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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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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6 01:40:40
五六九章 黃台吉的陰謀

     秦林和眾位弟兄在便宜坊這頓酒喝得十分盡興,一起小小的波折就看出了誰是忠、誰是奸,誰是牆頭草,誰是赤心人,實在是好得很。
  
     第二天一早,秦林就佈置工作,以北鎮撫司的情報系統,展開對黃台吉、三娘子、威靈法王的秘密調查。
  
     北鎮撫司高效的工作能力再一次得到了驗證,洪揚善很快拿出了綜合報告。
  
     正如張居正和曾省吾所說,黃台吉走個野心勃勃的傢伙,屬於蒙古土默特部的好戰分子,至於他最近一段時間在草原各部的串聯活動,究竟是因為俺答汗病重,準備爭奪權力,還是有​​意和大明再起兵戈,就暫時不得而知。
  
     三娘子方面,她倒是一直和大明保持良好關係,目前替俺答汗處理部族事務,手上直接控制著土默特部戰鬥力最強的一個萬人隊。
  
     知人知面不知心,輕信無疑是政治上幼稚的表現,作為繼母三娘子和黃台吉必然存在矛盾,那麼她揭黃台吉意欲叛明,是確有其事呢,還是謊報軍情,想藉大明之手除去勁敵?
  
     至於那位“聖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頭銜長得叫人咋舌的傢伙,錦衣衛方面有關他的消息就少得可憐了。
  
     只知道他的師兄“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乃是藏密第一高手,向來與武當掌教王真人和白蓮教主齊名,數十年來威震雪域高原。兼且精通佛法,神力通玄,位居大明朝冊封的藏傳佛教四大法王之,朝廷封為“灌頂大國師”。
  
     從前並不曉得威德法王有個師弟,大約兩年前他的師弟威靈法王在扎論金頂寺開壇講經,先舌燦蓮花講經論佛,再施展廣大神通,一舉折服密宗各寺數十位大德高僧,從此聲名遠播,受眾高僧推戴為“聖識一切措嘉達瓦爾品第”。
  
     有人稅這位大師是蓮花生轉世,有人稅他是八思巴重生,每天都有無數信徒磕著長頭圍著扎論金頂寺轉圈,只求能被偉大的達瓦爾品第施以摸頂祝福,不到兩年影響力廣及青海、蒙古連俺答汗也虔心仰慕,雙方在青海會面互贈尊號。
  
     今年這位密宗法王也將到京師來,代表密宗扎論金頂寺一系參加朝覲,到時候他會和很多烏斯藏、青海、蒙古的部族領見面。
  
     秦林立刻決定密切關注威靈法王的動向,尤其要防備此人和黃台吉同流合污,一旦草原上的世俗部族領和雪域高原的宗教領聯合起來,不消說大明朝就要有麻煩了。

     ……
  
     將這些信息與師爺徐文長商議,徐老頭子先是一怔,繼而看著西北方向出神,半晌才很篤定的道:“三娘子並不會欺騙朝廷,黃台吉要造反的事情,絕對是真。”
  
     秦林眉頭一挑,奇道:“徐老先生怎麼能如此肯定?當年你在大同、宣府……”

     “不錯,我見過三娘子,也見過俺答汗和黃台吉。”徐文長回憶著當年在宣大巡撫吳兌幕府襄贊軍務的往事,忽然老臉微紅,停住不再往下說了。
  
     靠,這老傢伙說話不盡不實,有問題呀!秦林瞇起了眼睛,若有所思。
  
     徐文長的名聲很大,秦林也完全相信他,但只憑徐老頭子一句話就決定​​軍國重事,就讓張居正和曾省吾信服,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秦林佈置了嚴密的情報網絡,對住在會同館的黃台吉一行人,進行秘密監控。

     ……
  
     這天上午,北鎮撫司衙署前面,傳來了一串急促的腳步聲。
  
     “報!”刁世貴一溜小跑,進秦林的公署就行了庭參:“秦長官,小的派人盯住黃台吉,大約半個時辰前他們出了會同館,在街上採買貨物,一炷香之前轉身就進了隆福寺!”

     果然如此!
  
     隆福寺是禪、密合住的寺廟,但喇嘛們勢大,佔據了絕對優勢,幾乎把這座宮禁之旁的寺廟,當成了烏斯藏密宗的下院。
  
     威靈法王抵達京師之後,按照慣例將不住在會同館,而住隆福寺,像上次和秦林生衝突的德楞大喇嘛,論起來還算是威靈法王的外門弟子呢。
  
     理在威靈法王還沒來,黃台吉就去了隆福寺,想必他不會是單純去進香?

     “走,咱們也去瞧瞧。”秦林一聲令下,點起弟兄們,換上便裝,朝隆福寺趕去。

     ……
  
     香火旺盛的隆福寺,進來了一大群凶神惡煞的韃靼人,他們穿毛皮衣服,腦後編著七八根小辮,耳朵垂著粗大的金環,腰間彎刀令人生畏。
  
     韃靼人不怎麼愛洗澡,又吃牛羊肉,身上的腥羶之氣濃得能熏死人。
  
     來拜佛的善男信女不少是吃素的,盡皆大皺眉頭,廟裡的禪宗和尚更是掩著口鼻,遠遠的躲開。
  
     “躲什麼躲,俺家小王子是你們皇帝請來的!”一名眉毛很粗的蒙古武士拔出雪亮的彎刀,嚇唬和尚跟善男信女。
  
     媽呀一聲叫,香客跟和尚沒頭蒼蠅一樣亂跑。
  
     蒙古武士們咧著嘴哈哈大笑,為首的更是朝地上吐了口濃痰:“都說漢人懦弱無能,怪不得呢,哈哈……”
  
     這為首之人身穿俏金質孫服,頭頂結著一串小料子,耳朵上的金環又粗又大,腰間掛著銀鞘鑲嵌寶石的彎刀,腳上蹬著生牛皮靴子,生得大寬臉、小鼻子、細眼睛,正是俺答汗的長子黃台吉。
  
     德楞大喇嘛笑嘻嘻的陪在旁邊,見狀就湊趣道:“小王子神威凜凜,就算天上的護法神也不過如此了,難怪這些漢人見了您的金面,就嚇得戰戰兢兢。”
  
     可笑,到隆福寺進香的善男信女,都是些老弱婦孺,黃台吉嚇唬這些老娃,倒自以為多了不起一樣。
  
     他們一行人走進了後面的密宗灌頂室,也是整個隆福寺最隱秘的地方。
  
     一走進去,黃台吉就關上門,一一介紹起來:“這位是哈只部的塞嚴千戶,這位是囊哈代部的古爾革台吉……各位英雄,德楞大喇嘛精通佛法,很了不起,他在隆福寺……”
  
     原來黃台吉帶來的人,並不只是自己的手下,還有不少各草原部族的權勢人物。
  
     德楞挺胸抬頭,一臉得意的樣子,不過這些蒙古貴族並沒有多在意,一個個興趣缺缺。
  
     黃台吉見狀,細眼睛骨碌碌一轉,解釋道:“德楞大喇嘛也走扎論金頂寺一系,算得上威靈法王的外門弟子呢!”

     “特嘉達瓦爾品第的弟子!”有人壓抑著出了驚呼,眾位蒙古貴族的眼神就變了,從開始的不冷不熱,變成了隱隱含著熱切。
  
     德楞大喇嘛笑容可掬,雙掌合十問好:“見過各位草原英雄。我家法王不日將抵京師,一則覲見明朝大皇帝,二則弘揚佛法,到時候各位便能見到他老人家啦。”
  
     蒙古貴族們不拘禮法,裡頭生性粗魯的直腸子很有幾個,立刻轟的一聲議論起來:“措嘉達瓦爾品第來了,那就好啊!到時候咱們求他一一施行灌頂禮,將來有佛爺保估,一定福份廣大。”

     “就是、就是。”有乖覺些的見黃台吉神色頗不以為然,就話鋒一轉:“小王子,有法王祈福保估,您圖謀的大事,也一定能成功嘛。”
  
     黃台吉大喜,連聲道:“對對對,法王神通廣大,有他佛法加持,咱們做什麼都事半功倍。”
  
     剛才拔刀嚇唬姓的那個眉毛很粗的蒙古武士,則大聲叫道:“各位這下都看到明朝虛實了,哼哼,等小王子登了汗位,咱們就殺上中原,奪回這花花江山!”
  
     “拔合赤說得對。”黃台吉補充道:“那時候,我只要大汗之位,子女玉帛、金銀財寶都歸各位英雄豪傑!”
  
     蒙古貴族們一聽,個個眼睛放光,不來中原不知道,跟著黃台吉的使團抵達京師,這才曉得中原花花江山的好處,物產豐饒,人物標致、氣候溫和,比苦寒的塞北強了不知多少倍。
  
     這座江山,當年也不是沒有得到過呀,偉大的成吉思汗和忽必烈皇帝,不是曾徑統治過這片土地嗎?
  
     眾所周知,黃台吉是黃金家族的後育,身上流著成吉思汗的血脈,也許,他真的能帶領蒙古人重新走向輝煌……
  
     蒙古貴族們看著黃台吉的眼神,就多了幾分敬畏,多了幾分熱切。
  
     黃台吉又和德楞大喇嘛密議一番,趁著眾位蒙古貴族沒注意,在他耳邊鄭重其事的許諾:“大喇嘛若是能請動威靈法王他老人家的大駕,玉成其事,本王子將來繼了汗位,一定封你做國師法王。”
  
     德楞大喇嘛的眼睛也變得賊亮賊亮,國師法王,那就不得了啊!
  
     “小王子放心,家師措嘉達瓦爾品第一到京師,我就把您的美意稟報他老人家,到時候一定配合行事!”德楞大喇嘛拍著胸口打包票。
  
     黃台吉放心的笑起來,心中不無得意,看了看身邊這群像鄉下佬進城一樣看什麼都稀奇的蒙古貴族,哼哼,等措嘉達瓦爾品第他老人家一話,這些篤信神佛的笨蛋,還不給我乖乖跪倒?
  
     “師父,不好。”一個小喇嘛傀慌張張的跑進來,“上次那打了咱們的傢伙,又跑到這裡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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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6 01:41:04
五七零章 京師很危險

     秦林和隨從身穿便裝,由幾名禪宗和尚陪同,在隆福寺里東逛逛,西轉轉,拐彎抹角打聽德楞大喇嘛近來的動向。

     知客僧極其乖覺,上次秦林又陪著青黛、徐辛夷和朱堯媖到寺裡進香,和尚們就知道這位年紀輕輕的公子爺竟是錦衣衛指揮使秦長官,這次他又來,哪裡敢怠慢?

     同寺而居的和尚們被喇嘛欺負多了,聽的秦林問起,當然是添油加醋的把德楞的惡行全說一遍,未了還左右看看,發覺近處沒有喇嘛,這才又補上一句:“對了,剛才蒙古黃台吉小王子到這裡來,他們鬼鬼祟祟去了密宗的灌頂房,究竟說些什麼,貧僧也不敢妄自猜度。”

     秦林眉頭一挑,看了看這和尚,生得倒也機靈油滑,就似笑非笑的問道:“大和尚什麼號?看來你對喇嘛們怨氣不小啊?”

     知客僧心一橫,趁著喇嘛們都不在,雙膝跪下稟道:“不瞞將軍,這些喇嘛把寺裡搞得烏煙瘴氣,成日里喝酒吃肉無所不為,甚至弄了妓女來搞什麼'歡喜禪'、'雙修',我們禪宗和尚實在被他欺負的慘了……”

     歡喜禪,雙修?一眾錦衣官校立刻豎起了耳朵,就連秦林也笑嘻嘻的把知客僧看了一眼,“有這種好東西?本官倒是想見識見識,哈哈……唔,你繼續說。”

     知客僧面露尷尬之色,遲疑半晌,把牙關一咬:“小僧願為將軍效犬馬之勞,就是、就是那歡喜禪也替將軍弄來,只求將軍可憐可憐我們這些禪宗弟子,奏明聖上,要麼讓喇嘛另外廟裡住,要麼劃塊地給咱們禪宗另行起造寺廟,咱寧願捨了這祖宗基業給他,也不敢和喇嘛同寺住下去了。”

     秦林笑起來,就要像這樣我才好用你呢,真是想打瞌睡有人送枕頭,於是他撓了撓頭皮,故意露出為難之色:“大和尚啊,喇嘛是先皇許他住在隆福寺的,要趕走他們讀何容易?”

     知客僧神色黯淡,話雖說願意捨了祖宗基業,畢竟這座寺廟是禪宗前輩一磚一石修建起來的,總是心下難捨,就算朝廷肯撥地另行起造寺廟,工程耗費的時間綿長,錢財又從哪裡來?

     哪曉得秦林察言觀色,見知客僧的反應,他的嘴角就微微翹起來,立刻話鋒一轉:“不過如果查到喇嘛有什麼圖謀不軌的行文,本官料想朝廷必定會施加懲處了吧,到時候說不定……”

     知客僧眼睛一亮,聽出秦林話裡的意思了,趕緊納頭便拜:“小僧圓通,願為長官效犬馬之勞!”

     陸遠志、牛大力早已習慣自家長官搞風高雨的手段,馬彬、毛先忠這兩位新投過來的錦衣堂上官,則把舌頭齊齊一吐:怪不得秦長官年紀輕輕就能青雲直上,這手人心的本事,那就是非常人能及呀!

     不料秦林聽了知客僧的話卻呆了一呆失笑道:“圓通?有沒有中通和申通?”

     知客僧眼睛睜得大大的,對秦林佩服得那叫個五體投地:“長官真是神目如電、明察秋毫,小僧是通字輩的,師兄弟裡頭確實有中通、申通就是日通、聯通,也是有的。”

     我還宅急送呢!秦林笑著拍了拍圓通的肩膀:“好好幹目前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我看好你!。”

     圓通被這一拍,只覺得身子骨都輕了二兩。

     ……

     “什麼狗奴才都到這廟裡來啦,怎麼,你家大皇帝不放心,派你來跟在本王子後面吃屁?”黃台吉領著一眾蒙古貴族從密宗後院走出來,他和德楞大喇嘛狼狽為奸,自然要替盟友出氣,話裡話外夾槍帶棒。

     哈哈哈……蒙古貴族們全都放聲大笑,有幾個人更是不懷好意的看著秦林和麾下錦衣官校。

     德楞大喇嘛躲在一旁,心中十分解氣。

     上次秦林把他揍了,張公魚又公然偏袒秦林,德楞開始還不服氣,想著辦要找回場子。可沒多久秦林又陪著兩位夫人和小姨妹來廟裡進香,德楞這時候才曉得對方是錦衣衛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字,差點沒把他屎尿給嚇出來。

     德楞喇嘛也是有朝廷授予品級的僧官,可和秦林的權勢地位一比,就好像蒼蠅和大象的區別,單憑他自己是永遠不可能有機會報這一箭之仇了。

     不過天無絕人之路,威靈王即將到來,土默特部小王子黃台吉有求於己,借他的勢力,還用怕秦林?

     土默特部控弦之士二十餘萬,牧馬之地西起青海東到科爾沁草原,朝廷奈不何俺答汗,才封他做順義王。黃台吉是朝廷召請到京師參加大朝覲的貴賓,秦林再有權勢,恐怕也拿他毫無辦!

     想到這些,德楞大喇嘛就滿臉得色,躲在蒙古貴族後面,連連竊笑。

     馬彬不太熟悉秦林的脾氣,唯恐他難堪,解釋道:“這些蒙古韃子,從來目中無人,又粗鄙野蠻得很,長官不必和他們計較。”

     秦林微微一笑,然後衝著黃台吉道:“不瞞老兄,本官確實是跟著你的,不過不是來吃屁,而是來保護你們的哦。”

     蒙古武士們哄然大笑,一個個像聽到了這輩子最好笑的笑話! “哈哈哈,來保護我們?南蠻子發瘋了吧!”

     “呸,我們蒙古武士所向無敵,哪裡要他來保護?”

     “可憐,這種小雞崽也大言不慚,說要保護我們?剛才廟裡那些漢人,連看都不敢看我們一眼哩!”

     從黃台吉開始,蒙古武士們捧腹大笑,那勇歡樂的樣子真是開心得很。

     秦林只是搖搖頭,故意嘆息道:“明明是好意,偏偏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要不是本官跟著呀,你們被什麼人宰了去餵狗,到死都還是糊塗鬼呢!”

     黃台吉臉色變了幾變,蒙古武士們紛紛拔出刀來,怒道:“放屁,簡直放屁!這是對蒙古武士最嚴重的羞辱,我提請和你決鬥!”

     不相信?秦林哈哈一笑:“本官實話實說而已,難道這就是羞辱嗎?來來來,今天本官叫你們知道誰是英雅豪傑,誰是無能的懦夫。”

     說罷,秦林使個眼色。

     牛大力執著鑲鐵蟠龍棍,隨手舞個棍花,吼聲如雷:“誰不服,嚐嚐老牛的蟠龍棍!”

     好一條門神似也的大漢!蒙古貴族敬重孔武有力的英雅,見牛大力氣勢不凡,倒也收起了輕視之心。

     拔合赤躍躍欲試,黃台吉臉上卻稍顯出遲疑之色。

     “我來!”旁邊一名身高體壯的蒙古武士走上前去,將沉重的大汗彎刀持在手中:“哈只部的塞嚴千戶,來會會你這蠻子大漢。”

     就知道有人要搶在前面,黃台吉隱隱得意。

     塞嚴官職雖然只是個那顏千戶,哈只部的勢力卻極大,他的妻子就是哈只部部長的獨生女兒。

     近年來哈只部發展壯大,已經隱逸威脅到土默特部,所以只要暴躁的塞嚴打了頭陣,不論是他殺了那漢官,還是他被漢官殺了,黃台吉都可以從中做點手腳。

     塞嚴是個急性子,也不廢話,哇呀呀一聲怪叫,大汗彎刀帶著一片雪亮的刀光,朝著牛大力當頭罩落。好個牛大力,不慌不忙舉起螻龍棍,黑壓壓一片烏光堪堪迎上那雪亮的刀光。

     兩道光華在空中相猩,只聽得當的一聲大響,震得眾人耳朵裡嗡嗡直叫。

     牛大力蹬蹬蹬退了三步,那塞嚴卻一連退了七八步,後背撞到了牆上,噗的一聲悶響,這才停下來

     “好、好個南蠻子!”塞嚴再一次舞著刀橫衝直撞,不過明眼人都能看出,剛才他吃虧了。

     噹噹的兵器撞擊聲不斷響起,兩員戰將都是十盪十決的勇將,並不會太過花俏的騰挪夫,一打起來就全憑力氣硬碰硬。白光與烏光交纏,撞擊聲震得人頭皮發麻,錦衣官校都緊張的注視著牛大力,只覺凶險萬分。

     唯獨秦林嘿嘿冷笑,蒙古武士的長處是馬術,現在舍馬而步戰,和天生神力的牛大力硬拼,恰是落入他的圍套。從一開始,秦林就打定主意利用廟中驟然相遇時的步戰優勢,殺這群蒙古武士一個下馬威!

     果然不出所料,蒙古人受不得激將,立刻跳起來三尺高,正好落入秦林的算計。

     連串撞擊聲中,塞嚴節節後退,最終彎刀脫手飛出,一坐倒在地。

     嗖的一下,飛出去的彎刀貼著德楞喇嘛的頭皮飛過去,嚇得他趕緊把腦袋一縮,動作恰是個大烏龜。

     塞嚴就心如死灰了,心中本想看到京師一窺南朝虛實,好決定戰與不戰,是否支持黃台吉,沒想到自詡武勇的自己,竟然立刻就要死社這大漢的蟠龍棍之下。

     正在瞑目等死,預料中的致命一擊卻並沒有到來,將信將疑的睜開眼睛,卻見那根沉重無比的蟠龍棍堪堪挨著自己頭皮,只要在砸下來半寸,腦袋就得變成爛西瓜。

     “怎麼樣?”秦林示意牛大力收回蟠龍棍,這才笑瞇瞇的道:“本官說了,你們這點微末道行不夠看嘛,偏要來搞風高雨,在這麼囂張跋扈啊,遇上什麼能人異士,連本官也保不住你們呢。”

     塞嚴從地上爬起來,羞得滿臉通紅,倒是老老實實的朝牛大力和秦林道謝,謝過不殺之恩。

     蒙古武士們一陣氣沮,塞嚴算是他們當中最為武勇的戰將,素稱力大無窮,竟然被南蠻子硬碰硬擊敗,這個心理打擊是非常沉重的。

     “要不要還來人比武較量啊?”秦林笑容可掬,繼續無情的打擊這蒙古武士的氣焰。

     黃台吉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指著秦林道:“比武就比武,好,我就挑你!兀那白臉南朝官兒,本王子是這裡最大的,你也是這里南朝官兒最大的,咱們倆單挑!”

     好計謀!黃台吉看秦林身材並不粗壯,也不像孔武有力的樣子,臉上還隨時掛著笑,覺得像個文官,可能比較好對付。

     黃台吉武藝比不上塞嚴,但對付一個手無絆雞之力的文官,那還是易如反掌的。

     秦林倒是無所謂,只要來句武器任選,黃台吉拔刀他就拔槍,量你沒白蓮教主那麼詭異的武功吧,你有彎刀,我有火槍,哈哈哈……

     馬彬卻是下巴往下一垮,洪揚善鼓著眼睛像是看到鬼了,刁世貴、華得官一眾鋒衣官校,更是差點沒把隔夜飯噴出來。

     “白痴、他白痴,竟然要和秦長官單挑!”刁世貴拍著大腿,笑得連氣都接不上來。

     的確,幾乎沒有人見過秦林出手,但見過他出手的人,差不多都已經死了!

     即使面對神冠絕天下的白蓮教主的突然襲擊,秦長官也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叫著要和她大戰三百回合,逼退白蓮教主——若不是阿沙突然沖在他前面,受了白蓮教主一掌,也許這反賊頭子就跑不掉了呢?

     黃台吉看錦衣官校們笑得眼淚鼻涕都流下來了,心頭就忐怎起來,暗自思忖莫非挑到了硬點子?色厲內荏的叫道:“兀那南朝官兒,快快報上名來,某家刀下不斬無名鼠輩!”

     這話說的就有點心虛了,想打聽打聽秦林的來歷、武功,要是確實太厲害,黃台吉倒也不介意暫避鋒芒。

     德楞大喇嘛一臉吃了屎的表情,做夢也沒想到黃台吉這蠢驢要和秦林單挑啊,悄悄摸到他身後,扯了扯蒙古王子的衣角:“黃台吉,不能和他打呀,此人是赤手格象的秦林,您、您恐怕……”

     什麼?黃台吉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華得官一臉得色,大拇哥一挑,洋洋得意的道:“我家長官,便是錦衣衛都指揮使、驃騎將軍、上護軍、掌北鎮撫司提點詔獄,官諱上秦下林!”

     刁世貴也上前一步,牛逼哄哄的道:“我家長官赤手格象、隻身救駕,先後與白蓮教大小百餘戰,親手偷獲北宗教主一名、堂主三名、長老十名,格斃南宗長老四名,乃是我大明朝廷第一高手,位次還列在俞龍戚虎之上!”

     那可不是嘛,連蓋世英雄戚繼光都親口承認武藝不如秦林,這還能有假?

     我草,這不是一腳提到了鐵板上?現在不是德楞吃屎了,而是黃台吉臉上一副吃到屎的表情——而且還吃得很飽,塞了滿滿一嘴!

     像什麼赤手格像這種傳奇故事,比風還傳得快,蒙古人都曉得南朝有位少年英雄,赤手空拳把發瘋的大象攔了下來,傳言此人生得的頭環眼、須賽鋼針、身高丈二、腰闊十圍,胳膊能跑馬、胸口碎大石,赤膽純爺們,鐵血真漢子。

     可就算做夢,也沒想到格象救駕的秦將軍這幅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樣子。

     蒙古武士都把他怔怔的看著,這些草原豪傑天生的崇拜強者,一個個眼神裡都帶上了敬畏之意。

     塞嚴虎口流血,會身酸麻,心頭卻是暗暗慶幸,心說剛才要不是姓牛的蠻子大漢,而是這位秦將軍上場,自己還不被打成肉泥了?我的媽呀,連發瘋的大像都能攔住,兩隻胳膊怕不有萬把斤力氣?

     黃台吉的臉色,青了又青,白了又白,看到秦林的樣子活像看到鬼一樣,待要食言吧,說出來的話又給吞回去,這臉上實在控不住,背後一大群蒙古貴族都看著呢,多丟臉啊。

     待要硬著頭皮上去打吧,黃台吉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雖然素稱武勇,但比起塞嚴還是差了那麼點兒的,塞嚴連人家手下都打不過,自己卻要去和“大明朝第一勇士”打,豈不是茅坑里打燈籠——找死(屎)?

     到底怎麼辦呢?黃台吉實在是難以決斷,一會兒想為了名聲,乾脆把命豁出去,和秦林硬拼一場,一會兒又想將來要繼承汗位,要打下大大的江山,冒風險出戰,萬一被秦林打死了,這些豈不全成了過眼雲煙?

     “黃台吉,漢人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您保住有用之身,才能以圖將來呀!”德楞大喇嘛又苦口婆心的勸著,連扯黃台吉的衣襟。

     這喇嘛心頭還記掛著黃台吉答應封他做國師的事情呢,要是黃台吉被秦林失手打死了,國師之夢自然變成夢幻泡影,德楞找誰哭去?

     黃台吉心頭漸漸有了鬆動,只是一時間拉不下臉。

     秦林卻促狹,看樣子就把對方想的什麼猜到了幾分,故意虎著臉踏前一步,不懷好意的盯著黃台吉,犀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媽呀,這人的眼睛這麼可怕,只怕手段也格外厲害!黃台吉只覺得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從心底拔涼拔涼的。

     鬥志徹底煙消雲散,黃台吉老著臉皮,把肚子一捂:“哎呀,不好,到了京師水土不服,本王子的肚子疼起來啦,秦將軍不好意思,本王子先走一步,咱們下次再會,再會!”

     黃台吉也想不出別的理由,就玩了手屎遁。

     “慢走不送。”秦林微笑著說。

     錦衣官校門盡皆狂笑,秦長官耍弄黃台吉,真是比耍猴還好看呢。

     一眾蒙古武士面紅耳赤,實在是難堪得很,倒是塞嚴回過身,朝著秦林和牛大力抱拳,再次謝過不殺之恩。

     秦林點點頭,語重心長的告誡他:“京師是很危險的,你還是趕快回草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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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6 01:41:28
五七一章 墜落的死亡

     秦林在隆福寺大挫蒙古武士的氣焰,接下來的幾天他們老實了許多,整天不是待在會同館,就是在京師各大佛寺參觀。

     北鎮撫司沒有放鬆對他們的監控,反正現在是擺明了的,當面跟蹤,倒也不怕對方發現。秦長官說過,京師很危險,作為朝廷鷹犬的北鎮撫司,要保證客人們的安全嘛,否則缺胳膊斷腿,或者被忽悠得找不著北,咱們大明朝廷也有些不好意思嘛。

     漸漸的各地藩王、土司和貢使越來越多,秦林的三位老朋友也抵達了京師。

     安南都統使莫大老爺使者阮松、柬埔寨國朝貢使摩河羅、暹羅國朝貢使猜瓦立,這三位老兄到京師頭一天,既不是去面聖,也不是到相府,而是先到秦林府中來拜。

     正是不去朝天子,先來見長官。

     “我朋友在貴國做生意,沒有什麼阻礙吧?”秦林翻著十分豐厚的禮單,漫不經心的問道。

     一聽秦長官的朋友,三國使者就苦笑起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秦林的朋友就是五峰海商,單單每年減免的稅款,就是個天文數字啊。

     阮松苦笑道:“怎麼會阻礙?貴友金長官在敝國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叫人好生艷羨呢。”

     秦林何等人物,一下子就聽出阮松話裡有話,冷電似的目光將他一掃,不緊不慢的道:“莽應龍、莽應裡父子的野心,可曾收拾了些?自打絕貢以來,本官這裡就沒怎麼收到他們的消息了。”

     這一記敲打來的厲害,中南半島上的三國和五峰海商做生意,其實還有利可圖,只是稅收減免了許多,賺頭沒有按原來稅率那麼大了。可是,比起面臨緬甸東籲王朝咄咄逼人的壓力這點錢又算得了什麼呢?國滅了,再多錢也沒用啊!

     阮松連忙道:“謝過秦長官,如今天朝和緬甸絕貢,東籲王朝形勢不妙,莽應龍氣得臥床不起,只怕命不久矣。咱們三國官民衷心感謝秦長官深仁厚澤,我主莫大老爺還下令在昇龍城立了秦將軍生祠,叫官民百姓焚香頂齊呢!”

     “就是啊!”摩河羅略帶不滿的看了​​附麼一眼,朝著秦林笑道:“秦長官這事兒辦得好,自打天朝宣布和緬甸絕貢,咱們柬埔寨全國百姓歡欣鼓舞都說天朝主持公道,實在是恩重如山哪。”

     猜瓦立也道:“我國納黎萱王子已登基為帝,正厲兵秣馬要報亡國之恨,他令小人到京之後,一定要當面謝過秦長官。”

     這不就結了嗎,秦林心中嘿嘿壞笑,比起亡國滅種的大禍,一點錢財就是毛毛雨啦,咱們好說好說。

     “對了,最近金長官在你們哪國?”秦林又想起來,還有事要找她呢,那個妖媚的女子實在是行蹤捉摸不定啊。

     三位使者互相看了看還是阮松挑頭:“金長官沒在咱們三國,去年她倒是親自來開闢市場,不過到年底航線穩定以後,她就離開我們三國北上了。”

     咦,這麼說金櫻姬並不是在中南半島上的三國,霍重樓在杭州見到地的時候,她不是說要去安南等國開展生意嗎?難道地去了台灣?

     秦林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只好暫且把這件事放下。

     土魯番、天方、撤馬兒罕、魯迷、哈密的使者陸續抵達,除了烏斯藏的威靈王姍姍來遲,其餘的藩屬使臣基本上來齊了。

     ……

     這天徐辛夷又把小姨妹朱堯媖帶回了家,徐大小姐邁著大長腿,走上來就把秦林衣袖一扯。

     秦林就知道兩個鬼丫頭又要搞風搞雨,不等她開口,直接搖著手拒絕:“什麼都不要說,什麼都不要提,為夫這幾天忙得很!”

     “姐夫~~”朱堯媖眼睛蒙上了一層水霧,濕漉漉的就像小鹿的眼睛一樣,忽閃忽閃。

     “難道你忍心拒絕嗎?”徐辛夷咬牙切齒,那副模樣如果秦林拒絕的話,恐怕會有很悲慘的遭遇吧。

     秦林無可奈何,把手一揮:“好,你們要去哪兒?”

     “慈壽寺。”朱堯媖細聲細氣的說。

     明朝萬曆皇帝的生母是慈聖李太后,出身​​卑微,僅是一名宮女,得隆慶皇帝寵幸後生下萬曆皇帝,遂母以子貴,被加封為貴妃。隆慶皇帝在位六年後駕崩,李氏雖早年喪夫,但被尊為慈聖皇太后。

     萬曆皇帝即位時年僅十歲,所以內外政事曾一度為李太后執掌。

     李太后篤信佛教,太監也捧她的場,稱她是九蓮菩薩轉生,並在她主政期間在全國各地、京城內外大興土木,廣建佛寺,京師慈壽寺就是其中最著名的寺院之一。

     這座龐大的寺廟建於萬曆四年,基址是明正德年間太監谷大用的墓地。建慈壽寺時,李太后使用了當時最好的建築材料和工匠,並詳細地過問寺廟的建造進程。由於建慈壽寺耗資巨大,大學士張居正曾以財政匿乏為由反對建寺,由此可見慈壽寺是多麼的豪華富麗。

     但是,身為李太后親生女兒的長公主朱堯媖,自打萬曆六年慈壽寺完工落成以來,竟然一次都沒有去過,可憐的長公主啊,李太后待她簡直和惡皇后待白雪公主有一比了。

     “可憐的白雪公主,你的小矮人在哪兒?”秦林開著玩笑,揉了揉朱堯媖的腦瓜。

     ……

     說去就去,慈壽寺在卓成門外面八里,距離倒也不遠,秦林點起車馬護衛,以家眷進香為名,帶著兩女就去了。

     慈壽寺的知客僧氣咻咻的走出來,一邊走一邊說:“哪有這麼不講道理的惡客,真是太過分了,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刁世貴是個皇城根兒下面的地裡鬼,秦林出來都把他帶著,聽得和尚口出怨言,刁世貴劈手就把和尚領口揪住,作勢要打:“賊禿,不要命了?錦衣衛都指揮使秦長官大駕光臨,你們不會集僧眾隆重接待,且罷了怎麼說是惡客?呸!”

     知客僧慌得把手亂搖:“錯了錯了,小僧有幾個膽子敢說秦將軍?兼且秦將軍這樣的好人,敝寺是輕易請不來的,迎接還來不及呢……小僧是說那些韃靼蠻子,一個個兇巴巴的,跑到咱們寺裡,搞得烏煙瘴氣。”

     咦,黃台吉一夥又跑到慈壽寺來了?秦林微微一笑低聲道:“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

     朱堯媖聽說蒙古人,立刻就打起了退堂鼓,期期艾艾的道:“表姐,咱們不去了吧聽說韃靼吃生肉、喝牛羊血,不是一般的兇惡咱們、咱們改天再來。 ”

     “你呀你,不是說這座你母后起造的寺廟,幾年都沒來過,所以才巴巴的趕來嗎?”徐辛夷伸出指頭在朱堯媖角點了一下,又恨鐵不成鋼的道:“你忘了你皇祖,和我祖上是做什麼的了?就算別人害怕蒙古韃虜,咱倆也不應該害怕呀!”

     這話說的有道理,朱堯媖祖上是洪武爺朱元樟,起兵反元奪天下,徐辛夷祖上中山王徐達率軍橫掃朔漠如卷席。只可惜徐辛夷尚有徐達的幾分氣息,朱堯媖身上卻丁點也看不到朱元樟的影子了。

     朱堯媖聽得表姐這麼說,心下就將信將疑,不由自主的看了看秦林。

     秦林鼓勵的笑笑,“無所謂,黃台吉見了我,應該會比老鼠見了貓還躲得快吧。”

     “呀,難道你?”徐辛夷杏核眼睜得大大的,指著秦林的鼻子又驚又喜。

     秦林點點頭,你猜對了。

     一行人邁步進入寺內,慈壽寺有天王殿、鼓樓、鐘樓、永安萬壽塔、延壽寶殿、寧安閣等一系列建築,形制整齊,規模宏大。其中寧安閣匿額為李太后手書,後殿內供奉九蓮菩薩像。

     別人見了手書和菩薩像倒也沒有特別的感觸,畢竟李太后出身小門小戶的,這書也就一般般,九蓮菩薩像倒是叫秦林哧的一聲笑起來。

     原因無他,這座菩薩像的輪廓,實在是太像李太后了,簡直惟妙惟肖。

     秦林心說幸好李太后信的菩薩,要是她信了奧林帕斯眾神,想必連雅典娜都會塑成李太后的樣子,太監們拍馬屁實在是無所不用其極啊。

     殊不知將來秦林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待遇,那就叫他苦笑不得了……

     朱堯媖非常虔誠的拜了九蓮菩薩,柔弱的身體拜倒在地,口中念念有詞,秦林藉著窗戶投下的光線,發覺長公主的眼角隱隱有淚光閃爍。

     九蓮菩薩像就如同李太后的化身,朱堯媖究竟是拜的菩薩,還是在祈求難得的母愛?

     嘈雜的呼聲,打破了香煙繚繞營造出的寧靜,聽得不遠處幾個蒙古人嘰哩哇啦的怪叫,間雜著徐辛夷的怒斥。

     不會吧?秦林心頭納罕,徐大小姐在這個時代可是屬於放心級美女,從來不會有中原公子哥兒科纏,難道這次又是被蠻夷纏上了?

     ……

     徐辛夷領著侍劍麾下一群女兵,手中長劍閃爍,三名蒙古武士尷尬無比的杵在那裡,肩頭、手腕帶著點兒傷,彎刀都丟在地上。

     徐辛夷大聲罵道:“佛堂淨地,你們到處亂撒尿,還不避忌女客,真是太過分了!”

     原來徐大小姐是個急性子,不耐煩慢慢拜佛,就帶著女兵們亂走,走到這重殿宇前頭,正好撞上三名蒙古武士撒尿,雙方一言不合就打起來,明顯是人多勢眾的女兵們佔了上風。

     秦林見沒有什麼大事,就不緊不慢的踱著步子過去。

     幾名蒙古武士見秦林過來,神色就變了,互相嘰里咕嚕的說了幾句,接著突然就跪在地上,朝著秦林連連磕頭。

     徐辛夷吃了一驚,這幾個蒙古武士雖然落敗,性子可硬氣得很,剛才還非常囂張的大喊大叫,沒想到秦林一來,他倆就跪在地上求饒了。

     這裡沒人懂蒙古話,而幾名武士也是中下層,不懂漢語,他們只是跪在地上不停的喊叫,向赤手格象的秦大英雅求饒乞命。

     “誰說世道變了,老公怕老婆?”幾名女兵竊竊私語,朝秦林和徐辛夷努努嘴巴:“看,咱們小姐雖然厲害,到底還是秦姑爺更勝一籌。”

     可不是嘛,秦林秦長官這面子,真是倍儿大。

          很快朱堯媖也從佛堂出來,看到這一幕,本來還很怕蒙古韃虜的長公主,頓時嘴角含笑的瞧著秦林,不再害怕蒙古人了。

     正在此時,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拖著長長的聲音劃破天際,那種絕望與淒慘交織的情緒,如同潮水沖擊著人們的耳膜。

     三名蒙古武士的臉色,一下子大大的變了樣,急得跟什麼似的,朝著秦林指手畫腳的說著什麼。

     知客僧也跑過來,神色惶急:“是永安萬壽塔那邊!”

     秦林立刻讓他帶路。

     ……

     早在寺廟外頭老遠的地方,就看見一座寶塔高聳如雲。

     永安萬壽塔有十三級,為八角密檐實心磚塔(在一個高大的塔身上有多層密檐,稱為“密檐塔”),高近二十丈,由塔基、塔身、塔剎三部分組成,秀美端莊,古色古香。

     塔身四面有磚雕的拱券門和半圓形雕窗,拱券門上的匾額分別是:南面“永安萬壽塔”、東面“鎮靜皇圖”、北面“真慈洪範”、西面“輝騰日月”。每層有佛金二十四個,原供奉銅佛三百一十二尊,門窗兩側塑有金剛力士像。

     在古代,把鈴鐺掛在寺廟的屋簷上主要是為了驅邪,永安萬壽塔檐角掛有風鈴三千多枚,站在塔下仔細聆聽,由於風的強弱、長短、方向的變化,鈴聲也隨之產生微妙的變化,清脆悅耳,彷彿在演奏一場多姿多彩的交響樂。

     秦林跑過去的時候,三千多枚風鈴在風力吹動下,發出了一陣陣急促的鈴聲,但往日讓人心情平靜的美妙鈴聲,此時卻使人心情煩躁不安。

     跑得近了,就看見塔上好幾層的窗口有腦袋探出來往下看,有和尚、有香客、有蒙古人,神色都是驚惶失措。

     順著他們的目光,秦林很快就找到了讓他們露出如此神情的原因:一具屍體,正以高處墜落形成的蜷曲姿態,靜靜的躺在地上,鮮血從身下噗噗的流出,嘴邊全是血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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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二章 發青的眼眶

     死者身材粗壯,穿藍色大團花蒙古袍,腦後扎六條小辮,耳朵戴著金環,一看就知道是位蒙古貴族。屍身左腿扭曲,右腿伸直,雙臂蜷曲於胸前,側臥體位,臉有點朝下,正是標準的高墜死亡姿態。
  
     秦林單憑經驗就能判斷此人死定了,不過先沒急著把屍身翻過來,而是伸手在他耳後胸鎖乳突肌的內側摸了摸,果然頸動脈停止了搏動,證明死亡已經不可逆轉的降臨在這具軀體上。
  
     秦林這才小心的將屍身腦袋扳過來,一看此人面容,頓時吃了一驚:不是別人,正是前些天在隆福寺和牛大力比武的哈只部那顏千戶,塞嚴!
  
     死亡讓生前最後一刻的表情,凝固在了塞嚴臉上,驚駭、懼怕、不甘,雙眼圓睜,死不瞑目。
  
     “早說過京師很危險,讓你快回草原嘛。”秦林嘆息著,伸手輕輕一拂,將塞嚴的雙眼合上。
  
     陸遠志、牛大力、刁世貴等錦衣官校也迅速趕來,正巧聽到秦林這句嗟嘆,頓時齊齊一個趔趄:長官不得了,簡直就是超級無敵鳥鴉嘴呀,那句“京師很危險”才說了幾天,這不,活蹦亂跳的塞嚴就變成一具屍體了。
  
     黃台吉也領著麾下一眾蒙古武士從塔里跑出來,聽到秦林這句話就愣了愣,接著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停下腳步大聲叫道:“明朝官兒把塞嚴大人殺死啦,咱們都是見證,這就告上大皇帝面前,叫他們皇帝老倌給個交待!”
  
     我靠,這惡人先告狀的本事,真是扛扛的呀。
  
     蒙古貴族們聽到這話,也發了一下呆,大傢伙兒在塔上看得清清楚楚,秦林是出事後才跑來的,怎麼說他下的手呢?
  
     蒙古貴族生性粗魯,囊哈代部的古爾革台吉也不管黃台吉的面子,第一個反駁:“不對呀,黃台吉你說錯了,這個蠻子官兒是後面才來的……”
  
     黃台吉朝麾下大將拔合赤使個眼色,拔合赤立刻會意,附和道:“我家黃台吉說的沒錯,南蠻子生性奸詐狡猾,這個姓秦的將軍又是北鎮撫司的,專門會弄陰謀詭計。前些天塞嚴和他們比武,多半就被他們恨上了,所以今天派人來下黑手,害死了塞嚴!”
  
     蒙古貴族們一聽這話有道理,就算遠在塞外,也曉得大明朝有東廠、錦衣衛,是很有名的持務組織,搞點暗殺完全是家常便飯。
  
     黃台吉心頭冷笑,正可藉塞嚴之死大做文章,便領著一群吵吵嚷嚷的蒙古貴族,朝屍體倒伏的地方走去。
  
     “站住!”秦林聲音冰冷,伸手搖了搖:“本官查案,閒雜人等站到三丈外!”
  
     黃台告大聲嚷嚷:“蒙古人縱橫天下,當年我大元鐵騎踏遍江南江北,又有哪裡去不得?”
  
     秦林鼻子裡重重哼了一聲,眾錦衣官校立刻繡春刀出鞘,雪亮的刀光耀得人眼花,便是蒙古貴族素稱武勇,見了秦林麾下這些精悍的錦衣官校,心中也暗生戒懼。
  
     黃台吉心知在秦林地盤上硬來討不了好,不過他本來也沒打算蠻幹,咋咋呼呼的煽動諸位蒙古貴族:“明朝皇帝老倌客客氣氣的請咱們來朝覲,咱們也不妨給他點面子;哪曉得這姓秦的官兒竟然害死了塞嚴,咱們豈能善罷甘休?”
  
     拔合赤也將彎刀拔出一截,兩隻眼睛凶光畢露:“走,去紫禁城問他們皇帝老倌,要是不給個交待,咱們回去就點起刀兵,殺上中原!”
  
     正是群情洶洶,這些蒙古貴族在草原上橫慣了,從來無法無天,吼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瞧著同伴們吵吵嚷嚷,黃台吉暗自高興,嘴角陰笑連連。
  
     明朝對蒙古勢力實行籠絡與打擊相結合政策,蒙古貴族便有所分化,像他父親俺答汗、繼母三娘子就屬於主和派,朵顏部辜狐狸、土蠻部圖門汗就是主戰派,作為土默持部大王子的黃台吉,則是主戰派的中堅人物。
  
     哈只部達吉萬戶的態度,在戰與不戰之間搖擺,這次他愛婿塞嚴不明不白的死在中原,還不徹底倒向主戰派?

     再有這麼多蒙古貴族群情激奮,黃台吉正好策動戰爭,只要戰事一起,病重的父親俺答汗必定把軍隊交到他的手裡,繼母三娘子就被架空啦……藉著戰爭之機,又有這麼多蒙古貴族擁護,豈止繼承土默持部?
  
     要是打贏了一兩場大戰,從大明弄到了好處,從而得到各部貴族的擁裁,說不定能重新統一整個蒙古草原,重現成吉思汗的輝煌呢!
  
     黃台吉想得美滋滋的,也難怪他野心勃勃,土默持部是如今卓原上最強盛的勢力,一統草原倒也不是鏡花水月。
  
     正在他得意之時,忽然有個潑辣勁脆的聲音高聲道:“哼,青黛妹妹、表妹呀,哪裡來的一群癩蛤蟆?這打起呵欠來,真是口氣大!”
  
     黃台吉抬眼看去,只見來了一群戎裝女子簇擁著三位美女,左邊一位明艷嬌媚,右邊一位清秀可人,說話的是中間那位,身高腿長,鵝蛋臉、杏核眼,大長腿邁著勁道十足的步子,渾身含著股鮮明的活力,便如一隻矯健的雌豹。
  
     黃台吉眼睛一亮:“哈,這娘們倒像我草原上的女子啊……”
  
     “餵,你最好放尊重點。”秦林從屍體旁邊站起來,目光如同刀鋒般在對方身上轉了一圈:“因為她是我老婆,還因為她祖宗曾經把你們祖宗打得屁滾尿流。 ”
  
     “胡說八道!”黃台吉怒吼起來,他是成吉思汗後裔,身上流著黃金家族的血脈,從來都很以此而自豪的。
  
     拔合赤也戟指罵道:“蠻子,我家主人是黃金家族的後裔,當年我大元皇帝君臨萬邦,那時候你們這些中原第四等人,只配做豬狗而已!”
  
     蒙元將治下民族劃為四等,第一等蒙古人,第二等中亞西亞色目人,第三等北方金朝、夏朝境內所謂“漢人”,第四等人則是宋朝境內的“南人”。第四等人打傷第一等人就要賠命甚至株連全家,第一等人打死第四等人卻只要賠一頭驢的價錢,南人的地位真真豬狗不如。
  
     此時離元朝覆滅還不遠,大明就是推翻蒙元得的江山,這些故事盡人皆知,錦衣校尉們聽得拔合赤將四等人罵出來,立刻目呲欲裂,恨不得一口將他平吞了。
  
     秦林眼中寒光一閃,卻是笑瞇瞇的反問道:“咦,故元朝如此威風,怎麼就被我大明太祖皇帝奪了江山,現在只能蹲在漠北苦寒之地,連鐵鍋、銅碗都沒有,只能從邊關互市來買?”
  
     可不是嗎,正因為失去了中原漢地,漠北草原的科技極其落後,連鐵鍋都不能製造,所以被逼沒法,蒙古飲食便以燒烤為主——不必用鍋呀!
  
     黃台吉、拔合赤氣得吹鬍子瞪眼睛,卻一時找不到話來反駁秦林,俺答汗肯達成封貢,互市就是最為重要的條件。要是大明不肯互市,又攻不破長城防線、沒法深入內地搶劫的話,草原上的牧民們連鍋都沒得用!
  
     錦衣官校們盡皆哄堂大笑,像黃台吉這些連鐵鍋都不會造的傢伙,也敢跳出來愣充大尾巴狼,真正可笑。
  
     秦林又笑著看了看徐辛夷:“夫人,告訴他們,你祖上是哪位英雄。”
  
     是哪位呀,能比咱們大元朝的英雄豪傑更厲害?蒙古貴族們將信將疑,覺得秦林多半吹牛。
  
     徐大小姐雙手叉腰,胸脯一梃,下巴一揚,蜜色的臉蛋寫滿了驕傲:“聽好了,別閃了腰,姑奶奶祖宗就是大明故中山王,徐諱達的便是!”
  
     原來是他!眾位蒙古貴族齊齊睜大了眼睛,好幾個人咬到了舌頭。
  
     徐達厲不厲害,蒙古人最清楚,大軍長驅定京師,北逐蒙元入朔漠,把他們末代皇帝趕得找不著北,連太子、后妃都被俘虜了,真是蒙元的剋星呀!
  
     黃台吉和拔合赤這幾個,臉色頓時變得極其難看,拿著黃金家族的血脈成天吹牛唬人,得了,這下遇到對手了,徐達把他祖宗揍得鼻青臉腫,舉世皆知。
  
     蒙古人最崇拜英雄,即使是異族的也不例外,立刻就有幾個直性子的貴族武士把腰一彎,衝著徐辛夷道:“原來是中山王徐達後裔,失敬、失敬!徐爺爺當年是長生天之下的第一勇士,咱們蒙古人也很佩服。”
  
     黃台吉臉上就更掛不住了,做夢也沒想到這兒會遇到徐達的後裔,虧他好意思拿黃金家族的血脈來吹噓,真正遇到了對頭,一腳踢上了鐵扳。
  
     朱堯媖、青黛都崇敬的瞧著徐辛夷,徐大姐有中山王徐達這麼威風的祖宗,真是了不起呀!
  
     長公主卻不想想,說出她的祖宗洪武爺和永樂爺,這些蒙古人只怕更無話可說……
  
     黃台吉左思右想,覺得糾纏下去不一定能說得過秦林,就在那裡暗暗思付對策。
  
     正巧秦林把屍首翻過來,他眼睛就一下子亮了,跳上兩步,指著塞嚴的眼眶:“看,還說不是你們暗害的,這眼眶子都青了,定是跌落之前就被人打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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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三章 響徹天際的鈴聲

     呀!徐辛夷一驚一乍的叫起來,確實塞嚴的眼眶青紫,活像被打成的熊貓眼。
  
     秦林低頭瞥了一眼,似乎對這明顯的外傷並不感興趣,伸手推了推徐辛夷,讓她先回去。大小姐嘴唇嘟起,待要不答應,架不住青黛和朱堯媖都不願意留在命案現場。
  
     “老婆啊,你真以為我可以一手遮天?待會兒朝廷派員過來,要是認出了長公主,咱們怎麼說?”秦林哄著徐辛夷,伸手撫了撫她小蠻腰:“大不了回去把案情講給你聽,好吧。”

     徐大小姐這才回嗔作喜,蜜色的臉蛋上陽光燦爛,拉著竊笑不已的青黛和朱堯媖離開,秦林這才有條不紊的指揮開展偵破工作。
  
     永安萬壽塔底下,是一大片用圍牆圍起來的開闊地,視線不受阻隔,空間相對獨立封閉,秦林跑過來的時候塔下除了屍體並無別人,等和尚、香客、蒙古人從塔上跑下來,麾下的錦衣官校已將這裡封鎖起來,並沒有給疑犯留下趁逃走的機會。
  
     秦林先派手下通知相關衙門,接著分派陸遠志對屍體進異詳細的體表檢查,牛大力領著一批錦衣官校仔細搜尋屍體墜落處附近的地面,刁世貴則率另一批官校爬上永安萬壽塔,搜尋死者墜落的地點,剩下的錦衣官校把所有從塔里出來的涉案人員控制起來。
  
     蒙古貴族們在黃台吉煽動下吵吵嚷嚷,一定要親眼盯著塞嚴的屍,說青紫的眼圈是被人毆打後從塔上扔下的鐵證,絕對不能讓秦林動手腳。
  
     秦林只是嘿嘿冷笑,黃台吉要看,便讓他看,難道你還能看出朵花兒來?只是不許他們走近,必須站在幾丈之外。
  
     蒙古貴族們見秦林這邊錦衣官校人多勢眾,又是中原漢地,曉得好漢不吃眼前虧,便也不和錦衣官校們硬來,一個個雖然站在數丈之外,都踮起腳尖、伸長脖子朝這邊看,活像被提起頸項的鵝。
  
     哼,別以為咱們站遠了就看不清楚,蒙古武士是草原上長大的,七歲獵狼、十歲射雕,這眼睛可好得很,不容你揉沙子!
  
     從黃台吉、拔合赤開始,所有的蒙古貴族都把眼睛瞬輸個銅鈴,一眨不眨的盯住秦林和正在擺弄塞嚴屍體的陸遠志,絕不給他們任何機會。

     ……
  
     沒多久,​​此事涉及到的各處衙門官員就紛紛趕來,宛平縣令黃嘉善是來得最快的,騎著馬狂奔而來,見面就衝著秦林苦笑,一名蒙古貢使死在他的管區,這絕對是件棘手的事情。

     “接下來應該是老把兄張公魚了?”秦林想到張公魚拍著轎扛,催促轎大狂奔的樣子,就覺得非常好笑。
  
     不料第二個趕到的並非僉都御史張大老爺,而是個穿綠袍、戴黃鵬補服的八品文官,騎在馬背上跑得飛快,馬背顛簸,這官兒頭上的烏紗帽子都歪到了一邊。
  
     黃嘉善見恭林有些疑惑,便笑道:“此人是鴻臚寺主簿趙士禎,一手字寫得漂亮,由書法入仕途。前年陛下特恩賞給鴻哪寺主簿,脾氣暴躁、不畏權貴,牲情有些桀驁,不過為官還是極好的。”

     那可不是,秦林看來者窄額頭、高顴骨,嘴已有點地包天,就知道黃嘉善所言不虛。鴻臟寺掌朝會、賓客、吉凶僻泛事,負責接待外藩貢使、教授他們朝覲禮儀,主簿只是個八品小官,像貢使意外死亡這種大事,其實他並沒有多大責任,但趙士幀跑得比誰都快,在一堆庸庸碌碌的昏官裡頭,真可算極其負責任的了。
  
     秦林不認識趙士禎,趙士禎卻認得格象救駕的秦將軍,他從馬背上跳下來,扶了扶烏紗帽,急吼吼的跑過來,飛快的做了個揖:“下官見過秦將軍、黃縣令,不知蒙古貢使究竟被誰殺死的?”
  
     好嘛,這才叫開門見山呢。
  
     黃嘉善臉色訕訕,心道老趙你也太不會做人了,有秦長官坐鎮,你急個什麼?
  
     秦林倒是一點也不介意:“趙主簿吧?本官已經分派屬下官校展開調查了,目前還沒有確切結論,你說被誰殺死未免,太早了點,因為還不能排除失足墜落和跳塔自殺的可能性。”

     “放屁、放狗屁!”黃台吉跳著腳直罵,指著死者的烏黑眼圈:“看看,咱們的人眼睛都被打腫了,跳塔會把眼眶子弄得烏青?分明就是先被人打了,再扔下來的!”

     趙士禎一看,死者腦袋基本上是完整的,臉面部分也沒有跌傷,單單兩隻眼眶子烏青紫,果然是生前就被打成熊貓眼的。
  
     他眉頭一挑,目光炯炯的直視秦林:“秦將軍,死者的臉並沒有跌傷,偏偏眼眶子青腫紫黑,這難道不是生前就被人打傷的嗎?”

     “那也未必!”秦林不置可否的笑笑。
  
     趙士禎臉色一沉,急了眼:“秦將軍如何顛刻黑白?下官……”

     得,這不就來了?黃嘉善暗嘆一聲,心說趙士禎啊,你這主簿一萬年也別想升上去,不是和上官吵架,就是與公卿抗禮,大明官場上像你這麼頭上長刺、腳底生煙的角色可混不下去,你以為你是秦長官?
  
     黃嘉善把趙士禎拉了一把:“趙兄,稍安勿躁,秦將軍有名的神目如電,想必他早有了計較。”

     “反正一定要查清真相,本官雖然位卓職小,也絕不能任人欺哄!”趙士禎硬梆梆的撂下一句話,自去四處查看。
  
     黃嘉善含著歉意朝秦林笑了笑,秦林擺擺手錶示無所謂,相反他還覺得這個趙士幀有點意思。
  
     第三個趕來的才是張公魚,也正如秦林的想像,這位僉都御史大老爺拍著轎扛,一疊聲的催促轎夫,那四名轎大跑得滿頭大汗,頭頂上蒸氣升騰,​​就像剛從澡堂子裡撈出來的。
  
     接著錦衣都督劉守有、東廠掌刑千戶徐爵也前後腳到了,張鯨也執著柄拂塵、坐著轎子姍姍來遲。
  
     “陛下聞得蒙古貢使遇害,心中著實不安,派咱家來看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張鯨拖著尖銳刺耳的長聲,邊說邊和劉守有交換了一個眼神。
  
     劉守有立刻跳出來,裝出副痛心疾的樣子:“唉,秦將軍啊秦將軍,你整天派北鎮撫司官校嚴密保護蒙古貢使,怎麼就鬧出人命來了呢?”
  
     張鯨陰笑著道:“俗話說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咱家看哪秦將軍這次鬧出的亂子,可千萬別引起邊患才好呢。”

     徐爵不說話,自家馮督公和秦林非敵非友、似敵似友,若是平時倒不介意落井下石但張鯨、劉守有兩個也不是什麼善茬,何苦幫他們火中取栗?
  
     張公魚現在好歹是僉都御史清流中聲名鵲起,在張鯨、劉守有面前也有稅話的資格了,就趕緊替秦林幫腔:“秦將軍雖然派員保護貢使,畢竟蒙古人是活的,他要從塔上跳下來,別人怎麼管得了?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不幸樂極生悲,這也走沒法子的。”
  
     非但張鯨、劉守有,就是黃嘉善、趙士幀,聽了張公魚這通顛三倒四不著調的屁話,都是眉頭大皺懶得反駁他。

     “哈、哈、哈!”處在漩渦中心的秦林一直不說話,突然間大笑三聲,等眾人都驚詫的把他看著,這才不緊不慢的道:“可笑可笑至極,連死因都沒弄清楚,是自殺還是他殺都不知道,就開始指摘本官,張公公、劉都督,您二位就不嫌話說得太早了?”
  
     咦,難道這死者是他殺還有疑問?
  
     莫說張鯨、劉守有笑得臉都快爛了,就連親眼目睹秦林破案如神的黃嘉善,心底下也不以為然。畢竟死者的烏黑眼園無法解釋啊,既然生前被打傷眼睛,說明與人生了格鬥,那麼被拋下塔而跌死,不就順理成章了嗎?
  
     黃台吉瞧出了道道,曉得張鯨、劉守有和秦林不對付,大聲叫起來:“各位老爺,本王子是你們大皇帝請來參加朝覲的,理在人不明不白的死在這裡,還請諸位還我個公道!”
  
     有人唱紅臉就有人唱白臉,拔合赤將腰間彎刀拔出一節,​​氣勢洶洶的道:“如若不給個交待,咱們回去就點起刀兵,重新開戰!”
  
     哎呀這蒙古人怎麼就如此懂事?張鯨和劉守有兩個心頭那叫個樂呀,這件事涉及到明蒙雙方是戰是和,間接影響到張居正當年主持俺答封貢的政治正確性,鬧大了就是萬曆和張居正都保不住秦林。

     秦林微微一笑,根本就沒有丁點著急的樣子,自信滿滿的豎起一根手指:“諸位稍安勿躁,曉得有人巴不得本官對貢使死亡負責,巴不得本官丟官去職……”

     “哪裡哪裡。”劉守有假惺惺的道:“秦將軍少年英雄,只是少了點磨礪,本都督可是很看好你的哦,哈哈。”
  
     秦林白了他一眼,繼續往下說:“不過,想要本官負責,也得先查清案情?到時候是北鎮撫司保護不力,還是本官加害於他,呵呵,到時候自然水落石出。”
  
     劉守有、張鯨一聽,覺得這話有道理,不可能什麼都沒查出來,就去揭參秦林?他聖眷優隆,可不是輕易能參倒的。再者,這裡這麼多雙眼睛盯著,劉守有、徐爵麾下多的是破案的行家里手,倒也不怕秦林弄鬼。

     ……
  
     秦林前頭已經分派各組官校展開調查,這時候先後有了回應。
  
     最先是牛大力,他按秦林的吩咐戴上了絲綢手套,蒲扇大的巴掌托著七枚黃澄澄的銅鈴鐺,另一隻手捏著柄牛耳小刀:“報告長官,屬下在附近的地面上總共找到了七個銅鈴,還有這柄刀子。”
  
     “這柄刀是不是塞嚴隨身攜帶的?”秦林問著黃台吉。
  
     黃台吉看了看拔合赤,後者稍一遲疑,就道:“不錯,是他掛在腰間的。”
  
     張鯨自作聰明的說:“原來是拔刀意圖抵抗,結果還是被推下了塔。”
  
     秦林肚子裡冷笑,只是問道:“老牛,你和弟兄們撿到刀的時候,刀身在鞘中還是拔出來了?”
  
     牛大力和幾名校尉異口同聲的道:“是插在鞘裡面的。”
  
     非但牛大力和弟兄們看見了,撿到刀的時候,還有幾個蒙古貴族看見,這就無話可說。
  
     秦林示意牛大力把刀子拔出來,出鞘過程很順滑流暢,再將死者塞嚴腰間一比,掛刀的牛皮繩子有個新鮮的撕裂口。
  
     “說不定是沒來得及出鞘,就被他自己扯斷的呢?”張鯨死鴨子嘴硬。
  
     這下連徐爵手下東廠一班兒檔頭,都像看白痴似的把他看著。劉守有臉上一紅,把張鯨扯了扯:“張公公,這刀出鞘順滑,哪有拔刀不出,反而扯斷掛刀皮繩的?想必是墜落時,在哪裡撞掉的。”
  
     張鯨鬧了個大紅臉,鼓嘟著嘴巴,心說沒十足把握,還是別說話了,否則惹得別人笑,實在沒意思。
  
     秦林笑而不語,劉都督到底比張公公聰明那麼一點兒,這不是嗎,刀鞘上有個明顯的摩擦痕跡,分明是墜落時撞到塔身某處,扯斷皮繩,掉到一邊的。至於那七枚銅鈴,就更好解釋了,這座永安萬壽塔每層飛簷底下都掛著許多鈴擋,整個塔身共有三千多枚銅鈴,塞嚴跌下來,撞落其中幾枚,實在是很正常的事情。
  
     吩咐牛大力把銅鈴和牛耳尖刀裝到干淨的牛皮紙袋子裡,秦林接下來盤問上塔搜查的刁世貴。
  
     刁世貴稟道:“下官上去檢查,寶塔第十二層靠東的窗口外頭,有幾個銅鈴掉落了,底下一層的飛簷也有被衣服摩擦的痕跡,死者應該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
  
     “只怕未必。”趙士禎搖著頭自言自語:“屍體明明是躺在塔北面的,怎麼會是從東面窗口掉下來?是有人挪過屍體,或者,上頭的痕跡是偽造的? ”
  
     黃台吉和拔合赤齊齊怔了一怔,接著就面露喜色,齊聲道:“對對對,一定是被搗了鬼,剛才我們都下了來了,只有這些錦衣官校上去跟,是他們做的手腳!”
  
     做你個頭啊!泰林恨不得把他們甩一巴掌,怒道:“放你的屁!趙主簿不曉得情有可原,你們在塔上還要裝傻裝天真?耳朵沒聾,塞嚴掉下來的時候,你們沒聽見這座塔的鈴鐺全都在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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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7 01:29:49
五七四章 熊貓眼症

     張鯨、劉守有、徐爵這些後頭趕過來的官員都莫名其妙,心說這塔上鈴鐺響,和屍體的位置有什麼關係啊?乖覺些的,則抬頭看著這座接近二十丈高、直插雲霄的高塔,若有所思。
  
     果不其然,秦林一句話扔出來,幾個後知後覺的蒙古貴族正準備跟著黃台吉和拔合赤起哄,忽然就訕訕的干笑,把吐到喉嚨口的話又給吞了回去。
  
     黃台吉和拔合赤也是聽到趙士楨提及,才臨時起意想詐一詐秦林,沒想到秦林果然厲害,非但沒被唬住,反而把他兩個罵了個狗血淋頭。自知理虧,黃台吉不敢在這點上繼續件纏,乾笑道:“哦,原來是被風吹的,剛才本王子忘了,嗯,不好意思啊!”
  
     剛才秦林跑過來的時候,就聽得整個塔上的鈴錯響個不停,如同給塞嚴安魂的喪鐘。
  
     為什麼銅鈴會響聲大作?當然是被風吹的。
  
     這個季節刮東南風,剛才吹得整座塔銅鈴響徹,風力應該不小,而且越是高處風力越為強勁。
  
     塞嚴從十八九丈,也就是離地面五十多米的高度跌落下來,幾乎相當於後世二十層樓那麼高了,本來是從塔身東面跌落,被強勁的東南風一吹,就摔死在了塔身北面,實在是理所當然,沒有任何疑點。
  
     秦林將這些內容,很輕鬆的就解釋給後來的官員們,人人都是恍然大悟。
  
     我靠,張鯨、劉守有打了個趔趄,心說虧得剛才咱們還以為有什麼內情呢,原來是這麼回事兒,黃台吉啊黃台吉,你真是讓咱們浪費表情。
  
     秦林冷笑不迭:“黃台吉,我看你該安神補腦了,否則未老先衰,記憶力下降,將來得了什麼毛病,那就悔之晚矣。胖子,替黃台吉開個方子吧。”
  
     “該用鹿茸一錢、何首烏二錢、淫羊藿五分、乾薑一錢、甘單二錢、大棗三枚,每日煎服。”陸遠志一本正經的道。
  
     黃嘉善、張公魚聞言盡皆棒腹,錦衣官​​校們更是哈哈大笑。
  
     黃台吉被一通奚落,臉上泛起一層青色,也只好忍住誰讓他剛才想詐唬秦林呢?遇到秦林的反擊,也只能靠裝傻來捱過去。
  
     秦林也莞爾微笑,朝陸遠志擺了擺手:“好了好了,現在告訴各位大人,你對屍體進行體表檢查的結果吧。”
  
     陸遠志稟道:“屍體衣服表面,在胸、腹、四肢和胯下,都有和塔身摩擦碰撞形成的痕跡……”
  
     等等!
  
     胯下?
  
     眾人全都吃驚,塞嚴從塔上跌下來碰到了寶塔斜挑出去的飛簷,屍身胸腹四肢部位衣物有摩擦痕跡,是很正常的,但是胯下怎麼會有摩擦痕跡呢?難道丫的兩條腿張開,跌落時曾經有一刻正好跨騎在飛簷上頭,從而形成了這種痕跡?
  
     想到這裡諸位官員齊齊菊花一緊。
  
     秦林似乎早有預料,又問道:“那麼胯下皮膚軟組織有沒有瘀傷呢?”
  
     “沒有,其他衣服有摩擦的地方,體表都有相應的疚傷,唯獨胯下沒有。”陸遠志搖了搖頭指了指已經被剪開衣服的屍身,很明顯胯下並無傷痕。
  
     眾人奇怪了,騰下體表無傷,但褲子又有摩擦痕跡,是怎麼弄上去的呢?
  
     “這是寶塔的窗口。”秦林用手比了比,然後雙腿分開,做了個跨騎的動作。
  
     眾人恍然大悟,原來塞嚴是跨騎在窗口上,所以才在褲子內側留下摩擦痕跡,但並沒有跌落撞擊,所以體表沒有瘀傷。
  
     陸遠志指著屍體,繼續向秦林和眾位官員介紹體表檢查的情況。
  
     屍身左側臥,左腿扭曲,右腿伸直,雙臂蜷曲於胸前,側臥體位,臉有點朝下,正是標準的高墜死亡姿態。屍體頭部沒有明顯損傷,從耳、鼻、口腔等處流出血液和腦脊液,眼結膜出血,形成結膜下血腫。
  
     胸部皮下出血集中在胸骨與鎖骨附近,左側肋骨大面積骨折,由於腹部較為柔軟,損傷相對較少,僅見皮膚輕微擦傷,但從死者七竅流血看,內部器官損傷可能較重。

     檢查四肢,手臂沒有明顯的骨折跡象,而左腿折斷扭曲,已經嚴重骨折。
  
     “可以斷定了,寒嚴墜落接觸地面的一刻,是左腿先著地的。”秦林點點頭,嘉許的朝陸遠志笑笑。
  
     這些傷痕,都只有從高處墜落來解釋,沒有被別人傷害的跡象。
  
     “你還沒解釋為什麼眼睛青了呢!”黃台吉叫起來,抓住對自己最有利的一點不放:“看看,各位老爺看看,塞嚴臉上並沒有傷痕,偏偏就是眼圈青了,這難道不是被人毆打造成的嗎?”
  
     張鯨冷笑兩聲:“是啊,無論如何秦將軍麾下北鎮撫司,保護不力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誰讓前幾天秦林說什麼“京師很危險,快回草原吧”,然後派人緊緊跟著這群蒙古貴族呢,現在出了事情,當然就賴到他頭上。
  
     “幸好只是保護不力。”劉守有裝模做樣的嘆口氣,又道:“如果是公報私仇的話……”
  
     “一定是的。”黃台吉一口咬定就是秦林派人弄死了塞嚴。
  
     張公魚和黃嘉善不好幫秦林說話了,畢竟那黑眼圈是明明白白真真切切擺在眾人面前的,誰也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如果我說這烏青的眼圈不是被打傷的,你們信不信?”秦林笑瞇瞇的問道。
  
     不信,怎麼能信呢,秦老弟開玩笑吧?張公魚笑瞇瞇的把頭連搖,待看見秦林是認真的,忙不迭又把頭點了點,極其難堪。
  
     哈哈哈哈,張鯨、劉守有幾個大笑起來,覺得這次終於叫秦林吃疼了,就算不能證明是他公報私仇害死了這個塞嚴,至少也有個保護不周的罪名啊。影響明朝和蒙古的宗藩關係,可能引發邊境數十萬軍民死傷的大現模戰爭,這絕不是輕易能承受的罪名呢。
  
     秦林不慌不忙,盯著黃台吉的眼睛:“如果你真的確信他是被人打的,那麼,敢不敢讓本官解剖屍體,解開眼因鳥青的真相?”
  
     秦林的眼光是如此的冰冷,饒是黃台吉梟雄之輩心頭也難免一寒,不由自主的轉頭看了看拔合赤。隨即,他硬起頭皮道:“解剖就解剖,咱們人是被你害的,解剖時要盯著看,免得你搗鬼!”
  
     劉守有趁人不注意,湊過去在黃台吉耳邊低聲道:“王子放心,本都督替你盯住秦某人,定要替你討個公道。”
  
     秦林才不怕對方盯著呢,要怎麼盯都隨便,就算把眼睛珠子瞪出來也不怕。
  
     “胖子,又該你拉鋼鋸了。”秦林把塞嚴的屍首一指:“來,鋸開腦袋,我相信很快就能看到眼眶青紫的真相。”
  
     聽說要鋸開頭驗屍,別的官員有七分害怕,隱隱又含著三分期待,畢竟秦林鋸頭驗屍的名氣很大,但見過的人很少,這就算開開眼界也是好的。
  
     唯獨宛平縣令黃嘉善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上次在縣衙門鋸頭驗屍,他回去到現在,打邊爐是一見豬腦花就犯噁心,這次又要鋸頭真是無話可說。
  
     “得嘞!”胖子答應一聲,也不廢話,就蹲在屍體旁邊開始幹活。
  
     先取出鋒利的剃刀,刷刷刷幾下就把塞嚴的頭髮全部剃掉,只剩下個光溜溜的腦袋。去掉頭髮就更加一目了然,整個腦袋上並沒有什麼傷痕嘛。
  
     “奇怪,為什麼秦將軍好像還自信滿滿的呢?”趙士楨奇怪的看了看秦林,明顯目前的情況對他不利嘛,要是腦袋上有傷,還可以說眼眶淤青是跌碰出來的,現在整個腦袋都沒什麼傷痕,豈不是說明淤青是生前被人打的?
  
     張鯨和劉守有是得意的笑,得意的笑,彷彿已經看到秦林倒台的場面了。
  
     秦林才不慌呢,只是笑著鼓勵陸遠志:“繼續,別受閒雜人等乾擾。”
  
     好嘛,從張鯨張公公到劉守有劉都督,都成閒雜人等了。
  
     張公魚、黃嘉善肚子裡好笑,卻又替秦林捏把汗,這件事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真要引發保持十餘年和平的俺答封貢就此結束,只怕也不是秦林能夠承擔的責任呢。

     胖子從生牛皮工具包裡頭取出那柄小鋼鋸,比一比屍體的腦袋,丫的果然生猛,屍首的頭髮早已剃去,他就拿出墨筆在屍體光溜溜的腦袋上畫了線,抄起小鋼鋸,二話不說就朝死人腦殼上鋸。
  
     嘔!鋸子才往死人腦袋上去,張鯨張公公就先受不了啦,他在宮裡養尊處優,要不是想鬥倒秦林,根本就不想留在現場,這會兒看見陸遠志真要鋸人腦袋,他只覺得眼發花、冒反酸,整個人都髮飄了。
  
     “快,快把張公公扶到一邊坐下休息。”劉守有咋咋呼呼的吩咐屬下,張昭、龐清這幾個心腹,立刻把張鯨攙扶到旁邊休息去了。
  
     胖子又把鋸子拉了兩下,不得了,張公魚也聲音打顫,用袖子遮住臉:“秦老弟,愚兄、愚兄實在受不了,告罪、告罪!”
  
     說罷,張公魚也像是身後有鬼追一樣,一溜煙的跑遠了。
  
     剩下的錦衣官校都是見過血、沾過人命的,倒也不怕血腥場面。
  
     秦林注意看了看,黃嘉善是上次見過這碼事的,能忍受倒也不稀奇,那鴻驢寺主簿趙士楨只是個以書法出名的八品文官,居然也咬緊牙關留在現場,倒還硬氣。
  
     只不過,所有的人臉色都有點兒發白,持別是看到陸胖子呼啦呼啦的拉鋸子,把碎肉和骨頭茬子拉得飛濺出來……
  
     不少人閉上了眼睛,可那鋸子在皮肉和骨頭上來回拉,呼啦呼啦的聲音卻格外清晰的傳入耳中,磣得人心裡直發懵,渾身上下都起雞皮疙瘩。
  
     這會兒強忍著沒跑開的人,臉色也白得像石灰,後背冷汗涼颶颼的。
  
     唯獨只有秦林混若無事,好像陸遠志根本不是在鋸腦袋,而是在鋸木扳似的。
  
     “秦哥,弄好了!”胖子笑瞇瞇的把腦袋取下來。
  
     這一次他按照秦林的吩咐,不是鋸的天靈蓋,而是鋸的比較靠下的位置——也就是顱底的位置。
  
     人的頭顱,容納腦組織的骨骼空腔叫做顱腔,顱腔的底部就稱為顱底。
  
     顱底又可分為前部和後部,主要結構有枕骨大孔、枕髁、破裂孔、髁管、頸靜脈孔、頸動脈管外口、莖突、莖乳孔、舌下神經管外孔、下領窩、枕外隆凸、上項線、骨齶、切牙乳、齶大孔、鼻後乳、卵圓孔、棘孔。
  
     如果說天靈蓋是天,顱底就是地,一天一地把腦組織包藏其中。
  
     不過,比起頭頂天靈蓋,顱底部分的骨骼要脆弱得多,因為它不是直接暴露在外的,而是藏在整顆腦袋的中間,底下還有口腔、舌頭等組織,不容易受到攻擊,從生理學角度,也就沒必要長得那麼堅固。
  
     人是很精密的動物,身體上每個部位都有持定的功能,從而產生持定的形態,比如腳是承重的,就比手更粗壯,手是勞動的,就比腳靈​​巧,而不是相反。
  
     顱底位置深藏人頭中間,就不會長得太堅固,也是這個道理。
  
     塞嚴的腦袋被剖開,恰恰正是這脆弱的顱底位置,出現了明顯的骨折!骨頭斷裂、血水和腦脊液滲出,格外觸目驚心!
  
     哇~~呀!
  
     一片聲的驚呼,不管劉守有麾下的張昭、龐清,還是徐爵帶來的劉三刀,這些同行中頂兒尖兒的老手,全都用敬佩的目光瞧著秦林,即使是立場的敵對,也無損於他們對同行大師的尊敬。
  
     顱底深藏頭顱中間,誰能從體表知道那裡會有骨頭折斷?可秦林吩咐陸遠志鋸頭驗傷,分明就是一開始就知道的,這豈止是神目如電、明察秋毫,簡直就是透視眼啊!
  
     這樣強悍的人物,難怪別人說他審陰斷陽呢,真正比妖魅還要可怕,他那雙犀利無匹的眼睛,是不是能洞徹十八層地獄?
  
     秦林也不解釋,只是故作高深莫測的微笑著,適當的保持神秘也是種對政敵的震懾。這不,劉守有劉都督的臉色難看到了極點,他出身文臣世家而長期執掌錦衣衛,也是個懂行的,看到秦林光看體表就知道顱底有骨折,心下真是吃驚得非同一般。

     試問天底下還有什麼東西能逃過他那雙可怕之極的眼睛?劉守有甚至覺得自己身上雖然穿著飛魚服,但在秦林目光一掃過來,就好像什麼也沒穿一樣,赤條條的站在他面前!
  
     嘿嘿嘿,秦林心頭暗暗奸笑,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要看誰笑到最後呀,嘿嘿~~
  
     要真能從體表就看見顱底骨折,得,除非秦林是人形X光機。其實是他從屍體左腿扭曲和眼睛青紫這兩點,判斷死者存在顱底骨折的。
  
     腿折斷和顱底有什麼關係?大腿和顱底,一個在下、一個在上,離得很遠呀!
  
     原來墜落時下肢或者臀部著地的死者,由於瞬間外力會沿著死者的脊柱一路往上傳遞,抵達脆弱的顱底位置,便很有可能引起顱底骨折,顱底枕骨大孔周圍往往會出現環形骨折。
  
     像塞嚴吧,大腿、盆骨和脊柱就好像連在一起的棍子,在墜地一瞬間受到強大的衝力,狠狠往上一搗,嘩啦,顱底就被搗碎了。
  
     證明顱底骨折,形勢頓時大變,轉而對秦林有利,因為證實死者頭部受到傳導性傷害,眼眶的青腫就有了另一種解釋。
  
     “秦將軍果然神目如電。”趙士楨在眾人壓抑著的低呼聲中朝秦林作了一揖,忽然話鋒一轉:“但下官還是不明白,您說的顱底位置發生骨折,和眼眶變青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力量沿著脊柱這麼搗上來,把眼珠子震得出血倒還可以理解,連眼眶都青了,未免、未免有點匪夷所思。”
  
     “其實這是很尋常的,要揭開眼辣青紫之謎,只要撥開眼睛附近的皮膚就會一目了然。”秦林對趙士楨的問題絲毫不以為忤,吩咐陸遠志這就撥開眼眶附近的皮肉。
  
     陸遠志和秦林混這麼久,手法也熟練了,伸手從生牛皮包兒裡面取出柄彎彎的精鋼小刀,拿著塞嚴的半截腦袋,在眼眶子周圍一會兒挑、一會兒割,刷刷刷幾下就把蒼白的皮膚、暗紅的肌肉組織通通剝開。
  
     娘的,人人咋舌不下,心說這胖子剝人頭皮,活像錄橙子似的,看他胖乎乎的一團和氣,誰能想得到?
  
     這皮剛剝掉,眾人立刻看出了問題,只見塞嚴眉弓、眼角的部位,骨頭上有絲絲血線,那裡的骨頭已經裂開了!
  
     原來眼球和大腦之間只有一層很薄的骨骼相隔,在受到外力捶擊、發生嚴重的顱腦損傷的時候,腦出血就會順著骨折線沁入眼眶。而人的眼眶部位皮膚非常薄,一旦被淤血浸入,就會透過皮膚呈現出青紫色,活像被別人打了一拳。
  
     這個現象,在後世的法醫學上就叫“熊貓眼症”。
  
     秦林前頭判斷死者存在顱底骨折,除了左腿先著地這點之外,熊貓眼徵也是一條重要依據。
  
     本來氣勢洶洶的黃台吉,登時就萎了下來,一直被抓在手裡不放,當作有力證據的眼眶青紫,原來是這麼回事,根本就不能證明塞嚴被人打過呀!
  
     娘的,這年輕的蠻子官員,咋就這麼厲害?黃台吉鬱悶得不行,只覺胸口憋著氣出不來,別提多難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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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7 01:30:14
五七五章 自殺,他殺,意外?

     秦林以顱底骨折和熊貓眼徵,排除了塞嚴死於他殺的“直接證據”,案情似乎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暫時不能確定死亡性質。但是意外事故和自殺的可能性,就在無形中大幅上升了。
  
     到底是自殺,意外,遷是他殺?
  
     暫時只能說,都存在一定的可能。
  
     物證之外,還看人證,那些從永安萬壽塔跑下來和尚、香客,就心驚膽戰的發現,錦衣衛劉都督和東廠徐掌刑開始不懷好意的看著他們。一聲令下,眾多東廠番子和錦衣校尉氣勢洶洶的逼上來。
  
     廠衛酷刑,天下皆知,可憐這些涉案的人,不是廟裡的和尚就是來進香的善男信女,哪裡見過這個陣仗,立刻一片聲的喊冤,不少人更是嚇得癱軟在地。
  
     “且慢!”秦林突然出言但止。
  
     這聲且慢,在旁人尚且沒什麼,在這些和尚、香客耳中,真不亞於天籟之音,一個個都可憐巴巴的把秦林望著,如今也唯有神目如電的秦青天可以救命了。
  
     劉守有冷笑一聲:“既然秦將軍不能從屍首和現場判斷死因,那本都督當然就要勘問涉案之人了,難不成你要放縱兇犯?”
  
     徐爵也對秦林不以為然,現在找不到直接證據,就得想辦法撬開涉案人員的嘴巴嘛。
  
     “塞嚴墜塔時發出慘叫,當時本官就迅速趕到塔下,正好各層窗口有不少人住下看,他們的位置本官都記得清清楚楚。”秦林邊說邊將幾名和尚一指,從容不迫的道:“他們當時在第八層。”
  
     善男信女們也一個勁兒的住前擠,希望秦林記得他們所處的樓層。
  
     秦林沒有讓他們失望,一一指出:“這位老伯和兩位大叔在第九層,老婆婆和大嬸是在第五層……”
  
     原來秦林有種偵查人員經過特殊訓練才能掌握的速記本事,能夠迅速的將某幅現場畫面記憶下來。當時他跑到塔下,只掃了兩眼,便將十三層寶塔各層窗口站的人牢牢記住。
  
     從劉守有、徐爵,到張昭、劉三刀,全都驚得舌頭一吐,暗道一聲厲害,秦長官這過目不忘的本事,嘖嘖!
  
     饒是趙士楨性情桀驁偏激,見狀也不得不佩服,心說錦衣衛秦將軍少年得志,倒不是那種浪得虛名的幸進之徒,手底下是有過硬本領的。
  
     最後秦林手指點向了蒙古人:“本官記得很清楚,當時第十一層是這位古爾革台吉和另外幾位蒙古費族,第十三層則是黃台吉為首。
  
     第九層的老頭兒不停的點頭:“對呀!蒙古人爬得最高,跌死人之後他們從頂上急三火四的衝下來,還把老頭子我推得跌了一跤呢,看,現在腿上還是青的……”
  
     黃台吉鬱悶了,這下子真是無從抵賴。
  
     秦林笑笑,朝老頭兒拱拱手,又道:“至於死者跌落的第十二層嘛,那層窗口站的就是——你!”

     只見秦林手指頭在空中劃了個圈,最後停在了某人的臉上,眾人定睛看時,正是驚慌失措的拔合赤。
  
     “不不不,不是我。”拔合赤把手亂搖:“你、你不要胡說!”
  
     秦林嘴角微微一彎,靠出嘲諷的笑容,直直的盯著拔合赤的眼睛,“本官絕對沒有記錯,要不要本官找出證據來。”
  
     拔合赤還待破著頭皮抵賴,黃台吉低聲道:“或許有別的人看到,趕緊承認了,就說是從上十三層的樓梯轉角……”
  
     拔合赤立刻改口,說他的確在塞嚴死後出現在第十二層的窗口,但塞嚴跌下去的時候他正從樓梯上十三層,是​​聽到慘叫之後,才退回十二層窗口探出頭住下查看的。
  
     秦林心頭冷笑,暗道算你見機得快,否則在窗台上找到你的指印,看你怎麼抵賴。
  
     一眾蒙古貴族都驚訝起來,將信將疑的看著拔合赤。
  
     “不會是拔合赤幹的。”古爾革台吉搖了搖頭,十分肯定的道:“他和塞嚴沒有冤仇,甚至在來中原之前根本不認識,怎麼會幹出這種事情?漢官老爺,你不要冤枉好人。”
  
     秦林招了招手:“暫且認可拔合赤的說法吧,不過,塞嚴是從第十二層跌落的,就算是他殺,那麼兇手也只能住上跑,或者住下跑吧。黃台吉、古爾革台吉,你們有沒有看見可疑人物啊?”
  
     說罷這些,秦林笑瞇瞇的掃視著蒙古人,笑容頗具揶揄的味道。
  
     黃台吉為首的蒙古貴族頓時啞然,只要不是飛天遁地的神仙做的案,十二層的兇犯要麼上十三層,要麼下十一層,偏偏這兩層都是蒙古人在遊覽,還真賴不到別人頭上。
  
     “沒有。”黃台吉想了半天,最後只能承認沒有可疑人物出現。
  
     “劉都督,現在可以把這些和案情無關的百姓全部釋放了吧?”秦林笑著徵詢劉守有的意見。
  
     劉守有一臉臭烘烘的表情,極其鬱悶的甩了甩袖子:“放了,都放了。”
  
     和尚與百姓們大喜過望,朝著秦林千恩萬謝:“秦青天果然明鏡高懸,要不是您明察秋毫,咱們恐怕……”
  
     看看錦衣衛劉都督的臉色不大好看,百姓們終究沒敢把下面的話全說出來,只不過雖未明言,卻一切盡在不言中,說與不說又有多大區別呢?
  
     劉守有的神情就更難看了,活像吃了屎一祥。
  
     只是這樣一來,張公魚、黃嘉善和趙士楨等人就納悶了,到底塞嚴是怎麼摔下來死棹的?結合之前確認他曾徑有個跨騎窗台的動作,那麼是自願跨上去,因為意外而跌落,還是被人脅迫不得不這麼做,爾後被兇手退了下去?
  
     以察言觀色判斷,拔合赤的嫌疑很大,至少也是最有可能目擊到塞嚴死亡真相的人。但他是蒙古使者之一,要把他抓起來嚴刑審問,以黃台吉為首的蒙古貴族一定不答應,就算問出什麼也難以服眾,這就不好辦了。
  
     眾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拳林。
  
     “劉都督您看。”秦林朝劉守有拱拱手,故意謙虛一把。
  
     劉都督鬱悶得不行,自付本事不如秦林,勉強笑道:“既然是秦將軍北鎮撫司負責,就負責到底的好,本都督、本都督還是不插手吧。”
  
     秦林夠促狹,又朝剛剛緩過勁兒的張鯨作了一揖:“張公公是天子近臣,見多識廣,不妨由您主持大局。”

     張鯨被鋸人頭嚇得魂都快掉了,這會兒剛好了一點兒,聽到這裡臉色就又難看了。他是過來指摘秦林,想藉這件大事給秦林找點不痛快,不說他公報私仇,也按個保護不力、引發邊患、破壞俺答封貢大局的罪名。
  
     可現在秦林完美的解釋了屍體現象,又讓他殺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保擴不力的罪名似乎已經安不上去了。再聽得秦林要把這燙手的山芋扔到自己手裡,張公公急得把手亂搖,“還是秦將軍做主,咱家身居內廷,見識淺薄,還是您會審陰斷陽………”
  
     說著,張公公和劉都督就齊齊把頭一低,把手一伸:“秦將軍,您請、您請!”
  
     “哈~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羞得劉守有和張鯨這兩位面紅耳赤,這才正色道:“那麼,本官就當仁不讓了。”
  
     天底下,能逼得司禮監秉筆太監張鯨和掌錦衣衛事劉守有如此狼狽不堪的,除了秦林之外恐怕也沒幾個人了,屈指可數。張公魚把手籠在袖子裡,悄悄朝拳林一豎大拇指:秦老弟威武,秦老弟蕩漾!

     ……
  
     秦林親自爬上永安萬壽塔的第十二層,用指紋刷沾上銀粉,在窗台上取到了兩個人的新鮮指紋,另有陳舊指紋若干就不去管它了。
  
     經過對比,這兩種新鮮指紋,其一是屬於死者塞嚴,其二則屬於拔合赤。
  
     窗外,本應掛鈴鐺的地方空了七個,塞嚴這麼大塊頭跌下去,一定會砸落鈴鐺吧,並且落下去的銅鈴都已經在地面上找到了,看起來,這裡並沒有特別的線索。
  
     奇怪了,塞嚴為什麼要跨坐在窗台上,是自願的,還是被逼的?
  
     秦林撓了撓頭皮,覺得有點傷腦筋,如果是自願,他這​​麼大個人了還玩這種危險遊戲?如果是被逼的,這麼多蒙古貴族都在上下兩層樓,他不會呼救?記得丫摔下去的時候,淒厲的吼聲老遠都能聽到呢。
  
     對了,他到底吼的什麼?
  
     秦林腦中靈光一閃,找到蒙古貴族分別盤問,結果很令他失望,原來塞嚴喊的只是救命面已。
  
     看來這件事還得尋找更多的線索,秦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下了塔對黃台吉道:“諸位和本官走一趟如何。屍體就留在這裡,有劉都督、徐掌刑看管……”
  
     果然黃台吉把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不行、不行,誰知道你要做什麼手腳?什麼劉都督、徐掌刑,都是你們一伙的,咱們可不上這個當,要走你自己走,我們守在這裡。”
  
     張鯨、劉守有和徐爵躺著中槍,那叫個欲哭無淚啊,心說我們真不和秦林是一伙的,大王子您就相信我們一次吧……
  
     當然不可能,黃台吉怎麼知道誰和誰一夥?剛才那些表現,完全可以是和秦林演雙簧嘛。
  
     秦林倒是肚子都快笑痛,正是要這招調虎離山之計呢,吩咐錦衣官校們將黃台吉為首的蒙古貴族通通監視起來,把塞嚴的屍首也留在這裡,自己則帶人暫時離開。
  
     “快,趁那群白痴傻守在這裡,咱們先去隆福寺和會同館,看看有什麼線索。”秦林吩咐眾位弟兄。

     ……
  
     永安萬壽塔離京師城垣不過八里路而巳,快馬加鞭很快就跑回城內,一溜煙儿跑到隆福寺,找到了知客僧圓通。
  
     秦林和顏悅色的請他坐下,然後盤問道:“前些天黃台吉一夥人到貴寺來,你有沒有留意到那個叫塞嚴的傢伙,身材粗壯、塌鼻子、扁圓臉、黑黃臉色……他和黃台吉還有德楞大喇嘛,有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
  
     “你說的那傢伙啊,沒有什麼特別的,就是手腳不干淨。”圓通憤憤的道:“自從這夥蒙古人離開,我們這裡就少了個銅香妒,有香客看見是那個叫塞嚴的傢伙偷走了,可憐敞寺也不敢去找他。罷罷罷,算咱們倒霉吧,連上貢的香爐都要偷,阿彌陀佛……”
  
     什麼,身為蒙古貴族的塞嚴.居然偷東西?秦林真是大吃一驚,從頭到尾都沒朝這裡想啊。略一思付,秦林就笑起來,咱們不是派人成天盯住黃台吉這夥人嗎,校尉們一定有所發現。
 
     很快找來負責監視的校尉,立刻就有發現,為首的笑嘻嘻的告訴秦林:“稟長官,那伙韃子裡頭很有幾個手腳不干淨的,居然到處偷東西,咱們都當個笑話……”
  
     這才叫捨近求遠呢,起初秦林還以為塞嚴牽涉到黃台吉和德楞大喇嘛、威靈法王的陰謀,出於某種原因被滅口,或者被黃台吉自己一伙的人推落,或著被逼自盡,哪曉得居然是這麼回事兒。

     也是秦林百密一疏,只叫負責監視的校尉們匯報對方的陰謀,都是從政治、戰爭這些方面去考慮的,校尉們看見塞嚴偷東西,也只當個笑話,並沒有向他匯報。
  
     塞嚴這麼位顯赫的那顏千戶,怎麼會偷東西呢?

     其實很簡單,蒙古草原上技術落後,很多時候連鐵鍋都無法製造,所以中原的銅製品也是好東西。另外草原地區嚴酷的生存環境,造就了與中原地區不一樣的道德觀念,像偷、搶之類的並不是那麼嚴格禁止,甚至成吉思汗鐵木真的母親訶額侖就是他老爹從別人手裡搶來的呢。
  
     這樣的情況下,塞嚴有偷東西的行為,也就不足為奇了。
  
     於是這位堂堂那顏千戶的死因,也就呼之欲出:分明就是為了偷摘永安萬壽塔上的銅鈴,跨騎在窗台上探出身子,一不小心趺了下去!

     真是丟臉們死法!
  
     秦林無奈的搖搖頭,率眾直奔會同館,不顧留在那裡的幾名蒙古武士的阻攔,強行搜查了塞嚴的房間,在他的床底下拽到了—只包裹。
  
     “呵,好沉呢!”陸胖子笑嘻嘻的把包裹拖出來,忽然一下子散開,不少銅器、銀器,哐當哐當摔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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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六章 掌紋作證

     秦林回到慈壽寺之前,黃台吉為首的蒙古貴族們,一直傻不隆冬的陪著秦林留下的錦衣校尉,死守著塞嚴的屍首。
  
     張鯨和劉守有幾次三番上前搭話,想趁機搞點對秦林不利的事情,都被警惕的蒙古人瞪了回來,氣得他倆連吐血的心都有了。
  
     黃台吉笑得那叫個開心呀,哼哼,別以為演戲就能哄我上當,一個司禮監太監、一個錦衣衛都督,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秦林一伙的?老子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遲早斬關下中原,到時候叫你們通通人頭落地!
  
     另一邊,黃嘉善和張公魚談笑風生,兩位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的文官,大明官場上的天之驕子,多的是共同語言。
  
     黃嘉善又認得趙士楨,兩人搭了幾句話,張公魚就請教仙鄉何處、台甫上下。通名道姓之後,互相說了幾聲久仰久仰,接下來張公魚又問:“貴科?”
  
     按照這時候官場上文官初次見面的規矩,趙士楨就該答乙卯科某省舉人或者庚辰科幾甲進士第幾名之類的,接著兩人立刻就按登科先後分前輩、後進,或者同年、同榜,互道房師和座師姓名,攀扯同門關係,要麼你的座師是我同榜,要麼我的房師曾是你同門,總能把關係拉扯起來。
  
     這樣建立起來的關係網,不僅廣泛而且強大,身處網絡節點上的正途文官們無異於天之驕子,享受著這張網帶來的種種利益,也有意無意的為它貢獻力量。
  
     哪曉得張公魚貴科兩個字剛問出口,趙士楨就臉​​色變了,極其尷尬的擠出個笑容:“回張都堂的話,下官並非正途出身,乃是因書法入了聖上法眼,賞給鴻臚寺主簿的職分。”
  
     黃嘉善連忙說:“趙主簿雖是非正途出身,但詩詞文章是極好的一手書法尤為可觀,且鑽研兵法、火器,將來必定為國將功立業。”
  
     張公魚嘴裡唔了兩聲,聽說趙士楨不是舉人不是進士,立刻就把他看得低了,雖然黃嘉善替他說話,心頭卻不怎麼相信,隨口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漢唐?理在詩詞歌賦都是沒用的,書法就更不消說了,本都堂看趙主簿為人是極聰明的,若是把擺弄雜學的功夫花在八股文章上,必定能搏個正途出身。”
  
     在張公魚想來,這番話是為對方好,畢竟大明朝文官裡頭,正途和雜流簡直就是天上地下。一樣是吟詩作對,要是正途出身的,別人讚你名士風流,要是雜流出身的,別人只笑你附庸風雅,一樣是追繳積欠,在正途官兒是勇猛精進,在雜流官兒就成了扯刮無度。

     可趙士楨累年來不知為這雜流出身受了多少氣,張公魚這話正好觸到他痛處,氣得面紅耳赤,沒好氣的拱拱手:“謝張都堂栽培,可惜下官才疏學淺,憑幾個爛字做官的幸進之徒而已,可沒您那麼大福分,能指望正途出身。”
  
     說罷趙士楨鼓著一肚子氣,走到旁邊去,不再和張公魚說話。
  
     “這人怎麼搞的?”張公魚還不明白,白愣著一雙眼睛:“黃縣令,你看看他,真是莫名其妙……”
  
     黃嘉善哭笑不得,這兩位一個糊塗透頂,一個牲情桀驁愛鑽牛角尖,完全不對路嘛,夾在中間真是不好做人。

     ……
  
     幸好這時候秦林領著錦衣官校們回來了,倒替黃嘉善解了圍,連忙招呼道:“張都堂,趙主簿,秦將軍已經回來了,看他是否馬到成功?”
  
     張鯨、劉守有也不由自主的迎上去,走了兩步又齊齊停住腳:咱們倆官職比秦林高,幹嘛要迎他?
  
     殊不知開始就不挪步還好些,走了兩步又停下,只是惹得別人暗暗笑。

     “兀那明朝官兒,你可查出什麼來了?”拔合赤衝著秦林問道,大喉嚨震得人耳朵直響。
  
     秦林笑而不語,等黃台吉、張公魚、黃嘉善這些人都圍過來了,才笑瞇瞇的瞧著落後幾步的張鯨、劉守有。
  
     這一幕落在黃台吉眼中,登時暗叫僥倖:果然他們是一伙的,這不,還在使眼色呢!
  
     黃台吉回過頭,咬牙切齒的罵道:“你們兩個混賬,為什麼不過來?別在本王子麵前搗鬼!”
  
     張鯨和劉守有一個司禮監秉筆,一個錦衣衛都督,誰像這麼罵過他倆?偏偏對方是擁兵二十萬的蒙古土默特部王子​​,從來​​蠻橫無理,真正是一點道理都講不通的。他兩位只好憋著一肚子氣,疾步走上前來,肚子裡暗罵秦林這傢伙實在陰損。
  
     黃台吉又挑釁的看著秦林,這下你該說了吧?哼哼,誰能想得到塞嚴是……量你猜不到!到時候藉這件事情……

     秦林不再拖延,斬釘截鐵的道:“塞嚴是偷永安萬壽塔上的銅鈴時,不小心摔死的!”
  
     嘩的一下,頓時議論聲響成一片。
  
     “塞嚴是尊貴的蒙古貴族,他會偷幾個銅鈴?”張鯨冷笑起來,盯著秦林陰陽怪氣的說:“秦將軍,你可別胡亂安插罪名,傳出去未免貽笑大方!”
  
     張公魚、黃嘉善也覺得不大可能,只是偏幫著秦林,就閉上嘴不吭聲。
  
     唯獨趙士楨眼睛一亮,嘴唇動了動又閉上,終究沒說什麼。
  
     劉守有笑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大聲問著黃台吉:“王子,秦將軍居然說我們大明皇帝尊貴的客人是小偷,這不是天方夜譚嗎?哈哈哈……”
  
     笑、你繼續笑!秦林只是饒有興致的盯著劉守有,活像看猴戲。
  
     這不,劉守有笑得前仰後合,黃台吉卻根本沒應聲,臉上神色變幻不定,和拔合赤交流了一個眼神。
  
     劉都督也不是傻子,心下突的一跳,趕緊收住笑聲,疑惑不定的瞧了瞧黃台吉,心說難道又被秦林這小子蒙對了,塞嚴真是在偷東西?
  
     別的蒙古貴族,卻是神色各異,有的恍然大悟,有的臉色微微發紅,有的腆著臉乾笑,並不以塞嚴偷東西為恥,甚至沒有出言反駁秦林——這才叫啞巴吃湯圓,自己心裡有數。
  
     “你、你胡說!”拔合赤紅著臉強辯道:“塞嚴大人是尊貴的那顏千戶、哈只部族長的女婿,有牛一千頭、羊五千隻、馬三百匹,他怎麼會偷東西?”
  
     秦林朝陸遠志做了個手勢,胖子笑瞇瞇的捉著包袱走上來,扯起四角往地下一傾,嘩啦啦倒出大堆的銅器銀器,什麼銅香爐、銀燭台,五花八門。
  
     “這些都是在塞嚴床腳下找到的。”秦林指著贓物,似笑非笑的掃了黃台吉和拔合赤一眼:“如果現在出榜招領,應該能找到它們原來的主人。”
  
     黃台吉看了看蒙古貴族們,瞧著大家臉上神色頗不以為然,便梗著脖子道:“放屁,這是你冤枉塞嚴,你說是從他床腳搜出來的,我還說是你偷偷藏進去的呢,反正是你去搜查的,自說自話,誰信?”

     秦林戲謔的朝黃台吉笑笑:“不信?本官自然有辦法讓你們心服口服!牛大力,你那牛皮紙袋子是一直和屍首放在一起,沒有離開過這些蒙古人的視線吧?”
  
     當然沒有,牛大力從屍體旁邊把那裝著銅鈴鐺的牛皮紙袋捉起來。
  
     秦林親自動手,帶上雪白的繭綢手套,將鈴鐺從紙袋裡拿出來,七枚鈴鐺一一擺在塔前騰出來的供桌上。
  
     接著他從法醫工具包裡面取出了指紋刷和銀粉,用指紋刷沾上一層薄薄的銀粉,在鈴鐺上面來回刷。
  
     眾人全都目不轉睛的盯著,只見刷完第一枚鈴擋,表面沒有任何東西,秦林將它重新放回桌上。
  
     “別是故弄玄虛吧?”黃台吉和拔合赤對視一眼。
  
     一直和秦林不對付的張鯨,這會兒倒是屏息靜氣不敢稍有動靜,他知道秦林的本事,上次在小木船上取到孫曉仁指紋的一幕還歷歷在目,現在這時候胡說八道,豈不是自討沒趣,等看待會兒丟臉?
  
     秦林又開始刷第二枚鈴鐺,結果也沒發現有什麼問題。
  
     黃台吉一夥人就越發鬆了口氣,暗笑秦林裝神弄鬼其實沒有真本事,就是張公魚、黃嘉善也替秦林擔著心。破不了案子,別的倒也罷了,執掌北鎮撫司的秦林至少要承擔個保護不周的責任吧。
  
     秦林絲毫不為所動,拿鈴鐺的手,握指紋刷的手,依舊穩如泰山,動作準確而輕柔,似乎不是在刷鈴擋取指紋,而是輕撫情人的肌膚。
  
     到第三枚鈴擋,終於出現了!隨著沾上銀粉的指紋刷來回掃過,鈴擋表面漸漸呈現出銀色的手印!
  
     不是幾枚指紋,而是整個掌印!粗大的手掌幾乎將整隻鈴擋握住,連掌紋都清晰可辨。
  
     那粗而寬的手掌,那棒槌似的手指,甚至連常年拉弓形成的老雖都非常清晰,不是塞嚴還能是誰?
  
     這、這是怎麼回事?黃台吉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像見鬼一樣盯著秦林,這人竟然讓塞嚴摸過的地方顯出了手印,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唔~~蒙古貴族們發出了訝異的驚呼,他們從來沒有見過這種事情,明明銅鈴上什麼都沒有,怎麼刷了幾下就顯出了掌紋?
  
     古銅色的鈴擋上面,銀色的手印是那麼的清晰、顯眼,這就是塞嚴在生前最後摸過的地方吧。
  
     想到秦林讓死者的掌印顯出了行跡,諸位十分迷信的蒙古貴族,心頭都有點毛骨悚然的盛覺。

     張公魚旗幟鮮明的站在秦林這邊,衝著黃嘉善大聲讚道:“看,我這秦老弟審陰斷陽,實在名不虛傳!哼哼,那就不是某些浪得虛名之輩,僥倖居於高位,其實百無一用。正所謂'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信哉斯言。”
  
     好嘛,秦林名不虛傳,僥倖居於高位的就只有劉守有劉都督。
  
     形勢不利,劉守有雖是位高權重的錦衣都督,也奈不何漸漸在清流中聲名鵲起的張公魚張都堂,於是只好裝著沒聽見,肚子裡都快氣飽了。
  
     找到一枚留有掌印的銅鈴,秦林並不罷休,將刺下的銅鈴全部用指紋刷擺弄了一遍,最後七個銅鈴裡頭,倒有三枚留著塞嚴的掌印。
  
     “來來來,不怕不識貨就拍貨比貨,咱們對比一下嘛!”陸胖子夠狠,壞笑著把塞嚴的屍首拖過來,趁屍僵還沒大規模出現,輕輕把屍體的右手提了起來。
  
     不提也知道,一對比就越發明顯,因為是整個手掌把銅鈴包住的,留下了清晰的全掌印跡,所以根本不需要專業的指紋鑑定知識,單看手掌形狀、幾條大的掌紋以及老雖的大小位置,就知道鐵定是塞嚴留下來的。
  
     秦林把三枚帶著掌印的銅鈴整整齊齊擺好,不慌不忙脫下手套,習慣性的拍了拍手,這才皮笑肉不笑的掃了蒙古貴族們一眼,最後目光停在了黃台吉臉上:“如果只有一枚銅鈴帶著掌印,還可以說可能是塞嚴墜落時雙手亂抓,正好抓到的。但現在有三枚銅鈴帶著掌印,我們只能認為是他把銅鈴摘下來,放在懷裡、或者放在窗台上,跌下去的時候一塊兒墜落的,當然另外的四枚,就是真被他拖落的了。”
  
     先以顱底骨折和熊貓眼徵排除他殺的所謂“決定性證據”,接著以銅鈴上的掌印,證明了塞嚴偷摘銅鈴的事實,秦林的論斷完全不容置疑。
  
     黃台吉臉色通紅,拔合赤和眾位蒙古貴族有不好意思的,也有嘿嘿乾笑的,甚至好幾個人根本不以為然,沒把這當成多大事兒:不就是偷東西嗎?俺答封貢之前,咱們蒙古人還經常鐵騎叩關,到內地來搶劫呢!那陣咱們也沒說不好意思啊。
  
     張鯨、劉守有鬱悶得不行,都以為這件事牽涉多大的內情呢,能藉機叫秦林栽個跟頭,哪曉得是這麼回事啊,你說這塞嚴賤不賤,身為那顏千戶為了偷銅鈴把命丟了,我靠!
  
     “秦將軍斷案如神,咱家佩服,啊,佩服得緊!這就回去稟報陛下……”張鯨訕訕的拱拱手,趁著秦林還沒把椰偷的話說出來,一溜煙的跑了。
  
     劉守有也腳底板抹油:“哎呀,秦將軍真是、真是了不起,本都督慚傀晰傀,衙門裡還有事……”

     “如果真的慚傀,倒不妨退位讓賢呢。”秦林一本正經的說道,見劉守有和張昭、龐清這群堂上官齊齊身子巨震,他又哈哈大笑:“下官開玩笑的,哈哈,劉都督不必當真。”
  
     當真就完啦!劉守有直抹額角的冷汗。
  
     黃台吉一夥蒙古貢士,倒是臉皮厚得很,當面揭出塞嚴偷東西,他們也不怎麼難為情。
  
     秦林曉得這些人的是非觀念和中原迥異,就不和他們講什麼道理,只是皮笑肉不笑的盯了黃台吉一眼,“王子好心機,借塞嚴之死來圖謀你的大事,恐怕諸位台吉、千戶萬戶,有不少是被你蒙在鼓裡的吧?”
  
     “哪有此事?你不要污衊我!”黃台吉色厲內荏的反駁。
  
     蒙古貴族當中,倒是很有幾個人低下頭,若有所思。
  
     秦林哈哈大笑,揚鞭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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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7 01:30:57
五七七章 燈神穆先生

     府中,青黛、徐辛夷還等著秦林,朱堯媖就已經送回了宮中。
  
     秦林笑著將這件事說出來,青黛將小舌頭一吐,“羞、羞,那個塞嚴真不害臊,好好的貢使是咱座上賓,偏要偷東西。”
  
     徐辛夷刻是不怎麼奇怪,點了點頭:“我祖宗中山王留下的文章裡頭,就說塞外草原上明偷明搶,各部族之間爾虞我詐,風俗與中原大不相同。”
  
     說罷,徐辛夷又歪著腦袋想了想,“對了,既然蒙古人在這裡,黃台吉還是黃金家族的嫡系子孫,秦林你能不能拿'烏爾溫也力'去問問他,看他知不知道這是個什麼寶貝。”
  
     青黛是個老實丫頭,嘟著嘴搖了搖腦袋:“徐姐姐,不可能的,黃台吉和秦哥哥作對,他就算知道寶貝的來歷,也一定不肯告訴秦哥哥。”

     “這個老實疙瘩,難道你秦哥哥不會詐他一下?”徐辛夷恨鐵不成鋼的戳了戳青黛腰眼,惹得小丫頭咯咯嬌笑。
  
     秦林嘴角一撇,笑容格外奸詐,說別的也許有我不在行的,這詐唬人哪,嘿嘿嘿嘿。
  
     徐辛夷說著就進了內室,取出盛裝烏爾溫也力的金匣子遞給秦林。
  
     三人至始至終都沒注意到,牽著大黃狗在外面玩的阿沙,聽到烏爾溫也力這名字就把耳朵豎了起來,專心聽著裡面的動靜。待看見徐辛夷拿出那隻浮雕著大貓的金匣,頓時眼睛變得賊亮賊亮……

     ……

     第二天秦林揣上金匣,就去了會同館。
  
     上次是直奔蒙古人住處進行搜查,搜了就走,前後不到一刻鐘;這次秦林就去見了兩位管會同館的主事老爺。
  
     兵部車駕司主事協理會同館陳克志是老熟人了,見了秦林格外恭謹,因為懂得做人留一線,他才沒丟了烏紗帽。
  
     禮部主客司主事提督會同館的位置,則從韓薦換了​​另一位姓周的,上次秦林、徐辛夷大鬧會同館,痛打東籲王朝大王子莽應裡,韓薦偏幫外藩,所作所為有辱國格,禮部尚書潘晟已經把他革了職,換了這位同主事。
  
     週主事曉得自己這官兒是怎麼來的,要不是秦林踹翻了韓薦,能輪到自己來提督會同館?因此他的笑容那叫個燦爛呀,鞍前馬後的侍候著,把秦林當成自個兒親大爺。
  
     秦林這傢伙一肚子壞水兒,就尋思怎麼叫兩位主事配合配合,詐唬一下黃台吉,騙他說出烏爾溫也力的來歷和用途。
  
     還沒等他想出主意,就聽得遠處砰砰砰的響,聲音短促有力,與爆竹大相徑庭,有經驗的人一聽就知道是槍聲。
  
     秦林嚇了一跳,還以為又要出什麼槍擊命案,就待領著人衝過去。
  
     不料陳克志和周主事都只是微微皺了皺眉,兩人嘟噥著抱怨:“趙主簿好這些雜學,怪不得科舉名落孫山,只能拿書法走雜流路子。”

     “可不是嘛,纏著那魯密國使臣,一會兒就砰砰的放槍,真是惹得人心煩!”
  
     秦林上輩子就是成天玩槍的,聽到槍字就來了興起,倒把烏爾溫也力的事情丟在後面,讓兩位主事帶他去看怎麼回事。
  
     路上問起,週主事就說了原委。

     ……
  
     那魯密國出好槍,派來的使臣以及衛隊攜有不少,鴻臚寺主簿趙士楨是朝廷派來接待,並且教導這些貢使朝禮儀的。哪曉得他放著正事荒廢不管,禮儀只是粗粗的糊弄幾遍,大略過得去就算了,卻成天纏著魯密國使臣研究槍。

     魯密國?秦林納罕,他知道安南是越南,天方是阿拉伯,撤馬爾罕在中亞,吐魯番在新疆,卻不知道有魯密這個國家,就仔細的詢問周主事。
  
     這位週主事在禮部任職,又派來管會同館,對天下四方的藩屬國家倒是很清楚,講說起來如數家珍。
  
     聽了一會兒該國的地理位置和風土人情,秦林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魯密國是羅姆蘇丹國的轉音。這時候羅姆蘇丹國已經被奧斯曼土耳其所滅,但明朝仍以魯密國稱呼土耳其。

     弄明白這點,秦林越發吃驚了,以他不多的歷史知識也知道,這時候奧斯曼土耳其如日中天,奪了東羅馬帝國的君士坦丁改作伊斯坦堡,水陸大軍壓得歐洲天主教國家喘不過氣來。它的統治中心遠在小亞細亞,靠近歐洲,和大明並不接壤,怎麼會廿心以較低的藩屬身份,前來大明朝覲?

     “哈,還不是咱們永樂爺積威猶在,叫四夷不敢正眼覷我大明!”兵部主事陳克志眉飛色舞。
  
     當年中亞的突厥化蒙古人帖木兒,自詡為成吉思汗事業的繼承人,建立了龐大的帝國,向西擊敗了全盛的土耳其,生俘巴耶寒特蘇丹,迫使土耳其向他稱臣納貢。
  
     這時候中原的元朝已經被明朝擊敗,帖木兒帝國的疆域是元朝四大汗國,他又是蒙古人,明朝就按元朝向四大汗國征收貢賦的舊例,要求西亞的帖木兒帝國進貢。
  
     帖木兒一開始並沒有理會,最終還是遣使進貢,並在官方信件中自稱是“臣”,奉明朝為宗主,但帖木兒想的絕對不是奉中土為宗主,相反,通過使節他在不斷了解明朝的情況和國力。在充分準備之後,帖木兒撕下臉皮,扣押了中國使節,統帥大軍向明朝發動進攻。
  
     這時候明朝是永樂皇帝朱棣在位,也相應的做好了軍事部署,準備和來勢洶洶的帖木兒決戰——明朝的兵將們可不怕他,朱棣時代大明的陸軍沒事兒就去蒙古草原轉兩圈,水師呢,鄭和鄭公公七下西洋,在印尼設立舊港宣慰司,海軍都跑到非洲去宣揚國威啦!
  
     哪曉得帖木兒還沒踏上中國的土地,就突然生病,一命嗚籲,幾個兒子開始爭權奪利,這場觀模曠古絕今的世紀大戰就沒能打起來,以虎頭蛇尾告終。
  
     不久之後,帖木兒的一個兒子繼承了老爹的大部分實力,又派了使臣以藩屬身份到大明來朝貢,朱棣就舉行了大規模軍事演習請他參觀。

     只見兵馬雄壯,槍砲如林,那使臣不禁嘆息拜服:“幸虧我國帖木兒大帝病死在了進軍大明的途中,否則他一生常勝不敗的威名,恐怕就睢以保全呢。 ”
  
     此事傳揚開來,凡是被帖木兒帝國擊敗的國家,無不對大明敬畏有加。
  
     帖木兒帝國是大明藩屬,奧斯曼土耳其又曾是帖木兒的藩屬,所以即使過去了這麼多年,強盛的土耳其蘇丹仍常常派使臣前來朝覲,表達他對東方天朝的敬意。
  
     這些掌故從兵部主事陳克志口中說出,自是意氣風發。
  
     秦林聽得心潮澎湃,遙想當年中華國威遠佈於非洲、小亞細亞,真是輝煌無比!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秦林也恨不得隨鄭和遠航西洋,也恨不得隨大軍逐鹿塞外……

     ……
  
     再次響起的槍枵聲,捉醒秦林已經到了地方。
  
     果然是昨天見過的鴻臚寺主簿趙士楨,他手裡拿著一隻很長的火繩槍,槍口還冒著裊裊青煙,看到秦林,他有些吃驚。
  
     趙士楨身旁站著好幾名土耳其打扮的人,為首的老者黧黑臉上一副雪白的大鬍子,綠眼珠、鷹鉤鼻,頭上纏著白布包頭,身穿藍色大團花緞袍子,腰間掛一柄鑲滿寶石的彎刀,腳踩尖頭往上翹的皮靴,看上去就像個住在阿拉丁神燈裡的精靈。
  
     “燈神,燈神,你的油燈在哪裡?能不能滿足我的三個願望?”秦林笑著自言自語。
  
     魯密國使臣將手放在胸口,彎腰致意:“日安!尊貴的天朝大臣,原來您對阿拉丁神燈的故事如此熟悉,這在我國是婦孺皆知的,但在東方的天枵朝,懂得的人恐怕不多呢。”

     秦林一個趔趄,原來這魯密國使臣的漢話稅得這麼好,剛才開玩笑的話被他聽去了。
  
     “是啊,我聽說過那個故事。”秦林摸了摸鼻子,“呃,老兄這身打扮,還真像燈神。”
  
     魯密國使臣笑道:“穆拉德‧優素福,竭誠為您放勞,不知我有沒有福份知道天朝大臣的名字?”

     秦林今天身穿螻袍玉帶,所以熟悉中國的穆拉德一看就知道是位朝中新貴,起初看他年紀輕輕,還以為是位公公,結果看到他有喉結,才曉得對方身份必定非常尊貴。
  
     週主事加意討好,替秦林說道:“這位秦將軍官諱上秦下林,乃是本朝錦衣衛都指揮使、驃騎將軍、上護軍、北鎮撫司掌印、奉旨提點詔獄,當朝聖眷優隆,並沒有第二個人可比。”
  
     “原來是天朝大皇帝的寵臣,幸會幸會!”穆拉德再次把手放在胸前,低低的鞠了個躬。
  
     週主事、陳克志兩位直皺眉頭,到底這穆拉德對中國了解還不夠,在魯密國想必寵臣是很好的稱謂,但在中國,說某人是寵臣,就與佞幸相距不遠了。

     “穆先生,你怎麼說的?”週主事大聲道:“秦將軍屢立大功,公忠體國,所以朝廷依為泰山之垂,積功升到如今的官職,並不是邀寵升官的幸進之徒。”
  
     穆先生?秦林又是一個趔趄,週主事真是有才啊,下回該童虎或者沙加上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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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7 01:31:19
五七八章 魯密銃

     穆拉德從善如流,立刻改過口吻,笑瞇瞇的重新向秦林致敬:“原來秦將軍立下這麼多功勞,積功做到大官,本使者真是失敬得很!也只有偉大的天朝,才會有您這樣年輕而聰明睿智的官員。”
  
     “過獎,過獎。”秦林和穆拉德寒喧幾句,眼睛則望著趙士楨手裡拿著的那桿火繩槍。
  
     這支槍的外觀構造,與大明以前用的鳥槍,以及秦林後來製造的掣電槍、迅雷槍大不相同,最突出的特點就是槍管格外細長,差不多才四尺五六寸,加上後面的握把部分,全槍長在六尺多,也就是兩米多長,趙士楨拿在手裡,槍支長遠遠超過了他的身高。
  
     趙士楨見秦林望著自己,頓時臉上一紅,訕訕的道:“下官科場失意,偏生喜好擺弄這些奇技淫巧,想是槍聲驚擾了秦長官?實在慚愧得很。”
  
     正如張公魚所說,八股科舉是正途出身,其他都是雜學,趙士楨以書法雜流入官場,這幾乎成了他的心病。
  
     秦林鼻子裡哧的一聲,接著哈哈大笑,趙士楨臉色立刻黯淡下去,轉而生出激憤之意,臉上青氣一閃,腮幫子鼓鼓的,待要和秦林爭辯。
  
     不料秦林收住笑聲,卻正色道:“什麼奇技淫巧?這是保家衛國,開疆拓土的正道!滿朝會寫道德文章的大人先生們成千上萬,像趙主簿這樣的人卻少得可憐,所以本官倒覺得格外可貴呢。”
  
     禮部周主事和兵部陳主事兩位都是兩榜進士出身的,聽了這話頗不以為然,道德文章才是以仁德教化四方的根基,這些奇技淫巧算得了什麼?可秦林官居二品,執掌錦衣衛北鎮撫司,乃是當朝一等一的紅人,兩位主事就算有什麼不同意見,也只好憋在心裡面,乖乖做個悶聲葫蘆。
  
     趙士楨就不同啦,他以書法雜流入仕,做個八品的鴻臚寺主簿,到處吃正途出身的官員白眼、受一肚手閒氣沒處,何嘗有人對他說個“好”字?
  
     秦林一番話下來,趙士楨只覺心頭熱流湧動,饒是他性情偏激、桀驁不遜,也頓生將秦林引為知己之感,只是地位的巨大差距和累年來遭受的白眼,讓他不敢太過相信今天的際遇。
  
     “這位秦長官究竟是真心話,還是隨口敷衍我呢?”趙士楨心頭暗暗納罕,忽然轉而歎道:“趙士楨啊趙士楨,你多大官?秦將軍官居二品、聖眷優隆,何必來敷衍你!”
  
     秦林見趙士楨神色變幻不定,就曉得對方心頭必定波瀾起伏。
  
     不管趙士楨性情多麼偏激、桀驁,他畢竟只是個區區八品小官,而且雜流出身,將來並沒有多大前途,作為正二品大員的秦林主動示好,他還能不激動一把。
  
     果然,趙士幀深深一揖:“秦將軍謬讚,卑職愧不敢當。​​卑職雖在鴻臚寺任職,卻喜好擺弄槍炮,若秦將軍有所差遣,卑職定當竭誠效命。”
  
     秦林微微一笑,趙士楨不在官場便罷了,既然在官場,略施小計還怕他不替本官效勞?不過這人到底有什麼本事,這魯密國來的槍有什麼好處,還得試一試。
  
     秦林指了指趙士楨手裡的魯密統,“這外藩來的槍,與本朝所用的鳥槍有何區別?有勞趙主簿放幾槍看看。”
  
     趙士楨毫不猶豫,抄起火藥、彈子裝入槍管,用搠杖從槍口伸進去,將彈藥壓實,火繩本是點燃的,將機括一扳到位,這就瞄準射擊。
  
     大約三十多丈外的圍牆上,掛了個裝滿石灰的口袋當靶子,趙士楨覷得真切,將扳機一扣,龍頭夾著火繩落下,砰的一聲槍響,幾乎同時,遠處那石灰靶子就騰起一片白霧。
  
     秦林見狀頗為吃驚,他的掣電槍是短槍,只能在十丈內有這麼高的精度,迅雷槍是長槍,也只能在三十丈距離內做精度射擊,射程最遠倒是能達到五六十丈,但那就是排成隊列做彈幕射擊,能不能打中就看概率了。
  
     像這個槍,三十多丈外還能保持很高的精度,至少在精度這一點,就超過了原來的掣電槍和迅雷槍。
  
     也難怪,它的槍管異乎尋常的長,所以精度才高嘛。
  
     這時候槍托、扳機、龍頭、藥池這些部件,製造起來相對容易,但製造精良的槍管非常困難。秦林的掣電槍之所以造價和製造工時大幅下降,就是考慮到短槍的使用環境,將槍管長減低到了鳥槍的三分之一,於是工時立刻成倍下降到鳥槍的十分之一。
  
     以此推算,這魯密統的槍管差不多是掣電槍的六倍、迅雷槍的兩倍,它的造價和工時豈不是高得離譜?
  
     秦林將這番疑感提了出來,趙士楨大為佩服,睜大了眼睛:“原來掣電槍、迅雷槍是秦將軍做出來的,下官真正沒才想到!用鋼片擊打燧石火,不必去點火繩,這巧妙之處非常驚人呢!至於槍管製造嘛,下官也不清楚,穆先生有些語焉不詳。
  
     穆拉德咧著嘴呵呵的笑,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敝國這種槍,別的並無出奇,就是打火也趕不上貴國掣電槍、迅雷槍的機巧靈變、唯獨槍管特別長,乃是用專門的機器製造出來,敝國蘇丹今上下嚴守私密,決不允許外傳。”
  
     趙士楨聞言就神色一暗,看著手中魯密銃,卻製造不出來,實在鬱悶得很,就算找人家買幾支,也沒法大規模裝備呀!
  
     秦林倒是咧嘴一樂,要是真的不敢外傳,穆拉德何必說這麼多廢話,又如此熱情的介紹魯密銃?這位老兄怕也是和我秦某人一個路子的。
  
     “來來來,穆先生咱們藉一步說話。”秦林扯著穆拉德就走到一邊。
  
     只見秦林扯著穆拉德說話,燈神先生時而嘀嘀咕咕,時而搖頭做憤然之狀,時而拍著胸口以安拉之名起誓,到了最後卻眉花眼笑,和秦林笑嘻嘻的拉起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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