飛魚服的人狂毆,拳頭與耳光齊飛,紅黑棍子亂下,登時打了個滿堂彩。

     一個錦衣衛百戶所有一百名在編的校尉、力士,百戶官下面每名總旗管五十人,每名小旗管十個人。石韋親自領了五十人,他親信的一位總旗管領剩下的五十名,黃連祖依靠裙帶關系上位根基不牢就暫時沒有正軍可以管領,只好招了些市井無賴充作軍餘,跟著他為虎作倀。

     這些人本來就是些潑皮混混,別看他狗仗人勢的披著身飛魚服,其實並沒有錦衣衛的軍籍,嚴格說來擅自穿這身飛魚服就是僭越、踰制,可以問罪殺頭的。

     崔捕頭吃定了這條就毫無顧忌,眾捕快、民壯下手毫不容情。而被打的也很快暴露了混混本色,在地上滾來爬去,不停討饒,爹啊媽的叫個不停,一時間洋相百出。

     牛大力兩只鐵鉗般的大手捉住金毛七動彈不得。

     本來眾錦衣軍餘沒有軍籍擅穿飛魚服可以算招搖撞騙,衙役們打得理直氣壯,而金毛七是蘄州衛中左所如假包換的從六品鎮撫,並非假冒的軍官;可牛大力惱他毆打秦林,又兼以前就被他使壞趕出州衙,新仇舊恨一起湧上,趁弟兄們打得熱火朝天,他也一下子把金毛七掀翻在地,提起沙缽大的拳頭只管擂。

     可憐金毛七的身板哪兒經得起牛大力這幾拳?頭一拳打在臉上,鮮血迸流,鼻子歪在半邊,卻似開了個油醬鋪,鹹的、酸的、辣的盡數都滾出來;第二拳打在肚子,哇的一聲好像開了綢布莊,綠的膽汁、黃的胃液、紅的鮮血全從嘴裡往外噴。

     眼見牛大力第三拳打下去金毛七就要開水陸道場了,秦林見勢不妙趕緊上前攔住:自己這口氣算是出得痛快,可不要連累牛大力吃上人命官司。

     “若不是恩公攔住,俺拼了命也要打死這廝!”牛大力兀自怒火沖天,恨恨的朝金毛七啐了一口膿痰。

     金毛七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就算性命能夠保全,至少也要在床上躺個把月。

     秦林大笑著拍了拍牛大力的肩膀:“為這麼小人連累我朋友,不值得。再說了……”

     他壓低了聲音,口氣中的寒冷之意卻毫不掩飾:“要拾掇他這條小命,還用得著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來辦嗎?”

     牛大力心頭一凜,暗道恩公年紀不大,這城府可深得很吶。呵呵,怪不得常聽人說讀書的用筆頭子殺人,比武夫動刀動槍還要兇險厲害呢。

     與此同時,閱江樓上的黃連祖已經心焦冒火,眼見手下的軍餘們被打得哭爹喊娘,這不是在打他的臉嗎?

     他氣急敗壞的就朝樓下走,準備去教訓教訓那幾個不長眼的衙役。

     忽然聽得右邊過去的某個窗口,有人把欄桿重重一拍,怒氣沖沖的道:“什麼阿貓阿狗都塞進錦衣衛,連潑皮混混都穿著飛魚服,當街被人打得滾來滾去,咱們錦衣親軍的臉往哪兒擱?”

     石韋也在這兒?黃連祖眼珠子轉了幾轉,本已站起來又坐了回去。

     屏風後面傳來蹬蹬的腳步聲,料想是石韋領著幾名總旗、小旗下樓去了,黃連祖浮滑的臉上露出幾許姦詐的笑容,不緊不慢的斟了杯酒,端起來慢慢品味:“石韋這廝雖和老子不對付,卻是性如烈火呀,又最為好面子護短……嘿嘿,姓秦的等著倒霉吧!”

     閱江樓和江堤相距不遠,石韋帶領眾錦衣衛很快就來到了堤上,只見這位大人怒氣沖沖,圓睜的虎目裡簡直要冒出火來,顯然已經怒發沖冠。

     眾衙役民壯停住了手,見石韋發怒,心下都有些惴惴,眾醫館弟子更是暗道一聲不好。

     孰料石韋倒先朝秦林笑了笑,似乎關系很熟。

     秦林拱拱手,笑道:“晚生見過石大人,不知大人近來可好麼?”

     “不好,”石韋鼻子裡哼了聲,“有人丟我錦衣親軍的臉,本官還能好的了?”

     捕快、民壯們一聽頓時心頭打了個突,都知道這石韋好面子護短,現在打了他麾下的人,自己多半要倒霉。

     那幾個錦衣軍餘則喜出望外,早知石韋和黃大人不怎麼對付,可都是穿這身飛魚服的,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嘛。

     錚!石韋明晃晃的繡春刀出鞘!

     別人倒也罷了,站在秦林身邊、正沖著石韋的李青黛立刻心臟怦怦亂跳,將秦林扯了一把,想擋在他身前。

     誰也沒想到石韋繡春刀沒有剁向秦林,反而朝那幾個在地上打滾的軍餘招呼,只見刀光閃爍有如雪花飄飛,刷刷刷當頭罩落。

     幾名軍餘嚇得魂飛魄散,如木偶般一動不動,片刻之後石韋收刀還鞘,卻見他們身上穿著的飛魚服一塊塊落下來——石韋竟用繡春刀把他們外衣盡數劃破!

     這一手漂亮!秦林忍不住喝了聲彩。

     石韋圓睜雙眼,沖著失魂落魄的軍餘喝道:“錦衣校尉才許穿飛魚服,你們幾個軍餘也敢僭越?穿著身飛魚服讓人揍,把老子這正牌錦衣親軍的臉都丟光了!下次再看見你們穿這身皮,不消別人打,老子先把你這幾顆狗頭砍下來!”

     說罷,氣頭上的石韋也不和秦林道別,沒好氣的朝地上啐了口,就頭也不回的徑直走了。

     與此同時,閱江樓上的黃連祖臉色青黑得可怕,只覺得這輩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丟臉。

     秦林只是個醫館的小小弟子,身為錦衣衛總旗背後還站著荊王側妃,本來碾死他就和只螞蟻似的,可為什麼,州衙的捕快民壯,甚至錦衣衛百戶石韋都向著他?

     堂堂錦衣衛總旗不但沒能收拾這麼個無權無勢的醫館弟子,反倒一而再再而三的被當眾打臉,黃連祖簡直就要氣炸了。

     他忽地站起身來,嘩啦一下把桌子掀翻,遙遙指著石韋的背影咬牙切齒的罵道:“姓石的欺我太甚,等我那件大事……你和姓秦的小賊就擦乾凈脖子等死吧!”言罷匆匆下樓離去,只覺背後似乎有人指指點點,心下實是羞怒難當。

     江堤上又是另一番光景,無論蘄州百姓還是醫館弟子,怎麼也沒想到就連錦衣衛百戶石大人都幫秦林。

     天吶,他真的只是個醫館弟子嗎?

     連錦衣軍餘都被抓了起來,母大蟲孫二娘和她的手下自然束手就擒,好在都是捕廳裡常來常往的人物,此刻鐵鏈鎖頸、鐵尺摧打,倒也不覺得難為情。

     張建蘭和白斂拖著傷腿,一瘸一拐的就想朝人群裡鉆。

     不過他倆的脖領子很快就被揪住了,回頭一看,陸遠志那張胖臉笑得像剛出鍋的開花饅頭:“兩位師兄,不打聲招呼就這麼走了?”

     兩人苦著臉,知道陸遠志是替秦林抱不平,就趕緊朝秦林打躬作揖:“秦師弟大人大量,高抬貴手……”

     “這兩個人怎麼辦?”崔捕頭拿手一指,看著秦林的臉色。

     “唉,我輩醫者懸壺濟世以慈悲為懷,所謂醫者父母心嘛……”秦林悲天憫人的嘆息著。

     難不成就這麼輕易放過兩個吃裡扒外、背叛師門的敗類?陸遠志、青黛以及眾弟子都有不平之色。

     沒想到秦林嘿嘿壞笑著,折扇輕搖話鋒一轉:“不過咱們蘄州剛剛鬧了白蓮教,他們就勾結匪類,趁端午佳節全城人出外觀龍舟之機,聚眾鬧事圖謀不軌,對了還有人擅自穿飛魚服假冒錦衣衛煽動民亂,哼哼,這是個什麼居心咱也不敢亂說,還是讓崔捕頭回去細細推究吧。”

     崔捕頭大喜,平息潛在民亂的功勞可大得很吶,朝秦林拱拱手道聲謝。牛大力則呵呵笑著,如同鷹拿燕雀般把兩個瘸子提溜起來。

     張建蘭、白斂面如死灰,篩糠也似的抖起來——被秦林輕輕幾句竟然扯到了白蓮教上,只要沾上點關系,就算能洗清也要在大牢裡脫幾層皮啊!

     秦林依然搖著折扇一副雲淡風清什麼事都與我無關的樣子,不過眾人再看他,這廝腦門上分明寫著腹黑男三個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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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妖道

     端午節一過,江堤上發生的事情就傳遍了蘄州城的大街小巷,聽說黃連祖手下那群頂著錦衣軍餘帽子的潑皮無賴被衙役盡數鎖拿,知州張大老爺把他們全關進了州衙大牢,百姓們無不拍手稱快。
      
     加上母大蟲孫二娘一撥人也遭受池魚之殃,滿蘄州的流氓混混都收斂了許多,以致街面上的治安大為好轉,頗有天下大治海清河宴的氣象,街談巷議中只要提到知州張公魚,人人都豎起大拇指贊一句青天大老爺。

     眾弟子回到醫館之後,李時珍問起,秦林只說認得牛大力,把一干事情全推到這位新任壯班班頭身上;醫館眾人都知道秦林發現青蒿的問題,於牛大力有救母之恩的事情,想牛大力拼命幫他也不為怪,於是被他輕輕鬆鬆糊弄過去。

     張建蘭、白斂勾結外人意圖對秦林、青黛不利,而且現在回想起來,黃連祖堵門下聘的事情他倆也脫不開干係,這已是背叛師門、欺師滅祖的罪行。

     何況秦林還給他們套了“白蓮教”、“假冒錦衣衛”和“煽動民亂”這幾頂壓得死人的大帽子?

     不等他倆從大牢裡出來,醫館已宣布將二人開革,逐出師門,從今往後再無瓜葛。李建方還專程到惠民藥局去備了案,今後不準這兩人打李氏醫館、李時珍傳人的招牌行醫——這樣一來,就算他倆能走出大牢,在湖廣一帶也沒有立足之地了。

     經此一事,醫館眾弟子隱隱以秦林為首了,不少人回家去的時候,街坊鄰居都還向他們打聽那個先後兩次讓混世魔王黃連祖吃虧丟臉的少年郎呢!

     青黛也和他越發親近,只不過禮教甚嚴,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秦林也就能藉著研習脈像或者教授素描的機會摸摸小手,再進一步就不行了,好在秦林前世雖然常和一群女警嘴上花花的,卻沒實打實的談個女朋友,像現在這樣沒事兒就調戲調戲可憐的青黛,於他已是樂不可支。

     唯一遺憾的是,自打從江邊回來,青黛就再也沒有叫過“秦哥哥”,整天師弟師弟的喊,時不時還要擺下師姐的傲嬌譜兒,秦林就難免擔心將來夫綱不振。

     這天終於把《太平惠民和劑局方》粗粗的通講了一遍,青黛將額角的發絲攏了攏,頗為欣喜的說:“師弟呀,看不出你天資挺好的,我從來沒見過學得有你這麼快的,怪不得爺爺說你將來能繼承他的衣缽呢。”

     秦林頗為嚴肅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青黛好奇的睜大了眼睛,不樂意道:“怎麼,誇你還不高興?才學了一部和劑局方就翹尾巴啦?”

     “某人還叫我師弟?讓我想想那天在江堤上她是怎麼叫的?”秦林假作思忖,片刻之後把蘭花指一比,故意拖長了聲音,嗲聲嗲氣的道: “情哥哥~~”

     青黛大窘:“那是你說事急從權嘛,而且,人家才沒有你這麼惡心呢!”

     “哦,不是這麼叫的啊……”秦林撓了撓頭皮,臉上壞壞的笑容活像引誘小紅帽的大灰狼:“那好,我的小青黛是怎麼叫的呢?”

     “我是叫的秦、哥、哥,”青黛把秦字咬得很清晰。

     秦林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哦,是情哥哥。”

     “是秦哥哥、秦哥哥、秦哥哥啦!”青黛急切之間連叫了三遍。

     秦林馬上應道:“嘿~聽見了,我的情妹妹耶~”

     至此小丫頭才若有所悟的摀住了嘴,看看秦林這隻大灰狼的壞笑,立刻就明白上了當,臉蛋立刻就變得滾燙。

     “討厭,老是騙人家!”青黛嘟起小嘴,一甩手就朝外走:“不理你了。”

     秦林哈哈笑著追上去。

     青黛又羞又急,走得極快,幾步就出了弟子們居住的小院,繞過走廊就是大堂旁邊的小花廳。

     不料這時候李時珍、李建方、龐憲和醫館附屬藥鋪的周掌櫃都在廳上,青黛和秦林嚇了一跳,停住腳步就想從走廊離開。

     無意中聽到廳上傳來的談話聲,內容倒叫他們吃了一驚,青黛烏黑的大眼睛滴溜溜一轉,朝秦林招招手,兩人就坐在花廳窗外的鞦韆上,聽裡面說話。

     “東家,最近這段時間可怪得很,桔梗、板藍根、金銀花這些常用藥的銷量突然下降,照說現在仲夏暑熱正該用此等藥物啊?”週掌櫃頗為不解,頓了頓又道:“倒是各家王府,一堆一堆的把硃砂、水銀、硫磺、鹿茸、人參、秋石等物買去,這情形實在怪異。”

     李建方渾不在意的道:“那麼藥鋪就少進桔梗等藥,多進硃砂、鹿茸之類不就結了?桔梗、板藍根便宜,硃砂、秋石都價格較高,算下來咱們藥鋪賺頭還要比以前大些。”

     “我瞧著不對勁兒,莫不是有提罐道士在開爐煉丹?”李時珍擺了擺手,又問龐憲:“到醫館就診的人數也比以前少了許多,你可知道原委麼?”

     龐憲躊躇片刻才說:“的確病患有所減少,弟子探問過了,說是玄妙觀來了位得道高士,修什麼金丹大道,有移星換鬥之能,非但蠱惑了荊王整日躲在王府開爐煉丹,還說什麼有病不需治療,只要虔心求神,喝了他的符水就能痊癒。那些窮苦人圖便宜,所以……”

     李時珍氣得直拍桌子,“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李建方慌忙替父親搥背,半晌李時珍才平靜下來,慢慢說:“雖說我們醫家不盼生意興隆,但願天下人無病無痛,可並不是說要這些人去信巫蠱和方術啊!這些人不信歧黃信鬼神,遲早得把小病拖成大病,大病拖到沒命,豈不冤枉得很?”

     李建方倒不怎麼在意,溫言勸著父親:“其實有病不治而去求符水的,本來就是些極貧之人,他來瞧病,咱們醫館不倒貼錢就算好的了;富貴人家信道士,不過是求些虛無飄渺的東西,有病了還得來咱們醫館的。這樣算下來,其實他求他的符水,咱們開咱們的醫館,倒也彼此無關。”

     其實李建方這番話說的頗有道理,李氏醫館雖然不收高價,但藥物終歸是有成本的,除了確實赤貧之人可以賒欠,其餘病患還是要給醫藥費用,否則醫館也無法維持。

     相較之下,道士的符水,成本只有一張黃裱紙,窮人給一文兩文就求了來,自然便宜許多。

     至於效果嘛,人體本來就有一定的自愈能力,諸如感冒發燒之類的常見病癥,不須醫治硬扛下來也就好了,只不過病程加長、癥狀嚴重些。所以道士畫個符燒了兌水給這些病人喝,猶如瞎貓撞到死耗子,十個人總有五六個最終自己好了的,這些鄉愚倒說符水靈驗得很,卻不知多遭受了病痛折磨,多擔了不少風險。

     而富貴之家修道,求的無非是長生不老和金槍不倒兩樣,真患病了還是到醫館就診。

     如果從經濟上考慮,醫館雖然病人減少可少的都是出不起醫藥費的窮苦人,算下來非但不會減少收入,甚至因為貼補得少了,賺頭反而大些呢!

     沒想到李時珍怒發如雷,嘭的一下幾乎把桌子拍散架,大聲罵自己兒子:“荒謬!若以賺錢而論,還是我輩醫家的慈悲心腸嗎?

     有錢人不來瞧病倒也罷了,橫豎熬不下去總要相信歧黃之術,怎麼貴的藥他都買得起,什麼樣的醫生他都請得來,要治終歸比別人容易;倒是窮苦人為了省點小錢上了那妖道的當,等病勢沉重時才悔之晚矣,沒錢請醫生,沒錢買藥,白白送掉性命,何等悲慘! ”

     李建方被罵得低頭不語,還是龐憲從旁解勸,李時珍才漸漸消了氣。

     “不行,老夫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騙人,”李時珍對龐憲道:“既然那妖道敢妖言惑眾,那你就陪老夫去一趟惠民藥局,訂個日子把闔城的醫館主人、藥鋪東家約起來,向那妖道討個說法!”

     言罷李時珍立逼著龐憲陪他出門,氣咻咻的往惠民藥局去了,李建方怎麼攔都攔不住。

     窗外,秦林聽了好生佩服,像李時珍這樣以蒼生甘苦為己任的老人,才配得上大明藥王的稱號啊!

     青黛卻苦著臉,她倒不像叔父李建方那麼只關心醫館的收入,可聽說那道士很有些門道,又和達官顯貴來往密切,不禁替爺爺擔心起來。

     思忖片刻,她搖著秦林的手臂:“餵,你說爺爺會不會……”

     應該不會吧?秦林也拿不準,按道理來說李時珍當然不會吃道士的虧,不過,什麼道士居然如此厲害,不但哄得荊王團團轉,還能欺騙這麼多老百姓?

     秦林腦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威靈仙師徒三人的形象,俄而他搖了搖頭,自嘲的笑笑:不會吧,以他們師徒的本事和聲望……

     “等我出去問問,病人當中應該有知道這位大仙的,”秦林出去了一趟,等他回來的時候,臉色就變得非常古怪了。

     事關爺爺的聲望,青黛著急的問道:“怎麼回事,你笑什麼呀?”

     秦林早已捂著肚子狂笑不止,老半天才抬起頭來:“絕對,絕對不會有問題,太師父去討伐這幾個妖道,一定馬到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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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2:00
第三十五章 覲見世子

     李時珍從惠民藥局回來,約齊闔城的醫館主人、藥鋪老闆於三日後去玄妙觀,找那妖言惑眾的道士討個說法。
      
     消息傳開蘄州城內外立馬鬧了個沸沸揚揚,百姓們茶餘飯後都在談論這件事情:李神醫二十餘年來妙手回春活人無數,很得民間敬仰;雲游到此的那位得道高士,也有不少人親眼見識了他神通廣大的手段,這兩位鬥起來,到底誰勝誰負?

     甚至有好事之徒就此開了賭局盤口,定了兩方的賠率,引得眾賭徒紛紛下注——只怕李時珍若是知道自己竟然成為賭局勝負的一方,也只有哭笑不得吧。

     醫館之內,更是熱鬧非凡,眾弟子既希望太師父大展聲威把妖道壓服,又擔心道士法力高強,萬一李時珍失手豈不折了醫館的名頭,叫旁人看了笑話?

     這天學堂上到了自習時間,龐憲去了醫館大堂,學生們議論紛紛,就有人提出要悄悄去玄妙觀查探,摸摸妖道的底細,以便提前做好準備;也有人說到時候悄悄帶點黑狗血,一有不對勁兒就朝妖道潑去,破了他的妖術。

     唯一信心篤定的就是秦林,他以無可辯駁的口氣強調這次李時珍必定能壓服妖道。

     秦林一再堅持自己的判斷,便有人不服,有個師兄駁道:“秦師弟不要小看了人家,愚兄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可家父去湊過熱鬧,回來說那真人的道法好生厲害,修得三味真火,善能斬妖伏魔,又有五雷天心正法……”

     這就是以訛傳訛吧?秦林只是搖頭而笑,那位“真人”和他是老相識了,所謂得道高士的那點把戲,早就被他看穿。

     “這樣吧,”秦林想了想,從抽屜裡取出塊足有五十兩的大銀錠遞給陸遠志,“胖子,替我拿去賭檔,買太師父勝——奉勸諸位一句,太師父是贏定了的,要下注趕快,贏了算你們的,輸了算我的,這樣總相信了吧?”

     秦林自來醫館就出手大方,常常請師兄弟們上酒樓吃飯,眾人都知道他有錢,既然他肯兜底,誰還會不相信?

     雖然沒有他那樣大一塊銀錠,各人也有些私房錢,多的三兩五兩銀子、少的一兩串銅錢,歸總了約摸也值得五十兩銀子。

     就連青黛都拿了五兩銀子的私房錢。

     “我相信爺爺一定能駁倒妖道,”青黛義正詞嚴的說著,然後就不好意思起來,低著頭看了看秦林,小聲說:“當然也相信秦師弟。”

     不一會兒,陸遠志就滿頭大汗的跑回來,手裡還捏著一疊賭票,發給眾師兄弟。

     比起突然出現的妖道,還是李時珍更值得信任,眾人都說這是穩賺不賠的事情,拿著賭票喜笑顏開。

     秦林又道:“不過,這事兒可不要被龐先生知道了,咱們拿太師父押勝負,也太不恭敬了點。”

     “曉得了,”師兄弟們哄笑著齊聲答應。

     管家劉全出現在窗口,喜氣洋洋的老臉上皺紋都快成菊花了,朝青黛點點頭:“小姐,三老爺叫你過去一趟。”

     “好啊,就來,”青黛朝秦林道別,然後把賭票折成方勝藏在袖中,隨劉全離開了。

     李建方?秦林對這位可沒什麼好印象,注意聽劉全與青黛的對話,隱隱約約聽到“荊王府”三個字。

     難不成黃連祖賊心未死?秦林心頭火起,偵破了那麼多命案,這是平生第一次有從破案轉為作案的沖動了。

     正準備躲到花廳外邊偷聽到底是怎麼回事,劉全第二次來到了學堂門外,不過這次他的神情就頗為奇怪了,意味深長的瞧著秦林:“秦少爺,太師父讓你也去一趟。”

     讓我也去?秦林一頭霧水,跟著劉全到了花廳上。

     除了笑盈盈等著秦林的青黛,只有李時珍、李建方父子倆。

     李時珍頗為慈愛的看著秦林,李建方則神色頗為不豫,沖著他冷冷的哼了聲,然後皺著眉頭對李時珍道:

     “父親大人!世子只說有國公府的禮物轉交青黛,何必讓秦林也去?這不成不速之客啦?”

     李時珍只是微笑著捋頷下花白的胡須,慢條斯理的道:“世子禮賢下士,又是個琴棋書畫無一不精的妙人,極喜歡結交青年才俊,秦世侄孫去了一定談得來;何況麒麟山下荊王府亭臺樓閣水榭花池,景緻極其佳美,趁此機會,讓他去見見世面也好。”

     去荊王府看風景見世面?李建方哭笑不得,明知父親話裡很有些不大對頭的地方,可也沒辦法硬駁,只好鼓著眼睛瞪秦林,一腔怒火都轉移到他頭上。

     秦林非常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完全是個乖寶寶,心頭則在不停盤算那個世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時珍一揮手:“好了,你們去吧,世子待人極其親切,不必拘束的。”

     到荊王府見世子,雖說世子禮賢下士,繁文縟節還是免不了的,秦林與青黛都換了衣服,分別坐一乘轎子去王府。

     這還是秦林頭一次坐轎子,只覺轎廂隨轎夫腳步輕微起伏搖晃,倒也有趣。

     到了王府門口,把名帖給值守的承奉司宦官拿進去通報,等待的時候秦林才有空問青黛來龍去脈。

     原來南京魏國公府的小姐徐辛夷與世子是姑表兄妹,曾於半年前隨母親到蘄州來探望表兄,在蘄州大家閨秀們參加的“手帕會”上認得了青黛,竟是一見如故,常邀她去荊王府玩耍。

     徐辛夷回到南京,買了些江南才有的禮物送給青黛,便托表兄轉交。

     青黛一片天真爛漫,說了也不覺得有什麼,秦林這腹黑男卻輕輕摸著下巴,心頭浮現三個字:有、黑、幕!

     這徐辛夷送的禮物為何不直接交到醫館,偏要托世子轉交?感情堂堂荊王世子改行成了快遞公司?

     再想想李建方為什麼一直以來對我會是那種態度,為什麼會要求我“謹守本分、毋生覬覦之心”?秦林此時已經了然於胸。

     倒是李時珍的態度很微妙啊……秦林壞笑著,心道這老神醫真是個妙人。

     沒過多久,承奉司的小宦官出來了,態度極其謙恭:“世子說本該出門相迎的,病體尚未痊癒,只好得罪了。兩位請這邊走。”

     荊王府坐落於蘄州城北麒麟山腳下,佔地極其廣闊,單是大門就非常恢宏,與秦林見過的故宮大門相比似乎不逞多讓。

     他們走的是右邊小門——王府中門除掉迎欽差、接聖旨之外照例不開,就算一品當朝來拜也只能走偏門。

     進門之後,只見山勢高低起伏,亭臺樓閣座落其中,說不盡的雕樑畫棟,道不完的富麗堂皇,到處有繁花似錦,假山、水池之類極其精緻,看得出匠心獨運。一路上青黛十分高興的給秦林解說,這裡題著“輔弼邦國”有什麼典故,那裡石龜馱著的石碑又是誰的手筆。

     王府格局與紫禁城類似而略小,前邊殿堂後面寢宮的佈置,兩側靠後則是極大的花園,養著仙鶴、孔雀、梅花鹿等珍禽異獸,全都自由的走來走去,青黛玩心甚重,似乎也不怎麼急著去見世子,時而逗逗鹿兒,時而去趕孔雀,還要拉著秦林和她一塊追仙鶴,惹得那帶路的小宦官掩口而笑。

     見青黛樂不可支,秦林卻有些心不在焉,摧促道:“咱們快去吧,讓世子等久了可不太好。”

     青黛正興高采烈的用青草餵梅花鹿,聞言滿不在乎的揮揮手:“讓他等等嘛,世子很和善的,我才不怕他呢。”

     小宦官笑道:“姑娘喜歡這鹿,常來咱們府上玩就是了,或者問世子要了鹿去,咱們世子決不會推卻的。”

     “醫館可比王府小得多,我沒有地方餵梅花鹿呀,”青黛皺了皺秀氣的眉頭,拍了拍那隻梅花鹿的頭,依依不捨的走了。

     又轉過幾座亭臺樓閣,終於見到了世子朱由樊,他是個非常英俊的青年,穿著雪白的紡綢長衫,舉著隻小小的白瓷酒杯,坐在一株極其高大的杜鵑花樹底下,滿樹杜鵑盛開,花朵隨風而落,更增他飄逸出塵之態。

     秦林見了甚為驚訝,仔細看看世子是有喉結的,才打消了某種邪惡的懷疑。

     世子朱由樊極其謙恭,遠遠看見青黛與秦林來了,就在侍女攙扶下慢慢站起來:“這位是秦兄嗎?果然風姿異於常人。李家妹妹,辛夷離開蘄州你就不來王府走動,好久不見了啊!”

     青黛撇了撇嘴,十分隨意的吐了吐舌頭:“我才不來哩,你這裡麻煩規矩太多,辛夷姐姐在的時候倒也罷了……”

     似乎想到了什麼,青黛頓住不往下說。

     “不比妹妹消遙自在,說起愚兄是天潢貴冑,也不過籠中鳥罷了,”朱由樊嘆息一聲,神情十分落寞,片刻之後又仔細打量秦林,頗為嘉許的道:“聽說秦兄與我庶母的兄弟有些小誤會?那時小可還在病中,並不知道這事,否則不會讓李家妹妹受這場委屈。”

     黃妃並不是荊王千歲的正妃,又不是朱由樊的生母,按照宗法制他是不會叫黃連祖舅舅的。

     聽口氣世子和黃連祖並不對付,想來這偌大王府之中,也免不了那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吧!

     秦林直言相告,把事情經過大概說了一遍,當然其中的隱晦之處就略過不提。

     “小可已經勸過黃某人了,”朱由樊皺了皺眉頭,似乎很不願意提起的樣子,“他答應不會再騷擾李家妹妹。”

     秦林點點頭,看來這位世子倒沒有什麼紈絝習氣,怪不得李時珍說他是個風雅妙人。

     只不過,為什麼除了大病初癒的疲倦之外,朱由樊的神情還頗為陰沉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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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星宿下凡

     相交不深,秦林沒有問朱由樊為何情緒低沉,說不定人家是朦朧派的,就愛玩憂鬱深沉這調調呢。
      
     好在朱由樊溫文爾雅頗有君子之風,談吐又極其風趣,沒有絲毫未來荊王千歲的架子。

     他命侍女開了壇二十年陳釀的桂花酒,又取蜜櫻桃、獅子糖、雲片糕、火腿酥來下酒,親手替秦林、青黛斟上,舉杯笑道:“全是辛夷妹妹送來的江南小點心,論起來,愚兄還是托李家妹妹的福才有得吃——徐辛夷這個粗心大意的丫頭,若不是記掛著給你送東西,焉能想得起蘄州還有我這個望眼欲穿的表哥?”

     青黛伸手指頭在臉上一刮:“好哇,沒臉沒皮的,背後說辛夷姐姐,下次我告訴她,看辛夷姐姐不拆了你的老巢!”

     朱由樊連忙搖手說使不得,三人一笑而過。

     朱由樊望著秦林道:“瞧小可這記性,竟忘了敬秦兄一杯,唉~庶母那邊的黃老兄,鬧得實在不成個體統,論起來終歸是我荊王府的親戚,小可免不得替他向秦兄賠罪。”

     言罷,他一仰脖子,將杯中酒喝乾。

     秦林也將酒喝了,覺得這位世子竟沒有絲毫紈絝子弟的氣息,倒是不難相處。

     朱由樊已知道秦林兩次整治黃連祖的事情,說起來幾次三番的大笑,言辭中對黃連祖甚為不滿,不過對庶母黃妃倒是不曾有半句指摘,便是尋常的談笑言語間也謹守禮法。

     秦林繪聲繪色的講他怎麼整治黃連祖,朱由樊聽了大笑不止。

     青黛倒不好意思了——畢竟堵門下聘是針對她嘛,黃花閨女臉皮嫩,聽到秦林說個不休,就從矮幾的碟子裡撿了塊獅子糖,啪的一下拍進秦林嘴裡:“哼,秦師弟,胡說八道什麼呀?江南的點心還堵不住你這張嘴?”

     朱由樊見青黛把點心塞進秦林口中,動作甚為親暱,頓時他的神色變得黯淡,不過很快就談笑自若了,似乎並不是特別在意。

     忽然想起剛才聽到青黛稱秦林為師弟,朱由樊忍不住問起緣由。

     青黛白了秦林一眼,小臉一揚,得意非凡的說:“哈,還不是爺爺看他笨頭笨腦的什麼都不會,就讓我來替他補課囉,學無先後達者為師嘛,只讓他叫我師姐,已經算便宜了。”

     朱由樊越聽越驚訝,睜大了眼睛瞪著秦林,好像他臉上長了花兒。

     秦林苦笑著點點頭。

     朱由樊一口酒嗆在喉中,大咳一陣之後,接著又是一陣大笑:“你,師、師弟,她,師姐,哈哈……你們、你們太有趣了,今日當浮一大白!”

     秦林臭著張臉,心道有這麼好笑?原本以為你是玩憂鬱的,現在又變成爆笑族,呃,好像他笑得太多了點,似乎要把這輩子的開心事都笑完似的?

     秦林眼光何等敏銳,很快就瞧出朱由樊分明是憂愁煩惱至極,此刻不過是藉酒佯狂聊以掩飾罷了。

     難道因為失戀?剛才朱由樊神色的黯淡落寞是非常明顯的,秦林瞧在了眼中,可仔細思量多半又不是這個原因。

     “哦,對了,”朱由樊朝侍女招招手,取來只描金的沉香木妝盒,捧在手上對青黛道:“別的禮物都在禮單上,等會兒派下人替你們送回醫館,只有這妝盒是辛夷妹妹敲釘轉角非得愚兄親手交給你……”

     不過他並沒有直接交給青黛,而是非常自然的遞給了坐得更近一點的秦林,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徐辛夷這丫頭就是調皮,她說這是她用過的妝盒,不要旁人轉送,逼小可親手轉交。嗨~~辛夷妹妹就喜歡胡鬧,我這做哥哥的也得管教管教她了,今後再不許她如此任性。”

     秦林暗笑,這件事多半是那位辛夷從中亂牽紅線,倒是朱由樊拿得起放得下,比黃連祖真可謂雲泥之別。他便接過妝盒遞給了青黛,也開玩笑道:“那我可不該碰徐大小姐的妝盒,被她知道豈不打上門來?”

     朱由樊頗為同情的點了點頭,一副“你死定了”的表情。

     小宦官急匆匆的跑來,跪下稟道:“千歲爺和黃老爺、威靈真人到後花園來了。”

     聽到黃老爺和威靈真人這兩個名字,朱由樊的臉色越發陰鬱,強笑著道:“秦兄,李家妹妹,你們看是不是?”

     話音剛落,一行人就從曲折的水榭廊橋上走了過來,秦林與青黛迴避也來不及了。

     荊王朱常泴(讀音'貫')的長相才算得上“骨骼清奇”,從朱元璋開始的豬腰子臉在他身上體現出了明顯的遺傳,門牙略略往外突出,腫泡眼睛,看上去就是個酒色過度的中年怪叔叔,比他兒子朱由樊可醜多了。

     黃連祖還是那幅陰陽怪氣的衰樣兒,老遠看見秦林、青黛和世子待在一塊,他一雙賊眼轉來轉去,不知道打著什麼壞主意。

     威靈仙可是鳥槍換炮了,在岔灣村馬家被扯破的道袍早已不見了蹤影,此刻穿著件極其華貴的杏黃色平金繡暗花道袍,胸口還繡著碩大的陰陽八卦圖案,懷中抱著柄拂塵,足蹬六耳麻鞋,白發蕭然、長須飄飄,這派頭豈止是仙風道骨,直如龍虎山張天師下凡,終南山王重陽再世。

     老道士與朱常泴把臂而行,即使是千歲爺面前他也踞傲得很,眼睛瞧著天上,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偏偏朱常泴就吃他這套,十分卑恭折節。

     黃連祖就更不用提了,在王府之外儼然蘄州一霸,此刻卻像條哈巴狗似的,不停沖威靈仙和朱常泴點頭哈腰。

     威靈仙正在得意勁兒上,忽然看見秦林笑盈盈的站在世子身邊,老道士頓時“虎軀一震”,暗道一聲苦也:莫不是世子已經曉得了黃某人與道爺的勾當,特地找秦林來揭道爺的老底?

     登時嚇得心頭七上八下,若不是王爺還抓著他手臂,簡直就要抱頭鼠竄了,雖然強忍住沒有叫出來,臉色卻已變得煞白。

     朱由樊早已由侍女攙扶著拜倒:“不孝兒叩見父王千歲,願父王福澤萬年長、與國同休戚。”

     朱常泴望著威靈仙的時候是滿面春風,和兒子答話卻板著張臉,鼻子裡哼了聲就算是答應過了。

     秦林見了只覺得太不近人情,這對父子之間很有些不對頭,或者,天家貴冑的規矩就該如此冷淡?

     青黛朝王爺福了一福,朱常泴對她反而比對自己兒子要熱情些,還問她李時珍身體安好。

     秦林也不知道見王爺是個什麼規矩,朱由樊是兒子跪老子,他就一揖到地,覺得也很恭敬了。

     殊不知大明朝的親王地位極高,洪武、永樂年間公卿百官都要跪伏拜謁,正德年間寧王亂後朝廷嚴控諸王,藩王地位有所下降,但也不是平民百姓能夠抗禮的。

     朱常泴鼻子裡冷哼一聲,冷著臉對朱由樊道:“你交的什麼狐朋狗友……”

     黃連祖本來色迷迷的瞧著青黛,聽到這句立時大喜,一肚子壞水倒騰開了,準備借荊王的勢叫秦林好看。

     孰料威靈仙唯恐秦林揭他老底,搶在前頭叫道:“呀,這不是秦林秦公子嗎?自峨眉山一別三載,貧道已垂垂衰朽,公子風神仍一如昔日,叫人可欽可羨吶!”

     說這話,他還一個勁兒的朝秦林使眼色,右手食中二指借著拂塵的遮掩屈起來,做出叩拜討好的手勢,惹得秦林暗笑,不知這老道怎麼搞的,竟能把荊王騙得團團轉。

     見威靈仙對秦林十分親近,荊王朱常泴倒吃了一驚:“敢問真人,這位小友是?”

     威靈仙不好說秦林是助他逃脫冤案的恩人——那不是塌自己的臺嗎?心想花花轎子人人抬,我把秦公子捧高些,他一高興也許就不來揭我老底了。就扯個謊:“千歲,這位秦林秦公子乃是奉太上老君法旨下界的一員星宿,根基極其深厚,便是貧道也望塵莫及呢。”

     朱常泴驚訝得合不攏嘴,低聲問道:“真人可知道他下界是為了何事,小王可與他結結善緣?”

     “茲事體大,為天下蒼生故,”威靈仙嘆息著,裝模作樣的搖了搖頭,“天機不可洩露。”

     這下子荊王千歲的態度比前不同了,看著秦林的眼神那叫個羨慕嫉妒恨啊,比起成仙了道霞舉飛升,這世俗的王位又算得了什麼?恨不得拋下王位和他調換一下才好呢。

     看這樣子,假如朱由樊是女兒的話,荊王多半會把她嫁給秦林了。

     黃連祖卻在旁邊急得腦門冒汗,不知道威靈仙發了什麼神經竟對秦林謙卑到如此地步,兀自不服道:“千歲爺,這小子有什麼了不起?他就是李氏醫館的一個弟子……”

     威靈仙重重的哼了聲,頗為不滿。

     朱常泴馬上瞪了黃連祖一眼,臉色一沉,“黃老弟,你這般俗人是不知道的,神仙中人往往應劫下界,沒見封神榜上有'心血來潮'一說嗎?何況神仙聖賢遊戲人間,藉以點化有緣之人,譬如呂洞賓化為跛腳乞丐,觀音菩薩魚籃顯聖,這些都是經文上有的。”

     黃連祖被嗆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好閉上嘴站在旁邊,活像個鋸了嘴的葫蘆。

     朱常泴對秦林的態度可親近極了,又是吩咐設宴招待,又是問秦林長生不老之道,反而把親生兒子朱由樊涼在一邊不聞不問。

     “千歲,可知你的金丹為何遲遲未能煉出?”秦林非常神棍的問道。

     朱常泴不由得更加信了三分,若不是通曉仙術的高人,怎麼知道金丹遲遲未成?當即卑恭折節的請問原因。

     秦林掐指一算,搖頭嘆息道:“千歲雖然敬賢愛道,無奈身邊卻有不尊不信我仙家法門的妄人,試想太上老君還能讓你輕易丹成飛升嗎?”

     說這話的時候,秦林有意無意的看著黃連祖。

     可憐的黃大人聽到這句話,小臉都快青得發黑了。

     果然朱常泴皺著眉頭盯著黃連祖,不知怎的,突然之間就看他不慣,直如眼中釘肉中刺一般,嚇得這位便宜小舅子心頭直發苦,可想而知,如果不是看在側妃黃氏的面上,朱常泴一定當場把黃連祖趕出王府了。

     秦林見狀極其暢快,不過記掛著李時珍去玄妙觀的結果,他沒有答應荊王的宴請,找個藉口回醫館。朱常泴極其惋惜,連說自己福緣未到,又命人準備了重重的一份禮物送給秦林。

     威靈仙沒有被秦林揭破老底,那幅感激涕零的模樣實在難以形容,握著他手一再說煉出金丹要送給他幾顆。

     秦林暗笑:你不在玄妙觀,多半那兒只留了兩個笨徒弟,李時珍一去還不馬到功成?待會兒只怕你哭都哭不出來。

     回去的路上,青黛終於忍不住了,偏著腦袋打量秦林,半晌才搖搖頭,自言自語:“不像是星宿下凡啊……”

     秦林把胸一挺,一本正經的道:“本星官乃奎木狼下界,與披香殿玉女有人間情劫,般般前塵往事,小姐難道都忘了嗎?”

     青黛紅著臉,本想罵秦林兩句,忍不住自己笑了:“我看你不是奎木狼,倒像豬八戒。”

     秦林正想取笑她是高小姐,忽然心頭一動,問道:“你喜歡荊王府養的梅花鹿和孔雀?”

     “才不是呢,我是瞧它們可憐得很,無端端被關在這裡,”青黛想了想,又撇撇嘴:“而且這王府裡氣悶得緊,麻煩規矩太多,只有和辛夷姐姐待一塊的時候自在些,所以她走後我就不喜歡來了。說起花草樹木、禽鳥野獸,和爺爺上山採藥時見的天然之物,比這里人工做的假山、人為養的鳥獸,可要鮮活靈動得多了。”

     秦林聞言大喜,心頭有如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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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2:39
第三十七章 庸醫殺人?

     李建方等在醫館門口,焦灼的踱著步子。
      
     現在他很想知道兩件事的結果,其一是李時珍是否駁倒了玄妙觀妖道,其二嘛,荊王世子與青黛到底有何話說?

     相較之下,反而是第二件事更為關心。

     老遠看見兩乘轎子回來了,李建方慌忙迎了出去,本來天底下沒有叔父降階迎侄女的道理,可關心則切,這也說不得了。

     青黛和秦林卻沒有坐轎子,兩人步行而回,神態頗為親密。

     李建方惡狠狠的瞪著秦林,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下肚,卻又堆起笑臉問青黛:“侄女見到世子了嗎?世子說了些什麼?”

     青黛雖然不諳世事,對李建方過分關心她和世子的交往也有些不耐煩,“其實也沒說什麼,就是轉交辛夷姐姐送來的一點東西……三叔啊,您要是很想見世子,那下次您替侄女去吧,倒是侄女瞧他也沒長三頭六臂,有什麼好稀奇麼?”

     李建方乾笑兩聲,心說世子沒長三頭六臂,可搭上他的關系,就能青雲直上啊!

     他翻過臉沖秦林哼了聲,沒好氣的道:“秦林,你沒惹世子生氣吧?王府的規矩可是很多的,別冒冒失失闖出禍來。”

     被李建方借題發揮一通,秦林笑而不答,青黛這位三叔的心思其實也無可厚非,只是太過勢利了些。

     李建方見秦林沒有反駁,心頭略為鬆快了些,又拿話敲打秦林:“為師不得不提醒一句,少年得意不過是小道,人生在世須要謹守本分,不要一兩處得了便宜,就以為天底下處處都能任憑己意,反而惹來無端之禍。想那荊王府世代榮華富貴,與國同休,若是惹惱了世子,人家輕輕伸個指頭你就擔待不起。”

     “三叔說什麼呀,”青黛有些不樂意了,“世子和秦林一見如故,他們談得很開心呢!”

     李建方心說你這丫頭懂得什麼?情敵相見,若是市井之徒當然三句不合就動手開打,可世子何等人物,自然面上要越發親切,暗地裡卻教你自慚形穢。

     又看見荊王府送來極多的禮物,若說文房四寶、江南小吃和胭脂水粉之類的是徐辛夷所贈,花紅表裡、金銀錁子等笨重東西一定是世子的饋贈了。

     李建方恨不得這些東西是聘禮才好呢,笑盈盈的道:“世子和侄女的交情倒是不淺吶,送這麼多東西……”

     荊王府承奉司的一名宦官、儀衛司的四名武官監押著眾挑夫把禮物送來,為首的就是引秦林去見世子的那位小宦官,路上已問了他名字叫做張小陽——秦林肚子裡暗笑,你老兄既然做了宦官,“小陽”可早就被割去,現在只好叫做“無陽”罷了。

     張小陽早已見過王爺和世子是如何卑恭折節的對待秦林,便是蘄州衛指揮使或者知州張公魚都沒這般待遇啊,因此他一路上加意討好。

     不料到醫館門口,秦林卻被李建方一頓責備,張小陽不好插嘴,這時既然李建方提起禮物的事情,他就駁道:“李三先生誤會了,秦公子非但與我家世子一見如故,就是千歲爺也傾心結交,坐在一起喝酒談笑足有半個時辰。若不是秦公子推拒,王爺還要開中門送出來哩。這些禮物嘛,倒有大半是我家千歲贈給秦公子的。 ”

     哐當,李建方打了個趔趄:王府中門等閑不開,就連當朝一品來拜都得走兩邊角門的!荊王竟要開中門送秦林,他是國公爺,還是欽差大臣?

     說出來太過匪夷所思,可對方是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身後還跟著儀衛司的武官,自然不是胡說八道……

     李建方驚疑不定的望著秦林,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想起剛才那番“教訓”倒像是諷刺自己似的,越發尷尬得手足無措。

     反而是青黛救了急,她遙遙看見醫館眾人,嬌笑著拍掌道:“爺爺回來啦!一定把玄妙觀的牛鼻子駁得體無完膚了!”

     留在醫館的學徒、夥計們全都迎了出來,賽如文武群臣郊迎得勝回朝的大將軍。

     李時珍走在最前面,龐憲攙扶著他,老神醫一蓬花白的鬍子在眾人中特別顯眼——咦,不對啊,李時珍為何面色潮紅,像是激憤難平,而眾弟子垂頭喪氣,有如斗敗了的公雞?

     情知不妙,秦林心頭咯噔一下,隨李建方、青黛一塊迎了上去。

     實際上從眾人的表情,就知道結果如何了,旁人不好發問,是李時珍自己長吐了一口濁氣,憤懣的道:“那、那璇璣道長太可惡了!老夫和他談醫理,他和我談陰陽;我和他談陰陽,他又扯到金丹……還有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妖道,看上去蠢頭蠢腦的,卻不知道從哪兒學的一身邪術,好生可惡!”

     李時珍這個樣子,秦林也不好問他,自有李建方、青黛慢慢安慰他。

     陸遠志正垂著腦袋懊喪虧了五兩銀子的賭注,秦林把他叫到一邊,見他這幅沒精打采的樣子,便道:“胖子,別一副衰樣好不好?賭注我兜底,喏,這兒有盤銀子,拿去分給師兄弟們。”

     陸遠志傻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

     秦林把他肩膀一拍:“早說了輸了我兜底,言而有信嘛。今天去荊王府,這些都是千歲爺送的。”

     胖子這才注意到門口大堆的禮物,登時圓臉上的小眼睛就賊亮賊亮的:“哇,秦哥發財了!呵呵,那我就不客氣囉。”

     陸遠志立刻就把銀子按賭注多少分給眾弟子,本來秦林說過包賠,可仍舊心頭免不了狐疑,一個個垂頭喪氣的,這下真的賠補來了,卻又有點不好意思,一個個訕笑著接過銀子。

     秦林這才細問經過,眾師兄弟七嘴八舌的說了。

     原來玄妙觀是蘄州最大的道觀,一直香火旺盛,住持道長名為璇璣子,雖沒有什麼通天徹地的道術,卻極能左右逢源,善與達官貴人打交道,蘄州荊王府、各郡王府以及州衙、衛指揮使府上都是走熟了的。

     前些日子有威靈真人、空青子、雲華子三位世外高人到玄妙觀掛單,璇璣子便引見到各處府邸,那威靈真人果然道法精深,立刻得到荊王朱常泴虔心敬奉。

     這次李時珍去和妖道講道理,威靈真人不在玄妙觀中,是璇璣子接待的,這道士一張鐵口好生厲害,東拉西扯、避實擊虛,李時珍雖然精通醫理,卻被他雲山霧罩的胡說一通,並不能占到上風。

     兩邊說僵,就要看真實本領,李時珍就語帶譏誚的要道士露露仙術。

     誰知木頭木腦的空青子、雲華子,竟然道術非凡,雖不能通天徹地,也足可遣鬼驅神,眾人全都親眼所見,所以李時珍不得不敗退而歸。

     小胖子一臉的佩服,把秦林拉到旁邊,低聲道:“仙緣,唉,咱們真把仙緣給放過啦!空青子、雲華子,就是在岔灣村遇到的那兩個徒弟,人家已經練出了三昧真火,還能破碎虛空,擒拿鬼魅,嘖嘖嘖,了不得啊……”

     秦林:我喵了個咪的,破碎虛空?我還覆雨翻雲呢!要威靈仙那猥瑣老頭兒都能修出三昧真火,老子早就成金丹大道,證混元道果了!

     要不要幫李時珍揭破威靈仙的老底?想來那些所謂的道術也不過是些哄騙世人的鬼把戲,秦林自信絕對能夠當面揭穿,可說起來威靈仙和他並沒有冤仇,反而攛掇荊王送了許多禮物,似乎又不好去對付人家。

     秦林決定等一等,看一看,從荊王府回來,以他對犯罪陰謀的敏銳直覺,已經察覺到蘄州城有股地下的暗流正在湧動,荊王、世子、黃連祖、威靈仙師徒,也許,還有玄妙觀,都牽涉其中……

     不過,任誰都沒想到很快李氏醫館就遇到了難關。

     第二天早晨,嘈雜的吵鬧聲把秦林吵醒,出門一看,只見醫館門前黑壓壓一片人頭攢動,正中間擔架上白被單蒙著個死人,旁邊有個精瘦的漢子披麻戴孝,在那兒哭天抹淚。

     “各位父老鄉親,各位大媽大嬸,求你們做個證見,我父親跌傷了腿,上個月到這李家醫館診治,上了夾板開了藥,說讓咱回家慢慢調養,不料昨天夜裡把藥服下,咱父親他、他就一口氣提不上來,死在了床上……”

     孝子號啕大哭,偷眼看了看周圍人的反應,又拿袖子抹眼淚,顫聲道:“這不是他藥裡有問題,吃死人了麼?庸醫殺人吶~~”

     李時珍在蘄州聲望極高,百姓當中就有人不信:“李神醫行醫幾十年了,照說不會出錯吧?”

     不過那孝子哭得天昏地暗,實在悲慘至極,都是普通百姓,就有幾個婦女陪著掉眼淚,也有人報以同情:“難說、難說。人家腿跌傷而已,並不要命,何況若是跌傷而死,早就沒命了,為什麼上個月沒事兒,昨天服了藥反而死了?”

     “是啊,聽說李神醫昨天去玄妙觀罵了道士,唉~不敬神仙,冥冥之中自有報應啊!”

     那孝子得到支持,越發哭得大聲。

     他身邊有不少鄉民打扮的粗魯漢子,舉著鋤頭、糞叉等物大叫大嚷:“庸醫害了俺們何家村的人,沒那麼便宜!不給個說法,俺們拆了這醫館!”

     群情洶洶,醫館門前的閑人越聚越多。

     狗咬人不是新聞,人咬狗才是新聞,李氏醫館治好了的病人前來披紅掛彩不稀奇,李神醫被罵庸醫殺人,這可是破天荒頭一遭,登時哄動了全城的百姓來看。

     離醫館不遠的一座小院裡,黃連祖瞧著這一幕,高興得咧著嘴開懷大笑:“李老兒不識抬舉,惹惱黃爺我,暫時沒空理會他倒也罷了;誰知老不死的竟敢上玄妙觀找事,得罪了璇璣道長和威靈真人,奶奶的,差點壞了黃爺的大事,這不是他自己找死麼?”

     金毛七半躺在滑竿上,張建蘭、白斂、孫二娘和一干錦衣軍餘都還在州衙大牢裡吃苦頭,他是正牌衛所軍官,張公魚看在蘄州衛指揮使的面子上先把他放了出來,但被牛大力擂的兩拳可著實不輕,到現在還起不了身。

     狗改不了吃屎,黃連祖說得高興,金毛七也就替他捧起來:“黃、黃大人妙計啊!這下李老兒是豬、啊、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被這麼一鬧,不但搞得他醫館關門大吉,還要治他個庸醫殺人的罪名,看他還能和黃大人作、作對麼?”

     幾個幫閑也跟著笑道:“著啊,到時候老不死的還不乖乖把小娘子,哦不,是嫂夫人送到黃大人府上?”

     黃連祖淫褻的怪笑起來,只不過笑聲終究沒有以前那麼神完氣足了,看看周圍,一干錦衣軍餘和張建蘭、白斂都關在大牢裡,身邊只剩下小貓小狗兩三隻,和曾經的前呼後擁相比,真有點形單影只啊!

     而這一切,都拜姓秦的所賜!黃連祖越發把秦林恨入骨髓了。

     金毛七又趁機下蛆:“那州衙的捕頭崔某人、壯班牛大力,石韋,還有姓秦的小子,這幾個傢伙頂不是東西,黃大人逮著了機會,在荊王千歲面前可要替咱們兄弟出口氣啊!”

     黃連祖正在高興頭上,聽金毛七提到秦林卻是面色一黑,心道石韋倒也罷了,姓秦的在王爺面前只怕比我還要吃香些,只不知威靈真人道法通玄,世外高人,為什麼幫那姓秦的說話?

     他心下一橫,咬了咬後槽牙,“沒關系,姓石的現在讓他蹦躂幾天,加上什麼牛班頭、崔捕頭,等我的事情成功之後,一個個都叫他好看!”

     金毛七點點頭,雖然最近吃了不少苦頭,覺得黃連祖這靠山也未必真有那麼大的勢力,但見他說得篤定,也就深信不疑。

     黃連祖又狐疑道:“那個死人,哪兒有這麼湊巧,別是你們去弄死的吧?仵作查出來可就不好糊弄了。”

     “的的真真是自己死掉的,”金毛七陪著笑,“是璇璣道長用牙牌神數推算出來的,我們一找果然這家死了人,您信不過俺手下這些兄弟,還信不過璇璣道長麼?”

     黃連祖聽了連連點頭,嘴都快咧到腮巴子上了,他把扇子在手心一擊:“哈哈,李老兒死定了,姓秦的也跟著完蛋!到時候,小美人兒還逃得出黃爺我的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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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屍僵

     李時珍由龐憲和李建方相陪憂心忡忡的走出醫館。
      
     剛才已經查過了,這病人的確在上個月來診治過,是上山砍柴時跌折了腿,雖然年老體虛但還不至於有性命之憂,用藥之後再臥床休養便無大礙。

     當時是龐憲開的方子,親手替他接的骨、上的夾板,李時珍看過那方子,算得上中正平和,君臣佐使相輔相成,絕對不會有什麼岔子。

     偏偏病人就莫名其妙的死掉了,還一口咬定是庸醫殺人,可不冤枉嗎?

     李時珍行醫數十年活人無數,見他老人家出來,百姓們自動讓出一條路,等他走到人群中間,擔架的旁邊。

     想了想,李時珍和顏悅色的問那孝子:“這位朋友不知怎麼稱呼?令尊回去可有按方服藥,定時替他翻身按摩、活血化瘀?”

     “呸!”孝子抬起頭來,一張腫泡泡的臉,兩只渾濁發黃的眼睛,惡狠狠的盯著李時珍,氣憤憤的罵道:“庸醫,就是吃了你的毒藥,才把我父親害死了!”

     李時珍受此大辱也不計較,仍然神色平和,把屍身上的白被單下半截揭開,先摸了摸腳上骨頭斷處,朝李建方、龐憲點點頭:“沒錯,骨頭是接好了的,如果人還活著,再有兩個月就能下地走路。”

     “放你的屁!”孝子從地上爬起來,唾沫星子噴了李時珍滿臉:“我父親已經死了,你還來說這些瘋話!”

     有位七十開外的矮瘦小老頭兒是何家村何姓的族長,到底還有幾分見識,伸手把孝子往後一拉:“何二郎,你急個啥?是藥有問題,還是別的毛病,總得讓李先生瞧瞧再說嘛。”

     秦林在旁邊聽得暗自皺眉,何老頭兒好厲害一張鐵口,無端端已經把大半責任栽到了醫館這邊。

     李時珍並不辯駁,又把蓋著屍身上半截的被單輕輕揭開,露出死者因失去生命而變得蒼白並帶著青紫色臉,而且面部肌肉抽搐扭曲好生嚇人。

     頓時周圍百姓一陣騷動,膽子小的已往後退了幾步。

     定睛細看,只見那死者嘴角,還帶著淡淡的暗褐色痕跡,分明是殘留的中藥藥液。

     李時珍湊上去聞了聞,轉身問何族長與何二郎:“藥渣帶來了嗎?”

     既然來醫館討說法,藥渣當然當來了,何族長把一隻小布包取出,但拿在手中不遞給李時珍,一副戒備的神情,防他動手腳調換藥物。

     李時珍苦笑,到此也只能以清者自清聊以自慰了,伸出兩根手指頭在藥渣裡翻了幾下,早已辨析明白。

     “的確你方子上的幾位藥,”李時珍聲音頗為低沉的告訴龐憲,“而且死者口角的味道為師也聞過了,藥汁裡面倒不像動了手腳的。”

     李時珍人稱藥王,經驗何等豐富?藥汁裡只要有些微的不對頭,就瞞不過他的檢查。

     既然他這麼說,醫館的責任就大了。

     龐憲急忙稟道:“終歸是弟子荒謬,此事就讓弟子與他往公堂上走一遭吧。”

     “不對,不是你的錯,”李時珍搖了搖頭:“你方子開得極其中正平和,咱們醫館附屬藥鋪的生藥也絕對不摻雜使假,病人死亡說不定有別的原因。”

     龐憲與李建方對視一眼,若有所悟。

     李時珍把何二郎打量一番,見這人一身酒氣,精深也極其衰暗,心下先暗暗嘆息,定了定神問道:“令尊回去靜養,可有按時服藥?你是否每兩個時辰替他翻身,每天做按摩以便活血化瘀?”

     聽到這裡,秦林心口畢剝一跳,也明白了三分。

     何二郎脖子一梗就要爭吵,何族長把他勸住了,語種帶刺的對李時珍道:“何二郎雖然是個酒鬼、賭徒,可他親爹躺在床上,還能不好好伺候嗎?李神醫,我看您還是想想別的原因吧!”

     李時珍這下可為難了,歧黃之術從古傳下來有四診法,講的是望聞問切,可這冷冰冰一具屍體,臉上青紫一片,沒法望氣色;死人不會開口說話,也聞聽不了聲息;魂靈兒早已歸陰,問不了他有何癥狀;心臟早已停跳,如何切他脈象?

     四診法都是針對活人的,面對一具冰冷發硬的屍首,李時珍便是扁鵲復生、華陀再世,也只能徒呼奈何。

     何家村的鄉民見狀只道李時珍理屈詞窮,幾個青皮後生一煽呼就開始鼓譟起來。

     別人倒也罷了,青黛又生氣又委屈,從小到大隻有痊癒的病人前來披紅送匾,幾曾見大群人口口聲聲指摘庸醫殺人?嬌美的臉蛋變得煞白,身體瑟瑟發抖,想要替爺爺駁斥那些人,可連李時珍都沒有找到原因……

     秦林眉頭緊皺,他已經發現了些許端倪,可現在群情洶洶,查明真相的時機未到,只好小心的把青黛護在身後。

     慌亂中的少女,不由自主的握住了秦林的手。

     人群越聚越多,越來越混亂。

     牛大力領著十多名手持棗木棍的民壯,跑得滿頭大汗,秦林見狀一喜,趕緊朝他使個眼色,牛大力會意,指揮手下彈壓人群。

     不少唯恐天下不亂的刺兒頭混在百姓當中,趁機煽風點火;現場又有不少受過李時珍恩惠的百姓替他說話,與何家村的鄉民言語沖突,荊楚之地民風強硬,兩邊一言不合就開始捲袖子、舒拳頭,準備大打出手……

     漸漸民壯們彈壓不住,極有可能釀成民亂。

     龐憲、李建方臉上變色,這民亂一起,李氏醫館作為引發亂局的起源,無論是非對錯都將受到官府嚴辦,可不是無妄之災嗎?沒奈何,眼下也只得護著李時珍慢慢退回大門,心頭已如亂麻一般。

     “誰再鬧,老子不客氣了!”

     牛大力大喝一聲,袒露的雙臂上肌肉暴凸,碗口粗的棗木棍高高舉起,吐氣開聲,捲起呼呼風響,重重一棍擊在路邊的拐脖子柳樹上。

     只聽得喀喇一聲大響,那足有大腿粗的柳樹被他一棍從中擊斷,嘩啦啦整個樹冠倒下來,威勢之大,凡親眼目睹者無不撟舌難下。

     為這威勢所懾,人群肅靜了片刻。

     好個牛大力,這一擊怕不有九牛二虎之力!秦林遙遙朝他大拇指一豎,牛大力摸摸後頸,咧著嘴直發憨笑。

     人群喧鬧聲一停,秦林就聽見北面長街上傳來隆隆的馬蹄聲,他神色立刻輕鬆了不少,將青黛小手捏了捏,安慰道:“沒事兒了,錦衣衛來了,這裡就亂不起來。”

     青黛這才發現,原來都這麼久了秦林還一直握著她的小手呢,芳心一陣亂跳,害羞得很,不過最終還是沒有把手抽回。

     石韋率領眾錦衣衛飛奔而來,他乘著高頭大馬,將韁繩一提,那馬西律律長嘶著停下,他端坐馬背,沉聲道:“光天化日,聚眾鬧事,眼裡還有王法嗎?”

     石韋冷峻的目光掃視而過,人們盡皆低下頭去不敢對視,眾錦衣校尉趁機三五成群圍成圈子,把何家村鄉民與支持李時珍的百姓隔開,暫時控制了局勢。

     州衙的十名弓手、五名馬快也隨後趕來。

     最後面是知州大老爺的轎子,四名轎夫跑得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滾,轎子裡的張公魚兀自拍著扶手板一迭聲的叫: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剛剛破了殺人命案,又要鬧民亂,蘄州的刁民何以如是之多?何以總與老爺我作對?夫子曰'仁遠乎哉,吾欲仁,斯仁至矣',本大老爺以仁術治此地,不料這些刁民竟如此頑皮賴骨……”

     何家村的鄉民一聽這話,心下不免惴惴,連那孝子何二郎都忘記嚎哭了。

     倒是族長何老頭有見識,搶在張公魚下轎之前就撲上去,扒著轎槓大哭大鬧:“冤枉啊,青天大老爺為小民做主啊!李家醫館庸醫殺人,人證物證俱在,還請大老爺秉公辦案吶!”

     張公魚臭著臉走下轎,把何老頭扶了起來,明朝地方上除了縉紳就屬鄉老頂大了,地方官沒必要都不會去得罪,而且對方說得也有道理。

     何家村的愣頭青也跟著叫起來:“州里不秉公辦案,咱們就去黃州府上控,去省裡按察司上控,實在不行,還有進京打登聞鼓告禦狀這條路呢!”

     張公魚才擦乾的腦門,汗珠子又滾出來了,求援的看著李時珍:“李老先生,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時珍惟有搖頭苦笑,他替活人治病可謂妙手回春,但替死人瞧病,這輩子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

     有知道原委的衙役附在張公魚耳邊低語,片刻之後張大老爺恍然大悟,然而卻越發為難了:且不說李時珍的兒子也是官場中的同僚,且與荊王世子交好,就算狠心把他抓起來,城中支持李氏醫館的百姓豈能甘休?如若輕輕放過,何家村的鄉民又不依不饒,聲言要府控、省控,乃至上京告禦狀。

     唉~這才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吶!

     張大老爺腦袋上的汗水,嘀噠嘀噠往下掉。

     還是李時珍提醒他:“張父母何不令仵作前來檢驗屍首?在下只治活人,瞧不來死人,也許仵作看了有所發現呢。”

     張公魚聞言大喜,令焦仵作就地檢驗。

     老仵作弓著腰細細驗勘,先把喉頭看了一遍,瞧著張公魚不說話。

     張大老爺把大腿一拍,“本官都快要急死啦,有什麼你就直說,每次都吞吞吐吐的,真拿你無可奈何!”

     焦仵作這才嘿嘿一笑,稟道:“屍身面色青紫,像是窒息而死,但喉頭無縊痕,的確是藥死或者病死的。”

     “那到底是藥死還是病人,你倒是說個準話啊!”張公魚急得快要瘋掉了。

     焦仵作老臉一紅,慚愧的干笑兩聲,搓著手道:“小的也拿不準。”

     你!張公魚若不是顧忌自己三甲進士的身份,就要抬腿朝這老滑頭屁股上踹了。

     人群又開始騷動起來。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張公魚看見秦林正在人群之中,笑嘻嘻的瞧著這邊。

     這位大老爺登時面露喜色,上前一把抓住秦林,賽如天上掉下來的救命稻草:“秦小友啊秦小友,天可憐見你也在,哦對了,瞧我什麼記性,你不是醫館弟子嗎?”

     剛才群情洶洶眾口鑠金,秦林站出來也無濟於事,此時局勢被官方控制,他正要大顯身手,便隨張公魚把自己扯出了人群。

     “晚生參見張大老爺。”秦林作了個揖,“大老爺所急之事,正是晚生欲為師門伸冤也。”

     張公魚大喜,連忙和秦林把臂走到屍體旁邊。

     秦林冷笑著盯了何二郎一眼,嘴角戲謔的微微上翹。

     孝子把脖子一梗,不服道:“他是醫館的人,還不幫著他師父說話?”

     張公魚把袖子一甩:“胡說,豈能因人廢言?只要言之有理,本大老爺便相信他。”

     秦林伸手到屍體下頜關節處一扳,那屍體的嘴巴就張了開來,死後面部肌肉鬆緊與身前不同,死者嘴巴張開變得猙獰可怖,好不怕人!

     “你幹什麼?!”幾個何家村的漢子不服氣了。

     秦林沒理會,玩味的盯著何二郎,“你父親是幾時死的?”

     何二郎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是、是今天凌晨,大約醜時,怎麼啦?”

     秦林哈哈大笑,伸出指頭往何二郎額頭虛點:“好、好、好,好個借屍詐騙的詭計!”

     不等何二郎辯駁,秦林又問焦仵作:“人死之後屍體僵硬,是在什麼時候出現?”

     焦仵作昏花的老眼一亮,趕緊答道:“人死之後屍體變硬,約摸在一兩個時辰之內出現,三四個時辰後全身僵硬如鐵,需要死後三天以上才會重新變軟。這下頜是屍僵最強之處,既然何二郎說醜時父親過世,那麼到現在已有了三個多時辰,死人嘴巴一定緊緊咬住,斷斷沒有下頜處一捏便開口的道理。 ”

     說完這些,焦仵作已對秦林佩服得無以復加,剛才連他這個老仵作都沒注意到的問題,這個年輕公子竟一早就發現,這是何等銳利的目光,和多麼豐富的經驗!

     秦林陰笑著把何二郎上下打量:“那麼請問一下,你父親的嘴為什麼一捏就張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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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5 01:43:16
第三十九章 玻璃體渾濁

     人死之後屍體僵硬是盡人皆知的事情,何二郎父親死後三四個時辰了,本應緊緊咬合的下頜竟然輕輕一扳就張開,這就無論如何都說不過去了。
      
     何家村的鄉民開始疑惑起來,不少高舉的鋤頭、糞叉放了下去,事態的發展已經讓這些淳樸的鄉親們發覺有些不對頭。

     李時珍為首的醫館眾人則極為不解,秦林怎麼會認得張公魚?他又是什麼時候學會破案的?

     “當年秦林的爺爺只是在王府儀衛司做武官,與老夫相交多年,沒聽說有勘驗審案的本事啊?或者,秦實老友年輕時曾在錦衣衛任職,秦林是祖傳的本領?”老神醫用力扯著花白的胡須,百思不得其解。

     “父親且莫管那麼多,”李建方大聲道:“總之我們是被冤枉的,這何二郎是含血噴人!”

     處在漩渦中心的何二郎,賊眉鼠眼的東看西瞧,神色慌亂已極,就像只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耗子。

     對於屍僵為什麼消失的問題,他根本不敢說出答案,抬眼偷偷看看秦林,這個十六七歲的少年人在他心目中竟比那些拿著繡春刀煞氣騰騰的錦衣衛,那些舞著紅黑棍子虛張聲勢的三班衙役還要可怕十倍。

     秦林並沒有急著下結論,他又翻開死者的眼皮子看了看,心頭更加篤定:人死之後紅細胞逐漸破裂,釋放的鉀離子會進入眼球玻璃體,導致眼球越來越渾濁,觀察渾濁程度就能粗略判斷死亡時間。

     即使是因為用擔架抬來城裡,搬動了屍體導致屍斑不固定,即使夏季氣溫高,測量屍體表面溫度下降幅度計算死亡時間的誤差過大,但玻璃體渾濁是不受影響的。

     死者的眼球上不但出現了乳白色的翳狀物,渾濁程度也相當嚴重,以此估計,死亡時間至少在二十小時以上,也即是說,何二郎關於父親“凌晨醜時死亡”的說法,完全就是謊言!

     秦林據此已得出了結論,就在眾人矚目下侃侃而談:“為什麼本該因為屍僵而緊緊咬合的下頜關節,竟輕輕一扳就能打開?原因很簡單,那就是有人強行扳開過屍體的下頜——屍僵完全形成之後再強力予以破壞,僵硬狀態不會再次出現,所以現在屍體的嘴巴可以隨意開合!”

     秦林的話擲地有聲,人群中一陣驚呼,不少百姓把狐疑的目光投向了披麻戴孝的何二郎。

     李建方一把抓住李時珍,急不可待的叫了起來:“父親,原來他是死後才用蠻力把嘴巴扳開灌進藥汁的,我們是冤枉的!”

     何氏族長何老頭慌了神,揪住何二郎肩膀亂搖:“二郎,你快說,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你真把你父親的嘴巴扳開灌藥了?”

     何二郎嚇得面色如紙,俗話說狗急跳墻人急智生,咋著喉嚨叫道:“是,是扳過老人家的下巴,可那是他服了庸醫的毒藥,到死嘴還大張著!當時我這個做兒子的於心不忍,心想不好這個樣子就入殮,所以用力替他合上了,對、對,不是扳開,是把張開的嘴合上!”

     這廝倒是有幾分急智啊!秦林暗暗嘆息著,何二郎不到黃河心不死,可既然我已經插手,真相就絕對不可能被掩蓋!

     秦林招招手,把焦仵作喚到身前:“請看這死者的眼珠,是否已經渾濁不成樣子?分明是死了十個時辰以上。何二郎說醜時過世,不是公然撒謊嗎?”

     可這一次焦仵作沒有像前幾次那樣毫無保留的贊成秦林,而是遲遲疑疑的不開腔,一雙眼睛直朝張公魚看。

     張公魚看不下去了,抱怨道:“怪不得前人說'任你官清似水,難逃吏滑如油',焦老哥你這個樣子,簡直比油炸琉璃蛋還要滑溜。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焦仵作無奈的笑了笑,逢迎上官乃是衙門裡萬載不移的安身立命之道啊,想了想張公魚還是願意尋求真相的,作為一個區區仵作也沒有那麼硬的肩膀來承擔責任,於是實話實說:

     “小老兒勘驗屍體也有幾十年了,知道人死之後眼珠會變得渾濁,可死了多久會渾濁成什麼樣子,小老兒實在拿不準,洗冤錄上也沒有提過。 ”

     焦仵作又害怕得罪秦林,看了看他的臉色並沒有什麼改變,又討好道:“說不定京師刑部六扇門的高手,可以看得出來。”

     張公魚再也忍不住了,一腿子踢焦仵作侉子上,沒好氣的道:“扯蛋!等京師刑部來人,這屍首都爛得只剩下白骨了!”

     這下棘手了,張大老爺把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也只有苦笑,區別生前傷、死後傷,屍斑、屍僵這些內容,洗冤錄上有記載,又是體表常見的,仵作自然對其有所認識;而眼珠玻璃體死後變得渾濁這些隱蔽性大的細節,洗冤錄沒有記載,仵作也就不注意,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也即是說,秦林自己可以用玻璃體渾濁之類的現象來判斷死亡時間,以及推斷案情真相,但不能用作呈堂證據,無法構成對犯人的絕殺。

     支持何二郎的聲音再次大了起來,何家村的鄉民們面有得色,就是嘛,何家村的人怎麼會做這種挾屍敲詐的事情呢?分明是庸醫的藥有問題,何二郎都說了,他父親臨死時嘴大張著合不攏來!

     何二郎自覺找到了救命稻草,對自己的小聰明洋洋得意,身後支持的聲音一大,他就更加不可一世了,挑釁的盯著秦林,越發囂張。

     秦林只是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這人死到臨頭還不知道,真正既可悲又可恨。

     只要做個屍體解剖,所有的問題都能一目了然,到時候挾屍敲詐的罪名,你還能逃得了嗎?

     秦林朝張公魚拱了拱手:“大人明鑒,死者分明是死後被撬開嘴巴灌入藥液,藉以誣陷李家醫館,現在是非明辨,何二郎尚要強詞奪理的狡辯,求大人許可晚生做屍體解剖,查明真相!”

     啊? !張公魚的眼睛一瞬間瞪得老大,像不認識似的瞧著秦林,甚至嚇得往後退了一步。

     “秦世侄孫不可造次啊!”李時珍不顧年邁沖過來,一把抓住秦林的手就往後拖,臉上神色竟是十分驚惶。

     耶?秦林撓著頭,不懂他們為什麼反應如此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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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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