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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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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6 01:25:44
五十章 蓮花烙

     蘄州城西郊的一處早已廢棄的廟宇,不知道當年供的究竟是佛是道還是明尊,瓦頂殘缺不全,磚墻坍塌破敗,臺階上生滿了青苔,石縫中長出荒草。
      
     廟門外的樹林中,老鴉哇哇的聒噪,正應了那句枯藤老樹昏鴉,把傾頹的破廟裝點得越發淒涼。

     咔嚓,有人踩斷了枯枝發出聲響,忽然之間便鴉聲大作,成群烏鴉撲扇著翅膀騰空而起,一道道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飛舞盤旋,宛如來自幽冥的怨靈。

     王財極快而又極小心的走向破廟,他身穿密密排扣的短衫,腰繫搭膊,打著綁腿,足蹬牛皮快靴,顧盼間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絲毫沒有之前作為指揮使府上管家時的市儈氣息。

     看了看周圍沒人,王財小心翼翼的走進廟門。

     破爛不堪的大殿,已有人等了多時,但見這人身材極其魁梧卻瘦得不成樣子,似乎全身就剩下副骨頭架子,頭發花白,背負著的雙手卻足有蒲扇大,指節暴突,青筋虯結。

     魁梧老者正望著大殿上零落不堪的塑像神遊天外,背對著廟門,可他竟像背後生了眼睛似的,王財剛剛走進廟門,便陰慘慘的道:“我等你半個時辰了。”

     王財神色有些落寞:“在這兒十多年了,要把線索全抹去,可得花點工夫。魏長老,下一步堂裡準備怎麼安排?”

     那魏長老卻沒有立刻回答,低下頭思索了一會兒才道:“你在王家這麼久,還沒有盜得指揮使的關防印信,堂主很不滿意。”

     王財神色大變,急忙辯解道:“王進賢別的不怎麼在意,只把關防印信捏得很緊,屬下一直沒有找到機會……對,所以屬下才設計抓小兔崽子的把柄,逼他替咱們盜關防印信。”

     魏長老的聲音依舊不帶一絲感情:“可你不該把那錦衣衛引去。”

     “當時屬下搪塞不過,又想他區區校尉必定不敢把指揮使如何,讓他去詐唬一番,咱們說不定更能拿捏住小兔崽子,”王財說著,聲音就越發變得頹喪低沉:“可沒萬萬想到,一個年紀輕輕的校尉竟真敢搜指揮使的宅子,竟真的把案子破了……”

     事實上王煥力氣身子被酒色掏空,力氣極小,根本就沒把柳絮掐死,她只是昏過去而已,很快就又醒轉,慢慢爬到門口準備呼救。

     這時候一直監控事態進展的王財就出手掐死了柳絮,然後拎起來隨手扔到床上,也沒在意屍體是俯臥著的。

     秦林恰恰從屍斑的位置推斷屍體並非像王煥說的仰面朝天,從而發現了端倪。

     王財萬萬想不到,十餘年處心積慮,卻因為細節上的小小疏失,最終功虧一簣。

     此刻他嘆息自己時運不濟,豈知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就連站在大殿上的魏長老似乎也低頭輕輕喟嘆了一聲,半晌之後說:“兩月前高師侄突然在蘄州失去了下落,你身在指揮使府,可有他的消息嗎?”

     王財搖搖頭:“屬下不知。照說高師兄開壇傳教的動靜也太大了些——因教主的關系,高師兄總想替本教立個大大的功勞,這個心思屬下也懂,因此衛所這邊盡量替他尋了方便,可後來被錦衣衛盯上,屬下就愛莫能助了,自他逃出蘄州南門,就完全失去了聯絡。”

     大殿頂上破了老大個洞,魏長老抬頭望著洞口處的天空,沉默許久之後才慢慢道:“可惜。高左使一直在追查他兒子的下落,本來你如果打探到高師侄的消息,本長老稟明高左使,也許你不必死的。既然你一事無成,又被錦衣衛揭破了身份,那就說不得了。”

     王財渾身巨震,繼而苦笑起來:“屬下死不足惜,只可惜在蘄州苦心經營十餘年,竟壞在一個小小校尉手上!”

     魏長老冷冷的道:“沒關系,高左使和堂主都另有安排,總叫朝廷官軍到不了麻陽。”

     “就憑那幾個裝神弄鬼的雜毛?”王財說起來十分不屑。

     魏長老聲音如同鋼鋸刮過鐵板,難聽至極:“賜你早日回歸真空家鄉,歸於極樂之地,享那無盡仙福,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好、好!王財咬牙問道:“那屬下的家小……”

     魏長老極不耐煩的搓了搓手:“堂主自有安排。這裡有筆墨,以你的聰明,自然知道該怎麼寫給鷹爪孫。”

     王財明白教中手段,登時臉色變了幾變,可看到魏長老那雙可怕的手,他的所有反抗之意都煙消雲散了,只得長嘆一聲,拿起紙筆刷刷的疾書。

     與此同時,左手悄悄從懷中取出一物,忍住疼痛將它狠狠的印進了掌心。

     片刻已經寫完,將紙筆放在供桌上。

     魏長老把那篇文字看後,點點頭,又道:“教中規矩你總該知道吧?”

     王財將手中捏著的物事遞過去,一朵小小的黃澄澄的蓮花,與此前秦林得到的蓮花形製完全相同,只不過那一朵是羊脂白玉雕鑿而成,王財的則是用黃銅鑄造。

     魏長老背負著的手在空中劃過一道詭異的弧線,不知怎的王財手中那朵銅蓮花便不見了蹤影,而攤開的掌心裡則多了隻小小的瓷瓶兒。

     自始至終,魏長老竟沒有回過一次頭。

     “好,好一記天羅地網捜魂手!”王財慘笑著,心知魏長老如此舉動不無警告的意味。

     他也不拖延,立刻揭開瓷瓶的塞兒,一仰脖子喝了,只消片刻便渾身顫抖著軟倒,在地上抽搐幾下就吐出了此生呼吸的最後一口空氣。

     魏長老仍舊背負著雙手,緩緩跺到坍塌的圍墻邊,忽然舉起雙臂一振,足尖在墻頭輕點,身形便如一隻大鳥般凌空飛起,沒入廟外面的密林之中。

     哇——烏鴉紛紛驚飛。

     …………

     沒過多久,烏鴉們就迎來了第二撥客人。

     蘄州認識衛指揮使府上王管家的人不少,錦衣衛、州衙全力搜捕,很快就找到沿途看見過他的目擊者,偱路找到了破廟。

     秦林辨認地面上的足印,甚至發現了王財踏斷的枯枝,他打個手勢,示意目標就在廟裡。

     錦衣衛士們繡春刀出鞘,韓飛廉分派軍餘們四下散開把廟團團圍住,親自領幾個兄弟從正門殺進去,同時秦林也帶著人從圍墻的缺口沖進廟中。

     大殿前面,布滿荒草的中庭,赫然躺著王財的屍體,旁邊散落著紙筆。

     秦林撿起那張紙細看,在這份遺書上王財承認了罪行:那晚柳絮只是被王煥掐暈,是王財見色起意試圖渾水摸魚,見柳絮竭力反抗,一時怒火沖頭就把她掐死了,並且趁機推到少爺王煥身上。

     眾錦衣衛弟兄見秦林撿起紙看,都流露出羨慕之意,他們要么是世襲軍戶要么就是前線立功受的保舉,大多數校尉乃至小旗都不識字的,而大明子民對讀書人的敬仰簡直深入骨髓。

     韓飛廉問寫的什麼,秦林便一五一十的念給大夥兒聽了,韓飛廉把手往他肩上一拍,喜道:“好了,這下子案件查得水落石出,而且兇犯自己服毒死了,連開堂問案都可以省下。”

     秦林點點頭,然後蹲下仔細檢查著死屍,剛剛拿起裝毒藥的小瓷瓶眉頭就皺成了川字——王財所服的毒藥竟然和他從高豺羽那兒得到的完全相同!

     這只是一個巧合嗎?

     一個暴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王財這狗奴竟敢如此狂悖無禮,本官要把他腦袋擰下來當夜壺用!”

     指揮使王進賢帶著親兵騎馬急匆匆趕來,他老婆劉氏也騎在馬上,王煥則由兩名健壯親兵用滑竿抬著,顛得臉色發白。

     在後面一點兒,張公魚帶著州衙眾人,石韋領著百戶所的總旗、小旗們也聞訊趕來了。

     王進賢氣勢洶洶的走進廟裡,看見地上躺著的王財倒是吃了一驚,作為世襲指揮使他倒是認得字的,把那張遺書一看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見秦林在死屍上翻找檢查,王進賢鼻子裡重重的哼了聲,照說秦林替他兒子洗清冤屈應該感謝,可他一則覺得本來就不是兒子殺的人,錦衣衛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二則又當眾冒犯他堂堂指揮使的虎威,現在自己不找秦林麻煩就算好的了。

     倒是劉氏把兒子一拍:“還不謝謝秦長官?要不是秦長官找到真兇,你現在就'絞監候'啦!”

王煥在鬼門關上走了一遭又回來,心下對秦林是感激的,也佩服他不依不饒非得揪出真兇的勁頭,所以這番態度十分真摯,一揖到地:“多謝秦長官救命之恩!”

     秦林對他印像不佳,點點頭就算答過了。

     張公魚氣喘吁籲的走進來,看見遺書就眼前一亮,趕緊吩咐結案,又喊地保來把屍首拉去埋了。

     眾人奇怪的是,秦林為何蹲在屍首旁邊細細檢查不休?這不明擺著嗎,就是王財殺死柳絮,知道被秦林追查到自己頭上,他就畏罪自殺了。

     直到石韋率大批錦衣衛士趕到,秦林才站起來,朝石韋施禮道:“石大人,標下鬥膽請您下令,讓除張大老爺、王指揮使加上咱們錦衣衛弟兄以外的人都退出院子。”

     石韋嘴微微一張,眼睛裡陡然精光四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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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6 01:26:03
五十一章 蛋糕要做大

     閑雜人等全都退出了廟門外,秦林這才把死者蜷曲著的左手抻開,掌心中赫然有一塊瘀青的印痕,依稀可以辨認是蓮花的形狀!
      
     “這是什麼?”張公魚完全不明白。

     王進賢伸出手在空中虛虛一握,“士卒訓練時握刀用力揮砍,時間一長會在掌心留下刀柄的痕跡,莫不是他刀柄上有這個形狀的雕刻,他用力握刀與人格殺,才留下如此印痕——但也不至於這麼深啊!”

     石韋則遲遲沒有答話,蹲下身仔細查看死者的掌心,然後喜上眉梢,一拳頭搗在秦林肩窩:“哈哈哈,秦兄弟,你立大功了!”

     秦林在王財邊發現的毒藥與他從高豺羽手中獲得的,氣味顏色都完全相同,檢查時又在死者蜷曲的掌心處找到了和高豺羽身上搜出羊脂白玉蓮花相符合的印痕,因此基本認定王財是白蓮教的邪徒。

     石韋如此反應,秦林心頭更是篤定,面上仍裝出不解之色:“這個印痕,莫非是?”

     “秦兄弟有所不知,白蓮教的魔崽子才有這東西,在他們教中就是官憑印信。其中左右使者、三堂堂主用金蓮花,十長老用銀蓮花,分守某地的香主用銅蓮花,餘下的小頭目和嘍羅就沒有此物了。”

     石韋說著又忍不住笑起來,一臉虯須抖得快把眼睛鼻子都遮完了:“也就是說你追擒的王財,最低也是個香主!擒殺白蓮教香主的功勞,至少也得保舉小旗啦!”

     秦林高興之餘,不禁疑惑自己曾從高豺羽身上弄到一朵羊脂白玉的蓮花,那麼他又是什麼身份?想了想此事可開不得玩笑,一旦洩露出去白蓮教的暗殺防不勝防,錦衣衛這邊也不見得能完全糊弄,所以在確保萬無一失之前,還是守口如瓶吧。

     想起石韋剛才說起擒殺白蓮教香主可以提升小旗的事情,秦林又問道:“大人明鑒,咱們並沒有拿到他的蓮花信物,而且是他自己服毒而死的,論功勞的話……”

     石韋再次大笑,看來心情極好,他拍著秦林的肩膀說:

     “秦兄弟,你不知道白蓮教這群魔崽子有多難對付,自打去年麻陽金道侶造反,荊湘各地白蓮教起事大小二十餘處,咱們整個千戶所都還沒擒殺一名香主以上的魁首呢!雖是他自殺的,卻因為你緊追不捨逼得他不得不服毒自盡,實與當場格殺無異。

     他的身份嘛更不是問題,前段時間有個姓高的大師兄到此開壇傳教,咱們捉到不少低級教徒,讓他們認屍,總能找到些端倪。 ”

     石韋說完立刻拿紙和墨把死屍掌心裡的印痕拓了下來,他是不怕秦林功勞大的——身為百戶,給上司的呈文總不好自己替自己表功,保舉秦林的功勞,也就等於說他石大人調度有方、措置得力,兼有識人之明。

     這種官場上花花轎子人人抬的道理,石韋混到錦衣百戶職位上,是早已通曉的了。

     幾家歡喜幾家愁,石韋和秦林為功勞樂開懷,指揮使王進賢就苦著臉,一副喪氣相,可憐巴巴的望著這兩位。

     家裡死個把婢女,兒子胡鬧花天酒地,甚至剋扣軍餉中飽私囊,這些都不算問題,作為世襲指揮使就算認不得兵部尚書,兵部的司官郎中總有幾個交情好的,被御史都老爺們參上幾本也只當風吹一般。

     但是,家裡的管事竟然是白蓮教的香主,這就嚴重了,往深了說你身為擁兵一方的武將,家裡竟有白蓮教妖匪,偏偏麻陽還正在起事……

     王進賢嚇得魂飛魄散,偌大個身子噗噗的抖將起來,不住嘴的說:“錦衣衛兄弟們可憐在下被蒙在鼓裡,半分也不曉得,實在是冤枉的緊吶!白蓮教妖匪無孔不入,下官根本就不知道家裡混進了奸徒,石大人可要明鑒啊,對了,張大人也在這兒,張大人替我作證,在下可從來沒有結交叛匪……”

     說著他就一把扯住張公魚的袖子,苦苦哀求。

     張公魚像躲瘟疫似的躲著他,不過王進賢身為武將力氣遠比他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大,怎麼也擺脫不了。

     王進賢見張公魚不肯替他承擔責任,又轉過來求石韋和秦林,那副低聲下氣的樣子和之前在指揮使司的踞傲相比,真真是前倨後恭的寫照。

     石韋心裡清楚不關王進賢的事,本來就可大可小,秦林掙來的這份功勞算下來整個百戶所都有好處,有心要賣他個面子,便問他:“秦兄弟怎麼看?”

     王進賢臉紅得像猴子屁股,把腰呵得低低的,直朝秦林作揖,堂堂正三品指揮使朝一個校尉如此卑躬屈膝,只怕大明朝立國兩百年來還從未有過。

     秦林想了想,先前曾擅闖指揮使司,和王進賢爭辯是眾所周知,萬一王進賢破罐子破摔把事情一推三六九,呈文到都指揮使司和兵部去打官司,大明朝這部龐大的官僚機構裡面扯起牛皮糖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自己的功勞可不就懸在半空中了嗎?誰來理會你一個沒有根基的校尉呢?倒不如放他一馬。

     “石大人,卑職以為王大人無過有功。”

     秦林此言一出,王進賢就呆了,他已做好上京去兵部和錦衣衛打擂臺的打算了,有老岳父幫著想來最壞的結果大不了革職查辦吧;卻不想秦林竟說他無過有功,這可是萬萬沒有料到的。

     “王指揮使得知白蓮教妖匪出沒,點兵助我錦衣衛擒拿,致使該犯走投無路,只得服藥自盡……”

     聽到這裡,王進賢已然喜出望外,從革職查辦到立功受獎,簡直就是從十八層地獄提到了西方極樂世界,他對秦林那幅感激涕零的樣子,說讓跪下來磕頭都心甘情願。

     秦林正說得開心,卻見張公魚撅著嘴巴一副受氣小媳婦的樣兒,心頭暗笑,又道:“當然,張大老爺派州衙捕快、民壯協助,查明妖匪逃跑路線,我們才能及時布下羅網使妖匪無法逃脫,也有大大的功勞。”

     張公魚登時喜笑顏開,只覺秦林真是越看越順眼:哎呀~本官兩個女兒,一個小的才七歲、一個大的卻在去年出嫁了,否則就招這小伙子做女婿,真可謂東床快婿啊!

     想起曾經聽說的傳聞,張公魚不禁有些羨慕李時珍了。

     石韋將手籠在袖中,朝秦林一豎大拇指:王進賢的岳父是將門世家,張公魚的座師申時行現任吏部侍郎、東閣大學士,把他倆也拉進來,非但不至於分走功勞,反而要把這份功勞越做越大哩!

     事不宜遲,三方商定回去就各自打稟帖做呈文給上級,同樣一件事張公魚報到黃州府、湖廣承宣布政使司,王進賢稟到湖廣都指揮使司和兵部,石韋這邊則上報千戶所和北鎮撫司。

     分派已定,石韋忍不住再一次拍著秦林肩膀,哈哈大笑:“秦兄弟年紀輕輕就立下大功,單說功勞倒也罷了,你一個校尉的名字要驚動湖廣布政使、都指揮使兩員封疆大吏,甚而呈報京師兵部和咱們錦衣衛北鎮撫司!嘖嘖,本官在你這個年紀,可就差得遠了!”

     秦林微笑著把頭一低,拱手道:“全賴石大人栽培。”

     “你這傢伙,就是虛頭巴腦的多!”石韋假裝不高興,可笑聲分明更大更洪亮了。

     計議已定,一行人走出廟門。

     這一番不同以往,知州張公魚張大老爺和指揮使王進賢一左一右把秦林夾在中間,神情豈止是欣賞,簡直可以說是討好、諂媚。石韋在旁邊咧著張嘴,更是笑得鬍子眉毛都分不清了。

     旁人倒也罷了,劉夫人實在不明白丈夫何以如此前倨後恭,待他走過來才悄聲問。

     “咱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吶!”王進賢心裡面已把秦林感謝了百遍千遍,這會兒便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將秦林誇得仁義無雙,便是說書先生嘴裡的山東及時雨呼保義宋公明都沒他這般義薄雲天。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聽到王財是白蓮教香主的時候也嚇得夠嗆,拍著心口道:“幸好秦兄弟幫忙,否則咱們還不知道怎麼倒霉呢,今後可得好好感謝人家— —耶,不好了!”

     王進賢忙問什麼不好,劉夫人一把抓住他耳朵:“你剛剛八百里加急送走的呈文,是到兵部去告狀的,要那篇呈文先到了兵部,這裡又做助擒白蓮教妖匪的稟帖,豈不是前後兩篇互相打耳光嗎?”

     王大指揮使一拍大腿,“媽的,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說罷也不耽擱,和幾名親兵打馬狂奔,屁滾尿流的追那份呈文去了。

     躺在滑竿上病殃殃的王煥,見父親被媽揪耳朵,哧的一聲笑。

     劉夫人臉色一寒,重重一巴掌扇在兒子臉上,留下五道紅指印:“小崽子,老娘再不許你胡鬧了!記著,要不是秦長官幫忙,你這條小命、還有你爹的官帽,可都懸在半空裡啦!”

     這邊廂上演三娘教子,那邊是叩謝青天。

     柳家三口兒已知道真兇是王財,被秦林查出之後畏罪自殺,柳絮冤仇可謂得報。

     一家子跪在秦林身前,柳華把腦袋磕得砰砰響:“恩人,您就是青天!俺柳華做牛做馬都要報答您大恩大德,刀山火海也不皺一皺眉頭! ”

     幾個錦衣衛士笑道:“秦兄弟是錦衣衛,刀山火海只怕去的不少,你個木匠也要跟著?”

     秦林倒是心頭一動,把柳家三口兒扶了起來:“你父子都是木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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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6 01:26:21
五十二章 世子再邀

     柳家父子不僅是木匠,而且是蘄州手藝頂尖的木匠。
      
     秦林得知這點不禁心頭大喜,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正準備出言相邀,被劉夫人、王煥母子打了岔。

     “小兔崽子,還不替你爹多謝謝秦長官?”劉夫人沒好氣的把兒子腦袋往下一按,然後沖著秦林陪笑臉。

     秦林把身子一側,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只要夫人不帶著娘子軍拿大掃把打秦某,就已謝天謝地了,指揮使大人的'謝'字,秦某可當不起。”

     饒是劉夫人將門虎女,此刻也羞愧難言,只好瞪著眼睛罵兒子;王煥被母親揪著耳朵朝秦林作長揖,這紈絝少爺哪兒吃過這種苦頭?被揪得呲牙咧嘴,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柳家三口兒閃在旁邊,神情氣鼓鼓的。雖然王煥並非殺死柳絮的真兇,可事情也實由他而起,柳家自然不會對他有什麼好臉色,若不是懼著指揮使王進賢的權勢,早就朝他報以老拳了。

     秦林心頭一動,板起臉對劉夫人道:“常言道慈母多敗兒,夫人今後對兒子可得多加管教才是。這次柳姑娘之死雖非王煥親手殺害,但'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你們心中豈能沒有幾分愧疚之情?”

     劉夫人怔了怔,這時候上下尊卑分得極開,大明律規定尊長毆殺奴婢、僱工人僅僅杖一百、徒三年,何況柳絮還並非王煥所殺?不過秦林既然這麼說了,她就瞪著眼睛令兒子向柳家人道歉。

     王煥本來膽子就不大,今天又被秦林幾次三番的幾乎嚇死,這下他絲毫也不敢違拗,趴在地上朝柳家三口兒接連磕了幾記響頭。

     柳木匠嚇了大跳,嘴裡連叫“使不得”準備去扶,柳華則把父親袖子一扯,等王煥結結實實磕了好幾下,這才呼的吐出胸中一口濁氣。

     劉夫人瞧出秦林似乎格外看重柳家人,心想乾脆好人做到底,又令親兵取了兩錠銀子賠給柳家。

     柳家三口兒都把秦林望著,現在他們已把這位年紀輕輕的錦衣衛士當成了主心骨。

     “這個該賠,柳姑娘總是在王家做事期間被害的,”秦林見柳華還有些別扭,笑笑從親兵手裡接過銀兩,親手遞給柳木匠。

     人死不能復生,辦喪事、買棺材墳地、出殯請吹打都得花錢,何況兒子將來還要蓋房子、娶媳婦,柳木匠感激涕零的把銀子收下,當然他感激的對像不會是王家母子,而是秦林——只要不瞎眼就能明白這件事若非秦林自始至終主持公道,柳絮沉冤不知幾時才能昭雪,還有指揮使的公子竟會朝一戶木匠磕頭賠禮,離了秦長官根本就不可能啊!

     王家母子千恩萬謝的離開了,劉夫人非常清楚兒子的腦袋和丈夫的官帽都虧得秦林才能保住,大恩不言謝,今後慢慢補報吧,大家都在蘄州,來日方長。

     柳家三人再一次面朝秦林跪下,這位年輕的錦衣衛不僅替女兒找到真兇報仇雪恨,還替他們全家找回了尊嚴。

     是的,即使小小的木匠,女兒橫死之後還要面對指揮使大人那種高高在上的踞傲,也會憋屈難言啊!而秦林使指揮使的公子向他們、向柳絮磕頭道歉,在他們看來這種恩惠甚至不亞於查清案情找到真兇。

     秦林好言撫慰幾句,又告訴他們:“你們先回去替柳姑娘操辦喪事,五天后咱們在閱江樓見,我有事和你們商量。”

     柳華點點頭,現在妹妹的喪事要緊,至於秦長官要說的事情嘛,那還用商量嗎,一切照辦就是,火裡來水里去,哪個龜孫說個不字?

     ………

     李氏醫館的後院,青黛和三位嬸娘、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一塊兒做著針線活計,兩個年幼的堂弟李樹勛和李樹本跑來跑去,撲蝴蝶、捉蜻蜓。

     “難得呀,青黛侄女兒以前可沒怎麼做過女紅。”二嬸蔣氏縫著件細白布的長衫,圓領大袖,下施橫襴為裳,腰間有襞積,正是李建元要穿的秀才襴衫。

     青黛把頭一低,抿著嘴笑:“是呀,多虧二嬸幫忙把衣衫裁好,侄女兒只是動手縫縫,要不做出來還不知道是短了袖子還是長了下擺呢。”

     蔣氏埋頭飛針走線:“你那是直裰,裁剪比襴衫要容易,嬸子也沒費多少事兒。”

     旁邊三嬸沈氏聽了就有些不高興,左邊的蔣氏、右邊楊氏都是縫的襴衫,三妯娌中間只有她縫著直裰,原因無非是二伯李建元、小叔李建木都考上了秀才,而她的丈夫、老三李建方至今還是個白身的醫士,按國家法度只能穿直裰。

     沈氏為人本有些尖酸,不好直接針對兩位妯娌,就拿青黛當話頭,故意問道:“侄女啊,這件衣服是做給誰的?嬸兒可從來沒見過你縫衣服呀。”

     青黛笑嘻嘻的,本來心頭無塵說話就並不避諱:“給秦大哥做的呀,他除了錦衣衛的飛魚服,就沒件平常穿的衣服了,所以我替他縫一件。”

     沈氏板著張臉:“樹本是你正兒八經的堂弟,成天破破爛爛的你這姐姐也不替他做件衣服穿穿,倒要替外人縫。”

     青黛臉蛋一紅:“有嬸娘給樹本弟弟縫嘛,弟弟穿的衣服從冬到夏都不缺呢。而且、而且爺爺說了秦大哥也不是外人。”

     沈氏冷笑一聲,正要說點什麼,卻被兒子的呼喊打斷了。

     “哦~~捉到癩蛤蟆啦!”李樹本在前頭跑,李樹勛在後面追,兩個孩子跑了過來。

     眼看要被哥哥追上,李樹本啪的一下把癩蛤蟆往這邊扔過來,不偏不倚丟到沈氏頭上,嚇得她哇哇直叫,一雙手在頭上亂刨,幾乎發狂。

     青黛卻不怕這醜醜的小生靈,輕輕巧巧的就把癩蛤蟆抓住了,招呼兩個堂弟過來:“樹本、樹勛過來看看,你們抓的癩蛤蟆別看它醜,它背上這些疙瘩裡面有毒,刮下來炮製了,就是蟾酥呢。甘辛、溫、有毒,善能治五疳八痢、小兒口瘡……”

     聽姐姐說得頭頭是道,兩個堂弟倒聽得很認真。

     沈氏驚魂稍定,見兒子在身前就眼睛裡出火,也不等青黛說完就吵嚷起來,一把抓過李樹本橫放在自己膝蓋上,劈裡啪啦的打屁股:“小崽子不學好,成天瞎胡鬧,不讀書、不上進!”

     蔣氏、楊氏兩妯娌趕緊解勸,一個把孩子奪過來,一個勸道:“樹本不愛讀書也沒什麼,三叔做醫生不也很好嗎?像前面院子的秦小哥,做錦衣衛也風生水起,聽說又破了件大案子,連王指揮使都朝他一連鞠了三個躬哩。”

     沈氏聽到秦林卻是牢騷滿腹。

     原來李家四兄弟,老大建方已由舉人出仕,好歹也是四川蓬溪的知縣了,老二建元和老四建木也都考上了秀才,只有她丈夫至今是個白身,說起來好生喪氣。

     李建方讀書不是那塊料,醫術卻算得極其高明,因此就想走父親李時珍的老路,從王府醫官到太醫院任職。

     如果成功的話,怎麼也是朝廷命官了,雖然是雜流職官但也有個品級,說起來比兩個做酸秀才的兄弟還要好聽些。

     沒想到最近這段時間荊王成天和那威靈真人打混,李建方三番五次去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沈氏不禁替丈夫的前程捏了把汗,也不知李建方是怎麼和她說的,沈氏竟認定是因為青黛冷落了世子朱由樊,荊王府的態度才發生了轉變。

     所以她對青黛和秦林竟是十二分不滿,被蔣氏一提,就陰陽怪氣的道:“小小一個錦衣校尉有什麼了不起?世子要對付他,還不和捏死只蒼蠅似的?”

     青黛一點也不信,咯咯笑道:“世子才沒三嬸說的這麼厲害呢,他病殃殃的一陣風就能吹倒,徐辛夷姐姐和我把他的琴砸壞了他也不惱,又怎麼會害秦大哥?再說了,我看秦大哥還要比世子壞些,這傢伙不欺負世子就算好的了。”

     這次三妯娌卻是不約而同的笑起來,只覺得青黛不諳世事,說的太小孩子氣了,荊王世子又豈是區區一個錦衣校尉可以相比的?就算錦衣衛指揮使的權勢都不見得能和親王匹敵呢。

     沈氏想了想,覺得最好青黛能嫁給世子,那樣的話丈夫的前程就有了保障,她又攛掇道:“侄女兒,上次世子送了那麼多禮物,你應該回訪,和他禮尚往來才對呀!”

     青黛抿著嘴搖搖頭,“才不是哩,他是送給秦大哥,我的那些全是徐辛夷姐姐從南直隸帶來的。”

     沈氏氣得跟什麼似的:嗨,這個侄女怎麼不開竅?現在嫁給世子,將來就是親王王妃,不比嫁個錦衣校尉強上千倍萬倍?

     正要再勸,就聽得前面一進院子有些喧鬧,不一會兒兩個僕婦走進來說世子把秦林請去了。

     青黛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上次去王府的時候,朱由樊似乎對秦林就比對她要熱情些,說話態度也不像以前她和徐辛夷姐姐在王府玩的時候那麼隨便了,那麼這次世子邀秦林而不請她,正是理所當然。

     小姑娘的心裡面,她的秦大哥自該是人人都喜歡、人人都樂於結交的呀!

     沈氏則是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簡直就像秦林這次去了王府就回不來一樣;蔣氏、楊氏兩妯娌先看看青黛,再對視一眼,面有憂色:不知道世子要怎麼對付秦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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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章 甲乙丙丁

     荊王府曲折回環的長廊之中,張小陽張公公控背躬身在前面引路,秦林施施然隨後而行。
      
     迎面走來燕燕鶯鶯一大群女人,當先一位女子身穿大紅錯金繡的宮裝,後面兩名侍女雙架宮扇,頭頂上打著朱色瓔珞遮陽傘蓋,十分的氣派,她身邊跟著個三四歲的小孩子,小小的身上竟穿著大紅蟒袍,看上去臭屁得很,正歪著腦袋、拽拽的看著秦林。

     “是側妃娘娘,秦公子小心些。”張小陽壓低了聲音提醒秦林。

     秦林站到一邊避讓,目光微掃就把王妃打量了一番。照說她模樣也算相當漂亮了否則也迷不住荊王千歲,皮膚雪白、頭發烏黑,稱得上美人;可顴骨略高了些,嘴唇忒薄了點,眼中目光又顯得咄咄逼人,讓秦林對她殊無好感。

     娘娘停下了腳步,皺起眉頭盯著秦林,那眼神就像看到了一隻卑賤的野狗。

     立刻就有女官跳出來,尖聲尖氣的斥責張小陽:“大膽的狗奴,帶著臭男人進府,見了娘娘焉敢不遠遠迴避?”

     靠,老子哪兒臭了,你聞過?秦林郁悶的撓了撓頭,心說咱這才是躺著都中槍啊!丫環都這麼厲害,王妃開口豈不是要放地圖炮?你丫的滿級嘲諷技能比牛頭人的戰爭踐踏還要拉仇恨!

     張小陽卻不敢和黃妃身邊的女官爭辯,跪在地上答道:“啟稟娘娘,這位秦公子並非小的私帶入宮,而是世子傳見的……”

     “大膽狂悖!”女官立刻板起臉,看了看黃妃神情不豫,又轉過來罵道:“朝廷並未正式冊封世子,你胡說八道,豈不是陷千歲於違制的境地?”

     張小陽嚇得不輕,趕緊連連磕頭,幾乎是拖著哭腔道:“小的說走了嘴,小的不是故意的,娘娘饒命……”一邊說,他還不停扇自己耳光,並非假裝,竟是打得劈啪作響。

     秦林一頭霧水:聽黃妃的意思,朱由樊並未正式受封為世子,又為什麼蘄州城上上下下都稱他世子呢?

     原來這一代的荊王朱常泴並非上代老王爺朱翊巨嫡長子,前面還有個哥哥朱常泠受封為世子的,不料這朱常泠在傳宗接代的功夫上差點火候,一直沒有子嗣,而朱常泴卻早早的生下了兒子朱由樊。

     朱常泠沒有親生兒子,假如由他承襲王位那麼等他死後就沒有了繼承人,雖然朝廷可以指定旁系郡王來襲位,可就不一定能保證是在老王爺朱翊鉅的子孫中挑選了,也許會把他兄弟的兒孫弄來襲位。

     所以朱翊巨就給宗人府打貼子,隨便找個不孝之類的理由把朱常泠廢為庶人,立朱常泴為世子,後來襲了王位。

     也就是說,當代荊王朱常泴是因為有了朱由樊這個兒子才當上的王爺,那麼雖然朱由樊並沒有正式受封,在人們心目中仍然是板上釘釘的世子,多年來私下里甚至某些公開場合都以世子相稱呼。

     但是這種情況在最近幾年有了新的變化,因為側妃黃氏替荊王又生下了一個王子……

     黃氏輕輕摩挲著小兒子,眼神冰冷的盯著張小陽,鼻子裡冷哼一聲。

     在她心目中,世子無論如何都不會是朱由樊,那個寶座,應該給自己的親生兒子啊!

     張小陽跪在地上抖抖索索的,她這口氣也就出了一半,可又看見秦林挺胸抬頭的站在旁邊,似乎有恃無恐沒把她堂堂荊王側妃放在眼中,登時臉色陰沉,指桑罵槐的道:“什麼市井潑皮都往王府裡帶,前幾個月來兩條小騷蹄子在咱們府中瞎折騰,昨天又從南直隸過來四隻不清不楚的破鞋,今天連男人都帶進來了,哼,瞧他容貌也就平平,張小陽,你主子就這麼饑不擇食?”

     明代男風極盛,黃妃此言無疑把秦林貶作孿童之類的人物了。

     秦林心頭火冒三丈,本不想和這潑婦作口舌之爭,此刻也忍不住反唇相譏:“側妃錯了。在下並非什麼市井流氓,更沒有斷袖之癖,而是令弟的同僚,蘄州百戶所的錦衣校尉,和令弟穿一樣的飛魚服、掛一樣的繡春刀。如果說在下是潑皮無賴,那麼令弟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

     黃妃被噎得氣急,本想叱罵幾句,可秦林話說得滴水不漏——人家和你弟弟是同僚,你罵他是潑皮混蛋,你弟弟是什麼東西,你又是什麼東西?

     眾女官更是驚得無話可說,她們只知道黃妃在王府中頤指氣使,哪兒見過有人敢當面駁斥?都道這人膽子忒大了些。

     秦林卻管不得許多,扯起張小陽,再朝黃妃拱拱手:“在下告辭了,須知敬人者、人恆敬之,還請側妃自思自量!”

     黃妃氣得臉色發青,薄薄的嘴唇咬起來顯得越發刻薄了,宮裝底下的身子直發抖。

     “娘,那人是在罵你嗎?”小王子朱由楂抬頭問著母親,臉上呈現出他這個年紀不應有的狠毒,惡狠狠的道:“哼,孩兒替娘親殺了他! ”

     說著從地上撿起塊石頭扔向秦林,他身小力弱,秦林已經走遠,石頭還沒扔到一半遠就落了下來。

     黃妃摸著兒子的頭,“沒關系,等你做了王爺啊,把他千刀萬剮都行……對了,這人說是姓秦,又在錦衣衛……哈哈,他就是你舅舅的死對頭!”

     朱由楂聲音雖然稚嫩,語氣卻異常兇狠:“那咱們去求父王,殺了這傢伙!”

     黃妃牙齒一咬,暗暗冷笑,姓秦的你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

     ~~~

     張小陽被秦林扯走之後,腦袋裡渾沌一片,失魂落魄像個木偶似的跟著邁步,一路上跌跌撞撞。

     老半天才吐出口氣,苦笑道:“秦公子,您可把小的害死了。”

     秦林奇道:“怎麼,連世子都庇護不了你?”

     張小陽無可奈何,只得把黃妃與朱由樊之間的沖突說了一遍,然後啞著喉嚨說:“最近王爺對世子的態度越來越糟,說句大不敬的看上去很有些自身難保呢。小的得罪了黃妃,只怕將來要被她害死。”

     秦林長嘆一聲,從來宮廷鬥爭最黑暗,什麼陰謀詭計都用得上,圍繞荊王世子之位的鬥爭就像京師諸皇子爭奪太子之位一樣激烈而危險,作為外臣的錦衣衛在其中並沒有多少插手的餘地,否則聯合起來對付黃妃、黃連祖姐弟這對共同的敵人……

     秦林搖搖頭,這件事究竟會激發到什麼程度,荊王和朱由樊、黃妃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關系重大,還不能單單聽張小陽的一面之詞,至少現在自己並沒有插手其間的合適理由。

     這次是在一處水榭見到了朱由樊,他的病早已由李時珍父子治好,可經過了這些天的調養,似乎比秦林上次見到他的時候還要消瘦憔悴了些,比起過量服食烈性春藥、耗盡精元的王煥,好像也強不到哪兒去。

     看來這位世子的處境不大妙啊!

     秦林和朱由樊見了禮,在一座極大的沉香木幾案旁邊坐下。

     朱由樊命侍女泡了茶來,笑道:“秦兄嘗嘗這新出的六安瓜片,有名的色澤寶綠,起潤有霜,湯色澄明綠亮、香氣清高,夏天喝了消暑解渴。”

     秦林端起茶碗啜飲,味道的確不錯,但他的心思並沒有放在茶上,寒暄幾句便試探著問道:“世子召在下來王府,應該不是單單為了喝茶吧?”

     張小陽在旁邊呵著腰說:“剛才咱們碰到黃娘娘了。”

     朱由樊臉色一變,忙問是個什麼情形,聽完之後長嘆一聲,半晌默默無言,最後也沒有說什麼,看樣子頗有幾分難言之隱。

     “哦,對了,差點忘了正事,”朱由樊難得的笑了起來,一挑大拇指:“秦兄艷福不淺。”

     耶~艷福不淺?秦林心道老子到現在也只摸摸青黛小手,這也算艷福不淺?你老兄就羨慕嫉妒恨了?我的仇恨值也太高了吧。

     啪啪,朱由樊拍了拍手,就在秦林驚詫的同時,傳來衣甲喀喇喀喇的碰撞摩擦聲。

     竟是四名身材高挑健壯、容貌美麗的少女,全都穿著織錦戰袍,外罩水磨鱗片甲,頭戴束發冠,腰間掛著寶劍,四人一般高矮一般裝扮,齊齊整整。

     “這是?”秦林一頭霧水。

     朱由樊撫掌大笑:“我已去書金陵徐辛夷妹妹那裡,讓她今後給青黛的禮物直接送到貴府,可這批禮物卻是早就在路上,只好由小可最後轉交一次了。”

     原來四名女兵其實是徐辛夷的丫環,這位徐小姐自小愛舞刀弄槍,把丫環也按女兵訓練。

     她在蘄州結識了青黛,就一門心思想替表哥撮合這門親事,朱由樊的書信還沒有收到就又把四名丫環送給青黛並由世子這邊轉交——在她看來,送給青黛就等於送給表哥了嘛。

     殊不知這邊青黛對朱由樊連丁點意思都沒有,徐辛夷純粹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她這四名丫頭既是說了送給青黛的,朱由樊便沒有理由自己留下或者發回金陵,就找秦林來帶回去。

     “有沒有搞錯?”秦林苦笑著撓頭,“四位姐妹怎麼稱呼?”

     額頭上發絲打卷的挺胸抬頭:“甲!”

     鼻樑帶著幾顆俏皮雀斑的一拍寶劍:“乙!”

     皮膚微黑容貌俏麗的則像士兵一樣抱拳答道:“丙!”

     最後一位年紀最小,聲音稍稍帶著點嬌柔:“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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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四章 窯子
  
     看到四名不愛紅妝愛武裝甚至比普通衛所兵精銳得多的女兵,秦林很是被震撼了一把,暗自思忖她們的主人徐辛夷徐小姐的強大內心又該是多麼的純爺們?
      
     彷彿就在這瞬間,天地之間曾哥和春哥的璀璨光環已變得黯然失色,新的彌賽亞降臨這個位面……秦林很想沖著她們激情飽滿的大喊一聲:“像個男人一樣去戰鬥吧,命運的車輪已經開始轉動!”
  
     朱由樊向瞠目結舌的秦林解釋,徐大小姐從小就愛舞刀弄槍,魏國公和夫人都拿她無可奈何,她也不守閨閣小姐的規矩,成天帶著丫環在南京城馳馬亂跑,把這些丫環全訓練成了能騎馬射箭的女兵。
  
     秦林良久一言不發,驚呼徐大小姐不可戰勝——要知道這是禮教盛行的大明朝啊,竟然會有徐辛夷這種奇葩!
  
     “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嗆到了,順著朱由樊口氣問道:“想必那位徐小姐一定是個容貌粗獷、身強力壯的男人婆,就和我們蘄州城裡母老虎孫二娘差不多吧?”
  
     “你太過分了!”甲乙丙丁四位女兵見他對徐小姐不敬,齊齊瞋目嬌叱。
  
     朱由樊先愣了愣,繼而忍俊不禁:“對、對,你說的是,徐大小姐就和你說的一般無二……哈哈哈哈……”
  
     這位王子笑的時候,優雅的抬起左手用袖子遮住嘴巴,動作婉約至極,配上他消瘦的身材和清俊的容貌,如果在後世一定能引來大群腐女的尖叫。
  
     可在秦林眼中就實在太不是個味道了,尤其是朱由樊還把小指頭翹起來,秦林不禁仰天長嘆:你還能更娘一點不?朱大姐!
  
     四位女兵聽到朱由樊這麼說,仇恨值全被拉過去了,女兵甲一攏額角的發絲,朝著他瞪起圓溜溜的大眼睛,女兵乙帶著雀斑的小鼻子皺起,女兵丙微黑的臉蛋上沒有一絲笑容,最小的女兵丁撅著嘴嘟嘟囔囔:“世子太、太壞了,你明明認識我家小姐,還故意背後說她壞話!”
  
     朱由樊好整以暇的品著茶,微微搖頭:“是說辛夷妹妹嗎?今後你們的小姐可是李家妹妹了呀。”
  
     “青黛小姐我們也是見過的,溫柔嫻靜、醫術極其高明,我們佩服得緊,本來不願意離開國公府,因為是服侍青黛小姐才答應到這裡來的,”甲乙丙丁一邊說著,一邊頗含敵意的看著秦林,語氣十分不滿:“可這個嬉皮笑臉、還說我家小姐壞話的傢伙怎麼回事?”
  
     被四名女戰士殺氣騰騰的盯著,秦林感覺鴨梨很大。
   
     “各位姐妹,這位秦木槿秦兄是青黛姑娘的師、師弟,”說到這裡朱由樊又用袖子遮住嘴笑了幾聲,朝秦林擠了擠眼睛:“並且青黛對秦兄頗為青目,所以論起來嘛,只怕他也要算你們半個主人——將來會不會去掉'半個'二字,小可就不敢妄自猜度了。”
  
     女兵甲乙丙聞言驚得小嘴張開就合不攏,小姐不是說要撮合世子與青黛嗎?怎麼變成現在的局面了?
  
     只有最年幼的女兵丁大睜著眼睛不明白怎麼回事,問三位姐姐:“為什麼說這傢伙是半個主人呢?難道青黛小姐要把我們姐妹賣給他?”
  
     女兵甲附到她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女兵丁的神情立刻就不同了,把秦林仔仔細細打量來打量去,最後頗為惋惜的嘆息一聲,皺鼻子擰眉毛的表情分明就是這句話:唉~一朵鮮花插在那什麼上了。
  
     朱由樊在秦林看來實在娘得過分,可符合這個時代文人雅士的審美觀啊,病殃殃的才子有氣無力的扶著侍女肩膀,在大雪紛飛的天氣飲酒賞梅花,暗香襲來,才子偶爾輕咳幾聲,侍女替他擦拭嘴角的潔白絲巾上,帶著淡淡的血跡……
  
     再看看秦林那副身板,咳血是不大可能了,賊忒兮兮的眼睛四處亂溜,估計他看女人的興趣比看梅花來得大,呃,這是可以完全肯定的。
  
     甲乙丙丁四女想到今後極有可能服侍這麼位“不解風情”的主人,不禁齊刷刷搖著頭:唉~~
  
     突然女兵甲握緊了拳頭,壓低了聲音說:“姐妹們,這傢伙一定是用了什麼卑鄙手段,才逼得青黛小姐不得不虛與委蛇。”
  
     三女看看秦林一副憊懶樣,越看越覺得他不像好人,女兵乙頓時正義感爆棚:“我們絕對不能坐視不管!”
  
     “對,就算為了小姐的託付也要鬥倒這傢伙,”女兵丙被保密局和克格勃靈魂附體:“趁服侍青黛小姐,暗中尋找機會,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一舉揭穿這個壞蛋的真面目! ”
  
     年紀最小的女兵丁為這崇高的目標感動得心潮澎湃,忍不住把隨徐辛夷在金陵城外走馬射箭的口號喊了出來:“大小姐威武,大小姐必勝!”
  
     甲乙丙三女趕緊摀住她嘴巴,“笨蛋,你亂喊什麼?”
  
     女兵丁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的看看秦林,發現他似乎沒有註意,這才拍了拍​​心口,掩口偷笑。
  
     “千歲爺,等等貧道!”威靈仙洪亮的喊聲從水榭對面傳來。
  
     荊王朱常泴健步如飛的走在​​廊橋上,喘著粗氣,臉微微發紅,把服侍的宦官和侍女都遠遠的甩在後面。
  
     這位王爺幾時像現在這樣急不可待?就算是京師發來聖旨,或者欽差大臣、一品當朝來拜,他也是輕搖緩步從容不迫,然而聽說秦公子又來見兒子朱由樊,他竟然跑得比兔子還快。
  
     殊不知朱常泴心裡面,成仙了道享無窮仙福排在第一位,連大明朝親王的寶座都要退到第二呢!最近的某些傳聞更加深了他對“秦星君”的仰慕,為了能快點見到傳說中的高人,就算讓他親自跑上十里路,那也是沒有關系的。
  
     黃妃母子由女官、內監簇擁,眾星捧月,走在最後面的位置。
  
     看著荊王的背影,黃妃刻薄的臉上頗有些得意:最近一段時間朱常泴和威靈真人成天泡在丹房,若不是威靈真人年紀太大,別人簡直要以為他們倆有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了,就連受寵的黃妃都冷落了不少。
  
     可這次她跑去丹房,剛告狀說有個姓秦的人不三不四的,由張小陽帶著去找朱由樊,話還沒說完呢朱常泴就“氣急敗壞”的沖了出去,那副勁頭八匹馬都拉不回來——不是給了她這位側妃極大的面子嗎?
  
     黃妃彎下腰,摩弄著兒子朱由楂的腦袋,低聲道:“看見沒有,你父親雖然沒什麼大本事,但要對付別人的時候仍是這般雷厲風行……還記得那兩個背後亂嚼為娘舌根子的宮女,娘是怎麼整治她們的?”
  
     “娘把她們打了三百鞭子,傷口上撒了鹽巴,足足叫她們疼了兩天,最後賣到,嗯,好像是什麼窯子去啦!娘,窯子是怎麼個地方?”朱由楂奶聲奶氣的說著如此駭人聽聞的事情,稚嫩的臉上卻沒有絲毫波瀾,不僅不覺得母親這樣做有何不妥,甚至還隱隱有得色。
  
     黃妃笑起來,“你還不知道……總之那不是什麼好地方,進去終歸要倒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朱由楂拳頭一舞,惡聲惡氣的說:“那等會孩兒就求父王,也把那姓秦的打三百鞭子,照樣賣到窯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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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章 隔空猜物
   
     阿嚏,阿嚏!秦林接連打了幾個噴嚏,暗自思忖誰在說他的壞話,殊不知已經面臨著被賣進窯子的“悲慘命運”。
        
     只不過,這時候的青樓楚館有為女性顧客提高服務的“鴨”嗎?嗯,朱由楂若能真的兌現諾言,秦林倒極有可能開一代風氣之先河,與明人筆下的西門大官人和未央生同列,以慾海奇男子的身份名垂青史。
   
     但是荊王朱常泴的表現注定了秦林不會成為堪與後世唐老鴨相提並論的、在萬歷年風靡萬千少女的一代名鴨,因為千歲爺已經朝著秦林作揖,然後賊眉鼠眼的貼上來,陪著笑臉問道:
   
     “小王已聽說秦公子智破奇案的事情了,別人說那麼離奇古怪的案情,又有白蓮教會作妖法的魔徒在內,豈能輕易破獲?獨獨小王知道公子乃星君下凡,日斷陽、夜審陰,不管什麼妖人、奸邪都逃不過,所以才能破得此案。否則白蓮教那些魔徒慣用妖法半夜勾人魂魄、飛劍取人首級,不是仙家無上妙法,豈能破他左道邪術?”
   
     明朝藩王“分封而不錫土,列爵而不臨民,食祿而不治事”,終日無所事事,便有人附庸風雅彈琴下棋,也有人章臺走馬青樓留名,不學無術的也為數不少,這位荊王朱常泴就是其中之一。
   
     朱常泴從幼年就是捧起四書五經就打瞌睡,翻西遊記、三國演義就眼前一亮,什麼包公案更是耳熟能詳。
     
     這包龍圖、狄仁傑不都是日斷陽、夜審陰嗎?此前他已被威靈仙欺騙,先入為主的相信秦林是星君下凡、根基深厚,這次又聽說秦林破了白蓮教大案,連香主這樣妖法厲害的魔徒都被擒殺,那秦林必定是用仙術克敵制勝的了。
     
     金丹遲遲未能煉成,朱常泴知道金丹大道等閑不容易成功,想張天師的龍虎金丹要煉七七四十九年(沒這麼久,他被威靈仙忽悠了),太上老君的九轉金丹必須九九八十一年,威靈真人這才兩三個月沒有成功,倒也情有可原。
   
     可凡人的壽命等不到這麼久啊,不管四十九年還是八十一年,朱常泴覺得自己恐怕都活不了那麼長了,盡管威靈真人信誓旦旦的保證能夠煉成金丹,朱常泴仍然覺得要早一點得道飛升,也許依賴“根基深厚”的秦公子是另一條捷徑,或者仰仗他不同凡響的仙緣,令金丹提前出爐也未可知呢。
   
     所以荊王千歲這番對秦林的熱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倒是朱由樊被父親完全無視,上前見禮之後朱常泴只是漠不關心的點點頭,可憐的兒子只好落寞的退到墻角,與花瓶、茶幾為伍,成為了徹頭徹尾的裝飾品。
   
     正在興頭上,準備看荊王千歲怎麼炮製秦林的黃妃,看見朱常泴拉著秦林的手,堂堂千歲還不停點頭哈腰的一幕,驚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
   
     親信女官手往水榭一指,萬分不解的道:“娘娘,王爺這是?”
   
     黃妃自己也莫名其妙啊,並且她看見秦林之前與朱由樊交情頗好,此時王爺又對秦林卑恭折節,心下不免打了個突,本能的感覺到了寒意。
   
     朱由楂年紀雖小,察言觀色的功夫已有了幾分,揚起小臉悶悶不樂的問道:“看樣子,咱們不能把那姓秦的賣去窯子了吧?”
   
     眾女官、內監聞言極想捧腹大笑,情知黃妃正在氣頭上,只好勉力忍住。
     
     “走,咱們上去看看,”黃妃牽著兒子,一步步走上水榭。
   
     從廊橋踏足水榭,黃妃先問了王爺好,然後半蹲身子團團道過萬福,她對朱常泴笑的時候帶著三分媚態,而面對眾人之時卻又變得端莊大方,還拍著兒子問威靈真人、問哥哥朱由樊的好,那孩子也就笑嘻嘻的一一行禮,看上去就是個十足十的乖寶寶,只不過畢竟年紀小,眼中流露的敵意早已被秦林瞧個分明。
   
     秦林暗道這女人果然有幾把刷子,如果不是事先見識過她的狠戾刻薄,只怕早就被她此刻的表現蒙騙了;有其母必有其子,小孩子如此年幼就已被她教得心懷詭詐,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好。
   
     “王爺,不知這位公子?”黃妃假裝沒見過秦林。
   
     朱常泴神棍附體:“秦公子乃天上星宿下界,曾於龍華會上與威靈真人有一面之緣,至今已過千年——當然對於他們仙家中人只是隔了三年,天上一日,凡間一年嘛。如今秦公子奉太上老君敕令下界,扶保我大明江山,用九霄神雷法大破白蓮教妖術,好生了得!”
   
     黃妃聽了直皺眉頭,荊王這番話她可不敢駁斥,要知道二十年前嘉靖皇帝封道士邵元節、陶仲文為禮部尚書,陶仲文甚至一身兼少師、少傅、少保三孤,朱常泴對仙術的癡迷程度並比嘉靖皇帝差,他要說秦林扶保大明江山,誰能說不是?
   
     心有不甘,黃妃想了想黃連祖說過錦衣衛追殺迫死白蓮教香主的事情,當然他沒有任何功勞,還在姐姐面前哭訴被石韋等人排擠,要求調離錦衣衛百戶所,改到王府儀衛司任職,免得受石韋的閑氣呢。
   
     本來錦衣衛比王府儀衛司權力大得多,不過為了方便兒子承嗣王位的大事,黃妃已答應弟弟的要求,想辦法調他進儀衛司。
   
     秦林如何找到王財這個白蓮教香主的經過,黃連祖曾與姐姐詳細說過,此時黃妃略為回憶,便笑道:“王爺啊,妾身聽說那白蓮教妖人並非被擒殺,而是自己服毒的呢!這樣的話,就不是秦公子用什麼神雷擊殺的哦。”
   
     朱常泴眼睛翻了翻,“你說那白蓮教魔徒是自殺的?哼哼,他無緣無故就要自己尋死?這是秦大仙陽神出竅,夢中收了他三魂七魄——魏徵夢斬涇河龍王的故事你不知道麼?真是不學無術,婦人之見!”
   
     荊王自己只讀了幾本神怪小說和道家經文,拿小說上故事當真,反說別人不學無術。
   
     黃妃被駁得啞口無言,又不甘心秦林就此佔了上風,想了想又道:“秦公子道法高明,不知我等凡俗之人有緣見識一二嗎?”
   
     說完黃妃暗自得意,威靈真人的三昧真火等仙術是拿出來展示過的,所以荊王才對他言聽計從,此番秦林若是不拿出點真功夫,就算荊王不產生懷疑至少心目中的地位也要大大降低,她就可以想辦法陷害秦林了。
   
     沒想到第一個著急的是威靈仙,秦林要是沒能展示法力,他吹的牛不就被戳穿了嗎?
   
     “千歲,秦公子奉敕令下界,削去頭頂金花,法力已減弱了許多……”威靈仙趕緊替秦林圓場。
   
     哦?朱常泴有些失望。
   
     “沒關系,雖然不能移山倒海、撒豆成兵,但幾個小把戲還不成問題,”秦林笑嘻嘻的稟道:“就和王爺玩玩隔空猜物的遊戲如何?”
   
     隔空猜物?所有人的眼睛都是一亮,這時候西遊記成書不久,市面上說書先生說得熱火朝天,孫悟空在車尺國與虎力、鹿力、羊力三大仙鬥法,隔空猜物的精彩情節可謂婦孺皆知啊!
   
     “好,小王就和公子玩玩隔空猜物的遊戲,”朱​​常泴興奮的一拍大腿:“咱們怎麼猜呢?”
   
     秦林笑笑:“孫猴子是隔著櫃子猜裡面裝的什麼,我們來換個花樣,喏,小王爺這裡茶幾上大銀盤子裡擺著漆雕的十二生肖,請把它擦乾凈了,等在下先走到那邊書房去,王爺再挑其中一個或者幾個摸一摸,再令侍女端到書房,在下便能把王爺摸過的挑出來。”
   
     “有趣,哈哈有趣​​!”朱常泴立刻吩咐照辦。
   
     書房與水榭之間隔著一道墻,秦林由侍女引進書房之後,朱常泴就準備摸漆雕生肖。
   
     “等等!也許他眼力好,可以對著光看出指印呢?”黃妃眼珠一轉,令小宦官端來清水,讓朱常泴把手洗乾凈,再用細布擦乾。
   
     “你呀你,不信仙家妙法!”朱常泴搖著頭,還是照做了,然後興致勃勃的端起生肖躲到屏風後面,片刻之後走出來——除了他自己,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摸過哪幾個生肖。
   
     朱由楂突然跑過來,伸手往蛇雕像上摸了摸,然後得意的對黃妃說:“娘,看我來捉弄他一下。”
   
     荊王對這小兒子甚是溺愛,見狀也只能搖搖頭。
   
     盤子由侍女端進了秦林所在的書房,然後應秦林要求退了出去。
   
     這傢伙關上窗子,壞笑一聲,從衣袋裡取出一物,刷刷的忙活起來。
   
     不一會兒,秦林端著盤子走回水榭,嘻嘻笑著放在原來的茶幾上,“小王爺也來捉弄在下麼?蛇雕像上沾著小王爺的氣息呢。”
   
     眾皆愕然,荊王連忙追問他摸的哪幾個雕像,黃妃在旁邊連扯他衣服,低聲叫他不要去看那些漆雕,免得秦林投機取巧順著他視線猜出來。
   
     豈知秦林早已胸有成竹:“龍、虎、蛇。”
   
     眾人全都看著荊王,只有他知道答案。
   
     朱常泴的眼睛瞪得有銅鈴大,繼而一揖到地:“仙家妙法,果然神妙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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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六章 仙術還是妖法?

     即使是一位親王的禮遇也沒能使秦林發生任何改變,他的嘴角仍然掛著平平淡淡的微笑,似乎在他眼中豆腐西施和荊王千歲並沒有多大區別——見慣了生與死的隔絕,在他鋒利如手術刀的目光注視下王爺與奴隸在生理結構上毫無差別。
      
     然而其他人的態度就完全不同了,秦林所表現出來的雲淡風清充滿了世外高人的味道,即使面對荊王千歲的卑恭折節他的態度依然是溫和有禮中帶著若有若無的淡漠,如果沒有強大實力帶來的自信,焉敢如此?

     就連從事神棍這份很有前途的職業的威靈仙,見此情景也自愧不如,裝世外高人他也裝得來,可要像秦林這樣惟妙惟肖,他就差點火候了。

     秦林真的會隔空猜物嗎?

     時間倒回一刻鐘之前,秦林走進書房的時候。

     果然不出他所料,王府富甲一方,書房裡名貴的文房四寶應有盡有,端硯、徽墨、宣紙是不消說了,單以筆而論,便有什麼狼毫、紫毫、鼠毛、虎毛,小楷、中楷、大楷、屏筆……全是精工細做的貢品級好貨。

     至此秦林長出一口氣,今天的隔空猜物算是萬無一失了。

     等侍女把漆雕端進來之後,秦林仔細觀察銀盤中裝著的漆雕,因為荊王洗了手並用布擦乾,饒是他眼力極佳也發現不了指紋。

     沒關系,你有張良計咱有過河梯,秦林手腳極快的關上門窗,立刻從衣袋中取出一物——就是人人都喜歡的阿堵物,銀子老兄啦。

     隨便找塊幹凈的硯臺,把銀錠在硯石上來回摩擦,磨出細細的銀粉。

     然後他的目光在許多毛筆中搜尋,直到發現一支灰鼠毛的筆,嘴角才露出了會心的笑。

     書桌旁邊有拆信的剪刀,秦林用剪刀把灰鼠毛筆的筆尖剪平,這支筆就變成了一支小刷子。

     呵呵,灰鼠毛極為柔軟而富有彈性,刷顯指紋時即不損傷指紋又可以將紋線間的多餘粉末清除,經此一番手腳,這支毛筆就變成了上好的指紋刷。

     用自製指紋刷沾上磨好的銀粉,在漆雕上輕輕的反復刷過,鼠,沒有,牛,沒有……虎,發現指紋了!

     淡淡的銀色指紋,出現在虎雕像的背部,雖然顏色不深,可形狀完全清晰可辨!

     繼而蛇漆雕和龍漆雕也相繼坦白了真相,秦林還在蛇雕像上發現了小孩子的手印,想到黃妃刻薄的嘴臉,他嘲諷的微微一笑。

     人的手指、手掌面的皮膚上,存在有大量的汗腺和皮脂腺,只要生命活動存在,就會不斷的分泌汗液和皮脂,有點像原子印章不斷有油墨滲到印文表面,因此,只要手指、手掌接觸到物體表面,就會象原子印章一樣自動留下印痕。

     洗手、擦拭的確能去掉部分汗液和皮脂,可仍然有部分會留下來,更何況荊王千歲是大活人,從洗手到摸這些漆雕,手指又很快的分泌出了新的汗液和皮脂。

     和汗手、臟手相比,洗乾凈的手留下的指紋會淡得多,用肉眼無法觀察辨識,但只要手指接觸過的漆器、玻璃、陶瓷等光滑介面,用金銀粉配合指紋刷一刷,指紋立刻就會原形畢露。

     做完這些,秦林不禁仰天長笑,如果洗乾凈手就不會留下指紋,犯罪也太容易了點吧?哼哼哈兮,乳膠手套才是王道啊……呃,教壞小朋友了。

     藏起指紋刷,把漆雕上的痕跡擦掉,秦林這才好整以暇的走出書房,把答案公之於眾。

     對荊王朱常泴,秦林是這樣解釋的:“千歲乃帝室之冑、真龍血脈,身有龍虎之氣,凡觸碰過的東西便沾染了這種貴氣,秦某以望氣之術觀察,便能找出王爺碰過的東西。”

     每年拍荊王馬屁的人沒有一萬也有八千,但這次是從朱常泴極其仰慕的神仙中人嘴裡說出,王爺只覺得兩腋風生飄飄欲仙,嘴都咧到腮巴子上去了,對秦林的好感度直接爆棚。

     美中不足的是,如果“龍虎之氣”變成仙氣,那就再好不過了!

     朱常泴一把抓住秦林的胳膊,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說:“秦大師,小王一心求取仙家金丹大道,只可惜仙門難窺,遲遲沒有摸到門徑。如今先有威靈真人指點迷津,又有秦大師下降凡塵來到王府,多半是小王的緣法到了……秦大師,請留在王府,與威靈真人一塊研修丹術如何?小王並不敢妄自尊大,願以師禮相待。”

     好嘛,這一番表演下來,秦公子變成秦大師了,而且是不折不扣的王者師。

     那麼,他究竟會答應荊王的懇求嗎?

     最為關心的並不是在王府地位無形中受到挑戰的威靈仙,而是側妃黃氏,她急忙朝朱常泴打眼色:“王爺,咱們王府有威靈真人降臨,已是莫大的福分了,秦公子奉敕下界,一定有更重要的事情……”

     可始終呆在角落的朱由樊此時心念一動,對秦林道:“父王誠心誠意敬賢愛道,秦兄弟你看?”

     秦林緩慢而堅決的搖了搖頭:“恕在下難以從命。”

     荊王父子好生失望,只不過失望的原因各不相同,黃妃和威靈仙則長舒了口氣。

     朱常泴看著秦林的表情,就像一個光溜溜的絕世大美女站在面前卻沒辦法推倒,唉聲嘆氣的道:“大師不肯光降弊府,想是小王根基淺薄、仙緣未到,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秦林笑道:“雖然沒有服下就能霞舉飛升的龍虎金丹,但延年益壽的丹丸還是有些,過幾天便給王爺送來。那麼,這就告辭了。”

     朱常泴大喜過望,招呼張小陽:“來呀,傳令下去,本王要開中門,親自送秦大師出去!”

     ………

     荊王府坐落於蘄州城北,依麒麟山山勢而建,王府正門歇山頂的門樓象徵著大明親王的權勢,朱紅銅鉚的門扇厚重端嚴,兩邊柱子上題著描金大字:“羽翼大明” 、“世鎮荊湖”。

     王府端的是天家派頭、氣象萬千,大門兩邊的石獅子足足比州衙的大了兩倍不止,高高的七重丹陛只比京師紫禁城短了兩重,僅次大明天子一等而已。

     數不清的驕僕手持長鞭、上馬凳、灑掃用具站在門口,一水兒的繭綢青衣、無翅烏紗,那看人的眼神兒總是居高臨下,鼻孔都快仰到了天上;更有儀衛司的武官頂盔貫甲,拿著雪亮的刀槍,掌著鮮明的旗鼓,前遮後擁。

     這副派頭,這種陣勢,過往的行人既羨慕,又敬畏,正眼兒也不敢覷這森嚴的王府一下。

     忽然聽得一聲呼喝。朱紅色的厚重大門竟咂咂響著緩緩開啟!

     只見儀衛司的武將兵丁扛著刀槍劍戟一擁而出,儀衛正、儀衛副左右分列,典仗兩兩相對,眾旗牌、校尉雁翅排開,各各肅立。

     行人們立刻停下腳步,遠遠的站著看,瞧這陣勢,出府的只怕不是國公就是欽差大臣吧!

     任誰都沒有猜到,荊王府擺出這種陣勢,與千歲爺把臂而出的既非天潢貴冑,也不是欽差大臣,而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半大小伙子!

     有眼睛尖的百姓認出了秦林:“啊呀不得了,是李氏醫館那個兩次涮了黃霸王的小學徒!”

     “你那是老黃歷啦!”立刻有人駁斥他:“人家現在是錦衣校尉、大明天子的親軍,剛剛還破了指揮使府上的人命案子,王大人當街朝他鞠了三個躬哩!”

     百姓們嘖嘖贊嘆著,把秦林的事跡添油加醋的越傳越神。

     朱常泴異常恭敬,非但開中門親自把秦林送出去,還一直走到臺階底下才拱手道別。

     天吶,這是什麼待遇啊?

     長街上稀哩嘩啦掉了一地的眼珠子,蘄州百姓就算不明白大明朝的儀制,可指揮使大人、知州大老爺來拜荊王的情景是大家都見過的,全是低著頭從角門裡進出,開中門?想都別想!更不用說千歲爺親自送出來,還走下了最後一級臺階!

     咦,怎麼他身後還跟著四名如花似玉的女兵?這就更加令人費解了。

     很快女兵甲乙丙丁就吸引了新的注意力,這時候女子出門拋頭露面的少,容貌姣好、身材高挑的未婚女子更是不常見到,而像今天這樣四個作武官裝束,高矮胖瘦相差無幾,衣甲寶劍齊齊整整的女兵,更是聞所未聞。

     如果是在南直隸,官民百姓都知道這是魏國公(前面貓爪子一歪出了筆誤,就此糾正)府上大小姐的親兵,登徒子們能躲多遠躲多遠;但蘄州人卻不知道徐大小姐的威風,朝著她們指指點點的說什麼都有。

     “我,我想回大小姐身邊……”女兵丁怯怯的看著這麼多人,打起了退堂鼓。

     女兵甲手一揮,斬釘截鐵的說:“難道還沒看出來嗎?這個姓秦的壞蛋會些妖法,他一定是用妖法迷惑了青黛小姐,我們絕不能辜負大小姐的重托,一定要想盡辦法把青黛小姐從他手中救出來!”

     女兵乙和丙齊齊點頭,正義的火焰在胸中熊熊燃燒,拯救被大魔王捉住的公主,這一史詩般的篇章即將揭幕!

     “可他的妖法好厲害啊,不僅能隔空猜物,還、還,”女兵丁上下牙齒咯咯直打架:“還有剛才好像聽見百姓在說,他把死屍的胸膛剖開,擺弄死人的心肺……”

     凝重成實質的寒意瞬間降臨,甲、乙、丙三位女兵的牙齒也開始咯咯咯的響了,怯怯的看著前面秦林的背影,彷彿下一刻他就要轉過身來,張開血盆大口……

     “大小姐快來救命啊!”女兵丁望著天空小聲祈求。

     女兵甲狠狠一咬牙,正色道:“大小姐說過,戰場上有進無退,咱們豈能怕了這傢伙?小丁,如果你真的害怕,就念那句咱們排兵布陣、圍獵野獸時的口號吧!每次喊的時候,都感覺勇氣百倍呢。”

     “那我念了?”女兵丁怯怯的看了看三位姐姐,似乎念起來就不那麼害怕了:“大小姐威武,大小姐必勝!”

     可很快甲乙丙三位也跟著念起來,帶著顫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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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七章 偕美同歸

     李氏醫館內前所未有的忙忙亂亂,從先生、弟子到學徒、夥計,全都東一群西一團的議論紛紛,坐在大堂替人診病的龐憲只覺心血來潮,怎麼也靜不下心來把脈,李建方更是不停的進進出出,臉上帶著幸災樂禍的表情,似乎在期待著什麼。
      
     “成個什麼樣子!學醫之人,些許俗事就亂了心竅,心不靜,藝不純,誤人誤己!”李時珍拈著胡須大聲說著,不知道他斥責的究竟是龐憲,還是李建方?

     反正李建方聽到之後很有些羞愧,悻悻的回到大堂坐下,可他人靜下了心還靜不下,不停的端起茶碗喝茶。

     醫館中所有人都知道世子把秦林請去了,而且和上次替徐辛夷轉交給青黛的禮物不同,這次只請了秦林一人。

     以前有傳言說世子好像喜歡青黛,上次秦林與青黛同去,朱由樊顧著面子,不致當場發作,那麼這一次是否他要對秦林不利?

     還有黃妃,她弟弟黃連祖幾次三番被秦林整治,她就不想替弟弟出這口氣?

     至於上次荊王送禮物給秦林,還有那小內監說的什麼“卑恭折節”、“一見如故”,大部分人是不大相信的,一個白丁竟能與荊王千歲交好,說出去怕不笑掉別人大牙!

     恐怕,只是荊王父子惺惺作態吧?接下來就要下狠手炮製秦林啦!

     李建方巴不得秦林這一去就再也回不來才好呢。

     和他相反,眾弟子則替秦林捏把汗,除了至今關在大牢裡面的張建蘭、白斂,醫館弟子們都和秦林打得火熱,從陸遠志開始誰沒受過他的恩惠,誰沒喝過他請的酒?前些天要不是秦林挺身而出,冒著流配三千里的危險解剖病人屍體找到死亡真相,恐怕整個醫館都要背負庸醫殺人的罪名呢。

     不停有弟子從外面氣咻咻的跑回來,報告著新的事態,每一次沒有確切結果的猜測,都會引發小範圍的騷動。

     後院之中,沈氏三妯娌和管家劉全的媳婦馮媽,四位事兒媽嘰裡呱啦說個不休,沈氏、馮媽兩個堅持說秦林多半要倒霉,蔣氏和楊氏心裡面希望秦林平安歸來,嘴頭卻佔不到上風,被伶牙俐齒的沈氏說得忐忑不安。

     騷亂的醫館之中,只有青黛安靜一如往昔,不聲不響的坐在葡萄藤下,一針一線不緊不慢的縫著準備給秦林穿的直裰。

     “怎麼可能呢?秦大哥和世子交情根本就不像他們說的那樣,比起病殃殃的世子,秦大哥可會調皮搗蛋捉弄人啦,嘻嘻~他可不要捉弄世子呀,那樣的話,辛夷姐姐一定要替她表哥打抱不平的……”

     少女歪著腦袋想了想,覺得徐辛夷和秦林才算的上勢均力敵的對手,至於可憐的朱由樊嘛,完全被當作路人甲了。

     把眾人的議論當作耳邊風,青黛嬌嫩的小手捏著縫衣針,密密匝匝的縫著直裰,想像著秦林穿上這件親手縫制的長衫之後會是什麼樣子,她嬌美的面龐就浮現了恬靜的微笑。

     忽然前院傳來一陣騷動。

     “荊王府的中門開了,中門開了!”一個大嗓門的學徒心急火燎的跑回來,喘得上氣不接下氣。

     幾名年紀大點的弟子把水遞給他,埋怨道:“開中門要不接聖旨,要不迎哪位天潢貴冑,和秦大哥有什麼關系?你這般心急火燎的跑回來!”

     話音剛落,又一位夥計迫不及待的宣布了最新消息:“儀衛司的武官排出陣勢,一個個扛著雪亮的刀槍,嚇,了不得!”

     眾人面面相覷:敢是荊王出巡?不過應該不關秦林的事吧。

     第三個人滿頭大汗的跑進來:“秦大哥、秦大哥……”

     “你倒是說呀!”李建方第一個沉不住氣。

     那人像故意賣關子似的連喘了好幾口氣,才興奮至極的說:“秦大哥和荊王千歲把臂而出!”

     啊?所有人都呆住了,敢情先前開中門、排儀仗,鬧出這麼大陣勢就是為了送秦林?簡直叫人匪夷所思!

     穩坐釣魚臺八風吹不動的李時珍,也被這個驚人的消息炸了起來:“什麼,你沒有看錯?”

     很快就有多嘴的僕婦把消息傳到了後院,正在幸災樂禍的沈氏一屁股墩兒坐到了石凳上,而同情秦林的蔣氏和楊氏也驚得合不攏嘴巴:她們最多指望秦林平平安安回到醫館,但從來沒敢奢望竟會由荊王排出全副儀仗,親自送出中門啊!

     “看來這姓秦的也很有幾把刷子,將來說不定會當上錦衣百戶呢……”沈氏酸不溜丟的說著,投向青黛的目光中隱隱帶著難言的羨慕。

     錦衣衛權勢極大,分駐各地的長官幾乎能與當地父母官分庭抗禮,區區五品錦衣千戶的權勢與從二品布政使也差不了許多,百戶則可和知州、知府相比肩。

     沈氏說秦林當上百戶,已是極大的恭維了,雖然比現在的世子、將來的王爺朱由樊還差得遠,但也非平民百姓可以望其項背的。

     沈氏已在暗自思忖,是繼續攛掇青黛與世子結交呢,還是轉而撮合她和秦林?

     哎呀不好!沈氏暗叫一聲,剛才說了秦林許多壞話,青黛別告訴他了吧?

     她歇歇別別的挨著青黛坐下,陪著笑臉道:“侄女兒啊,剛才嬸兒說的話,你別往心裡去……”

     青黛心不在焉的答道:“什麼話呀,我都沒注意聽呢。”

     沈氏大喜,臉都笑成菊花了:“太好了,來來來,嬸兒幫你縫。”

     “不用了,侄女兒自己縫吧。”青黛笑著婉拒了,這是她給秦大哥做的直裰,應該每一針都自己縫啊。

     沈氏這番前倨後恭的樣子落在另外兩位妯娌眼中,早已笑得肚皮痛,她們倆只是奇怪為何青黛聽到這般喜訊,兀自用門牙輕輕咬著嘴唇,小臉都快皺成一團了?

     可憐的少女魂不守舍,正在暗暗後悔:不好了呀,三嬸兒說他要當錦衣百戶,我可答應他做到百戶就親親臉蛋的,要是他真當上了非得來親親,那多不好意思?

     而且以秦大哥那種又憊懶又愛捉弄人的性子,恐怕是不會自願放棄這項權利的……

     青黛摸了摸臉蛋,熱得燙手。

     就在少女躊躇著要不要反悔的時候,前院又有了新的情況。

     陸遠志跑得胖臉發紅光,眉毛上都掛著汗珠子,人都累得快散架了,眼睛還放著賊光:“各位師兄,咱們的秦哥不得了,了不得!荊王送了他四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正往咱們醫館回來!”

     有這等好事?眾師兄弟們登時羨慕嫉妒恨吶,心說秦林這傢伙運氣也太好了吧,四位、四位美女,我的天哪!

     有人問陸遠志看清美女長什麼樣子沒有,這胖子擦了把汗,不好意思的說:“聽前面人走下來說的,我急著跑回來告訴你們,連秦哥的面都沒見到呢。”

     說完這傢伙灌了盅涼水,又急匆匆的想跑了出去,可他身軀肥胖,實在跑不動了,只好坐在椅子上呼呼的喘氣休息。

     師兄弟們對秦林仰慕之情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可也不禁替青黛抱屈:“秦哥的確艷福不淺,可小師妹怎麼辦?”

     “是呀,四位,他媽的一次就四個,也太禽獸了吧!小師妹一定會傷心的……”

     忽然之間所有人都閉上嘴不再說話,因為青黛已經走到了大堂。

     師兄弟們一則替秦林遮掩二則不欲青黛傷心,互相打手勢、作眼色,意思是不忙著把這事兒告訴她。

     孰料青黛撿了把椅子,安安靜靜的坐下,似乎等著秦林。

     陸遠志暗叫一聲苦也,本來想秦林一​​回醫館就把他堵住,讓他把四位美女安置在別處,好暫時瞞住青黛。

     可現在這樣,只怕立刻就要穿幫啊!

     胖子對秦林倒是挺忠心的,盡管心頭替小師妹抱不平,仍舊義氣為重,準備再次跑出去,半路上把秦林堵住。

     哪知剛跑出門就一頭撞在人身上,秦林的聲音傳入耳中:“胖子,你亂跑個啥呢?”

     糟糕!陸遠志越過秦林肩膀看了看他身後果然有四名戎裝美少女,只好哭喪著胖臉指了指不遠處坐著的青黛,壓低了聲音道:“秦哥,你真牛!不過小師妹這關,兄弟可沒法子幫你了。”

     秦林莫名其妙的一挑眉頭,笑著先和李時珍、李建方、龐憲見禮。

     與此同時,四名戎裝美少女目無餘子,視醫館旁人如無物,徑直走向了青黛。

     陸遠志又冒了一腦袋的汗水:我的媽呀,這麼快就攤牌,王見王了?情勢極度危險……

     萬萬沒想到四名英姿颯爽的女兵走到青黛身前五步,就翻身行起軍禮:“標下甲乙丙丁,奉大小姐之命,前來服侍青黛小姐!”

     青黛把她們扶起來,帶著真摯的笑容:“辛夷姐姐可好?姐妹們都還好吧?你們在南京怎麼玩的,哎,我可想和辛夷姐姐一塊兒騎馬射箭啦!”

     呼~陸遠志長出了口氣,原來她們是早就認識的,原來這四位是徐大小姐派來服侍小師妹的,原來秦林這傢伙的艷福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好,原來大夥兒的羨慕嫉妒恨都找錯了目標……

     秦林敏感的發覺形勢發生了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改變,他一臉的無辜:“你們這是?”

     一群餓狼連連乾笑,口水嘩啦啦的直流:“嘿嘿,那四位辣妹子,秦哥可以替咱們引見引見嗎?”

     “你們自己去試試囉,”秦林無可奈何的一攤手。

     試試就試試,陸遠志走過去,胖臉上掛滿了猥瑣的笑容:“幾位姐妹怎麼稱呼?在下……”

     他說不下去了,因為四柄明晃晃的寶劍齊刷刷指在心口。

     “哼,和那姓秦的一塊兒嬉皮笑臉,你也不是什麼好人!”女兵甲氣勢洶洶的斥道。

     “饒、饒命!”胖子嚇得不輕,把手亂擺,趕緊退得遠遠的。

     四女把寶劍插回鞘中,動作整齊劃一,然後齊刷刷的朝陸遠志做個了鬼臉:鄙視你!

     眾師兄弟哄堂大笑。

     陸遠志一張胖臉漲得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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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7 01:26:00
五十八章 我要賺錢

     一大早起床,秦林盤點了他所擁有的財產:從高豺羽身上得到的二百兩紋銀給牛大力“買官”用了一百五十兩,請師兄弟們吃酒等雜用又花了些,只剩下二十多兩了。
      
     五十兩金葉子始終沒有動用,秦林的運氣不錯,如果是大明洪武年間一兩金只換四兩白銀,萬歷初年則因為日本、呂宋和美洲的白銀流入,一兩金可以換到八兩銀了,也即是說這些金子價值四百兩銀子。

     荊王府送的禮物當中,絲綢緞匹這些不方便變現的除開,小金錁子有十兩、銀錁子有一百兩。

     通算起來,所有的金銀價值折合六百兩紋銀。

     這筆錢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正好能在寸土寸金的秦淮河邊買一間小小的房子,然後就沒錢了,只好每天晚上瞧著畫舫中的燕燕鶯鶯幹流口水;或者購買八百石大米,如果一家三口哪兒也不去,整天蹲家裡啃老米飯下乾鹹菜,倒也可以吃上一輩子。

     這種窩窩囊囊的生活,秦林的志向當然不止於此。要避免坐吃山空的局面,七折八扣的餉銀、微薄的常例收入或者荊王的賞賜都不靠譜,還得自己開闢一條財源,自力更生艱苦奮鬥嘛。

     弄個舊包袱皮把金銀一裹就背在肩上,秦林大步流星的往閱江樓走去。

     閱江樓二樓有桌客人特別打眼,無​​論酒保還是別的客人經過,都會詫異的瞧上幾眼,有認得的上去打個招呼,又不得要領的各自走開。

     桌面上有錦衣衛小旗韓飛廉和軍餘頭目趙益明,有州衙崔捕頭和民壯班頭牛大力,州衙和錦衣衛互不統屬,這兩撥人坐在一塊就已經很奇怪了,席面下首還有柳木匠父子,更是不倫不類。

     他們都是被秦林邀來的,本來約在午時初刻,但是全都早早的來這兒等著了,其中柳家父子更是剛交巳時就等在這裡,唯恐怠慢了恩公。

     可席面上全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身為木匠的柳老爹不禁有些局促不安,好像椅子上生了釘子似的,怎麼坐都不得勁。倒是柳華拿得起放得下,雖然和別人答話還帶著些靦腆,畢竟有問有答。

     眾人說的閑話無非圍繞剛剛告一段落的柳絮被害案件,東拉西扯的慢慢說到秦林請客的用意。

     崔捕頭是個積年的老猾頭,那天聽秦林問起柳家父子的木匠手藝就猜到了三分:“敢是秦兄弟準備營造房屋,或者開木器店?”

     如果請木匠打造家具自己家用,沒必要把錦衣衛的上司和州衙的人請來,所以崔捕頭猜測秦林想買地建房或者開木器店,要讓這些人替他應付黑白兩道的雜事。

     柳家父子恍然大悟,互相對視一眼:假如恩公用得上咱的手藝,咱們一定分文不取,否則也太不識好歹了。

     正談話間秦林已由酒保引著上了二樓。

     啊?都來得這麼早?秦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作為主人他提前來了一刻鐘,沒想到所有的人都來得更早。

     秦林不喜歡太多客套話,略為寒暄幾句就進入了正題:“我想在蘄州城中尋個店鋪,開一家木器鋪子,各位在街面上比我熟,還請多幫幫忙。”

     崔捕頭笑笑,此前他已經猜到了。

     柳家父子半晌沒接腔,良久柳華才眨了眨眼睛,頗有些困惑:“恩公,不瞞您說,小人是做這行當的,木器行的水頭很微薄啊,每月裡就是拿汗水換點銀子,實在沒什麼賺頭。”

     柳老爹把兒子扯了一下,埋怨道:“說那麼多做什麼?恩公開了口,咱們只管照做就是了,你推三阻四的,被街坊鄰居曉得了只當咱們忘恩負義,要被戳脊梁骨的!”

     秦林笑笑,從衣袋中取出支鉛筆:“我要賣的並非尋常木器,而是此物。”

     這不是支木棍兒嗎?眾人沒有見過,弄不清它的用途。

     秦林拿筆在紙上刷刷幾下,就替牛大力畫了副漫畫,畫上的牛大力肌肉虯結,威風凜凜,瞪著雙銅鈴大的眼睛,舉著棗木棍勢如猛虎下山,雖然漫畫沒有素描那樣惟妙惟肖,但舉止動作已算形神兼備。

     牛大力拿著畫兒,一張大嘴笑得咧到了腮巴子。

     柳家父子麵露喜色,柳老爹點了點頭:“恩公這東西真方便,不知叫什麼名字?拿什麼原料製作的?”

     柳華跟著問道:“需要的材料價值多少呢?”

     秦林心道柳華比他老爹更有經濟頭腦:“這叫鉛筆,實際上不含鉛,只是寫的字跡顏色像鉛。”

     用力把木桿兒扳開給他們看,筆芯無非是一點兒石墨加粘土,筆桿是木頭的,成本極其低廉,主要是製作費用。隨後秦林又在白紙上亂畫了幾筆,又用乾饅頭把筆畫擦掉,再一次讓眾人嘖嘖稱奇。

     柳華立刻算了賬,這東西的成本還要不了兩個銅子,賣十個銅子是穩穩當當的,可比普通的木器賺錢多啦。一支筆賺八個錢,這種消耗性的東西,賣到一萬支、十萬支都容易,那是多少錢?

     柳木匠則低頭想了一會兒,說:“恩公,這、這個鉛筆的筆芯燒起來不難,桿兒其實也很好做,可以把推子改成小刨刀,木條固定在座子上,推子兩邊安滑軌,一推就把筆桿車好,另外做個刻刀,再推一下就能刻出中間安筆芯的槽子。”

     秦林非常高興,看來柳木匠經驗挺豐富。

     “這個鉛筆鋪子,我準備投資五百兩銀子,暫時招募十名生產工人、四名夥計,”秦林頓了頓,對柳家父子說:“我想請柳華來做掌櫃,柳老爹嘛就做工頭,您二位算技術入股,各佔一成的股份,另外每月再拿五兩銀子的工錢。”

     “使不得,使不得!”柳老爹手亂搖:“別人請我父子倆打造家具什麼的,兩個人加起來每月也才八兩銀子,恩公給十兩就已叫老漢我格外叨光了,怎麼能還要您的股份?叫旁人曉得了,老漢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爛!”

     見柳家父子態度堅決秦林就不再堅持,反正今後看經營情況給予獎勵,過幾年經營得好再給他們股份也不遲。

     柳家父子拿著鉛筆研究怎麼設計刨子、車槽,秦林又對韓飛廉笑笑:“恕標下無禮,統帶軍餘的差事怕沒空去做了,韓大哥是否另外派人?標下感激不盡。”

     統帶軍餘徵收常例是有油水可撈的,在韓飛廉看來,因為秦林出主意、帶隊徵繳有功才派了他這個肥缺,後來聽說秦林一分一厘都盡數交公並沒有中飽私囊,韓飛廉才知道自己看錯了人。

     現在經過秦林的整頓,常例徵收已相當順利,事情輕鬆而油水頗重,是個比以前更好的肥缺,既然秦林自己不要,拿去委派給別人,還怕不搶破腦袋?

     都知道這次秦林迫殺白蓮教香主,也許過兩天千戶所的公文下來他就要提為小旗了,韓飛廉的態度也就分外謙恭:“秦兄弟太客氣了,哪兒是交卸差事?明明是把個金飯碗讓出來了嘛!倒是現在這位置的入息極好,想來眾兄弟都會搶著要,韓某還不知道該派給誰呢……”

     說到這裡,韓飛廉轉念一想乾脆賣秦林面子:“不知秦兄弟可有人選推薦嗎?”

     秦林想了想:“既然人人想做,無非有油水可撈,弟兄們你爭我奪恐怕傷了人心,標下大膽提個建議——本隊中十名弟兄輪流管收常例的差事,每人主辦一個月,軍餘頭兒趙益明趙兄則為會辦,每月兩人對帳,不許中飽私囊,所有常例除交百戶所和韓頭兒的之外,由本小旗的全體正軍、軍餘按份子均分。”

     秦林的辦法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且能使所有人利益均霑,避免了無謂的爭奪,實是極好的辦法。

     韓飛廉豎起大拇指誇秦林到底是讀書人,和老粗就是不一樣,當即拍板今後就這麼辦。

     秦林對州衙兩位舉了舉酒杯:“我那店鋪平時沒多少時間去照管,你們兩位還請多幫幫忙,不要叫市井潑皮前去滋擾。”

     牛大力把沙缽大的拳頭往空中一舞,帶起呼呼的風響:“哪個敢和恩公作對,看俺老牛不把他腦漿子砸出來!”

     恩公?柳家父子驚訝牛大力也這麼叫秦林,牛大力是個恩怨分明的漢子,毫不避諱的說了秦林救他老娘的事情,並說他這捕頭職位也是秦林弄到的,當然沒明說是給的錢。

     崔捕頭則笑道:“牛兄,你好像忘了事情喲。”

     牛大力把腦袋一摸,不知道他說的什麼。

     “秦公子開的店,你還要去收常例嗎?”

     牛大力一巴掌拍在腦門上,連叫自己傻牛,連這個都忘了,真是慚愧慚愧。

     秦林笑道:“這樣說來,要感謝崔捕頭了。”

     “其實我們也是賣的順水人情,”崔捕頭衙門裡打混了幾十年,腦子很清醒,直言不諱的道:“以張大老爺和秦公子的交情,三班六房兩師爺,哪個不長眼的要收你的常例?崔某人也只是藉花獻佛,事先說明白罷了。”

     秦林點點頭,這崔捕頭很上路啊!便請他幫忙,找一座前店後院的鋪面,前面開鉛筆店,後面院子就是鉛筆作坊,地段要熱鬧繁華。

     牛大力哈哈大笑,拍著崔捕頭的肩膀:“別的倒也罷了,恩公要找房子,問他是問對人了。捕快都是地裡鬼,捕頭勝似城隍爺,滿蘄州街面上的事情就沒有他不曉得的。”

     崔捕頭果然消息靈通,正對著州衙的十字街口就有座點心鋪子,完全符合秦林的要求,那家老闆剛剛死了,老闆娘要回江西老家,足值一百兩紋銀的鋪面只要八十兩就肯賣掉,東西都收拾好了,有現銀子馬上可以交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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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7 01:26:27
五十九章 謀殺親夫

     中午秦林請眾人在閱江樓飽餐一頓,然後柳家父子回去鼓搗製作鉛筆的專用工具、招募木匠徒弟,韓飛廉、趙益明各自回家,崔捕頭和牛大力則陪著秦林,去買十字街口的店鋪。
      
     路上崔捕頭介紹這家點心鋪子的老闆叫做魏阿四,是江西人,做的雪花糕、綠豆糕味道極好,正好他老婆皮膚雪雪白,蘄州人便順口叫做雪花嫂。這兩年魏阿四得了氣喘病、心疼病,經年累月躺床上,成了個藥罐子,多虧雪花嫂頂門立戶的支撐生意。

     到底天意弄人,魏阿四纏綿病榻兩年之後,終於在昨天晚上一命嗚呼,雪花嫂為了讓丈夫落葉歸根,便要盤出店鋪,好扶棺回鄉。

     點心鋪門關著,崔捕頭自告奮勇上前,把門拍得嘭嘭直響。

     “崔大叔,可是那小寡婦的事兒發了?”一個下巴長著黑痣的男人走過來問。

     “是解老大呀,你說什麼事兒?”崔捕頭莫名其妙:“我們是來買鋪面的。”

     解老大怔了怔,訕笑著走開:“哦,誤會了,我當是……”

     門終於打開了,雪花嫂穿著一身白衣熱孝,加上雪白的皮膚,真正從頭到腳白成一片,只可惜五官十分平常,中人之姿而已。

     雪花嫂團團福了福,面無表情的問道:“這位老爹可是州里崔捕頭?找小婦人有事嗎?”

     崔捕頭把秦林介紹了一番,說明了來意。

     聽說要買房子,雪花嫂稍微熱情了一點,領著眾人轉了一圈。

     秦林看見堂屋裡面停著口黑漆漆的棺材,想必就是這家死去的男人了,一個老婆婆在靈前有一撘沒一搭的哭著,把紙錢往火盆中焚化,還有兩個孩子陪著,男的五六歲女的只有三四歲,看起來並不哀戚,也許年幼的他們還不懂得生與死的界限吧。

     這是座典型的四合院,前面一排三間房子就是臨著衙門口十字大街的鋪面,東西廂房各有兩間,再加上三間正房,圍著中庭約摸長寬三四丈的小院壩。

     “格局還是不錯,”秦林點點頭,“可惜稍微小了點,把作坊設在這裡,將來稍微擴大規模就不夠。”

     崔捕頭笑道:“哈哈,秦公子心氣挺高!要是能把解老大的房子買過來,就盡夠用了——不過他是不會賣的。”

     秦林忙請教是怎麼回事。

     原來雪花嫂家的房子與解老大緊鄰,雪花嫂這個院子是正方形的,解老大的房子則是曲尺形狀,要大兩三倍,把這個小院子兩麵包住。兩家房子的形狀在地圖上差不多呈“田”字型,田字底下那一橫臨著州衙大街,現在身處的這座小院就是“田”字左下角的那個格子,而解老大的房子則是另外三格。

     但臨街的鋪面遠比不臨街的普通住房貴,解老大的房子麵積雖然是雪花嫂家的三倍,臨街鋪面卻只有同樣的三間,雪花嫂的小院足值百兩紋銀,解老大足有這個三倍大的房子也只值得到一百五十兩銀子,如果秦林買下來,鉛筆作坊要擴大規模就很方便了,價格也實惠。

     “但解老大不會賣的,他在這裡住了幾十年,怎麼會突然賣掉?”崔捕頭笑笑,看看雪花嫂不在旁邊,壓低聲對秦林說:“別看咱們站的這個院子小,要不是魏阿四忽然死了,雪花嫂要扶棺回鄉,還輕易買不到手呢!”

     崔捕頭有表功的意思,當然秦林也知道他說的實情,大明朝立國兩百年,荊湖承平已久,長江水道西連巴蜀東下江南,商貿日趨繁盛,房價也節節攀升,像這種州城正街邊的店鋪,若不是有事急著用錢百姓絕對不會輕易出售的。

     於是秦林就準備先把這處店鋪買下來,將來要擴大規模只好將來再說吧,反正現成銀子他都帶在身上。

     朝雪花嫂拱了拱手,秦林大概也知道點這時候和寡婦說話的規矩,站得遠遠的問道:“嫂子這座四合院,準備多少銀子出售?”

     如果是正規經商場面上,討價還價得“拉手”,就是兩個人用袖子籠著手暗中拉指頭比價格,不能用嘴說;另外還有牙行的房牙子做中人,抽交易手續費,再把底子抄到衙門去存檔。

     當然現在這套都省了,小寡婦決不會和別人拉手,有崔捕頭、牛大力兩位衙門裡的頭面人物做中人,還用得著哪個房牙子來聒噪?

     雪花嫂看了看秦林:“實價八十兩,要現銀子,小婦人扶丈​​夫的棺材回鄉落葬,可沒工夫等太久。”

     “十足真金,如假包換。”秦林哈哈一笑,把包袱皮解開取出十兩金錁子,他不知道這時候房價高低到底如何,順口還價道:“不過,嫂子這價格能不能再降低一點?”

     雪花嫂搖搖頭,嘆息道:“小婦人急著回鄉落葬,這價格已是格外壓低了的。”

     話還沒說完,就聽見外邊一片聲的吵鬧,雪花嫂怒氣沖沖的走出去,一邊走一邊嘴裡說:“又來攪鬧,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這都要扶棺回鄉了,還來纏個不休……”

     秦林等人也跟在後面,看看怎麼回事。

     沒想到外面站了一地的人,當先是刑房胡司吏,後頭焦仵作和好幾個捕快衙役,最後面一頂涼轎,跟班把轎簾揭起,張公魚正從裡面鉆出來。

     秦林暗笑這糊塗知州架子還擺得挺大,衙門和這兒就隔著幾步路他還要坐轎子,有起轎、落轎的工夫,只怕走路還快得多。

     張公魚看見秦林和牛大力、崔捕頭三人,先是愣了愣,繼而喜道:“原來你們比本官還來得快,牛、崔兩位辦差著實勤謹。”

     情知張公魚誤會了,秦林也不揭破,牛大力倒是想說什麼,被崔捕頭在後面一扯,醒悟過來就住口不言。

     “來呀,把犯婦看關起來!”張公魚一聲令下,幾名官媒婆上來就把雪花嫂抓住,不準她逃跑。

     雪花嫂嚇得呆了,怔了片刻才大哭道:“不知道民婦犯了什麼法,大老爺要把民婦抓起來……”

     張公魚鼻子裡冷哼一聲,大袖一揮:“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說罷就帶人走進院中。

     崔捕頭忙問手底下的捕快是怎麼回事,很快就搞清楚了狀況。

     原來就在一柱香之前,殮夫頭子週驢兒到州衙出首,說昨天魏阿四突然死掉,他被雪花嫂叫去替丈夫裝殮,沒想到死屍面色青黑,神情猙獰,口中竟有砒霜味道,所以不敢隱瞞,到衙門出首告發雪花嫂謀殺親夫之罪。

     秦林聽了無可奈何:好嘛,剛才還說這四合院稍微小了點,現在居然冒出謀殺親夫的罪行,連小院子也沒得買了。

     崔捕頭忙著逢迎上司張公魚去了,牛大力的壯班主要是巡邏街道維持秩序,和殺人案關係不大,所以他一直站在秦林身邊,見秦林悶悶不樂,他搓著手嘿嘿的笑:“恩公是怕買不到這房子?”

     秦林點點頭,正要買鋪面就出這麼個事,還真倒霉。

     “其實坐實了雪花嫂謀殺親夫的罪名,恩公買院子也不耽擱,還能少花點銀子——等張大老爺抄沒罪犯家產之後這院子就是官家發賣,您去找胡司吏,隨便給幾兩銀子就買了,因為當初沒奪走他的司吏職位,胡司吏一直和俺說想要報答您呢。”

     牛大力說完,憨厚的臉上依然帶著更加憨厚的笑容,但秦林早已無語:衙門真是個大染缸,牛大力這孩子算是學壞了……

     張公魚命人把棺材蓋子掀開,眾人一見屍體登時發出低呼,果然那屍體面色青黑、臉部肌肉扭曲,看上去很像毒發身亡時掙扎的樣子。

     “呔!”張公魚一聲斷喝,指著雪花嫂道:“你丈夫這般模樣,還說不是毒殺的?”

     雪花嫂嚇得連連磕頭:“大老爺明鑒,我丈夫他有心疼病、氣喘病,平日里只要病勢加重就是這個樣子,民婦並不覺得奇怪呀!”

     那個老婆婆是魏阿四的母親,她倒是站在兒媳一方,拖著兩個孫子,在旁邊說:“好叫大老爺曉得,我兒平時發病了就是這個樣子,並不是死後才這樣的。 ”

     張公魚噎了一下,又開始拿不準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秦林身上。

     看我幹嘛?別看,我不在!秦林試圖躲過去,然而他這樣拉風的男人,無論在哪裡,都像漆黑中的螢火蟲一樣,那樣的鮮明,那樣的出眾,他憂鬱的眼神,稀噓的胡喳子,神乎其神的刀法,都讓他成為了命案現場的焦點。

     “好吧,張大老爺,我服了你!”秦林內心深處狠狠鄙視了張公魚一番,這才走上前仔細看了看。

     死者魏阿四面色發青,嘴唇、手指甲和腳趾甲也有些青紫,另外屍體的臉略有些浮腫,如果魏阿四生前是個健康人,秦林幾乎可以立刻斷定他死於肌體缺氧或者被某種劇毒侵蝕。

     但他不是,包括雪花嫂在內的家人、鄰居都可以證明死者長期患有氣喘病和心疼病,用秦林知道的術語來說就是嚴重的心臟病。

     這種病人由於血液循環不良,血氧不能及時供應軀體所需,死亡時可能呈現嚴重缺氧的身體徵狀,導致嘴唇、指甲青紫;同時因為心血管系統循環障礙,頭面部位的靜脈血流動受阻,血液在頭面部淤積起來也會產生浮腫。

     也就是說,雖然死者呈現類似中毒的體徵,但完全可以是嚴重心臟病人的正常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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