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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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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2 01:47:45
八十章 鬼母陰胎

     郭家住在洪家莊外面十字坡底下,位置比較偏僻,趙喜財帶秦林一行人過去查訪,路上遇到鄉親問就說是城裡親戚,來莊外南山遊玩的。

     兩個月前眉眉回家省親時,郭家小院很是熱鬧紅火了一把,賽如貴妃還鄉似的;但現在這座小院子顯得冷火煙清了無生趣,一隻癩皮狗懶洋洋的睡在門口,三四隻雞沒精打采的趴窩,雞屎狗糞無人打掃,牆頭上掛著蜘蛛網,霉氣沖天。

     秦林沒有聲張,一行人避開地上的雞屎狗糞,小心翼翼的走進院中。

     趙喜財徑直上前把堂屋門推開,將郭眉眉的父母帶了出來,又搬了幾條板凳請秦林等人坐下。

     郭父一副老實巴交的樣子,三槓子打不出個悶屁,郭母則完全相反,瘦刮刮的臉,尖尖的下巴,眼睛骨碌碌亂轉,目光從這個身上溜到那個身上,沒一刻消停。

     秦林亮出錦衣衛試百戶的腰牌,剛把來意說了兩句,郭母忽然就從板凳上滾下來,滿地打滾撒潑:“天吶,只有一個女兒,被你們謀害了,還這個來問那個來問,我們造了什麼孽喲!橫豎我們家是苦主,並不是兇犯,你們不去抓兇犯倒來逼苦主……”

     秦林眉頭大皺,他最不擅長和這種潑婦型大媽打交道了。

     倒是甲乙丙丁在南京跟著徐大小姐砸過青樓、打過妓院,對付這號老媽子早有經驗了,於是小丁把郭父攔住,乙、丙兩位左右一抬將郭母從地上架起來,女兵甲不容分說,老大耳刮子噼劈啪啪的扇過去。

     果然橫的怕愣的,郭母雖會撒潑,禁不起甲乙丙丁這四個二楞子,打得她暈頭轉向,放開了也不再叫喊,只摸著臉發呆。

     秦林使個眼色,讓趙喜財去勸勸郭家兩口子。

     嘀嘀咕咕一會兒,趙喜財轉過身滿臉無奈:“郭家說宗人府的來過,查問之後給了二十兩撫卹銀子的,讓他們不要再和別人說女兒的事情……”

     秦林真想抽郭母兩個耳刮子,靠,真是掉進錢眼兒裡去了,老子來替你女兒伸冤,你還想要錢?又不是老子把你女兒逼死的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青黛舅母說郭家愛財如命、為人鄙薄,還真沒說錯!

     想了想,沒奈何郭家作為受害者也挺可憐,秦林拿了五兩銀子叫趙喜財交給郭母,告訴她:“這五兩銀子算助你兩位養老的,如果你們提供有用的線索,可以再給十五兩。”

     郭母從趙喜財手中接過銀子,眼睛裡放出光來,放進嘴裡咬了咬,又對著光看了看這才收進懷裡,忽然又嘆口氣:“唉,如果我乖女沒走,哪兒在乎你這五兩銀子?多少員外、富戶要和我家結親,乖女都看不上,道士說是要做王妃的命哩……”

     秦林忍著火氣等她把廢話說完,才慢慢問她眉眉上次回家省親究竟說了什麼。

     說到省親,郭母立刻變得眉飛色舞,沉浸於風光無限的回憶之中:“那可不得了,是坐王府官船回來的哩,兩位公公打前頭引路,四名校尉長官隨後護持,到家的時候來看的莊上人都站在院子外邊,人山人海……”

     秦林本擔心郭眉眉是否在王府外邊與誰私通,那樣的話排查範圍就太大了,待聽說省親都安排有宦官、校尉跟隨,這種擔心就可以忽略不計了。

     又聽得郭母絮絮叨叨提及,眉眉曾說荊王府有一位貴人賞識她,不久就要攀上高枝之類的話,秦林趕緊追問:“眉眉提沒提到過貴人的具體身份? ”

     郭母把手一拍,喪氣的道:“問她,乖女怎麼也不肯說呀!”

     然後她看了看左右,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我猜是世子,將來的王爺,否則道士為什麼說我乖女是王妃呢?陽世裡雖然沒有名分,可懷過他的小孩,到陰間也是結髮夫妻呀!”

     在場眾人聽了這話都是渾身惡寒,女兒已經死了,還在做攀龍附鳳的迷夢,郭眉眉之死恐怕郭母要負不小的責任。

     秦林也沒指望能直接從郭母口中得到答案,此時畢竟是明代,這種違背禮教甚至可以算傷風敗俗的事情,郭眉眉不大可能和父母說得太細。

     “那麼,眉眉有沒有從王府帶回來什麼東西呢?”

     “嗨,宗人府那位老爺也問過,害怕我乖女偷王府的東西麼?”郭母從屋裡把零零碎碎的東西拿出來:“喏,就這些,都是主子賞賜,可不是私自帶回來的。”

     秦林檢視一番,不過是幾錠小銀錁子、小金錁子,一些檀香、蘇木、冰片,兩匹緞子,價值倒是不小,但都是王府中極尋常的東西,並沒有紈扇、角梳、妝盒之類像定情信物,方便查找來源的玩意兒。

     金銀錁子等物來源極廣,時間久了必然被不少人摸過,也沒法查出指紋來,或許於斷案的唯一幫助就是證實了郭眉眉在荊王府的確很得寵,得到的賞賜不少。

     外圍線索中斷的情況下,驗屍是必然的選擇。

     不出所料,剛一提出開棺驗屍的要求,郭母又擺出了撒潑打滾的架勢,可看看甲乙丙丁正虎視眈眈,她最終沒敢。

     “官爺啊,剛入土不到十天,可憐我乖女死不瞑目……”郭母眼巴巴的盯著秦林。

     眾人齊刷刷嘆口氣,這家子真是沒治了。

     秦林又取二十兩銀子給她,心說郭眉眉有這麼個媽,死得不冤枉。

     郭母立刻翻轉了臉:“官爺,我帶你們去……其實我也想你們找到真兇啊,哪個天殺的把眉眉害得這麼慘。”

     “眉眉都入土了,怎麼好再去啟棺?”郭父把老婆一拉。

     正當眾人以為他要反對,尋思找什麼說辭,是硬嚇還是軟哄。誰知郭父憨笑兩聲,又道:“光天化日的,不是讓別人嚼舌頭嗎?等晚上再去吧。”

     秦林:我倒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洪家村偏僻的後山之上,白晝尚且少有行人,夜晚更是淒清冷寂,荒草長得齊腰深,裡面不知道什麼東西直溜溜跑過,黑暗中只有樹梢上的貓頭鷹眼睛裡射出碧幽幽的光芒,時不時撲楞一下翅膀。

     秦林一行人打著火把,沿山道走上這裡,因為郭眉眉未嫁而敗壞綱常,不得入祖墳,所以郭家兩口子只得把她埋在荒山野嶺。

     雖是夏夜,山間到了晚上卻分外的冷,山風呼呼的吹過,青黛只覺黑暗中似乎有什麼盯著自己,芳心噗噗的跳個不停。

     有力的手把她挽進了臂彎,感受到秦林的體溫,甚至能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跳,青黛忽然就覺得沒那麼冷了,沒有那麼害怕了。

     甲乙丙丁四女卻昂首挺胸渾不在意,陸胖子本來滿心期待某位美女能軟軟倒進他的懷抱,偏生他自己身上都有些冒雞皮疙瘩了,那四位還意氣昂揚。

     “想我們害怕?”甲乙丙丁嘴角都往上翹,在南京時,徐大小姐率大隊人馬在野外安營扎寨過夜,她們早就習以為常了。

     終於郭母把他們帶到了眉眉的墳地,做這些事情甲乙丙丁倒一點不害怕,把火把往地上插好,舞動鋤頭就開挖。

     陸遠志也想表現一下,拿起鋤頭挖了一會兒,速度比四女兵慢了不少,倒累得滿頭滿臉都是汗水,倒在旁邊呼哧呼哧直喘氣,再看看那四位依然幹得熱火朝天,胖子也只好仗著臉上肉多,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了。

     終於女兵甲的鋤頭觸到棺材板,發出砰的一聲響,便知道已經挖到棺材了。

     郭母到底不忍心看死去的女兒,悄悄走到另外一邊。

     甲乙丙丁把土刨開,給棺材拴上繩子,四人一齊用力把它拖了出來,又把棺蓋上的釘子一一起出,發生喊,便將棺蓋撬開。

     秦林舉著火把走上去,揭開陪葬的棉被,只見昔日如花似玉的容顏已經變得烏黑醜惡,天氣很熱,屍身已開始散發出陣陣惡臭,只讓人覺得猙獰可怖,完全沒辦法使他回想起當初在朱由樊身邊那位生著桃花眼、有點小嫵媚的郭眉眉。

     屍身因為腐敗而膨脹,生前苗條的身材也變得臃腫,秦林不得不佩服郭母的先見之明,作為親人還是不看這副樣子的好,還能在記憶中留下生前美好的印象,而不是現在的可怕場景。

     秦林看了看屍體表面,沒有發現明顯的傷痕,就把棉被繼續往下掀開。

     膨脹的屍身已把穿的壽衣撐得鼓鼓囊囊,秦林發現屍身雙腿之間似乎有什麼東西,便用刀把那兒的褲子挑開。

     青黛早就躲開了不敢看,神經大條的陸胖子和四女兵則忍住噁心始終站在旁邊,可這時他們終於忍不住了,同時顫聲叫道:“媽呀~鬼、鬼母陰胎!”

     原來褲子挑破之後,屍體雙腿之間居然是一個約摸四個月大的死嬰!

     郭眉眉早已死去,怎麼會在棺材裡誕下嬰兒?民間有懷胎之女橫死之後,變成鬼母養育陰胎的傳說,半夜裡可以把人嚇得一身冷汗的醒來,眾人都沒想到今天竟然親眼目睹了真的鬼母陰胎

     難道郭眉眉懷胎橫死,怨氣深重,已經成為厲鬼,以凶戾之氣養下陰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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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一章 死後分娩

     傳說中鬼母陰胎非常兇戾惡毒,每夜陰魂從屍身上飛出,剖人心、挖人膽與陰胎為食,活人見之必定送命。

     陸遠志生來神經大條,甲乙丙丁四女傻不愣登,可想起民間傳說裡鬼母陰胎的邪惡可怕,全都忍不住上下牙齒磕磕磕的叩擊,身體瑟瑟發抖。

     夜空漆黑如墨,四周只有火把的光亮忽明忽暗,躍動的火光把人影樹影映照得來回伸縮、扭曲舞動,就像惡魔在張牙舞爪,尋機擇人而噬。

     一陣晚風吹過,恰似陰風襲來,眾人激零零打了個寒顫,慌得四面張望,好像邪惡血腥的鬼母陰魂就隱藏於黑暗之中,即將乘風襲來,勾魂攝魄。

     “秦、秦哥……我怎麼覺得身上冷得很啊?”陸遠志聲音髮飄,胖臉白慘慘的。

     甲乙丙丁四女抱成一團:“真、真、真的好冷啊~~”

     忽然背後黑漆漆的樹叢中傳來咔嚓一聲響,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顯得分外清晰,分外詭異。

     甲乙丙丁登時炸了窩,“媽呀”叫著沒頭沒尾的亂竄。

     “你們怎麼了?”青黛莫名其妙的從樹叢後面走出來,原來是她不敢看死屍,啟棺時一直躲在遠處,發覺這邊動靜不對頭才走過來,無意中踏斷了枯枝,發出的聲響竟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嚇得眾人炸了窩。

     呼~女兵乙、丙兩位分別從草叢中鑽出來,頭頂滿是枯葉、乾草。

     胖乎乎的陸遠志左手抱著顆大樹,右手抓著什麼物事,那東西還在不停的掙扎。

     樹上傳來女兵甲又羞又怒的叫聲:“快放手啊,死胖子,自己不會爬樹,抓我做什麼?”

     原來胖子跟著亂竄,見女兵甲支溜一下爬到樹上,他試了幾下爬不上去,情急之下把女兵甲的一隻腳抓住了。

     看見青黛從樹叢後面走出來,胖子趕緊訕笑著松不停拿袖子擦腦門上的冷汗:“原、原來是小師妹啊。”

     “死胖子,我要殺了你!”女兵甲追著陸遠志一頓狂扁。

     耶,小丁呢?乙丙兩位到處找這。

     卻見棺材邊上的秦林似乎胖了許多,定睛細看原來是小丁像樹袋熊一樣掛在他身上,緊閉著眼睛、身子抖得像篩糠,嘴裡還不停叫:“救命啊,郭姑娘不要抓小丁呀,等下了山小丁就買好多桂花糖栗子糕送給你……不放手?我打,我打,我打死你!”

     秦林軟玉溫香在懷,小丁柔軟的嬌軀在他懷中蹭來蹭去,這小迷糊還閉著眼睛不停的伸手亂抓亂掐,秦林只好撓著頭皮一臉的無奈:“姑娘,好像你打錯人了吧?”

     聽到秦林的聲音,小丁這才睜開眼睛,發現竟然掛在秦林身上,她臉蛋羞得通紅,趕緊鬆開手跳下來。

     感覺到眾人異樣的目光,小丁囁嚅半晌:“我、我沒害怕,我是保護秦公子……呀、呀我打!”她把劍舞了兩下,呵呵傻笑道:“就這樣把鬼打跑了。”

     甲乙丙三女對這糊塗妹妹已是無話可說,趕緊​​把她嘴一捂拖到旁​​邊去慢慢教訓:“傻蛋,丟人丟大發了!”

     青黛微笑著替秦林理了理被小丁抓亂的頭髮,白皙如玉的指尖從皮膚上輕輕掠過,滿舒服的。

     青黛可不常做這種動作呀,秦林心頭有鬼,乾笑兩聲:“剛才,我可一直沒動。”

     “你這傢伙,”少女大眼睛彎了起來,促狹的笑著:“佔人便宜不嫌多。”

     冤枉啊秦林叫起撞天屈。

     “對了,剛才好像聽到你們叫什麼鬼母,到底是怎麼回事?”青黛說著就要去看棺材中的屍體。

     秦林趕緊把她眼睛摀住,“別看!”

     “不看就不看,好稀奇麼?”青黛嘟著嘴走開,芳心裡暗自為秦林愛護的舉動而歡喜,僅僅看陸遠志、四女兵這幾個膽大包天的傢伙都嚇成了那樣,想來棺中的情景必定十分可怕吧。

     秦林再一次把目光轉入了棺內,他當然知道這並不是什麼鬼母陰胎。

     像蘄州現在這種高溫潮濕的天氣,細菌等各種微生物繁殖極快,而人體內腸道等處生前就有大量的細菌,死後失去了活人的生理調節機能,菌群便呈幾何倍數迅速繁殖,屍體組織會很快的分解、腐爛,產生污濁氣體,導致屍體腫脹發泡。

     這時候屍體的腹腔壓力便急劇升高,如果生前已懷有胎兒,就會在升高的腹壓作用下,從產道被“擠”出來,形成死後分娩的詭異現象──極端情況下,例如戰亂時期屍首沒人掩埋,暴露在陽光底下暴曬,甚至會出現腹部急劇膨脹,繼而爆炸的可怕場面。

     死後分娩這一現象本身,秦林並沒準備用於案件偵破,因為它只是一個普通的自然現象,反而是胎兒的月份比較吸引他的興趣,四個月大的胎兒,算上眉眉死亡到現在的半個月,四個半月前眉眉還沒有撥到朱由樊身邊呢,單憑這一條就能替他洗清子?父妾、敗壞倫常的罪名,保住他的世子之位。

     但秦林並不滿足於替朱由樊洗冤,他還要藉勢完成自己的某些目的,這起案件是個極好的機會。

     剛才胖子和四位女兵都被嚇得心驚膽戰,口口聲聲說這是鬼母陰胎,秦林頓時心頭一閃念,冷笑連連:“本來以為時過境遷找不到證據,沒想到天助我也!”

     秦林站在棺材旁邊“陰森”的冷笑著,和平靜下來的四女兵一塊走過來的陸胖子,忽然就覺得背心發涼,訕笑著問秦林可有什麼頭緒。

     秦林便把死後分娩的道理講了一通,好在死後屍體腐壞膨脹這個現像是很常見的,膨脹的五臟六腑把胎兒擠出來也很好理解,他一說眾人就明白了。

     “原來不是鬼母陰胎呀,看把我們嚇的,”女兵甲拍著高聳​​的胸脯,心有餘悸。

     胖子在旁邊看得兩隻眼睛發直,口水嘀嗒的都快淌地上了。

     “看看看,看個屁呀!”女兵甲伸手就把胖子耳朵揪住:“剛才的賬還沒算呢!”

     秦林笑著止住他倆,​​叮囑暫時不要把死後分娩的事情傳出去,尤其是陸胖子要管住嘴。

     陸遠志掙脫女兵甲,把胖乎乎的肚子一捧,雄赳赳氣昂昂的道:“秦哥放心,就算是北鎮撫司的十八般酷刑,我也不走漏半個字,打死我也不說!”

     秦林似笑非笑的道:“那揪耳朵呢?”

     饒是陸胖子臉上肉多皮厚,這下也不免些微發紅,就算女兵甲是個男人婆,也忍不住微露小兒女的忸怩。

     秦林笑了一通,讓他們把棺材照樣蓋好,重新埋進去,填土的時候注意點兒,盡量不要留下啟棺的痕跡。

     好在這墳本來就是剛下葬的,就算上面翻出來新土也不覺得奇怪,這項工作的難度倒不大。

     甲乙丙丁四女怕妖魔鬼怪,並不怕尋常死人,四個聯手幹活配合默契,不一會兒就將棺材放進墓穴,重新填土埋好,又在地面整理修飾一下,便看不出開啟過的痕跡了。

     郭母一直蹲在山坡另一面,並不知道這邊的事情,秦林讓她保密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郭母先後得了秦林二十五兩銀子,再者也要顧忌自己臉面,連忙沒口子的答應決不對別人說。

     當夜在青黛舅舅家宿了一晚,第二天清晨又是甲乙丙丁四個駕船,竹蓬船像飛箭似的順流而下,轉眼就到了蘄州城外小碼頭。

     秦林打發其餘人先回醫館,他單獨一個人走到荊王府的西便門,果然如事先的約定,有個黃皮寡度的小宦官坐在門房裡面,本來沒精打采的,看見秦林就眼睛一亮。

     秦林左手伸開一張,那小宦官就點點頭,快步走進了王府裡面,秦林就自己去街對面的茶館,二樓尋了個隔間坐下來。

     沒等多久,張小陽就穿著身僕役衣服走了來,神情既惴惴不安,又滿懷著希望,把門一關先朝秦林磕了個頭,站起來就道:“替我家主人問秦公子好,那件事情可有眉目了麼?”

     單單是讓朱由樊擺脫罪名,逃出貶為庶人的困境,以現在的證據便能做到了──胎兒的月份與眉眉撥到朱由樊身邊的時間合不上。

     朱由樊只要這種結果就已足夠,秦林卻不滿足,他要藉著本案剝繭抽絲,進而實現自己的目標。

     所以他搖著頭告訴張小陽:“已有了些眉目,但要徹底查清案情、替你家主人洗冤,還差著些證據。”

     張小陽談不上失望還是歡喜,雖未破案但已有了眉目,總算可以安慰一下朱由樊。

     秦林又道:“眉眉曾經回家省親,是誰安排的?一個侍女回家要有宦官、校尉陪伴?”

     “回公子的話,普通侍女回家省親是不會有宦官、校尉護送的,”張小陽回憶了一小會兒,然後肯定的道:“小的記得是黃妃吩咐承奉司出兩個人、儀衛司出四個人,當時承奉司的幾位公公還說這郭眉眉不顯山不露水,咱們這雙眼睛都練出來了的,竟沒瞧出她怎麼巴結上了黃娘娘。”

     秦林打發走張小陽,慢慢啜飲著茶水,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他已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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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二章 鈣中鈣

     回到醫館,秦林就把青黛叫到藥舖。這傢伙搓著手,咧著嘴嘿嘿壞笑,說要做些丹丸去哄荊王。

     青黛一聽就嘟著嘴不答應:“秦大哥又要捉弄人了,連老千歲都要捉弄,你可真調皮!”

     少女心目中荊王也就是個慈眉善目的小老頭兒,只是本能的覺得秦林不該唬弄人家。

     但旁邊豎起耳朵聽著的周掌櫃就嚇得不輕,走過來勸道:“欺騙千歲爺,是殺頭的罪名啊!秦哥兒可不要胡來,就算你是錦衣衛的總旗,查起來也要倒霉的。”

     秦林哈哈大笑,心說信不信我學濟公從身上搓個泥丸,荊王照樣深信不疑的吞下去?

     他便和青黛、週掌櫃解釋,並不是要欺騙荊王,只是弄點老少皆宜,吃了不會死人、真要死吃了也沒用的玩意兒,就像街上賣的大力丸那種,拿去搪塞一下荊王就行了。

     這樣啊,週掌櫃沉吟半晌,小心翼翼的道:“六味地黃丸怎麼樣?”

     青黛知道秦林不懂,給他解釋:“秦大哥,這丸劑是用熟地黃、山茱萸、牡丹皮、山藥、茯苓、澤瀉六味藥物配合成的,能滋陰補腎,可以治腎陰虧損,頭暈耳鳴,腰膝酸軟,骨蒸潮熱……就算沒病,也有強身健體之效,只不能吃太多,而且畏寒怕冷、痰多濕重的人不能吃。”

     秦林點點頭,囑咐週掌櫃把六味地黃丸的各種藥物都減少一半,免得荊王吃太多;另外把藥碾出來在調和成丸之前,再派人來叫他,還要往丸劑裡面添一味獨門秘藥。

     原來如此週掌櫃登時放了心,暗道秦林那味獨門秘藥定有非常神奇的功效,只要加在配方裡面,普通的六味地黃丸便能產生奇效,所以他才敢拿去獻給荊王千歲。

     秦林和青黛回後院下了會兒棋,藥房伙計就來報告藥已碾好,就等他加獨門秘藥再調和成丸了。

     二人來到藥舖,卻見李時珍已經等在那兒了,週掌櫃躬著身子站在旁邊,定是他打了小報告。

     “爺爺,您怎麼到藥舖來了?”青黛笑嘻嘻的走過去,扯著爺爺花白的鬍鬚撒嬌。

     李時珍本來虎著臉,被她一鬧也就笑了起來,“秦世侄真不知道天高地厚,連王爺也敢戲耍!望聞問切你們都沒做過,知道千歲脈像如何,陰陽是否相濟,五行是否調和?”

     青黛低著頭,嬌聲道:“爺爺,我們開的六味地黃丸,還把分量減少了一半,有益無害的,你就別怪秦大哥啦。”

     “這個小丫頭,就知道幫著你秦大哥!”李時珍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瞪了眼咧著嘴直笑的秦林,提起筆來把方子改了:“千歲爺陰虛火旺,需要滋陰降火,老夫替你們把方子斟酌一下,添上知母、黃柏兩味藥,原來的六味適量增減……好了,照這個方子合藥,萬無一失。”

     青黛咯咯笑著就要拿藥方,李時珍把方子按住,“且慢。秦世侄不是說要添一味秘藥嗎?還不快拿出來給老夫瞧瞧?”

     原來週掌櫃把事情給李時珍一說,這位老神醫就心像貓抓,他一輩子浸淫醫學,但凡有什麼方劑是一定要弄清楚的,聽說有什麼藥物是本草綱目裡面沒有收錄的,更是想盡辦法要弄清其藥性,加入書中。

     這次得知秦林有味秘藥可以添加進丸劑裡面,李時珍當然坐不住,不弄明白恐怕晚上覺都睡不著。

     秦林沉吟一下,神情頗有些古怪。

     週掌櫃會錯了意,趕緊讓眾位伙計、學徒都出去,自己也走出去把門關上。

     秦林哭笑不得,再猶豫就得被誤會存心藏私了,趕緊從懷中取出小小的一塊東西遞給李時珍。

     老神醫接過此物,只見黃不黃、白不白的像塊石頭,聞一聞、舔一舔,端詳半天才確定,這根本就是塊石灰石嘛!

     “石灰,辛、溫、有毒,外用可治風牙腫痛、丹毒、風疹、痱子、蟲咬等病,”李時珍一頭霧水:“然而秦世侄把它加到丸藥裡面,有何用處? ”

     青黛嘟著嘴,水汪汪的大眼睛瞪了秦林一眼,覺得他拿石灰給荊王吃,實在太過分了。

     秦林呵呵直樂,石灰石成份為碳酸鈣,老一代鈣片就是這玩意兒,把它加在丸藥裡一來可以給老荊王補補鈣——老年人普遍缺鈣嘛,二來也好讓別人嘗不出我這藥丸有哪幾位藥,免得穿幫。

     他朝李時珍一拱手:“禀太世叔,石灰石有強固骨骼的作用,荊王漸漸年老,將此藥添進藥丸對他頗有好處。”

     李時珍沉吟道:“石灰石強固骨骼,你聽誰說的?”

     秦林撓頭片刻,一本正經的道:“世侄孫在漢陽住的時候,隔壁有個老頭子,本來走幾步就腰酸腿痛,不知道從哪兒得來服食石灰石的方子,自打吃了石灰,嘿,腰不酸了,腿不疼了,一口氣兒上五樓……”

     著秦林趕緊打住,差點兒就把“一片頂過去五片”順嘴溜了出來。

     “五層樓?黃鶴樓嗎?”李時珍感嘆道:“那他的腿腳還真強健。”

     這時候房子普遍都是平房,臨街才有兩層的,三層樓已是罕見,若非武昌有黃鶴樓,秦林立馬就得穿幫。

     李時珍對秦林深信不疑,本草綱目中有不少草藥及用法是他從民間訪求得到的,也沒覺得太奇怪,就準備實驗之後,把石灰石強健骨骼的說法添進書中。

     “對了,”秦林告訴興沖衝的李時珍:“每日服用不得超過兩分,否則有得石淋症(腎結石)的風險。”

     李時珍大喜:“孔夫子說禮失求諸野,醫藥同樣也要求諸野,古有神農嘗百草,今日民間驗方也極多,也許不經意發現的小小方劑,便能造福蒼生呢!”

     李時珍走後,秦林親自把石灰石碾碎,混在原來的藥裡面,再讓周掌櫃和伙計們進來,把藥粉調和成藥丸,用蠟紙包了。

     秦林又從珠寶鋪花五十兩銀子買了只古色古香的青玉匣,把藥丸都裝進去,覺得賣相很不錯了,這才託在手上,徑直往荊王府走去。

     荊王府大門口早就等了許多的人,有來拜訪的州縣官員,有想打秋風的儒林士子,一個個手上不是捧的拜帖就是拿的詩文,可高高台階上站著的王府驕僕,全都鼻孔望著天,眼皮子都不夾他們一下。

     秦林托著玉匣,從巷子裡轉出來,就朝王府門房走去。

     “喂喂,那小子,說的就是你!”幾個戴方巾的士子跳著腳叫秦林:“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你是要和世子詩文唱和,還是求見王爺?排隊排隊!”

     秦林笑笑,也不答話。

     殊不知大門值守的承奉司宦官、儀衛司校尉,老遠就認出是上次千歲爺開中門送出去的秦公子又來了,一個個跑下台階,點頭哈腰的討好賣乖,有的飛跑著進去通報,有的忙著給秦林端茶倒水遞椅子​​,弄得不亦樂乎。

     剛才叫喊的那幾個士子登時鬧了個沒趣,紅著臉縮到人叢中去。

     隨後便聽得王府大門咂咂的開啟,威靈真人道袍拂塵為前導,荊王千歲滿臉堆笑的迎出來:“秦大師自仙班下降,弊府蓬蓽生輝!”

     此時眾人才知道原來這位秦公子也是道門中人。

     “哼,不問蒼生問鬼神,”門口一位書生拂袖而去:“我高攀龍才不屑與此等人為伍!”

     秦林當然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一幕,自稱高攀龍的人現在根本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進到王府客廳分賓主坐下,寒暄幾句秦林就把青玉匣給了荊王:“上次答應王爺的丹藥,就是這個了,雖不能成仙了道,也可強身健體。”

     荊王一喜:“那好啊,小王就每日吃他十顆罷。”

     秦林大汗,心說你老絕對得腎結石,趕緊的告訴他只能一日服用一丸。

     黃妃像擔心什麼似的,秦林在廳上只坐了一柱香的時間,她也帶著香風進了廳中。

     秦林注意到黃妃與威靈仙之間交流了幾個眼色,黃妃神色間頗有不悅之色,而威靈仙則表示無可奈何——二人的神情變化雖然極為隱蔽,卻瞞不了多年從事刑偵、善於察言觀色的秦林。

     “哎呀,王爺把丹藥也給妾身看看嘛!”黃妃撒嬌撒癡,從荊王手中取了一顆,掰開仔細看了看,忽然咯咯嬌笑起來:“秦大師這不是糊弄人嗎?分明就是六味地黃丸。王爺,秦大師和您開玩笑呢”

     荊王臉色微變,拿著藥丸看了看、聞了聞,又遞給威靈仙:“威靈真人,秦大師真和孤家開玩笑嗎?”

     大廳中的氣氛一下子凝重起來。

     威靈仙看了看秦林,又看了看荊王,猶豫著不說話,黃妃悄悄比了個手勢。威靈仙咬了咬牙,正色道:“確實很像六味地黃丸,不過……”

     荊王的臉色立刻就變得不好看了。

     黃妃喜形於色,這些天因為朱由樊子蟊父妾、大違倫常的事情,千歲爺可沒少生氣,現在秦某人還敢來騙他,能有好下場嗎?

     黃妃冷笑連連,貓捉老鼠般盯著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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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章 望氣之術

     即使處於不利的局面,秦林仍然雲淡風清,擺出副世外高人的姿態,好整以暇的道:“威靈道友,你可看仔細了,這真是六味地黃丸?”

     威靈仙吞吞吐吐的道:“像是多了兩味藥,另有一味瞧不出來……”

     黃妃豎起丹鳳眼狠狠一瞪,威靈仙搖頭表示無奈,就算睜著眼睛說瞎話,王爺不會叫醫官來辨認嗎?倒不如老實說出來。

     果然荊王皺了皺眉,叫王府良醫正前來辨認。不到一盞茶的工夫,良醫正就誠惶誠恐的來了。

     這老醫官的名氣雖不怎麼大,但浸淫醫學數十年,歧黃之術與有神醫之名的李時珍也相差不遠了,所以當年李時珍婉言拒絕邀請之後,荊王便退而求其次,重金禮聘這位老先生到王府任職。

     良醫正把丹藥掰開,湊到窗口光亮處仔細觀看,嗅嗅氣味兒,又取了一小塊慢慢咬嚼。

     俗話說伴君如伴虎,荊王千歲雖不是天子,伺候起來也不容易,這老先生做了十幾年的良醫正,為人越發謹慎小心,話便說得分外謙恭:“禀千歲,學生以為此丹丸是用六味地黃丸為基礎,斟酌增減藥量,並加了黃柏、知母兩味藥。千歲乃是陰虛火旺的體質,服用此藥有極大的好處,開方之人匠心獨運,醫術實在學生之上。”

     雖然老醫官把丹丸的藥性說得很好,但荊王並不高興,他內心想要的是仙丹,並不是普通的藥丸。

     孰料老醫官話鋒一轉,接著道:“但藥丸內又有一味奇藥,非金非鐵、亦非草木鳥獸之屬,學生慚愧,竟不能識,想是異域番邦傳來的奇藥。”

     石灰石本不是內服的藥物,又碾成極細的粉末與其他各樣藥物混在一起,難以辨識,所以就算老醫官再學二十年的醫,打破腦殼他也想不到會是石灰。

     荊王先是一驚,繼而大喜,荊王府世鎮荊湖,富甲天下,藥庫中什麼天山雪蓮、長白靈芝、東海龍涎香、西域藏紅花,包羅萬象應有盡有。如今老醫官居然說認不得這味藥,或者它本來就不是凡間之物?

     秦林仍然穩坐不動,擺出高深莫測的樣子,荊王見了之後,暗自後悔剛才不該懷疑秦大師,若是大師有所察覺就反為不美了。

     威靈仙與黃妃交換個眼神,威靈仙輕輕搖了搖頭,黃妃卻一咬嘴唇,對荊王道:“臣妾以為這丹丸本來尋常,只多了一味來歷不明的藥物,千歲爺冒昧吃下,未免……”

     秦林似笑非笑,神色間頗不以為然。

     荊王一愣,心下大為不快,害怕得罪秦林放走了仙緣,他立刻瞪著黃妃斥道:“真是婦人之見!孫行者在朱紫國替那國王治病,為什麼八百八味藥每樣都要三斤?為的是不洩仙家玄妙!秦大師這丹丸用知母、黃柏、丹皮等尋常藥物,正是要掩蓋那味世間絕無、天上才有的仙藥!”

     本來荊王已有八九分相信,這下自己說出來,覺得和西遊記上講的正好暗合,越發信了十足十,把秦林給他的加料版“鈣中鈣”珍而重之的收好。

     秦大師的丹丸只能強身健體,威靈真人那可以成仙了道的九轉金丹卻遲遲未能煉成,加上近來兒子朱由樊又出了事,荊王未免心頭焦灼,忽然想起秦林在“隔空猜物”時說過會望氣,便忍不住問道:

     “秦大師會望氣之術,還請替小王除了龍氣之外,頭頂可曾有了幾分仙氣?若有,濃淡又如何,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成仙?”

     威靈仙聽得荊王去問秦林,臉上神情就有些不自在,把拂塵從左手交到右手,咳嗽兩聲。

     秦林卻是暗笑,老子等你這句好久了,便朝荊王點點頭,裝出聚精會神的樣子,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對方的頭頂。

     轉瞬之間,忽然秦林啊呀一聲叫往後便倒,把茶杯打翻在地,雙眼圓睜臉色煞白,面露驚駭之色,似乎看到了什麼可怕的情景。慌亂的神態和前面不動聲色的世外高人相比,完全判若兩人。

     荊王大吃一驚,趕緊離座親手把秦林扶起:“大師這是怎麼說?難道小王……”

     秦林爬起來一言不發,長長一揖之後竟不告辭,鐵青著臉轉身就朝外走。

     越是如此,荊王越是急得滿身大汗,雙手抓著秦林不放:“可是小王有什麼禍事?秦大師但說無妨啊!為何一言不發,就要棄小王而去?可憐小王虔心修道,並無失德之處……”

     威靈仙、黃妃見荊王如此,也坐不住了,只好一起上前假裝幫著央求秦林。

     秦林這才長嘆一聲,緩緩道:“本來天機不可洩漏,但王爺身負大明皇家血脈,世鎮荊湖、羽翼大明,並非一人一身之禍福,而乾系天下生靈,在下也只好拼著損折十年修為,將此天機道破了。”

     荊王心頭有如擂鼓一般,嚇得面無人色,趕緊把秦林請回上座,忙不迭的請教原委。

     “前日在下觀王爺頭頂之氣,金黃色的龍氣燦爛生輝,紫色的富貴氣盤旋環繞,端的是福壽雙全、錦上添花,”
      
     秦林說著說著就搖頭嘆息道:“然而,現在龍氣上浮現陣陣血光,主有凶險莫測之事,紫氣為灰黑之氣侵擾,恐王爺府中有莫大的冤情未能洗雪,所以才有厲鬼冤魂前來侵襲。雖為王爺的龍氣所逼,一時三刻不會有什麼危險,但天長日久冤魂不得消解,龍氣被侵襲而變得黯淡,王爺只怕……”

     荊王聽了心頭巨震,直說秦林有神鬼莫測之機,前些天的確死了個丫鬟,且腹中已有了胎兒。這種一屍兩命的冤魂自然兇戾之極,所以連真龍血脈的龍氣也抵擋不住它的戾氣,卻不是被秦大師說準了?

     不過前些天威靈真人說因姦成孕、逼死人命的正主兒,不孝子朱由樊已經被查了出來,並且經由他祈鑲之後冤魂已經超脫,何以現在仍纏繞不去?難道……

     荊王皺著眉,心頭疑團難解。

     秦林又道:“單是兇戾之氣便也罷了,諒小小丫鬟雖然一屍兩命,那點兇戾之氣怎麼能沖淡真龍血脈沛然浩大的龍氣?”

     是啊!荊王也覺得奇怪,皇帝乃是天子,親王身上也有天子血脈的傳承,怎麼連區區一個丫頭變成的厲鬼都擋不住?帝王將相殺伐征戰,伏屍百萬,也沒見誰被冤鬼索命啊。

     秦林搖搖頭,長嘆一聲:“可惜龍氣本身便在動搖,上面看起來沛然浩大,越到根基就越淡薄,有難以為繼之狀。並且王爺沛然之龍氣中,隱隱又有兩團氣呈小龍型,於其中糾纏搏鬥──此象主王爺府中有父子參商、兄弟鬩牆之事,子孫承繼上有難以為繼的預兆,故而龍氣轉淡。血光隱現、怨氣糾纏,又有外邪入侵,以王爺正在消散龍氣便抵擋不住這厲鬼冤魂。”

     “怎麼、怎麼會這樣?竟和威靈真人說的完全相反?”荊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神情驚駭之極。

     威靈仙趕緊道:“王爺不須驚恐,貧道昨日為王爺打的一卦,卦象為'否極泰來'。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象曰:天地不交,否;泰,小往大來,吉亨,象曰:天地交,泰。所以現在龍氣雖然淡薄,必將逐漸轉為凝實,真相已經大白,為禍之人即將受到懲罰,厲鬼冤魂自然超脫而去。”

     荊王將信將疑,覺得兩邊似乎都有道理,不知道該信誰的好。

     黃妃在一旁急得眼睛裡出火,直想一口把秦林平吞了,但她平時可以在荊王面前撒嬌撒癡,這會兒兩位神仙打架,她這個凡人可摻合不進來,只好咬牙切齒的瞪著秦林。

     秦林也沒打算幾句話就把荊王說服,便拱拱手道:“在下看千歲爺非但沒有吉兆,恐怕冤孽不得解釋,將來還有不忍言之事呢──啊呀,黃娘娘,你頭頂的黑氣比千歲爺竟還要濃重,並且一大一小兩團怨魂,好生兇戾呀!”

     秦林睜著眼睛,張開嘴巴,似乎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東西。莫說荊王、就連威靈仙也忍不住朝黃妃頭頂看去,當然他們什麼也沒看到。

     “你、你胡說什麼?”黃妃驚嚇之餘往後退了一步,臉色煞白。

     秦林冷笑兩聲便告辭離去,黃妃自與荊王嘀嘀咕咕的說著什麼,荊王這個樣子也不可能再起身送秦林出門了。

     秦林由小宦官帶領著出去,他放慢了腳步慢慢走,果然還沒有走到門口威靈仙就追了上來,把他拉到一邊。

     “秦公子何苦如此?”威靈仙面皮有些發紅:“感念秦公子在馬家替我師徒洗清冤屈的恩德,貧道多次在千歲爺面前替公子吹噓……現在貧道不過是拿人錢財替人消災,秦公子在錦衣衛橫豎和荊王府不相干,咱們井水不犯河水,悶聲大發財就行了嘛!”

     秦林聞言哈哈一笑,心頭已基本上把荊王府這邊諸人的關係理清,剩下的只有一個地方了。至於威靈仙,自有辦法叫他乖乖聽話。

     “好個威靈真人,”秦林戲謔的看著老道士:“騙點錢財我可以既往不咎,但也許你自己都不知道幹了件捅破天的大事……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你說得太早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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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四章 鬥法

     秦林回到醫館之後,就做了一件令眾人不解的事情:他讓陸胖子去弄了一桶人尿,又取了砂、木炭、石灰等物,避開眾人,獨自躲在後院柴房裡面鼓搗。

     “別是在煉秋石吧?”有人猜測著。

     秋石是方士從童男童女尿中煉出來的春藥,便有人疑心他是在做這個勾當。

     “臭死了!臭死了!”甲乙丙丁和青黛都被撲鼻而來的腥臊味道熏得落荒而逃。

     青黛臉蛋紅紅的,低著頭尋思,秦大哥煉秋石是給朱由樊的嗎?朱由樊都那副樣子了,還要服秋石,真沒看出來呀!

     甲乙丙丁四位只當秦林自己要服,女兵甲搧著鼻子,不屑一顧的道:“又沒有成家,煉那玩意兒有什麼用!”

     “難道他要去青樓?”女兵乙表示疑問。

     “不會吧,這麼重的口味?”女兵丙有所懷疑。

     “難道……”小丁極為吃驚的摀住嘴巴,怪怪的看了看青黛,然後叫道:“保護小姐,打倒色狼!”

     青黛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甲乙丙三女趕緊把小丁嘴巴摀住:“你這個傻蛋!”

     打倒誰啊?

     秦林笑瞇瞇的走了出來,身上還帶著腥臊味兒。

     青黛小嘴一嘟扇了兩下:“臭死了,快去洗乾淨!”

     秦林心情似乎很好,呵呵笑著去洗了澡,出來又跑去古董店買了一座銅燈,七瓣八角琉璃宮燈的樣式,青銅鑄造,古色古香。

     最後他到藥舖取了焰硝、棉線、松香、油蠟等物,鼓搗了一會兒。

     再次出現的秦林,裝束就變了,只見他身穿月白色細竹布直裰,頭戴逍遙巾,腰上絲絛無風自動,腳踏多耳麻鞋,背負七星寶劍,左手托著盞青銅琉璃燈,整個人飄逸出塵,頗有神仙之態。

     像不認識似的把他上下打量,女兵甲瞪大了眼睛:“這是要去唱戲嗎?”

     “端公捉鬼?”女兵乙眉頭一挑。

     “趕廟會?還沒到時候吧。”女兵丙表示不解。

     丁傻乎乎的直樂:“還有點帥……”

     秦林左手將琉璃燈往上一托,右手捏個劍訣:“本天師往玄妙觀走一遭,點化那些誤入歧途之人,度他入我玄門正宗金丹大道!”

     青黛笑得腰都直不起來:“秦大哥真是調皮,你什麼時候學會仙術了?秦大仙!”

     秦林哈哈大笑三聲,“叫師兄弟們都來,我要上玄妙觀和妖道鬥法,為太世叔報仇雪恨!”

     青黛睜著水靈靈的眼睛,像寶石一樣潤澤的嘴唇微微張開,從秦林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她立刻高高興興的去通知眾位師兄弟。

     在少女的心目中,她的秦大哥簡直就是無所不能的,只要他說能鬥敗妖道,那就絕對沒問題!

     李時珍曾經去玄妙觀講理,但他講的是醫理,對方說的是道法,兩邊雞同鴨講,等道士真露了兩手法術,李時珍就只好鎩羽而歸。

     所以醫館眾人心裡頭都憋著股勁兒,一聽說秦林要去鬥法,登時轟動整個醫館,除了當值的走不開,有空閒的無論伙計、學徒還是正式弟子,全都跟著秦林上玄妙觀。

     李建方總是有點兒看不慣秦林,雖然放弟子們離開,嘴裡卻嘟嘟囔囔的道:“他又有什麼仙術了?鬥法,這不是胡鬧嗎?秦世侄自打來咱們醫館,就愛出風頭!”

     說罷,他看了看父親李時珍,以往父親聽說什麼丹藥、道術都要暴跳如雷呀。

     “鬥法?”李時珍站在門口目送遠去的眾人,拈著白須微笑道:“挺有趣的。”

     李建方像洩了氣的皮球,唉~父親對秦林可真是青眼有加啊……

     玄妙觀離醫館不算太遠,秦林帶著眾人一會兒就來到了觀前。兩個小道士見這群人來勢洶洶,趕緊攔住問來意。

     女兵甲大聲道:“告訴你家老牛鼻子,有位姓秦的爺爺來踢館了,叫他收拾好,準備接招!”

     道士笑笑:“眾位施主,敝處乃是道觀,並非武館,要踢館請到別處。”

     陸遠志往旁邊一讓,顯出秦林仙風道骨的身形,胖子得意揚揚的道:“不是踢館,是鬥法來了!若是你家道長道法玄妙,咱們甘拜下風,出五百兩銀子整修三清大殿;假如我秦哥仙術高強,那也說不得了,就請你們挪窩,將道觀讓出來!”

     本來小道士將信將疑,看到秦林這身打扮就不得不信了,連滾帶爬的跑進去,一路叫道:“璇璣道長,禍事了禍事了!”

     陸胖子在後面油腔滑調的跟著叫:“大事不妙,毛臉雷公嘴的孫悟空打上門來了!”

     秦林正要往他屁股上踹一腳,甲乙丙丁已先圍著胖子,齊齊一抱拳:“二師兄,你的釘耙呢?”

     青黛噗哧一聲笑:“那誰是沙師弟?”

     秦林湊到她耳邊:“沙師弟沒看見,就見著善才龍女了。”

     “討厭”青黛撇了撇嘴,假裝不看秦林,可好看的唇瓣分明向上彎了起來。

     眾人說說笑笑往觀內走去,沒幾步就見一對對道童穿得齊齊整整,從刻著陰陽魚圖案的照壁後面魚貫而出,最後面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得道高人”趾高氣揚,中間一位慈眉善目、白須飄飄的老道士便是玄妙觀觀主璇璣道長。

     空青子、雲華子兩個看見秦林,同時面露喜色,剛要張開嘴巴打招呼,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連忙用手把嘴巴捉住,一聲不吭。

     “無量壽福!”璇璣道長打個問訊,面無表情的問道:“諸位施主到此有何貴幹?是進香呢,還是打懺?”

     陸遠志惱他用東拉西扯的辦法對付師祖李時珍,這次有秦林做後盾,胖子底氣很足,直截了當的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廢話不多說,咱們就是來鬥法的!贏了要你滾出玄妙觀,輸了出五百兩銀子與你整修三清殿!”

     似乎知道秦林才是主角,璇璣道長笑瞇瞇的往秦林臉上看來,就在兩人目光交匯之時,忽然他眼中厲芒一閃,又極快的掩飾了去。

     秦林心頭也在冷笑,攛掇何二郎用他父親的屍骨來敲詐醫館,介紹威靈仙入荊王府,乃至最近的郭眉眉之死,都和這位道長有著林林總總的干系,很多事情背後都隱隱約約有著他的影子,璇璣道長真的像外表這樣,只是個慈眉善目的出家人嗎?

     雙方都知道此事沒法善了,只有各憑手上功夫說話。

     璇璣道長也不廢話,便吩咐排設香案,準備令箭、寶劍、靈符等物,好讓雙方大顯身手。

     每天到玄妙觀來進香的香客絡繹不絕,便有人將鬥法之事傳了出去,不一時便轟傳了蘄州城,來看鬥法的百姓人山人海。

     有人搖頭晃腦的道:“璇璣道長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本事,可那兩位高人不得了啊,三昧真火已修煉到極高的境界,能遣神驅鬼、降妖伏魔;秦長官嘛,並沒有聽說他練過仙術,怎麼能和空青、雲華兩位大師鬥法呢?”

     亦有人鬼頭鬼腦的道:“你們就不知道了吧,為何前幾日荊王府要開中門迎送秦大師?我三姑婆的四兒媳婦的表侄兒的鄰居二大爺的女兒在荊王府做粗使丫頭,她說這位秦大師早已練就一身五雷天心正法,威力無窮,不僅能隔空猜物、望氣算命,還能靈魂出竅夢斬惡鬼,日審陽、夜斷陰… …”

     一部分百姓看好秦林,另外的街坊鄰居相信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大師,雙方竟打其賭來,亦有賭檔的檔子手趁機開了盤口,兩邊買大買小下注。

     空青子、雲華子終究是老實人,顧念舊情,開始鬥法之前就別彆扭扭的走到秦林身邊,真心實意的勸道:“秦公子,俺們感謝你救命的情份啊,這鬥法還是不比了吧──俺們師父傳下的道法可厲害啦,以前是東西湊不齊,現在咱們鳥槍換炮,真鬥起來你可不是對手啦。”

     秦林眉頭一挑:“什麼東西湊不齊?”

     空青子把脖子一縮,雲華子牙齒一咬,都有驚惶之色,互相埋怨:“哎呀!怎麼說漏嘴了,師父不是不讓說那些東西,只告訴別人這是仙術嗎?”

     “秦公子要問,是你先說的。”

     “明明是你說溜了嘴!”

     兩個人吵了一會兒,忽然空青子笑起來:“這個師父可不讓咱們了師父要打,不說秦公子想必不會打的,所以寧願得罪秦公子罷。”

     這兩個活寶說話顛三倒四,秦林既已胸有成竹,便不屑從兩個傻蛋嘴裡掏東西。

     香案排設已畢,璇璣道長把拂塵一揮,口中叫道:“虔心敬道,油鍋淨手!”

     只見香案旁邊架起一口油鍋,底下烈火熊熊,裡面滾油嘩嘩翻騰,直冒泡子。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卻半點兒也不害怕,走過去就在眾人一片驚呼聲中,伸手到油鍋裡面去洗了起來。

     天吶!百姓們全都面面相覷,就算看過這一幕的也同樣驚駭:這下子還不炸得皮熟肉爛?

     孰料兩人把手抬起來,仍是好好生生的,連點紅印子都沒有。

     “餵,秦哥你行不行啊?”陸胖子有點心虛了,趕緊問秦林。

     秦林笑而不答,神情十分輕鬆。

     璇璣道長又把拂塵一揮,叫道:“太上老祖,靈符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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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章 玄都兜率火

     空青子拿起一張黃表紙在空中舞弄,雲華子則手持寶劍望空虛指,口中念念有詞,忽然大喝一聲將令牌敲響,空青子便把黃表紙放進盛滿清水的盆中。再取出時整張紙都已打濕變黑,而中間卻有一部分仍然乾燥,立刻顯出了彎彎曲曲的鬼畫符。

     極易吸水的黃表紙入水不濕,反而顯出字跡,這不是太上老君降下的靈符麼?立刻就有許多好事之徒大聲叫好。

     璇璣道長面有得色,在人群中巡視了一圈,問道:“哪位施主近來噩夢不斷、半夜驚醒、夢到惡鬼壓身?兩位大師即可替你捉鬼斬妖!”

     “我、我!”一名神思困倦、看上去像沒睡醒的半老頭兒站了出來:“道長啊,不瞞您說,我都大半個月沒睡好覺了。”

     璇璣道長便給小老頭兒一張黃表紙,讓他貼在胸前,然後霹靂一聲大喝:“遣神驅鬼,妖邪現形!”

     雲華子將靈符貼在寶劍上,足下不停,繞著老頭兒疾走;空青子端起香案上的瓷缽,灌了口清水,手捏劍訣朝老頭兒胸前一指,口中清水噗的一下噴出。

     卻見小老頭胸前的黃表紙上,立馬顯出鮮紅的小鬼形狀,那小鬼張牙舞爪看起來十分囂張,顏色殷紅如血,就像人血凝結成的。雖是光天化日之下,它突然顯形也極其詭異可怖。

     嘶~~百姓們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鬼啊妖的大傢伙都只聽說過,誰在大白天看見了的?兩位大師果然不同凡響!

     那老頭兒兀自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傻呵呵的衝著底下百姓們笑,直到眾人都提醒他看胸前,他才發現了黃表紙上的血鬼。

     媽呀一聲喊,小老頭一個屁股墩就坐地下了,抖抖簌簌的求告:“原來、原來竟有這種惡鬼作祟,道長、大師,求你們救小老兒一命啊!”

     璇璣道長頗有高人風範,微笑著把老頭扶了起來,仍叫他把顯出血鬼的黃表紙舉在手中,然後拂塵揮舞,大叫道:“三昧真火,煉妖伏魔! ”

     這次空青子和雲華子沒那麼爽快了,兩人你推我、我推你:“師兄來吧!”
      
     “師弟,請、請!”

     旁人不知道這兩位大師怎麼了,秦林也略為詫異,心念一轉便猜到了原因,登時又好氣又好笑。

     璇璣道長明面上雖對兩位大師十分尊敬,實際卻完全相反,他背過身狠狠一瞪眼,空青子、雲華子便不敢再推讓。

     空青子仍用寶劍在空中虛劃,似乎費盡力氣與看不見的妖邪搏鬥,累得滿頭是汗,最後嗖的一劍把老頭舉著的黃表紙挑了起來。

     雲華子則從香案上拿起淨瓶,含了一口,朝寶劍上刺著的黃表紙噴出。這下子不得了,他口中竟然噴出了熊熊烈焰!

     “三昧真火!”百姓們齊齊大聲驚呼。

     醫館眾人見狀更加替秦林捏把汗,對方已經煉出三昧真火了,秦林怎麼鬥得過?

     熊熊烈焰之中,黃表紙並沒有燒化,那鮮血淋漓的小鬼於火焰內越發猙獰,似乎就要飛出紙面,挖人心,吃人膽

     雲華子振衣而叫:“此等妖邪已有五百年修為,單用三昧真火難以煉化,師兄快取天師符水,咱們水火相濟!”

     空青子點點頭,飛快的從香案上操起銅瓶,含了口水朝血鬼噴去,水霧與雲華子噴出的三昧真火在空中交融。

     “消了、消了!”眼尖的百姓發現黃表紙上的血鬼顏色漸淡,似乎掙扎扭動著不甘心失敗,但在三昧真火與天師符水夾攻之下,終於魂飛魄散。

     空青子、雲華子累得不輕,忙著擦額頭上的汗水,但並沒有多麼得意,反而略為擔心的看著秦林。

     算你兩個有良心!秦林笑笑,肩負七星寶劍,手托琉璃燈走上台去,冷聲道:“三昧真火,雕蟲小技而已!”

     璇璣道長發覺秦林目光落在淨瓶上面,便側過身來擋住,瞇著的眼睛裡寒光一閃:“且莫光耍嘴頭厲害,空青子、雲華子兩位大師道術通玄,威靈真人更已修得金丹大道,單是這三昧真火,你可練得出?”

     秦林呵呵笑著,忽然一閃身繞過去,把淨瓶取在手中:“三昧真火有何難處?看我的!”

     秦林也一仰脖子將瓶中物含了一口,果然不出所料,是烈酒而非清水,並且酒味之外另有古怪。

     他也學著雲華子那樣猛的噴出,也是奇了,空中又是烈焰熊熊。秦林頭戴逍遙巾、身穿月白色直裰、腰繫絲絛、腳踏麻鞋,身背七星寶劍,手托青銅琉璃燈,口中噴出道道青藍色的火焰,單以賣相而論就把傻了吧唧的空青子、雲華子甩了兩條街。

     “好帥啊!”甲乙丙丁一塊拍手大叫,登時把全場氣氛煽動起來,百姓們全都跟著叫好,歡聲雷動,把前面空青子、雲華子的威風蓋了下去。

     秦林吐完三昧真火,趕緊拿清水漱口,然後似笑非笑的看著空青子師兄弟,因為早已識破了他們這點小伎倆。

     所謂油鍋淨手,只是在油鍋底事先放了硼砂,稍微加熱便起了化學反應,在鍋中冒泡翻滾,看起來像是油鍋滾開,其實一點兒也不燙。

     靈符顯字,則是用明礬在黃表紙上寫好了字,放進水里去,沒寫字的地方便很快被打濕,浸過明礬的地方不容易浸水,便顯出了字跡。

     妖邪顯形,是預先用薑黃水在紙上畫了小鬼,含著鹼水噴過去立刻變成血紅色,就像小鬼一般。

     浸濕的黃表紙在火焰中一時半刻不會燒起來,本是尋常,而空青子最後噴的則是白礬水,因鹼水、薑黃染成紅色的小鬼圖案,遇到白礬立刻褪色,就像血鬼已經被煉化,魂飛魄散一般。

     至於噴出的三昧真火嘛,乃是以白磷細末混在烈酒之中,白磷只要攝氏四十度便會自燃,從口中高速噴出,與空氣劇烈摩擦,便燃燒起來,看著像三昧真火,並且溫度也不高,不至於把自己燒傷。

     單質白磷是歐洲化學家在十七世紀下半葉提煉出來的,萬曆初年的威靈仙怎麼會有呢?

     秦林在醫館做了同樣的事情,當然門清。砂、木炭、石灰和尿混合,加熱蒸餾就能得到白磷,料想威靈仙定是在用尿煉秋石的時候無意間煉出了白磷──和古代方士想煉長生不老藥,結果發明了火藥一個道理。

     空青子、雲華子推三阻四的表現也佐證了這個判斷,他們之所以不願意含著這玩意,大概因為知道是從尿裡面煉出來的,心理上難以接受吧。

     想到威靈仙作為一種元素的發現者,竟然用它來裝神弄鬼,秦林又好氣又好笑,不過三昧真火老這麼玩,不出問題嗎?白磷……

     “空青子、雲華子,”秦林逼視著兩個眼神游移的傢伙:“你們是從什麼時候玩三昧真火的?不覺得胸口痛,有時候呼吸有些憋悶嗎?”

     空青子嚇了一跳,雲華子也面露狐疑之色:“你怎麼知道的?”

     原來白磷有劇毒,幸好它極不容易溶於水,在酒精中溶解度也不大,又是含在口中馬上就噴了出去,所以才不至於毒發;然而在口腔中的微量殘留,便已對人體形成了傷害,這兩個傻蛋玩三昧真火的次數多了,便難免受害。

     虧得他倆知道白磷是從尿裡面煉出來的,不怎麼願意去含,否則兩個傻蛋每天噴著玩,只怕老早就毒發身亡了!

     秦林壓低了聲音笑道:“你們師父是不是從尿裡面煉出一種可以瑩瑩發光的東西,把它磨碎了放在烈酒之中,噴出來就是三昧真火?這東西有毒,你們已經中毒啦!”

     聽秦林說得頭頭是道,空青子、雲華子兩個傻蛋嚇得臉青面黑,不住聲的央求秦林救命。

     秦林便指點他倆:“今後不要亂耍這招了,就算要玩,事後也得趕緊用清水漱口……”

     台下觀看的百姓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只看見剛才還威風凜凜,用三昧真火降妖伏魔的兩位大師,竟像蒙童對待老師一樣,誠惶誠恐的衝著秦林點頭哈腰不盡吃起驚來。難道咱們有眼不識泰山,秦大師才是世外高人?

     “丟人現眼,你們師父怎麼說的?”璇璣道長眼睛一橫,空青子、雲華子齊刷刷打了個寒顫。

     “秦公子,這個、對不住了。”

     “咱們,嗨,沒辦法……”

     兩個傻蛋退到一邊,都有些不好意思。

     璇璣道長嘿嘿冷笑,知道油鍋淨手什麼的多半已被秦林識破,但除了三昧真火也沒見他露出什麼驚人藝業,便高聲叫道:“空青、雲華兩位大師道心純樸,因而被你這奸猾之徒欺瞞,要哄貧道卻沒那麼容易!咱修的金丹大道,你又有什麼了不得的道術,敢上門撒野?”

     秦林呵呵一笑,擺足了世外高人的譜兒,半晌才愛理不理的道:“三昧真火雖然厲害,和我的玄都兜率火相比,就有如螢火之比皓月了。”

     說罷,秦林將青銅琉璃燈一舉。

     “你!”璇璣道長退了一步,小心戒備著那盞燈。

     只見秦林伸出手指在燈芯上一撮,刷的一下火光燃起,這時天色已經昏暗,那盞燈燃得炎焰光明,遠近可見。

     手搓燈芯便燃,這莫非是件法寶?

     秦林老神在在的道:“此火非凡火,亦非空中火、石中火、幽冥鬼火、三昧真火,乃是三十三天玄都兜率火!”

     嘩的一片驚呼,所有人的好奇心都被吊了起來。玄都兜率火,光聽名字就覺得很厲害啊!

     璇璣道長聞言便暗暗有了些驚慌,表面上仍裝得滿不在乎:“別是胡吹大氣吧?你這火又有什麼了不起?”

     秦林正色道:“此火由離恨天玄都兜率宮,太上老君丹爐中取來,因此名為玄都兜率火。青銅琉璃燈中炎焰光明,凡風吹不滅,凡水澆不熄,有降妖伏魔的莫大威能。”

     “我卻不信!”璇璣道長趁秦林沒注意,鼓起一肚子氣朝青銅燈吹過去。

     秦林微微一笑,他往這極粗的燈芯裡加了焰硝、硫磺、松香、蠟油等物,防風效果超強,哪兒怕你來吹?

     果然,無論璇璣道長鼓著腮幫子怎麼用力,一盞燈依舊光明如故,只累得他自己面皮赤紅氣喘吁籲。台下觀看的百姓全都發笑,陸遠志更是捧著胖肚子,笑得尤其大聲。

     璇璣道長幾十年都沒如此當眾出醜,惱羞成怒,抓起香案上的清水就朝青銅燈潑過去。 '嘩啦'一聲,整盞燈被水潑過,連秦林袖子都被打濕了半截,可燈中火焰依舊躍動如昔,放出的光明在越來越昏黑的天色中分外醒目。

     秦林金剛怒目,厲聲叫道:“大膽妖道,竟敢對老君駕下玄都兜率火不敬!”

     只見他左手把青銅琉璃燈託在胸前,右手捏著劍訣往空中一指,手指忽然變得盈盈生光,在虛空中畫了個太極符。

     “咄!”秦林解了劍訣,食中二指反扣,朝著璇璣道長一彈。

     虛空之中一道清冷的火焰劃著明晰的軌跡,不偏不倚射到璇璣道長胸口,噗的一下炸開,繼而火光大盛。

     青白色的火焰之中,璇璣道長駭然失色,幾個小道童也衝上來手忙腳亂的撲打,然而無論怎麼撲打這由白磷形成的火焰只是四處飛散,就是不熄滅。

     最後還是璇璣道長把道袍脫下來,才解了這焚身之厄,然而鬍鬚眉毛已有不少被燒掉,光溜溜的腦袋,狼狽不堪。

     秦林這一手玩得漂亮,手指捏劍訣生光畫符,虛空神火飛襲,登時震懾全場,老半天才有人長出一口氣,竭力壓抑著嗓門顫聲呼道:“好、好厲害的玄都兜率火!”

     此時天色已暗,秦林左手托青銅琉璃燈,玄都兜率火於燈中炎焰光明,右手捏劍訣,食中二指瑩瑩生光。江風襲來,吹動衣袂輕揚,飄飄然直如呂洞賓臨凡,神色莊嚴凜然不可侵犯,又好像真武蕩魔天尊下界。

     狼狽不堪的璇璣道長躲在一邊,望著秦林的眼睛裡凶光閃現,可身後的黑暗之中傳來低低的一聲冷笑,他立刻想起了那個可怕的人、那雙詭異莫名的手,眼中凶光便立即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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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六章 聯手

     不出所料,秦林前腳剛回醫館,後腳得到消息的威靈仙就像火燒屁股一樣,心急火燎的跑了來,把秦林拉到僻靜處,搥胸頓足的訴苦。
      
     “秦公子啊,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何苦為難貧道?煉不煉得成金丹,橫豎吃不死荊王,你又何必橫插斷貧道的財路?貧道從來沒有對不起公子啊!”

     威靈仙的話裡雖然帶著幾分埋怨,很多的是惶恐,從岔灣村馬家兇案開始,他就覺得這個年紀輕輕卻智謀如鬼神的秦公子,似乎輕而易舉的就能掌握他的命運,無論他如何坑蒙拐騙,到頭來仍是孫猴子跳不出如來佛的五指山。

     這不,剛在荊王千歲面前和秦林爭辯了兩句,這位爺轉身就去把玄妙觀挑了。雖然威靈仙本尊不在,兩個高徒已是出盡洋相,連璇璣道長也跟著丟臉,如果這件事傳進荊王千歲耳朵裡,堂堂威靈真人的臉往哪兒擱?還怎麼混下去?

     秦林先是一言不發,叫威靈仙好一陣惴惴不安,突然又變做滿面春風,把威靈仙肩膀一拍:“真人哪,我本來是一番好意啊,是你沒有會過意!”

     威靈仙不禁受寵若驚,十分鄭重的作揖道:“還請公子指點迷津。”

     “想不想發大財?想不想讓荊王更加信任?”秦林微笑著,像誘惑浮士德的魔鬼。

     威靈仙的眼睛刷的一下變得賊亮賊亮,秦林把手招了招,他就把耳朵湊了過去……

     片刻之後,威靈仙那張得道高人的臉上忽然露出市井賭徒抓了把至尊寶的表情,猥瑣與欣喜相交纏,莫可名狀。

     然而轉瞬之間他就冷靜下來,盯著秦林道:“那秦公子又有什麼好處?”

     “加官進爵,”秦林附到威靈仙耳邊:“你要錢,我要官,咱們聯手幹,攀住荊王這條線……”

     威靈仙把大拇指一豎:“高、實在是高!”然後朝秦林一揖到地,歡欣鼓舞大步流星的走了。

     看著老道士因為興高采烈而像踩在雲端的步伐,秦林的笑容中多了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

     第二日一大早,秦林先到百戶所去了趟,和總旗陳四海、小旗韓飛廉商議,預先做好了佈置。

     在玄妙觀時曾經感覺到一股強烈的殺意,黑暗中似乎有極其可怕的對手潛伏著。秦林想了想,這趟要辦的事情干係重大,又因為要瞞著立場不明的新任百戶欒俊傑,不能提前調動錦衣校尉,無可奈何只好找青黛把四位女兵討來,再加上陸胖子,一行六人徑直去了荊王府。

     荊王朱常沓已經知道了秦林鬥法大勝空青子、雲華子、璇璣道長的事情,悶悶的坐在銀安殿上。秦林壓過了威靈仙,那麼秦林望氣與威靈仙打卦所得的兩種互相矛盾的結論,恐怕前一種才是正確的,金龍王氣正因後繼乏力而愈發消散,怨魂戾氣乘虛而入……

     所以他得知門房通報秦林來訪,立刻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一溜煙的走到大門口親自迎接秦大師。

     賓主座落,稍微寒暄幾句,朱常泴便試探道:“聽說昨日秦大師上玄妙觀鬥法,可有此事?”

     秦林笑著擺擺手:“並不是什麼鬥法,只是故友威靈真人的兩個高足在那兒,在下前去指點一二,好叫他們在金丹大道上更加勇猛精進。”

     原來如此荊王覺得稍微放了點心。

     威靈仙對秦林感激莫名,悄悄屈起兩根手指頭,做了個拜謝的手勢。

     “那麼,再煩請秦大師替小王看看,氣運究竟如何了?”荊王急不可待的懇求。

     秦林抬眼觀看,臉色刷的一下變得煞白,良久才搖頭苦笑:“恕在下直言,王爺金龍氣息跟基慘淡,主後代含冤受屈,父子參商、兄弟鬩牆,實在為不祥之兆啊”

     荊王默然,眉頭鎖成了川字。

     陸胖子認定了荊王是害死郭眉眉的兇手,自打進了銀安殿就直愣愣的盯著他看,把荊王盯得心焦冒火,礙於是秦大師帶來的人,不好發作,憋得十分難受。

     這時黃妃也聞訊趕來,這個刻薄寡恩的女人看到秦林,丹鳳眼就倒豎起來,眼神中帶著濃重的敵意。

     “千歲爺,何不請威靈真人替您打一卦?”黃妃嬌笑著推了推荊王:“真人的先天卦象,從來都很準的。”

     荊王心裡本已漸漸傾向於相信秦林了,但又怕掃了威靈真人的面子讓這位活神仙一怒而去,現在既然黃妃提出來,他便就坡下驢:“真人您看?”

     威靈仙厲害哄哄的,半天才不情不願的把卦籌拿出來,慢吞吞的道:“這個卦像從來不會錯的,除非星象衝煞、天機變換。”

     照著荊王的命數擺了卦籌,威靈仙不徐不疾的道:“看,這個卦象分明是……天吶,了不得啦!”

     荊王被嚇得一口茶水噴出來,兩隻眼睛鼓起老高,站起來伸長了脖子想看卦象。

     威靈仙抖抖簌簌,臉色變得極其難看,半天才用了極大的力氣抬起頭,嘶啞著聲音道:“卦象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天地交徵、陰陽大悲,乃是冤孽難解、後嗣斷絕、破國除藩的大凶之兆!”

     啊!朱常沓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兩隻眼睛翻白,幾乎背過氣去,黃妃和幾個侍女忙著替他掐人中、揉胸口,好一陣子才悠悠醒轉。

     剛一醒來,朱常沓就扯住秦林和威靈仙的袖子:“兩位大師,救小王一救!”

     黃妃不停的朝威靈仙使眼色:“真人可能祈鑲一下,將邪靈鎮壓了麼?想那邪鬼戾氣一去,自然沒有災禍了。”

     孰料這一次威靈仙不聽她的了,搖頭嘆息道:“從卦像上看,府中有極大的冤屈發生,並且有關於子嗣承繼,此乃大樹從中心朽爛,除了解釋冤屈之外,並不能靠強力將之鎮壓。”

     荊王連忙追問怨氣來自何方。

     威靈仙又裝模作樣的擺弄一番,答道:“來自東北方向。”

     秦林也附和道:“在下望氣也看見東北方向有大小兩道黑氣靡空而來,與金龍王氣相衝突。”

     荊王的眼睛一下子睜大了,東北方向,不就是洪家莊,那個姓郭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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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七章 各自佈局

     荊王朱常沓下令要復查侍女眉眉因姦成孕、投水自盡一案,禮部郎中宗人府經歷毛鐸毛大人第一個不樂意。
      
     由小宦官引到銀安殿上,苦口婆心的勸道:“照說此系千歲爺家務事,司官本不該多嘴,但夫子嘗言'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大王子貶為庶人已經足為後輩之戒,似乎不必窮追不捨,畢竟此事傳揚出去,於天家顏面有礙……”

     洪武年間,公卿以下見親王都要“伏而拜謁,無敢鈞禮”,到萬曆年文官的腰桿都硬繃了,皇帝面前尚且要擺風骨,見王爺更不必太拘禮。但荊王以近枝親王的身份掛著宗人府右宗人的職銜,毛鐸便口口聲聲以司官自稱,居下屬的禮節。

     在儒門出身的大明文官毛大人心目中,相較刻薄寡恩的黃妃一系,他更傾向於符合宗法制嫡出的朱由樊,而且那位大王子還文采風流、博學多才,常與士林中人相唱和呢。

     可惜荊王一心廢長立幼,要把罪名栽給朱由樊,毛鐸無計可施,也只能聽之任之。

     但已經準備上奏廢朱由樊為庶人,荊王還繼續深究,毛鐸便有些不大樂意了,一再出言相勸。

     已知道大概,毛鐸不屑的看著威靈仙,又道:“千歲爺,左道方術是信不得的,子不語怪力亂神……”

     要問荊王朱常沓最信任的是誰?不是黃妃,不是嫡親兒子朱由樊,而是威靈仙和秦林兩位“得道高人”。
      
     先前既已斷定東北方有凶戾之氣襲來,叫他不去查清楚那是決不可能的,毛鐸得罪兩位大師,就更叫他心下不快了。

     荊王把桌子重重一拍,當場就叫毛鐸下不來台,然後對秦林就完全不同了,老王爺滿臉堆歡,畢恭畢敬的道:“秦大師,請你和毛大人他這等凡俗之人實在愚頑不堪,煩請大師親自出手,好生點化於他。”

     秦林察言觀色,已知道毛鐸多半會錯了意,以為他們要進一步迫害朱由樊,所以解勸道:“毛大人誤會了,在下與大王子乃是知交好友……”

     殊不知二十年前嘉靖皇帝加邵元節、陶仲文兩位道士禮部尚書銜,歷任禮部文官都引以為恥。這時候宗人府實際工作由禮部主持,毛鐸也加了禮部郎中銜,自然恨屋及烏。

     他把秦林看作威靈仙一路人,當然沒什麼好臉色:“你既與大王子為友,這樣做豈不是賣友求榮?身為朝廷命官竟然以左道方術蠱惑藩王,本官身為禮部郎中,回京之後就要上奏朝廷,彈劾你妖言蠱惑之罪!”

     秦林苦笑著撓撓頭,這毛鐸還真是個牛脾氣。

     不過他還沒有出言辯駁,荊王已先怒髮衝冠,瞪著毛鐸道:“不知好歹,你敢彈劾秦大師,本王先彈劾你!”

     文官要講氣節,但也要守上下之禮,毛鐸不便和作為右宗人的本管上司辯駁,就轉過頭問霍重樓:“霍檔頭,你們東廠查案經驗豐富,你說像這種案子還有必要查下去嗎?屍體既已下葬多日,恐怕早已腐壞,掘出來又有什麼用處?”

     毛鐸是個清流文官,辦案那是半分本事都沒有的,所以司禮監才奏派了東廠檔頭跟著出來,給他做個查案的助手。

     很多事情上,毛鐸還要仰仗霍重樓,並且他想到東廠有監督錦衣衛的職權。廠衛廠衛,東廠尚在錦衣衛之上,於是便要藉東廠的霍重樓霍檔頭,來壓一壓錦衣衛的秦林秦總旗。

     秦林聞言,似笑非笑的看著自打進了銀安殿見了面,就縮在旁邊,面色頗為尷尬的霍重樓。

     霍檔頭自打進了銀安殿看到秦林就想立刻轉身逃走,迫不得已留下來也心裡直發毛,生怕秦林當眾亂叫他徒弟什麼的,那才真是一世英名付諸流水了。

     此時被毛鐸推了出來,他本心是極想和秦林為難的,可看到秦林那副憊懶的神情,知道那傢伙臉皮極厚是什麼都做得出來的,他也只好把頭一低:“毛大人,秦總旗說得有理,咱們沒有啟棺查驗,這案子也確實辦得孟浪了點。既然王爺以千乘之尊尚且不辭辛勞,我看跟著走一趟也沒什麼。是吧,秦總旗?”

     秦林知道霍重樓擔心什麼,便點點頭:“就是這個道理,霍檔頭果然是辦案的老手。”

     聽到秦林叫出“霍檔頭”三字,霍重樓立馬心頭一寬,暗自慶幸這傢伙總算沒叫我當場出醜,否則回京師真不知如何見人了。

     毛鐸像不認識似的看看霍重樓,這個東廠檔頭出了名的自高自大,可是聽口氣好像他對秦林頗為推崇,甚至有所戒懼,這怎麼可能呢?

     東廠人物,眼睛都長在頭頂上,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毛鐸看看霍重樓,又仔細打量秦林,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百思不得其解。

     連東廠派的助手都同意了,毛鐸自然無話可說,只好同意複查此案。

     荊王立刻下令擺駕出宮,親自去洪家莊勘驗。

     黃妃冷笑連連,時隔多日、天氣炎熱,屍身都已經腐壞了,何況本來就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不過害怕秦林中途出什麼妖蛾子,在荊王下令之後,她特意提醒要儀衛司點齊校尉護駕──已任命為儀衛副的黃連祖就可以隨駕而行,一路上隨機應變了。

     秦林聞言笑容越發燦爛,正要姓黃的隨行,老子才好施展手段擺佈他呢!沒想到你自己提出來,倒省了我一番口舌!

     半個時辰之後,儀衛司、承奉司,荊王府中門大開,浩浩蕩蕩的擺架出宮,徑直往停放官船的碼頭而去。

     與此同時,也有道灰色的身影,在荊王府外面的小巷子疾走,往玄妙觀奔去……

     ……

     玄妙觀太乙閣,幾位背劍的青年道士守在外面,如果有香客信步走到了這裡,便會被他們攔住,語氣委婉而不容拒絕:“此是觀主清修之地,向來不對外開放,還請施主止步。左邊迴廊轉出去三清殿有三清爺爺極大的金妝塑像,後花園百花都開得極盛,請施主移駕那邊去吧。”

     如此嚴加戒備的太乙閣中,璇璣道長並沒有像弟子說的正在清修,而是陪一位客人喝著茶。

     窗口不大,陽光斜著照進來,反而顯得其餘的空間越發黑暗,與璇璣道長對坐之人大部分身體隱於黑暗之中,只有托著茶杯的手正好被陽光照到。指節暴突、青筋虯結,肌肉和筋骨可怕的扭曲著,猙獰可怖,就像來自地獄的惡鬼之爪。

     璇璣道長敬畏的看了看這雙手,就趕緊移開了目光,似乎害怕觸怒了它的主人。

     “其實昨天我們可以悄悄殺了他的,”璇璣道長不甘心的道:“這座玄妙觀已經營了不少年頭,是聖教在蘄州的基業,就此輕輕斷送,未免……”

     昨天鬥法失敗,按約定璇璣道長要讓出玄妙觀,他本想暗中下手殺害秦林卻被魏長老阻止,只好答應慢慢收拾,十日後便讓出這座道觀。

     數十年的基業就此拱手讓人,璇璣道長不免惋惜。

     “無生老母在上,咱們為了聖教的大業,區區一座玄妙觀算得什麼?便是千萬顆人頭也在所不惜!祈玄,你的格局未免太小了點……”

     魏長老魏無涯乾澀難聽的聲音在閣子裡迴盪,璇璣道長不禁心下一凜,暗自戒懼。

     不過魏無涯很快就話鋒一轉,聲音變得徹骨深寒:“這小子敢壞老夫的事,敢阻止老夫刺殺鄧子龍,你當他還活得到十天之後嗎?”

     璇璣道長聞言一喜,然後神色又變得悶悶不樂:“這麼說,聖教在湘西的局面……”

     魏無涯慢慢點了點頭。

     鄧子龍大軍由長江水道入洞庭湖,沿沅水進辰州,鄧子龍大展神威,率軍倍道兼程而進。戚繼光訓練過的浙兵好生厲害,長槍大戟、槍砲齊施,又使出戚少保傳下的鴛鴦陣,戰必勝、攻必克。

     金道侶和苗瑤三十六洞主難以抵擋,辰州之圍遂解,湘西明軍兵勢復振,本來搖擺不定的永順宣慰司各土司和九溪蠻趕緊向朝廷宣誓效忠。
      
     金道侶向麻陽敗退,鄧子龍乘勢掩殺,湘西白蓮教的覆滅已經只是個時間問題。

     璇璣道長與魏無涯對坐無言,已把秦林恨入骨髓,盤算著怎麼把他捉來,抽筋剝皮、挫骨揚灰,才能稍解心頭之恨。

     這時候門上傳來三聲叩擊,璇璣道長站在窗口往下望去,看見一道灰色的身影。

     他走下閣子,片刻之後回來,神情頗有些焦急:“魏長老,荊王擺駕往洪家莊去了!黃妃姐弟和姓秦的都跟了去,東廠姓霍的鷹爪孫也在一塊兒,看樣子是要復查郭眉眉的案子。”

     魏無涯先怔了一會兒,繼而桀桀怪笑起來:“老夫當那姓秦的有什麼了不得的本事,原來不過如此!哈哈哈,老夫親手推那小妮子入水淹死,這又過了許久,屍身早已腐壞,就算開館又能查出什麼?”

     璇璣道長聞言也陪著笑了起來,那小侍女的的確確是淹死的,乃是魏長老親自下的手,屍身並無其他傷痕,量他開棺也查不出半點問題!

     魏長老又笑起來,陰森獰惡的語聲彷彿來自地獄:“此人甘作朝廷鷹犬,屢次與我聖教為敵,待荊王府的事情告一段落,老夫尋個機會親自出手,好歹取了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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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章 心理攻勢

     荊王府本有幾條很大的官船,老王爺朱常沓為了查清真相親自出馬,眾人乘船向洪家莊進發。

     黃妃姐弟有恃無恐,根本就不擔心開棺驗屍能查出什麼,黃連祖看到秦林,仇人見面分外眼紅。

     此時黃連祖已是王府儀衛司從五品的儀衛副,頭上烏紗帽用的金帽頂、珊瑚帽珠,身上穿著簇新的大紅平金繡鬥牛服,腰繫銀鍛花腰帶耀目生光,也不管違制不違制,搞得如同孔雀開屏一般。

     盯著剛加了從六品試百戶銜的秦林,黃連祖的優越感別提多強了,只可惜秦林身邊四位年輕漂亮的女兵只圍著他嘰嘰喳喳的說話,看也不看這邊一眼,黃大人心裡就不是個滋味。

     黃連祖想了想,走過去打個招呼,陰陽怪氣的道:“秦兄弟還在做總旗嗎?你那新上司欒俊傑是我老泰山於千戶的門生,什麼時候約出來會會,我讓他提攜提攜你嘛!”

     這廝說話的時候,眼睛直往四位女兵身上溜,特別是女兵甲高聳的胸脯和小丁帶著稚氣的面龐,看得他直流口水。

     陸胖子立刻站了出來,“秦哥剛升了試百戶,憑自己本事照樣升官,誰要你提攜?呸!”

     黃連祖呵呵大笑,以居高臨下的眼神看著眾人,唾沫星子噴了陸遠志一臉:“才試百戶啊?原來他還是個從六品的小武官……話說胖子你眼眶子還真淺哪,這號人就上趕著巴結。哼哼,還不如巴結你黃爺,說不定一高興就把你從校尉提成小旗呢!”

     你陸遠志捏著肉乎乎的拳頭,氣得夠嗆。

     秦林朝他搖搖頭,又攔住想要動手打架的女兵甲,嘴角帶著玩味的笑意:“黃大人好心要'提攜'咱們,何必推拒呢?黃大人,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倒是不介意請你和欒大人喝一杯。”

     黃連祖沒有聽出秦林話中藏著的深意,自以為佔了上風,囂張的笑著走開了,臨去還不望狠狠的朝女兵甲胸口狠狠剜了眼。

     女兵甲氣得胸口快要炸開,怪秦林不發作,嘟嘟囔囔的道:“哼,看到個從五品的就慫了,算什麼呀!要在南京,就是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大小姐一聲令下,咱們照打不誤……”

     秦林笑著不答話,四處瞧瞧霍重樓站在船舷上吹風,就抽個空子悄悄溜過去。

     方才看見黃連祖佔了秦林的上風,霍重樓並不怎麼高興,反而心裡頭有點酸不拉唧的。連這麼個紈絝廢物都可以叫姓秦的吃癟,老子卻在他手上吃了虧,未免也太那個啥了……

     所以秦林摸過來的時候,他扭頭看著岸上,鼻子裡哼了聲就算打過招呼。

     秦林招招手,霍重樓本不想聽命於他,但又憋不住好奇心,就把身子側一側,耳朵湊了過去。

     秦林低低的說了幾句,又塞了什麼東西到霍重樓手上,忽然東廠霍檔頭就眉花眼笑,不住的點頭。

     王府官船槳手眾多,行駛如飛,個把時辰就走完了三十里水路,到了洪家莊外的小碼頭,船夫們立刻搬出木板、木桿等物,每艘船都搭起幾架跳板,讓貴官們按順序下船。

     最大的一艘官船上,荊王和黃妃按禮制排在最前面,要從正中間鋪了氈毯的最寬大的棧橋下船。

     黃連祖也湊了上來,準備跟在姐姐身後一塊兒走。

     孰料秦林和威靈仙兩個先後走來,荊王一見,立馬丟下黃妃不管,把這兩位一左一右挽住,要執弟子禮,讓他倆先下船。

     黃連祖氣得不行,只好走回旁邊一座跳板,和儀衛司的眾武官同行。見陸遠志、四女兵也排在這邊,他趾高氣揚的擠到前面去,極其得意的把這些人甩在身後。

     但他到了一個身穿深褐色衫子、頭戴尖頂帽的人背後,就不敢再往前擠了──因為這人是東廠霍重樓霍檔頭,只有腦袋有病的傢伙才會和東廠的人別苗頭,黃連祖雖然紈絝,還沒有到失心瘋的地步。

     那邊荊王與秦林、威靈仙攜手下船,黃妃和儀仗緊隨其後,這邊武官也陸續下船,王府儀衛正和霍重樓互相謙讓著,畢竟強客不壓主,儀衛正走了當先頭一個,霍重樓慢慢跟在後面也走了過去。

     黃連祖作為第三位下船的武官,他得意揚揚的回過頭,朝稚氣未脫的小丁吹了聲口哨,這才炫耀似的邁步上跳板。

     不料剛走了幾步,跳板突然搖晃起來,只聽得咔嚓一聲響,竟然生生從中斷

     黃連祖猝不及防,嚇得哎喲媽呀的亂叫,再也保持不了平衡,手舞足蹈,撲嗵一下跌進了江中。

     “救命,救命吶!”黃連祖撲騰著大聲呼救,他不會游泳。

     船上岸上的人都驚得呆了,片刻之後船夫們趕緊跳下水救撈。

     好在此處水淺浪緩,這些船夫又是長江上的行家,個個都是浪里白條,一會兒就把黃連祖撈起來,弄到岸上躺著控水。

     只見冠冕堂皇的從五品儀衛副黃連祖黃大人灌了一肚子的水,躺在岸上活像只癩蛤蟆,被人壓著一下一下的控水,吐得天昏地暗,滿身濕淋淋的,狼狽不堪到了極點。

     看見他這副樣子,眾人無不暗自好笑,就連荊王都拈著鬍鬚、嘴角往上翹,只礙著黃妃的面子,終究沒笑出聲。

     黃連祖半天才悠悠醒轉,只當自己運氣倒霉,跳板早不斷晚不斷,偏生他上去就斷了。

     殊不知是秦林給了霍重樓五兩金子,請這位高手暗中整蠱。

     大明朝的小京官最難熬,內監、東廠也是一個道理。放出去做稅監、礦監就富得流油,京師裡頭掌權的也有三節兩敬收入。唯有京師那些不拿權、不走紅的小官兒,靠著點微薄的俸祿收入,窮得連褲子都可以拿去典當。

     霍重樓就在此列,他自恃武功高強,為人脾氣不好,不懂奉承討好上司,累年在東廠黑如煤炭。這好不容易才放了趟外差,又是到荊王府查案,難道還指望荊王千歲給他個小小檔頭送賄賂?想這趟差事辦完,王府這邊也就按規矩十二兩儀程相贈,拿回京師家裡又能用多久?

     因此秦林忽然送給他五兩金子,折合四十兩白銀了,霍重樓真是喜出望外,直把秦林引為平生第一個知己,連前番折辱的心結也消釋大半,只叫他在跳板上動動手腳,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霍重樓走在前面,腳底下暗運內力,一步步把木板踏得酥脆,等黃連祖走到中間,就正好喀嚓一聲折斷。

     這事情除了秦林、霍重樓二人知曉,也許就只有四名女兵瞧出了幾分端倪,躲在一邊吃吃的笑。

     而陸遠志始終蒙在鼓中,見黃連祖掉下去,他歡喜之下大聲道:“這才是惡有惡報呢,也不知這廝禍害了多少良家婦女,今天江龍王要收他,明天閻王爺不輕饒!”

     黃連祖由那些懂得急救的船夫按摩、控水,本已好了大半,忽然聽到陸遠志這句話,他呆了一呆,不由自主的往洪家莊那邊望瞭望,轉瞬之間臉上就露出了極為恐懼的神色。

     秦林已和荊王等一齊走到了岸上,黃妃關心弟弟的傷勢奔過去查看,秦林便趁人不注意捅了捅威靈仙的腰眼。

     威靈仙會意,大聲對荊王道:“咦,這個莊子很有些奇怪啊,北面那座荒山上隱隱有大凶之兆呈現,莫不是有邪鬼作祟?”

     黃連祖聽見了,激靈靈打個寒顫,本來泡了水臉色就白,這會兒更是白裡面透出青。

     荊王擺駕到此,沒多久里長、莊頭都屁滾尿流的跑了來,里長是個戴瓜皮帽的小地主,莊頭則是青黛的舅舅趙喜財。

     見面趙喜財就一邊朝荊王磕頭,一邊絮絮叨叨的說:“這下可好了,有王爺這麼大個貴人到俺們莊上,那母子鬼還能作祟嗎?被王爺貴氣一逼,自然託生投胎,倒免得禍害俺們莊子,攪得地方不安。”

     荊王一聽正說到他心結上,急忙叫:“平身,快平身,你說什麼母子鬼,是怎麼回事?”

     趙喜財口舌靈便,爬起來指手畫腳的說了一遍,大意是莊子裡面突然鬧了鬼,有小孩說看見鬼母帶鬼子,一到夜間就刷刷的駕著陰風亂飄,還有人半夜三更聽到幽幽的喊冤叫屈,不是鬼是什麼?本來莊上想找道士來作法驅鬼,不過正好荊王來了,有王氣鎮壓,陰鬼自然遠遁。

     荊王聽了半晌說不出話,忽然回頭朝秦林和威靈仙深深一揖:“若非兩位大師指點迷津,小王尚在迷途之中!”

     那邊黃連祖已嚇得魂飛魄散,他剛要踏足這洪家莊,突然跳板斷裂,差點就命送江底,自己就已疑心生暗鬼,被陸遠志、威靈仙先後道破,已是心跳得像擂鼓一樣。

     而當地莊頭趙喜財也說村中鬧了母子鬼,更給了他狠狠一擊,這傢伙嚇得面無人色,幾乎要背過氣去。

     那邊秦林、威靈仙坦然受了荊王一禮。

     威靈仙暗道秦林的辦法果然有效,這不,荊王殿下對道爺更加深信不疑,今後要從王爺手上弄點錢花差花差,豈不更加容易?

     秦林則朝趙喜財使個讚許的眼色,悄悄朝他一豎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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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4 13:37:28
八十九章 夜半驚魂

     郭家兩口子很快被王府儀衛司的校尉們找來了,他們上次就受了秦林的買囑,於是絕口不提秦林來過的事情,徑直把王府眾人領到了莊外後山,郭眉眉的埋骨之地。

     荊王正要下令挖墳啟棺,威靈仙把拂塵一揮,正言厲色的道:“不可!貧道觀此墳穴位左高右低、山勢獰惡,實乃九幽陰煞之絕地。墓主懷胎橫死,又葬在絕地,早已冤孽糾纏、怨氣沖天,恐已養成鬼母陰胎,貿然啟棺有屍變之厄!”

     聽到鬼母陰胎四字,自荊王起眾人無不齊刷刷倒抽一口涼氣,承奉司的宦官們嘴裡直念觀音菩薩、無量壽福。從京師來的宗人府毛鐸毛大人更是瑟瑟發抖,哆嗦著嘴唇翻來覆去的念“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

     只有霍重樓自恃武功高強,不怎麼相信這些,抱著雙手嘿嘿冷笑,大聲道:“怕個甚?便是有什麼鬼母陰胎,霍某也把它腦袋擰下來”

     秦林搖搖頭:“不是這麼說的。威靈真人說的有理,我以先天神識觀之,墳上一大一小兩道煞氣沖天而起,只怕真養成了鬼母陰胎。 ”

     霍重樓金子還揣在懷裡呢,他便不和秦林相爭,但邊嘴角帶笑,終是不怎麼相信。

     荊王卻嚇得夠嗆,鬼母陰胎是傳說中最兇戾獰惡的陰煞呀!他連忙問威靈仙應該如何處置。

     威靈仙神神叨叨的道:“啟棺之前必須焚香祈禱以消解其戾氣,否則禍患非常!”

     荊王立刻下令排設香案,就由威靈仙在墳前祭奠了一番,老道士拂塵一展,舌燦蓮花:“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諸眾生,得離於迷途……”

     荊王等人誠惶誠恐的看著這番表演,只有黃妃似乎知道點威靈仙的底細,對他不像別的人那麼尊重,說話還帶著幾分怨氣:“也不知這墳裡面到底如何?現在就說有鬼母陰胎,等會兒掘出來,哼哼!”

     黃連祖本已瀕臨崩潰,聽到這話又稍微回過點神。

     焚香祈禱已畢,荊王便下令掘墳,儀衛司的眾校尉齊齊動手,很快就把棺材挖了出來。

     雖然挖著泥土有些鬆散,但本來就是剛埋不久的墳,便沒懷疑此前就被人挖開過。

     要開棺了,校尉們面面相覷,畢竟前面威靈仙和秦林說得太凶險,這個年代的人對於鬼神都是相當敬畏的,不敢貿然動手。

     “當兵殺敵人頭滾滾,還怕什麼小鬼?讓我來!”霍重樓喝開眾校尉,走到棺材旁邊。

     只見他雙手黑黝黝的猶如鋼澆鐵鑄,指甲焦黃,竟真有些和老鷹相似,伸手到棺材上發力一拔,吐氣開聲,“嘿”的一下子,三寸長的棺釘就被拔了出來,順手一甩便釘到旁邊的樹上,足足射進去兩寸多深。

     霍重樓有意賣弄,右手拔釘子,左手射釘子,奪奪奪的連聲響,霎時棺材上的釘子盡數被起出,在旁邊樹上整整齊齊的釘了一排。

     儀衛司的武官們識貨,都替他喝一聲彩:“好個大力鷹爪功!”

     霍重樓得意非凡,就在喝彩聲中把棺材蓋子一掀,屍臭登時撲鼻而來,他也不管不顧,口中笑道:“哪兒有什麼屍變?就有鬼,霍某也把它宰了!”

     卻見屍身鼓脹起來,面容十分獰惡,縱是霍重樓這等高手也忍不住直犯噁心,把臉轉到旁邊,不去看那屍體。

     有站得稍遠的人叫起來:“屍身雙腿夾著什麼東西……”

     霍重樓聞聲便看去,果然鼓鼓囊囊的不知是什麼,他伸出指甲把被子挑開,忽然大吼一聲,雙足蹬地往後便退,身形如同一隻鐵翅蒼鷹。

     眾人定睛細看,屍身雙腿之間竟是個小小的胎兒,早已變做青黑色,乾癟的身體分外猙獰,微微張開的嘴就像詭異的笑容

     郭眉眉是懷胎下葬的,人已死了,怎麼還會誕下胎兒?

     鬼母陰胎,鬼母陰胎!

     從荊王朱常?開始,所有的人腦子裡都嗡嗡作響,眼中充滿了驚駭之色。

     忽然威靈仙拂塵揮舞,望著空中叫道:“咄!孽障安敢犯我法駕?須知冤孽糾纏終非了局,解釋冤仇返歸清淨,何去何從任爾自思自量!”

     江風吹來,樹葉嘩嘩作響,彷彿半空中真有什麼妖魔鬼怪,驚得眾人心如擂鼓,已有些迷信鬼神的宦官跪到地下了。

     “好厲害的陰煞!”威靈仙大叫一聲往後便退,趕緊將葫蘆裡裝的酒含了一口,拂塵斜指半空,嘴里三昧真火噴出。

     “我來助道友一臂之力!”秦林取出青銅琉璃燈託在手中,將燈芯一捻馬上大放光明,五指彈琵琶似的連揮,一道道青藍色的火光應手飛射:“妖孽哪裡走,且看我玄都兜率火!”

     荊王以下眾人看得目眩神迷,心卻懸到了嗓子眼,生怕這兩位萬一抵敵不住,那鬼母陰胎衝撞過來這些肉身凡胎的普通人,豈不是當場送掉小命?

     黃妃、黃連祖姐弟眼睛幾乎要鼓出來,對視一眼,都從對方臉上看到了極度驚駭之色,忽聽得威靈仙大叫一聲,他們兩人再也支持不住,一陣天旋地轉,齊齊癱軟在地。

     威靈仙大叫一聲退了幾步,秦林也把青銅琉璃燈罩上。

     半晌荊王才抖抖簌簌的問道:“兩位大師,陰煞已經鎮壓了嗎?”

     威靈仙搖搖頭:“這個鬼母陰胎含有莫大的冤屈,只因郭眉眉懷胎無辜橫死,一靈不滅徑直告到東岳齊天駕下。如此人倫慘變世間少有,東嶽大帝已許了她有冤報冤、有仇報仇,押下法旨差夜游神送到此間作祟。貧道雖修得五雷天心正法、三昧真火,卻不可違了東岳法旨,擅自鎮壓此冤鬼。”

     秦林也一本正經的道:“玄都兜率火煉魔伏妖所向無敵,但要違心誅滅此無辜橫死之鬼,有違太上老​​君道法自然之本意。所以只叫她暫且迴避,免得衝撞了王爺虎威。”

     荊王默默無言,垂著頭不住的嘆息。

     霍重樓雖然膽大說不怕鬼,真看到鬼母陰胎也嚇得夠嗆,畢竟職責相關、又擔心壞了名頭,所以鼓起一身內力,雙足踏進地面兩寸多深,鐵布衫的真氣激盪,衣服嘩嘩作響,小心戒備著,一步一個腳印慢慢走到棺材旁邊。

     “咦,不對!”霍重樓大聲叫起來:“毛大人快來看,這胎兒足有四個月大吧?”

     毛鐸哪兒敢來看?聽到霍重樓這一叫,心頭恨不得把這東廠檔頭流配三千里才解恨,不想荊王已看著他了,形格勢禁之下無可奈何,慢慢挪著步子走過去,只看了一眼就舉起袖子遮住眼睛,顫聲道:“你說是,就是罷。”

     荊王帶了原來收殮郭眉眉的幾個穩婆,都是常年做接生的,幾十年下來見的早產流產胎兒也不知多少,上去看了都說胎兒至少有四個月。

     眉眉淹死已有大半個月了,算時間她與人苟且的時間大約在五個月前,根本沒到朱由樊身邊呢

     荊王登​​時十分懊悔,連說錯怪了大兒子,只可惜朱由樊身體不好沒有跟來,否則這會兒就要上演父子抱頭痛哭的好戲。

     “那麼,真兇到底是誰呢?”人們嘈嘈切切的議論開了。

     陸遠志一直板著胖臉,鼓著小眼睛盯著老王爺,聽得議論,他立刻踏前一步,大聲叫道:“真兇不是別人,就是荊……唔唔唔。”

     金五五嗎?沒聽說這人啊!

     原來是秦林一個箭步衝過去,把胖子嘴捂上了,然後​​朝著眾人直笑:“他是說就在今天到這兒來的眾人之中──胖子,我怎麼和你說的?不要打草驚蛇嘛再說了,東岳天齊已押下法旨,許了郭眉眉母子有仇報仇有冤抱冤,不久便有果報,咱們倒不必多事了。”

     威靈仙也把拂塵一揚,悲天憫人的嘆息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到了,全部都報……太上曰,禍福無門,惟人自召,善惡之報,如影隨形……冤鬼纏身,剖心挖肺,慘不忍言吶!”

     黃妃、黃連祖姐弟聞言,身子抖得像篩糠,眼睛發直,幾乎和死人無異。

     ……

     威靈仙說明天是個黃道吉日,可以設壇作法稍微消釋冤屈,至少讓冤鬼自去找害她之人,不要來胡纏荊王。

     於是當夜荊王一行便在洪家莊住下。

     半夜三更,一道人影悄悄的溜出了莊子,鬼鬼祟祟的朝後山摸去。

     夜空烏漆麻黑,這人又不敢點火把,走在雜草叢生的山道上不知跌了多少跤,連滾帶爬的來到了郭眉眉墳前。

     劃燃火折子,火光映照在黃連祖蒼白的臉上。

     他擺下香燭、果品等物,朝著墳墓連連磕頭,嘴裡帶著哭音:“眉眉啊眉眉,冤有頭債有主,並不是我親手害的你,咱們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必非要取我性命?”

     這時墳那邊忽然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黃連祖被嚇得渾身寒毛直豎。

     一個窈窕的身形足不沾地的飄出,手中還抱著個哇哇啼哭的嬰孩,那女鬼頭髮披散下來遮住了面孔,可看那身形和衣服,不是郭眉眉還能是誰?

     “我的媽呀!”黃連祖褲襠裡一熱,竟然嚇得尿了,再也管不得許多,朝雜草叢中一頭鑽去,骨碌碌往山下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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