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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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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1:33:29
三九零章 鑑定死因

     秦林安排校尉們通知涉案各方,明早到宛平縣衙驗屍定案,然後率眾從車營駐地回城。此時天色已擦黑,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醒來,便已經是大年三十了。

     徐辛夷起來得比他還早,秦林看到她的樣子,不禁嚇了一跳:金寶冠上紮三隻珠翠孔雀,兩隻金孔雀,孔雀嘴裡銜著珠結,烏黑濃密的頭髮盤起來,斜斜插著一支金步搖,身穿繡雲霞孔雀紋紅色長襖,系紫色錦繡串珠腰帶,下著金繡纏枝花紋的長裙。

     徐辛夷身材高挑勻稱,穿這身衣服,就像一隻漂亮的彩鳳凰。偏偏她自己並不自信,理了理衣服,嘟著嘴問道:“別光顧著看呀,你倒是說說,我穿這身怎麼樣?”

     “要相親嗎?”秦林撓撓頭,憋出這麼一句。

     徐大小姐鼓著香腮,咬著銀牙,一巴掌把秦林揍回床上:“去死啦!相你個頭!”

     穿正式一點,是要去走親戚。

     大明朝一家功臣封兩個國公的,只有中山王徐達子孫。長子徐輝祖承襲他的爵位,就是南京魏國公一系,世鎮金陵;次子徐增壽在靖難之役,則幫著燕王朱棣,子孫受封為定國公,封在京師,代代常為勳臣班首。

     魏國公和定國公府係出同源,雖然都已經傳承了六七代,又一個在南京、一個在京師,但這時候是最講宗族的,官場上八竿子打不著的同姓都還要序宗譜。更別提魏、定兩府都是徐達的子孫了,兩府互通聲息、同氣連枝,便如紅樓夢的榮寧二府一樣。

     這一任定國公徐文璧,現封太子太傅、領後軍都督府,排輩分正是徐辛夷的堂兄。畢竟是隔房的堂兄,所以徐辛夷走這門親戚要穿得正式一點,免得怠慢了兄、嫂。

     秦林聽說是走親戚,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真是不巧,為夫要辦的案子……”

     一根修長的手指頭輕輕按在他唇上,徐辛夷笑盈盈的,“昨天就知道了呢,沒關係你去忙吧,晚上我會等你的。”

     秦林心頭一暖,抱住大小姐,在她蜜色的臉蛋上狠狠啃了一口。

     “討厭啦,把人家妝弄壞了!”徐大小姐揮舞著拳頭,秦林大笑著從房中逃走。

     ……

     秦林帶上陸遠志、牛大力和親兵校尉直奔宛平縣衙,這時候縣令黃嘉善、苦主毛氏和她兩個弟兄、嫌犯陳銘豪的父親陳老頭,都已會齊。

     毛氏還把麻師爺生前交好、當日也在場的幾個楊府家丁叫來了,陳老頭身邊則跟著那個目睹鬥毆的車營軍士。

     黃嘉善一見秦林,便拱手施禮:“年關將近,長官昨日還頂著北風出城,如此恪盡職守,下官佩服佩服!”

     “人命關天吶,咱們辦案總要慎重點嘛。”秦林笑著也拱拱手,寒暄兩句。

     黃嘉善在文官之中算是極爽快的了,等秦林喝了口茶,就急忙問案情到底有了什麼進展,要特意把所有相關人員,都叫到縣衙來。

     秦林不緊不慢的,把昨天調查的情況說了一遍。

     當他最後說到目擊的軍士證實,麻師爺在進陳家門的時候,就在門檻上絆了一下,走路也有些踉踉蹌蹌的時候。黃嘉善就嘴裡咦的一聲,揉了揉太陽穴若有所思。

     毛氏等人不知道原委,但也隱隱猜到這很有可能對己方不利一個個睜大眼睛看著秦林。

     “頭腦暈眩、腳步不穩,是邪風入腦的症狀!”秦林輕輕敲擊著桌子,“所以我猜測,很有可能麻師爺在去陳家之前,就已經有了病。陳銘豪的毆打,到底與他的死亡有沒有關係、有多大關係,還得開顱檢驗才能確定!”

     毛氏聽到這裡,頓時臉色就改變了,嘴角抽搐幾下,直截了當的躺地上打滾撤潑:“哎呀不得了,當官的受了陳家買囑,冤枉啊冤枉,我家老頭芋死得冤枉……”

     幾名楊府家丁也對視一眼,雖然有些畏懼秦林,到底還是硬著頭皮,異口同聲的道:“秦長官,麻師爺並沒有腳步踉蹌,那位軍爺想是看錯了吧?”

     “放屁!”車營軍士怒道:“爺爺是鳥槍手,一百步外的靶心都看得清楚,三五步遠一個大活人走路如何,還能瞧錯嗎?”

     秦林見毛氏的反應,心中越發篤定,將桌子輕輕一拍:“不要吵。到底是怎麼回事,只要開顱檢驗,就會一目了然。”

     毛氏慌了,滾在地上乾嚎:“昏官殺人啦,可憐我家老頭子,不明不白的橫死,還要被殘毀屍身,天底下哪有這個道理!老娘要到順天府去上控,要去敲登聞鼓……”

     黃嘉善眉頭大皺,確實不是隨隨便便就能解剖屍體的,殘毀盡體本身就是罪名,官府仵作的驗屍,主要是以體表檢查為主。要是毛氏到處上控,等上司那邊有了結果、准許驗屍了,怕是連麻師爺的屍首都腐朽了,還怎麼檢驗?

     秦林不慌不忙,將桌子用力一拍:“放屁!事涉我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屬下大漢將軍陳銘豪,他是在宮中當值的,焉知此案是否另有圖謀?搞不好背後還藏著謀反悖逆的陰謀呢,當然不能按普通命案來審理。本官這就要開顱驗傷,倒要看看誰敢阻攔!”

     毛氏再潑辣,聽得這番話,也嚇得屁滾尿流,她那兩個膀大腰圓的兄弟,更是閉著嘴巴不敢吭聲。幾個衙役、穩婆識得風色,作好作歹的勸:“你怎麼好和錦衣衛硬抗?給你按個謀反悖逆的罪名,抓到天牢裡頭,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那才生死不如呢!”

     “毛大嫂,這位秦長官是你得罪不起的,他老人家拔根寒毛也比你腰還粗……”

     好嘛,秦林成恐龍了,寒毛都有人腰粗,這身子得多大?

     毛氏和她兩個晃弟,這會兒就成了鋸嘴的葫蘆,再不敢和秦林硬抗了。

     黃嘉善在旁邊看得好笑,心道這毛氏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不過也虧得惡人自有惡人磨,要不是秦林手段狠辣,也對付不了毛氏這潑婦。換做自己和她慢慢講道理,那才是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說不清呢!

     ……

     眾位衙役便把外邊冰雪的棺材,拉到衙門院子裡來,鋪草蓆子,端清水,做著解剖之前的準備工作。

     秦林笑著摸了摸鼻子,曾幾何時,在蘄州斷何二郎借父親之死,誣陷李氏醫館一案,為了解剖屍體,迫於無奈還要和何二郎賭命,冒著充軍流配的風險來查明案情;這一次,毛氏怕不比何二郎還要潑辣些,卻幾句話就嚇得她不敢亂動,順順噹噹的開始解剖驗屍。

     此一時彼一時,還不是身上穿了正四品飛魚服,做了錦衣衛掌南衙的堂上官?

     權力這玩意兒真是個好東西,不管做好事還是做壞事,都方便得得……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衙役們做好了準備,把屍首從棺材裡面抬出來,放在葦席上。

     秦林微微一笑,朝陸遠志做了個請上的手勢:“兄弟,你頂住。”

     “秦哥,算你狠!”胖子朝秦林投去一個幽怨的眼神,得到了翻白眼的回應。

     其實胖子早就知道有這一齣,倒也很有心理準備,只是習慣性的從另一角度表示了對長官的“敬仰”,就把生牛皮包打開,預備動手。

     哇——宛平縣衙的捕快、仵作都直了眼,只見這生牛皮包裡面鉤子、刀子、鋸子,還有各種各樣叫不出名字的工具,林林總總都是精鋼打造,看起來耀花人眼。一看這架勢,就曉得不同尋常,本來眾人都以為這胖子沒什麼大本事,結果到此才發覺看走了眼。

     胖子隱隱有些得意,朝秦林擠了擠眼睛,意思是秦哥不親自出馬,就輪到我出風頭了哦。

     秦林暗笑:這風頭以後就一直讓給你出吧……

     胖子果然生猛,屍首的頭髮早已剃去,他就拿出墨筆在屍體光溜溜的腦袋上畫了線,然後朝秦林看了看。得到秦林默許之後,抄起小鋼鋸,二話不說就朝死人腦殼上鋸。

     我的媽呀!

     一片聲的驚叫,就算是見慣死人的老捕快,都把臉轉了開去,不敢看鋸死人腦殼的這一幕。

     可就算眼睛看不見,那鋸子在皮肉和骨頭上來回拉,呼啦呼啦的聲音,卻格外清晰的傳入耳中,磣得人心裡直發慌,渾身上下都起雞皮疙瘩。

     胖子才鋸了幾下,很多人都頂不住了,臉色蒼白的朝院子外頭跑。

     很快,街面上​​的京師百姓就驚訝的發現,宛平縣衙門口一堆衙役穩婆和莫名其妙的人蜂擁而出,爭先恐後的朝著地上狂吐。

     饒是黃嘉善在文官中算是膽大如斗的,這會兒強忍著沒跑出去,臉色也白得像石灰,後背冷汗涼颼颼的,頗為驚訝的看了看神色絲毫不變,甚至饒有興致的看著手下鋸人頭的秦林,心頭暗道:廠衛鷹犬果然毒辣,看這樣子,秦長官定是經常在詔獄天牢裡面鋸人頭的了。

     “好了,鋸開!”胖子沿著邊緣鋸的,只把骨頭和包著的皮肉鋸了,中間的腦組織完好無損。他笑瞇瞇的把天靈蓋揭開拿在手上,也不害怕,就像拿著塊豬骨頭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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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1:33:51
三九一章 浩然正氣?

     秦林走近,只看了一眼,立刻桀桀的壞笑起來。

     北風呼嘯,宛平縣衙里面靜悄悄的,空空如也的棺材、被鋸開頭殼露出腦組織的死屍、滿手污血的胖子還捏著只鋸下來的天靈蓋,再配上秦林的笑聲,此時此刻,就算是膽大如黃嘉善,也起了滿身雞皮疙瘩。

     “黃縣令,可以把陳銘豪無罪釋放了。”秦林直截了當的讓衙役放人。

     黃嘉善臉色不怎麼好看,側著臉躲著那屍首,聲音有些乾澀:“下官、下官不明白秦將軍的意思。”

     秦林笑著招招手:“來來,黃縣令請看看這裡,一目了然。”

     即便是膽氣不同於普通文官的黃嘉善,也掏出手絹不停的擦著冷汗,哪裡敢去看那被鉅開頭殼的屍體?

     陸胖子好心好意的勸他:“這有什麼嘛?黃父母,你就想著這是豬腦子就不行了,你家裡打邊爐燙火鍋,就沒吃過腦花?”

     若是秦林這麼說也罷了,陸胖子一開口,倒把黃嘉善膽氣激起來了,心道:膽量及不上專搞這個的錦衣衛掌南衙秦長官還沒什麼,難道連這個胖乎乎的小百戶都不如嗎?本官乃儒門子弟,養浩然之正氣,何必怕這區區屍首?

     黃嘉善硬著頭皮,一寸一寸的挪動目光,從死者蒼白乾枯的雙腳一路看上去,死者青白色的皮膚、乾癟了的血管,都是那麼的可怕。最後幾乎是鼓足了身體裡剩餘的全部勇氣,才越過那張白裡滲著青的臉,看到了被揭開頭蓋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腦組織。

     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經看到了,克服起初那一道最強烈的驚悸,之後就沒有那麼害怕了。

     “浩然正氣,浩然正氣……”黃嘉善心中默念著,強迫自己把人腦想像成豬腦花,這樣半晌才定下神來。

     秦林曉得常人頭一次觀察解剖,要克服的心理障礙相當艱難,便也不催促他,等他神色漸漸平復,才笑瞇瞇的道:“黃縣令,你瞧出端倪來了麼?”

     陸胖子也湊趣的拿著天靈蓋,把有頭皮的一面朝著黃嘉善,放到死者揭開的腦子旁邊。

     “啊呀,不對!”黃嘉善非常聰明,屬於一點就透那種,立刻就瞧出不對勁的地方。

     頭皮上那處腫起來的青包,是在頭頂偏左後一點兒的位置,可腦組織中間積著的風涎(淤血),卻是在右腦半球稍偏前方,與表皮的傷處完全不對應!

     陳銘豪拳頭打的左後方,怎麼淤血倒在右前方?

     “這根本就不是陳銘豪打出來的傷,而是麻師爺原本就中了頭風!”秦林斬釘截鐵的做出了結論。

     麻師爺的毛病,用現代醫學說法叫做蛛網膜下腔出血,是引發中風、猝死的常見病症。患者出血有快有慢,慢的像麻師爺,前後可以持續好幾天,直到嚴重症狀奪去他的生命,快的可以一瞬間,就讓患者不省人事。

     蛛網膜下腔出血既有可能是自身的原因,比如顱內動脈瘤、高血壓、動脈硬化症等病症引發,也有可能因外傷導致,比如暴力擊打,造成頭部創傷。

     如果是暴力擊打,就要和外傷位置相符合,絕不可能拳打左後方,出血在右前方。

     所以唯一的解釋,就是麻師爺原本就因自身原因,腦部血管在緩慢出血!他是自己病死的,和別人沒有任何關係!

     有軍士看到麻師爺在被陳銘豪擊打之前就腳步踉蹌、容易跌跤,便是他那時候已發生腦出血的明證!

     陳銘豪的擊打只是一個偶然,和麻師爺的死亡沒有必然聯繫,當然應該無罪釋放。

     秦林用中醫邪風入腦的說法,把這番理論講了一遍——其實得出結論是很簡單的,根本不需要多麼高深的醫學知識,因為頭殼上青包的位置和大腦出血的位置大相徑庭,這就已經說明了大部分問題,一目了然。

     “原來如此。”黃嘉善嘆息著連連點頭:“到底是秦長官明察秋毫,本官也曾自詡熟讀刑名,輪到實打實的辦起案子,這才知道自己還差得遠哩。”

     結論如此顯而易見,黃嘉善就命令衙役把陳銘豪放出來。

     毛氏和她兩個兄弟不幹了,剛才他們躲在一邊不敢看,這會兒卻急吼吼的衝過來,呼天搶地的撤潑:“昏官,昏官!明明腦袋裡有出血,怎麼就不是被姓陳的打出來的?你們官官相護,欺負咱小老百姓……”

     小老百姓?秦林差點沒噴了出來,心道明明你丈夫麻師爺就是幫著楊府為虎作倀,專門欺負小老百姓的吧!

     眼睜睜瞧著十八畝地、折合三百多兩銀子的賠償轉眼沒影,豈不是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毛氏兩個弟弟氣急敗壞,也白愣著眼睛,叫喳喳的:“天底下還沒王法了?好端端的人,怎麼會自己腦袋裡面出血?一定是被打的!”

     好端端的人?好端端的人!秦林聽到毛氏和她兩個弟弟到現在還在睜著眼睛說瞎話,明目張膽的做偽證,不禁怒從心底起。劈手就把她兩個弟弟領口揪住,拖到屍首旁邊,厲聲問道:“你們也敢說好端端三個字?本官查驗這種,看也不是頭一次了,他腦部淤血分明已經至少有了三天,也就是說他最近幾天都會噁心、嘔吐、走路不穩當、目眩耳鳴,你們家屬就一點不知道?還有臉說好端端的!”

     這兩位雖然膀大腰圓,但絲毫不敢在執掌南衙的秦長官手底下掙扎,等被他扯到屍首旁邊,一看往日活生生的姐夫變成了屍首,還天靈蓋揭開,灰白的腦組織暴露出來,被鉅子鋸開的斷面一圈骨頭茬子……

     我的奶奶啊!兄弟倆褲襠裡一熱,尿了。

     秦林像丟死狗似的把他們扔下,朝地上啐了一口:“喵了個咪的,都什麼玩意兒啊!”

     又把目光轉向毛氏,這女人直往旁邊縮,目光躲躲閃閃的不敢看秦林。正如秦林所料,麻師爺的腦出血是病程發展比較緩慢,最後才突然爆發的那種,開始的前幾天都會有眩暈、頭痛等始發症狀,作為他老婆的毛氏,心裡頭還能不清楚嗎?

     如果說一開始她還只是竊喜丈夫死了落下家產受用,又能得到陳家十八畝地的賠償,那麼後來明知麻師爺那些症狀而故意隱瞞,就有誣告陷害的意味了。

     秦林被他們纏得火發,再者他辦起案子就是追根究底的性子,所以冷冰冰的掃了毛氏和她兩個弟兄,以及曾幫腔的楊府家丁一眼,桀桀的獰笑道: “不是說好端端的人不會自己腦袋裡出血嗎?哼哼,本官這就讓你們心服口服!”

     說著他親自動手,從生牛皮包裡面拿起了一柄閃著鋒利寒芒的小刀。

     “哇,秦哥要親自出手了!”陸胖子連連扯牛大力。

     “滾,離我遠點!”牛大力嫌惡的躲開兩步,這死胖子剛才來回拉鉅子鋸人頭,身上濺著不少血污和碎肉,這會兒手裡還捏著塊天靈蓋忘了放下,多噁心!

     秦林出手就大不相同,只見​​他一刀在手,氣勢便如武林高手絕頂論劍一般,淵停嶽峙,神色也變得心馳物外,沉浸於某種無法言喻的境界之中,自然而然的便有種從容不迫的宗匠氣度。

     犀利的眼神宛如刀鋒,順著出血的位置、根據血管的走向判斷分析,精密的計算位置和方向,同時也調勻呼吸,讓自己的心跳慢慢平緩,修長有力的手指變得穩如泰山,沒有一絲一毫的晃動。

     銀光閃過,手起刀落。

     解剖刀劃著優美的弧線切入目標,就像小刀切黃油那樣渾不著力,灰白色的腦組織迎刃而解,於是被切開的位置,就暴露了麻師爺死亡的秘密。

     大腦底部位置,一處爆裂的血管呈現在光天化日之下,血管明顯膨大不正常,呈現出顱內動脈瘤的典型徵象。

     毛氏兀自犟嘴,嘀嘀咕咕的道:“老身看不懂這是什麼,也不曉得死鬼有這個病。”

     “看不懂?哼哼,這叫好端端的人?”秦林使個眼色,牛大力就毫不客氣的把毛氏提起來了。

     叮噹一聲,秦林將解剖刀丟進水盆中,那庖丁解牛的一刀,他手上半分污血都沒有沾到。

     轉身就惡狠狠的盯著毛氏:“你不信,好辦,咱把你兩個兄弟腦袋切開來看看,若是也有這種生了瘤的血管,就算本官錯了;若是沒有,就治你誣告陷害之罪!”

     我的媽呀!毛氏兩個弟弟嚇得差點又尿了一回,趕緊跪在地上連連磕頭:“長官饒命,饒命,咱們心服口服了!”

     “姐姐,快服軟吧,長官面前撤潑可討不了好,再晚點你弟弟就沒命啦!”

     毛氏其實也嚇得魂飛魄散了,連連點頭告饒,說再不敢犟嘴了。

     “死罪可免,活罪難饒!”秦林一邊吩咐將陳銘豪放出,一邊命衙役將毛氏姐弟三人各掌嘴十下,讓他們出五十兩銀子給陳家,算是方才作偽證的懲罰。

     陳銘豪爺倆對秦林千恩萬謝,那是不消說了,兩爺子感激涕零,直把秦林視作再生父母一般。

     黃嘉善則在旁邊連連點頭,這位秦長官眼光毒、手段高、作風狠辣,實在是廠衛之中的英傑人物。換了我黃縣令,空有一肚子治國安邦之策,要對付毛氏這等潑婦、破這起案子,卻是遠不如他了。

     秦林寒暄一通,自己回家,縣衙門的仵作、捕快將今天的事廣為傳播,很快京師百姓就都知道,錦衣衛南衙有位會鉅死人腦殼的秦長官,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猙獰可怕至極……頓時秦林在京師兇名卓著。

     ……

     且說當夜就是大年三十,黃縣令一家其樂融融的團聚,這北方寒冷,夫人便吩咐做了圍爐涮鍋,熱氣騰騰的端上來。

     黃嘉善整個下午都待在書房,臉色不怎麼好看,服侍他的書僮就聽得老爺嘴裡直念什麼浩然正氣,卻不曉得他中了什麼邪。

     圍爐涮鍋一端上來,黃嘉善伸著筷子往裡頭撈了兩下,忽然就眼睛直了,驚問道:“這、這是什麼?”

     “豬腦花呀。”黃夫人莫名其妙。

     咕咚——黃嘉善直接暈倒了,什麼浩然正氣都不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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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4 01:34:11
三九二章 雌雄對決

     秦林過了一個愉快的除夕,陸遠志、牛大力率親兵校尉坐左邊,侍劍和女兵們坐右邊,他和徐辛夷坐主位,徐文長居客卿之位,在自家院子裡架起篝火,烤了三隻全羊。

     鮮美的羊肉配上香醇的美酒,眾人其樂融融。

     徐辛夷生性好熱鬧,在京師炮竹周家買了許多的煙花爆竹,在院子裡燃放,頓時火樹銀花不夜天。

     年輕人倒也罷了,徐文長老頭子不知多少年沒這麼熱鬧過了,老頭子不知想起什麼往事,眼角淚光閃爍。

     “咦,老瘋子你怎麼了?”陸遠志捅捅徐老頭的腰眼。

     “沒、沒什麼。”徐文長用袖子遮住臉,輕輕拭去淚水,“被煙花熏到眼睛了。”

     秦林更是心有感慨,去年今日他在南京孑然一身,新年是和陸胖子、牛大力一塊過的,幾爺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年和不過年沒什麼兩樣,反覺比平日更冷清些。

     今年就不同了,一大夥人熱熱鬧鬧的,年紀輕輕就做到錦衣堂上官,可謂春風得意馬蹄疾,眾位弟兄傾心效命,還娶了兩位美女——話說,去年這時候和徐大小姐還有些彆扭呢

     徐辛夷喝了不少美酒,蜜色的臉蛋映著火光,紅得可愛,看著煙花飛騰,拍著手掌大笑。

     終於累了、倦了,坐到秦林身邊,黑夜中一雙杏核眼亮閃閃的,噴著酒氣,抓著他的手癡癡的笑:“秦林,你說奇怪不奇怪,去年這時候,咱們倆還見面就打架,怎麼後來人家就嫁給你這呆瓜啦?”

     “其實咱們現在也是見面就打架的。”秦林壞壞的笑著,在她耳邊低語:“在床上打架。”

     徐大小姐本來就紅通通的臉蛋,就越發媚得勾人。

     哧溜——砰!

     一隻沖天炮拖著長長的尾跡升上天空,在漆黑的夜空中,綻放出絢爛的花朵。

     徐辛夷左右看看,趁著眾人都仰著臉看那煙花,湊近秦林廝磨著,豐腴的胸口蹭了蹭他的胳膊,漂亮的杏核眼彎成了月牙兒:“今晚……咱們一決勝負!”

     “小樣,收拾不了你!”秦林眉頭一挑,心中的某根弦被撥動了,登時就再也坐不住。

     趁著眾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煙花,伸手就將徐大小姐打橫抱起來,雄赳赳氣昂昂的走進了房中,伸腳反踢,就把房門關上。

     秦林嘿嘿壞笑,氣勢洶洶的把懷中的大美女往床上一拋。

     徐大小姐可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兒,像裝了彈簧似的從床上蹦起來:“哼,能抱我就了不起呀?我也抱得動你呢!”

     說話間她也學秦林的動作,一手托背、一手伸進腿彎,還真把秦林抱了起來。

     呃~~話說徐大小姐的力氣還真挺大,她身量既高、又勻稱健美,這麼抱著秦林倒也不顯得吃力,還邁著大長腿得意洋洋的在房中走來走去,挺有成就感的。

     秦長官彷彿回到了嬰兒時代,被一個溧亮大姐姐抱在懷中,徐辛夷胸口綿軟豐碩,懷中溫暖柔軟,其實還挺舒服的。

     只是她笑得那麼燦爛,那麼得意,未免有點夫綱不振哪………

     哼哼哼哼,秦林奸笑著,靈活的手像游魚一般,從領口伸進了大小姐的錦袍之中,感受著胸前豐碩的觸感和火熱的體溫,大力揉搓著圓滾滾的小乳豬。

     這麼抱著一向強勢的秦林,對徐辛夷來說似乎很有成就感,即使重點部位遭到了襲擊,她口中嚶嚀一聲,仍不願放手,整齊潔白的牙齒咬著豐潤的唇瓣,竭力忍耐。

     還要逞強嗎?秦林壞笑著,魔爪劃著圈兒慢慢攀上了頂峰,按住許久不動,在徐大小姐鬆了口氣的時候,突然用拇指肚在柔嫩的蓓蕾上用力擦過。

     一股強大的電流瞬間爆發,陽光大美女只覺身體就像剛才那枚煙花一樣升上半空,然後猛的炸開,本來充滿力量的大長腿就軟得打顫,全身的力氣都快要消失了。

     偏偏秦林並不放鬆,一下接一下的撥動著慾望的開關,電流像潮水般衝擊著徐辛夷,讓她敏感的身體軟得像棉花,再也抱不住秦林,和他一塊兒撲到了床上。

     和剛才不同,秦林只是把徐辛夷扔上來,徐大小姐卻是合身壓在了秦林身上,活潑熱情的嬌軀被他抱了個滿懷。

     脹鼓鼓的乳峰壓在秦林胸口,豐潤的唇瓣正好摁在他的嘴邊,秦林毫不客氣的一口啃上去,享受著甜蜜的味道,一隻魔爪則悄悄滑進了雙腿之間的嬌嫩之處,於是渾圓修長的大長腿立刻胡亂踢蹬起來。

     難道徐大小姐會這麼容易就束手就擒嗎?

     絕不!

     保留著頭腦中最後一絲清醒,她抓住了秦林頂在她小腹處,那個硬硬的壞東西,自以為掌握了優勢,吃吃的笑起來。

     孰料秦林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喉嚨裡低低的吼了一聲,翻身就把滾熱的嬌軀壓在了身下,然後粗暴的撕開了她的衣襟……

     ……

     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各自曾經多少次攀上巔峰,秦林雙手枕著頭,被子蓋到腰上,靜靜的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是的,秦林沒有動,動的是徐辛夷,這位陽光大美女渾身一絲不掛,跨騎在丈夫腰間,渾圓緊實的大腿夾著他的身體,充滿活力的小蠻腰起起伏伏,像馬達似的不知疲倦。

     勝利就在眼前!徐辛夷身下看到略呈疲態的秦林,動作越發狂亂,就像騎著馬兒衝刺的將軍。

     胸口豐碩的小乳豬歡快的躍動,黝黑的頭髮已經被汗水打濕,不少散亂的髮絲貼在飽滿光潔的額角,瞇著的杏核眼變得迷離,濕潤的唇瓣張開,呼吸格外的急促……

     早已熟知對方身體的秘密,秦林知道她即將迎來又一波浪潮,此時他的笑容比什麼時候都要壞,忽然趁沉浸於快樂之中的徐大小姐不注意,將她從身上掀了下來。

     在徐辛夷詫異失神之際,秦林魔手一探,將早已握在手中的緬鈴朝著目的地輕輕一送。

     啊……酥酥麻麻的感覺,讓徐辛夷身體猛烈的彈動著,就像被扔到陸地上的魚。

     健美的身體繃緊到極致,火花四射,星馳電落,呼出長長的一口氣,繃緊的嬌軀終於鬆弛下來。

     “老婆我又來了哦!”秦林嘿嘿的笑著,又一次翻身壓了上去。

     慘遭蹂躪的徐大小姐終於告饒投降,結果被秦林以優待俘虜為名,再次送上了巔峰。

     “唉,青黛,快來分擔一下吧……”在沉沉睡去之前,這是徐大小姐最後一個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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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三章 次輔張四維

     正月初一,全國大小各衙門官府的官員,須得身穿官服,前往所在衙門舉行“望闕遙賀”之禮,舞蹈山呼,行十四拜禮,遙向京師的天子拜賀新歲,各地的藩王也要行“望闕慶祝”之禮。

     帝國的心臟,輝煌壯麗的紫禁城中,則要舉辦大明朝一年一度最為隆重的大朝,在京勳臣貴戚、文武百官盡皆入宮朝會。

     秦林已升到錦衣衛堂上官,應該去參加大朝會,所以早晨天都還沒亮,徐辛夷就把他從熱被窩裡面提溜出來,親手替他把衣服穿了,又命侍劍等打來熱水洗漱。

     “天都還黑著,急什麼呢?”秦林迷迷糊糊的,把水往臉上澆。

     徐辛夷鼓著腮幫子,掐了秦林一把:“懶蟲,你一年能見朱翊鈞幾次面?我還請堯媖表妹有機會替你說幾句好話,好讓她哥提拔你呢!”

     朱堯媖?秦林笑笑,指望那膽小鬼去吹風,我還不如自己去和萬曆說呢,話說……呃,秦林摸了摸鼻子:“老婆,你好像對皇帝缺乏應有的尊重啊?”

     “切,那小胖子。”徐辛夷撇撇嘴,滿不在乎的道:“去了你就知道,其實就是個普普通通的矮胖子。好了好了,這是只有咱們倆才這麼說,換了堯媖表妹面前,我也常讚她皇兄英明神武、雄才大略什麼的。”

     秦林哧的一聲笑,徐辛夷大大咧咧的,難道他秦長官又是什麼忠臣義士?對大明皇帝有多忠心耿耿?

     匆匆梳洗完畢,又吃了點早飯,徐辛夷怕他餓了,還給他懷裡揣了幾塊桂花酥餅,這才打發他出門。

     ……

     天色黑濛濛的,只見對面一道人影,秦林定住腳,牛大力和陸胖子拔出腰帶上的迅雷槍,厲聲喝道:“什麼人?”

     “是我、是老洪。”洪揚善洪指揮已在外面等著了,倒被牛大力和陸胖子嚇了一跳,等他倆收起槍,這才擦了擦腦門冷汗,笑瞇瞇的迎上來:“恭賀新禧!秦將軍,京師天亮比南方晚,這還烏漆麻黑的,所以下官提了只燈籠替您引路。”

     “哎呀,洪長官你也是的。”陸遠志抱怨道:“既然有燈籠,早打起來嘛,害得我和老牛還以為你是白蓮教的刺客呢。”

     洪揚善曉得秦林在南方屢破白蓮教,斬殺長老、香主多名,早已被白蓮教恨之入骨,所以走哪兒都帶著全副武裝的親兵校尉,倒也不以為意,連連點頭稱是。

     秦林則衝著洪揚善鼓勵的笑了笑。

     這洪指揮哪兒是要點燈籠替秦林照亮?只為秦長官初到京師,怕是不怎麼懂大朝會的程序、禮儀,所以洪揚善早早的等在外面,意思是要幫著提點一二。

     身為屬官,如果洪揚善直說秦林不懂朝會程序,那就像倚老賣老、欺秦林初來乍到了,反而叫上司心裡不舒服,於是他只說打燈籠照亮。

     秦林察言觀色何等厲害,早已把洪揚善的作為看得透徹,迎合對方的善意點點頭,彼此心照不宣。

     洪揚善心裡面樂滋滋的,自居僕從之位,真的就點起燈籠在前頭引路。

     秦林見了心頭暗嘆,這洪指揮也是官場上一人精兒,絕非俞大猷那種炮筒子,本事也還很有幾分,現在口頭上叫他協掌南鎮撫司,底下那些千戶、百戶、鎮撫、知事都還服他,怎麼就一輩子升不上去?

     那自然是吃了被張居正扳倒的前任首輔高拱的虧。

     高閣老一倒台,豈止是樹倒猢猻散,像洪揚善這種不掌衙的錦衣衛指揮僉事,最多算猢猻身上的跳蚤——說不定高拱連洪某人的名字都記不得。結果他照樣跟著倒霉,輾轉蹭蹬到如今,以前段時間秦林的觀察,連好些掌實權、署實缺的千戶百戶都瞧他不起呢。

     這官場上的事情啊,不僅自己本事要過硬,手腕要狠辣,結交要寬泛,花錢要大方,靠山要硬扎,缺了一條,這輩子也就只有在雜職閒差上混到老了。

     秦林想到這裡,頓覺徐老頭定的左右逢源、若即若離、固本培元、自成一派十六字方針,實在是妙用無窮。

     說話間就到了皇城,武官由西長安門進入,文官走東長安門,秦林和洪揚善就是走的西門。

     進去之後是端門和午門之間的廣場,午門裡頭就是皇帝所居的紫禁城,而這片小廣場兩側,則建有官員等待上朝時休息的朝房。其中錦衣衛的朝房就在右闕門南邊一點兒,位置還在內閣朝房的上頭。

     秦林走到錦衣衛朝房,還沒進門,就見遠處一頂碩大無朋的轎子由三十二人抬著緩緩行來。轎頂有如穹廬,四壁象徵四方,格局法天象地,轎前撐開一張御賜曲柄黃傘,轎子兩側沒有走廊,珍珠帷幕、綾羅裝飾,便如一座移動的宮殿。

     首輔帝師張居正到了!

     從內閣、六部、五軍都督府等等各衙門的朝方裡頭,立刻奔出許多官員,爭先恐後一窩蜂的上前趨奉,就像許多鐵砂被磁石吸引,又像顆顆行星繞著太陽運行。

     早知道張相爺本事大、脾氣大、排場大,秦林見了這一幕也不禁感嘆,張居正自稱並非丞相,果然沒錯——明初的丞相,李善長、胡惟庸,哪裡有這般風光氣派?張居正實乃攝政也!

     洪揚善具秦林並不上前,微覺詫異:“秦長官,您?”

     秦林笑笑,也不答話,掀開簾子就進了錦衣衛的朝房。

     本來里頭等著許多堂上官,但這會兒都和劉守有一塊兒出去參謁張相爺,只有幾個鬍子花白、老得不成樣子的還留在裡面,互相打趣,說腰身硬了打不來躬,身子弱了吹不得風,只好躲懶罷。

     秦林自是付之一笑,他們不是真吹不得風,只是自知這輩子已經快到頭了,再奉承張居正也不可能升官,乾脆彼此都省點事。

     和這幾個老朽待著也無聊,秦林乾脆就站在門口看風景,瞧著那些官員做出種種媚態趨奉張居正,倒也有趣。

     ……

     他這番舉動叫旁邊內閣朝房之中,一位閣臣看在眼裡,頓覺有幾分詫異,走出來問道:“請教這位將軍台甫上下?眾皆趨奔帝師張老先生,何以閣下獨處?”

     此人年約五旬,白臉上稀稀落落的幾根鬍鬚,頭戴玉佩七粱冠,身穿赤羅衣,腰繫玉環綬,這是一品文官的朝服。

     秦林並不認識這人,但見他從內閣朝房中出來,穿著一品官的朝服,說話又是山西口音,就知道是當朝次輔、少保、武英殿大學士張四維。

     “末將忝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代掌南鎮撫司,秦林在此見過張大學士。””秦林站立原地,朝上作了一揖。

     明官場規矩,凡下官見上官,須得退避旁邊然後作揖,雖武職一二品的邊關大帥,見閣臣、尚書也須叩見。秦林區區四品錦衣衛官員,非但不跪,還站在原地就作揖,身為次輔的張四維未免有些不快,臉色黑了一下。

     可聽到秦林這個名字,又微微一怔,臉上幾絲青氣轉瞬即逝,頗為矜持的點點頭:“原來是審陰斷陽、屢破奇案的秦將軍。好、好,如此年輕有為,真乃我大明之福將也!”

     “張大學士謬讚,您輔弼聖朝天子,普濟甘霜於六合,這才是功勳卓著呢!”秦林一堆高帽子扔過去,心頭卻暗罵:老東西,裝什麼大尾巴狼?剛才老子沒跪,你臉色一下子就變了,哼哼,內閣次輔挺了不起麼?誰都知道,你就是張居正手裡的橡皮圖章!

     張四維、申時行為內閣次輔和三輔,但這兩位在首輔帝師如日中天的光華之下,完全黯然失色,只能以近乎僚屬的身份,替張居正辦一些上傳下達的公務,並沒有什麼權柄。

     秦林呢,他如果還是要游離於各方勢力之間,裝傻充愣混日子,那麼見誰都可以跪——如果磕頭就能換官職,大明朝有的是官員願意做磕頭蟲。

     可他不能,既然要拉派系、樹大旗,自己就得把腰桿挺直了,哪怕派系小實力弱,也得獨樹一幟,如果見人就彎腰,誰還把你當回事?

     正如所料,看見秦林在當朝次輔面前也不亢不卑,隱隱有分庭抗禮之勢,充作隨從的牛大力、陸胖子兩個面有得色,洪揚善洪指揮驚訝之下,眼睛裡面亮閃閃的。幾個注意到這一幕的錦衣衛堂上官也暗自訝異,各自盤算著小九九。

     秦林雖然沒跪拜,後頭一番捧場面的話也叫張四維挺高興的,即便不掌實權,別人說奉承話也是好聽嘛。再說了,次輔大人也曉得秦林不跪馮保的掌故,想想自己權柄還遠不如那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心頭便也沒什麼不平衡的了。

     他遙望張居正的三十二抬大轎,笑瞇瞇的道:“秦將軍何嘗不是謬讚?老夫只是首輔帝師張相爺的臂膀而已,輔弼之功當歸於帝師,老夫並沒有什麼功勞。 ”

     張四維話說得好聽,遙望張居正大轎時,眉目中含著幾分陰沉鬱結之氣,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善於察言觀色的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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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四章 洪指揮的抉擇

     等張居正下了三十二抬大轎,顧盼自雄的向朝房走來,張四維卻又換了副臉色,堆起比任何人都要真誠十倍的笑容,邁著小碎步搶上前去,長長一揖到地:“恭賀新禧!首輔太岳先生春秋鼎盛,如今精神越發健旺,實乃我大明之福。四維衷心祝願太岳先生,輔弼大明聖天子至萬萬年!”

     張居正一把將張四維扶起來,親熱的道:“你我同為輔弼閣臣,何必如此拘禮?”

     張四維極力表現他對首輔帝師的絕對服從,而張居正也樂於向文武百官展現自己對內閣的鐵腕控制。

     張居正大步流星的走向朝房,張四維亦步亦趨,保持讓自己落後半個身位,恰到好處。

     不知不覺間張四維的步伐,便被前面那位偉岸的首輔帝師所影響、帶動。張居正的每一步都是輕描淡寫,卻又似乎力逾萬鈞,張四維也曾想保持自己的步幅和節奏,但只要稍微錯亂,他就像赤身露體行走在鬧市之中那麼難受。

     唯獨和張居正保持一致,從步子跨出的長短、抬腳的高低直到邁步的節奏,才能夠安心,才是他感覺最舒服的。

     吏部尚書王國光、戶部尚書張學顏、禮部尚書潘晟、兵部尚書方逢時、工部尚書李幼滋、左都督掌錦衣衛事劉守有、都察院幾位副都御史僉都御史、六科給事中、蘄遼總督楊兆……大大小小的官員依著品級地位,決定著與張居正的距離,時時刻刻和首輔帝師保持著一致,如群山朝拜太岳。

     張居正不會任何武功,單獨一人甚至手無縛雞之力,但他以山河社稷為方寸、以文武百官為鷹犬、以權謀城府為乾戈,如果論武功境界,恐怕早已到了手中無劍、心中有劍的高深境界,不愧大明朝三百年第一名相。

     秦林雖不甘人下,此時也不得不佩服這位“準老丈人”的厲害,他曾經會過白蓮教的多位長老,可這些在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流高手,如果和張居正對面而立,很有可能他們根本連出手的勇氣都沒有!

     此前秦林曾多次見過張居正,不過都是在相府之中、兒女相伴的情況下,見的是他身為慈父的一面,此時此刻才真正見識到首輔帝師的赫赫威風;次輔亦步亦趨、百官似群星之拱北斗,錦繡江山任我施展、為天下蒼生興利除害……

     秦林心頭猛的一動,有個千百年來無數次在英雄豪傑耳畔,迴響過的聲音提醒他:大丈夫當如是也!

     ……

     文武百官四面環繞的張居正,並沒有看見錦衣衛朝房門口的秦林,和匆匆迎上來的三輔申時行說笑幾句,三位輔臣便一同走進內閣朝房。

     眾位官員這才轟然四散,有的回自己衙門的朝房,有的則四面交拜,藉著一年一度的大朝會和老朋友、老同年攀談。

     錦衣都督劉守有身為天子親軍,又在皇城之中,為避嫌不好和別的官員太熱情的攀交情,送過張居正就回身,也和一眾親信的堂上官說說笑笑往錦衣衛朝房走。剛抬眼吧,就看見秦林和洪揚善站在門口。

     劉都督的眼睛一下子瞇了起來,嘴角帶著玩味的笑容。

     空氣好像突然變得凝重,諸位錦衣堂上官都似笑非笑的瞧著洪揚善——作為劉都督的親信,他們很清楚這位長官將錦衣衛視為自己的後院,絕對不容許外人染指,秦林一人倒也罷了,洪揚善的公開投靠,在劉守有看來無異於某種意義上的“背叛“。

     “本都督聞得秦指揮頂風冒雪出城,鋸頭驗傷查明陳銘豪一案,實在是勞苦功高啊!”劉守有皮笑肉不笑的和秦林打著招呼。

     劉都督的眾位親信堂上官聽了這話,肚子裡暗自好笑,和辦荊王府奪嫡大案、白蓮教江南謀叛案相比,小小大漢將軍涉嫌打死一個百姓,根本就是芝麻綠豆大的事情,誰還放在心上?就是前些日內書畫失竊一案,還能在太后、馮司禮面前露露臉,也比這案子大得​​多嘛!

     劉守有哪壺不開提哪壺,擺明笑秦林在南鎮撫司任上無所作為,拿著雞毛當令箭,去辦無關緊要的案子。

     秦林拱拱手,一本正經的道:“大漢將軍雖然位卑職小,終究是本衙屬下的弟兄,下官既蒙都督賞識得掌南衙,就得秉公執法,既不能寬縱犯罪之人,亦不能冤枉無辜的本衛弟兄。遇到陳銘豪的案子,即便臨近年節,因下官職責所繫,為了查明案情也只好辛苦一場了。”

     秦林這番話說得義正詞嚴,劉守有臉上神色卻是不以為然,搖搖頭:“秦指揮真是事必躬親啊!只是如果區區大漢將軍打死人的案子也要出動掌衙堂上官,咱錦衣衛的堂上官也實在太不值錢了些,哈哈!”

     他是名臣子弟,起點高、心機深、手腕也厲害,這才做到錦衣都督;不過他從來沒有在基層幹過,所以對普通錦衣校尉、大漢將軍這些人,就打心眼裡有些瞧不起,更不會像秦林這樣,親自出馬、累死累活的替一個小小的大漢將軍洗冤。

     那些錦衣堂上官臉上也都緊跟劉守有做出不屑的笑容,但也有幾個從校尉、小旗一路升起來的,神色稍微有些不自然。

     秦林慧眼如炬,早將這些瞧在眼中,便也並不辯駁,臉上始終掛著雲淡風輕的笑容。

     劉守有知道秦林這傢伙也是個渾身長刺的,偏偏這次他笑而不答,方才的幾句話,就如一拳打到棉花上面沒有回應。

     秦林前次打疼馮保這條大老虎,底下張鯨、劉守有、徐爵、陳應鳳等等大小豺狼狐狸就都把爪子收斂起來了,劉守有也不敢太過分,奈不何秦林,轉過臉又望著洪揚善,戲謔的笑道:“洪指揮,你在本衙二十年沈浮,前有高閣老賞識,這又遇到秦將軍提攜,一定要抓住機會,努力盡忠報國喲!”

     眾位堂上官這次笑得更加明顯了,最近七八年,洪揚善在錦衣衛衙門裡頭就是個廢物,連掌權的千戶百戶都有些瞧他不起,還以為跟著秦某人就能飛黃騰達?好叫你曉得,這錦衣衛現而今還姓劉呢!

     洪揚善臉上神色變了幾變,看了看一臉戲謔的劉守有,又看了看古井不波的秦林,就在眾人以為他要下矮樁、說軟話的時候,忽然把牙一咬,正色道:“劉都督說的是,下官忝為南衙一員,必定盡心竭力替秦長官辦事,不敢有絲毫懈怠。”

     眾官眼珠子嘩啦啦碎了一地,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還是那個見人就唯唯諾諾,隨時隨地都裝孫子,最多只敢在不得志的千戶、百戶、鎮撫屬官面前擺老資格的洪揚善?他敢公然和劉都督硬抗?

     劉守有的臉色黑得可怕,洪揚善只說了替秦長官辦事,卻沒有向劉都督效忠,話裡頭的意思,無異於公然挑戰。

     誰給他這麼大的膽子?秦某人這麼快就開始拉起班底了?

     劉守有心中驚疑不定。

     洪揚善說出那句話之後,心底反而輕鬆了不少,身子朝左邊傾了傾,感覺上和秦林越發靠近了些。

     哪怕是今天早晨趕到秦林家門口替他打燈籠的時候,洪揚善都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當著劉都督的面,公然表態倒向秦林——雖然秦林給了他協掌南衙的權力,但劉守有執掌錦衣衛多年,樹大根深,洪揚善並沒有和他對抗的勇氣。

     可現在不同了,秦林在次輔張四維面前仍然不亢不卑,隱有分庭抗禮之勢,給了看到這一幕的洪揚善莫大的信心。既然長官當著內閣次輔的面都敢亮招牌、樹桿子,洪揚善又為什麼不敢當著劉守有明示態度?

     “這七八年來,你劉都督可曾提拔過、關照過我洪某人?像條狗一樣使喚我,卻連光骨頭都不肯丟一根,我為什麼不能倒向有知遇之恩的秦長官?”洪揚善這樣想,也就這樣做。

     豁出去了!

     他站在秦林身側靠後一點的位置,看了看驚訝中帶著三分憤怒的劉守有,以及神色始終平和沖淡的秦林,心中了無畏懼。

     “好、好,秦長官果然知人善任哪!”劉守有氣不打一處來——也許,更隱隱帶著幾分心寒。

     還沒等他想好如何反擊,身後就有一個蒼老卻很洪亮的聲音響起:“劉都督,這位年輕小哥就是貴衙的秦將軍?哈哈,果然年輕有為,替老夫的兵部解憂啊!”

     劉守有回身一看,乃是兵部尚書方逢時,兵部侍郎曾省吾陪同著走過來,曾省吾笑瞇瞇的瞧著秦林,和方逢時說著什麼。

     錦衣衛乃天子親軍,業務上配合東廠,故合成廠衛,行政上仍隸屬兵部管理,官員升遷、任免、銓敘,餉銀編冊等等事情都要兵部來辦理。

     方逢時乃三朝老臣,常年參預兵事,與王崇古一起主持俺答封貢,又在大同等地屢敗南侵的部族,威望很高。

     劉守有聽得方逢時贊秦林,不禁暗自心驚,忙笑道:“老尚書過獎了,本衛官校,盡皆赤膽忠心,可不是下官的功勞。”

     秦林也拱手道:“下官見過方尚書、曾侍郎。”

     曾省吾很熱情的朝他點頭微笑,方逢時嘖嘖連聲的讚嘆:“車營參將俞某人向來是個炮筒子,不服人的,都說秦將軍的掣電槍、迅雷槍極好,前日又提了製火藥的新法,老夫聽曾侍郎說起,替咱們兵部解決槍械開支的仍是他,這才過來看看。嘖嘖……真是少年英傑呀!劉都督,若不是他在你錦衣衛代掌南衙,老夫一定要搶過來大用的!”

     劉守有陪著笑臉,心頭直發苦,那些個心腹堂上官也尷尬得不行。

     洪揚善則大大的出了口氣:看來,緊跟秦長官這步棋,是走得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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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五章 定國公

     劉守有本來想給洪揚善一個下馬威,偏偏七八年都悶頭不吭聲的洪揚善突然大張旗鼓的倒向泰林,反給他這個錦衣都督打了個措手不及。

     明明心頭對秦林不那麼感冒,偏偏兵部尚書方逢時和侍郎曾省吾,兩個說相聲似的大贊秦林,逼得劉守有也只好跟著一個勁兒的猛說秦林好話,心頭那叫個彆扭啊!

     秦林最為可惡,明曉得劉守有心底如何,他秦長官專門在方逢時、曾省吾面前裝得像個乖寶寶,“發自肺腑”的感激劉都督知遇之恩、垂拔之德,弄得兵部兩位大佬齊齊對劉守有豎大拇指,誇他知人善任,提拔秦將軍這樣勇猛精進的青年才俊,實在是慧眼識得千里馬的伯樂。

     饒是劉守有城府極深,當著眾多屬下的面也鬧了個臉紅脖子粗,尷尬得無以復加。

     就是劉守有親信的錦衣堂上官們,這時候也憋不住肚子裡好笑,臉上還得辛苦忍著,跟上司一塊說那些言不由衷的話,真是費力得很。

     好在午門內傳來一陣喧天鼓聲,終於將劉守有從這種尷尬中解脫出來。

     方逢時和曾省吾匆匆告辭往午門走去,文武百官也從各家衙門的朝房裡頭魚貫而出,不緊不慢的走向午門。

     洪揚善曉得秦林是頭一次參加大朝會,便在旁邊小聲提醒:“鼓聲響第一遍,百官就要到午門前排班列隊。”

     剛才鼓聲大作,震得人耳朵裡嗡嗡響,洪揚善的聲音就不知不覺稍大了點,劉守有聽見之後嘿嘿一笑:“秦指揮初來乍到,有洪指揮幫著提點,倒也不至於鬧笑話。”

     洪揚善的臉立刻就有些紅了,曉得自己替秦長官洩了底氣,頗有些惴惴的打量他臉色。

     秦林只是微微一笑,虛懷若谷的道:“劉都督說的很對,下官年未弱冠而身居堂上官,代掌南衙。雖然蒙聖上鴻福、相爺信重、劉都督賞識得居高位,畢竟年輕識淺,有洪指揮這樣的本衛老人提點,下官求之不得。”

     洪揚善這些天下來,覺著秦長官少年意氣、雄姿英發,對付敵手是相當狠辣,是個眼睛裡不揉沙子的狠角色,卻沒想到他對主動靠攏的弟兄如此親厚,頓時心窩裡熱乎乎的。

     劉守有沒想到秦林居然這麼謙虛,也不好再說什麼,領著諸位親信堂上官就朝午門走去。

     走了幾步吧,身邊幾個親信一反常態的安靜,劉守有忽然覺得奇怪,慢慢把秦林那話細細品品,老謀深算的劉都督立刻覺出味來。

     他那話哪是自謙年輕識淺?分明是說自己年紀輕輕就做到堂上官、代掌南衙,將來日子還長得很,能有什麼際遇也難說得很,大傢伙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罷罷罷,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劉守有意興闌珊的搖了搖頭。

     陸遠志、牛大力留在朝房外,秦林和洪揚善也跟著走過去。

     ……

     午門外,文武百官、功臣勳戚各按班次排得齊齊整整,東邊一隊是文官,帝師首輔張居正當仁不讓,位列首位。西邊一隊是武官,勳臣貴戚也在裡頭,打頭的則是定國公掌後軍都督府太子太傅徐文璧。

     秦林只是四品錦衣指揮僉事,排在武官隊列後面,他並不認識徐文璧,還是洪揚善給他指:“班首那位,就是長官您的內兄定國公徐大老爺,來京師可曾拜過他麼?”

     徐文璧頭戴八梁冠,飾以雉尾、金蟬,身材魁梧,棗紅臉、花白鬍鬚,神情昂昂烈烈,果然不愧位列武勳班首的老臣。

     秦林見了暗自好笑,這徐文璧年紀至少五旬開外了,只怕兒子年紀都比自己大,結果排輩分還是內兄,算下來他兒子三十多歲,還得叫自己姑丈。哈哈,娶了徐辛夷,連帶著自己輩分也往大了走。

     不過南京魏國公和京師定國公自打徐輝祖、徐增壽分別封公,到現在已經傳了七八代人,就算白鬍子一大把的老頭子,給襁褓裡的小嬰兒喊叔叔,那都不稀奇的。

     臘月二十九徐辛夷本是準備和秦林同去拜訪這位堂兄,不巧秦林要辦陳銘豪的案子,徐辛夷只好獨自去了。洪揚善既然問起,秦林也不便慢慢解釋,就直接說沒有去拜訪過。

     “隔房如隔山,長官就不去拜定國公,也沒什麼的。”洪揚善“善解人意”的替秦林圓場,心頭則暗嘆:本以為長官到現在位置,多賴魏國公之力,現在看起來,卻是多憑他一己之力呢。 ”

     排在左右的幾位錦衣衛指揮僉事,都有些不以為然,魏國公肯把女兒嫁給秦林做平妻,這女兒能有多受寵?搞不好是妾生的,家裡恨不得早早甩掉暱!藉著這點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去拜定國公,只怕是癡心妄想。

     正當此時,定國公徐文璧卻轉過身來,在人群中看了看,最後眼神落到秦林身上,明白無誤的朝他拱了拱手。

     人群一陣騷動,這邊都是些三、四、五品的武官,雖然在外頭也算不大不小的了,可在京師,一二品的邊關大帥都要給尚書下跪,四五品的武官算個鳥?

     不知就裡的人都暗自思付,徐文璧國公之尊,這是給誰拱手呢?

     秦林笑著點點頭,也朝徐文璧拱拱手,因為他眼尖,早就看見武清伯李偉站在徐文璧身後,朝著自己指指點點。大約是告訴定國公,那今年輕人就是令堂妹的夫婿。

     秦林做了揖之後,就躲在人群中嘿嘿直樂,洪揚善也不好問他,等了一會兒覺著秦長官對自己人謙和,便問起來。

     “我、我是想,從魏國公府和武清伯聯姻那邊算起,李偉是徐辛夷爺爺輩,徐文璧卻是徐辛夷的堂兄,算下來李偉豈不是徐文璧爺爺輩的了?”秦林憋不住,彎著腰嘿嘿壞笑。

     等百官排好位次,鼓聲又擂響第二遍,左右掖門開啟,文官由張居正率領,由東面的左掖門進入紫禁城,武官是徐文璧居首,從西面的右掖門魚貫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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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六章 馬戲團和音樂會

     從午門旁邊開的右掖門進去,就是皇帝所居的宮城,也即是紫禁城了。

     前頭是偌大一個廣場,內金水河猶如玉帶纏腰打橫流過,河上五座金水橋似長虹飛架。正中那座橋是皇帝才能行走的御橋,公卿官員都走兩邊的橋。

     正旦朝會雖是國朝大典,到萬曆年間,風紀也就寬泛了許多,秦林見許多官員都在說說笑笑,他也和洪揚善說些笑話。

     旁邊幾個三四品的武官見定國公和他打招呼,就低聲請教台甫上下、仙鄉何處、現任何職,忙著攀交情,秦林和他們一一對答,談笑風生。

     有兩三位不是劉守有嫡系的錦衣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見劉都督在武官隊列前頭,離這邊三四品的隊列遠得很,人頭攢動的也看不分明,就也和秦林談天說地。

     這些人都或多或少的看出了點門道,秦林立起的山頭當然遠遠比不上張居正、馮保這些當朝大佬的樹大根深,甚至也比不上劉守有、張誠這種次等勢力的盤根錯節,但也隱隱有那麼點分庭抗禮之勢了。

     他年紀才多大?將來能到哪一步?

     “就算不忙著賣身投靠,也得趁早和秦長官結個善緣,將來在官場上也好閃轉騰挪嘛!”這些官員都這麼想著。

     秦林對他們的舉動心知肚明,極其謙和的談笑,慢慢籠絡人心。

     ……

     不知不覺間走過金水橋,過橋之後是皇極門,門兩邊丹墀上陳列著金吾衛的鐵甲軍士,一個個盔甲鮮明,刀槍雪亮,挺胸抬頭站得整整齊齊。

     大門正中擺著皇帝所用的車輅步輦,一隊大漢將軍在那裡照管,任憑你一品當朝的大員走過去,他們也目不斜視,唯獨錦衣衛的各位堂上官走過,大漢將軍們微微點頭致意。

     洪揚善告訴秦林:“長官,這是本衙的上司到了他們才有如此舉動。我錦衣衛的大漢將軍、馴象手等弟兄,還有金吾衛旗手衛的軍士,凡在宮中替皇家站班時,任你多大的官,他也不作興行禮的。”

     秦林點頭表示明白,孰料洪揚善話音剛落,眾大漢將軍忽然腰背一撥、胸口一挺,站得比平時更加溜直,鐵甲摩擦錚錚作響。

     隊列前頭的公侯伯駙馬、一二品武官都走遠了,三四品武官正好走到這裡,冷不防被嚇了一跳,不知這群大漢將軍為何作此舉動。

     陳銘豪正在大漢將軍的隊伍之中,他感激涕零的注視著秦林,緊咬牙關才沒讓眼淚流下來——那天從牢獄之中死裡逃生,他的家裡就立起了恩公的長生牌位,一家三口早晚祭拜,遙祝恩公高官顯爵,多福多壽。

     作為小小的兵卒,他知道自己這輩子可能永遠不會有報答秦長官的機會,也許這就是唯一的感恩了吧!

     大漢將軍們投向秦林的眼神,含著熱切和敬佩,執掌南衙的堂上官肯為一名最底層的小兵,在臘月二十九頂著刺骨的北風出城辦案,這樣的長官,是絕對值得尊敬的。

     把腰桿挺得更直,把胸口抬得更高,他們以自已的方式表達著敬意。

     秦林點頭向他們致意,也不需要說別的件麼了,此時無聲勝有聲。

     在旁人眼中,秦林就像一位檢閱士兵的將軍,緊隨其後的洪揚善也面有得色,覺得與有榮焉。

     幾名錦衣衛的堂上官見狀暗自點頭:秦長官結交張相爺,武清伯等人,是結好於上;替本衙親兵洗清冤屈,乃施恩於下,這兩手玩得漂亮啊!劉都督雖然老謀深算,怕是也及不上他……

     ……

     紫禁城重門疊戶,進了皇極門又是一個大廣場,東側文樓、西側武樓底下由御馬監陳設著儀仗馬。不過更稀奇的是二十四頭大象,鞍韉裝飾極其華麗,背上馱著寶瓶,不要人牽,不鬧也不亂動,自己乖乖的站著,格外討人喜歡。

     洪揚善見秦林感興趣,便笑道:“長官喜歡這馱寶瓶的象?也是咱們錦衣衛下屬馴象所管著的,會下跪、甩鼻子、噴水,挺好玩的。”

     秦林這才長了見識,他對法醫興趣比較大,待人接物之所以老道,則主要靠眼光敏銳、加上擅長心理分析,然而做官本身的文牘事務嘛,咱們秦長官也就稀鬆平常。

     到錦衣衛衙門這麼久,現在才曉得原來除了間諜和反間諜的南北鎮撫司,充當宮中群眾演員的大漢將軍,另外還有辦“馬戲團”的職責。

     還在廣場上,老遠就看見金碧輝煌的皇極殿(今太和殿,故宮最核心建築),文武百官都到丹墀按序班排好,秦林不消說,小小四品指揮僉事當然在靠後的位置。

     此時一名太監拿著淨鞭出來,劈啪連甩三響,皇極殿的簾子捲起來。

     鼓聲第三遍響起,導駕官前導,尚寶司棒著玉璽前行,設在皇極門東西兩面的大樂、設在皇極殿內的中和韶樂一起奏“飛龍引”之曲,萬曆帝朱翊鈞著襄冕升座。

     萬曆帝隆重登場,秦林本來還有幾分神秘感,等到看清皇帝真容,頓覺失望之極:這麼大排場、這麼盛嚴肅穆的殿堂,寶座上那位其實就是個其貌不揚的矮胖子。

     或許這個時代的人們,出於什麼天道天命啊、五德循環啊,還很敬畏天子,秦林心頭卻感覺一般般。

     外贊排班,班齊鞠躬,奏“風雲會”之曲,再奏“慶皇都”之樂,三奏“喜昇平”之樂。

     秦林左右看看,其實這些官員們並沒有多麼激動的神情,看來他們早就把大朝會當成例行公事了,甚至因為有人起床太早,腦袋一點一點的打瞌睡,便有專設的“糾儀御史”,提醒他,叫官員們不要交頭接耳的說話、不要打瞌睡。

     比較起來,最認真的就是秦林,搖頭晃腦、沉醉其中,一時間不亦樂乎。

     “秦長官,秦長官?”洪揚善不知道秦林搞什麼,生怕他在這時候鬧出什麼笑話,連聲提醒。結果仔細一聽,秦林嘴里和著曲調,正哼哼歌兒呢!

     《飛龍引》、《風雲會》,這些古典曠世名曲,後世哪兒有這麼原滋原味的?

     秦林倒好,敢情這傢伙把大朝會當成新年音樂會了。

     殊不知眾人昏昏欲睡,唯獨他一人陶醉其間,面露喜色,點頭應和,雖在隊伍後排,這番舉動卻格外顯眼,正好落入萬曆帝朱翊鈞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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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七章 殿上殿下

     萬曆皇帝朱翊鈞,雖然年僅十八歲,登上大明朝至高無上的皇位卻已徑有了八年,作為中央天朝的真命天子,上極天、下極地、六合之中、四海之內,唯一人獨稱尊。

     曾幾何時,剛剛十歲的朱翊鈞面臨父皇駕崩、主少國疑的困難局面,更有馮保暗中密報身為顧命大臣、首輔的高拱公然質疑“十歲太子如何治天下”,嚇得他和母妃李氏戰戰兢兢,唯恐“心懷不臣”的高拱欲行廢立之事。

     幸好有一位赤膽忠心的大忠臣橫空出世、力挽狂瀾,和馮大伴聯手逐走了囂張跋扈的高拱,挽救了主少國疑的危局,保扶孤兒寡母坐穩了江山——那位堪比諸葛亮受劉備託孤、謝安隻手擎天扶晉室的大忠臣,自然就是站在文官班列最前頭,執掌朝綱的江陵相公張居正。

     從即位開始,整整八年朱翊鈞都做著帝師首輔張居正的乖學生,他像蒙童對私墊老師那樣言聽計從,平息邊患、推行新政、裁汰官吏、整肅吏治……看著張居正一筆一筆的在錦繡江山上譜寫畫卷。

     可隨著年齡漸長,朱翊鈞已不甘心永遠活在老師​​的背影之下,他想親自體驗權力的甘美,他想像一個真正的帝王那樣乾綱獨斷。

     而且來自嚴師張居正和慈母李太后的嚴厲管束,使得朱翊鈞漸漸產生了逆反心理,時不時的私下和比較親信的張誠、張鯨抱怨幾句。有時候他甚至會想,登基之初高拱鬧出的那一起風波,也許事實的真相和馮保說的內容有著相當的距離……

     這種猜疑,讓朱翊鈞越來越渴望擺脫管束,也讓他對張居正、馮保越來越不耐煩,很多時候這種不耐就會轉化成怨氣,指向的自然是現在正矗立丹墀、執掌朝綱的帝師首輔張居正,站在御座旁邊的馮保馮大伴,甚至隱約也會指向慈寧宮中獨居的生母李太后。

     皇極殿御座上年輕的皇帝朱翊鈞,比任何時候都渴望效忠,渴望尊重。

     ……

     中和韶樂轟然鳴響,節拍合著聖人定下的節律,偏偏群臣在樂聲中昏昏欲睡,要不就交頭接耳的說話,就連站在文武官員前排的張居正、徐文璧也面露不耐之色——幾十年來他們無數次的聽過這幾首曲子,就算是仙樂都聽得討厭了,何況這中和韶樂偏偏又格外的冗長?

     後面倒是有些頭一次面君的低品官員稍有不同,可要不就是滿臉熱切的盯著殿上盼著簡在帝心,要不就是誠惶誠恐的盯著自己腳尖唯恐君前失儀,直如泥豬瓦犬一般。

     唯獨站在後排的一位和自己年紀相仿的青年錦衣官員,不停的合著節奏搖頭晃腦、身體也隨著樂聲搖搖擺擺,完全沉醉於中和韶樂的音節之中。

     朱翊鈞見狀,心頭頓時就升起了幾分歡喜,顧左右道:“那個專心聽聖樂的錦衣官兒叫什麼?為何眾皆昏昏,唯獨他其樂陶陶?”

     馮保身為大伴,皇帝坐他就站,本也站在御座旁邊想著自個兒的一番心事,盤算著蘄遼總督楊兆剛送給自己一座玉石雕刻的須彌山,不只是雕工精美,那塊完整實重達萬斤的玉料更是難得,聊以慰藉前些天失去清明上河圖的遺憾,倒要想辦法提拔提拔楊某人才好。

     萬曆帝突然開口問起,馮保打起精神,睜大眼睛朝那邊看過去,居高臨下一眼就看見是老熟人秦林秦長官,登時就覺得太陽穴一跳一跳的有些發漲:這傢伙,又要出什麼麼蛾子?

     雖然心頭極想詆毀秦林幾句,轉念一想那傢伙渾身長刺,又只是個四品指揮僉事,咱家和他比就好似玉器比瓦器,犯不著和他死碰,於是馮保就低頭道:“回皇爺的話,老奴認識那人,他叫做秦林,是個錦衣衛的指揮僉事,想是因為宮裡曲子好聽,他一時間聽得入迷。”

     馮保這話不偏不綺,淡而無味,實際上就是既沒說秦林的壞話,免得惹到那紮手生疼的刺猬,又降低皇帝的興趣,好叫他盡快忘了這人。

     所謂簡在帝心,能叫皇帝記住一個人,提拔那就快了。

     哪怕不是完全“正面”的事蹟,比如鬧個笑話、出點醜什麼的,讓皇帝記住了這人的名字,就足以叫別的官員羨慕得眼睛發紅。因為指不定什麼時候什麼職位出缺,皇帝隨口一句“讓某人上吧”就比別人走了多快的捷徑。

     馮保雖沒安好心,回答倒也中規中矩,沒想到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朱翊鈞越發來了興趣,伸出手指頭點了點自己的額角:“哦,原來他就是秦林!前日朕聽母后說起,魏國公女徐氏便是嫁的此人,後來多虧他提醒,皇妹才想起先皇留在御書房的遺物,替先皇完成了賞賜成國公的遺詔。今日又見眾人昏昏,唯獨他沉醉清平皇樂,可見是個忠心的臣子。”

     萬曆帝資質尋常,連他的老師張居正私下也說這位弟子其實只有中人之姿,幼年他那位忙碌的父皇極少管教,相伴的母妃李氏只是商人之女,也不可能過多的給予指點。所以萬曆帝識人、鑑人多出​​於直覺和個人好惡,常因為某人字寫得好、某人一句話說得漂亮就
加以提拔重用。

     既然皇帝這麼說了,馮保也不好再亂說什麼,偏偏萬曆帝瞧著秦林搖頭晃腦的挺有趣,又問道:“聽說這位秦指揮專會鋸人腦袋、開膛破肚,這事可是有的?”

     馮保臉色一沉,正兒八經的教訓道:“皇爺怎可說這些街巷之間的鄙俚之語?要是傳進太后娘娘和張先生耳朵裡,那就不好了。”

     “哼,要傳進母后和張先生耳中,一定是你告的密!”朱翊鈞嘴上不說,肚子裡怨恨馮保,這馮大伴老是打小報告,管得他很不自在。

     馮保見皇帝不說話,很有點暗自得意,正好樂曲快要結束了,他要出去喝贊引領山呼舞蹈,便從御座旁邊走到了皇極殿門口。

     ……

     馮大伴在,張誠和張鯨兩個就如鋸了嘴的葫蘆,一言不發;等馮保一走,他倆看看左右,這朝會大典之上皇帝身邊並無別的太監,就立刻來了精神。

     “咱們皇爺已經十八歲了,大婚已有兩年,馮司禮還這般傲慢自大,未免有欺君罔上之嫌。”張鯨瞧著朱翊鈞的神色,使勁兒給馮保下蛆。

     張誠則迂迴包抄,幫著秦林說話:“回皇爺,奴婢不但聽說秦林會鋸人腦袋、開膛破肚,還有審陰斷陽的本事。在荊王府奪嫡案中替天家全了顏面,又在南京屢次挫敗白蓮教,功勞很大。馮公公執掌東廠,風頭卻全被錦衣衛的秦林蓋了過去,他當然心頭不樂意。”

     張鯨聞言一怔,他其實和馮保一樣也不待見秦林,可這時候抓緊時間要在皇帝面前給馮保上眼藥,便也管不得許多,附和張誠的說法。

     只不過張誠是罵一句馮保、倒要贊三句秦林:張鯨則是讚一句秦林,就要罵三句馮保。

     朱翊鈞稱馮保為大伴,畏懼多過親近,真正親信的則是司禮監二張,聽他倆都說秦林是個忠臣,越發相信自己的判斷,點頭道:“聯說的沒錯吧, “哼哼,馮大伴總把朕當小孩看待,他識人還沒朕看得準呢!這個秦某人,朕倒要給他點好處……”

     張誠和張鯨對視一眼,不知道萬曆要給秦林什麼好處,話說現在批紅是馮保掌著,票擬是張居正說了算,這兩位把皇帝管得死死的,慈寧宮還有個李太后,貌似朱翊鈞做不了什麼主吧?

     ……

     專心聽“新年音樂會”的秦林,做夢也想不到聽音樂也能鬧出個簡在帝心。

     這時候馮保走到皇極殿大門口,負手傲然立於丹墀之上,大聲喝贊,叫公卿百官跪拜舞蹈。

     馮保專門盯住秦林,看他是不是老實跪拜,結果叫馮公公稍有點失望:秦長官這次老實得很,混在文武百官人群之中,眾人跪他就跪,眾人拜他就拜,隨波逐流,並不特立獨行。

     “算你識相!”馮保沒找到秦林的茬兒。

     東廠掌刑千戶徐爵和理刑百戶陳應鳳都有加官,一個加到三品指揮同知、一個加到四品指揮舍事,察言觀色見自家廠公盯著秦林,便趁著空當悄悄挪動腳步,站到秦林身邊,將他牢牢盯住。

     別人怕東廠如畏懼虎狼,秦林卻渾然不懼,還笑著和他倆點點頭。

     殊不知這一來旁的官員心頭直打鼓:徐爵、陳應鳳惡名昭彰,秦林又是什麼善茬兒?他鋸頭驗腦的事蹟早已不脛而走,京師中都曉得錦衣衛又出了位黑煞神。

     這三位聚在一堆,那煞氣就實在重得要命。

     好在馮保始終沒什麼表示,徐、陳也沒對秦林怎麼樣,直到禮畢鳴鞭,奏“賀聖明”之樂,尚寶司捧寶,導駕還宮,這裡一直波瀾不興。

     洪揚善擦了把腦門上的冷汗,把秦林扯了扯:“總算完了,唉,真是叫下官提心吊膽……”

     “這就走了?”秦林轉頭四下張望:“不是說正旦有賜宴嗎?我老婆說了,宮中宴飲的味道很好哩。”

     這鄉下土包子,你當自己是魏國公?徐爵、陳應鳳和幾個同級的武官都笑起來。

     宮中正旦賜宴,自隆慶年間便是文職四品、武職都督以上的朝廷大員,才在皇極殿賜宴,別的都“折鈔”,也即是把餐費折成現銀子發給你。

     秦林只是指揮僉事,離都督還差著好多級,自然是沒有資格參加賜宴的。

     徐爵倒還舍蓄點,陳應鳳為人本來粗魯,笑得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椰榆道:“秦長官,你以為自己是都督呢,還是國公?賜宴也有你的份兒?”

     這樣啊?秦林摸了摸下巴,稍微有點失望——他倒是很想嚐嚐宮中飲宴的味道。

     洪揚善臉色通紅,訕笑著想找個台階給秦林下,沒想到突然殿內一個小太監匆匆而來,朝著這邊道:“秦長官,方才皇爺傳諭,教你留下來參加皇極殿賜宴。”

     哎呀!正在大笑的陳應鳳,一口把自己舌頭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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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八章 文武相諧

     “哈哈,看來本官的口福不錯哦,”秦林笑瞇瞇的,揉了揉咕咕叫的肚子,話說從天沒亮就離開家,到現在都兩三個時辰了呢。

     能在正旦日參加皇極殿賜宴,是公侯駙馬和高級官員的專享榮譽,秦林不在範圍之內而特賜,更是難得的殊榮。不過看他那樣子,並沒有什麼受寵若驚的意思,看起來似乎純粹就是為了能一飽口福而高興,口水滴答的準備大吃一頓。

     天哪!徐爵和陳應鳳欲哭無淚:難道這傢伙不知道特賞皇極殿賜宴的榮耀嗎?他把天家賜宴當作上便宜坊吃烤鴨呢?

     這還真是極想參加的吃不到,不懂規矩準備胡吃海塞的傢伙,偏偏蒙特旨賜宴哪!

     東廠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僅次於督公馮保,論權勢比好些不拿權的光桿伯爵、掛銜都督還要大得多,平日里相見他們還給東廠這兩位打躬作揖賠笑臉咧,可紫禁城裡頭的規矩大過天,徐、陳兩位沒有資格參加,只好充滿羨慕嫉妒恨的看看秦林,垂頭喪氣的離開。

     洪揚善也沒資格參加賜宴,可他離開時那叫個興高采烈呀,秦林蒙恩賜宴,便如他自己參加了一樣,趕著要出去把好消息告訴陸遠志、牛大力——作為新立起來的山頭,秦林就是一桿大旗,這旗幟有了光彩,底下搖旗吶喊的諸位,臉上也就有了光彩。

     要不,怎麼叫做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呢?

     ……

     四品以下的文官、都督以下的武官走了個乾淨,皇極殿丹墀上就只剩下了公侯伯駙馬和朝廷文武大員,秦林這個小小的四品錦衣指揮僉事無異於“雞立鶴群”,分外的顯眼。

     錦衣都督劉守有和幾位公侯、都督談笑,其中有個都督瞧見秦林,詫異道:“劉都督,何以貴衙的四品僉事也留在此處?敢是宮中當值么?”

     劉守有看了看秦林,心頭不樂意,假裝沒聽到問話。

     朱應楨已襲了成國公爵位,看見是秦林他就頗為高興,替劉守有答道:“那是錦衣衛的秦林秦指揮,乃是劉都督麾下第一個能員,先皇賜給家祖的《清明上河圖》,多虧他提點才能找到。”

     “對了!”那都督以手加額:“我也聽李肱李河督說起過,多虧這位秦指揮破獲漕銀失竊大案,才彌平白蓮教在江南煽動的反叛。恭喜恭喜,若不是劉都督慧眼識才,麾下焉有如此精明強幹之能員?”

     劉守有聽得那叫個難受啊,卻不好在旁人面前露怯,他出身名臣世家,城府頗深,反正這時候錦衣衛衙門的那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都沒在,沒人知道底細,他便來了個順水推舟:“諸位謬讚了,本都督雖不敢自比伯樂識馬,提拔年輕後進倒是不遺餘力的。”

     朱應楨對秦林很有好感,極力贊劉都督不拘一格用人才,這花花轎子人人抬,別的伯爺、都督都跟著吹捧。

     雖然贊秦林叫劉守有不大樂意,可聽得眾人都稱讚他有識人之明,心頭也暗自得意,覺得自己剛才靈機一動,實在是應對得體,沒在外人面前洩了底。

     張居正本來和次輔張四維、三輔申時行、六部九卿諸位大僚說著話,無意中看到秦林還杵在丹墀上,倚著漢白玉欄桿眺望宮中景色,首輔帝師修長的眉毛就皺了皺,尋思這沒臉沒皮的傢伙,莫不是又要出什麼洋相?便和眾位同僚道聲告罪,雙手扶著玉帶,從丹墀東邊不緊不慢的朝秦林走過去。

     與此同時,因武清伯李偉告知,定國公徐文璧知道秦林就是堂妹徐辛夷的夫婿,也舍下一堆侯、伯、都督,自丹墀西面走向秦林,準備親戚之間寒暄幾句,也顯得他二房定國公府對長房魏國公府關切熱絡、講個親親尊尊。

     這下可好,秦林在那兒無所事事的東張西望,偏偏東邊的文臣領班、西邊的武勳班首一塊朝他走過來。

     丹墀上人多,快要走近了,徐文璧和張居正才互相看到對方,但這時候再停下腳、轉回身又顯得太刻意了點,於是兩位都沒停步。

     “秦世兄興致頗高啊?在這裡憑欄遠眺,莫非要以紫禁城景色賦詩一首?”張居正故意和秦林開個玩笑,因秦林屢次妄稱他世叔,他便稱秦林世兄— —叔伯輩既可以叫晚輩“世侄”,又可以叫“世兄”,張相爺和秦林熟了,知道他不會詩詞歌賦,故意拿作詩來打趣。

     徐文璧聽到張居正叫世兄,卻是理解成平輩之間的稱呼了。

     雖然達官顯貴之間互相聯姻,牽扯一廣輩分不好講,都是各講各的不互相攀扯,但要是張居正自居秦林長輩,他卻要叫妹夫,未免臉上有些掛不住,現在倒是松了口氣,直接道:“這位便是秦妹婿了?前日賢妹到府上拜老嫂子,你卻不來見我這兄長,若不是知道你有案子要辦,看為兄下次不罰你痛飲三杯!”

     秦林回過神來,這才發覺文武兩位朝臣首領都站在身邊了,趕緊和他們作揖見禮,說了萬曆賜宴的事情,先老老實實的和張居正說自己不會作詩,又對徐文璧再三賠罪,說下次一定自罰三杯。

     聽著秦林不是亂出么蛾子,張居正就放了心,徐文璧更是挺高興,定、魏兩府同氣連枝互為表裡,秦林是魏國公的女婿,他混得越好,定國公府當然樂見其成。

     張居正和徐文璧既已碰頭,自然不便說這麼兩句就各自走開,於是藉著和秦林說話,這兩位班首也互相攀談,反正憑著正旦賜宴的喜氣,大傢伙兒都是喜洋洋的,說些吉祥話兒,也顯得大明朝文武和諧嘛!

     秦林身處這兩位大員之間,態度不亢不卑,反正他和張居正沒臉沒皮都搞慣了,徐文璧則是正兒八經的大舅哥,雖然年紀忒大了點。

     這一幕看在旁人眼中,卻是齊齊把舌頭一吐,暗道一聲了不得:秦林才多大年紀、多大點官階?當朝首輔和武勳班首都是主動找他說話,而且三人並肩而立,他在兩位首屈一指的大僚之間,隱然三峰並立,這胸襟氣魄,幾曾見過?

     朱應楨和幾位伯爺、都督看劉守有的眼神,卻是有些怪怪的了——人家秦林和張相爺、定國公都是分庭抗禮,還用的著你來提拔?

     饒是劉守有城府深沉,這時候也尷尬得不行,想挖個地洞鑽進去吧,只恨漢白玉的丹墀實在太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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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九章 好胃口有好運氣

     “咕嚕。”秦林肚子發出奇怪的聲音。

     等了不知多久,秦林年輕的身體消化極好,早晨吃的一點兒東西早就沒影兒了,肚子裡空空如也,飢餓的腸胃發出了抗議。

     “張老先生,徐大哥,這御宴還沒開吧,在下的肚子先頂不住了。”秦林笑嘻嘻的道聲對不住,從懷裡取出徐辛夷給的桂花酥餅,就準備先墊墊肚子。

     沒想到張居正和徐文璧微微一笑,不約而同的從懷裡掏出了油紙包,拆開來都是酥餅、蜜線之類的零食。

     原來大明朝會的時間既早,程序又極其拖沓,朝臣們天沒亮就爬起來上朝,有時候很晚才回家,冬天又冷,朝會時經常肚子餓得咕咕叫。虧得張居正銳意革新,把每日早朝改成三六九上朝,減輕了朝臣的負擔,但遇到朝會時,大臣們仍常常面臨餓肚子的危機。

     所以無論多大的官兒,上朝時隨從都會在午門外的朝房裡頭預備熱湯、稀飯,自己也會隨身揣點零食,遇到朝會時間太長,就抽空子吃一點。

     秦林不曉得還有這一條,虧得徐辛夷知道,事先替他準備了。

     徐文璧帶的是鴨子肉餡的燒餅,拿出來啃了兩口,瞧見秦林拿的桂花酥餅,便叫道:“這一定是賢妹從南京帶來的,哈哈,愚兄拿燒餅和你換吧!”

     秦林便拿一塊桂花酥換了鴨肉燒餅,順手很隨意的又遞了塊給張居正。

     張相爺正在吃自己帶的蝦卷兒,見秦林遞來桂花酥,略微怔了怔,便從他手中取過,卻見秦林手並不縮回去,仍是掌心向上攤著。張居正想了想,搖搖頭無奈的笑著,又將一隻蝦卷兒放在秦林手心,這時候那隻手才縮了回去。

     即使是面對當朝的帝師首輔,咱們秦長官也是半分虧也不肯吃​​的。

     滿朝文武看著這一幕,卻是不曉得說什麼好了,這年輕人究竟是有恃無恐,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抑或什麼都不懂,乾脆就是個愣頭青?

     無論如何,秦林這個名字,從今天開始在京師不會再默默無聞了……

     ……

     御宴終於要開始了。

     正旦賜宴不是簡單的宴席,作為大朝會的補充,國宴本身就是國家大典的一部分。

     尚寶司設御座於皇極殿,錦衣衛設黃麾於殿外之東西,金吾等衛設護衛官二十四人於殿中東西。教坊司設七奏樂歌於殿內,設大樂於殿外,立三舞雜隊於殿下。光祿寺設酒亭於御座下西,膳亭於御座下東,珍羞醯醢亭於酒膳亭之東西,設禦筵於御座東西。

     儀禮司請升座,大樂奏響,萬曆帝前後導引慢慢走上御座,樂聲停歇。

     太監甩響淨鞭三聲,文武上殿不由正門,而是從東西兩側分別進入皇極殿內,此時大圓桌子、高腳椅子都已經擺好,但群臣不忙入座,先要朝皇帝贊拜如儀。

     光祿寺進禦筵,大樂再次奏響,馮保為首的太監向御前獻花,光祿寺卿開爵注酒,端到御前進第一爵,教坊司奏《炎精之曲》… …陸續換了《皇風之曲》、《平定天下之舞》等七套曲、舞,除了第一道酒群臣跪拜贊禮,之後每一道曲、舞都要朝御前進酒、進湯,群臣還得站起來肅立。

     這一會兒跪、一會兒站、一會兒坐,繁瑣的程序整整七遍,搞得秦林一個頭兩個大,終於明白張居正、徐文璧為什麼要提前準備零食了——要不是先墊墊肚子,這套程序做下來,飯菜還沒入口呢,你就先餓死了。

     好不容易把全套程序鬧完了,秦林看到有些白髮蒼蒼的老臣額角都在冒冷汗。這些做到文職四品、武職都督以上的臣僚,多數是官場上幾十年的老油條,大約參加國宴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一個個沒精打采不耐煩之極,根本沒有什麼誠惶誠恐、受寵若驚的感覺。

     御座上的萬曆帝朱翊鈞瞧著群臣熱情不高,心頭自然也不舒服,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叫老祖宗傳下來這麼繁瑣的禮儀程序呢?

     七遍樂、舞,七次進酒、進湯,總算搞定了之後,從皇帝到臣子齊刷刷如釋重負。

     國宴上喝酒是喝酒,吃飯是吃飯,光祿寺按程序又來把御前的酒爵和群​​臣的酒盞都收走了,這才又奏響大樂,進湯、進大膳。群臣第八遍起立,等餚饌擺好,這才坐下正式開吃。

     可想而知,那些年紀高大的、有病體虛的大臣,鬧到這時候是一點胃口都沒有了,一個個坐在椅子上歇氣,哪兒還吃得下去?

     就是朱應楨這種年輕的世襲國公,整天在府裡養尊處優的,身體也好不到哪兒去。從大朝會開始站到這陣子,在高高的丹墀上吹冷風, 又被連番折騰,他臉頰泛著潮紅、兩鬢被冷汗浸濕,看著滿桌子飯菜直瞪眼,筷子都不想動一下。

     張居正常年服食補藥,雖嚴冬臘月不戴貂帽,可從大朝會鬧到現在,也精神困倦了,勉為其難的吃點東西,徐文璧等人也都差不多。

     唯獨秦林是存心要來吃御膳的,在家裡連早飯都吃得很少,幾塊點心根本打不住,早就餓壞了;又是經常騎馬鍛煉,年輕的身體比別人都健康,且不管許多,伸出筷子就撈,也不管什麼一品魚翅、乾燒海參、冰糖熊掌、紅燜鴕蹄,風捲殘雲般猛吃。

     “到底是年輕人,胃口就是好啊!”老臣們頗為羨慕的瞧著秦林,回憶著自己的青年時代。

     劉守有卻從鼻子裡哼了聲:“一點禮儀都不懂!真是鄙俗之極。”

     這位錦衣都督極有風度的,夾起一片色如桃花的酒糟魚膾,慢慢放入口中品味。作為世家子,他自覺對秦林很有心理優勢。

     朱翊鈞在寶座上,看著滿滿的珍饈百味也沒什麼胃口,群臣辛苦,他又何嘗輕鬆了?群臣山呼下跪,他要在御座上正襟危坐,被無數雙眼睛盯著,一舉一動都不能失儀,也不是那麼輕鬆的。

     正好看到諸多席桌後面,秦林一個人吃得風捲殘雲,朱翊鈞心下大樂,謂左右道:“秦某人果然心性質樸,沒有那麼多彎彎繞的心腸。俗​​話說'長者賜、不敢辭',可御賜的宴席,群臣都寡淡無味,唯獨秦某人甘之如詒,可見他心中必定忠君愛國呀!”

     這時候馮保去李太后那邊了,只有二張陪在朱翊鈞身邊。

     張鯨聽得皇帝對秦林挺有好感,心下不樂,卻又不想惹來秦林的報復,不敢直說他的壞話,眼珠一轉計上心來:“皇爺,這位秦長官著實交遊廣闊呢,方才奴婢聽門下小崽子說,他和張相爺在丹墀上分餅吃。”

     哦?朱翊鈞眉頭一挑,頓時對秦林生出惡感,暗道莫非這姓秦的也是個趨炎附勢之徒,只會趨奉帝師張先生?

     張誠聞言微微一笑,補充道:“是啊,定國公徐老爺子當時也在旁邊,他們三人分餅吃。張先生從秦某人掌中取了一塊桂花酥,秦某人並不把手縮回去,直到張先生還了他一隻蝦卷兒,他才罷休哩。”

     張鯨聞言眼睛瞇了起來,轉臉和張誠目光一撞,兩個人又都很快的轉開了眼——神現在還不是咱們互相鬥的時候,頭頂上還壓著馮大伴這座大山呢!

     原來如此!朱翊鈞聞言心頭​​一鬆,眉頭也舒展開來,文臣和武勳向來尿不到一壺裡,既然徐文璧也在旁邊分餅,那就不是秦林趨奉張居正了。

     經常板著臉教訓自己的老師、威嚴的張首輔,也有被人攤著掌心要東西的時候,想到當時的場面,朱翊鈞就嘴角翹起,好笑得很:“朕看這個秦某人,倒也很有些意思,先是叫魏國公把徐表姐、不、徐氏嫁他做平妻,連母后都大為驚訝,這又和張相爺、定國公分餅吃,呵呵……”

     ……

     秦林正在大吃大喝,身邊突然有個聲音傳來:“秦將軍覺得宮中飲宴味道很好麼?”

     轉頭一看,是小胖子,錯了,是萬曆皇帝朱翊鈞笑瞇瞇的站在旁邊。

     秦林還塞著滿嘴的海參、熊掌,嚥下去來不及,吐出來失禮,一時間手足無措。

     “大膽,皇爺問話,怎不回答?”張鯨狐假虎威的替萬曆吼了一嗓子。

     “不急,秦將軍別噎著。”朱翊鈞非常和氣的擺擺手,又感嘆道:“朕聽說秦將軍會鋸人頭、開膛破肚,不知是怎麼個又威風又煞氣的大漢。等到今天看見是個白面將軍,未免心下失望,直到這會兒見將軍肚量寬宏,才知果然是樊噲、程咬金那樣的壯士。”

     秦林這時候才把食物吞下去,老老實實的點頭道:“味道很好,皇爺所賜,還是臣平生頭一次吃到的美味佳餚。”

     “既如此,便加賞秦將軍一席御宴,回去慢慢吃罷,反正旁人也不稀罕。”朱翊鈞笑瞇瞇的,又走到別處去了。

     呃~這就又騙了一桌御宴?

     秦林懵懵懂懂的看著萬曆帝遠去,任他智計百出,也萬萬沒想到初次取得皇帝的好感,竟然是從欣賞新年音樂會和賜宴上大吃大喝得來。

     古往今來名臣際遇之奇,秦長官這也算是稀罕得很了。

     管他的呢,不吃白不吃!秦林重新坐下,在文武百官羨慕的注視之下,再次把筷子伸向一隻肥大的刺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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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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