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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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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8 01:28:37
七十章 秦林的大殺器

     就在此時,忽然聽得有人破口大罵:“蒼髯老賊、皓首匹夫,蹲在浙江混吃等死罷了,也敢來俺們蘄州充大頭。當俺們湖廣都指揮使司沒人了麼?”

     話音剛落,便有一人滿身酒氣,低著頭跌跌撞撞的衝來,不偏不倚的撞向鄧子龍,看他腳步踉蹌便知是個醉鬼。

     鄧子龍身邊的親兵都是百戰餘生之輩,反應極快,立刻把老將軍護在身後。

     王進賢大怒:“哪個不成器的東西,灌了二兩黃湯就來撒野……咦,你是?”

     那“醉貓”不是秦林還能是誰?他抬起頭,朝王進賢眨了眨眼睛,然後合身一撲就把指揮使大人推到在地。

     “瘋了,這人瘋了!”周圍的文武官員全都叫喊起來。

     誰知就在此時,一道百變千幻的掌影掃過,王進賢肩頭上傳來裂帛之聲,登時留下五道指印,傷處鮮血淋漓。

     若不是秦林把王進賢推倒,這一下子就能卸下他半扇肩膀。

     魏長老也是老謀深算之輩,秦林裝醉衝過來最初的確把他騙到,可發現秦林身上穿著錦衣衛的飛魚服而不是衛所軍官的官服,他就立刻明白上了當。

     而此時鄧子龍的幾名親兵已把老將軍護住,魏長老便想先下手殺掉王進賢再對付鄧子龍,不料秦林竟如此滑溜,搶先一步把王進賢推倒,避開了致命一擊。

     剛倒地,秦林就抱著王進賢一連滾了好幾圈,直到旁邊一桌武官的腳下,趕緊抽出繡春刀橫在身前。

     鼻中冷哼,魏長老瞪了眼秦林,那眼神渾然將秦林視作螻蟻。

     畢竟鄧子龍才是正主,魏長老沒有浪費時間追擊王進賢,而是青筋虯結的雙手互握,骨節發出劈啪的爆響,大步流星的走向鄧子龍。

     呼~秦林長出了一口氣,他可沒有把握打贏對方。

     鄧子龍的幾名親兵對視一眼,儘管沒弄清楚前因後果也知道魏長老將對自家將軍不利,齊齊吶喊一聲,舉起腰刀當頭砍來。

     因為帶著人皮面具,魏長老的笑容詭異而可怕,四五柄腰刀劈來,他不閃不避,伸開那雙威力無窮的手,在空中抓、拿、點、打,只聽得當琅琅一陣兵刃落地聲,幾名親兵全都兩手空空、目瞪口呆。

     畢竟是曾和倭寇血站沙場的精銳,親兵雖敗不亂,左右散開揉身而上,試圖以擒拿技法對付敵人。

     魏長老臉上青氣微顯,手上青筋暴突,低喝一聲,雙手帶著呼呼風響揮出,在空中劃過兩道極其詭異的弧線。

     沉悶得令人心悸的巨響​​之後,右邊一名親兵被他揮中,胸膛立刻陷下去臉盆大的洞,不敢置信的低下頭看了看,這親兵的面色瞬間變得死灰,生命已離體而去;左邊一名親兵則被魏長老伸開五指扣住了天靈蓋,動彈不得,魏長老冷笑著五指發力,只聽得波的一聲輕響,親兵腦漿迸裂,死於非命。

     正要結果剩下的三名親兵,一溜銀光直如流星趕月般奔向魏長老的咽喉,他不得不捨下親兵,雙手在胸前交錯,蕩開這勢如奔雷的一擊。

     鄧子龍已將長槍取在手中,眼見兩名親兵慘死,老將軍雙目直欲噴出火來,手中長槍舞得來似龍探爪、去如鳳點頭,道道銀光電掣,團團槍影星落,便如一條盤旋飛舞的蛟龍,將魏長老困在槍影之下。

     “來得好!”魏長老不慌不忙,雙手以極其詭異的角度揮出道道青影,在空中交織成一張可怕的網。如果說鄧子龍把長槍舞得猶如蛟龍,魏長老的掌影就像天羅地網,漸漸把蛟龍罩在網中……

     這時眾賓客也反應過來,文官們哭爹喊娘,跌跌撞撞的亂跑,武官們雖然想上前幫忙,可來吃接風酒席誰會帶兵器?大夥兒空著一雙手,瞧著魏長老的手段,也只能乾瞪眼。

     佈置在指揮使司的錦衣校尉們倒是挺著繡春刀往這邊衝過來,但受驚的賓客們亂跑亂撞,活像炸了窩的馬蜂,整個酒宴會場一片混亂,短時間內竟然擠不過來。

     究竟是怎麼回事?在場諸人心頭全都存著個疑團。

     “他們是白蓮教救命……啊!”金毛七尖叫起來,可他的叫聲只持續了極短的時間就嘎然而止,就像一隻鴨子突然被擰斷了脖子。

     同席的一名“武官”用刀抹過金毛七的脖子,就像殺雞一樣輕鬆的殺死了他。

     這一桌的“武官”全都從桌子底下取出武器,準備殺向鄧子龍。

     秦林大驚,鄧子龍對上那魏長老已是險象環生,這幾個再上去幫忙還得了?他抄起一大碗紅燒豬蹄就扔過去。

     白蓮教刺客揮劍一擊就把大海碗劈碎,不曾想這是剛出鍋就端上來的,碗裡裝著熱氣騰騰的豬蹄子和還在冒泡的濃稠湯汁,碗一碎就淋了他滿頭滿臉,燙得這人哇哇直叫。

     眾武官因沒帶兵器,一直都只能乾瞪眼,這下受了啟發,全都抓起桌子上的碗兒碟兒扔過去。

     武官手勁本來就大,這些碗裡又是熱騰騰香噴噴的菜餚,便是擊碎了或者擋下來,也是滾熱的湯汁四下亂潑,那幾名白蓮教刺客千算萬算沒有算到會遭遇清蒸烏雞、紅燒豬蹄和油炸三鮮的襲擊,淋得一身都是湯汁、滿頭滿臉盡起了燎泡。

     “無生老母在上,兄弟們拼了!”刺客們不再招架,舉起刀槍朝秦林這邊衝過來──他們看見這邊有個穿飛魚服的傢伙下手最惡毒,每次都是端起最燙人的菜,諸如天麻燉雞湯、過橋米線之類的扔,燙得他們一佛出世二佛生天,是可忍孰不可忍!

     秦林不慌不忙,咧著嘴朝刺客們無辜的笑著,然後他就朝刺客們腳下扔出了傳說中的大殺器──拔絲香蕉!

     乖乖不得了,刺客們只覺得腳下一滑,然後就再也控制不了身體的平衡,叉手叉腳的亂栽,有人往前跌了個嘴啃泥,有人往後摔個滿天星,鬧了個七葷八素。

     “抄椅子上啊!”秦林大吼著點醒了武官們,諸位千戶、百戶大人立刻拿出營頭打架、街上鬥毆的看家本領,抄起椅子就衝上去。有力氣大的甚至把整張席面卸下來掄,倒也威風凜凜,勢頭不減戲台上的關雲長、張翼德。

     幾名白蓮教刺客先被滾燙的湯潑中,又吃了拔絲香蕉的虧,雖然武功不弱、手頭又有利刃,無奈武官們人多勢眾,便漸漸有些不敵了。

     秦林看見石韋正率著錦衣校尉們趕過來,就知道這邊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但那頭就形勢不妙了,鄧子龍的長槍被逼住,一步步往後退,魏長老則獰笑連連,著著強攻,佔據了上風。

     戰場上策馬馳突、長槍大戟的打仗,三個魏長老也不是鄧子龍的對手,可平地上一對一的交手,鄧子龍戰陣上的功夫卻敵不過魏長老的天羅地網捜魂手,漸漸被他搶進內圈,長槍刺出的距離越來越短。

     一寸長一寸強,距離越遠長槍的威力就越大,一寸短一寸險,越往內圈走魏長老的優勢就越明顯。

     “老夫與倭寇殺伐征戰,數十年蕩平海波,不曾堂堂正正戰死沙場,竟冤枉死於宵小之輩!”鄧子龍心有不甘卻又回天無力,最多再有十招對方搶進內圈,他的長槍就再也遞不出去,只好瞑目待死了。

     就在危急關頭,一道雪亮的刀光劈向魏長老的後背

     原來秦林藉著席面和花木的掩護,悄悄摸到了魏長老的背後,看準時機便揮刀偷襲。

     哪知魏長老武功了得,已能聽風辨位,沉腰坐馬身子一擰便側了過去,繡春刀只把他胸前衣服劃破,掉出兩件小小的東西。

     秦林一擊不中正待回刀再揮,魏長老大喝一聲,手上青筋高高迸起,雙手竟直入刀​​光之中,上下一錯,繡春刀便斷為兩截。

     “老東西發瘋了!”秦林怪叫一聲,抱頭朝旁邊縱出。

     魏長老正待追上結果了秦林,鄧子龍的槍又纏了上來,他不得不回身對付這桿神出鬼沒的紅櫻槍。

     鄧子龍趁秦林偷襲魏長老的機會又重新把距離拉開,抖起精神,中平槍、六合槍槍、倒馬槍一套套使出,果然是久經戰陣的老將,舞得花團錦簇。

     魏長老再要搶進內圈至少又得三十招之後,而他帶來的幾名刺客已經被眾武官和錦衣衛殺的殺、擒的擒,石韋已率人趕來,只有一步之遙了。

     情知今天殺鄧子龍是絕無可能了,再拖延下去自身難保,魏長老只得使出渾身解數逼退鄧子龍,雙臂一振身形拔地而起,腳尖在桌面上一點便躍出了牆外,消失在指揮使司外面的小巷之中。

     呼~秦林見鄧子龍安然無恙,終於可以長出一口氣了被魏長老徒手斬斷的繡春刀,不禁心下駭然。

     撿起刺破魏長老衣服時掉下來的東西,原來是銀、銅兩朵蓮花,造型果然與之前得到的羊脂白玉蓮花別無二致。

     石韋指揮眾錦衣校尉解決了幾名白蓮教刺客,走過來看見秦林手上兩朵蓮花,他立刻眼睛一亮,拍著秦林肩膀放聲大笑:“秦兄弟,你這次可立大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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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3:44:41
七十一章 秦林的告誡

     石韋興高采烈,秦林心頭歡喜,這腹黑男面子上仍守著下屬的體統,假意謙虛道:“全仗石大人指揮若定、措置有方,事先做好了周密部署,才能挫敗白蓮教妖匪刺殺鄧將軍的奸謀。可惜下官武藝不精,為護住鄧將軍便無暇追擊,讓那白蓮教首腦逃走了,下官這就自請處分。”

     實際上事先安排安保措施,案發時又從郊外碎屍查到魏長老假冒馬勇意圖刺殺鄧子龍,及時趕來揭破陰謀,一系列事情都是秦林的功勞。但他這麼說,自然是官場上的老套路──後世破了案之後寫總結報告,照樣是把“按照某領導的英明指示”、“在某局長的直接指導下”排在最前頭嘛。

     果然石韋的笑容越發舒暢了,能力強的下屬不多,立功之後主動把功勞分潤上司的就更合心意,秦林這麼知情識趣,他還不樂得心花怒放嗎?

     “逃走的那人雖然始終帶著人皮面具,但他的功夫藏不住,”石韋壓低了聲音,口氣中帶著幾分後怕:“你道是哪個?白蓮魔教十長老排名第四,鬼手搜魂魏天涯!一雙天羅地網搜魂手出神入化,等閒不是他對手,本官自問連他十招都接不下來,多虧鄧將軍在這裡……咱們能擊退已是僥倖,你還想留下他?”

     秦林此時方覺後怕,魏天涯的武功實在厲害,回想剛才交手的經過,也許連他三招都擋不住。鄧子龍多年與倭寇征戰,沙場上十盪十決殺敵無數的槍法仍不是他的對手,魏天涯的實力也就可想而知了。

     石韋又提起嗓門,大聲道:“此次虧得秦總旗贊畫機宜,又舍生忘死與刺客相鬥,方能保得鄧將軍和蘄州文武官員平安無事。秦總旗浴血奮戰,身受大小二十餘處刀傷兀自死戰不退,親手格斃白蓮魔教長老一名、香主一名,繳獲魔教蓮花印信兩枚,居功至偉!”

     秦林前面聽了還在暗笑,什麼身受大小二十餘處刀傷都是往上司報功時誇張其詞,哄鬼罷了,當老子楊再興血戰小商河呢?聽到後頭,石韋宣布格斃白蓮教長老和香主,秦林趕緊使眼色:“石大人,魏天涯已經跑了……”

     石韋虯鬚糾結的臉上,笑容前所未有的誇張:“魏天涯雖然跑了,另有其他長老被擊斃嘛。喏,咱們有銀、銅兩朵蓮花印信,那邊又有幾個被殺死的刺客,誰能說裡面就沒有個長老?”

     秦林恍然大悟,原來這是大明官場請功的不二法門。

     譬如戰場上斬首記功吧,只清點人頭數目,至於這敵兵是被殺死的,是自己發了瘟病死的,是馬背上跌下來死的,一概不管,首級就是功勞。

     這次道理也是一樣,只要有了銀、銅兩朵蓮花信物,隨便拿具刺客的屍體就可以往上報是白蓮魔教的長老、香主。

     “老哥我的實授副千戶跑不了啦,”石韋笑著對秦林說:“你一個試百戶穩穩的,保護鄧將軍和蘄州闔城文武,當場格斃魔教長老,依我看就算是百戶也不為過。”

     石韋如果實授副千戶那就要升到武昌千戶所去任職,蘄州百戶所他仍想讓自己人管領著,便明說他一定向千戶所打禀帖,推薦秦林繼任。

     秦林心頭一樂:“下官謝石大人吉言,垂拔之恩,感激不盡。”

     蘄州百戶所的錦衣衛們人人面露喜色,雖然功勞主要是石韋和秦林的,但整個百戶所都會得到嘉獎,每人一筆不大不小的賞金那是跑不了的。

     最初還有錦衣校尉覺得秦林小題大做,連茅廁、後廚都要看管起來,似乎過於謹小慎微了;可刺殺事件發生之後他們才暗自後怕,佩服秦林有先見之明。

     試想一下,假如後廚這些地方不嚴加戒備,白蓮教的刺客只要往菜裡下毒,闔城的文武官員和鄧子龍不都莫名其妙的送命了嗎?

     有心思活絡的校尉就猜度這次又立新功,石韋前面已有了副千戶的加銜,多半就要變成實授。他升官去武昌任職,那麼蘄州百戶所由誰繼任呢?雖然另一位總旗陳四海的資歷遠比秦林老,但他為官四平八穩,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功績,恐怕他自己​​都沒奢望百戶之位吧?

     熱衷功名的錦衣校尉,已悄悄打算要和秦林拉拉關係。韓飛廉因為和秦林接觸比較多,也被看作了他的親信,一時間竟變得有些炙手可熱。

     魏長老輕功極其高明,既已越牆逃走就別想再追上了,石韋、秦林便沒派人追擊,倒是審審被捉住的刺客,也許還能發現新的線索。

     石韋以目示意,七八名錦衣校尉把三個被生擒活捉的刺客帶上來,百戶大人嘿嘿冷笑:“各位既然與大明朝廷作對,咱們錦衣衛的刑罰想必是清楚的,若不老實招供,十八套刑便如十八層地獄,鐵石人也得開口。”

     這三個刺客都已身受重傷,尤其是臉上被燙出來的燎泡,一個個亮晶晶的。

     為首之人惡狠狠的盯著石韋,又刻毒的剜了眼秦林:“狗官,使這奸詐法子捉到我們,怕你不是好漢!大劫在遇天地暗,日月無光彌勒生,我等尊奉無生老母、回歸真空家鄉,你這般狗官就等著魂飛魄散!”

     石韋眼中凶光一閃,可不等他下令,那刺客就長笑道:“弟兄們,還等什麼?”

     秦林暗道一聲不好,正要伸手去卸刺客的下頜,卻見他將牙一挫,牙齒中藏著的毒藥被咬破,登時面色灰敗,眼睛裡的光芒極快的黯淡下去,抽搐幾下便嗚呼哀哉。

     另外兩名刺客也布了他的後塵,轉瞬之間就只剩下了三具不會開口的屍體。

     秦林措手不及,眼睜睜看著三人服毒自盡,暗自佩服白蓮教的詭秘、殘忍和狠辣,提醒自己今後和白蓮教打交道要分外小心謹慎。

     石韋倒是無可無不可,刺客既已全部死去,查不到口供,他拿這等小角色充作白蓮教長老請功也就更方便了。

     錦衣衛這邊歡欣鼓舞,鄧子龍則是站在兩名犧牲的親兵身前默哀。這兩名親兵多年來隨他轉戰閩浙,戰場上九死一生,殺死許多倭寇,沒有堂堂正正的死在戰場上,卻喪命於刺客之手,作為主將的鄧子龍心頭極其哀痛。

     張公魚、王進賢始終陪著鄧子龍好言勸慰,雖然鄧將軍沒有損傷,但蘄州的接風酒宴上出了事情,還帶累別人兩名親兵送命,這文武二人無論如何都有些愧疚。

     王進賢更是冷​​汗把後背都濕透了,哀嘆自己運氣怎麼這樣壞,前面一個白蓮教的香主躲在他家裡做管家,就已駭人聽聞了;這次又冒出一夥人喬裝成他轄下中左所的軍官行刺鄧子龍,地點還是在指揮使司衙門,真真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

     唯一的指望就是鄧子龍寬宏​​大量,千萬不要把這件事告到兵部去,就算賠補兩名親兵的燒埋銀子和安家費,王大指揮使都是心甘情願的,反正大軍的糧草和修治兵船的費用極其浩大,過過手沾的油水就很不少了。

     王進賢不知道鄧子龍哀痛兩名親兵,只看見他黑著張臉,以為是鐵了心要參倒他這個指揮使,因此心頭猶如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要知道現在正是前線用人之際,鄧子龍一個參案禀上去,兵部看在他面子上多半是要照準的。

     石韋和秦林走了過來,朝著鄧子龍作揖:“下官護衛不周,叫鄧將軍受驚了,慚愧慚愧。”

     鄧子龍於石韋只是維持著表面上的客氣,對秦林則極其熱情,連聲讚道:“沒想到廠衛之中也有如此少年英雄!剛才不是你來攪局,老夫已經死在那白蓮教首領的掌下了……沒想到你武功低劣,竟有如此膽識,危急關頭挺身而出……”

     秦林聽了直吐舌頭,您老人家這是誇人還是損人哪?什麼沒想到廠衛之中也有少年英雄,什麼武功低劣,可不可以別這麼直接?

     殊不知鄧子龍就是為人太不圓滑,總是得罪人,所以沙場征戰數十年、立下無數功勞,到如今才升作小小參將,不免有李廣難封的味道。

     石韋聽了也大不以為然,反正錦衣衛和浙兵,一個情報特務系統一個正規軍,本來就尿不到一壺。

     不過秦林佩服鄧子龍是民族英雄,問他當年抗倭的故事,而且總是問到點子上,鄧子龍被他撓得心癢、說個不休,兩人倒是一見如故。

     王進賢便請秦林代為說項,鄧子龍對蘄州衛本有點不快,但看秦林的面子,再加上整修船舶、補充糧草要蘄州衛配合,也就不為己甚了。

     王進賢對秦林好生感激,趁人不注意遞給他一隻小匣子:“些微小意思請秦總旗笑納,千萬莫嫌菲薄。”

     知道這趟差事辦下來王大指揮使有不少進項,秦林自然恭敬不如從命。

     重整宴席,再起歌舞,席上文武官員諛辭如潮,大部分捧鄧子龍槍法神妙,也有不少人吹秦林機智勇敢。

     臨別之時,秦林忍不住對鄧子龍提了兩條建議:一是將來捉住建奴一定要殺掉,不可縱容寬恕;二嘛,今後出海打仗,千萬不要站在沒有防護的甲板上。

     鄧子龍聽得一頭霧水,但還是鄭重其事的答應下來。

     秦林一邊走一邊竊笑不止,後金的太祖高皇帝,您老人家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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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9 03:45:03
七十二章 東海明珠

     青黛房間外面的涼閣子裡面,一對四旬上下的夫妻正對著少女輪番轟炸。

     穿紅著綠的中年婦女,臉上褶皺像黃土高原上縱橫交錯的溝壑,其中還填滿了劣質的香粉,一動嘴皮子就噗噗的往下掉:“侄女兒啊,不是舅媽說你,這王公子家世既好,人又生得漂亮,蘄州多少大家閨秀都願意嫁給他,提親的媒婆都快把指揮使衙門的門檻踏破啦!”

     面相忠厚老實的中年男人,眼睛裡卻閃爍著鄉下小地主式的奸猾,口中咕嘟咕嘟的灌著香茶,拿腔作調的道:“舅舅總是為你好的,你親生爹媽在蓬溪知縣任上,這邊有些事情畢竟管不過來,舅舅瞧你也這般大了……我們這種人家在外邊是響噹噹的,放著你這麼大不找婆家,只說我這娘舅不替你做主,倒叫人笑話。”

     可憐的小青黛耷拉著腦袋,眼睛盯著腳上的繡花鞋,早已神遊天外,這兩位的話她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心裡去。

     今天樊山郡王府的小縣主(郡王之女為縣主)生了病,青黛與她閨閣之中本有往來,小縣主不要別的醫生,只要李家姐姐替她瞧病,因此青黛就走了趟郡王府,瞧了病、開了方子。

     不巧回來的路上,就遇到了娘舅趙喜財和舅媽胡氏。

     要說多少年前李建中剛考上舉人的時候,趙喜財和胡氏還時常往李家走走,奉承這個妹夫,李建中兩口子也時不時的接濟他們。
      
     可自從李建中分發到偏遠的四川蓬溪做知縣,趙家兩口子知道指望不上這個妹夫了,便從此絕足不前,再沒踏進李家的門檻,倒是李時珍為人厚道,逢年過節仍送去火腿、米麵,也不見他們來回個禮。

     王進賢是世襲指揮使,家裡廣有田產,趙喜財就在他莊子上當個莊頭,每年也有不少進項,莊上人眼眶子淺,就把趙喜財奉承起來,捧得他不知道自個兒有幾斤幾兩。

     一大早兩口兒趕了幾十里路,押著莊上產的乾魚、野味、蘑菇等物交到指揮使司,回來路上就撞見了青黛,本來他們還沒看見,是青黛連忙下轎和他們道萬福。

     幾年沒見面,突然看見侄女兒長這麼大了,趙喜財兩口子竟憑空動起了歪腦筋。這幾天指揮使衙門裡都在說劉夫人因兒子大了不學好,要替他找個漂亮媳婦,好讓他收心,這個侄女兒如此美貌,如果把她嫁給指揮使大人的公子,自己兩口兒豈不是飛黃騰達了嗎?

     蘄州地近江西,風俗講的是“娘親舅大”,老娘舅說話比叔伯還要管用些,因此趙喜財兩口子自信滿滿的跟到李家來,也不和李時珍、李建方商量,就先和青黛說了。

     不想口水都快說乾,青黛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說她在聽吧,不知道在想什麼;說她沒聽吧,人家又老老實實坐著,守侄女兒見娘舅的規矩。

     胡氏終於耐不住了,“侄女兒到底是個什麼意思,還是說個準話嘛!”

     青黛抬起頭,水汪汪的大眼睛寫滿了迷惘,一臉無辜的表情:“沒什麼意思呀,既然說王公子這也好那也好,你們隨便哪個嫁給他囉。”

     趙家兩口兒氣得腮巴子鼓鼓,半晌之後,趙喜財把茶杯在茶幾上重重一頓,“娘親舅大,老娘舅的話你都不聽了?”

     青黛咬著嘴唇,又不說話了。

     “咚”的一聲響,趙家兩口兒嚇得身子一抖。

     原來是女兵甲提著開水壺走進來,往旁邊桌子上重重一頓,差點兒沒把桌子砸爛。

     趙喜財抖起舅老爺的威風,指著罵:“你這丫頭粗手大腳,怎麼搞的?”

     女兵乙提起茶壺往趙喜財兩口兒的茶杯裡灌,這兩位說半天早已口乾舌燥,立馬回嗔作喜:“還是這個丫頭懂事……”

     話沒說完,兩口兒像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似的蹦起來──女兵乙哪兒是在倒茶?明明是往茶幾上亂灑,滾熱的開水到處亂濺,差點兒沒把趙喜財兩口兒燙死。

     “你這丫頭瞎了眼,沒頭蒼蠅投的胎……”胡氏心疼身上這件進城才穿的新衣服,顧不得身份,張口亂罵,盡顯潑婦本色。

     孰料話音剛落,女兵丙、丁兩位也撞進來,拿著掃帚和撮箕亂舞,十下中倒有七八下舞在趙家兩口子身上。

     “哎呀!哪兒來這麼多髒東西?不好好打掃,要怠慢了客人哩。”女兵丙裝模作樣的低頭掃地。

     小丁也把頭點得像小雞啄米:“是呀,以前沒這麼臟的,今天太奇怪了。”

     胡氏氣得直抖,跳著腳亂罵:“你們李家的家教就是這樣?做主子的連丫環都制服不了,還成個樣子嗎?”

     涼閣子外面走廊裡頭,蔣氏、沈氏、楊氏三妯娌臉上那個興奮勁兒啊,提都不用提了。早早的吩咐僕婦搬來小馬扎、端來瓜子茶水,進行強勢圍觀,八卦的燦爛光芒在她們的眼中爆發。

     聽到趙喜財兩口兒吃癟,這三妯娌幸災樂禍得差點兒拍起巴掌來了──儘管妯娌之間也有爭長論短的時候,可遇到趙家這兩口子,她們就立刻結成統一戰線一致對外了。

     “甲乙丙丁四個你把她當丫環?”沈氏朝地上呸了一口,“她們是從戰場下來的女魔頭、母大蟲,有種你制服了去,老娘跟你姓!”

     蔣氏、楊氏點頭不迭,心有戚戚焉。

     沈氏又憤憤不平的道:“再說了,咱們李家的嫡親侄女,做叔伯嬸娘的不曉得替她做主,要你母親舅來扯幹幫?”

     三妯娌同仇敵愾,沈氏正在考慮要不要進去幫著青黛趕走兩個惡客,就聽見前面大堂那邊幾個醫館弟子喊秦師兄的聲音。

     “有好戲看了!”三妯娌眼中八卦的火焰熊熊燃燒,小宇宙爆發查克拉滿值。

     秦林大步流星的走來,如果石韋說的沒錯,他極有可能升為蘄州錦衣衛百戶,按照之前的約定,青黛就得兌現親親的諾言嘍~哇咔咔咔~這廝的笑容就像欺負小羊羔的大灰狼。

     沈氏突然從走廊蹦出來,表情十分的詭異,整張臉因為興奮而略呈扭曲:“世侄啊,青黛不在房裡面,在那邊涼閣子上。”

     秦林點頭謝過,莫名其妙的摸了摸臉上,應該沒粘什麼東西啊,為毛那位大嬸兒一副剛用了“你好我也好”的猥瑣表情?

     涼閣子上,青黛已用爺爺來做了擋箭牌。

     趙喜財是鐵了心要利用這侄女巴結王指揮使,極其不屑的說:“照說你爺爺醫術也很不錯了,就是自命清高,不肯和大官大府的往來,否則為什麼前面聽說差點坐了庸醫殺人的罪名被州衙抓了去呢?侄女兒,娘舅總不會害你,指揮使是正三品,王家世襲蘄州衛,你嫁過去將來就是指揮使夫人,三品誥命,嘖嘖……”

     前面說多少青黛都沒有頂嘴,這下提到她敬仰的爺爺,少女就不答應了,眼睛裡含著一包淚,駁道:“爺爺才沒庸醫殺人呢,秦大哥已經證明了爺爺是被誣陷的,那麼多人都看見了的。”

     “傻丫頭,”胡氏一副過來人的嘴臉,好像什麼都懂似的:“要是和大官大府接了親,還有哪個敢告你庸醫殺人?根本就沒有這事兒了嘛”

     “咳咳,”秦林在門口磕了兩聲,嬉皮笑臉的道:“這兩位誰啊?”

     青黛一見秦林立刻大喜,被他問起少女就鼓著腮,沒好氣的道:“舅舅和舅媽囉。”

     “兩個討厭鬼!”女兵甲對秦林說。

     “想拿侄女兒討好主家,無恥!”女兵乙表示鄙視。

     “雖然你很討厭,但他們更壞!”女兵丙一揮拳頭。

     “所以我們支持你!”小丁甜甜的一笑。

     這樣啊……秦林摸了摸下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居然朝趙家兩口兒一拱手,畢恭畢敬的道:“舅舅,舅媽。”

     咦,這是怎麼回事?甲乙丙丁暫時沒反應過來。

     明白原委的小青黛,嬌美的臉蛋刷的一下紅得可以滴下水來。

     趙家兩口兒明顯感覺到了秦林對他們飛黃騰達的計劃構成了嚴重威脅,趙喜財把眼睛一瞪:“你是什麼人?怎麼叫我舅舅?”

     秦林笑道:“小侄與李太世叔通家世好,既然青黛妹妹稱二位舅舅舅媽,小侄便該如此叫法。”

     雖未明言,話裡話外的意思卻早已點透,胡氏一下子跳起來:“你這小子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不過是個衛所軍官,王指揮使伸根手指頭就把你掐死!”

     秦林扔碗兒盤兒,使拔絲香蕉做暗器,飛魚服被湯湯水水打濕了,王進賢便把自己衣服脫下來送給他。衛所軍官的衣服去了補子都一個樣,因此胡氏把他錯認做衛所官兒了。

     千戶以上的官兒,兩口兒基本上都認得,既然秦林面生,那麼多半是百戶、鎮撫之類卑微小官了。

     倒是趙喜財謹慎點兒,問道:“你是個什麼官兒?”

     “總旗,”秦林的笑容異常和藹。

     趙家兩口兒差點兒沒把牙齒笑掉,總旗在衛所實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兒,頭上有試百戶、百戶、鎮撫、副千戶、千戶、指揮僉事、指揮同知這麼多級,最後才到指揮使,可見這總旗有多小了。

     “媽的一個小總旗也來老子麵前裝大,信不信給王指揮使大人一句話,把你腿打斷……”趙喜財仰天狂笑,神情頗為喜劇。

     忽然他的笑聲停住了,驚疑不定的看著秦林手中拿的一隻小盒子,顫聲道:“這個東西你是哪兒偷來的?這不是王大人家的寶貝,他老泰山劉爺平倭時得的東海明珠嗎?”

     東海明珠?秦林還沒打開看過呢,趙喜財這麼說了他才掀開盒蓋兒,果然是顆足有小孩拳頭大的珍珠,瑩白溫潤,熠熠生輝就知道價值不菲。

     秦林無所謂的把珍珠拿出來看了看,隨隨便便伸指一彈,就把珍珠彈到了茶幾上。

     趙喜財嚇得心都快跳出喉嚨口了,這東海明珠是劉家老大人平倭時得到的珍寶,劉夫人做嫁妝帶來了蘄州衛王家,還是五年前過春節王指揮使心情極好又喝了點酒,才取出來與眾位指揮僉事、千戶大人觀賞,他也遠遠的瞧見點,所以認得。

     這姓秦的竟然隨隨便便亂拋,他不知道東海明珠價值千金嗎?

     “東海明珠怎麼、怎麼會在你手裡?”趙喜財磕磕巴巴的問道,“不行,一定是你偷的,我拿去還給王大人……”

     秦林攤攤臉的無辜:“王進賢送給我的,不信你可以去問他。”

     趙喜財瞪大了眼睛:“你小小總旗,竟敢直呼指揮使大人的名諱?”

     “也許你誤會了,我和王進賢互不統屬的,”秦林的笑容依然憨厚老實,“小侄是錦衣衛蘄州百戶所的總旗。”

     咕咚~趙喜財翻翻白眼,直截了當的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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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1 22:31:14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3-4-21 22:32 編輯

七十三章 眉筆

     雖然官銜相同,錦衣衛的總旗與蘄州衛的總旗權勢相差不啻天淵,趙喜財小小莊頭兒怎麼敢與錦衣總旗相抗?甦醒過來之後立刻諛辭如潮,把秦林誇得天上少有地下無雙:

     “秦長官年紀輕輕就做到總旗,將來還不一路升到百戶、千戶?哎呀呀不得了,戲文上說的少年英雄,什麼金槍羅成、雙錘岳雲,我看也不見得有秦長官這麼年輕有為……”

     秦林郁悶的撓了撓頭,您老再說下去我得成哪吒了。

     胡氏看丈夫臉色也知道怎麼回事了,趕緊幫腔:“就是嘛,配我家侄女兒正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再好不過了。趙喜財你個老殺才,失心瘋的王八蛋,王家那小鱉蛋怎麼配得上青黛?你亂嚼舌頭不怕長疔瘡!”

     青黛頭都快埋到胸口了,舅舅和舅媽還真是說得出來啊,少女的臉蛋緋紅一片,聲音像蚊子哼哼:“什麼天生一對,人家才不是……”

     甲乙丙丁則在旁邊捧著肚皮笑,剛才趙家兩口兒還把王指揮使的兒子誇得像朵花,現在又變成了小鱉蛋,這變化似乎也太大了吧。

     哪曉得趙喜財還會察言觀色,見青黛不好意思就住嘴不說,胡氏則極其粗鄙,生怕這個錦衣總旗翻臉,要討好秦林,便加油添醋的道:

     “侄女兒,舅媽不是說,像秦長官這麼年輕又有本事的實在難得,與其嫁到大官大府受氣,不如青梅竹馬原配夫妻。想我們莊子上郭家,女兒在荊王府上是個得寵的丫頭,都說將來至少是個通房大丫頭,指不定升作妾室呢,那郭家也抖起來──結果怎麼著?做出醜事來,自己跳了河,連帶爹媽也抬不起頭。所以我說不見得要嫁進大官大府,像秦長官這般有本事的,自己掙來的封妻蔭子,倒要比襲封祖蔭的可靠些。”

     秦林聽說進王府上突然死了個丫環,心下一動,忙追問怎麼回事。

     趙喜財兩口兒不過是道聽途說,並不知道詳情。

     秦林皺了皺眉,黃側妃黃連祖姐弟倆、荊王朱常泴、世子朱由樊乃至威靈仙這些人,相互之間很有些不大對頭,荊王府裡面的水可深得很吶!

     不過他並沒有合適的立場可以插手此事,只能把疑竇暫時埋在心底。

     趙家兩口兒寒暄幾句便告辭要走,秦林當然不和這等愚人計較,臨別還送“舅舅”、“舅媽”兩錠銀錁子,惹得他們沒口子的道謝,恨不得馬上就以老娘舅的身份替青黛做主,當天就嫁給秦林才好呢。

     送走兩位活寶,秦林又笑瞇瞇的摸回青黛身邊。

     少女瞧著他那副賊忒兮兮的樣子,就知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嬌軀趕緊往旁邊讓了讓。

     沒想到秦林竟前所未有的正襟危坐,表情要多真誠有多真誠:“是從樊山郡王府上回來?聽說今天的新鮮事了嗎?”

     “新鮮事?”青黛想了想,眨了眨大眼睛:“哦,對了,郡王妃她們都問我你那鉛筆鋪子有沒有顏色深、筆芯再軟一點兒的鉛筆,如果有的話,郡王府每年都要五百支。”

     王府的各位娘娘知道鉛筆舖是秦林的產業,自是閒談時青黛說出來的,少女可是很為秦大哥的本事而驕傲呢。想起郡王妃對秦大哥的誇讚,她芳心裡面一直甜到了現在。

     秦林本來不是問的這事兒,但聽了青黛的話,奇道:“她們要這麼多鉛筆做什麼,難道素描畫已經流行到郡王府了?”

     青黛拿起書桌上的鉛筆,往眉毛上比了比。

     秦林恍然大悟:原來她們是把鉛筆當眉筆來用了

     古代畫眉主要用黛石,但塊狀的黛石使用起來並不方便,不容易掌握粗細濃淡,又極易把手弄髒;而秦林做出來的鉛筆可以削得很細,線條均勻,又外套木桿方便握持,不弄髒手,當然更適合畫眉──事實上後世的眉筆就是鉛筆結構的。

     不過秦林做鉛筆時沒往這裡想,主要是用來繪圖的,畫眉就顯得質地稍硬、顏色稍淡,所以樊山郡王府的女眷們就希望得到筆芯較軟、顏色較濃的鉛筆。

     眉筆的生產工藝和鉛筆沒有區別,只要把筆芯材料換成石蠟和煙墨就符合質軟色濃的要求了。

     秦林決定盡快讓鉛筆鋪子試制眉筆,這裡頭的利潤說不定比鉛筆本身還要大,要問世上什麼錢最好賺?女人對美容的投資可是從來不會吝嗇呀!

     不過秦林要說的新鮮事並不是眉筆,他把亮晶晶的東海明珠往空中一拋:“聽舅舅說了吧,這是王指揮使他老丈人平倭時弄到的珍寶,知道王進賢為什麼送給我嗎?”

     青黛向來荊釵布裙,東海明珠雖然晶瑩玉潤,她拿著在桌子上滾了陣覺得沒趣就不要了;甲乙丙丁四女則傳來傳去的看,這個說嵌在爛銀盔上一定很威風,那個說鑲在劍鞘上也不錯。

     直到秦林提起,她們才想起來:這麼珍貴的寶貝,王進賢怎麼肯輕易送給別人呢?

     “我知道,”女兵甲搶先發言:“是因為你替他兒子洗脫殺人罪名。”

     “或許有這個原因,但今天又幫了他一個大忙,”秦林笑著道:“如果鄧子龍在他的接風酒宴上被刺身亡,你說他的指揮使還當得下去嗎?”

     這還用問?有再大的靠山,出了這事也鐵定被革職拿問啊!四位女兵的眼睛變得賊亮,預感到有好故事聽了。

     青黛則十分擔心,溫柔的目光撫過秦林:“我不要什麼東海明珠,只求秦大哥能平平安安的。”

     少女的肺腑之言真誠無比,秦林如飲醇漿,好一陣飄飄然,這才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秦林的故事講得跌宕起伏,五位聽眾的心情也隨著起起伏伏,講到鄧子龍與魏長老激戰,甲乙丙丁盡皆粉面潮紅躍躍欲試,恨不得去助鄧老將軍一臂之力。而說到他偷襲魏長老卻被擊斷繡春刀的時候,青黛儘管明知秦林現在還好好的,當時必定平安無事,也忍不住手心里香汗淋漓,芳心跳個不停。

     “所以,秦大哥馬上就會當百戶了哦,”秦林怪笑著把臉湊過去:“小青黛可不可以兌現承諾,給予獎勵呢?”

     青黛臉紅紅的,咯咯笑著躲開去:“秦大哥賴皮。”

     咳咳女兵甲乾咳兩聲,拎起了開水壺,女兵乙抄起掃帚,女兵丙端起簸箕,小丁看了看趁手的武器都被三位姐姐搶了,只好把偌大個端硯舉起來。

     你要殺人啊?甲乙丙嚇了一大跳,趕緊把小丁手上的端硯收繳了。

     “好了啦,好了啦,”青黛笑著把秦林推出去,“等你當上百戶再說嘍。”

     推搡中少女鼓脹的胸口,輕輕觸到了秦林的身體,腹黑男感受到小蘿莉的堅實與柔軟,登時獸血沸騰,極想化身狼外婆吃掉這隻小紅帽。

     可惜面對嚴防死守的甲乙丙丁,機會實在太渺茫……好在升職百戶之後就可以正大光明的要求小青黛兌現諾言,似乎等不了太久。

     哈、哈、哈、哈

     秦林仰天長笑。

     ……

     秦林推開陸遠志的房門,一眼就看見胖子躺在床上,胖臉擺出一副棄婦的幽怨相,額頭上還搭著塊濕毛巾,閉著眼睛裝睡,還呼呼的打鼾。

     在郊外亂墳崗子,秦林率眾錦衣衛飛馬趕去指揮使司,剩下陸遠志一個人在墳場,這胖子滾啊滾的半天才回到醫館,曬了半天太陽,一進醫館就對眾師兄弟聲稱中了暑,一頭倒在床上,還讓師兄弟拿井水浸濕了毛巾搭在他額頭。

     “喲,真中暑了?”秦林頗為惋惜的道:“本來還想馬上去和太世叔說,讓胖子進錦衣衛做個校尉,沒想到這傢伙只是虛胖,一點兒暑熱就倒下了,我看還是再考慮考慮……”

     完秦林就壞笑著掐時間:一秒、兩秒。

     還沒數到三秒,床上就有隻肉球彈起來,一疊聲的叫:“秦哥你聽他們胡說,我只是熱得慌,拿冷水敷在額頭涼快涼快,哪個龜孫兒說我中暑了?”

     秦林捧腹大笑,陸遠志這才知道上了當,也只好涎著臉嘟嘟囔囔:“秦哥就知道捉弄我這老實人,捉弄倒也罷了,招我做錦衣校尉的事情可不許翻悔。”

     兩人便去見李時珍。

     聽說陸遠志也要去做錦衣衛,李時珍神情複雜,畢竟從個人來說錦衣衛比醫生有前途,好比他的徒弟和兒子,瞿九思、李建中考上功名都去做官了,李建元、李建木也考上秀才去府學讀書,不再管醫館的事情。

     但醫學不受當朝權貴重視,歧黃之術後繼乏力,李時珍不禁為此暗暗嗟嘆。

     見太師父如此神情,陸遠志臉上有些發燒。

     秦林拱手道:“愚侄孫對太世叔所慮之事並非無解,就拿斷案來說,懂得醫學幫助就很大,修齊治平的道理與君臣佐使的配合亦有相通之處。古人就說'不為良相、便為良醫',現在《本草綱目》未曾出版,侄孫料定將來此書必大行於天下,令世人都謂太世叔為北斗以南第一人,而歧黃之術也必後繼有人。”

     李時珍聞言拈鬚而笑,慢慢想著,真會像秦世侄孫說的那樣,將來本草綱目大行於天下,造福蒼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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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1 22:32:42
七十四章 高手高手高高

     幾天沒好好生生休息,秦林整晚蒙頭大睡,如果不是陸遠志在外面乒乒砰砰的敲門,可能到下午他都不會醒。

     胖子早已洗漱停當,穿得整整齊齊,搓著手直笑:“秦哥,咱們今天去百戶所,你看我這個樣子還過得去嗎?”

     洗得乾乾淨淨的青繭綢直裰、嶄新的梆子佈鞋,胖子收拾起來還是挺精神的,不過秦林繞著他轉了圈,嘴裡連聲說不好不好。

     陸遠志一腦門的汗,“哪兒不好,秦哥你就直說唄,叫兄弟我心裡頭像是打鼓一樣,咚隆咚隆的亂跳。”

     秦林長長的嘆了口氣,賣足了關子才哈哈大笑:“我只擔心百戶所的倉庫裡邊沒有塞得下你這身肉的飛魚服!”

     胖子翻了翻白眼,他已無話可說。

     秦林不耍弄質樸的陸胖子了,自己把飛魚服、無翅烏紗帽、鸞帶、粉底皂靴、黃楊木腰牌這套行頭穿上,正要把繡春刀掛在腰間,忽然想起刀已經被魏長老擊毀了。

     奶奶的,這廝叫什麼鬼手搜魂,那雙狗爪子真有點邪門!

     想想再帶繡春刀,遇到這等高手也沒什麼用處,秦林便把七星寶劍掛在腰間──上次江堤上打架時劍鞘敲破了,他找高手匠人重新配了烏木劍鞘,看上去樸實無華,誰能想到鞘中藏著一柄斷金切玉的寶劍?

     哼哼,下次姓魏的如果還敢玩空手入白刃,看秦爺不把你狗爪子剁下來!

     去百戶所的路上,胖子激動得滿身肥肉都在抖,秦林則不慌不忙,這次立下大功,和石韋說聲就給了陸遠志一個現成的校尉名額,在他看來根本沒費多少事兒。

     陸遠志就不同了,他家裡爹娘簡直對秦林感恩戴德,像他們這種人家擠破腦袋不見得能弄到個錦衣軍餘,這一下子越過力士直接成了校尉,真有點一步登天的感覺。要不是陸遠志堅持說秦林不是拘泥俗禮的人,兩口兒還想把他請到家裡擺酒致謝哩。

     走到百戶所,已有不少弟兄等著了,他們都認識陸家肉舖的小胖墩,又知道他是秦林的好友,因此一個個態度極其熱情,葷的素的玩笑亂開,把胖子鬧了個面紅耳赤。

     還是韓飛廉做人厚道,把熱情過頭的弟兄們喝散,帶胖子去倉庫領飛魚服、繡春刀等一應傢伙什兒。

     秦林的打扮則又引來一陣笑,軍餘頭兒趙益明笑著沖他打躬作揖:“恭賀秦長官加官晉爵,不到半月由總旗直升指揮使,咱們蘄州百戶所破天荒頭一遭,可喜可賀!”

     一眾錦衣校尉都知道秦林即將高升,必定心情極好,所以都不管上司下屬的體例,圍著他道賀。

     秦林被弄的哭笑不得,半天才曉得錦衣衛的繡春刀除了京師奉職的弟兄值殿、上朝必須佩戴,其餘人員並不硬性規定。和表明身份的飛魚服、黃楊木腰牌不同,繡春刀只是統一配發的一種裝備,如果你用著不趁手就可以換別的。
      
     邊疆以及西南靠近蠻夷的諸千戶所、百戶所,多的是拿長槍大戟和弓弩的錦衣衛,而某些執行特殊任務的,袖箭、毒鏢、鐵扇、匕首什麼都用。

     但繡春刀已是十兩銀子工價打出來的,雖不是什麼神兵利器,也算相當犀利了,普通校尉乃至小旗總旗軍餉有限,覺得這刀已經很不錯了,又有誰會自個兒花錢買更好的來替換?

     只有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之類的高官,或者家裡豪富的錦衣衛士,才會捨棄繡春刀換上寶劍。畢竟劍比刀顯得風雅一些,譬如現任錦衣衛指揮使的名臣之後,世受國恩的劉守有劉大人,他腰上佩戴的就是一柄寶劍。

     因此眾校尉看見秦林佩劍,都拿他開開玩笑,反正他是馬上就要升職的,不會計較。

     秦林也隨著笑了一通,但不管怎麼笑這柄七星寶劍是要帶在身上的,畢竟魏長老的功夫太可怕了,試想他還只是十長老之一,上面還有白蓮教的三堂主、兩使者和教主本人,武功該有多厲害?普通刀劍人家空手就折斷了,缺了寶劍傍身,連自保之力都沒有。

     石韋走了出來,匆匆點過卯,便喝令其餘人自去辦事,只叫秦林留下來。

     眾人都猜是上面有了消息,秦林即將升官,一個個朝他拱手賀喜。

     只有秦林自己覺得奇怪,如果是升官的消息完全可以當眾公佈嘛,用得著這麼神神秘秘?

     隨石韋來到百戶所陰暗的後堂,那兒早已有人坐在正中間的花梨木圈椅上了。

     此人身穿深褐色衫子,腰繫小絲絛,足蹬白皮靴,頭戴尖頂帽,和石韋一樣是個大鬍子,只不過石韋的鬍鬚蜷曲糾結,他的則是一根根像針一樣四面扎開。

     石韋先朝他呵了呵腰,神情帶著點兒謙卑:“霍檔頭,秦總旗替您帶來了。”
      
     說罷又對秦林道:“這位便是東廠中的大高手霍重樓霍檔頭,雙手鷹爪功二十年天下無對,一身橫練鐵布衫功力深厚,人稱鷹爪鐵布衫,乃是廠衛之中成名已久的前輩,秦總旗你若是學到他老人家一招半式,終身受用匪淺。”

     秦林抬眼看去,只見陰暗的後堂正中,霍重樓大馬金刀的坐在椅子上,整個人都隱於黑暗之中看不大清楚,只覺他一雙精光湛然的眼睛充滿戾氣,直如鷹隼一樣犀利。而他坐在椅子上身形淵停嶽峙,彷彿猛虎蹲據磐石、蒼鷹稍歇樹梢,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高手高手高高手?

     秦林不敢怠慢,趕緊上前見禮,同時壓低了聲音問石韋:“有沒有搞錯?他當太監都長出這麼大一部絡腮鬍子,也太有性格了吧?”

     石韋面色一滯,想笑又不敢笑,忍得十分辛苦。

     殊不知霍重樓內功精湛,耳力便不同凡俗,早把秦林的話聽在耳中,忽然間桀桀怪笑起來,盯著秦林頓的說道:“東廠並非全是太監。”
      
     說罷右手五指叉開,往桌面上一插,噗的聲響,只見木屑刷刷的往下落,好好的花梨木桌子竟被這一爪插出寸許深的五個指洞。

     石韋忙不迭的朝霍重樓賠罪,又把秦林拉到旁邊,低聲告訴他東廠除了督主,也就是傳說中的廠公之外,別的人大部分還是有的。譬如僅次於廠公的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就是從錦衣衛中選調的,稱為貼刑官,底下的掌班、領班、司房、管事也多從錦衣衛抽調,所以東廠和錦衣衛之間關係密切,常常被合稱為“廠衛”。

     東廠最底層的是番子,大約相當於錦衣衛的校尉,役長又稱檔頭,管幾個到十個不等的番子,大約相當於小旗。但東廠的權勢又蓋過錦衣衛,所以普通番子就比錦衣小旗還要強橫些,檔頭就能壓過了錦衣百戶。

     霍重樓是東廠檔頭,石韋這個錦衣衛百戶就得對他客氣三分。

     秦林知道自己鬧了烏龍,沒辦法前世看影視劇的影響太深,還以為東廠都是太監呢。

     看了霍重樓的鷹爪功,秦林倒也不怎麼害怕,畢竟錦衣衛總旗和東廠檔頭的權位相差也不太遠了,量這位高手高手高高手也不至當場發難。

     於是他不亢不卑的拱拱手:“霍檔頭請了,不知霍檔頭到咱們蘄州來有何貴幹?又有什麼事情要找下官?”

     霍重樓冷笑了聲:“某家隨宗人府一位大人到此辦差,聽說這裡有位少年高手與白蓮魔教'鬼手搜魂'魏天涯那廝浴血奮戰三百招,身負大小二十餘處傷口,當場格斃長老一名、香主一名,某家與白蓮教的魔崽子交手也有二十年了,從來沒有過這種戰績,所以想來見識見識那位少年高手… …”

     秦林聽到這裡忍不住看了看石韋,石大人沖他笑笑,也是一臉的尷尬,原因無他,牛皮吹得太大。

     霍重樓把桌子一拍,花梨木的桌子本極笨重,被他一拍竟吱吱嘎嘎的響,幾乎要散架了。

     “某家三年前與十長老之首的'血海飄萍'段海萍交手,第二百招上就被他得了手,僥倖逃脫一命,想不到啊想不到,錦衣衛蘄州百戶所竟有少年高手能格殺十長老排名第四的魏天涯,你們說,某家能不來看看嗎?”

     霍重樓的雙目赤紅,聲音乾澀難聽,越來越充斥威脅的意味。

     石韋犯難了,陪著笑臉道:“霍檔頭,有些事情瞞上不瞞下,大家都是吃廠衛這碗飯的,退一步海闊天空嘛!”

     誰知霍重樓脾氣極其執拗,否則以他武功也不至於到現在還是個役長了,三年前他敗在段海萍手中,蘄州百戶所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總旗卻說殺死了另一位白蓮教長老,這件事上他自覺折了面子,不肯輕易放過。

     所以他只是桀桀冷笑:“要是有這位少年高手,某家便當場拜他為師,終身執弟子禮不敢違拗;要是你們冒功,某家也說不得了,只好把實情奏報上去,參你們個虛報冒功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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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1 22:33:16
七十五章 邏輯陷阱

     石韋犯難了,霍重樓非但自視極高,還是東廠中有名的軟硬不吃,換作別人蘄州百戶所這邊放低了身段賠幾句好話,再送一筆銀子也就風平浪靜了,可霍重樓擺明了要拿蘄州所出氣,這些法子卻是不大好使。

     想到馬上就要到手的實授副千戶,極有可能因為霍重樓的參揭泡了湯,石韋就心頭髮堵。

     沒奈何,他三番四次朝秦林使眼色、打手勢,意思是叫秦林盡量給霍重樓賠小心,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你總不能欺人太甚吧?

     孰料秦林視若無睹,反而挑釁的斜了眼霍重樓,皮笑肉不笑的道:“霍檔頭是廠衛之中的成名高手,下官怎麼是您老的對手?不過既然霍檔頭有意考校,劃下道兒來就是了。”

     霍重樓不怒反笑,他早從秦林的步法和呼吸得知這小子全無內功,連他一招都接不下來,這時候恐怕只是在強作鎮定而已。

     自恃前輩高手的身份,霍重樓連連冷笑:“也不比別的了,只要你三招之內能把某家從這椅子上逼開,就算你贏。”

     秦林思忖片刻,搖了搖頭:“你坐在椅子上,萬一利劍穿胸也不肯離開,難道我真殺了你?三招要把你逼離椅子可不行,但三招之內讓你無法起身倒是沒問題。”

     石韋聽了一驚,便是他也不敢說逼住霍重樓三招不能起身,要知道“鷹爪鐵布衫”成名二十餘載,與白蓮教十長老均在伯仲之間,只遜於白蓮教主,奉聖應劫二使,青陽、紅陽、白陽三堂堂主而已。

     果然霍重樓怒髮如雷,一根根鋼針似的鬍鬚​​沙沙直抖,厲聲咆哮道:“某家三招不能從椅子上起身,便拜你為師,若是你胡吹大氣,叫你這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石韋急得連連朝霍重樓作揖請他息怒,又望秦林打眼色,卻見秦林轉過頭來做了個非常古怪的表情,石韋定下心思忖片刻,立時明白了秦林的用意,不禁暗暗佩服他狡計多端。

     “得罪了,請霍檔頭接下官三招。”

     秦林雙腳分立,緩緩將七星寶劍從鞘中抽出,只聽得一聲龍吟,青幽幽的劍光耀得滿室森寒,劍鋒上一溜寒芒懾人心魄。

     霍重樓沒想到秦林腰間不起眼的劍鞘之中竟裝著這樣一柄斷金切玉的寶劍,拍手叫了聲“好劍”,心下卻越發篤定,這姓秦的總旗妄圖憑寶劍之利逼某家不能起身。哼哼,若是有名門正派三五年的內功修為,再持這柄鋒利無匹的寶劍,和某家拖上三招倒也不難,可你明明沒有分毫內功,竟敢胡吹大氣……

     霍重樓打定了主意要讓秦林大吃苦頭,鷹隼般的目光釘在他身上,桀桀笑道:“小子,來吧!”

     秦林也不懂什麼玉女傳真什麼仙人指路,舉著寶劍直上直下的劈過去。霍重樓有心賣弄,屁股不離開椅子,雙手在扶手上用力一拍,連人帶椅原地打了個轉,輕而易舉的避開這一劍。

     “第一招!”霍重樓報著招數。

     秦林趕緊收劍,往霍重樓懷里分心刺出,饒是霍重樓三十年大力鷹爪功爐火純青也不敢去抓這柄寶劍,看準勢頭伸指在劍脊上用力一彈。秦林只覺劍身上一股大力湧來,幾乎握不住劍柄,這一劍便往旁邊蕩開。

     “第二招我可要站起來了”霍重樓面有得色。

     秦林橫劍順勢一帶,劍鋒削向對方脖頸,霍重樓果然好本事,坐在椅上往後一仰,足尖踢在秦林手腕,只見那柄劍嗖的一下脫手飛出,噗的一聲釘到橫樑上,扎進去足有尺多深,露在外面的劍身兀自嗡嗡顫動不休。

     霍重樓呵呵大笑,就要站起來。

     忽然看見石韋面露喜色,霍重樓也不是等閒人物,立刻明白上當,屁股本已離開椅子,又趕緊使個千斤墜重新坐回去。

     石韋臉上的神色要多失望有多失望。

     霍重樓像貓戲老鼠似的看著秦林,笑得極其愉快:“使詐是吧?某家曾說三招之內能逼某家從椅子上起身就算你贏了,哈哈哈,你想拿這個設圈套給某家鑽?鬥智,下套子?沒那麼容易!”

     石韋急得直跳腳,這次可真是功虧一簣呀!就差那麼一點點了。

     秦林慢慢揉著劇痛的手腕,笑嘻嘻的道:“是啊,的確輸給霍檔頭了。”

     霍重樓笑得絡腮鬍子都在打顫,聲音幾乎要把屋頂掀翻。

     不料秦林接下來一句,差點沒把他氣死:“乖徒兒,現在就拜師吧,老師有紅包打賞哦~~”

     霍重樓氣得臉青面黑,極想用鷹爪功把秦林撕成碎片,可顧慮到輸贏之爭,終究不敢離開椅子。

     石韋也莫名其妙,他猜到秦林借對方說過“三招之內能逼某家從椅子上起身就算你贏”,故意騙他“逼得你三招不能起身”,待霍重樓真的起身,卻因為前一句而算秦林贏了。

     但現在霍重樓已經識破,怎麼秦林還說要他拜師呢?

     秦林居然真的像老師教學生一樣分析:“霍檔頭,開始你說過三招之內逼你離開椅子就算我贏,對不對?”

     “那又如何?某家並沒有上你這廝的當!”霍重樓得意的笑著,故意把椅子扶手拍了兩下,表示確實坐在椅子上。

     “好吧,這一場就算我輸了,”秦林笑笑,在石韋著急要說話時搖搖手止住他,又道:“可我說可以逼得你三招不能從椅子上起身,你也答應了做不到就拜我為師,這個沒錯吧?”

     對呀石韋一拍巴掌,“下官確實聽見了的。”

     秦林用循環詭辯術為霍重樓設下了雙重圈套,並且形成了怪圈,騙得霍重樓從椅子上起身,便算秦林贏了;即使被霍重樓識破他打死也不站起來,卻又必須拜秦林為師。

     詭辯術在刑偵審訊時經常用到,秦林以這種方法把無數窮凶極惡的罪犯繞得暈頭轉向,無意間就說漏了嘴不得不承認犯罪,現在用來收拾霍重樓,倒也屢試不爽。

     霍重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為人雖然凶狠霸道,但於“名”上看得極重,言出必行。現在要公然抵賴說過的話,未免有些難為情,而且有石韋做旁證,想要抵賴乾淨除非把石、秦二人都殺了……

     霍重樓眼中忽然凶光必露,就待暴起發難。

     石韋大吃一驚,心下暗道不妙,手搭在了繡春刀的柄上。

     秦林心下吃驚,面上仍然盡量平靜的笑了笑:“霍檔頭在東廠只怕也有些年頭了吧?沒有什麼靠山,從番子熬到檔頭不容易啊!對了,這趟外差辦下來又有不少進賬,家裡老婆孩子在京師又可以嚼裹幾年了……”

     霍重樓聽到這些話,只覺得字字句句說中了心坎裡,登時思前顧後起來:正如秦林猜測,他這般武藝這般資歷,到現在還只是個檔頭,自然吃了沒有靠山的苦,一刀一槍拼出來極不容易。要殺死錦衣衛的百戶和總旗,就得捨棄功名富貴,捨棄這二十年的辛苦打拼,從此亡命天涯,再也不要做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的美夢,又實在心不甘情不願。

     又想到京師顯貴極多,自己這個東廠檔頭並沒有多少油水可撈,老婆孩子跟著多年苦熬,好不容易放了外差有些油水進項,離京之後家裡妻兒必定眼巴巴的盼著,要是突然曉得自己從東廠役長變成了朝廷罪犯,家人該如何自處?

     霍重樓眼睛裡的凶光頓時消退下去,仔細一思量,反而為剛才行凶的想法嚇出了滿身冷汗,虧了秦林幾句話他才懸崖勒馬,此時對秦林的憤恨之外,竟隱隱生出幾分愧疚、些許感激。

     也沒什麼可說的了,霍重樓朝秦林、石韋拱拱手,就要告辭離去。

     石韋也捏著把冷汗,見霍重樓凶相退去,趕緊道:“今日之事不過玩笑而已,霍檔頭千萬不要掛在心上,今後咱們再不提起就是。”

     言下之意就是拜師什麼的,就此一筆勾銷吧,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秦林呢,霍重樓凶相畢露的時候還真把他嚇了一跳,這會兒霍重樓軟下去腹黑男的渾勁兒反倒上來了:老子還就不信你這體制內混了幾十年,老婆孩子都有了的人,敢真的殺錦衣衛百戶、總旗造反,把前塵往事通通拋去!

     是以石韋說不計較,秦林反而踏上幾步,攔著霍重樓道:“今天不拜師也行,說出口的話你能給我吞回去,咱們就當什麼事兒都沒發生!”

     石韋心頭打鼓,暗暗叫苦,覺得霍重樓能把咱們冒功的事情按下來不參揭就算福大命大,秦兄弟耶,你也太不知輕重了吧,惹惱了他真的下起黑手,咱們可抵擋不住啊!

     哪知霍重樓剛剛從暴走的邊緣回到原本的軌跡,幾十年打拼,升官發財、封妻蔭子的思想早已在他腦中根深蒂固,懸崖勒馬之後反而越發的強烈,所以竟再也生不出一絲一毫的行凶之意。

     “師父!”霍重樓不情不願的低低叫了聲,一溜煙的走了。

     “什麼?”石韋揉了揉耳朵,瞪著眼睛問秦林:“我沒聽錯吧?”

     秦林:“沒聽錯……呃,有梯子嗎?我想把橫樑上那柄劍拔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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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章 庭參

     霍重樓走後,秦林才想起他曾經提到是和宗人府的某位大人前來蘄州辦差,這不能不使秦林聯想到荊王府近來所發生的事情,在他看來麒麟山麓的王府之中有數股潛流湧動,也許正在發生著什麼……

     接下來的幾天,蘄州城內外平安無事,白蓮教銷聲匿跡,軍餘們按部就班的徵收著常例,州衙開堂審理著雞毛蒜皮的小事,醫館生意一如既往,鉛筆鋪子的銷量穩步上升……一切的一切都平靜得讓秦林有種意外的感覺,越是如此,心頭越不踏實。

     新的任命打破了蘄州百戶所的平靜。

     石韋把秦林請到後堂,吞吞吐吐半晌之後,終於十分愧疚的告訴他任命已經發來了,已有副千戶銜的石韋得授實職,奉調到武昌的千戶所任副千戶;但他推薦秦林接任蘄州百戶的禀帖並沒有照準,說是“該員戮力王事、奮勇效命,然資歷尚淺,不可驟居方面之位,著以試百戶銜留任原職”。

     同樣立功的兩個人,照說秦林實際上起的作用還大一些,卻一個高升,一個原地不動,僅僅加了個不當吃不當穿的試百戶虛銜,上頭厚此薄彼之意也就非常明顯了。

     秦林心頭不快,面子上依然不動聲色,笑笑:“試百戶總是加了一級,魏天涯處心積慮來刺殺鄧將軍,咱們能不鬧亂子就好了,功勞本來就是僥倖,倒不必計較升賞多寡。”

     “秦兄弟能這麼想就好了,”石韋嘆著氣拍了拍秦林的肩膀,想了想感激秦林幾次三番的助他立功升官,又關上房門,壓低聲音吐了實情:“並不是上頭對秦兄弟有什麼看法,實因於千戶要安插私人,聽說這次調來的欒百戶是他的親信。唉……今後俺在千戶所,總要想辦法補報老弟。 ”

     於千戶?秦林知道黃連祖的老丈人姓於,是世襲的錦衣千戶,現任錦衣衛駐武昌千戶所的副千戶──錦衣衛職權極大,高銜低配是常態,譬如錦衣衛指揮使按制度為正三品,但時任掌錦衣衛事指揮使劉守有,官銜加到了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太子太傅,武職正一品,所以世襲千戶往往擔任副千戶甚至百戶的實職。

     問問石韋,果然就是這個於千戶力主把原來的千戶所鎮撫欒俊傑調到蘄州充任百戶,而壓了秦林一級。於千戶資格很老,正職楊千戶也得賣他個面子,所以這件事就只能如此了。

     石韋剛提了副千戶自然希望在地方上有自己的根腳,於千戶這麼擺一道他也不高興,但官場上最講老資格,他連副千戶都還沒到任,當然不可能去和於千戶爭。

     秦林倒是猜測那欒百戶的到來,會不會與黃連祖,與荊王府裡面隱藏的事情有某種關聯?

     來者不善。

     “蘄州所眾弟兄都是石大人一手帶出來的,那個於千戶,就不嫌手伸得太長了嗎?”
      
     秦林沒有替自己鳴冤叫屈,而是義憤填膺的為石韋抱不平:“石大人,您放心,您坐鎮武昌,咱們蘄州百戶所一切唯您馬首是瞻!”

     石韋點點頭,不管怎麼說他奉調武昌之後,別人眼中蘄州百戶所都是他的嫡系,現在於千戶這麼插他感覺到了莫名的憤怒,甚至是一種侮辱。

     雖然秦林入錦衣衛任職的時間不長,但早已與石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咬了咬嘴唇,石韋躊躇片刻,最終還是把忍了又忍的話說出來了:“這件事也不見得合楊千戶的心意,不過既然下了調令,你們還是要服從的,要好生'配合'欒百戶,千萬'不要'出什麼亂子,陽奉陰違那套是'搞'不得的……放心,一切有我在武昌千戶所替你們做主!”

     秦林笑了,他要的就是石韋這番話,這件事石韋一定不會甘心,恐怕之前他早已“叮囑”過跟了他十幾年的另一位總旗陳四海了吧?

     點卯時石韋宣布了新的任命,眾錦衣弟兄們全場大嘩。靠著秦林的功績整個蘄州百戶都得了不少好處,功勞簿上人人都記了幾個異常勞績、尋常勞績,賞銀很得了幾兩,軍餘的常例徵收也比以前豐厚。雖然他資歷淺,但由他來做百戶恐怕資格最老的陳四海都只能心服口服。

     可那什麼欒俊傑呢?從倉使、吏目到鎮撫,一直在千戶所任職,從來就沒下派過,蘄州百戶所的眾校尉連他老人家是胖是瘦,多高多矮都不知道,更沒有什麼功績,怎麼能令這些老兵油子心服?

     等點卯一結束,韓飛廉、趙益明就拉秦林去閱江樓,秦林試著喊了聲陳四海,和這老總旗的交情不深,也沒指望他能跟著去,沒想到陳四海不僅去了閱江樓,還把自己手底下五個小旗都叫了去……

     第二天欒俊傑就來了,可見這位接印的心情實是急切得很,定是千戶所的行文前腳發出,他後腳就跟著從武昌出發。

     千戶所的鎮撫是從六品,百戶則是正六品,而且不僅官階提升了一級,實權也大了不少,千戶所裡面正副千戶、僉書、鎮撫加起來好幾十位,而到了蘄州,他就獨掌一方之權了嘛。

     衙門規矩向來不興抵達當天就接印,欒俊傑卻顧不得那套,興沖衝的到百戶所來和石韋辦交接。

     石韋帶著他接百戶腰牌,查帳薄,點武庫弄停當,又把全所的正軍、軍餘點齊,正兒八經的交待幾句,這才率家人自去武昌上任。

     欒俊傑年紀約摸三十多歲了,外貌算得上儀表堂堂,穿著飛魚服,把百戶腰牌掛在鸞帶上,興頭極高。

     他站在百戶所官廳前面的台階上,打量著演武場上列隊的官校,目光掃過排頭的秦林時,嘴角連連冷笑,十分不屑。

     “石大人公忠體國,已經高升,今後我欒某人便管著這蘄州百戶所,石大人宅心仁厚,有些小事情不和你們計較,本官卻是眼睛裡不揉沙子的,但有錯處,本官定要嚴罰不饒!”

     欒俊傑說完,自以為威風凜凜了,殊不知蘄州百戶所多的是當年平倭、平燹人之亂、平湘西番亂,屍山血海殺出來的老兵油子,講的是出生入死的同袍情誼,他這副刀筆小吏的刻薄作派落在眾人眼中,反把他看輕幾分。

     新官上任,下屬照例要行庭參,欒俊傑帶來的一名親信校尉便吼道:“列位同僚,參見本管上司!”

     庭參即下屬按禮謁見長官,若是文官則北面跪拜,長官立受;武官則北面跪叩,自報官銜履歷,長官坐受。

     已有欒俊傑從武昌帶來的親信替他搬了把椅子擺在官廳中間,欒俊傑坐下,好整以暇的等著眾校尉前來叩頭。

     為首的秦林、陳四海一動不動,諸校尉雖然行了禮,前前後後稀稀拉拉,報名的聲音有氣無力,一個個死樣活氣像是沒睡醒。

     官場上極其忌諱庭參時下屬聲音不響亮,說是不祥之兆,將來這個官就要做不長久,因此欒俊傑氣得心頭火發。

     新官上任不好犯眾怒,他就把氣往秦林頭上撒,斜著眼睛陰陽怪氣的道:“秦總旗怎的不行禮?想是膝蓋上有什麼隱傷?若是如此,本官便早日奏明上峰,放秦總旗出了軍籍,回家好生休養。”

     秦林笑著拱了拱手:“好叫欒大人曉得,下官已加銜試百戶了,從來沒有試百戶跪百戶的道理,所以下官也不能委屈這雙膝蓋,糊里糊塗的亂跪。”

     秦林說得俏皮,眾錦衣校尉哄堂大笑,都像看猴戲似的看著欒俊傑,其中陸遠志的笑聲尤其誇張,整張胖臉都在歡快的蕩漾。

     你欒俊傑吃了一癟,指著秦林卻又無話可說──雖然加銜不作準,可誰又能說秦林不是試百戶?百戶要讓試百戶庭參,那東閣大學士就可以叫六部尚書磕頭了

     忍著一肚子氣發誓今後慢慢炮製秦林,欒俊傑又陰陽怪氣的問陳四海:“你又如何不跪?”

     陳四海皺紋密布的老臉嘿嘿直樂,抄著手瞇起眼睛看欒俊傑,沒好氣的道:“欒大人要叫小的下跪,還得去問問劉爺爺才是。”

     欒俊傑氣得不行,張口亂罵:“我管你牛爺爺豬爺爺,敢這麼廢話,一起拖來行軍法!”

     陳四海臉一下子垮了下來,走上去劈手給欒俊傑一記耳光:“劉爺爺也是你罵得的?”

     “反了反了,你敢毆打上官!”欒俊傑捂著臉跳腳。

     秦林嘿嘿笑著把他拉開,“欒大人,陳總旗不是打你,是替你擋災,不是他這下,你老兄只怕命都要丟脫一半。”

     欒俊傑睜著眼睛,掙開秦林的阻攔,卻不敢再亂罵了,驚疑不定的瞧著陳四海。

     陳四海笑瞇瞇的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這是俺隨中軍都督府都督總兵太子太保劉顯劉爺爺平倭得的軍功獎札,我這膝蓋是戰場上受的傷,劉爺爺尚且不要跪,你敢叫我跪?劉爺爺是何等人,大明天子尚且拜他做太子太保,你敢豬啊牛的亂叫?”

     欒俊傑直如頂門心裡一個炸雷打下來,如果說太子太保有山那麼大,他這百戶還頂不了一顆芝麻,竟然順口罵了人家,要傳出去還得了?

     “打得好,陳總旗打得好啊!”欒俊傑一邊叫,一邊噼劈啪啪自己打耳光:“都是我失心瘋了胡說八道,眾位弟兄千萬別放在心上……”

     陳四海與秦林肚子都笑痛了,上任當天就自打耳光的官兒,大明朝兩百年還真沒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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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章 秦兄救命

     秦林雖然聯手陳四海給了欒俊傑一個下馬威,逼得他上任當天就自打耳光,但畢竟只傷面子不傷身,除了叫他好幾天灰溜溜的抖不起官威,並沒有取得實質性的優勢。

     欒俊傑也不是傻蛋,只因為千戶所衙門呆太久不懂得底下各百戶所的實情這才吃了虧,接下來的日子他表面上和和氣氣,暗地裡使出渾身解數到處拉攏,吹陰風煽鬼火。

     論職務欒俊傑是正管百戶、頂頭上司,論後台他的靠山於千戶資歷聲望都比石韋強,秦林沒有王霸之氣,蘄州百戶所的校尉們也不是鐵板一塊,便漸漸有心思浮泛的校尉投到欒俊傑那邊。

     韓飛廉、陸遠誌等人雖對秦林忠心耿耿,也免不了擔心蘄州百戶所的局勢,如果目前的局面長期持續下去,優勢必然逐漸轉到欒俊傑一方。

     被他們視為主心骨的秦林,以智謀多端素稱,反應卻令百戶所的各派如墜雲霧之中。不僅明面上沒有再給欒俊傑難堪,暗地裡也不曾把弟兄們召集起來打打氣,每天點卯之後就回醫館休息,要不就去鉛筆鋪子轉轉,竟在百戶所風雨飄搖之際玩起了穩坐釣魚台,甚至欒俊傑提出要親自掌管軍餘徵收常例,秦林也沒有反對。

     他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陳四海、韓飛廉、趙益明等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作為百戶所兩位總旗之一的陳四海,你叫他戰場拼殺還行,玩點陰謀詭計那可真要了他老命,上次殺欒俊杰威風的主意還是秦林替他出的呢

     而韓飛廉、趙益明位卑職小,就更提不起底氣了,只好去問陸遠志知不知道秦林有什麼打算。

     胖子吭哧吭哧,秦林也不和他說個子丑寅卯。

     這幾天青黛也覺得奇怪,如果百戶的任命下來了,秦林這壞蛋鐵定嚷嚷著要兌現承諾,怎麼他不聲不響的?

     擔心秦林,青黛便把陸遠志抓來審問,胖子嘴巴比筲箕還大三寸,一輩子藏不住事情,立馬就把原委說了。

     難道秦大哥覺得仕途艱難,轉而把精力投在鉛筆鋪子上?青黛對此倒是無可無不可的,覺得只要秦林做他喜歡做的事情就好,什麼功名利祿、榮華富貴,怎比得上一輩子平安喜樂?

     這天秦林又是點卯之後就徑直回醫館,換了青黛送他的細竹布直裰,坐在院子裡桂花樹底下,泡了壺香茶慢慢細品,手中捧著本大明刑律有一搭沒一搭的翻看。

     女兵甲故意把步子踩得重重的,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的道:“小姐有話要問你!”

     秦林抬頭青黛正在涼閣子上,扶著欄桿關切的看著這邊,就合上書,隨女兵甲走上涼閣子。

     “秦大哥,聽陸師兄說你得了加銜試百戶?”青黛嫵媚的臉蛋上寫滿了關切,柔柔的道:“其實官場上的事情我是不懂啦,不過爹爹寒窗苦讀十年,考上舉人放了蓬溪知縣也不過是正七品而已,你的試百戶已是從六品,也很不錯了啦!”

     秦林何嘗不知道這是安慰,武職品級比起文官至少降三極論,錦衣衛的權勢雖大,一個試百戶離正兒八經的知縣仍要差著不少。

     沐浴著青黛溫柔的目光,秦林于區區官職上本無芥蒂,此時更是如飲酒之後微醺。夏日蟬鳴、涼風襲來,有這樣一位美麗溫柔的少女替你擔著心事,癡癡的守候在涼閣子上,夫復何求?

     百戶所的事情秦林自有打算,不欲青黛擔心,他哈哈一笑,十分憊懶的道:“那麼,親親小青黛應該兌現獎勵了吧?”

     青黛本來擔心秦林胸懷塊壘,見他這副樣子自然憂心盡去,嘟著嘴埋怨:“秦大哥太壞了人家替你擔著心,你反倒一心要使壞,人家還沒有、沒有……嫁給你,怎麼可以親親呢?”

     說到嫁給你三字,青黛低著頭、紅著臉,一雙白玉般的小手搓著衣角,聲音細微幾乎不可辨。

     秦林心頭一盪,附到少女耳邊:“試百戶也帶著百戶兩個字嘛,只多了個試字,咱們就試著親親。”

     青黛被秦林口中熱氣呵到耳朵上,癢癢的,咯咯嬌笑著把他推開。

     唉~~秦林故意長嘆一聲,悶悶的道:“官場失意,還得強裝作沒事人,青黛妹妹也不安慰一下,這心裡面空落落的啊人生真是灰暗……”

     青黛抬起頭盯著他,不知道這傢伙是裝模作樣呢,還是真的心頭不暢。

     腹黑男繼續忽悠,啞著聲音自言自語:“沒做到百戶,連青黛妹妹都不理會我了,失敗啊……”

     忽然面頰上傳來濕潤柔軟的觸感,青黛在秦林臉上輕輕一啄,少女的唇瓣帶著鮮花的芬芳氣息,那溫潤的恰到好處的熱度,美妙無比。

     這一刻,明淨天空那麼的藍,花園裡的樹木那麼的綠,夏日的蟬鳴也不覺得聒噪,反而像動聽的樂章。

     少女像是要證明什麼似的,沒有害羞,而是氣鼓鼓的捏著小拳頭:“不管什麼百戶、試百戶,就算只做個小軍餘,都是我的秦大哥,沒人敢瞧不起你,除了你自己!”

     初吻就這麼得到了?秦林摸著臉頰,回味著剛才那動人心魄的觸感,一邊暗罵自己裝可憐欺騙小蘿莉的初吻未免太黏黏怪叔叔,一邊又暗下決心接下來幾天都不要洗臉。

     猥瑣啊猥瑣,無恥啊無恥……

     “太無恥了,裝可憐欺騙感情的臭男人不配活在世上!”涼閣子外的走廊上,女兵甲有為民除害申張正義的衝動。

     “這傢伙太狡猾!”女兵乙表示贊成。

     “小丁不要看。”女兵丙摀住的眼睛。

     “我才不看哩。”小丁嘴裡說著,卻把三姐的手指稍微扳開點,從指縫中好奇的看出去。

     從涼閣子里傳來秦林懶洋洋的聲音:“餵,外面四個偷窺的傢伙,不怕長針眼?實在羨慕嫉妒恨的話,我也不介意每人都親幾口的。”

     剛才還義憤填膺的甲乙丙丁四女,立刻就像火燒到屁股一樣,支溜一下閃得不見了蹤影。

     哇咔咔咔~~秦林的怪笑在涼閣子上迴盪。

     陸遠志正走過來,聽到秦林的怪笑不由一驚:耶,秦哥的笑聲為嘛如此淫賤?

     “秦哥,張公公來拜,就等在外面大堂上。”胖子扯著喉嚨喊。

     秦林大喜:老子等你幾天了!

     荊王府波譎雲詭之際黃連祖的老丈人於千戶忽然把手伸過來,只怕百戶所的事情最終還得著落在黃連祖身上,那麼秦爺就給你使個釜底抽薪吧……

     醫館正廳,龐憲和李建方兩個坐在左右下首,陪著居中坐的張小陽。

     京師內監權重,司禮監、東廠權傾天下,地方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亦水漲船高,張小陽是荊王府得寵的宦官,就是石韋、王進賢待他也十分客氣,到這醫館來自然兩位主人都要出來相陪。

     李建方一心巴望荊王、世子推薦他去太醫院任職,言辭之中更是卑恭折節,近乎諂媚了。

     不過今天張小陽的態度有些奇怪,以往這些宦官都是眼睛長在腦門上的,動不動就拿腔拿調;但張小陽自從進了醫館就分外客氣,推三阻四不肯坐上首客位,是李建方強把他按住才勉強坐了下來。

     等了一陣子秦林才施施然走出來。

     雖然秦林已是錦衣衛試百戶,但錦衣衛管不到醫館,李建方要在張小陽面前賣好,就端著世叔的架子叫秦林:“世侄怎麼來得這麼慢?又在後院廝混?叫張公公等了半天,好生失禮。”

     龐憲這老好人就打圓場:“沒多久嘛,茶剛沏了一開……”

     話還沒說完,只見張小陽像屁股上裝了彈簧似的,嗖的一下從上首客位蹦了起來,一溜兒跪下動作熟練無比:“替我家世子問秦公子的好,秦公子加官晉爵、添福添壽!”

     李建方和龐憲驚得站了起來,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知道王府承奉司的宦官自高自大是出了名的,憑你什麼指揮使、知州、錦衣百戶,一句話不中聽就拿釘子給你碰,氣得你肺都快炸了,他翻翻白眼就走。更別提下跪了,除開荊王千歲、世子和側妃黃娘娘,你見這些宦官跪過誰來?

     再想到上次荊王府開中門,千歲爺親自走下最後一級台階送秦林,李建方和龐憲就更加看不明白了。

     秦林倒是早有預料,從青黛舅舅趙喜財兩口子嘴裡得知荊王府不久前死了一個侍女,東廠高手霍重樓說是陪一位宗人府的大人前來蘄州辦差,黃妃、黃連祖,荊王朱常泴,威靈仙,世子朱由樊等人之間的糾葛……
      
     他本能的感覺到圍繞著王位承繼的問題,各方勢力落子佈局,搶邊角、打劫手、連環套,現在已到了屠龍收官的階段。

     示意張小陽起來,秦林問什麼事,張小陽也不肯說,只說世子要見他。

     隨張小陽來到荊王府,世子所居的宮殿之中。

     朱由樊屏退左右,又令張小陽關上門窗,查看四下沒人監視之後,忽然這位殿下、未來的荊王千歲就朝秦林屈膝拜倒,惶急的叫道:“秦兄救小弟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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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2 01:46:57
七十八章 郭眉眉之死

     秦林趕緊攙扶朱由樊起身,從他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原來三個多月前朱由樊突然患了場大病,雖經李時珍、龐憲救治,身體復原則比較緩慢。荊王也替世子擔著心,因為身邊一個喚作眉眉的侍妾粗通醫道,便特意撥過來服侍朱由樊煎藥、服藥。

     不料就在上個月,眉眉突然投進王府池塘一命嗚呼,荊王府死個侍女本不算大事,可穩婆在替她入殮時發現眉眉竟已懷有身孕!

     本來單純的自殺案件變成了因姦成孕之後被逼自盡的家醜,並且懷疑的矛頭迅速指向了朱由樊──他是這段時間眉眉身邊唯一的男性。

     秦林突然問道:“那位自盡的眉眉姑娘,娘家可是姓郭,住在城東洪家莊十字坡?”

     朱由樊不敢置信的看著秦林,愁苦的眼睛裡迸發出抓住救命稻草的灼熱光彩:“莫非秦兄已經?”

     “只是聽人說起過,”秦林搖搖頭,沉默了半晌,明知故問:“恕在下直言不諱,世子說有性命之憂,在下就不懂了。當年千歲爺正是因為有世子才能從令伯父手中奪得王位,現在豈能因一個侍女並沒有準確定論的死而對你不利?”

     朱由樊思前想後好一會兒,想到當年父王的寵愛與現在的無情,神色變了幾變,因為痛苦和羞辱英俊的臉變得微微扭曲。

     “秦兄有所不知,黃妃為了親生兒子能繼承王位,視小可為眼中釘肉中刺,日夜在父王耳邊挑唆。本來父王也不盡信她,但前些日子那位威靈真人下降弊府,父王對小可的態度就每況愈下,這次竟然、竟然……”

     朱由樊說不下去了,上次秦林展示隔空猜物的時候,他就想請秦林入府陪父王煉丹,作為奧援以抵消威靈仙對荊王的影響,秦林沒有答應,當然朱由樊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嚴重的事件,並且來得如此急迫。

     荊王本已有廢長立幼的心思,處心積慮要整倒朱由樊的黃妃便抓住眉眉“因姦成孕、被逼自盡”的事情不鬆手。因為眉眉服侍過荊王,黃妃竟把此事上升到子蟊父妾、大違倫常的高度,攛掇荊王給宗人府上書,要將朱由樊貶為庶人。

     宗人府派經歷毛鐸毛大人前來徹查此案,以東廠檔頭霍重樓為輔。

     宗人府的事權基本上由禮部代管,各藩王的奏請只要不大違倫常向來都是照準,何況荊王朱常泴本以親王之尊兼領了宗人府右宗人,算起來毛鐸還是他下屬呢!

     果然調查的結果坐實了朱由樊的罪名。

     因為朱由樊堅稱無罪、以死相逼,要求寬限時間以便尋找洗清冤屈的證據,毛鐸才答應多待幾天,但最遲五日後他就要上報宗人府、禮部,請旨貶朱由樊為庶人!

     朱由樊無計可施,想來想去除了秦林這位傳說中日斷陽、夜審陰的大高手之外,別無其他人可以幫得到他,所以才有了今日之事。

     “小可之言,句句是實,因不甘心就此蒙冤受屈,才將家門醜事和盤托出,”朱由樊朝秦林又深深鞠了一躬,聲淚俱下:“若被貶為庶人,黃妃、黃連祖姐弟必定要斬草除根,謀害小可性命。現在除了秦兄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救命了!”

     朱由樊雖然可憐,秦林卻不一定幫他,但黃妃與黃連祖姐弟既與朱由樊為敵,也是秦林的仇家,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朱由樊要藉重秦林的辦案能力,秦林何嘗不需要藉荊王和世子的權勢?

     “朱兄放心,這件事我已有了幾分把握,我相信事情不是你做的,總要想辦法還你個清白。”

     秦林話音剛落,朱由樊立刻感激涕零,簡直把秦林當作了平生第一個知己──這些天人人都說是他逼姦眉眉至死人命,又什麼子蟊父妾大違倫常,前前後後受了多少委屈,惟有秦林一上來就直言不諱的說他受了冤枉,這份信任可真是高山流水心自知啊!

     可惜朱由樊不知道秦林內心深處的想法,否則他一定會當場噴血的。

     秦林看見朱由樊下拜的時候,儘管明知不恰當,但腦海裡仍然冒出兩個形容詞,風擺楊柳、楚楚可憐。

     腹黑男暗自嘀咕:老兄這副病殃殃的身板,說你是個兔兒爺沒人不相信,什麼因姦成孕、逼迫自盡,除非郭眉眉逆推啊!還得你有那方面的能力……

     “朱兄放心,秦某雖不敢保證別的,但查清案情、還原事實真相,責無旁貸!”秦林把手一拱,告辭離去。

     朱由樊憑窗而望淚光盈盈,在他眼中秦林的背影在夕陽映照下煥發著萬道金光,身形是那麼的高大巍峨充滿了正義了的力量,給他無限的信心和勇氣… …

     呃~秦林忽然感覺後背有點發涼,趕緊加快腳步。

     回到醫館,他就找到了青黛,果然青黛小時候去過洪家莊舅舅家,秦林就請她帶路,再喊上陸遠志。

     “餵,帶小姐去哪兒?”女兵甲把秦林攔住了。

     “想拐跑小姐,得問問我們!”女兵乙把寶劍抽出一小截,虎視眈眈。

     “別想蒙混過關!”女兵丙義正詞嚴。

     小丁想了一會兒,弱弱的道:“可不可以帶我們一塊兒?”

     陸遠志噗的一聲笑起來,自從第一次見面被甲乙丙丁用劍指著心口嚇得夠嗆,他就遠遠躲著這四位,今天還是頭一次發現她們也有可愛之處呢。

     秦林肚子裡暗笑不止,想來甲乙丙丁四位女兵在南京時,定是和她們那位大小姐整天外出騎馬打獵吧,現在成天待在醫館,早已悶得慌了。

     故意要吊吊胃口,秦林撓撓頭:“馬車只能坐下四個人。”

     甲乙丙丁異口同聲的道:“沒關係,我們可以走路去!”

     秦林壞笑:“我坐車,你們走路,別人會說我不懂憐香惜玉……”

     “好了啦,”青黛把秦林胳膊輕輕扯了扯:“去洪家莊走旱路要翻山越嶺,倒不如水路快,騎馬坐車都沒乘船方便,一隻竹蓬船可以坐十幾個人的。”

     “哦耶!我們都會劃船!”甲乙丙丁跳起來,抱著青黛嬌笑:“小姐威武,小姐必勝!”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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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2 01:47:18
七十九章 殺子證道?

     為了保密,秦林一行人都穿便服,找了處偏僻的碼頭,挑了個酒糟鼻子滿身酒氣的老艄翁,扯謊說要去馬口鎮遊山玩水,把他的竹蓬船租下來。

     甲乙丙丁會劃船,就不需要艄翁同行,把船往下游馬口鎮方向劃了一截,看看老艄翁捏著銀子笑瞇瞇的往碼頭小酒店去了,才從蘆灣外邊轉了圈,繞回蘄河裡面往上游走。

     四位女兵沒有吹牛,操船的技術相當不錯,輪流搖櫓把船駛得有快又穩。

     女兵甲得意揚揚的瞥了眼秦林:“怎麼樣?咱們姐妹行船還過得去吧!”

     女兵乙嘴角一翹:“雖然不會女紅針指……”

     女兵丙接口道:“但行船、騎馬、駕車樣樣都來得喲。”

     “還可以幫你打架哦~”小丁盡量做出兇巴巴的樣子,表示戰鬥力很強,但這種表情在她稚嫩的臉蛋上,更像是撒嬌。

     陸遠志眨巴眨巴眼睛,忽然捧著肉滾滾的肚子哈哈大笑,老半天才在秦林耳邊道:“日斷陽、夜審陰,秦哥你和包龍圖也差不多了,開封府有王朝馬漢張龍趙虎,你也有……哈哈哈哈……”

     我有甲乙丙丁?秦林看看這四個粗線條男人婆胸大無腦的傢伙,忽然有種虛弱無力的感覺,並且很想把沒心沒肺笑得前仰後合的胖子踢下水去。

     青黛坐在船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抓濺起的水花玩,嘟著嘴巴假裝不高興,衝四位女兵說:“哈,你們真是喜新厭舊,要跟著秦大哥出去破案,就不理會我啦?”

     甲乙丙丁紅著臉不好意思,其實她們倒不是對破案感興趣,而是成天待在醫館裡氣悶得緊。

     “算了啦,我關在家裡也挺無聊的,除了學醫沒別的事可做,”青黛眼波若有若無的掃過秦林,悶悶的道:“書上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三叔、嬸娘也說女孩子學醫沒用,反正將來出嫁丈夫也不許你行醫……就現在爺爺和三叔也不許我到大堂坐診,明明我學得最好,哼,陸師兄你說這公平嗎?”

     醫館好幾個年長的弟子已輪流在大堂坐診,而學得最好的青黛卻不被允許,自是禮法所拘了。

     雖然民間也有醫女,但地位和三姑六婆相距不遠,李建方兩口子倒是沒說錯,青黛只要是嫁到門當戶對的人家,夫家絕不會允許她行醫──當然,閨閣之中結識的女眷,譬如樊山郡王府的小縣主需要她開開方子,這是和坐堂行醫不同的,不會被禁止。

     少女提出這種問題,想必是探探秦林的口風吧,青黛一顆心就像透明水晶似的,那點小心思完全瞞不過人。

     陸遠志不好回答了,尷尬的笑了兩聲,在他看來小師妹未免太孩子氣了,秦哥已是錦衣衛試百戶,從六品的武官,娘子在家相夫教子就行了,小師妹的醫術雖好,將來只怕也無用武之地。

     上次得知青黛去替小縣主瞧病,秦林倒隱隱有了點兒靈感,聞言便笑道:“青黛妹妹這身醫術埋沒了可惜,但禮法似乎也不便違背,嗯,要是秦大哥想出兩全其美的辦法,青黛妹妹怎麼感謝我呢?”

     青黛紅著臉兒,不回答。

     甲乙丙丁輪流上陣賣力搖櫓,香汗淋漓仍然興致不減,船行如飛,不久便到了洪家莊。

     把船系在岸邊,青黛帶著找到了她舅舅家。

     趙喜財兩口兒自打從城裡回來,就商量要藉看望青黛為名巴結巴結秦林,秦長官和王指揮使關係匪淺,借他幾句美言,王指揮使這邊隨便拔根毛不比你腰還粗?落下的好處還能少了去?

     沒想到秦林、青黛竟然“紆尊降貴”的到洪家莊來了,趙家兩口兒歡喜得無法形容。

     胡氏溝壑縱橫的臉都笑爛了,劣質香粉噗噗的往下掉:“今早上喜鵲在樹梢頭喳喳叫,我說有貴客到,果然秦長官和青黛侄女兒就來了!”

     “老婆子只顧著說嘴!”趙喜財把胡氏一瞪:“還不快去泡茶?真是鄉下老婆子,一點禮數都不懂。”

     胡氏雖吃了一罵,仍是笑瞇瞇的去泡茶,趙喜財又把他兒子、兒媳叫出來,像捧鳳凰似的把青黛、秦林請進堂屋。

     寒暄幾句,等胡氏端了茶進來,秦林略一沉吟,趙喜財頗會察言觀色,就讓兒子媳婦都出去。

     秦林便告訴他這次是來查辦郭眉眉死亡一案,因關係重大,請他萬勿走漏消息。

     趙喜財兩口兒忙不迭的答應了,“打死我們也不敢亂說,荊王府的事情,前面先來的什麼宗人府,現在又是錦衣衛的長官來查,俺們懂的。”

     秦林點點頭,趙喜財能做到莊頭兒,得到王指揮使的信任,自然是明白人。

     “郭家的事情,俺大老爺們還不如老婆子知道得多,她們一伙子堂客,東家長西家短沒有不曉得的。”趙喜財示意老婆來說。

     胡氏像立了功似的,表現欲極強:“郭家那兩口子,就是掉進錢眼兒的人,養個閨女相貌也不咋的,就一雙桃花眼會勾人。前年東村馬大戶替兒子來提親,去年春張員外要娶填房,郭家都沒答應,偏生去年夏天里送到荊王府去做丫環,說玄妙觀道士替她算過命,將來是要做王妃的──秦長官,你說可笑不可笑?”

     秦林先聽到桃花眼,就想起第一次去見朱由樊的時候,他身邊的確有個桃花眼的侍女,雖無天姿國色,倒也長得有幾分嫵媚,和胡氏評價的“相貌不咋的”還是有所區別。女兒生得漂亮,也難怪郭家兩口子野心膨脹,瞧不上什麼馬大戶、張員外了。

     後面聽到玄妙觀三字,忽地心頭咯噔一下,威靈仙的發跡從玄妙觀璇璣道長引見荊王開始,而威靈仙似乎又為荊王廢長立幼的舉動推波助瀾。前次何二郎挾屍敲詐醫館也曾提到去請道士來打懺祈福,結果卻是金毛七帶人前來煽動──這一系列案件的背後,好像都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推動!

     並且金毛七與魏長老同時出現在鄧子龍的接風酒宴上,雖然他被殺了……這會不會是殺人滅口?

     秦林的眼睛瞇了起來,樁樁案件、條條線索糾纏成團,但他相信只要找到線頭,也許輕輕一抽就能解開所有的疑團!

     郭眉眉去荊王府之後的事情,胡氏就說不出所以然了,只知道兩個月前郭眉眉曾短暫的回家省親,那之後郭家兩口子就更趾高氣揚了,逢人便說女兒在荊王府如何如何得寵。

     陸遠志此前已從秦林口中知道了案情,聽到這裡,胖子眼睛一亮:“這不明擺著嗎?郭家先說女兒要做王妃,後來又說十分得寵,荊王府中有機會接近她的只有世子和王爺,如果不是世子就是王爺本人幹的──”

     胖子忽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道:“著啊,郭眉眉懷的就是荊王的孩子,所以她家才胡說要做王妃呀!要是她和千歲爺有了,嘿嘿,有了那事,還能不得寵嗎?後來的事情嘛,定是荊王為了廢長立幼,故意把這事硬栽給朱由樊,郭眉眉又氣又恨,加上肚子藏不住,便只能投水自盡了。 ”

     秦林哈哈笑了兩聲,朝胖子一豎大拇指:“好個荊王為了廢長立幼,先害死郭眉眉肚子裡還沒出生的孩子,又栽贓給大兒子朱由樊,真叫個殺伐果斷!”

     青黛、甲乙丙丁四女全都抿著嘴笑,荊王為了讓小兒子朱由楂繼承王位,竟能先害死一個還沒出生的兒子(或者女兒),再栽贓嫁禍陷害養了十多年的大兒子朱由樊,天底下有如此昏聵絕情喪盡天良之人?

     陸遠志也覺得講不大通,揉著胖臉想了一陣,又喜道:“黃妃,絕對是黃妃幹的!郭眉眉和荊王有了孩子,她擔心將來孩子出生之後,和她所生的朱由楂爭奪王位,所以下手害死了郭眉眉,然後嫁禍朱由樊,既替親生兒子除去一個潛在的競爭對手,又剝奪了朱由樊的世子之位……嘖嘖,好個一箭雙雕之計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後針,兩般皆尋常,最毒婦人心吶!”

     這次青黛和甲乙丙丁不發表意見了,覺得陸遠志的分析有幾分道理,但支持這個結論的證據似乎也不怎麼充分。

     但陸遠志最後的話讓娘子軍著惱了,甲乙丙丁叉著腰瞪著眼,嘰嘰喳喳的問道:“什麼最毒婦人心,你說誰呢?太過分了,我們還說你這小胖子心眼毒呢,家裡殺豬造業,將來閻王拿你這身肥肉賠補業報!”

     胖子把頭一縮,脖子都看不到了:“好了我收回最後一句還不行嗎?但分析應該沒錯吧,秦哥你說呢?”

     秦林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大膽假設,小心求證,你的思路也算是案件偵破的一個方向嘛。我們可以圍繞這個猜測尋找證據,無論證實還是否定,都對破案有所裨益。”

     陸遠志眉花眼笑,渾身肥肉抖了幾抖,心說這都好幾次分析案情了,就算蒙也該蒙對一次吧!看,秦哥也說這是案件的偵破方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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