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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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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7 01:27:10
六十章 端倪初現

     因為死者有嚴重的心血管疾病,秦林僅憑體表觀察並不能做出肯定的結論。

     張公魚大失所望,在他心目中所謂的斷案如神應該是“神目如電”,隨便問幾句就驚堂木一拍,大喝“犯婦你可知罪”,然後罪犯就渾身發抖磕頭認罪——並且在他心目中秦林就有這種本事。

     秦林不當回事,張大老爺這種糊塗蛋你和他怎麼說都沒用的,便笑著拱拱手:“如果要查明準確的死因,做到萬無一失,還是要靠解剖才行。”

     張公魚嘆口氣:“每次都要剖屍,秦老弟……還是讓仵作先看看吧。”

     見張大老爺不同意解剖,秦林也就不為幾甚,畢竟大明律是不允許隨便破壞屍體的,如果解剖了又沒查出問題,還得反坐殘毀屍體之罪,所以地方官除非迫不得已,一般不願意施行剖屍、蒸骨、開棺驗屍等破壞性檢驗。

     焦仵作果然老滑頭,驗屍之前還朝秦林抱歉的笑笑,然後才用皮尺等工具檢驗屍體,不停的報出檢驗結果,由刑房胡司吏填寫屍格。

     “死者魏阿四,男,現年三十歲,江西瑞昌人氏,身長五尺,贏瘦……屍身嘴唇青紫,手指甲、腳趾甲呈青色,面目腫脹。”

     死者面部浮腫,首先懷疑的就是被縊殺,焦仵作把屍體領口解開,仔細看了之後報道:“頸項無縊痕,肌膚完好,非縊殺、扼殺。”

     又取出銀針往死者口中探去,隔了一陣子取出來。

     這下不得了,所有人都驚呼起來:只見銀針的下半段已經變得烏黑,死者口中竟含著劇毒!

     張公魚搖搖頭,極為鄙夷的看了眼犯婦雪花嫂,搖頭晃腦的拽文:“殮夫頭週驢兒到州衙出首,本官還道兩年來以仁術治此地,百姓無​​不沐春風、化雨露,豈能有如此歹毒之人,竟敢以劇毒謀殺親夫?今日始知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所謂顏淵、盜蹠,不啻天淵。”

     那殮夫頭週驢兒一臉的得意,他是出首告發的,定案之後官府便有賞金,嘿嘿的干笑著,看著雪花嫂的神情活像發現動物屍體的禿鷲。

     擠在院子裡看熱鬧的百姓登時議論紛紛,都說沒想到雪花嫂竟然會幹出這種事來,平時她孝順婆婆、伺候丈夫,可賢惠得很吶?

     時值盛夏天氣極熱,窮人做短打扮,富人穿可以隔著幾層衣服還能看見身體上黑痣的繭綢絲衣,只有隔壁那位解老大是灰布長衫,手裡扇子直搖,鼻尖上掛著汗珠子:“你們曉得個啥?這叫知人知面不知心!這婆娘平日里裝得像,趁男人躺床上,早不知偷了多少漢子!”

     雪花嫂似乎驚得呆住了,這時候才拼盡全力一下子跳起來,聲嘶力竭的喊道:“青天大老爺在上,民婦冤枉啊!我夫怎麼嘴裡有毒藥,民婦也全不曉得,是哪個天殺的謀害我夫啊!”

     張公魚拈須冷笑不止,身為三甲出身的堂堂知州大老爺,他不屑和一個謀殺親夫的犯婦作口舌之爭。

     幾個官媒婆就不客氣了,她們都是專門管女犯人的,一個個生得五大三粗醜陋不堪,早就看雪花嫂嬌滴滴的樣子不順眼了,現在她已是犯婦,還敢頂撞知州大老爺,官媒婆們立刻發威,劈啪幾個耳光打過去,雪花嫂白生生的臉上就被打出好幾個紅印子。

     兩個懵懂無知的小孩不曉得母親為何被打,大的掙脫奶奶,沖上去保護母親,小的揉著眼睛哭,看起來實在可憐得很。

     小孩子一頭撞在個下手最兇的官媒婆身上,那老傢伙正狠命下手掐雪花嫂,不提防有這一撞,竟被撞了個屁股墩,爬起來氣急敗壞,抓起小孩就啪啪的打巴掌,嘴裡罵道:“小兔崽子,還不曉得是小淫婦和哪個野漢子養下來的野種,也敢來撞老身。”

     秦林對案情懷著個疑竇,正在苦苦思忖進入了沉思的狀態,被那官媒婆的打鬧硬生生把思維掐斷,心頭極其不爽,又見她打小孩子,看準勢頭一腳踢在官媒婆臉上。

     咚的一聲,官媒婆摔了個四仰八叉,嘴角血混著幾顆牙齒噴出來,卻不敢頂撞秦林,爬在地上像條死狗。

     張公魚對小孩子倒有幾分惻隱之心,瞪了眼官媒婆:“老吾老及人之老,幼吾幼及人之幼,你不知道嗎——哦,《孟子.梁惠王上》想必你是沒讀過的,反正不準打小孩子了。犯婦有罪,其子無辜嘛,本官還要出銀子助他婆孫好生過活呢。”

     官媒婆只是跪在地上朝張公魚和秦林磕頭,連半分怨憤之心都不敢有。

     老婆婆過來把孫子摟在懷裡,哭著對張公魚道:“求大老爺明鑒啊,我家媳婦雖比不上烈女傳裡面的女子,但平時也極其孝順、賢惠,服侍我兒兩年沒有一句怨言,怎麼會突然下毒害死他呢?如今兒子死了,要是媳婦再被捉去抵命,老身獨自帶著兩個孫兒,可怎麼活喲!”

     張公魚無可奈何:“這家裡除了她就只有你們婆孫三人,毒不是她下的,難不成還是你這老婆婆把自己親兒子藥殺了?或者兩個不諳世事的小孩子下的毒?至於養老育幼之事,本州有養濟院、育嬰社,大老爺我再額外助你們婆孫一筆銀子。”

     明朝有相當完善的社會福利體系,其中包括專管賑濟救治瘟疫和主管醫藥的惠民藥局,以及遍布大明每一個州縣、專管贍養孤寡老人的養濟院,負責撫養孤兒的育嬰社。

     《大明律.戶律》明確規定:“凡鰥寡孤獨及篤疾之人,貧窮無親依靠,不能自存,所在官私應收養而不收養者,杖六十;若應給衣糧,而官吏克減者,以監守自盜論。”

     萬歷初年是太平盛世,養濟院收養的孤寡,官府每人每月給太倉米三鬥,每年給甲字庫布一匹,相當於後世的低保(貓注:並且也有了富戶騙領的現象,古今如一,呵呵)。

     魏阿四死亡,雪花嫂犯罪被抓,只剩下孤老婆婆和兩個孤兒,符合養濟院收養的條件,張公魚肯助一筆銀子,也算仁至義盡了。

     老婆婆聽張公魚這麼說,眼角流下渾濁的老淚,嘮嘮叨叨的念:“養濟院怎麼比得上自己家?別人哪兒有我這媳婦細心?可憐兩個孫兒,剛沒了爹,媽也要被捉了去……”

     秦林聽到這裡,心頭忽然一動,本來就有的疑竇越發深了:照說媳婦往往和婆婆不大對付,魏家老母親卻始終替媳婦說話,案情別另有蹊蹺吧?

     魏阿四常年患病臥床,對媳婦的事情可能不清楚,但這老婆婆耳不聾、眼不瞎,媳婦有什麼作為斷難瞞得過她,如果她在發現兒子口中含著砒霜,依然認為不會是媳婦殺的人……

     可想到這裡,秦林又搖了搖頭,畢竟證據是確鑿的呀!

     銀針驗毒其實對大部分毒藥不產生反應,比如秦林所獲白蓮教的劇毒就查不出來,但銀針對最常見的砒霜非常敏感,一遇上就會變黑。

     砒霜就是三氧化二砷,它本身並不和銀反應,但古代提煉砒霜的技術不成熟,成品中含有不少硫化物,碰到銀立刻發生反應生成黑色的硫化銀,導致銀針變黑。

     剛才焦仵作把銀針放進死者口中,抽出時變得烏黑,這是所有人都親眼看見的,作不了偽。

     想了一會兒,秦林滿臉堆笑的朝兩個小孩子招手:“過來,叔叔有話問你們。”

     小點的那個孩子直朝奶奶懷裡縮,一臉無辜的看著秦林,倒是那個大點的孩子感激他剛才踢倒了官媒婆,聽話走到腳邊。

     “和叔叔說實話啊,如果說了實話,叔叔可以幫你媽媽哦。”

     “讓他們不打媽媽,好嗎?”

     秦林點點頭,那孩子頓時喜笑顏開:“叔叔真是好人。”

     秦林感覺自己快成幼兒園老師了,循循善誘道:“你媽媽平時對爹爹怎麼樣,吵過架嗎?家裡有沒有別的叔叔來過?”

     “媽對爹爹可好啦,從來沒吵過架,”小男孩歪著腦袋想了一陣,“叔叔嘛來過的。”

     秦林心一沉,追問是哪個叔叔。

     “就是叔叔你呀!”小男孩非常奇怪的看著他,“你就是剛才來的吧。”

     張公魚在旁邊噗的一聲笑起來。

     秦林黑著臉,把小男孩腦袋拍拍,讓魏家老婆婆把他牽著。

     這麼小的孩子是不會說謊的,就算魏家老婆婆有可能因為別的什麼考慮而幫媳婦說了謊,小男孩的話絕對真實可信。

     那麼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秦林請張公魚暫時不要忙著押走犯婦雪花嫂,自己來到棺材邊上,再一次仔細觀察。

     確實頸部沒有縊痕,頭面部位的腫脹也可以用心血管系統循環不良導致的血液淤積來解釋,但怎麼看心頭都有些不大舒服,總覺得有什麼沒想到的。

     忽然想到一種可能,他渾身一震,趕緊伸出手指頭把死者的眼皮扒開細細觀察。

     只見眼球上已經起了一層白翳,模模糊糊的,在這光線不好的堂屋裡有些看不清楚,秦林便叫牛大力打火折子來看。

     “沒帶火折子,”牛大力憨笑著:“不過恩公要光線好,也容易。”

     說著他雙手抱住棺材,吐氣開聲,喝的一下就連人帶棺材端了起來,平平穩穩的端進院子裡,放在太陽底下。

     這口柏木棺材加上屍身,怕不有三四百斤?出殯要四個小伙子來扛的,他竟一個人端了起來,臉不紅、氣不喘,這把子天生神力使出,百姓和差役都齊聲叫好。

     夏天的太陽光極強,秦林​​再一次扒開死者的眼皮,終於他的嘴角露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笑意——那是獵人發現獵物,狙擊手瞄準靶心,戰鬥機飛行員用十字標環鎖定目標時的微笑。

     除了那層死後形成的白翳,在死者的眼結膜下,分佈著星星點點的出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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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7 01:27:24
六十一章 真兇是誰?

     死者眼結膜的出血點數量不少,但都只有針尖大小,並且被死後眼球上形成的白翳混淆,如果不是秦林堅持把屍身搬到太陽底下仔細觀察,恐怕就是經驗極其豐富的老仵作都發現不了。
      
     眼結膜是富含毛細血管的半透明薄膜,當人的頸部受到機械性壓迫時,這些毛細血管內的壓力就會急劇升高,並且受害者因為嚴重缺氧,血管壁的通透性也會增大,血液便會在升高的壓力驅動下滲出毛細血管,形成針尖狀的出血點。

     雖然眼結膜出血不能百分之百的和機械性窒息劃等號,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秦林又抓住死屍的手,非常仔細的檢查,神情十分專注。

     張公魚在旁邊看得那叫個惡寒吶,大太陽頂在頭上還渾身起雞皮疙瘩,完全不明白秦林抓著死屍冷冰冰的手,為什麼還笑得那麼“詭異”。

     莫非真和傳言一樣,他日斷陽、夜審陰?張公魚甩了甩腦袋把荒誕不經的念頭甩開,嘴里胡亂念叨:“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姜太公在此百無禁忌……”

     終於秦林鼻子裡冷哼一聲,把死屍的手放下了,目光往人群中一掃,譏嘲的笑了笑。

     “魏阿四十有八九不是被毒死,而是被人掐死的。”秦林說出了結論。

     立刻掀起了軒然大波,人人臉上顯出不信之色,就連一貫佩服秦林的焦仵作都忍不住說:“秦長官莫不是看錯了吧?我這把老骨頭搞仵作三十多年了,這雙眼睛不會看錯,銀針變得烏漆麻黑,分明是服了砒霜,脖子上卻半點痕跡都沒有,怎麼會是掐死?”

     屍體脖子上沒有縊痕,這是再明顯不過的了,百姓們瞧在眼中也議論起來,都說秦林這次怕是看走了眼。

     解老大腦門上都是汗水,扇子搖個不停,神情格外的興奮,連下巴生著的黑痣也抖了起來:“這不睜著眼睛說瞎話嗎?是不是掐死,一眼就看得出來,砒霜卻銀針驗出,有真憑實據的。他這是節外生枝嘛!”

     週驢兒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腆張驢臉罵道:“什麼瘟人,也來混充內行!別是看上小寡婦了吧?”

     正巧被牛大力聽到了,蒲扇大的巴掌啪的一下扇到他臉上,立馬打了個倒栽蔥。

     牛大力瞪著眼睛,活像廟裡的韋馱神:“你作死,敢罵俺恩公!信不信老子把你卵蛋捶爆!”

     可憐週驢兒被打得七葷八素,還不敢道一聲不字,趕緊捂著臉陪笑。

     張公魚有些拿不準,他本是個耳根子軟的糊塗蛋,一會兒覺得眼見為實,焦仵作說沒有縊痕有道理,一會兒又覺得秦林這麼多次都斷案如神,這次想來也不會出錯。

     “唉,你要剖屍,和屍親說去,本官不管了。”張公魚乾脆把責任一推三六九。

     不料魏家老婆婆一聽要剖屍,立刻伏在棺材上阿唷皇天的哭起來,“我兒死無全屍啊,病了整整兩年,再缺胳膊斷腿的下葬,下輩子不做殘廢也要癆病啊……”

     秦林腦袋都大了,沒辦法,看樣子這老婆婆竟是異常的頑固。

     張公魚不肯承擔責任,如果屍親又不同意,秦林便沒有任何理由進行解剖。

     沒奈何,只好打親情牌,秦林指著兩個怯生生的小孩子,“老婆婆,你兒子人死不能復生,現在就是兩個孫兒為重,總要照顧活人嘛!不剖屍,你媳婦就要被抓起來,搞不好還要冤枉上法場,你能忍心她,又能忍心孩子這麼小就沒爹沒娘?”

     老婆婆聞言擦了擦眼淚,一會兒看看棺材裡的兒子,一會兒看看媳婦和兩個孫兒,半晌之後期期艾艾的問道:“只要剖屍,就能替兒媳婦洗清冤屈?”

     秦林點點頭:“是不是雪花嫂犯的案,剖屍之前我不能打保票;但我可以保證,剖屍能夠找到你兒子死亡的真正原因。”

     老婆婆摸摸兩個孫兒,一咬牙,含著眼淚把腦袋轉過去,不忍再看棺材裡的兒子:“那、那好,長官您就剖吧!”

     秦林便讓牛大力替他跑一趟,叫陸遠志把放在自己床下面的解剖工具取來——上次解剖時沒有趁手的工具,加入錦衣衛之後秦林覺得今後也許會經常碰到需要解剖屍體的情況,便找鐵匠打造了一套專用工具。

     沒多久牛大力就大步流星的回來了,後面跟著跑得滿頭汗水的陸遠志,懷裡抱著個生牛皮包。

     陸遠志聽說秦林又要剖屍,比誰都激動,牛大力要替他拿那隻皮包,胖子愣是沒答應。

     秦林把皮包打開,眾人齊聲叫起好來,原來這皮包裡面有寒光閃閃的小刀、鋒利無比的鉤刀,還有小斧頭、小鋼鋸,以及其他叫不出名目的工具,林林總總,一看就覺得非常專業。

     一刀在手,秦林眼中神光湛然,神情冷靜中帶著某種難以形容的氣勢,整個人就彷佛一柄出鞘的利劍。

     刷的一刀閃過,乾脆利落的把屍體肚子剖開,秦林把手朝焦仵作一攤:“拿根幹凈的銀針。”

     焦仵作正在回味剛才那一刀的手法,愣怔了一小會兒才答應:“哦,好的,馬上拿來。”

     秦林將銀針探入死者胃中,片刻之後高高舉起,只見那銀針依舊光亮如新,在太陽底下光閃閃的讓眾人瞧得分外清楚。

     登時“哇”的一片驚呼,比第一次銀針探喉更勝十倍。

     張公魚驚訝得無以復加:“喉頭有毒,胃中無毒,豈不是死後才灌的毒藥?”

     不待上官發令,崔捕頭已朝手下使個眼色,幾名捕快前後左右把出首告發的周驢兒圍了起來,這位殮夫頭子的臉也就刷的一下白了。

     “咱們再來看看他真正的死因吧!”秦林一刀劃開了死者頸部的皮膚,並且用精妙的手法把皮膚向旁邊揭開,露出皮下組織。

     只見黃色的皮下組織上,也分佈著星星點點的出血點——這是受強力壓迫造成的!

     鋒利的刀尖繼續深入,從較淺的肌肉群步步切入縱深,秦林從容不迫,沉靜如水,彷彿與生俱來便是尋找死亡真相、手握恢恢天網要叫那罪惡無所遁形的復仇之神。

     為這一幕所懾,眾人全都屏住了呼吸,院子裡靜悄悄的,連根針掉地上都能聽見。

     解剖刀把肌肉群完全剝開,露出了深藏在咽喉深處的舌骨,這時候犯罪的真相便再也無處遁形了:

     只見連接舌骨的肌肉上,有著大片的出血,分明是被掐死造成的,並且因為暴力的作用,舌骨的一端甚至已經折斷了!

     嘶~焦仵作倒抽一口涼氣,像敬畏鬼神般看著秦林,暗自思忖:“傳言秦公子有陽神出竅、拘魂問案的本事,果然不假,否則他怎麼知道藏這麼深的地方,竟有骨頭折斷呢?”

     張公魚還不大明白,懵懵懂懂的問道:“呀,這裡小骨頭都斷了,怎麼搞的?”

     秦林笑笑,伸手往喉嚨上做了個掐的動作,張公魚立刻恍然大悟,繼而問道:“為什麼沒有掐痕?”

     “只要罪犯掐死死者的時候在他脖子上墊一個枕頭之類的東西,就不會在體表留下明顯的掐痕,”秦林一邊洗手,一邊解釋道:“當然這樣做會增加難度、需要更長的搏鬥時間,如果被害者是個健康人,罪犯無疑將面臨更加強烈的反抗,可惜魏阿四常年臥病,沒有多少力氣,所以被罪犯用這種辦法輕易殺死了,而且他的心疼病導致臉部浮腫,也掩蓋了被掐死造成的腫脹。”

     用乾凈的布擦乾手上的水,秦林聲音有如寒冰:“可惜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被折斷的舌骨和深層肌肉出血,最終把這樁精心設計的罪行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那麼,罪犯究竟是誰呢?他費盡心思掩蓋魏阿四被掐死的真相,為什麼又用砒霜灌在死者口中,製造被毒死的假象?如果不灌砒霜,魏阿四的死亡便不會被周驢兒輕易發現,隨著雪花嫂扶棺回鄉,這件罪案不就永遠被埋葬,罪犯就此逍遙法外嗎?

     除了胸有成竹的秦林,張公魚、崔捕頭、焦仵作全都撓著頭,不明所以。

     “誰來首告魏阿四被砒霜毒死的,誰就是真兇!”陸遠志忽然興奮的叫起來,一步步逼向周驢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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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8 01:25:33
六十二章 無可抵賴

     陸遠志頗具壓迫力的體型緩緩逼近,興奮得胖臉上的肥肉都抖動起來,在周驢兒看來分外的猙獰可怕,他上下牙齒咯咯的打架,顫聲道:“冤枉… …我沒殺人……你你你是誰啊?”
      
     胖子愣了愣這才想起自己只是個醫館弟子,知州張大老爺、刑房胡司吏、崔捕頭都在這裡,什麼時候輪到你說話?因為“破解”案情而產生的興奮立刻消退,把胖腦袋往後一縮,乾笑兩聲:“誒,我想起了隨便說說,哈哈,你們繼續,當我放屁就是。”

     滿院子百姓和衙役最初見他信心十足的,還以為已經理清線索辨明真兇了呢,正興致勃勃的等著答案,卻見他突然一下子又洩了氣,登時人人大失所望,如果鄙夷的眼神可以有重量,胖子早就被壓到土里活埋了。

     張公魚知道胖子是秦林的師弟,以為他也有幾分了不起的本事,便溫言鼓勵道:“本官廣開言路、不恥下問,你如果有什麼見解,可以暢所欲言嘛。”

     陸遠志不好意思的看看秦林,秦林點了點頭。

     胖子馬上變得信心百倍,本來就胖,一提氣更像像充了氣的皮球,口沫橫飛的道:“蒙大老爺恩準,我這就說罷。剛才秦哥已經查明了死者是先被掐死,然後再灌進毒藥,這就肯定不是魏家四人做的案子,且不說他們沒有理由殺害魏阿四,首先兩個小孩和魏老婆婆根本沒有掐死一個男人的力氣,而雪花嫂要是謀害親夫的話,掐死就已經足夠,再灌砒霜豈不是畫蛇添足,反而暴露罪行?”

     陸遠志邊說邊把目光投向秦林,秦林微笑著點頭以示鼓勵,胖子就更加眉飛色舞:“那麼排除魏家四人之後,誰是兇手呢?誰又能從這件事中得到好處? ”

     秦林在旁邊暗笑不止,心道這胖子別的也就稀鬆,說書的本事倒很好,這不,已經把眾人的胃口高高吊了起來。

     果然張公魚迫不及待的追問兇犯是誰。

     胖子激動得肥肉直抖:“大夥兒都知道,咱們蘄州官府向來把抄沒罪犯財產的一半獎勵給出首告發的人……”

     “是了!”張公魚一拍巴掌:“就是周驢兒!”

     陸遠志拱手施了一禮:“大老爺說的是,週驢兒殺害魏阿四,然後到州衙誣告陷害雪花嫂,結案之後他就可以得到官府獎賞的魏家一半的家產。

     為什麼要用復雜的殺人方法呢?因為直接掐死會在死者脖子上留下屬於男人的手印,就誣陷不了雪花嫂,所以他作案時墊上了枕頭,不留明顯的痕跡。可這樣一來屍體表面就沒有明顯的傷痕,看上去像得病死的,官府肯定不會同意剖屍檢驗,所以他必須給死屍嘴裡灌砒霜,以便仵作用銀針一探就能發現。 ”

     哦~原來如此!眾人紛紛“恍然大悟”。

     週驢兒氣急敗壞,他不敢反駁張公魚,對陸遠志可沒那麼客氣了,嘶聲罵道:“你血口噴人!如果我可以掐死他,為什麼不直接下毒?悄悄跑到魏家把毒下了,不也能誣陷雪花嫂嗎?”

     陸遠志嘴裡這、這的半天,沒有說出個子丑寅卯,張公魚等人期待的眼神漸漸又有些不耐了。

     秦林好意提醒道:“砒霜有味道的。”

     本來砒霜的成分三氧化二砷無色無味,但古代提煉不純,含有大量硫化物雜質,使其呈現臭雞蛋味,用來下毒還是比較容易被人識破的——所以要用砒霜殺人,也並非傳說中那麼方便快捷老少鹹宜居家旅行常用必備。

     秦林救了急,胖子那個感激涕零啊,又重振旗鼓道:“砒霜有臭雞蛋味兒,下在飯菜裡面容易被發現,只要被發現一次週驢兒的罪行就再也進行不下去了,所以他才使用先扼死、再灌砒霜的方法。”

     聽了陸遠志的分析,張公魚、崔捕頭都覺得有道理,衙役們一抖鐵索子,準備把周驢兒鎖起來了,而剛才還準備拿首告獎金的殮夫頭兒,已經縮在地上抖成一團,不住嘴的叫冤枉。

     陸遠志紅光滿面,湊到秦林身邊,樂呵呵的問:“怎麼樣,沒給秦哥丟臉吧?啥時候也把我招去錦衣衛,在秦哥手底下做個軍餘也行啊。 ”

     秦林笑著把胖臉拽了一把,笑道:“分析得不錯,可惜就差最後一步。”

     啊?陸遠志幾乎笑爛了的臉立刻變得喪氣。

     正準備抓人回州衙的張公魚等人停下了手,百姓們也大眼瞪小眼,所有人都覺得陸遠志的分析已經很精妙了,怎麼還不是案情的真相呢?

     秦林笑笑,拍了拍胖子的肩膀:“如果按照你的說法,設計這場案件的罪犯實是非常狡猾、陰險,用真假兩種殺人手段來掩蓋自己的罪行,同時嫁禍於雪花嫂這樣一個弱女子,而自己始終躲在背後,可以不受官府的懷疑,對不對?”

     陸遠志點點頭,覺得犯下這件案子的罪犯確實相當狡猾陰毒。

     秦林說到這裡就搖頭了:“那麼週驢兒想盡辦法洗脫自己,嫁禍雪花嫂,卻又親自出面到州衙首告,暴露出貪圖賞金的企圖,這種赤膊上陣的做法,豈不是和前面分析的陰險、狡詐自相矛盾,前後判若兩人?”

     胖子摸摸鼻子,沉思一會兒就覺得的確有些不妥:前面施行犯罪、嫁禍一系列手段的時候,週驢兒實在稱得上老奸巨猾四字,而後面親自出馬去州衙首告,又太過於沖動、急切,太像個愣頭青了,前後的行為完全不搭調嘛!

     “真正的兇手,一直躲在人群背後,自以為他的犯罪天衣無縫,殊不知早已露出了破綻……”秦林嘲諷的微笑著,目光掃過人群,像一把鋒利的錐子釘在了解老大的臉上。

     大熱天的太陽底下,解老大被這寒冰般的目光凝視,竟忍不住渾身發冷,顧不得百姓們詫異的目光,抗聲問道:“你說不是周驢兒殺的人,有何證據?”

     秦林不慌不忙,手指在空中虛點:“如果是被毒殺,因為可以提前把砒霜下在水缸或者廚房什麼地方,不能確定具體的作案時間;但確定了是扼殺,作案時間就可以明確下來。雪花嫂,你男人是昨天什麼時候死去的?”

     雪花嫂毫不遲疑的回答是昨天酉時正,因為下午老婆婆帶兩個孫兒在街坊家串門、乘涼,她去南市買做雪花糕要用的糖、米等物,申時末出門,酉時三刻回到家裡就見丈夫死在床上,因為這條街上有龍巖寺來化緣的和尚打梆子報時辰,所以記得格外清楚。

     不用秦林問,週驢兒已是滿臉喜色,昨天從午時到戌時他一直在另外一家幫忙裝殮死人,那家的親戚、鄰居幾十雙眼睛都看見了的,絕對沒有作案時間。

     排出了周驢兒,真兇會是誰呢?

     “其實魏阿四的死,除了首告的周驢兒​​之外,還有人能夠得到好處,”秦林緩緩的踱著步子,啟發式的提出:“眾所周知,魏家除了兩口子就剩孤老婆婆和兩個孩子,如果丈夫去世、雪花嫂又因犯罪被正法,那麼這沒有自理能力、作為外地人在蘄州又沒有親戚可以投靠的老小三人,就會被官府送進養濟院予以贍養,而這座臨街的小院先是抄沒入官,繼而被官府發賣……”

     雪花嫂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誰是殺夫仇人,眼睛裡閃著火苗子,直愣愣的盯住解老大,咬牙切齒的道:“原來是你!”

     解老大的房子雖然是魏家的三倍大,但臨街的鋪面是一樣的,並且因為房屋呈曲尺型,出租或者出售都不方便。

     所以解老大一直想買下魏家的小院,這樣他的房子就變成了方方正正的一大座臨街的院落,價值就可以大幅提升。

     可這時候大明朝承平已久,蘄州地處長江黃金水道要沖,又有荊王系的許多王府、郡主府、鎮國將軍府、輔國將軍府,商業極其發達,手頭有鋪面的百姓都不肯輕易出售,魏家點心生意做得好好的,怎麼肯把房子賣掉呢?解老大出到一百二十兩的價錢,魏家也沒有答應。

     解老大幾次三番的騷擾早就把雪花嫂弄煩了,現在秦林出言點醒,雪花嫂登時想明了原委,哭著撲過去要和仇人拼命。

     秦林打個手勢,崔捕頭馬上呵斥幾個官媒婆把雪花嫂攔住。

     百姓們聽到秦林的說法,立刻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開解老大,在他身邊形成了一圈空地。剛才還隱藏在人群之中自鳴得意的傢伙,忽然之間就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無所遁形。

     “其實你老早就露出馬腳了,”秦林玩味的笑著,最開始為買房子到這裡來,解老大看見是衙役就上來問了問,其實那時候案情還沒有傳開,他又是從何得知的呢?

     “你沒有證據!”解老大伸出舌頭舔了舔突然之間就變得乾燥的嘴唇,強辯道:“昨天下午我一直在家裡睡覺!”

     哦?秦林前面已在死者的手指甲縫裡發現了決定性的證據,所以他此刻的笑容裡充滿了揶揄:“那麼你敢把衣服解開,讓我們看看你的手臂嗎?”

     夏天暑熱難當,富人都穿著輕薄得能看見皮膚上黑痣的繭綢衣服,窮人則穿短打,把袖子高高的捲起來,惟有解老大一襲灰布長衫,寬大的袖子籠下來,在這大熱天裡顯得很有些不對勁兒。

     剛才人們都沒有註意到,經秦林點明,立刻看出幾分端倪。

     解老大臉上的汗水流得像小溪。

     牛大力走上去,伸出蒲扇大的巴掌,不由分說就把解老大按住,一把撕下了他的袖子。

     只見兩隻手臂上,多處呈暗紅色的抓撓痕跡,赫然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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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三章 有房一族

     “解老大,你可以解釋一下,手臂上的抓痕​​是怎麼回事嗎?”
      
     秦林既沒有大聲呵斥,也不曾疾言厲色,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臉上還帶著溫和的笑容。

     但是,在解老大眼中,秦林簡直比勾魂的​​無常、索命的閻羅還要可怕,因為他發現無論自己設計的犯罪有多麼精妙多麼天衣無縫,在這個年輕的錦衣校尉面前都幼稚得不值一哂。

     噗通一聲,解老大軟癱在地,失魂落魄的自言自語:“沒想到,竟然什麼都瞞不過你……”

     案情正如秦林的分析,解老大為了謀奪魏家這所房子殺害了魏阿四,隔著枕頭掐死人比直接用手更費事,即便魏阿四體弱多病,垂死掙扎時爆發出遠超平時的力量,把解老大的手臂抓傷。

     解老大給被害的魏阿四灌下砒霜,不僅為了嫁禍雪花嫂,還把偵破的視線從“扼殺”轉移到“毒殺”,從而最大限度隱藏自己的罪行。

     可天底下本來就沒有絕對無懈可擊的犯罪,他畢竟露出了兩個馬腳,其一是比任何人都早知道雪花嫂要被衙門究問,其二則是為了掩蓋前臂被死者抓出的傷痕,穿了件不怎麼合時宜的長衫。

     秦林先是發現死者由扼頸致死、砒霜系死後灌入的實情,接著鍥而不捨的找到了死者指甲縫裡極少的一點兒血痕,剝繭抽絲破開兇手設下的一層層迷霧,抓住解老大露出的兩個馬腳,最終一舉查獲真兇。

     “來人吶!”張公魚威風凜凜的大喝一聲,官威倒是挺足:“把真兇解老大押回州衙,待本官奏明上司,明正典刑!解家財產予以抄沒,房屋便……”

     按照大明律誣告反坐和兇犯賠償受害者的規定,張公魚本想說便以解家房屋賠給魏家,這時候崔捕頭湊到他耳邊嘀咕幾句,張公魚看了看秦林,立刻改口道:“將查抄解家的金銀細軟賠給魏家,房屋抄沒入官!”

     話剛說完,院裡院外里三層外三層圍著的百姓都叫起好來,直叫青天大老爺英明——這時候秦林早已退到了角落,好讓張公魚抖一抖威風。

     張公魚儼然包龍圖、狄仁傑,連連朝歡呼的百姓拱手致意,洋洋得意之餘也忍不住擦了把鬢角的冷汗,暗自後怕:若不是秦林在此,只怕早已釀成冤案,將來若是被上司參奏一本,連烏紗帽都保不住,焉能像像現在這樣目睹萬民敬仰的場面,耳聽山呼海嘯的歡聲?

     張大老爺越來越覺得秦林就是他命中的福星,靠他幫忙連破幾起人命大案,還擒殺了白蓮教香主,馬上就是三年一次的外察,那考語自然是花團錦簇,再加上座師申時行的幫助,還怕不升個“五馬黃堂”的知府?

     魏家老婆婆和雪花嫂清楚是秦林救了他們一家人,叩謝青天張大老爺之後,又忙不迭的帶著兩個孩子跪在秦林腳下,按著孩子的頭朝秦林連磕直磕:“秦長官待咱們恩重如山,秦長官將來青雲直上,拜將封侯……”

     秦林忙把他們扶起來:“老人家,你這樣就折殺秦某了!”

     魏家婆婆老淚縱橫,感激得無以復加:“秦長官查明真兇,替老身的兒子報仇雪恨,又救了媳婦一命,讓兩個孫兒有親娘疼愛,大恩大德老身這輩子沒法補報,來生定要做牛做馬報答恩情!”

     雪花嫂也盈盈一福,袖中取出房契文書:“秦長官莫嫌微薄,替夫報仇和救奴家一命的恩情,如今也只有這點報答了,實在叫奴家慚愧無地。”

     秦林乾笑兩聲,沒這案子他還可以和雪花嫂討價還價,如今白送卻萬萬不能要了,把臉一虎:“房子照價買就行了,否則我替你洗冤,難道就是為了得這座院子?”

     崔捕頭等人也湊趣的笑起來:“就是嘛,雪花嫂你再堅持,可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倒把咱們秦公子的名頭弄壞了!”

     雪花嫂徬徨無地,沒奈何只好收下了秦林給的十兩金子,把房契給了秦林。忽然又大哭起來,跪下朝著秦林連連磕頭:“奴家扶棺回鄉之後,一定在家守節教養孩兒,每日往秦長官長生祿位前上三注青香,叫天地神佛保佑秦長官百子千孫、高侯萬代!”

     秦林不願白拿雪花嫂的院子,但他在另一邊則所得更多。

     待魏家四口兒進了堂屋,牛大力又把棺材搬回了屋裡,胡司吏、崔捕頭兩個出去一會兒,回來就把秦林拉到旁邊。

     胡司吏陪著笑臉,腰呵得低低的,雙手把解老大的房契高舉:“小的孝敬秦長官,些微薄禮,不成敬意。”

     秦林就不和他客氣了,點點頭,接過房契,“抄沒入官的東西,我想應該是官府發賣換成現銀入庫吧?這所房子要賣多少,我照價給銀子就是了。”

     “秦長官說的是,”胡司吏笑容可掬,眨了眨眼睛:“正是剛剛發賣,小的用三兩銀子買下來,實在不成個敬意,只是禮輕情意重,求秦長官好歹賞收吧。”

     三兩銀子?秦林一個趔趄差點滾地上了,解老大的房子足值紋銀一百五十兩啊!

     崔捕頭笑道:“衙門抄沒的東西,什麼價格發賣出來還不是都老胡一支筆?他往帳薄上寫三兩就是三兩,寫五兩就是五兩,從來如此,秦公子倒不必過慮了——料想區區三兩銀子,老胡還是孝敬得起。”

     說罷,崔捕頭與胡司吏對視一眼,都心照不宣的笑起來。

     單是雪花嫂這小院做鉛筆作坊確實沒有擴大規模的空間,既然胡司吏誠心誠意,想來張公魚都是心知肚明的,秦林也就卻之不恭,欣然收下了。

     幫著辦了場案子,死者冤仇得報,真兇認罪伏法,雪花嫂脫出冤獄,秦林自己竟順帶只花八十兩銀子就弄到了足值三百兩的臨街大院子,一溜兒六間店鋪,外加三十多間正房廂房,倒好像是天意注定要酬謝他似的。

     把兩張房契揣進衣袋裡,秦林暗笑:咱現在也是有房一族了!

     ……

     秦林和陸遠志一塊兒回醫館,鉛筆鋪子得到了極好的鋪面和廠房,他心情極佳,步履也輕快。

     胖子則笑嘻嘻的替他拿著裝解剖工具的牛皮包,神情激動萬分,這下他又可以和師兄弟們大吹特吹了,他生下來長到十幾歲,這輩子還是第一次在知州大老爺這號了不起的大人物面前說上了話,雖然沒能找到真兇,可秦哥也說了,離真相也只差一步嘛。

     “也許,我也可以做錦衣衛,穿上飛魚服,腰挎繡春刀,威風凜凜……”胖子亦步亦趨的跟在秦林身後,沉浸在幻想之中,激動得嘴都咧到腮邊了,口水直流。

     回到醫館,陸遠志大呼小叫的去和師兄弟們炫耀今天的經歷,順便把秦林的威風大吹特吹,而秦林則由僕婦引著去後院找青黛。

     “唉~”青黛房中,女兵甲嘆了口氣。

     “唉~”乙丙丁也跟著嘆了口氣。

     “嘻嘻,終於縫好了,手被針尖戳破幾次呢,”青黛放下針線,笑嘻嘻的把長衫舉起來。

     月白色的上好細竹布質地,夏天穿了又舒服又涼快,少女得意的審視著平生做的第一件衣服:“你們替我看看,這件衣服給秦大哥穿,好看嗎?”

     “唉~~”甲乙丙丁同時長長的嘆了口氣。

     這幾天她們想盡辦法說秦林會妖法,用隔空猜物唬弄荊王千歲,又剖開死人盤弄心肺,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可青黛一句也不相信,堅持秦大哥是天底下最好的人,開胸驗肺是替爺爺李時珍洗清庸醫殺人的罪名,至於隔空猜物嘛,秦大哥最調皮了,一定是刷什麼小把戲,捉弄“可憐”的世子和荊王吧!

     於是青黛非但沒有像甲乙丙丁預料中的那樣,翻然醒悟與秦林劃清界限,反而整天忙著替那個壞傢伙縫衣服,叫幾位女兵哀其不幸又怒其不爭。

     青黛縫好給秦林的衣服,就像只快樂的百靈鳥,不停的說這說那。

     女兵甲無可奈何,趁青黛走到窗邊去,嘴裡嘟噥道:“怪不得大小姐說女人被男人偷了心去,就變得又笨又呆,連是非好歹都分不出來了……”

     女兵丁捂著嘴,眼睛裡滿是驚恐:“那那那個壞蛋把小姐的心偷走了,是要煎了吃嗎?”

     女兵甲頓時生出一種虛弱無力的感覺。

     “笨蛋,你以為是豬心、鴨心,好煎了鹵了來吃?”乙、丙兩位沒好氣的教訓小妹妹。

     女兵丁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我們就一定要把小姐的心奪回來!”

     “一定奪回來!”甲乙丙同時重重的點著頭,互相鼓勵著。

     這時候外邊花園裡傳來了秦林的笑聲,青黛拿著竹布直裰就跑出去,像只歡快的小鹿。

     “這個樣子,怎麼奪回來啊?”甲乙丙丁四位大眼瞪小眼,忽然就像洩了氣的皮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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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四章 有事相求

     青黛跑出閨門時本想把直裰遞給秦林,可想到上次做的香囊被他取笑,少女就將直裰藏在了身後,揚起嬌媚的臉蛋,調皮的問道:“秦大哥,你猜我拿著什麼東西?要是猜中,就送給你。”
      
     秦林已經知道她這些天忙著替自己縫一件夏天穿的直裰,方才也在她身後瞥見了月白色的衣角,可這傢伙偏要假裝不知道,撓著頭皮裝出冥思苦想的樣子: “上次是只仙鶴繡成了山雞的香囊,這次莫非是把鴛鴦銹得像水鴨的荷包?”

     青黛嘟著嘴,看見秦林那副似笑非笑的憊懶樣子,很想用藥鋤給他腦袋上來一下:“討厭,老取笑人家手工不好!有給你的就算不錯了……沒猜中! ”

     秦林假作思忖,喃喃的猜道:“吹糖人兒,還是蟈蟈哨?要不就是彩畫風箏。”

     青黛一直搖著頭,粉嘟嘟的小嘴翹得可以掛油瓶了,暗道難不成秦大哥心目中我就只是個對玩具感興趣的小孩子嗎?

     “哈,我知道了!”秦林恍然大悟,一拍腦門兒。

     少女登時面露喜色,期待著他說出答案。

     秦林斬釘截鐵的道:“真相永遠只有一個——是無錫大阿福!哇咔咔咔,我猜對了,快拿來!”

     青黛明媚的大眼睛蒙上了一層氤氳的水汽,芳心中早把秦林恨了千百轉:費心費力縫好的衣服,他卻總往玩具上猜,難道在他心目中我就只是個長不大的小妹妹?人家已經十五歲、十五歲了耶!

     甲乙丙丁躲在花叢後面,看著這一幕捂著嘴直樂,都覺得天底下再沒有姓秦的這麼笨的男人了,可憐小姐替他辛辛苦苦一場,可不是俏眉眼做給瞎子看了嗎?

     “打他,打他!”女兵甲捏著拳頭給青黛助威,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魏國公府徐大小姐身上,那個天下第一號的呆瓜一定被她敲得滿頭青包了吧。

     “揍他臉!”女兵乙坐了沙發。

     “插眼睛!”女兵丙強頂樓主。

     “鎖喉踢襠!”最小的女兵丁興奮的喊了句。

     你還真說得出口……甲乙丙看著這小妹妹,徹底無語。

     但就在青黛準備把直裰丟到秦林懷裡,然後哭著跑開的時候,這傢伙突然壞笑起來:“是件青黛妹妹親手縫的竹布直裰,一針一線都是妹妹的心意啦,夏天穿了又舒服又涼快,手藝比月裡嫦娥、東海鮫人還要強上三分。”

     “討、討厭!”青黛破涕為笑,把直裰丟到秦林懷裡,小拳頭在他胸口擂了幾下,輕輕的,不疼。

     “這是給誰做的長衫?被我猜中贏了來,妹妹豈不是又得做一件?”秦林自言自語著,將直裰往身上比了比,大驚小怪的道:“咦,怪事了,這件直裰正好合身,倒像比著我的身材來做的!”

     嬌憨的少女低下了頭,小手揉搓著衣角,臉蛋紅紅的,低聲道:“秦大哥就知道捉弄人家,你真壞。”

     青黛身上總帶著一股若有若無的藥香,此時臻首低垂青絲如瀑、領口露出如雪的粉頸,暗香襲來,人比花嬌,秦林微微一怔,暗嘆道那兩句被用得泛濫了的詩,如今竟是恰到好處: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像一朵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

     伸出手臂,青黛自然而然的靠進了他的臂彎,少女輕咬著嘴唇,憨憨的笑著……

     躲在花叢後面偷窺的甲乙丙丁,這時早已目瞪口呆,半晌之後女兵甲才心驚膽戰的拍著胸口,“太、太狡猾了!我從來沒有見過這麼狡猾的男人!”

     乙丙丁三位同時嘟噥:“咱們一直跟著大小姐,你也沒見過幾個男人啊?”

     “看來沒有大小姐出馬,咱們是很難對付這傢伙了,”女兵甲又使勁兒給姐妹們打氣:“咱們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爭取勝利!一定要和他周旋到底,爭取時間,戒急用忍,以拖待變,等待大小姐前來增援!”

     想到戰無不勝的大小姐,四位女兵立刻變得信心百倍,女兵甲又看著最小的姐妹:“小丁,你年紀最小,什麼都不懂,要說最危險的就是你了,在這段時間裡,可千萬不要被那個壞蛋給騙了!”

     小丁重重的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立場堅定鬥志強。

     乙、丙兩位兀自不放心,追問道:“那麼,如果那傢伙對你獻殷勤,你怎麼辦?”

     小丁把牙一呲,兇巴巴的說:“咬他!”

     你以為你是狗啊?甲乙丙三女好一陣虛弱無力。

     這時就聽見青黛在呼喚:“咦,甲乙丙丁四位姐妹跑哪兒去了?好像剛才還在這裡。”

     四女連忙從花叢後面溜回走廊,然而魚貫而出:“小姐,我們在這兒。”

     青黛笑嘻嘻的,和甲、乙兩位手挽手:“姐妹們,秦大哥有事找你們幫忙,反正你們也沒事做,就去幫幫他囉。”

     啊?四女交換著眼神:不好,對方主動找上門來,有陰謀!

     可要拒絕也不容易,青黛是她們服侍的小姐,她已經開了口作為丫環就不好不去;

     再者,四女是跟著徐大小姐的親信女兵,疊被鋪床、灑掃浣洗這些雜事另有粗使丫頭去做,她們到青黛這兒來說是服侍小姐,可這些事情做起來不大順手,還是原來的僕婦做的,四個人成天呆在房裡枯坐無所事事,也找不到藉口說不去幫秦林。

     想了想只好答應,女兵甲疑惑的問道:“小姐要我們怎麼做?我們又有什麼可以幫到秦公子呢?”

     “咱們一塊出去吧,邊逛邊說,”青黛親親熱熱的和幾位姐妹手挽手,倒把秦林丟在一邊。

     青黛雖然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官家嬌小姐,一年到頭出門的次數也不多,這是有四位女兵相伴幾位嬸娘才放心讓她出去;而四位女兵呢,自來蘄州這還是頭一次出門逛街,這些天不能像在南京侍候徐大小姐的時候見天出去走馬圍獵,都有些坐不住了,興高采烈的樣子就像出了籠的小鳥。

     不,簡直是一群聒噪的鴨子!秦林憤憤不平的想著。

     主僕五人東瞧瞧西看看,這也有趣那也稀奇,不停的問這問那,“哎呀,這賣的鸚鵡真好看,還會說話呢”、“哈哈,這個捏面人兒好有趣,你們看這個孫猴子像不像秦大哥”,“沒想到蘄州這麼好玩這麼有趣”……

     秦林只覺得耳邊就像有一千面鑼鼓同時敲響,饒是他可以不間斷審訊惡性殺人犯二十個小時直到突破對方的心理防線,饒是他在法**面對伶牙俐齒的辯護律師面不改色,此時也不免心煩意亂頭暈目眩深受內傷,內心深處不禁尋思需要嚴刑逼供時是否讓她們出馬,對著犯人的耳朵嘰嘰喳喳吵上半個鐘頭,恐怕最頑強的傢伙也會當場崩潰吧。

     倒是街上的路人看見秦林有五位妙齡女子相伴,青黛嬌艷不可方物,清幽宛如遠山仙子,四位戎裝女兵也是英姿颯爽容貌端方,都竊竊私語,羨慕他艷福無邊。

     秦林心頭早已把中指豎了幾百次:你們是白天不懂夜的黑,外人不知我的苦……

     倒是幾個不認識秦林的小混混頗有躍躍欲試之意,可看到四女渾身明晃晃的細鱗鋼甲和腰間掛的長劍就趕緊退避:且不論真實本領有幾分,單單這身比指揮使司親兵還好的裝備,就不是好惹的主兒。

     逛了一陣子大街,秦林帶她們去了一家成衣鋪,不料這時候大戶人家都是請裁縫到家裡做衣服的,成衣鋪都是當鋪裡絕當的舊衣服,秦林看看不合意就走人。

     來到蘄州最大的一間裁縫鋪子兼綢布莊,看到櫃臺上放著許多絲綢緞匹,不少夥計和裁縫師父忙著趕活兒,秦林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即使是被男人婆徐大小姐調教過的女兵,也脫不開少女愛美的天性,一進這家裁縫鋪就歡呼雀躍,跑到櫃臺前面把各種絲綢面料翻來翻去,嘰嘰喳喳的說:

     “噫,這種棗紅色的蜀錦我們在南京可沒見過呀,拿來裁一領蜀錦戰袍,穿著又威風又爽氣!”

     “姐妹們來看喲,鴉青的暗花雲紋緞子,做一領直裰給我們小丁穿,還不是個翩翩濁世佳公子?要迷倒好多癡心小姐呢。”

     “小姐快看,鸚哥綠的綢子,好輕薄哩,做成百褶花蝶衣,你穿了只怕要被認作洛神凌波……”

     秦林滿臉堆笑的走上前,“不懷好意”的道:“幾位姐姐,喜歡這兒的衣服嗎?”

     甲乙丙丁異口同聲:“切~別以為幾件衣服就可以收買我們!想收我們做通房丫頭嗎?做夢去吧!”

     秦林含血噴天:你們把我想成什麼人了,買衣服也不是為了收買你們呀,我還有正事要用呢。

     不想頓了頓之後,小丁又弱弱的說:“如果肯買的話,大不了以後我不咬你……”

     甲乙丙同時感覺一陣眩暈:我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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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五章 升官發財

     柳木匠父子站在裝飾一新的鉛筆鋪子裡,只覺得如同做夢:兩個生活貧寒的木匠即將成為這麼大一座店鋪的掌櫃和工匠頭兒,哪怕在半月之前,也是想都不敢想啊!
      
     製作筆桿的機器其實很簡單,以木工刨子為基礎,一個能車出圓柱形筆桿的工具,一個能刻出凹槽的工具,就能實現大規模加工。

     而用石墨和粘土燒制筆芯的費用也極其低廉,因為這些常見礦物的價格本來就不高。

     昨晚上柳家父子帶著學徒們忙活三個時辰,就做出了一千支鉛筆,現在全部靜靜的躺在櫃臺上,等著客人光顧購買。

     這些鉛筆的尾端,還應秦林的要求打上了“衛”(衛的繁體字)字戳記,柳家父子可沒鬧明白這是個什麼意思,給貨物打上戳記的也有,不是“張家老酒”就是“江南月水粉”,並沒有單獨打個衛字的做法呀,難道說這鉛筆是錦衣衛專銷的?斷無此理!

     問秦長官,他笑而不答,柳家父子也就不再追問。

     可關於鋪子的經營,他倆就憂心忡忡了:

     這鉛筆並不能與毛筆相提並論,無論官府文書、文人詩詞唱和、私塾學童開蒙還是科舉考試,都肯定不允許使用鉛筆,這樣一來鉛筆也就只有工匠畫造船圖樣、建築圖樣,裁縫畫衣服樣子,店鋪掌櫃拿來粗記個流水賬等等場合用得上,缺少騷人墨客和達官貴人捧場,它的銷路又能有多少?

     柳華算過賬,蘄州加上沿長江水道往上游、下游沿線賣,一年鉛筆能有十萬支的銷量就差不多了,每支賺八個銅子,一年的賺頭也不超過八百兩銀子——在一家店鋪來說這已是很了不起的收入了。

     但秦林竟買了這麼大一座院子,六間臨街的鋪面做鉛筆鋪,三十多間房屋作為工場,一口氣兒讓他們招募了二十多名學徒,搞出這麼大的規模!

     柳華扳著手指頭算細帳:二十多名學徒,連吃飯、薪水在內每人每月至少二兩銀子,一個月就是將近五十兩,一年就是六百兩,這還沒算自己父子倆呢!東家一年到頭了,還能落下幾個錢?

     “辰時正開門放炮,是騾子是馬就看這一下了,”柳老爹念叨著,對未來有些不自信,倒不是怕賺不了錢,而是擔心賺的錢全填進人工費裡面,東家秦林落不到手,對不起人家嘛。

     板門上傳來扣扣的敲擊聲,柳華開門一看,秦林正笑容可掬的站在門外,身後跟著四位花骨朵似的美少女。

     甲乙丙丁四女今天沒有穿魚鱗鋼甲、配帶長劍了,裝束打扮各不相同,個個美麗大方,差點沒讓柳華晃花了眼。

     秦林再取出一隻紙卷,攤開給柳家父子看了看,如此如彼的說了一番,兩人馬上大喜:今後的鉛筆生意,只怕是要大賣特賣嘍!

     劈裡啪啦的鞭炮聲中,雙木記鉛筆鋪開門營業了,被鞭炮的聲音所吸引,蘄州城中過來看新店開張的閑人不少。

     鞭炮的硝煙漸漸散去,眼尖的人立刻驚呼起來:只見鉛筆鋪門前,四位或美艷或清麗的美女一水兒排開,一位美女穿著華麗的宮裝像某座府邸的郡主縣主,有人鵝黃色的裙子環佩叮當猶如大家閨秀,第三位美女穿著翠綠色的衣衫自是小家碧玉的裝扮,最後一位年紀小的一襲白色輕羅裙做波斯胡姬的打扮,尤為可愛。

     這是做什麼?鉛筆鋪子還請美女壓陣?說起來蘄州城除了東城的花街柳巷哪兒能見到這麼多美女,可這幾位的氣質又遠不是青樓女子可以相比的。

     正在詫異,有人注意到了美女身邊擺著的木架子,上面架著紙,黑呀白的不知畫著些什麼。

     人們便湊近了看,這一下不得了,齊齊叫一聲好——原來木架子上支著的是畫兒,這畫兒與眾不同,只用黑色的線條勾勒渲染就把人物描繪得惟妙惟肖,四幅畫兒、四名美女,竟是栩栩如生、彷彿畫中人呼之欲出!

     即便是唐伯虎的仕女圖,也沒有這般與真人一模一樣,沒有分毫差別的呀!畢竟國畫重神韻,也許藝術價值極高,但要論相似度就不及素描了,素描可以接近甚至超過相片的效果。

     “這、這是怎麼畫出來的?”一位老學究驚訝的問女兵甲,幾十年講天理人欲等閑不和女子說話,這會兒也顧不得了。

     猩猩紅的蜀錦沒有裁成戰袍,而是做成了宮裝,女兵甲只覺得渾身不得勁兒,又被秦林強拉來當什麼“模特”,心頭好不自在,被這老者問起便沒好氣的道:“鉛筆畫的唄,這店鋪就是賣鉛筆的。”

     老學究什麼也不說,一頭鉆進店裡,嚷嚷道:“那鉛筆多少錢一支?我要買一支!”

     “十個銅子,哎,錢收了,筆給您,走好!”柳華興致勃勃的做了第一筆生意。

     女兵乙和丙比較賣力,一個演示用小刀削鉛筆,一個拿著筆隨便在紙上寫寫畫畫,引得無數人來看——鉛筆本就稀奇,美女也很值得一看。

     最小的女兵丁穿著波斯胡姬,頭發上還胡亂插著些胡人的發飾,她非常熱情的招徠顧客,還時不時應顧客的要求擺出和畫兒上一模一樣的姿勢,每當此時總能引發一陣陣的贊嘆,也不知是贊她貌美還是贊畫兒逼真,或者兼而有之。

     “哼,幾件衣服就把你們收買了,”女兵甲憤憤不平的抱怨著。

     女兵乙聽見之後委屈的道:“誰稀罕?咱們都習慣穿戰袍嘛!要不是青黛小姐吩咐,我們才不跟姓秦的來這兒呢!”

     女兵甲十分無奈:“那你們也用不著這麼賣力……”

     散戶來的不少,但畢竟是第一次購買,銷量並不大。

     指揮使衙門的幾名親兵橫沖直撞的過來,把圍觀的閑人推得東倒西歪,四名親兵抬著肩輿,病殃殃的王煥躺在上面。

     “糟糕,莫不是這小色鬼看上四位美女了?”百姓們暗自替鉛筆鋪子擔心,他們還不知道這鋪子是秦林的產業呢。

     不想王煥跳下肩輿,極其客氣的朝四位美女拱拱手,就有親兵扯著大嗓門吼道:“指揮使司訂鉛筆五百支!奉指揮使大人軍令,今後軍情贊畫、糧草科記,凡不入檔案記留的文牒,全都改用鉛筆!”

     原來是照顧生意的,百姓們鬆了口氣,無聊的閑人倒是略略有些失望,他們更想看到當街強搶民女的好戲。

     王煥走進鋪子裡,秦林請他到後堂喝茶,閑談幾句就發覺這並不是純粹靠人情拉來的生意。

     蘄州衛承擔長江漕運,要建造修補船舶,畫船隻圖樣鉛筆顯然比毛筆合適;而為數不多的戰兵,在野外行軍打仗什麼的,用鉛筆記下路徑、畫畫地形,也遠比毛筆方便快捷。

     “這只是第一筆生意,”王煥態度非常客氣:“家父說了,今後要長期購買,並且向湖廣都指揮使司衙門推薦,最好今後行軍打仗都改用鉛筆。”

     不一時,州衙的胡司吏也奉命前來,站在鋪子門外搖搖拱手:“奉大老爺之命前來採買鉛筆,今後六房書辦科繳賦稅,除了留檔存記的文書,一律改用鉛筆!”

     圍觀的閑人們驚得眼珠子都摔地上了,都在猜測這家的老闆是誰啊,指揮使司和知州衙門,蘄州的一文一武都這麼賣他面子。

     不料一山更有一山高,幾名荊王府承奉司的宦官,提著王府的燈籠走了來,為首的張小陽提著嗓子,尖聲尖氣的道:“奉千歲爺諭旨,採買一千支鉛筆入王府使用,另要五千支上等鉛筆,以便進貢京師!”

     天吶,這小小鉛筆竟成了貢品!

     別說來看熱鬧的閑人了,就連柳家父子都目瞪口呆,柳老爹打了自己一記耳光,柳華掐了把大腿,這才確信沒有做夢。

     “東家,東家不得了啦,”柳華驚喜交集的叫道:“咱們鋪子要發大財啦!”

     秦林雲淡風清的啜飲著茶水:“湖筆徽墨是貢品,咱這鉛筆就不能進貢了?再者,王爺們就喜歡弄點新鮮玩意兒進貢,好搏個彩頭,選中咱們的鉛筆並不稀奇。”

     胡司吏心頭暗道:也只有你秦長官才有這麼大面子,把州衙、指揮使司和荊王府都弄來,替你這家小小鉛筆鋪子捧場吧!

     這時候甲乙丙丁又出了新花招,齊齊嬌聲道:“一個月之後咱們鋪子將舉辦鉛筆畫比賽,獲勝者可得紋銀一百兩的彩頭,今後每年都要舉辦。”

     那還等什麼?文人士子立刻蜂擁而入,爭先恐後的購買鉛筆,剛做出來的一千支,很快就銷售一空。

     蹄聲響起,好幾名身穿飛魚服的錦衣衛從長街上飛奔而來。

     柳家父子既興奮,又懊悔:這撥還是買鉛筆的話,可沒那麼多了,唉~早知如此就該昨夜通曉加工啊!

     幸好石韋並不是來買鉛筆的,他從馬上跳下來,縱聲大笑著走進店鋪,一見秦林就拱手道:“恭喜秦兄弟高升!”

     “升小旗了?”秦林一喜。

     “黃連祖那廝通過他姐姐調走了,你立功的稟帖同時打到千戶所,你猜怎麼著?”石韋大笑著拍秦林的肩膀,幾乎把他身子骨拍散架了:“所以嘛,秦總旗,今天你可得請客,咱們不醉不歸!”

     錦衣衛總旗?莫說秦林大大的吃了一驚,在座的王煥、胡司吏、張小陽等人都感覺下巴有脫臼的跡象。

     錦衣衛的總旗,權勢幾乎頂得上一位知縣,而且總旗還是不折不扣的正七品朝廷命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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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章 碎屍奇案

     鄧子龍的大軍來了!

     三千精銳浙兵、五千輔兵加上江防道的長江水師,組成一支兵員過萬的大軍,由數十艘船身高達巍峨的千料大艦搭載。數不清的烏漕船、橫江船前後遮護,密密麻麻的砲劃子、蜈蚣船來回穿梭,大江之上帆影重重、旌旗如雲。

     蘄州闔城文武到碼頭上迎接,艦隊上遠遠看見了,帥船鼓號齊鳴,兵丁便小跑著出艙在船頭船舷列隊。

     只見那精銳浙兵果然是少保戚爺爺練出的百戰雄師,一個個穿著鮮紅的鴛鴦戰袍,鐵甲鋥光瓦亮,長槍大戟、藤牌狼筅各各排開,又有烏黑的鳥槍、虎蹲炮、佛朗機諸般犀利的火器。

     帥船船首一員約摸五十上下的老將身材極其高大威武,紫樘色的臉宛如刀劈斧削,花白的鬚髮隨風飄揚,爛銀盔上一團紅纓猶如火焰般躍動,正是平倭之戰立下累累戰功的都指揮僉事、掌浙江都指揮使司、參將鄧子龍。

     見此一幕,前來迎接大軍的知州張公魚拈鬚大笑:“我大明有如此驕兵悍將,要剿滅白蓮教叛軍、勘定匪亂,還不是易如反掌嗎?鄧將軍一定馬到成功!”

     指揮使王進賢也是興高采烈,修補艦隊所需的物資、工匠,供應大軍的糧草都經蘄州衛調撥,這趟差事辦下來他的荷包又要鼓起來不少。

     只有石韋笑容中帶著隱憂。

     秦林因擒殺白蓮教香主直升總旗,他這位百戶大人也由千戶所報到了經歷司,留百戶原任、加銜以副千戶試用,那麼上司的意思很明顯了:保得鄧子龍大軍在蘄州休整期間不被白蓮教搞破壞,他的副千戶就算穩穩到手;要是出了什麼岔子,非但前功盡棄,恐怕連百戶職位也不怎麼穩當。

     自宋末以來,白蓮教起事此起彼伏,就連大明朝開國都與之淵源頗深,可見白蓮教在民間有多麼強大的潛勢力,石韋這次是半點也不敢疏忽,全力以赴。

     各處都傳來了線報,白蓮教決不會坐視鄧子龍大軍抵達辰州,破壞自金道侶起事以來湘西的大好形勢,並且來自多個渠道的線報最終都指向了蘄州:大軍一離開蘄州就要沿長江水道直下洞庭湖,再動手就不容易了,所以這裡就是白蓮教下手的最後機會

     可無論錦衣衛方面如何徹查都沒能破獲白蓮教的陰謀,關於對方會選擇什麼時間、地點,採取什麼方式下手,時至今日都一無所知,只能使用嚴防死守的笨辦法盡量堵住漏洞,不給對方可乘之機。

     石韋身後是兩位總旗,陳四海和秦林。老總旗陳四海精神尚可,新任總旗秦林則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呵欠連天。

     這兩天秦林按照後世的安保程序,把錦衣衛針對白蓮教破壞行動的防範措施加強了一遍,親自排查每一處務求做到萬無一失。這新官上任的頭一把火就讓他自己累得夠嗆,可為了保護赫赫有名的抗倭英雄鄧子龍,也看在剛剛到手的總旗職位,再累他也必須咬牙撐下來。

     “秦兄弟先回去歇歇吧,這兒有我和陳老哥頂著就行了,”石韋關心的拍了拍秦林後背,笑道:“你那些防範措施還真是讓人耳目一新吶,這次護得大軍周全,秦兄弟算頭一功,不過晚上的值守巡查還要靠你,可不准現在就累病了啊!”

     秦林昨夜忙了一個通宵,實在有些撐不住了,雖然很想找鄧子龍簽個名題個字啥的,今後幾天還有的是機會嘛!

     “謝石大人體恤!”秦林朝石韋拱拱手,又對陳四海道:“陳老哥,白天就偏勞你了。”

     陳四海大大咧咧的一揮手:“客氣啥呀?你回去,好好睡一覺再說!”

     秦林雖然有一座規模不小的鉛筆鋪子,但鋪子裡加工鉛筆很吵鬧,他仍在醫館的小房間裡住宿。

     陸遠志在醫館大堂後面的院子裡,眉飛色舞的和眾師兄弟吹牛:“你們說可笑不可笑,癩痢頭吳三竟把人肉拿來混充豬肉,可笑李大郎認不得,要不是我正好路過把事情說穿,他買了回去豈不要把人肉煮來吃了?”

     眾人大驚失色:“那吳三隻是個潑皮,竟敢殺了人來賣肉?陸師弟你可曾叫捕快把吳三抓起來?”

     “他哪敢殺人?”陸遠志呵呵的笑:“是野狗從城外亂墳崗子扒拉出來一條人腿,被他看見撿了來惡作劇。真他媽的噁心”

     原來如此,眾人緊繃著的心情都鬆弛下來,笑著罵那吳三實在太憊懶。

     陸遠志正說得口沫橫飛,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看正是秦林,皺著眉頭若有所思:“胖子,你說說那塊肉是怎麼回事?”

     “秦哥,這你就多慮了,亂墳崗子的死人被野狗刨出來,不稀奇,”胖子大大咧咧的,沒把這事兒放心上,也就當個笑話和師兄弟們說說。

     蘄州南門外的亂墳崗子,葬著許多買不起墳地的窮人,瘟疫發作的死者,長江上撈起的水漂屍,以及官府處決的犯人,不少屍體弄口薄棺材裝著甚至一張草蓆隨便裹起,常有被野狗刨出來的。

     “不對,”秦林想了想,表情變得很嚴肅:“胖子,你說過李大郎差點兒就被吳三騙到了,那麼這就很有可能是一件兇殺案。”

     陸遠志眨巴著小眼睛,不明白這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

     “胖子,你想想看,如果是幾天前的死人,肉必然腐敗變質,當然騙不了李大郎……”

     胖子低頭思忖,有另外的師兄弟問道:“如果是剛剛病死的人呢?”

     秦林搖搖頭:“病死的也不大可能,得病而死的人肌肉烏紅脂肪暗黃,好比發了瘟的死豬肉,別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所以能騙到李大郎,屍肉的主人多半死於非命,並且兇案就是最近兩天發生的胖子,快帶我去找吳三!”

     “難道是吳三殺的?”陸遠志想到自己剛才和一個可怕的“殺人碎屍犯”待一塊足有半刻鐘,嚇得後背上冷汗淋漓。

     兩人趕緊走出醫館去尋吳三,後面眾師兄弟已對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隨便一句話就能想到案情,怪不得人家能做錦衣衛總旗。唉,咱們要有這本事… …”

     王府良醫正才正八品而已,錦衣衛總旗已是正七品,權勢更不可望其項背,因此眾位師兄弟對秦林的羨慕,也就溢於言表了。

     秦林對犯罪的敏銳嗅覺讓他從陸遠志隨便一句話中發現了可能存在的罪案,一種不好的預感浮上心頭,帶著隱憂,他和胖子來到州衙。

     張公魚去碼頭迎接大軍,牛大力等人也跟著去維持秩序,幸好崔捕頭還在衙門裡面。

     秦林毫不客氣的命令:“把所有的捕快都召集起來抓到癩痢頭吳三!”

     崔捕頭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陪著笑:“秦總旗這是?”

     秦林啪的一聲把一件東西拍到了桌子上,崔捕頭只看了一眼就立馬蹦起來:“小的馬上把那小子逮來,秦長官稍等片刻。”

     秦林這才拿回桌子上的總旗腰牌,重新掛回腰間。

     胖子在旁邊看得眼熱啊,崔捕頭已是蘄州城內百姓需要仰視的大人物了,陸遠志可是看見他來到肉舖收常例的時候,父親是怎麼討好他的;可現在,堂堂捕頭大人竟被一塊腰牌嚇得屁滾尿流……秦哥威武!

     “嘖嘖,這就是錦衣衛總旗的腰牌?”胖子恬著臉往秦林腰間摸,那副猥瑣的表情讓秦林聯想到了傳說中的加滕鷹,胖版的。

     秦林心頭一陣惡寒,“當老子耍威風呢?要捉地痞流氓混混,這些捕快比百戶所的錦衣校尉更得心應手。”

     果然,錦衣衛要捉癩痢頭吳三,也許要花上半天工夫,但崔大捕頭親自出馬,還沒到一柱香的時間就把這傢伙拎回來了。

     癩痢頭的外號名符其實,吳三頭頂上像被老鼠啃了似的,東一團西一片的癩子,賊眉鼠眼一副猥瑣無賴的樣子,正衝著崔捕頭連連告饒:“崔爺爺,這幾天小的可沒幹什麼壞事兒啊?您老高抬貴手放小的一馬,就當放個屁似的……”

     崔捕頭瞧見秦林了,立馬大耳刮子甩癩痢頭吳三臉上,打得他七葷八素:“老子還想多活幾年,可不敢放你這種響屁──小咋種,敢得罪秦長官,你丫活膩歪了!”

     癩痢頭吳三看見捕廳上頭坐著個錦衣衛總旗,登時嚇得兩條腿發軟,像團稀泥巴一樣癱在地上。

     崔捕頭把他往秦林腳下一丟:“秦長官,替您把這小子拾掇回來了,要打板子還是拶指,您一句話,俺自個兒動手服侍這小子。哦!對了,過江龍、刷洗、披麻戴孝這幾樣,雖然沒錦衣衛玩得利索,咱們這群弟兄也還使得動傢伙。”

     崔捕頭話裡面已經有些微不滿之意了,州衙與錦衣衛百戶所互不統屬,州衙眾人看在張公魚份上對秦林十分客氣,可也不能這麼拿大,動不動就拿錦衣總旗的腰牌往桌子上拍啊!

     秦林也覺得稍微急躁了點,朝崔捕頭拱拱手:“事關重大,情急之下如有得罪,秦某向崔捕頭賠禮了。”

     崔捕頭一怔,倒有幾分不好意思。

     那吳三軟在地下,心頭已經涼了個透,天吶,打板子且不提了,拶指可是好受的?什麼過江龍、刷洗、披麻戴孝,聽名目都嚇得人心尖兒打顫!

     他跪著乒乒砰砰的朝秦林磕頭:“長官饒命,長官饒命啊!”

     秦林只是冷笑連連,一言不發,半晌之後看到對方腦袋上汗珠子嘀噠嘀噠往下淌,癩​​痢都脹成了紅色,他才不慌不忙的問道:“吳三,你可知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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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章 無臉骷髏

     似乎覺得秦林的氣勢離戲台上的包龍圖差得太遠,陸遠志替他補了句,胖子肥肉一抖、胖臉一顫,厲聲叫道:“呀呀呸!吳三你殺人害命、碎割人屍,該~當~何~罪!”

     剛才還抖得像篩糠的癩痢頭吳三,這下子反而不抖了,瞪著眼睛迷惑不解的問道:“陸胖子你說什麼?殺人、割屍,你沒睡醒吧?”

     胖子被問得大惱,一拍桌子,拖長了聲音喊:“鐵證如山,豈容抵賴公、孫、先、生,展、護、衛……”

     敢情這傢伙入戲太深,還真把自個兒當包龍圖了!

     崔捕頭翻翻白眼,心說你還王朝馬漢張龍趙虎呢,我這兒是小小的蘄州衙門,可不是開封府。

     陸胖子乾抖威風,眾捕快大眼瞪小眼就是不理會他,有調皮的湊近了拱拱手:“您哪位啊?”

     陸遠志這才明白自己只是醫館弟子,離知州大老爺都還差著十萬八千里。包龍圖嘛,你替他捧靴子看有沒有資格。

     好在胖子臉上肥肉極多臉皮也厚,乾笑兩聲之後退在旁邊,視眾多如無物,倒是淡定得很。

     秦林沒好氣的瞥了他一眼:“不問了?”

     “您請,秦哥請!”胖子諂媚的笑著,眼睛瞇成了縫兒,表情就像是請客吃酒似的。

     “動點腦子!”秦林喝了口水,“天底下有笨到殺人分屍之後,還把割下來的肉拿來捉弄人的嗎?要么他是個瘋子,要么他是個傻子,你們看跪著這傢伙瘋不瘋、傻不傻?”

     陸遠志和眾捕快齊齊搖頭,癩痢頭吳三既不瘋又不傻,反而精得跟猴兒一樣。這次的惡作劇要不是出身肉舖的陸遠志識破,他早騙了李大郎的買肉錢,賭檔裡逍遙快活去了。

     剛才還面無人色的吳三聽到秦林這話,立刻蹭鼻子上臉:“秦長官明鑑,俺吳三從來安分守己,怎麼敢殺人呢?實是從郊外亂墳崗子撿到的死人腿,割了塊拿去戲耍李大郎,並沒有害人之心。”

     秦林一腳踹他屁股上:“滾你的吧,你安分守己世上就沒幾個老實人了。敢割死人肉騙人,你也不是個好的,若是查不到真兇,老子就拿你頂罪!”

     啊?癩痢頭吳三一張臉拉成了苦瓜。
      
     ……

     秦林率領捕快們押著吳三,很快就找到了他詐騙不成拋棄掉的那塊人肉,然後來到城外的亂墳崗子。

     荒涼的亂墳崗,樹上幾隻烏鴉嘎嘎的叫著,幾條骯髒不堪的野狗來回游盪,眼睛裡呈現出可怕的血紅色,以一種怪異的目光打量著人們。

     “這是吃死人肉吃出來的,都快變成狼了!”崔捕頭啐了一口,領著捕快們把野狗趕走。

     在吳三指引下發現了一條半埋在土裡的大腿:“喏,我早晨打這兒過路,看見有野狗在啃這條腿子,瞧著肉還新鮮,一時興起割了塊去和別人開玩笑,可不是我殺的啊。”

     秦林搖搖頭,這玩笑可開得有水平。

     蹲下仔細檢查斷腿,發現是一個男性的左腿,從大腿根部齊根而斷,斷面有被縱橫交錯分佈著野狗的牙齒印痕。

     “莫不是死後埋在這裡,被野狗咬斷的吧?”崔捕頭有些拿不准。

     秦林搖搖頭:“不對,是生前被害的。病死,血液仍然留在血管​​當中,淤積之後形成屍斑,但這條斷腿顏色異常蒼白,從斷面可以看到血管乾癟萎縮,說明是被殺死之後血液流失,然後才分割的屍體。”

     崔捕頭倒抽一口涼氣,只覺得烏鴉的叫聲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令人心驚膽戰,殺人之後還要分割死屍,這種兇殘的作案手段,蘄州近幾十年都沒有發生過呀!

     別人都覺得心膽俱寒,連捕快都有點兒不敢看那斷腿,只有秦林渾不在乎,拿在手中仔仔細細的觀察大腿根部的斷面。

     陸遠志也蹲了下來,好奇的看斷腿。

     “胖子,你不怕?”秦林抬起頭,笑嘻嘻的。

     陸遠志胖臉一抖:“怕個啥呀,它能把我這身肥肉咬下來?”

     秦林哈哈一笑,就指給他看斷面上的痕跡:“不提大腿肚子被癩痢頭吳三這渾人割去的部分,你看著斷面上雖然被野狗啃掉了些肉,但骨頭上仍然留著分割的痕跡──刀鋒切在了骨頭上,還有刀尖劃出的紋路,基本上可以斷定兇手是用一柄匕首形狀的凶器完成的分屍。”

     即使是傳說中的庖丁解牛的神妙刀法,也無法避免在切斷的肌肉和骨骼上留下痕跡,經驗豐富的法醫可以根據這些痕跡,極快的判斷出凶器的形狀大小。

     陸遠志則是從另外一方面審視的,看了一小會兒就十分不屑的說:“這刀法和我爸比差得遠了……”

     感覺到眾捕快詫異的目光,胖子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脖子,訕笑道:“當然我爸是殺豬,哈哈,殺豬。”

     崔捕頭等人若不是看在這胖子始終跟著秦林,早把他一頓胖揍。

     秦林聽了倒若有所思,摸著下巴想了一會兒,問道:“胖子,你說這人手法很差?”

     陸遠志口水四濺的說:“是啊,我打小兒看爸殺豬,早就看慣了,那手法、力度都有講究。不像這個,全憑蠻力砍下來的──不過他力氣真大,秦哥你看大腿上這麼厚塊肉,一刀切到底中間連個轉都不打。如果是用的大砍刀還差不多,要真是秦哥說的匕首,這兇手的力氣怕和牛大力牛哥有得比。”

     幾個捕快罵罵咧咧的叫起來:“這小兔崽子,連牛大哥都胡嚼起來……”

     秦林搖搖手:“當然不是說牛大力,對了,你們捕快成天在街面上晃,這幾天有沒有看到牛大力那麼壯實的人?”

     捕快們陪著笑:“秦長官,您說笑話吧?就牛大哥那身胚、那膀子力氣,咱們蘄州還能找出第二個?”

     那麼也就是說兇手的身材並不太出眾,至少不會引起捕快的注意,他手上的力氣卻能和天生神力、長得和大力金剛差不多的牛大力在伯仲之間。

     想到這一層,秦林的臉色頓時變了:“做下這起兇案的罪犯,極有可能是個內功高手,也就是說……”

     崔捕頭、陸遠志同時叫道:“白蓮教!”

     在場人的心臟全都咚咚的劇烈跳動起來,呼吸都卡在嗓子眼兒,出不來、也進不去。

     秦林立刻以不容置疑的口氣下令:“崔捕頭你安排一個弟兄,拿我腰牌去百戶所調韓飛廉那個小旗,其餘人在這附近尋找,把屍體剩下的部分找出來!”

     殺人分屍案有一個規律,就是以首次發現屍塊的地點為圓心向各個方向扇面搜索,以若干距離為半徑,往往能發現另外的屍塊。

     其中半徑距離以作案者所擁有的交通工具決定,現代那些擁有汽車的犯罪分子就可以把距離拉得很大,摩托車次之、自行車再次之、步行最近──這是因為拋屍的距離越遠,拖延的時間和路途中的不確定因素就越多,作案者總會以擁有的交通工具為條件,盡可能的在“拋屍以求隱藏屍體”和“拋屍途中被發現的危險”之間尋求一個平衡。

     另一方面,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看,罪犯既然選擇城外的這處亂墳崗子作為拋屍地點,心理上他就有借助“亂墳崗子屍體眾多”這一常識,來掩蓋他的犯罪行為,如此一來他就不會刻意把切割之後的屍塊拋得太遠。

     是的,罪犯的奸計差一點就得逞了,不遠處的小路上時不時有行人經過,都看見這截被野狗刨出的人腿,甚至膽大包天的癩痢頭吳三還過來用刀割了塊肉去搞惡作劇,可沒有一個人懷疑這是一起兇殺案。

     可惜他的奸謀遇到了剋星,秦林那雙彷彿能看穿幽冥地獄的眼睛識破了罪案……

     韓飛廉帶著小旗的全班人馬,騎在馬背上風馳電掣的趕來,曾經的上司變成了秦林的下屬,他倒沒有表現出什麼抵觸。畢竟秦林實打實立下了的功勞,遠非黃連祖那種靠裙帶關係上位的紈褲子弟可比。

     韓飛廉甚至隱隱懷著期待,希望靠秦林再立一起大功,好讓他的功勞簿也能沾光添一筆呢。

     跳下馬,韓飛廉先是大聲報導:“錦衣衛蘄州百戶所,乙字小旗全體弟兄都有了!”
      
     繼而湊近了壓低聲音道:“石大人說了,保護大軍防備白蓮教破壞要緊,這地方上的人命官司,咱們是不是?”

     秦林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兩句,韓飛廉眼睛一下子變得晶晶亮,三分擔心、七分興奮的道:“標下曉得了!”

     韓飛廉立刻指揮弟兄們和捕快一起尋找著新鮮的掩埋痕跡,人多力量大,一會兒就有人叫起來:“這兒有隻手臂,右手的。”

     那邊又有人大聲禀道:“找到屍身了,沒頭沒四肢的埋在草叢底下。”

     手掌、腿腳、軀幹,一件接一件的被發現,像拼圖一樣湊攏,漸漸呈現出原本的人形。

     還差的就是腦袋了,只要找到了腦袋,就能認出死者是什麼人,順藤摸瓜找到犯罪的線索。

     終於悶頭尋找的韓飛廉在一處狗洞裡發現了頭顱,後腦勺朝著外面。他也顧不得許多,心急之下一把抓了起來,把人頭轉過正面想看看容貌,忽然啊呀一聲大叫,跌坐在地。

     只見那人頭正面血淋淋的,竟然整張臉皮都不見了蹤影,半開半閉的嘴巴沒有嘴唇,露出上下兩排牙齒,像骷髏那樣似笑非笑,好生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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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章 巧計尋蹤

     被無臉人頭嚇了一大跳的韓飛廉,趕緊把人頭遞給另一名校尉,接著就忍不住嘔吐起來,而那名校尉把人頭遞給秦林之後,也跟著大吐特吐。

     秦林若無其事的接過人頭,把它擺到拼湊屍體的頭部位置,事實上他見過多了,這個只能算小兒科罷了。被烈火燒焦的、水泡了半個月呈巨人觀的屍體,都比這個無臉人頭帶勁兒多啦!不像韓飛廉是戰場屍山血海裡走過的,看見了照樣把苦膽都吐出來。

     為了避免受害者的身份曝光,分屍案的兇手往往會對死屍的容貌和身體的顯著特徵予以破壞,後世南直隸一起著名的碎屍案,兇手就把被害者的腦袋煮了一遍,導致其面容被徹底破壞,給偵破帶來了相當大的困擾。

     所以秦林發現死者的整個面部都被剝離,倒也沒有特別吃驚。

     血淋淋的人頭和截斷的軀體四肢擱在地上,拼湊成人形,可以看出此人皮膚較白不像常年在田野勞作、曬得黝黑的農夫,也不是風餐露宿的漁民,身材有點胖,可以推斷生活條件不錯。

     只不過斷裂的屍體,若干斷面處滲出黏稠的液體,臭味吸引了聞風而動的綠頭蒼蠅,沒有臉的人頭肌肉卻保留著,鮮血淋漓,看上去比完全白骨化的骷髏更恐怖十倍… …
      
     這可怕的一幕令眾多捕快和錦衣衛都不忍目睹,遠遠的扭過頭去。只有秦林、陸遠志兩個蹲在旁邊不緊不慢的翻找,甚至用小木棍撬開那顆人頭的嘴,查看它的牙齒。

     數十年後官至錦衣衛指揮同知掌北鎮撫司事的韓飛廉,對著故交回憶當年這一幕時仍然面有駭然之色,對左右曰:“秦公肝膽,真鐵石所鑄也!”

     當然此時的韓飛廉仍是面色煞白,怔怔的看著秦林在屍塊中間仔細翻找,那種專注的樣子和畫師潑墨、書聖揮筆、將軍點兵時別無二致。

     他在找什麼呢?

     有時候罪犯會破壞死者的容貌,但也許軀體上會留下有用的線索,像大片的胎記、顯眼的黑痣、傷疤等等都是有助於尋找屍體來源,確認死者身份的有力線索。

     秦林平心靜氣的找了一陣子,倒是發現死者左手幾根手指上有陳舊的刀割傷,右手掌心有繭巴形狀好像是常握某種圓形棍狀物形成的,但這些都太常見了,什麼木匠、篾匠、磚瓦匠人、織工都有可能符合條件。

     此外,腿彎兒後面有處不大不小的黑痣,膝蓋有新鮮的疤痕可能是跌傷的,屍體腳底下有幾處雞眼,嘴裡缺了一顆大牙,右手腕寸口處有顆肉痣──如果找到屍親,這些倒是可以成為比對、認定死者身份的項目。
      
     但如果要以此為依據,向全城發布消息說要找一個“缺了一顆牙、腳底有雞眼、腿彎兒有黑痣”的人,線索還顯得太單薄了,如果死者是外地商客,那就更虛無飄渺了。

     難道要做顱相復原?

     根據死者的顱骨形狀,再結合其身體胖瘦和人種學上的地域特徵,可以把死者的面貌復原出來,呈現在刑偵人員的眼前,並以面容為查找依據,找到死者的真實身份。

     但顱相復原可不是能用鉛筆刷刷幾下畫出來的,要么是電腦三維建模,要么就用粘土貼在顱骨上代替肌肉和皮膚,慢慢把原來的容貌呈現出來。

     秦林當然只能使用第二種辦法,可這樣消耗的時間就太多了,即使他竭盡全力至少也要五六個工作日才能完成,假如這起案件真和白蓮教有某種神秘的聯繫,拖到那時候後果恐怕早已不堪設想了!

     抗倭英雄鄧子龍將會遭遇難測的危險,湘西局勢越發潰爛,而沒有盡到職責的錦衣衛蘄州百戶所必將承擔罪責,也許秦林這個剛提拔的總旗,再過幾天就要和石韋一塊被革職查辦……

     怎麼辦,怎麼辦?秦林愁眉苦臉的抓著頭髮,把腳底下的石塊踢來踢去,繞著擺放屍體的地方轉圈子,不停的踱步。

     陸遠志還是第一次見到秦林這麼心急上火呢,胖子還不知道顱相復原的技術,在他看來屍體這個樣子怕是很難在段時間查清他的真實身份了。

     秦林突然停下來,看著屍體手腕上那顆並不顯眼的肉痣,愣怔了片刻之後往自己手腕上相同位置一摸,然後拍了拍腦門,自言自語道:“賭了,媽的,這次只能賭一把!”

     他先讓崔捕頭率捕快們全城大索,查問最近幾天有沒有失蹤的中年男子,再讓韓飛廉跑一趟,從他的住所把解剖工具取來。

     又要剖屍?陸遠志和留下的錦衣衛弟兄們全都弄不明白,有人看著秦林之前的表現,甚至擔心他心急之下狂躁失常,或者到這亂墳崗子來擺弄碎屍撞了邪中了祟,竊竊私語說要不要找個端公來跳一場。

     “我沒瘋,等會兒你們就明白了,”秦林又蹲在了屍體旁邊,專注的查看起來。

     陸遠志替朋友捏著把汗,是的,錦衣衛弟兄們的話有道理,要查屍體的來源只能看他的體表特徵,哪兒有顆大黑痣,門牙缺了兩顆,或者胳膊上有塊胎記,這些都可以作為尋找屍源的線索。

     可秦林要剖屍,這屍體肚子裡面還不是一個心子、兩片肺,綠的苦膽,黃的胃?你可以查問“有沒有看見過一個左邊胳膊帶黑色胎記的中年男人”,可你能去問人家“認不認識一個心臟生在左邊,有一個胃、兩片肺、腸子三丈長的中年男人”嗎?鐵定被當成失心瘋啊!

     而且秦林那種興奮與焦灼相交織的精神狀態,也加深了人們的判斷,陸遠志知道他連續兩天沒好好生生睡一覺了,昨天又是在外面通宵工作,這種情況下很容易……

     胖子開始尋思要不要請青黛或者龐先生,來給秦林扎一記銀針,好叫他清醒清醒了。

     韓飛廉果然不愧為飛毛腿,跑得真叫個快,他沒有騎馬走大街,而是跑著穿小巷子走近路,一柱香的時間不到,就把秦林裝解剖工具的生牛皮包取來了。

     幾個錦衣校尉都朝他遞眼色:“韓大哥,秦總旗怕是中了魔怔,你幹嘛這麼快把工具取來?說不定剖屍時他精神一緊張,乾脆發起失心瘋呢!”

     韓飛廉猶豫了一下,他也覺得這時候剖屍完全無助於破案,秦林實是異想天開。

     但秦林已經聽到了腳步聲,抬起頭來,眼中佈滿了血絲,聲音在疲憊中帶著幾分興奮:“事不宜遲,快把包給我!”

     韓飛廉遲疑道:“秦總旗?”

     秦林勃然大怒,眼中厲色一閃。

     韓飛廉也是見慣了生死的,此刻卻不禁心頭一寒,沒奈何只好把解剖工具包遞了過去。

     “胖子,給我打下手!”秦林不由分說就把陸遠志也拖下了水。

     可憐的胖子只能無可奈何的蹲下,替秦林打下手,幫著他解剖屍體。秦林飛快的把屍體胸腹皮膚劃開,然後拿起小鋸子,讓陸遠志按住死屍軀幹,呼啦呼啦的拉著鋸子,把一根根肋骨盡數鋸斷。

     屍體血液雖然早已流乾,胸腔腹腔中臟器依然五顏六色,看上去直教人作嘔;而秦林以近乎瘋狂的速度拉著鋸子,鋸齒來回挫動,帶著肉渣呼呼直飛,看上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堂堂錦衣衛秦總旗就像個食屍鬼似的蹲在屍體旁邊,咬牙切齒的神情猙獰……

     並且他鋸開肋骨之後,就一把掏出死屍的心臟,用刀割開來過之後放到旁邊,又換了肺細瞧……

     糟糕,秦林瘋了──這是所有人的想法。

     只有秦林知道自己沒瘋,他是在和時間賽跑,鄧子龍大軍抵達蘄州的同時,就發現了一具極有可能被武林高手殺害的屍體,這兩者之間就沒有任何聯係嗎?會不會白蓮教的陰謀就由這具死屍揭開序幕呢?

     當務之急就是查出此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而一切常規的手段都顯得太慢,秦林只能採取非常手段,賭一把運氣了。

     心,看不出什麼毛病,放到一邊,肺,沒有問題,也放到一邊……出於尊重死者的職業習慣,秦林解剖時向來把臟器擺放得整整齊齊。

     可在旁觀者眼中,他像是要把屍體肚子掏空一樣,而且把內臟擺放得整整齊齊這種行為,也越發顯得詭異。

     幾個錦衣校尉互相使了個眼色,悄悄靠了過去,準備把剛上任就發了失心瘋的秦總旗撲倒,抓回去,讓他美美的睡一覺,也許病就好了。

     就在此時,秦林舉著死者的苦膽仰天長笑:“哈哈哈,老子運氣不錯!”

     呃~蛇膽可以泡酒喝,這人膽……韓飛廉以下所有的錦衣校尉都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秦林站起身來,目光炯炯有神,哪兒有一點兒發瘋的跡象?

     他右手捏著劃破的苦膽,左手掌心裡有幾顆小石子,神采奕奕的下令:“韓飛廉,通知崔捕頭,所有的捕快和咱們錦衣弟兄們,分頭去查問全城的醫館,問認不認識一個有膽結石。哦不,是膽位絞痛、大汗淋漓,肝膽濕熱鬱結,橫逆中土,或者濕熱內蘊、積久成石的中年男性病人。這個病人的右手腕寸口位置有顆肉痣,看起來不顯眼,但醫生切脈時會發現,可能現在記憶中還有印象。”

     韓飛廉、陸遠志和其他的錦衣校尉全都用難以名狀的眼神看著秦林,明白了,秦林剛才的行為他們全都明白了。

     竟有這等智謀堪比鬼神的人!

     韓飛廉心悅誠服的半跪著一抱拳:“標下遵令!”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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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8 01:28:14
六十九章 圖窮匕見

     秦林在南郊亂墳崗子發現屍體的地方,焦急的等待著消息。

     死者是一個中年男人,這個年紀普遍身上會有點小病小痛,以死者的體貌特徵判斷其具備良好的經濟條件,那麼他去醫館診病也就理所當然。只要找到他的病患,通過醫館這條線查下去,便能查清其真實身份。

     到現在為止秦林的運氣還不錯,雖然死者的心、肺、胃都健康得無懈可擊,但膽囊裡發現了結石。膽結石發作起來是很疼的,死者此前曾到醫館就診的可能性極大,由這條線查明真相的希望也相對較大。

     不過最終結果如何仍然要看運氣,刑事偵破過程中的不確定因素實在太多:也許你費盡周折找到目擊者,他卻是個高度近視眼,案發時什麼都沒有看清;也許那目擊者視力很好,但因為精神刺激太大導致事發時段的記憶喪失;甚至有目擊者視力很好、神經也足夠堅強,偏偏在警方找他取證之前出車禍死掉了……

     就拿這起分屍案來說,如果死者是個外地人,沒有在蘄州診病的記錄,或者是本地人,但接診他的醫生今天正好外出……各種意外都有可能導致此前的努力失去價值。

     刑事偵破永遠是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加上百分之一的運氣。

     不過秦林的座右銘是“只要有百分之一的機會,就要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這次他努力過了,結果將會如何?

     秦林斜倚在土坡上,數著心跳讓思維漸漸平靜。

     陸遠志躺在旁邊,嘴裡咬著草莖:“秦哥,我真服了你啦,這種辦法都想得出來……餵,讓我在你手下當個力士吧?”

     胖子本來覺得軍餘就不錯了,至少沒人再欺負、搜刮他家的肉舖子,可現在秦林已經是總旗了,胖子就覺得弄個力士應該不成問題。

     秦林眼睛望著天空,淡淡的道:“一個力士就把你打發了?”

     胖子小眼睛一亮。

     秦林翻身過來,看著胖子的眼睛正色道:“我的兄弟,至少也得從校尉幹起。”

     陸遠志一身肥肉歡快的蕩漾起來,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早已笑得在臉上找不到了。

     “不過還得看這次的差事,要辦砸了,連我這新鮮的總旗都得完蛋,你那校尉就等下輩子吧,”秦林也叼著根草莖,慢悠悠的道:“那樣的話,我開生藥舖子當掌櫃,請你當坐堂醫生。”

     胖子立馬成了洩氣的皮球:“那我還不如回家幫我爹殺豬呢。”

     秦林肚子裡暗笑不止,陸胖子學醫動機不純吶,讓這神經大條的胖子進錦衣衛,解剖時打打下手倒也不錯。

     韓飛廉從城內狂奔而出,速度堪比奔馬:“找到了正主兒,這人就是蘄州衛中左所的千戶馬勇。半個月前李氏醫館的龐先生還替他瞧過病,說是肝膽濕熱鬱結,手腕上有顆肉痣……”

     秦林一下子跳起來,這樣看來屍源就沒錯了。身為千戶經濟條件當然不錯,甚至可以算得上養尊處優,而手掌上握持棍狀物形成的繭巴,想來定是耍槍弄棒形成的吧!

     為什麼一位千戶大人會平白無故的被害,屍體還被大卸八塊?作為武將,就算常年養尊處優,總有些武藝,身邊總有幾個親兵保護吧!

     死得如此淒慘,還把臉皮都剝落了……等等

     秦林突然面色大變,急不可待的問道:“老韓,現在到什麼時辰了?”

     “屬下跑過來的時候正聽到梆子響,是午時正。”

     秦林只覺心臟猛的一縮,血全都湧到了頭上!午時正,恰好是蘄州闔城文武官員為鄧子龍舉辦的接風酒宴開席的時間!

     “走,趕快去指揮使司!”秦林一聲令下,同時暗暗的祈禱,希望之前定下的安防程序能發揮效果,否則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耶~全跑了?”陸遠志眼睜睜的看著秦林率錦衣校尉們跳上馬背絕塵而去,沒人理會他,竟把他甩在了亂墳崗子。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時辰,一隻圓鼓鼓的肉球就慢吞吞的朝蘄州南門滾啊滾、滾啊滾……

     ……

     蘄州衛指揮使司好久都沒有這麼熱鬧過了,里里外外張燈結彩,院子裡擺著數十桌席面,在座的文武官員盡是紗帽官服,鮮明的補褂各依品級,文的有白鷳、鷺鷥、黃鸝、鵪鶉,武的是虎豹、熊羆,正應著那句“衣冠禽獸”。

     獅仙鬥糖的席面極其豐盛,桌子中間面塑的獅子扛著彩旗,寓意“旗開得勝”,侍女花蝴蝶般穿梭往來替賓客斟酒,小廝們把美味佳餚流水價捧上。

     正席由指揮使王進賢坐了下首主位,鄧子龍上首客位,知州張公魚、錦衣百戶石韋打橫相陪,另有幾名本地的有名鄉紳做陪客。

     王進賢攛掇鄧子龍講當年抗擊倭寇的英雄事蹟,老將軍娓娓道來,眾人聽到精彩處齊聲喝彩,酒過三巡菜上五味,一時賓主盡歡。

     “王指揮、張父母厚愛,本將足感盛情,無以為報,”鄧子龍舉起酒杯,笑道:“好歹與蘄州文武共飲一轉,以謝貴地盛情相待。”

     此時重文輕武,便是鄧子龍身為將軍也是先從文官敬起,一桌桌的敬酒。

     這員老將果然豪邁不減少年時,酒到杯幹,每敬一桌都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由親兵斟滿之後再敬下一桌。

     蘄州衛的中低級軍官坐在最後頭,雖然小小百戶已是正六品,千戶則是堂堂正五品,但州衙從九品的吏目都排在他們前面,官場規矩向來如此,倒也沒覺得有何不妥。

     唯一讓他們奇怪的是,中左所的馬勇馬千戶,怎麼頭髮披散了下來,遮住小半張臉,並且臉色也顯得有些蒼白?而且他身邊的那幾位軍官,除了金鎮撫之外都是從前沒有見過的。

     馬千戶、金鎮撫和另外幾名軍官坐了一桌,旁邊桌子的人不好問他們,就算有人走上去敬酒,也是金鎮撫出面搪塞過去。

     武官們本來性情粗疏,雖然覺得馬勇與往日相比有些不大對勁兒,但也沒往深處去想。

     隔著兩張桌子有個副千戶往空舉著酒杯,朝這邊笑道:“馬大哥怎麼躲在牆角,不來和兄弟們喝酒?”

     馬千戶鼻音極重,含含糊糊的道:“傷風了,喝不得。”

     那舉酒杯的軍官大笑:“不是傷風,只怕是馬大哥往翠雲樓走得太勤,太過孝順翠花姑娘,以致傷了腎吧!否則為什麼連著去上廁所呢?”

     方才馬勇幾次三番的離席上廁所,還差點走到後廚去,只不過被幾個錦衣校尉攔了下來,眾人瞧見了都背地裡笑他腎虛。

     馬勇神情僵硬的笑笑,沒有理會這副千戶。

     副千戶頗有些得意的坐了下來,他並不知道就在同時,“馬勇”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微微動了動,波的一聲輕響,已把瓷酒杯在掌心捏得粉粉碎──如果他看見這一幕,不知是否還笑得出來?

     “魏長老息怒!”'馬勇'身邊的一位軍官遞上了新的酒杯。

     馬勇,或者應該叫他魏長老了,不動聲色的把酒杯接到手中,然後那雙神奇的手稍微一晃,酒中就多了一些足以毒死整頭大象的東西。

     鄧子龍正爽朗的笑著與在座的文武官員一一碰杯,杯子在空中碰撞,酒液飛濺,你的杯中有我的酒滴,我的杯中混了你的酒滴……

     “可惜,”魏長老神情木然,似乎是和身邊的軍官說話,又好像自言自語:“做人皮面具的藥不好弄啊,費這麼大勁兒,只能毒死鄧賊一個人─ ─我本想讓這裡的朝廷鷹犬全都送命的。”

     幾名下屬對視一眼,都有點無可奈何:以前通過王財就得知了指揮使司的內情,廚房從來不會防守多嚴密啊,沒想到這次宴席竟然派了錦衣衛守在後廚,連“鬼手捜魂”魏長老都沒辦法下手。

     金毛七的一張臉則早已變得蠟黃,他只是個趨炎附勢之徒,所做的事情都只為了升官發財,可從來沒想要和白蓮教攪合到一塊啊,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勾當!

     但他毫無辦法,因為用人皮面具偽裝成馬勇的魏長老,那雙青筋虯結的手實在太可怕了,金毛七毫不懷疑自己只要稍有異動,那雙手就會插穿他的胸膛,捏爆他的心臟

     更何況始終有一把尖刀抵在他的後背,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把他捅個透心涼

     這時候鄧子龍也按次序一桌桌席面敬過來了,因為喝了不少酒,老將軍的臉膛越發紅潤,配上花白的鬍鬚和高大的身材,更顯得威風凜凜。

     指揮使王進賢陪在旁邊,看見馬勇的時候,他怔了一怔似乎有些奇怪,但鄧子龍問起這桌軍官姓名時,他還是笑道:“馬勇馬千戶乃是我蘄州衛的一員儒將,能文能武,當年可是考過衛學秀才哩……”

     “失敬、失敬!”鄧子龍舉著酒杯碰過去。

     “標下馬勇、金毛七……”這一桌以'馬勇'為首的軍官口中報著姓名履歷,舉杯和鄧子龍相碰。

     酒杯碰撞發出清脆的響聲,酒液飛濺,淋濕了眾人的手。

     “諸位果然豪氣!”鄧子龍大笑著就要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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