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零章 叩見太后
看到司禮監書畫上的題跋和點破之後馮保的反應,秦林心頭越發篤定,先前的推測,至此已經天衣無縫。
為什麼最初找不到長公主朱堯媖的四件寶物,問到張誠、張小陽的時候,這兩位要三緘其口;為什麼在宮外查訪《清明上河圖》的案情,朱堯媖的四件寶物卻完璧歸趙;為什麼盜走《清明上河圖》的竊賊,寧願頂著內外各種壓力,也不肯隨便找個什麼藉口把這件國寶“突然找到”,從而平息這場風波,反而坐視愈演愈烈……
一切疑問,至此全都有了合理的解釋。
那麼,接下來就該輪到秦林表演了……
馮保先粗略介紹了宮內查訪的結果,總而言之就是宮中也進行了挖地三尺的檢查,並沒有那幅圖。請秦林等官前來再查一遍,主要是為了塞住悠悠眾口,杜絕那些指向宮內的不實傳言。
“原來是這樣啊。”秦林摸著下巴,一邊想一邊說:“據下官分析,這畫兒多半還藏在宮中某處。皇城這麼大,單是宮殿就有什麼皇極殿、中極殿、建極殿,又有乾清宮、坤寧宮、養心殿,指不定就落在哪兒了,找上好幾年也找不到呢!”秦林扳著手指頭,把宮中有名的殿宇一本正經的數了一遍。
眾官暗笑他呆得很,就連張誠都覺得這幾句說得大失水準,連連搖頭,那馮邦寧更是頭一個反駁:“秦指揮,你別是有意包庇吧?哼哼,我瞧你有些居心叵測呢!”
秦林搖搖頭,皺著眉頭道:“以下官之見,這《清明上河圖》多半是失落在哪兒了,並不是有心盜寶,而且這麼些年了市面上也沒有出售的消息,可見不是為了錢財。就算真的被盜,也是醉心書畫之人一時糊塗,並非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
“放屁,放屁!”馮邦寧一下子跳起來,自以為抓到了秦林話柄,又仗著伯父馮保在場,他連司禮監衙門裡頭的規矩都不顧了,噴著唾沫星子亂罵:“秦指揮這麼說話還是我大明朝的臣子嗎?那賤賊連皇家的珍寶都敢盜走,實乃我大明朝的亂臣賊子,咱們做著皇上家的錦衣親衛,正該視之為賊寇,恨不能寢其皮、食其肉、飲其血!秦指揮竟出此言,實乃大逆不道……”
旁人聞言自是連連點頭,雖覺得馮邦寧誇張了點,說的倒是義正詞嚴。唯獨張鯨、張誠兩個,聽到馮邦寧罵什麼“寢其皮”、“飲其血”,他倆的神色就變得非常古怪。
秦林只把腦袋一縮,並不反駁,看起來就像是被馮邦寧罵得不敢還嘴似的。
馮邦寧罵得那叫個開心哪,只覺從來沒有現在這麼痛快。指桑罵槐,藉著罵偷國寶的賊,痛罵秦林,實在得意無比。
啪!
樂極生悲,老大一記耳刮子甩在馮邦寧臉上,打得他一個趔趄。手摀著臉,馮邦寧不敢置信的看著伯父馮保。
這位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的臉色,黑得像暴風雨來臨前的天空,嘴角抽搐著,顯然已經怒氣值爆棚。
“伯、伯父?”馮邦寧嚇得幾乎要尿出來了,這位伯父涵養極好,輕易不動怒。這麼些年來,親自動手打人,還是頭一次呢。
他又委屈得不行:我罵秦林和盜寶的賊,就算聲音大了點,怎麼伯父就氣成這個樣子?
馮保二話不說,掄圓了巴掌,又是啪啪兩下狠狠甩在侄兒臉上,厲聲罵道:“孽畜!你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司禮監也能任你咆哮?皇城之中也敢如此囂張跋扈,馮邦寧啊馮邦寧,看來在外面你沒少打我的旗號胡作非為!”
打得好!秦林在旁邊假作驚惶,實際上肚子都快笑痛了。馮邦寧仗著伯父橫行霸道,就讓馮保親自來教訓他,這才叫報應不爽嘛。
徐爵和陳應鳳趕緊跪著磕頭,假意替馮邦寧解勸,心頭卻巴不得主人多教訓教訓這個惹是生非、淨給大家找不自在的侄兒。
張鯨、張誠兩個也走上來,左右扯住馮保:“馮公公息怒,息怒。令侄一時失言,瞧咱們面上,饒他一次吧。”
馮保沒好氣的看了看二張,又瞧了瞧被打懵了的馮邦寧,氣不打一處來:“哼哼,老伯今兒不教訓教訓你,只怕你還以為滿天下都任你橫行——來人吶,把這孽畜拖出去,重打三十大板!”
馮邦寧嚇得渾身哆嗦,跪在地上朝馮保連連磕頭:“伯父饒命,饒命哪!小侄再不敢了……”
司禮監當值的番子、校尉還在猶豫,馮保又重重哼了一聲,番子校尉們便不再猶豫,當場把馮邦寧橫拖倒拽的拉了出去。不一會兒外面就傳,來了記記到肉的打板子聲,和馮邦寧帶著哭腔的慘叫。
嘶——秦林裝出副害怕的樣子,縮頭縮腦的站在旁邊,稍一抬眼,就正好撞上馮保森冷的目光。
方才秦林的挑唆,馮保自是心知肚明,那復雜的眼神似乎在說:“小子,你那點道行最好別在咱家面前賣弄!讓我抓住你的小辮子,你就死定了!”
秦長官報以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老賊,你還是多擔心擔心自己吧!
不一會兒外面板子打完,馮邦寧一瘸一拐的進來告罪,那副淒惶狼狽的樣兒,人人見了肚子裡都要笑翻。
這還是行刑的番子、校尉們手下留情了,宮中負責打人的校尉手上都有二十年的苦功夫,既能一板子輕飄飄的打下去,受刑之人立刻就內臟破裂死於非命;亦能噼劈啪啪聲勢喧天的打上七八十大板,其實被打的人連油皮都不傷分毫。
馮邦寧是馮保嫡親侄兒,自然不能用前一種打法,真的把他打死了,但看馮保生氣的樣子又不是假的,那麼第二種太過輕描淡寫也不行。於是行刑的校尉們,便按不輕不重的力道,打了三十大板。
即便是不輕不重,可也不那麼好受,馮邦寧屁股被打得腫起老高,疼得呲牙咧嘴,滿頭滿臉都是冷汗,走路都一瘸一拐了。
秦林假惺惺的上去攙扶:“哎呀,馮長官這是何苦來哉?下官今日才知道令伯父竟這般大公無私,嘖嘖,看來馮長官今後須得謹言慎行了。”
馮邦寧當然不會要秦林攙扶,忍著劇痛站到一邊,可憐他被打得屁股開花,還至始至終不知道究竟是被誰整了。
張誠曉得幾分內情,微笑著朝秦林點點頭:秦長官,你牛!
這一出“伯父訓侄”剛剛演完,眾人還沒拾起先前的話頭,有個小太監從外面匆匆跑進來,衝著馮保跪下禀道:“啟禀馮祖公,李皇親進宮了,娘娘召您過去。”
馮保聽到李皇親就一個頭三個大,揉了揉太陽穴,環顧左右,無可奈何的道:“諸位,李皇親定是為了《清明上河圖》才進宮的,咱們乾脆一塊兒過去,也好回娘娘的話。”
聽到李偉也來了,秦林摸了摸下巴:這倒是意料之外的,不過,越來越有趣了呢。
……
慈寧宮,慈聖李太后端坐於寶座之上,長公主朱堯媖一旁侍立,武清伯李偉是太后之父,坐在一隻鋪陳錦繡的墩子上面。
眾位內外官員進到宮中,馮保帶頭跪下山呼:“臣等叩見慈聖太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行禮之時,馮保特意扭頭看了看秦林,瞧見這傢伙也跪著行禮,不禁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嗤,我還以為你真的只跪岳丈呢,這不見了太后娘娘,你還是跪了行禮嘛。
秦林曉得馮保的意思,無所謂的笑笑。
“眾卿平身!”李太后聲音平和舒緩。
這位太后年紀不大,她青年喪夫、幼子早早登基為帝,二十八歲就做到太后,此時也不過三十多歲。面容清瘦白皙、相貌頗為秀麗,並沒有什麼雍容華貴的氣色,倒是小家碧玉的風韻猶存,穿的服裝也很簡樸。
侍立一旁的長公主朱堯媖看見秦林,眼神躲躲閃閃的,面孔微微紅了一紅,輕輕咬了咬嘴唇。
李偉則大聲道:“娘娘,這位秦林秦指揮就是咱們徐親家府上的姑爺,他是廠衛之中的少年英雄,破案緝兇,好生了得!”
“哦?”李太后注意到秦林,見他年紀輕輕,站得身形挺拔、腰背溜直,在一群控背躬身的太監、官員中間,如同鶴立雞群,便先有了三分歡喜,緩緩啟口道:“秦林,這名字哀家很熟啊,對了,蘄州荊王府的案子,是不是你破的?”
秦林大戰白蓮教、海外招納土司、追回被劫漕銀,種種功勞都極大,但對李太后來說,還是他妥善辦理荊王府案,替天家挽回顏面一事,記憶中最為清楚。
“回娘娘的話,正是下官所破,全賴皇上家洪福齊天、列祖列宗威靈庇估,下官並不敢妄自居功!”秦林拱手回答,聲音清朗洪亮,雖然面對大明朝的太后,態度也沒有絲毫的卑微猥瑣。
“果然是廠衛中的一員虎將。”李太后連連點頭,微笑著對身旁的朱堯媖道:“你表姐徐辛夷那野妮子,也虧得這位秦長官才配得上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