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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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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2 20:22:08
七一九章 駙馬人選

     徐辛夷急著在閩浙辦好事,然後回京師幫表妹朱堯媖把關婚事,就催著秦林盡快從南京動身。於是儘管南京這邊的親朋故舊百般挽留,秦林仍以公務在身為由婉拒,只盤桓了兩天就再次出發。
  
     青黛還想多陪陪爺爺,李時珍極為通情達理,說等本草綱目全部印完,就要赴京進呈御覽,到時候還怕見不著面?青黛這才破涕為笑,跟著秦林離開南京。
  
     魏國公夫妻也沒說什麼,兩口兒在府豐準備各色禮物,趁著朱堯媖下嫁,他們倆準備進京朝賀,也可以和徐辛夷再次見面。
  
     懷遠侯府的小侯爺常胤緒,把胸脯拍得山響:“俺要到京師兵部走一趟,秦兄弟,你往南,俺往北,咱們在京師會面!”
  
     秦林這才和眾位親友依依惜別,重入長江水路,預備從南京到鎮江轉入江南運河,然後趕往杭城、寧城。

     ……
  
     這天船走到了羊城以南,就見一艘船箭也似的飛來,速度快得非同小可,船頭正對著秦林所乘的官船。
  
     眾人正在訝異,就見那船上有人喊道:“是秦少保嗎?門下沐恩小的等候多時!”
  
     這是當初巡江的葛哨官,現在已升成了長江水師的一員游擊,老遠就在船頭上沖著秦林下跪磕頭,他做這官兒,可多虧秦林提攜呢!
  
     “原來是葛游擊,有何見教?”泰林問道。
  
     對方船上另一人叫道:“秦少保,京中有信寄來!”
  
     這是一位早年追隨秦林的錦衣親兵,他從京師拿了信就飛騎南下,到了揚城正好遇到葛游擊的戰船,就乘了戰船到南京來找他,沒走多久就撞上了。
  
     京師有信?秦林大為奇怪,心說誰會給我寫信呢?
  
     校尉跳幫過來,將信遞給秦林。
  
     看到封面上娟秀的字述,徐辛夷就叫起來:“哎呀,這是堯媖表妹的信嘛!”
  
     果真,是朱堯媖的信,校尉稟報:“這封信是那天一位出宮採買的宮女,藉著看病悄悄送到咱們女醫館的,徐師爺看了就讓小的星夜送給少保。 ”
  
     這封信寫著什麼呢?徐辛夷搶過來念道:“秦姐夫、徐表姐,快來救我!”
  
     啊? !
  
     眾人面面相覷,不用說,朱堯媖一定遇到難題了,否則怎麼會寫這封信呢?徐辛夷立刻把他推了推:“秦林咱們快回京去救堯媖表妹吧,看她都冒險求救了,一定遇到很麻煩很棘手的事情。”
  
     泰林皺了皺眉頭:“不好辦啊,我這趟差使,雖然說實在的就是張太師讓咱出來避避風頭,但畢竟是欽命出使,帶了聖旨和王命旗牌的,不到江南,就貿然回京,恐怕……”
  
     徐辛夷眼色頓時黯淡下去,柳葉眉擰到了一塊兒,秦林確實說的有道理,如果不去閩浙等地就貿然回京,這擅離職守、抗旨不尊的罪名可不好擔待呢。
  
     “但是、但是堯媖表妹那裡,怎麼辦呢?要不我回去?”徐辛夷苦惱的抓著頭髮,很快就自己否定了自己:“不、不行,我沒你聰明,真有什麼難題,鐵定槁砸了。”
  
     噗~~秦林和張紫萱、青黛都忍俊不禁,徐大小姐什麼時候肯承認不如秦林啊,這可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長公主那麼可憐,她求救不應該不管的。”青黛嘟著嘴,搖了搖秦林的胳膊:“要不、要不你再想想辦法吧秦哥哥青黛知道你最有本事了。”
  
     秦林抓著頭髮:“我一個人總不能分成兩個用吧?難不成我審陰斷陽、神魂出竅之外,還多了身外化身的本事?”
  
     張紫萱聽到這裡就低著頭想了想,微微一笑:“身外化身嗎小妹倒有個法子,可以試一試。”
  
     什麼法子?徐辛夷和青黛不明所以秦林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張紫萱走進官艙,關上房門,沒多久就再次開門走了出來,卻叫眾人大吃一驚:眼前這位相府千金,膚色塗得稍微黑了點兒,臉型也稍有變化,頭戴著無翅烏紗,身穿江牙海水大紅蟒袍,腰繫九龍玉帶、足蹬粉底官靴,分明是第二個秦林秦少保!

     “呔,本欽差奉旨巡查閩浙開海事務,爾等還不快快跪下?”張紫萱粗聲粗氣的喝道。
  
     哎呀媽呀,眾人都看呆了,這就是活脫脫的秦林嘛,感覺有七分相似了。
  
     秦林自己也忍不住直笑:“像是像,遠看沒什麼問題了,只是神情動作一半是秦少保,一半是張太師。”
  
     張紫萱想了想,忽然就賊忒兮兮的笑起來:“餵,袞衷諸公啊,本官巡行江南,一路辛苦勞頓,你們有沒有安排幾個美女來消遣消遣?”
  
     像、這像個十足十了!眾人紛紛點頭稱讚。
  
     秦林黑這張臉,嘴巴都氣歪了,合著咱是這種形像啊?
  
     張紫萱當初就常扮成男子隨兩位兄長外出,化妝的本事很高明,又和秦林非常熟悉,扮起他來神情動作都很相似。關鍵是,這趟本來就是閒差,視察的主要對像是瀛州宣慰使司。

     金宣慰使和咱們秦長官是啥關係啊?還有杭城市舶司黃知孝黃太監,也是老朋友嘛!所以,只要張紫萱沿途稱病,不與不相干的地方官會面,由金樓姬、黃知孝陪著,四面錦衣校尉打掩護,那就不會露餡。
  
     於是定下計策,由張紫萱假扮秦林去巡視東南沿海,夫人青黛和甲乙丙丁四女也陪在身邊,陸遠志、牛大力這哼哈二將也隨行,好掩人耳目;秦林、徐辛夷帶著侍劍,快馬加鞭星夜趕回京師,去看長公主朱堯媖到底遇到了什麼麻煩。
  
     “這個計策別的都還好,唯獨金小妖該失望透頂了吧?”張紫萱掩口而笑,那笑容像極了秦林。

     ……
  
     京師,朱堯媖百無聊賴的畫著畫兒,嘴角浮出了一絲難得的笑意:他收到那封信,一定會很著急吧,不知道會不會趕回京師呢?他是欽差大臣,肯定不會為了我這麼個沒人疼的小姑娘改變巡視東南的行程吧,尤其是杭城還有那位美麗無比的金宣慰……
  
     長公主平生頭一次撒謊,就是給秦林寫下那封信,托心腹宮女送到了女醫館。
  
     做下這麼荒唐的事兒,連續好幾天晚上都沒睡踏實,小心肝撲通撲通的直跳,連想想都覺得臉紅耳熱。
  
     可她是不由自主的呀!想到母后和馮督公就要替自己挑選駙馬,某種未知的恐懼就緊緊攥住了朱堯媖的心臟,讓她心口悶悶的,飯也吃不下,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但有什麼辦法呢,這時候百姓人家講的是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皇家則有公主下嫁的一套規矩,身為長公主的朱堯媖連一星半點的自由都沒有,就像籠中鳥,有翅難飛。
  
     她甚至非常的羨幕張紫萱,張太師為什麼病得那麼及時,病得那麼恰到好處呢?姐夫厚著臉皮一求,張家姐姐就順順噹噹的嫁給他了……
  
     可惜,可惜父皇十年前就已經龍馭賓天,不會有這種機會給自己……啊,朱堯媖呀朱堯頗,你胡思亂想些什麼啊!
  
     長公主痴痴的笑著,臉蛋兒曉得緋紅,渾然不知筆下的畫兒早已一塌糊塗。
  
     容嬤嬤屁股一扭一扭的走了過來:“長公主,您這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究竟是怎麼回事?老身覺著吧,這些天你有事情瞞著老身!”
  
     “沒、沒有!”朱堯媖慌裡慌張的搖著頭,小鹿般無辜的眼睛移轉開,不敢和容嬤嬤對視。
  
     “哼,也別胡思亂想了。”容嬤嬤撇撇嘴:“太后啊,已經在替你選夫婿了,聽說這次的幾位駙馬人選都是文采風流、儒雅通達的少年英傑,想來是一定合長公主意的。”
  
     文采風流,儒雅通達?朱堯回到了現實,心情頓時一落千丈,想到這幾個詞兒就不屑的搖了搖頭。如果在兩年前她或許會同意容嬤嬤的看法,但現在嘛,她只知道那個人所作的詩句,足夠叫人笑掉大牙。
  
     無論如何,在下嫁之前,讓我再見那個人一次吧!朱堯姚腦中胡思亂想,她自己也知道,自己的這次絕對只是個痴心妄想,甚至近乎瘋狂,但她寧願這麼做。

     從來不違逆別人的柔弱女子,這輩子總要做一件瘋狂的事情吧。

     ……

     慈寧宮,三位駙馬的人選,正在經由慈聖李太后親自過目。
  
     太后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懷孕的王宮女身上,因為太醫說她有可能懷的是個男孩,未來大明朝的九五之尊。
  
     鄭楨無時無刻不想讓這個孩子胎死腹中,這簡直是有眼睛有腦袋的人都知道的,但是唯獨萬曆帝不知道,或者裝不知道,因此李太后不得不盡一切可能,保護這個未出生的孫子。
  
     即使貴為太后,她也不得不承認鄭楨的手段實在厲害,把兒子迷得五迷三道,如果非得將鄭禎掃地出門,那麼她將面臨和兒子決裂的風險,這恰是李太后不願意看到的……
  
     手持拂塵站立在側後的馮保,見慈聖李太后有些心神不寧,便俯身低聲提醒地:“太后娘娘,三位駙馬已經在宮前了,是否傳召?”
  
     “傳、傳召。”李太后這才回過神來。
  
     三位駙馬,都是京師人氏,準確的說都是京師富豪家族的子侄輩,這些家族有著巨額的金銀財寶,卻沒有讀書杵舉成功的子弟,於是把心思放在了攀龍附鳳上。
  
     三位駙馬人選,都給馮保送了很多的賄賂,其中最多的那位,當然就最得他的歡心,何況事成之後,還會有一筆數目很可觀的謝禮。
  
     長公主要出嫁了,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馮保彷彿又聽到了銀子的敲擊聲,這個貪財無厭的傢伙,現在又將臟手伸向了朱堯媖。
  
     對於年青的皇帝萬曆來說,他從小就對喜歡打小報告的馮保畏懼萬分,馮保利用太后壓制小皇帝,為所欲為,根本就不怕萬曆。更何況萬曆深陷於鄭楨的溫柔陷阱,成天為鄭楨和王宮人肚子裡孩子之間的矛盾而苦惱,根本管不了這個待嫁的妹妹。
  
     可以說,李太后就是朱堯媖的最後一道防線。
  
     無論如何,總歸是親生女兒,李太后百忙中抽出時間來選擇女婿,好歹也算得上稱職了,並且她還是準備好好挑選一下的,至少要選今年貌相當的駙馬,不能虧待了女兒嘛!
  
     太后的年紀不算大,她青年守寡,獨居佛堂,性情有點像個花甲之年的老太婆,但實際上她的年紀還不到四十歲,想瞞過她的眼睛並不容易。
  
     幾名駙馬人選,都小步快跑趨近玉階之前,跪下山呼太后娘娘千歲幹歲千千歲。
  
     乍一看,李太后頓時有幾分歡喜,朝著馮保點點頭:“馮大伴這次是用心了的,哀家很滿意。”
  
     確實,三位駙馬人選都還長得比較帥,左邊一個姓李的長身玉立,右邊一個姓張的國字臉炯炯有神,不過還是中間一位最合心意。白淨臉蛋兒,眉毛英挺秀氣,身材不長不短,雙目頗為神采,腰間懸一柄象牙折扇,看上去極為文采風流。
  
     馮保察言觀色就知道太后心動,在旁邊提點:“這位公子姓梁,家世極為豪富,又是秀才出身,下課考舉人也是十拿九穩的,作詩尤為精妙。”
  
     不消說,梁公子就是三位人選中給馮保賄賂最多了的,他先送了整整兩萬兩白銀,然後允諾如果成功坐上駙馬之位,還有五萬兩謝禮相送。
  
     前後七萬兩,這是驚人的大手筆了,要知道娶了翰林女兒才五千銀子就行,娶公主的地位雖然高,卻全家不能再做官,士林中也沒有什麼勢力,論起來還不如娶個翰林女兒呢。
  
     李太后問道:“那位梁公子,請站起來,走兩步給哀家瞧瞧。”
  
     梁公子聞言大喜,卻蹲在地上挨了一會兒,才打起精神站起來,走路也不怎麼得力,看上去似乎病了。
  
     “這人莫不是有病?”李太后詫異,可不能給女兒選出個病夫駙馬呀!
  
     馮保低頭道:“打聽過了,這人騎馬射箭都行,是昨天突然感冒了的。”
  
     “原來如此。”李太后鬆了口氣,見這人生得白淨俊秀玉樹臨風,頓時大為滿意,點點,頭:“那就是這位梁公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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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3 02:11:22
七二零章 偏偏選中他

     李太后這邊選著駙馬,那邊就傳召了長公主朱堯媖到慈寧宮覲見母后。這是宮裡不成文的規矩,公主藉此可以在半道上和駙馬打個照面,不至於到了大婚當天,還連丈夫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
  
     眾宮女、嬤嬤簇擁著朱堯媖往慈寧宮而去,一路上宮女們嘰嘰喳喳的圍著長公主道賀,每雙眼睛裡都寫滿了羨慕和憧憬。很快長公主就要有正式的封號了,高貴的身份、豐厚的賞賜、排場浩大的皇家婚嫁、英姿勃勃的駙馬和……

     這一切簡直叫人羨慕得沒邊兒啊!
  
     唯獨朱堯媖本人,似乎沒有一丁點身為主角的覺悟,神思不屬的低著頭走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當中。
  
     奇怪得很,在這決定終身歸屬的時刻,長公主心中竟沒有一絲一毫對未來駙馬爺的猜想,因為另外一個人的身影已經牢牢佔據了她的心。
  
     那個她捉起名字都會面紅耳赤的傢伙,初次見面就發瘋似的把她撲倒,從此便勢不可擋的衝破了少女的心防;被馮保奪走的琴棋書畫四樣寶物,是他不可思議的送了回來;身為皇帝的兄長賜他偏殿沐浴,偏偏被她撞個正著;牽著她的手通過象陣,嚇得她幾乎暈去,卻又在大象發狂的千鈞一發之際,將她拉回了安全的象背;情同姐妹的宮女呂桂花被冤殺,是他抓到潛伏宮中的白蓮妖匪孫懷仁,教訓了囂張跋扈的皇嫂王娘娘……
  
     對一位年方二八的少女而言,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她的芳心之中,還能容得下別的身影嗎?
  
     容嬤嬤從旁瞧出幾分端倪,故意裝出一副喜氣洋洋的笑臉:“殿下啊,這次太后親自替你挑選駙馬,三位人選都是個頂個的青年才俊,十二分的人才品貌,而且對長公主傾慕已久。”
  
     傾慕已久?朱堯媖秀氣的眉頭微微一皺,自言自語道:“連面前沒見過,談何欽慕?”
  
     容嬤嬤趕緊辯解:“他們聽說長公主溫柔賢淑、清麗動人,所以才傾心敬愛。長公主,您聽我說,這次的三位候選駙馬里頭,一位梁公子格外出挑,出口成章,好比天上文曲星下凡,氣宇軒昂,就是那潘安也比不上……”
  
     “誰稀罕,誰嫁給他得了。”朱堯媖悶頭悶腦的小聲嘟噥一句。
  
     容嬤嬤頓時大怒,眼稍往上一挑,嘴角往下一撇,擺出尖酸刻薄的樣子,就要發作起來。
  
     此時已到慈寧宮外,正巧看見小太監引著張、李兩位駙馬候選人垂頭喪氣的往外走,稍後一些是喜形於色的梁公子,不少太監宮女圍著他打躬作揖討賞錢。
  
     容嬤嬤立刻顧不得和朱堯姚爭吵,老臉笑得跟菊花盛開似的,一溜小跑著過去道萬福:“恭喜梁公子,賀喜梁公子,老身早說唯獨您和咱們長公主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嘛。慈聖太后果然慧眼識珠,就挑中了公子您,哈哈哈……”
  
     粱公子蒼白的臉上浮著病態的暈紅,眼神兒也盡是興奮,亢奮的精神支撐著虛弱的身體,到現在連步伐也輕健了許多。聽了容嬤嬤一番話,他就越發歡喜,伸手幾張銀票就遞了過去:“承嬤嬤吉言,那邊的就是長公主吧?”
  
     “是、是啊!”容嬤境看著銀票上的金額,喜得心花怒放,如果可以賣的話,她簡直恨不得直接把朱堯媖賣給這位出手豪闊的梁公子。
  
     梁公子打量不遠處的朱堯媖,只見這位長公主年方二八,生得秀眉微顰、樓桃紅唇、一雙濕漉漉的眼睛脈脈合情,清麗可人的瓜子臉稍稍顯瘦,美人肩微微下削,穿一件束腰織錦宮裝越覺身段窈窕修長,腰身盈盈一握,真是位出色的美人兒。
  
     梁公子頓時魂靈兒都飛在半空,心中喜不自勝,故意低低的干咳兩聲,將左手袖子輕輕一探,右手啪的一下打開折扇搖了搖,自己覺得肯定是玉樹臨風,說不盡的風流瀟灑。
  
     那邊的宮女們人人眼睛裡冒著小星星,恨不得是自己要嫁給這梁公子,半晌之後乖覺些的就回過神來,七嘴八舌的向長公主賀喜,招了位這樣稱心如意的駙馬爺。
  
     殊不知朱堯媖呆呆的站在原地,好似霜打了的茄子,看著梁公子的眼神兒就像看到了什麼噁心的怪物,皺著眉、苦著臉,嫌惡之情是擺明了的。

     “走、走吧,母后、母后還等著呢……”朱堯媖結結巴巴的吩咐著宮女,再也不看梁公子一眼,低著頭匆匆走了過去。
  
     梁公子莫名其妙,摸了摸自己臉上好像沒什麼臟東西啊,便低聲問容嬤嬤:“本公子和長公主,是初次見面吧?怎麼她、她好像?”
  
     容嬤嬤也察覺了幾分,趕緊滿臉堆笑:“害羞,長公主害羞呢,駙馬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有老身陪著長公主,一切都妥當。”
  
     哦,原來是害羞啊,梁公子咋巴咋巴嘴,又悄悄給了容嬤嬤七八張銀票讓她多擔待,這才出宮而去。

     ……
  
     哪裡是害羞?朱堯媖貝齒把嘴唇咬出了深深的牙印,幾乎忍不住要痛哭起來,因為她認出那位新選上駙馬的粱公子,就是以前多次見過的梁邦端!
  
     那時候,朱堯媖穿著男裝,梁邦端則和顧憲成、劉廷蘭等朋友高談闊論,所以長公主認識他,他卻不認識長公主。
  
     論起來,梁邦端出身京師巨富之家,愛擺譜、好虛榮、極其熱衷虛名,成日里和眾位斯文朋友談詩論文,做詩會、辦雅集,出錢充大頭,本質上其實沒什麼劣跡,心性也不像顧憲成那麼老奸巨猾,平生既不曾欺壓百姓,也不曾吃喝嫖賭,勉強算得上一位有為青年。
  
     偏偏他和顧憲成、劉廷蘭、孟化鯉、魏允中等三元會人物交情頗深,和秦林是怎麼都不對眼兒,朱堯媖恨屋及烏,自然對他沒什麼好印象。更何況秦林多次略施小計,把顧憲成、梁邦端一夥人整得欲死欲仙,朱堯媖眼中的粱公子呀,也就和小丑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要嫁的駙馬居然是這位,朱堯媖心中真是一片瓦涼,腦瓜子像是僵住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的不真實起來……
  
     “堯媖、堯媖!“李太后無奈的搖搖頭,顧左右道:“這孩子,從來都是懵懵懂懂的。什麼時候才能真正懂事?就這麼把她嫁出去,哀家可有點不放心。”
  
     馮保瞇著眼睛:“太后勿憂,老奴以為長公主大婚之後,自然就會明白很多事情,不會像現在這樣了。”
  
     朱堯媖這才猛的回過神,慌裡慌張的下拜:“兒臣叩見母后,母后萬福金安!”
  
     李太后這才回嗔作喜,想想女兒就要出嫁,自己給予她的關愛卻委實有限,終究有那麼一點兒愧疚之情,便柔聲道:“孩兒平身。母后為你挑的駙馬梁公子,剛才你和他照了面,母后的眼光還不錯吧?這位梁公子模樣俊俏,又飽讀詩書,”看樣子脾氣也柔軟,將來斷斷不會委屈了我兒…”
  
     “母后,母后。”朱堯媖走上前兩步,雙膝跪下,一臉哀懇的看著李太后。
  
     馮保心頭打了個突,他曉得梁邦端和秦林不對付,看這樣子,莫非是以前秦林在長公主跟前下了蛆?
  
     李太后皺了皺眉頭:“我兒,你有什麼話說?”
  
     朱堯媖鼓足了勇氣,期期艾艾的道:“兒臣、兒臣誰也不嫁,這輩子就陪著母后……”
  
     “傻孩子說的什麼傻話呀?”李太后搖了搖頭,伸手摩挲著女兒的頭頂,把這當作了小女孩的傻話。如果是普通人家的母親,早已發覺了女兒的異常,但李太后全副心思都在兩個兒子和未出生的孫子身上,哪兒顧得了朱堯媖?
  
     馮保唯恐朱堯媖說出別的話來趕緊道:“長公主孝心可嘉,肯定捨不得離開太后,不過宮中有陛下、娘娘和潞王陪伴,太后將來還會有皇子皇孫,長公主也不必擔心太后會孤獨寂寞。何況下嫁之後,仍是在宮中居住,隨時都可享天倫之樂。”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不過重點還在皇子皇孫四字,李太后一聽立刻想起王宮人肚子裡的孫子,便不再和女兒多說,即刻傳旨:“好了好了,堯媖不要再鬧——來呀,封我兒朱堯媖為永寧長公主,按制賜食邑、賞銀,即刻準備大婚!”

     ……
  
     朱堯媖失魂落魄的離開慈寧宮,只覺兩隻腳像踩在棉花堆上,輕飄飄的不著力。
  
     大部分宮女還以為公主是大婚之前的緊張,唯獨容嬤嬤眼睛骨碌碌一轉,笑嘻嘻的湊上來,壓低的聲音卻透著股子狠勁兒:“長公主,鬧鬧小性子也就罷了,擰著勁兒違逆了太后、得罪了駙馬爺,您這又是何必呢?將來你們小兩口還得過一輩子,生兒子、生孫子,白頭到老……老身覺著吧,萬一要是被他聽到點什麼風聲,嘿嘿!”
  
     朱堯媖聽得不寒而栗,想到要和梁邦端這人過一輩子,就已心如死灰,更別堤容嬤嬤隱合的威脅之意了,更叫她恨不得即刻死去。
  
     哈、哈、哈,容嬤嬤乾笑三聲,自以為拿捏住了長公主,分外得意。
  
     “容嬤嬤是吧,家叔請您過去一趟。”都知監少監張小陽公公帶著一群小太監走過來。
  
     容嬤嬤雖然靠上了馮保這棵大樹,但也不敢得罪司禮監秉筆太監兼御用監掌印張誠啊,趕緊應承著過去,離開之前還給兩個心腹宮女打個眼色,讓她們盯住長公主。
  
     張小陽呵著腰:“長公主,奴有件事給您說說,能不能叫左右稍退?”
  
     宮女們互相看看,立刻知趣的走遠了,容嬤嬤尚且不敢得罪張小公公,何況她們。
  
     朱堯媖心中正在納罕,就見那群小太監當中,一個沖自己吐了吐舌頭,一個擠了擠眼睛,那副憊懶的樣子,正是朝思暮想的那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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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3 02:11:42
七二一章 包在我身上

     “姐、姐姐,姐夫!”朱堯媖喜從天降,剛剛大聲喊了兩句,又趕緊掩住嘴巴,心虛的四下看看。
  
     好在長公主的“大聲”喊,也就比蚊子哼哼的聲音稍微大那麼一點點而已,除了張小陽和幾名心腹小太監之外,並沒有別人聽見。
  
     “噓~~”秦林伸出手指放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亮晶晶的眼睛叫朱堯媖耳根子曉得緋紅,趕緊低下了頭。
  
     長公主的胸膛裡,像裝了只咚咚亂跳的小鹿:完了完了,我這麼個沒人疼的小丫頭寫封信,秦姐夫竟然真的回來了!怎麼解釋突然寫信叫他回來呢?他、他不會什麼都知道了吧?
  
     徐辛夷搶上一步,抓著表妹瘦削的肩膀:“堯媖,什麼都不用說了,梁邦端那渾球,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叫他下輩子再做駙馬夢吧!”
  
     朱堯媖睜著水濛濛的大眼睛,先是訝然,接著就長長的鬆了口氣,虧得有梁邦端選上駙馬這件事,姐姐、姐夫還以為是她預先聽到了風聲,才急召秦林回來“救命”呢。
  
     果然秦林就拍著胸脯大包大欖:“長公主您放心,收拾梁邦端這傢伙,姐夫我是瘌痢頭上打蒼蠅——百發百中!”
  
     噗嗤一聲,朱堯媖抿著小嘴兒直樂,紅著臉兒小聲道:“梁、梁邦端雖然討厭,不過姐夫將他比作蒼蠅………
  
     秦林嘻嘻壞笑:“不是蒼蠅,那就是蚊子了,他不惹別人,專門來惹表妹你,正好撞我槍口上,那就叫做蚊子找蜘蛛——自投羅網!”
  
     “你、你才是蜘蛛精呢。”朱堯媖雙手槎著衣角,不知怎的,在秦林面前似乎一切煩惱都沒有了,這位平日里害羞內向的長公主,說的話也多了不少。
  
     徐辛夷悄悄掐了秦林一把,你當皇宮大內是自己家呀,還和堯媖表妹開起玩笑來了,說正事!
  
     秦林乾笑一聲,直裁了當的告訴朱堯媖,這幾天不必著急、更不要做什麼傻事兒,姐姐姐夫想點辦法,總能把姓樑的好事給攪合黃了。
  
     “不過,表妹你究竟喜歡哪樣的夫婿啊?“徐辛夷忍不住追問,“就算這次不嫁姓樑的,將來總要嫁人哪,最多拖到十八歲也不能再拖了吧,你有沒有中意的?”
  
     朱堯媖抬起頭,弱弱的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姐夫,最後低下頭去,輕輕的搖了搖。
  
     “要不,讓姐夫替你挑?”徐辛夷試探著問道,又把秦林肩膀拍了拍,很自豪的說:”這傢伙眼光毒得很,他替你挑的夫婿啊,絕對沒錯!”
  
     啊?長公主頓時紅了臉兒,小巧的鼻尖上浸出汗水,半晌才遲疑著點了點頭。
  
     “秦林,堯媖表妹的親事,可得著落在你身上啦!”徐辛夷義著小蠻腰哈哈大笑。
  
     有錦衣衛北鎮撫司出馬,天下什麼樣的男人找不到?秦林也拍著胸脯誇下海口:“長公主瞧上誰,那是誰的福分,誰敢敬酒不吃吃罰酒?一切包在姐夫身上,到時候就算綁,也得把表妹喜歡的人綁了來!”
  
     真的嗎?這可是你答應的呢……朱堯媖抿著小嘴兒笑得更歡了,水潤的大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小星星。
  
     見到了秦姐夫,得到了他的親口允諾,長公主今晚睡得很香。

     ……
  
     秦林本身就是宮裡常來常往的錦衣衛大員,徐辛夷也是經常進宮的,又有張小陽打掩護,很輕鬆就再次出宮。
  
     選駙馬之事涉及宮闈機密,而且不像扶植鄭楨那樣對雙方都有利,張家叔侄純粹是看在秦林面子上才幫忙的。秦林也知情識趣,不把他們拖進來太深,以出了東華門就和張小陽告辭。
  
     私密回京,當然不好住自己府邸,侍劍已在燈市口外青雲客棧訂了兩間上房,然後等在東安門外,秦林、徐辛夷出來會合之後一塊兒去了客棧。
  
     小二送上茶水點心,秦林隨手打賞一小塊紋銀,讓他沒事就不必過來。
  
     客棧小二是極有眼色的,出去時順手就關上門,裡頭這位爺帶了兩位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一個長腿的夠勁夠辣,另一個也像畫上的美人兒,接下來要做什麼不是很清楚嗎?

     在店小二心目中正大享艷福的秦林,卻在皺著眉頭思村,慢慢的道:“梁邦端這廝,其實沒什麼大本事,要對付他也容易,只是一時半會兒無從下手。偏偏李太后定的婚期又太近了,怎麼拖一拖才好,否則堯媖表妹一旦下嫁,那就再難轉圜。”
  
     “要不,我去把梁邦端打個不能自理,讓他在病床上躺個把月?”徐大小姐咧著嘴,非常“猙獰”的冷笑。
  
     噗的一聲,侍劍先笑噴了,自家這位大小姐的思路,還真是簡單直接啊!
  
     笑什麼笑?徐辛夷嘟著嘴,把侍劍瞪了一眼。
  
     泰林擺擺手:“不妥,這樣做太沒道理,而且都知道大小姐你跟著我下江南了,突然跑去把梁邦端打一頓,別人肯定懷疑我是不是也回來了——不行,辦這件事,咱們倆都不能公開露面。”
  
     如今的朝局,雖是江陵黨一家獨大,但秦林也不能真的肆無忌憚。

     萬曆想玩恩威並施的帝王心術,憋著勁兒想打磨打磨他,秦林的性子卻又是佔便宜不嫌多、吃虧半點不肯的,連裝委屈都不大願意,叫陛下憋得夠嗆呢。如果欽差大臣擅離職守,悄悄潛回京師的事情曝光,那秦林就純猝是給自己找不自在了。
  
     徐辛夷杏核眼滴溜溜一轉,又笑嘻嘻的道:“要不,你去找找那位炙手可熱的鄭淑嬪?離京之前,就聽說她寵冠六宮,不日將升妃子了,嘻嘻,你和她的交情不淺嘛。”
  
     呃,這算某種試探嗎?秦林摸了摸鼻子,想起和鄭楨的最後一次會面,就很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當即正色道:“別胡說,她未發蹟的時候,我幫了她幾個小忙而已,之後就談不上什麼交情了,你看為夫像那種市恩賣好的小人嗎?”
  
     像,太像了!徐辛夷和侍劍都不約而同的點頭。
  
     你們、你們啊……秦林呼哧呼哧吹了兩口氣,無論如何,這次都不想找鄭楨幫忙,那女人太姦,又恰好記恨著王宮人肚裡的龍種,如果把她拉進來,萬曆、王皇后、李太后、馮保圍繞未出生的小皇子攪合成一團,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呢,但可以肯定的是,事情只會變得更加複雜、更加難以掌控。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怎麼辦嘛?”徐辛夷嘟嘟囔囔的抱怨。
  
     侍劍也抓了抓頭:“想推遲婚期,嗯,皇家的規矩婢子不曉得,但是民間的話,如果尊長生了重病……”
  
     “我還知道死了父母要守孝三年呢!”徐辛夷翻了翻白眼,覺得侍劍說得純屬廢話。朱堯媖的父親是隆慶老皇帝,十年前就已龍馭上賓,她母親是李太后,難不成為了推遲婚期,去向李太后下毒,叫她生場重病?
  
     哪知就在此時,秦林的眼睛突然就變得亮閃閃的,嘴角浮出了那種熟悉的壞笑。

     ……
  
     當夜,沒人注意的時候,武清伯府來了位不速之客,看樣子像是個身段婀娜的女子,蒙著臉,聲稱有機密書信要交給老伯爺或者李高李指探。
  
     聽這口氣,武清伯府的奴僕們不敢怠慢,當下從她手中接過了書信,還沒來得及問她是從哪家府邸出來的,女子轉身就走,很快就沒了影兒。
  
     遠處陰影之中,侍劍取下面紗:“長官、大小姐,信送過去了,能行嗎?”
  
     “哈哈,十拿九穩!”秦林滿臉壞笑。
  
     徐辛夷忍不住把他拍了一巴掌:“你這傢伙,就知道捉弄武清伯老爺子。”
  
     是啊,誰叫他兩爺子貪財貪小便宜呢?秦林在清明上河圖失竊案中,就拿武清伯當槍使,可這次故技重施,他料定武清伯仍會重蹈覆轍。

     ……
  
     那可不是,武清伯府的僕人們很快把信送到了大管事手上,大管事一看那信背後的紋樣,就趕緊交給了武清伯李偉。而老爺子接到信之後,也立刻招來了兒子李高商量。
  
     “秦姑爺的信,哈哈,咱父子又要發財啦!”李偉的小圓臉寫滿了興奮,白鬍子一抖一抖的,眼睛亮得活像燈泡。
  
     清明上河圖事件之後,秦林和李偉、李高父子逐漸諳熟,曉得這父子倆是市井生意人的脾氣,現在更是藉李太后的勢力做了皇商。秦林就幫帶著他們做點生意,讓漕幫給低價運貨啊,請五峰海商按成本價供應海外珍奇什麼的,那是再容易不過了。
  
     李偉大錢沒賺著,弄點小錢也樂呵,便將秦林視為平生第一個知己,還屢次請他想想主意,說有什麼大生意,不妨大夥兒一起做。
  
     果不其然,這次秦林奉旨巡視閩浙海貿,大生意就送到武清伯府上來啦!
  
     李高將信看了看,有些拿不定主意:“如果真能成,咱們家絕對能賺得盤滿缽滿,可張相公能答應嗎?”
  
     “這……不試試怎麼知道?”李偉探了探手,又笑起來:“就算不成,藉這個由頭,也能弄點別的好處嘛。”
  
     父親大人英明啊!李高也笑得合不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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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二章 妙計延婚期

     “豈有此理!”文淵閣密閣禁地,中極殿大學士太師左柱國張居正將桌子重重一拍,丹鳳眼中精芒閃現:“誰鼓動武清伯上的本章,誰告訴他要新開商埠? ”

     難怪張太師生氣,秦林走之前,剛商議了閩浙沿海除已開的杭城、月港兩處之外,又新開三處商港,作為全面放開海禁的最後一步。這是比較機密的消息,只有內閣大學士和王國光、曾省吾、張學顏等人知道。

     現在,武清伯李偉的本章卻是要求以皇商身份,在新開的寧波港享有海貿專營權!

     消息走漏是其一,李偉的要求更和張居正的施政策略背道而馳,本就是準備全面開放海禁以鼓勵民間商業、增加關稅收入。偏偏李偉還要獨占一座海港的專營權,張居正看到這本章,真是被氣樂了。

     還好老太師不知道,這就是他那新科女婿秦長官攛掇出來的……

     次輔張四維神色微動,聲色俱厲的附和道:“如今這些皇親國戚,越發不知道收斂,武清伯累年所得賞賜已經極多,還在索求無厭,真是欲壑難填!學生贊成張老先生的意見,這次一定狠狠給他頂回去,否則將來你求寧波,我求月港,開海之利盡入巨室之手,朝廷公用依然匱乏。”

     張居正捋著鬍鬚微微頷首,對張四維的建議深以為然,只不過他是一切從公心出發,根本沒有察覺到副手眼底閃過的一絲奸詐。

     李太后雖然盡力約束娘家人,叫他們不敢胡作非為,但終究是李偉的女兒、李高的妹妹。如果張居正的駁斥過於嚴厲、不留情面,李偉會怎麼想,李太后又會怎麼想?

     這分明是給李太后、張居正、馮保的鐵三角打楔子啊!

     三輔申時行卻是個老好人,也沒想那麼多,聽到張居正、張四維要嚴詞駁回,就從椅子上站起來,微微彎腰,笑道:“太岳老先生,鳳磐老先生,學生以為凡事總講個以和為貴,武清伯市井出身,素來貪財愛貨,這又不是頭一次了。俗話說不看僧面看佛面,李太后既對親族約束甚好,咱們似乎大可不必……”

     張居正想了想,笑起來:“汝默賢弟,你真是個好好先生!罷了,既是如此,便由賢弟你來票擬吧。”

     申時行接過本章,字斟句酌的想著票擬詞句,他這人別的本事沒有,論詞氣委婉那是滿朝第一。

     張四維甚為失望,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否則被張居正察覺了他的用心,那就萬劫不復了……

     ……

     申時行的票擬口氣放得很緩,意思卻很明白。

     本就要放開海禁、鼓勵商業出口,來徵收關稅以供朝廷所用的,今天武清伯乞一港,如果答應了,明天定國公、成國公乃至荊王楚王也來乞請,到時候答不答應呢?陛下您的內帑銀子,有不少來自海貿呀!

     萬曆親政不久,內廷政務還多數掌握在司禮監掌印馮保手中,馮督公看了這本章和票擬,大概也就猜到怎麼回事兒,吊梢眉微微揚起,搖著頭苦笑了一下,吩咐左右送去請陛下聖裁。

     李偉貪財愛佔便宜,這是滿朝文武都知道的,馮保就算長了八個心眼,也只說李偉又要撈點好處,萬萬想不到這道本章背後還有秦林的影子啊!

     ……

     萬曆接到本章時,正在和鄭楨鄭淑嬪在後花園垂釣玩樂。

     “呀,上鉤了,上鉤了!”鄭楨天真的拍著巴掌,紅紅的嘴唇微微翹起。

     身邊的萬曆早已色授魂與,撫著她的玉背,低聲調笑:“愛妃,你才是朕此生所獲的美人魚哩。”

     鄭楨微微偏著頭,倚著萬曆肩膀嬌羞無限,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誰釣誰?哼哼……

     “皇爺,馮大伴有本章請聖裁。”小太監用金絲木盤托著本章呈上。

     萬曆不耐煩的翻了翻本章,就皺起了眉頭,他一點不傻,甚至精明過頭了,看到這折子的反應可想而知——銀子與其送給親戚,不如自己用更爽快呀!外公真是越老越糊塗了,要錢的話,問朕、問太后娘娘要不就得了,你乞請寧波港,無異於給皇親國戚開了道大口子,將來一個個都來乞請,朕怎麼應付得來?

     “什麼本章,叫我的皇爺這麼為難?”鄭楨吃吃嬌笑,纖纖玉指拈著本章看了看,頓時眼睛瞇了起來。

     李太后護著懷孕的王宮人,叫鄭楨氣得幾乎發狂,連帶著把李偉父子也恨上了。鬥不贏李太后,難道還不能給李偉父子使點壞?眼珠一轉,鄭楨就攀著萬曆肩頭,柔聲道:“皇爺,照說李老伯爺是太后的父親,應該多照顧照顧,可陛下直接賞他金銀財寶就行了嘛。寧波港離京師這麼遠,老伯爺和舅舅都是閒不住的,辦皇商也總是親力親為,這千里迢迢的,萬一路上有個閃失,豈不追悔莫及?”

     “對、對,還是愛妃想得周全!”萬曆正琢磨怎麼回絕呢,鄭楨就替他想到藉口了,真是貼心啊。

     比起乞請一座大港口的專營權,平日賞賜的那點金銀珠寶,簡直就是毛毛雨啦~~

     萬曆很高興的批紅,完全同意了內閣票擬的意思,並且說明自己不予批准,乃是顧慮武清伯年紀老邁,不希望他一大把年紀還操心商賈之事。

     嗨,這不屁話嗎,李偉就是做些錙銖必較的事情才快活,讓他不做生意、不賺錢,那簡直比打他還難受呢。

     ……

     很快,消息就傳到了秦林的耳中。

     侍劍推開門送進書札的時候,隱隱約約看到趴在床上的徐大小姐渾身香汗淋漓,房間裡充滿了旖旎的氣味,便臉色發紅,逃也似的回了自己房間。

     秦林、徐辛夷這兩天哪兒也不用去,整天待在客棧的上房裡頭胡天胡地,周易參同契神功果然了得,次次把豐腴健康的長腿美女殺得丟盔棄甲,連聲告饒才罷休。

     書札是張小陽送來的,他叔叔是司禮監秉筆,所有奏章都從司禮監過,消息格外靈通。

     秦林拆開看了看,正如自己所料,李偉上了乞請本章、張居正把持的內閣就毫無意外的批駁了、萬曆和馮保的反應也在意料之中……

     他哈哈大笑著,往徐辛夷挺翹的臀瓣上拍了一巴掌,準備告訴她這個好消息。

     “又、又要啊?”趴著大睡的徐辛夷,迷迷糊糊的嘟噥著,費力的撐起大長腿,翹起了誘人的臀瓣,小蠻腰塌下去,上次歡好的汗水還沒乾透,又是一副任君採擷的模樣。

     秦林喉嚨口像是火燒起來了,哪裡還管得了別的?將書札隨意一扔,雙手箍住油光水滑的小蠻腰,從後面來了一記狠狠的衝刺……

     ……

     武清伯府,氣氛就完全不同了,老伯爺李偉很生氣,後果很嚴重。闔府上下人等都知道,老伯爺的生意沒做成,那是比殺了他都還難受。

     李高也好不到哪兒去,苦著臉對父親道:“張太師不容情就罷了,陛下,陛下竟然也不賣這面子,真是過分,說到底他還是您的外孫哪!”

     “這、這,這位陛下。”李偉忍了又忍,總算顧忌皇家製度,沒敢把小兔崽子四個字罵出來,但也憋得臉發青了,“竟然說怕我操心生意,豈有此理!且不說可以派你去,就算我這把老骨頭也還硬朗得很,往南方走一趟,有什麼關係?”

     李高訕訕的道:“爹,看來這次,您得給他們點顏色看看,否則誰都不把您這國丈放在眼裡了。”

     李偉、李高父子倆對視一眼,同時點了點頭:看來,得出無敵必殺絕招了!

     武清伯咬了咬牙,吹鬍子瞪眼睛,突然閃身往後一跳,託的一聲倒在床上,然後扯床單蒙住腦袋,甕聲甕氣的道:“告訴你妹妹,就說她爹病了,病得很重,要不要來看最後一眼,就隨她便吧。”

     裝病,這就是咱們武清伯老大人屢試不爽的絕招呀!

     李高立刻興高采烈的出門,去向妹妹李太后報告老爹重病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李太后接到消息的時候,已經聽馮保說了這件事的大概,自然知道老父親又在玩裝病的把戲了,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

     但身為太后,一國之母,能不盡孝道嗎?更何況就算李偉沒病,用到裝病的法子,也肯定是心裡面不舒服,做女兒的能不去開解開解嗎?只不過這趟出宮,朱堯媖也要求跟著一塊兒去,外孫女看看生病的外公,人之常情嘛。

     ……

     李太后看到父親直挺挺倒在床上,用被單蒙住臉裝死的樣子,心頭就是哭笑不得,只好柔聲勸慰。

     李偉中氣十足的喊道:“爹病了,真的病了,只怕活不了幾天,太后娘娘萬金之軀,別來看我這將死之人。”

     “外公真的病得很重呀!”朱堯媖老實得不能再老實了,看見外公這個樣子,眼睛裡淚水直打轉。

     李高想笑又不敢笑:“長公主,武清伯這次委實病得很重,只怕、只怕……唉!”

     朱堯媖珠淚成串落下,跪下抽噎道:“外公病得這麼嚴重,做外孫女的還能歡歡喜喜出嫁麼,那不是禽獸不如了嗎?母后,請把婚期推遲吧!”

     啊?李太后、李偉、李高全都傻了眼,因為太后娘娘探視生病的武清伯,潞王、成國公、定國公等等皇親國戚都有女眷過來探視,就站在屋里屋外呢,難道能當著這麼多人告訴朱堯媖,她外公其實是在裝病?為了乞請港口沒得逞裝病?

     大夥兒心知肚明是一回事,自己親口說出來,又是另外一回事啊!

     外面各家貴戚女眷嘈嘈切切的議論聲已經響了起來:“長公主孝心尤嘉,不愧為天家貴女……”

     “就是,純孝之心,尤為可佩……”

     李太后無可奈何,看了看單純得像一張白紙的女兒,嘆口氣:“既如此,就把婚期延後吧,看什麼時候你外公能病癒。”

     最後這句,已經帶著點抱怨了,叫裝病的李偉和李高都有點不自在,兩爺子都哭笑不得,怎麼攤上這麼位聽風就是雨、說啥就信啥的長公主喲。

     殊不知,肩膀一抽一抽似乎不停抽噎的永寧長公主朱堯媖,其實是在偷偷直樂,心說秦姐夫的法子,還真是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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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三章 士可殺不可辱

     永寧長公主至誠純孝,因外公武清伯李偉病重,不顧欽天監算定的吉日臨近,毅然推遲了婚期。這一仁孝之舉立刻轟傳京師,街談巷議都讚一聲好個孝心可嘉的長公主,士林清流更是揮動如椽大筆,盛讚我皇明以仁德撫育天下,永寧長公主堪為天家貴女之表率。

     京師的張公魚、黃嘉善、蕭良有,南京的王世貞和眾弟子,都先後為這件事寫了佳作傳世,就連顧憲成顧大才子也駢四儷六的寫了一篇,什麼“本朝婦德遠邁漢唐,是以無館陶之橫,無太平之驕……公主懿德佈於閨閣,今之貴室驕女而不守婦道者,聞之寧無愧乎?”

     得,話裡話外透著股酸勁兒,所謂不守婦道的貴室驕女,當然是暗指徐大小姐囉!話說徐辛夷把顧憲成揍得滿臉花,他這股怨念還能小得了?

     可憐,顧憲成也就敢筆頭子上扯點淡,連徐大小姐的名字都不敢點出來,更可憐的是,他還不知道長公主推遲婚期的幕後黑手,其實就是他做夢裡又怕又恨的秦林和徐辛夷。

     ……

     這天文人雅士們又在醉仙樓雅聚,談論得最多的就是梁邦端梁公子和永寧長公主的婚事,對這位剛選上駙馬的朋友,眾人言談中不無羨慕。

     顧憲成板著臉,正顏厲色的道:“吾不羨梁賢弟攀龍附鳳娶得公主,吾羨他娶得大義純孝之妻!”

     好個顧解元,說得果然妙極,有進士出身當然不羨慕做那空殼駙馬囉,人家羨慕的是品德,哈哈,登時把你們這些俗人壓了一頭吧?

     眾位朋友對顧憲成的仰慕之情,頓時如滔滔長江綿綿不絕,又好像黃河氾濫一發不可收拾……

     只可惜品德不能當飯吃,到了會賬的時候,眾位文人雅士摳摸著乾癟癟的錢包,對梁邦端的懷念就越發熱烈。

     “對了,有幾天沒看見梁賢弟了。”劉廷蘭一邊摸出兩錢碎銀子,一邊自言自語。

     孟化鯉把十三個大錢整整齊齊的排出來,聞言就連連點頭:“就是,梁賢弟自從選上駙馬,就沒露過面,想是在家裡準備大婚?”

     孫稚繩冷面熱心,起哄道:“如今他婚期延後,正是百無聊賴之時,咱們乾脆去賀他一賀!”

     眾人齊聲道好,說是去賀梁邦端,每人無非是寫兩個斗方、提幾句詩詞,不花什麼本錢,梁家卻必定會留飯,走的時候說不定還會送幾兩謝步銀子呢。

     說走就走,一行人出了崇文門,笑嘻嘻的來到崇北坊梁府。

     ……

     梁家極為富有,房舍佔地極為寬廣,粉牆青瓦、庭院深深,院牆內盡是鱗次皆比的房舍。就是燈市口紗帽胡同張居正的太師府,氣象森嚴或有過之,富麗堂皇卻不如它了。

     門口的奴僕老遠看見這群人過來,兩個進去通傳,剩下的迎出來,滿臉堆笑的和公子爺的朋友們打招呼:“各位老爺、公子請稍待,已經去通知我家公子了……”

     顧憲成這夥人是梁府常來常往的,眾人聞言就笑道:“要什麼通傳?咱們直接進去吧!”

     哎哎哎,奴僕們面面相覷,終究不敢攔這夥文曲星。

     顧憲成等人進去,熟門熟路的就朝梁邦端住處走,忽然老遠聽得里面幾聲咳嗽,聲音破擦擦的,孫稚繩心直口快,不禁奇道:“梁兄的咳嗽還沒好?婚期將近,慶典上咳起來未免不好看,依我說,就該去請南京李老神醫來瞧瞧,他梁家又不差這兩個錢。”

     孟化鯉把孫稚繩衣襟拉了拉,搖頭示意他不要胡說八道,低聲道:“梁賢弟的咳嗽病,這幾年也不知請了多少醫生,吃了多少斤人參,到現在好像還更嚴重了。他這個樣子,怎麼選上的駙馬,恐怕裡頭也很有些說道吧,咱再當面提及,恐怕叫他尷尬。”

     孫稚繩恍然大悟,繼而濃眉皺起,似乎很不高興,看了看眾人不以為然的樣子,終於欲言又止。

     聽得眾人吵吵嚷嚷,梁邦端終於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只見他臉色紅潤,神采煥發,看上去倒不像有病的樣子,笑瞇瞇的朝眾人拱手:“今天什麼風,把眾位大賢吹到了陋宅?真是蓬蓽生輝了。”

     “好你個梁賢弟,做了駙馬,就躲在家裡等吉期?”孟化鯉笑著和他打趣。

     劉廷蘭也故作驚訝:“只聽說娶了公主便不能納妾、不能流連青樓楚館,可從沒說過連朋友會面也不准啊!”

     眾人哄堂大笑,魏允中更是笑得前仰後合,忍不住拍了拍梁邦端的肩膀。這兩巴掌就了不得,梁邦端身子狠狠的晃了兩下,幾乎要摔倒在地,勉力支撐才沒有摔倒,然而臉色已是煞白。

     眾人都覺詫異,劉廷蘭把魏允中扯了一下,“你這麼用勁兒幹啥?誰不知道你老魏是練家子啊?”

     “我、我……”魏允中莫名其妙的看了看自己手掌。

     “梁老弟剛午覺起來吧,連站都站不穩了。”顧憲成搖搖頭,嘆口氣:“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好羨慕梁賢弟高眠不起啊。”

     梁邦端舒了口氣:“就是、就是,小弟剛剛睡醒,腳步尚有些踉蹌。”

     眾人嘻嘻哈哈的逗趣,恭喜梁邦端做了駙馬,又誇永寧長公主不但傳說她容貌極美,又極守婦德,事親純誠至孝,實在是位稱心如意的妻子。

     梁邦端神色訕訕,敷衍著眾位朋友,看樣子卻有些魂不守舍。

     孟化鯉最為乖覺,打趣道:“莫不是因為婚期推遲,梁賢弟心有不甘?哈哈,我老家洛陽出豆腐,常聽人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梁賢弟覺得是不是這個理兒?”

     梁邦端臉色稍微一變,禁不住咳嗽兩聲,還沒來得及回答,兩名小廝就快跑過來:“少爺、少爺,老爺有急事找你,請過去一趟。”

     這……梁邦端猶豫著看了看朋友們,眾人曉得梁家有事,這是不會留飯了,心中未免有點失望,但人家長輩又招,自然不能攔住呀!於是嘴上都說不必管我們,你自己去就是。

     梁邦端匆匆辭別,往內宅去了。

     好在眾位文人雅士也沒徹底失望,在離開梁家的時候,大管事恭恭敬敬捧出紅紙包好的小包,說今天府中有事,不能留酒飯,實在過意不去,請諸位老爺、公子收下這點代酒銀。

     這是官場士林迎來送往的通例,眾人當然毫不客氣的收下,唯獨那孫稚繩稍微猶豫一下,是孟化鯉拿起來,塞進了他手裡。

     人人都有了銀子,就更不好去吃酒了,尤其是幾個主事、都老爺做窮京官的,熬得家裡叮噹響,趕緊攥著銀子回去贖當。

     ……

     孟化鯉看看孫稚繩神色不好,便將他一拉:“孫老弟,今晚愚兄請你,勿嫌小菜飯簡慢。”

     孫稚繩無可無不可的,兩人就去東昇飯莊,那裡的便碟白切肉又多又便宜,正適合孟化鯉這種窮京官和孫稚繩這種以秀才身份遊歷京師的人。

     可注定這兩位老兄吃不成白切肉,剛走到一條胡同里面,忽然前面一人緩緩走來,臉上竟蒙著黑布,只露出兩隻眼睛!

     情知不妙,兩人便往後退,那知後面也有位蒙面人邁著長腿一步步走來,身形輕捷有力,宛如兜圈子逼近羚羊的獵豹!

     孟化鯉壓住心虛,把眼睛一瞪:“老爺我是戶部主事孟化鯉,哪兒來的小毛賊……”

     “戶部主事很了不起啊,連尚書、侍郎的命,老子也取過哩!”前面那人笑嘻嘻的說著,聲音頗為含混。

     吹牛吧!孟化鯉自然不信,他卻不知道對面來的這位正是秦林秦少保,那句話半點虛假都沒有。秦林親手宰掉的王本固是南京都察院左都御史,雖是閒差,官階卻正好和六部尚書平級,查辦之後斬首的薊遼總督楊兆,也有兵部侍郎官銜。

     孫稚繩練過點兒武功,自然不甘心束手就擒,拉開門戶喊一聲打,還沒真打起來,他就只能住手了。因為後面那位輕捷如豹的蒙面人,手中握著一柄雪亮的寶劍,正把胡同牆上的青磚一塊塊切下來玩,輕鬆愜意就跟切豆腐似的。

     孫稚繩不會認為自己的拳頭能比青磚更硬。

     秦林的這把劍真是鋒利啊!徐辛夷壞壞的笑著,調皮的吐了吐舌頭,又朝秦林擠擠眼睛,咱們這次一位柱國、太子少保,一位魏國公府的大小姐,做起了雌雄大盜。

     秦林變了嗓音,怪腔怪調的道:“看見沒,你們腦袋沒青磚硬吧?待會兒我問什麼,你們答什麼,否則把你們切成十塊八塊的扔去餵狗!”

     “士可殺不可辱!”孟化鯉挺了挺胸脯。

     咦,還是硬骨頭呢!徐辛夷詫異起來,舉著寶劍往孟化鯉臉上晃了晃,作勢要去割他耳朵。

     剛才還威武不能屈的孟化鯉孟主事,忽然咚的一下跪在地上,聲音帶著哭腔:“好漢饒命,下官十年寒窗剛剛考上進士,做了窮京官還沒有什麼進項,可憐下官家有八十老母、三歲兒子……”

     靠!秦林和徐辛夷無語,還以為這廝真的硬骨頭呢,原來他嘴巴雖硬,骨頭卻是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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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四章 命不久矣

     孟化鯉輕易服軟,徐辛夷大為得意,見那孫稚繩還直挺挺的站著,便又挺著寶劍晃了晃:“餵,你這黑臉黑嘴的秀才,主事孟老爺已經投降了,你服不服氣?”

     秦林聞言絕倒,多次看到這人和顧憲成、梁邦端在一塊兒,應該是京師小有文名的人物。他穿斕衫、戴方巾,自然是個秀才身份,此人也確實生得面如鍋底,兩道鐵眉,難怪徐辛夷毫不客氣的稱他黑臉黑嘴。

     孫稚繩卻不像孟化鯉那麼膿包軟蛋,見寶劍當胸逼來,也沒側身躲閃,只是兩道鐵眉微微一皺,眼觀鼻鼻觀心沉聲道:“京師首善之地,兩位竟敢攔路行凶,就不怕王法嗎?就算兩位自恃武藝高強,須知我大明廠衛之中亦有無數高手,一旦聞風而至,兩位就插翅難逃了。”

     他提別的倒也罷了,提到廠衛高手,徐辛夷和秦林就把肚子笑痛,孫秀才恐怕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位就是錦衣衛北鎮撫司掌印官,號稱下馬力能格象救駕、上馬千軍之中取上將首級,俞龍戚虎劉大刀、東李西麻皆不如的廠衛第一“高手”,秦林秦少保!

     秦林乾咳兩聲:“咳咳,老兄,俗話說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咱們既然敢在京師犯事兒,當然不怕廠衛鷹犬。莫說別人,就是那格象救駕、單騎出塞,神勇無敵威震四海的廠衛第一勇士秦少保親自前來,咱也不會懼他三分!”

     天哪,有不要臉的,可誰像秦林這麼不要臉?徐辛夷強忍住狂笑一場的衝動,憋得肚子都痛了。

     孟化鯉半蹲在地上,拉了拉孫稚繩褲腿,小聲道:“服軟,服個軟吧,咱們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孫稚繩無可奈何,想了想就坦然道:“兩位手持利器,孫某手無寸鐵,如今既已被擒,終需留此有用之身,以期報效國家、顯親揚名。兩位有何吩咐儘管說來,只要不違天理王法,孫某照辦便是了,若要孫某行那不忠不義之事,則在下寧願引頸就戮。”

     呵,這人倒有點意思,徐辛夷笑嘻嘻把他打量打量,撇撇嘴:“說的好聽,最後還不是舉手投降。”

     秦林卻略覺詫異,這孫秀才先直陳要留有用之身,不會傻乎乎的硬拼,懂得審時度勢;接著申明不可違背天理王法,倒也有禮有節;直到現在,除了最開始寶劍逼來時皺了皺眉頭,身處下風而神態始終從容不迫,比起一張嘴硬、兩顆膝蓋軟的孟化鯉,那就勝過太多了。

     “孫稚繩,這是你姓名?”秦林略想想,就回憶起曾聽顧憲成那伙人叫過這孫秀才名字。

     “是在下的字。”黑臉鐵眉的秀才,朝著兩個強人很有禮貌的拱拱手:“在下北直隸保定府高陽人氏,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孫,名承宗,草字稚繩。”

     徐辛夷拿著劍脊拍了拍他肩膀,不屑的道:“什麼稚繩、老繩的,你就叫草繩豈不好些,還能拿來捆捆柴禾……”

     忽然徐大小姐就說不下去了,因為秦林一雙眼睛瞪得像兩塊芝麻小燒餅,直挺挺的盯著孫稚繩,像是看到了南洋進貢的珍奇怪獸。

     “孫、孫承宗,你就是孫承宗?”秦林啞然失笑。

     這位老兄的名氣,再過幾十年那可大得很哪,天啟、崇禎兩朝倚為朝廷柱石。只不過秦林腦子裡也沒裝下整部《明史》,當然不知道孫承宗字稚繩,雖然之前見過兩面,也沒往這方面想啊。

     孫承宗今年剛滿二十歲,他十六歲上中了秀才,也算個不大不小的神童了,保定府離京師很近,他就像過去很多人那樣,以秀才身份遊歷京師,在達官貴人府邸做西席夫子,並和士林中人互相往來,漸漸也有了點文名,但和後世的名滿天下相比,那就簡直不值一提了。

     見蒙面人聽到自己名字之後似乎很驚訝,孫承宗只覺莫名其妙,他雖然小有名氣,但和孟化鯉這位三元會骨幹、新科進士相比,那還差得遠呢,為嘛這蒙面人如此失態?

     秦林卻奸笑著打量孫承宗一番,徐辛夷看見他那樣兒,就知道這傢伙又在打什麼壞主意了,心中暗自納罕:秦林怎麼曉得孫秀才名字,莫非他有個如花似玉的姐妹?

     “咳咳,其實也沒什麼要緊的,既不用你們作姦犯科,也不搶你們錢財,就是問問你們和梁邦端交往的所見所聞。”秦林把無意中發現孫承宗這節放下,先問梁邦端的事情。

     本來也是嘛,難道秦林能扯下蒙面黑布,說我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太子少保,現在虎軀一震,你孫承宗趕緊納頭便拜?靠,不帶這麼玩的呀!既然知道這位未來的大人物了,哈哈,還能逃出咱秦長官的手心嗎?

     孟化鯉聽得這裡,就舒了口氣,自言自語道:“原來、原來不是劫道綁票的,嚇死本官了……”

     孫承宗卻早有所料,一個窮秀才、一個窮京官,有什麼好劫的?至於利用他倆作姦犯科,那就更渺茫了,部裡的主事和西席老夫子,又能有什麼大權去替人幹壞事兒?

     “原來兩位是要打劫梁公子,”孫承宗“自作聰明”的做出了判斷,苦笑著搖了搖頭:“沒奈何,現在為了保命,咱只好有一說一,梁公子家財巨萬,只是身體向來孱弱… …”

     ……

     孫承宗把梁邦端平日里怎麼咳嗽,一咳起來就面色潮紅,近來越發病勢沉重,都原原本本的說了一遍。

     “哼,也是個經不起嚇的膽小鬼。”徐辛夷登時把孫承宗看低了三分。

     怎麼老說梁邦端有病的事兒?孟化鯉迷惑不解的眨巴眨巴眼睛,繼而“恍然大悟”:定是孫老弟迫於利劍威脅,不能不說出些東西,卻又念著朋友之情,拿些無關痛癢的話來敷衍綁匪。

     秦林卻眉頭一挑,頗為意味深長的看了看孫承宗,又問道:“他咳嗽吐的痰,有沒有什麼異狀?”

     “痰裡面帶著血絲。”孫承宗老老實實的回答。

     “他午飯後那段時間,有什麼異常嗎?”

     “會身體發熱,臉色也變得紅潤。”

     “有沒有見過他午睡之後的樣子?”

     “那是兩個月前了,我們去找他的時候,他剛午睡醒來,汗水打濕了貼身衣服,兩名僕人正替他換。”

     ……

     喂喂,這是搞什麼啊?孟化鯉被秦林和孫承宗的一問一答搞糊塗了,這哪兒是綁匪探路啊,分明就是醫生要替梁邦端治病嘛!

     秦林可不管這些,又問了剛才見到梁邦端的情形,孫承宗照樣據實作答,秦林的眼睛也就越來越亮。

     終於,秦林揮了揮手,“好了,孫秀才、孟主事,老爺已經知道了想知道的東西,你們倆最好也嘴巴閉緊點,要是走漏了咱們想劫梁府的風聲,叫梁府有了準備,小心你們的狗頭!”

     孟化鯉忙不迭的點頭,死道友不死貧道,梁邦端雖然是朋友,但也不值得冒著生命危險去維護呀。

     徐辛夷持著寶劍一揮:“怎麼著,還不走,等著咱們請客?”

     孟化鯉一聽這話,頓時如蒙大赦,抱著頭狂奔而去。

     孫承宗也邁開腿走了兩步,忽然又轉過身來,低聲問道:“兩位不像綁匪,問的也不是綁匪的話,莫非是從宮裡來的?”

     秦林和徐辛夷一怔,大小姐就拿著寶劍舞了兩下:“晴天不肯走,等到雨淋頭,快滾!”

     孫承宗笑笑,還朝這兩位拱了拱手,無論來人是東廠、錦衣衛、還是直接來自宮中,能把藏在心底的話說出來,都讓他感覺舒服多了,走出胡同口的時候,做了一個深呼吸。

     孫承宗不滿梁家賄選駙馬、欺君騙婚的行徑,但畢竟是朋友一場,猶豫著又覺得不好徑直去告發,這下有人找上門來問,反叫他下定決心,紓解了胸中塊壘。

     小跑著來到梁府牆下,孫承宗將紅紙包著的代酒銀子從牆頭擲了進去,這才大步流星的離開……

     ……

     胡同中徐辛夷還劍入鞘,雙手叉著小蠻腰,“秦林你眼光不錯,這個黑臉秀才,還真有點兒意思。”

     秦林也看出來了,孫承宗明明是有意配合,現在他還只是個秀才,自己又做著蒙面大盜,當然不便相見,將來再慢慢理會吧,只要孫承宗在京師,孫猴子還能逃出秦林這尊如來佛的手掌心?

     “閒話休講,現在看來,永寧的婚事上還真是被騙了,”秦林扯著徐辛夷,在四通八達的胡同里七拐八彎,順手扯掉了蒙面的黑布。

     兩人都有化裝,秦林是個三綹黑須的白臉書生,徐辛夷是個粗手大腳的書僮,徐大小姐很不滿意這種搭配,要求下次自己扮書生、秦林扮書僮。

     徐辛夷聽到永寧婚事被騙,杏核眼就亮閃閃的:“怎麼,梁邦端真的病得很嚴重?他看起來也就身子弱了點兒,平時咳嗽什麼的……”

     “非常非常嚴重,”秦林頓了頓,又道:“是肺癆,積年的慢性肺癆!而且看樣子,梁邦端活不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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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五章 查找證據

     “肺癆,你真的確定是肺癆?”徐辛夷杏核眼瞪得溜圓,臉色都完全變了,蜜色的臉蛋寫滿了憂心忡忡:“他雖然經常咳嗽,但看起來還活蹦亂跳的呀,和走三步就氣喘的肺癆病人,似乎很不相同吧?”

     秦林嘆口氣:“那是因為他家財巨萬,請得起最好的醫生,吃得起最好的藥……只可惜再多的錢,也擋不住死亡降臨!”

     肺癆也就是肺結核的別稱,由結核分枝桿菌感染引起的肺部疾病,這種疾病在古代是公認的不治之症,也難怪徐辛夷聞之色變了。中醫雖然博大精深,畢竟不是包治百病的,沒有異煙肼、利福平等現代化學藥劑,即使是大明神醫李時珍也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只能用夏枯草、積雪草和筋骨草等中藥做輔助治療,肺癆病人挺不挺得過去,還得看自身體質如何。

     這就叫醫生治得了病卻治不了命,得了肺癆這種不治之症,除了聽天由命之外還真沒有別的好辦法。

     長期咳嗽、痰中帶血、午後低燒、睡覺盜汗、胸悶胸痛等臨床症狀,都是肺結核的典型症狀,秦林雖然沒搞過臨床,但做出這點判斷還是小菜一碟,幾乎可以肯定梁邦端所患的是肺結核。

     為什麼梁邦端平時也就咳嗽咳嗽,臉色並無大礙,行動也和常人差不多,看起來只是普通的咳喘而已?想想就知道,他家富甲京師,有的是金子銀子,延請名醫悉心調理,花重金購得靈藥,自然能補充氣血,顯得無甚大礙。

     徐辛夷倒也不笨,聽了秦林的分析立刻舉一反三:“這麼說,是他故意要掩飾自己患病的情況了,肺癆是會傳給別人的,顧憲成那伙人曉得他是癆病,一定會遠遠躲開,哪裡還肯和他酸溜溜的談詩論文、替他抬轎子捧臭腳?啊呀,顧憲成、孟化鯉這夥人,都倒八輩兒血黴啦,多半也被傳上肺癆了吧!”

     秦林搖搖頭,當然不是徐大小姐這麼說的,肺結核雖然是傳染病,但患者當中也有隻有開放性結核會傳染,非開放性的不會傳染。梁邦端都病這麼久了,目前很有可能屬於非開放性肺結核,不大會傳染。

     另外,身體健康的青年具備較強的免疫力,往往接觸開放性結核病人也不會感染,即使感染也不發病;而那種性格陰鬱、身體虛弱的人,就容易被感染、發病。

     不過對於肺癆患者身邊長期密切接觸的人來說,仍然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開放性和非開放性之間會發生轉化,人的身體狀態也不是永遠都能保持良好,如果啥時候遇到肺癆患者在開放性階段,身邊這人又有個頭疼腦熱免疫力下降……

     “梁邦端還真是自私自利到了極點,惡毒到了極點!”徐辛夷聽得這些,就氣得破口大罵。

     梁邦端騙婚,一來以無恥手段騙得公主,他自己命不長久,還要拖累永寧一輩子替他守寡,二來夫妻之間免不得親密接觸,梁邦端是絕不肯承認自己有肺癆的,更不可能提醒永寧注意,那麼永寧豈不是很容易被傳染上肺癆這種不治之症?

     說得嚴重點,梁邦端的所作所為,和蓄意謀殺實在沒什麼區別。

     “幸好這王八蛋也活不長了,”秦林冷酷的撇了撇嘴角,對梁邦端這麼個無恥之輩沒有半分同情:“就算有再多的錢,請再好的醫生,他也活不過今年秋天。”

     再好的醫藥也只能暫時續命,梁邦端病這麼些年,以孫承宗口中描述的情況看,已快到油盡燈枯的時候了,秦林推測他剩下的命,也就少則兩三個月、多則五六個月。

     徐辛夷正在幸災樂禍,忽然就悶悶不樂了:“不妙,實在不妙,李偉老爺子裝病也不能裝太久,堯媖表妹的婚期最多還能拖個十天半月的,那時候梁邦端還沒死啊!”

     哪怕朱堯媖今天出嫁,梁邦端明天就死了,可憐的永寧長公主也成了寡婦,得替梁邦端守一輩子寡!李太后和萬曆再怎麼生氣,在禮義綱常面前,也只能捏著鼻子承認姓樑的這門親家,還得對他們客客氣氣的,照顧得妥妥帖帖的……

     想到這裡,徐辛夷又一次緊咬銀牙,把梁邦端恨入骨髓。

     現在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梁家騙婚的陰謀得逞呢?李太后已經選定了駙馬,秦林和徐辛夷又不能公然露面。

     秦林一拳狠狠砸在掌心:“證據,咱們得找到梁邦端明知命不久矣,還來騙婚的證據!”

     “證據嘛……有病就得治,秦林你是說?”徐辛夷杏核眼變得亮晶晶的。

     當然是去找替梁邦端治病的醫生,還有誰能比這位大夫,更了解梁邦端的病情呢?

     ……

     通知馬彬、洪揚善這兩個心腹,由北鎮撫司予以調查,結果卻令秦林大跌眼鏡:短時間內,居然查不到是誰替梁邦端診治的!

     “秦少保放心,屬下即刻發天字密令,叫校尉弟兄們著緊,抓幾個舌頭動了大刑,還怕撬不開他們的嘴?”洪揚善面色陰霾,別看他對秦林畢恭畢敬的,人家好歹也是錦衣衛的一員幹將,殺氣騰騰呵。

     秦林搖搖頭:“這麼幹,恐怕打草驚蛇,再說時間也拖得久了。”

     如今滿城轟傳永寧長公主為外公武清伯病重而推遲婚期,李偉老爺子當然不好意思立刻從病床上蹦起來,但李太后已經有點不樂意了,估計李老爺子也就再躺個兩三天,等宮裡賞賜出來,即刻就會“大病痊癒”。

     也就是說,秦林要搶在永寧下嫁之前搞定一切,等北鎮撫司的排查,恐怕來不及,如果這個過程中打草驚蛇,被梁府查知端倪而節外生枝,那就更加麻煩了。

     洪揚善也是滿腹委屈,咱北鎮撫司都是監視朝廷官員、保衛京畿重地、刺探邊境軍情、緝拿白蓮妖匪,誰會留意富家公子梁邦端請的醫生啊?何況梁家像是早有準備,各方打探都沒什麼消息。

     秦林打發洪揚善離開,徐辛夷就笑嘻嘻的道:“今晚,咱們夜探梁府?”

     “真當劫匪上癮啦?”秦林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下一步怎麼辦,山人自有妙計。

     要找替梁邦端治病的醫生,咱們那槿黛女醫館不是現成嗎,同為杏林中人,從這邊打聽起來就容易得多,而且不會打草驚蛇。

     和南京的情況有些不同,因李建方做了太醫院院使,名義上天下的醫生、藥舖、惠民藥局都得歸他管,於是槿黛女醫館在京師這邊行醫沒遇到任何阻力,而且極受京師同仁的推戴。

     青黛雖然不在家裡,女醫館的情報工作卻不曾停下——本來這件事也沒告訴青黛,而是由甲乙丙三位女兵負總責的。

     秦林很快從女醫館得到了想要的消息:京師以治療癆病著稱的名家共有三位,其中有個叫趙和甫的最為可疑,近兩年突然像發了大財,房子也翻修了,花園也擴大了。

     徐辛夷登時來了興趣,只是稍稍有點不放心:“難道不能是他替別人治病,賺了診金?”

     “我的大小姐,想想是些什麼人容易得癆病吧!”秦林笑著捏了捏徐大小姐高挺的鼻尖。

     徐辛夷想想就明白了:“窮、窮人!癆病一般是窮人得的,這樣看來,趙和甫果真可疑。”

     疾病多發群體和衛生條件、營養狀態有很大關係,比如高血壓、脂肪肝就是富人病,與之相反,癆病鬼癆病鬼,這是典型的窮人病,雖然有梁邦端、林黛玉這樣富貴而得肺癆的,但得這病的窮人才是大多數。

     所以,以治療癆病聞名的大夫,想維持生計容易,想發大財那就比較難了,趙和甫是替什麼人診病,才能蓋房子、擴花園?答案已呼之欲出。

     ……

     崇文門南邊的藥王廟前,一位青布衫、瓦楞帽的中年男子正對著藥王菩薩虔誠叩拜,口中念念有詞:“菩薩保佑弟子一家老小路上平安,將來四時八節香燭頂禮,下半生天天虔誠念經……”

     “趙先生,也來拜菩薩啊?”有穿短衫扛扁擔的苦哈哈,笑著的和他打招呼:“多虧您治好小人的癆病,您懸壺濟世,才是咱們的活菩薩呢! ”

     這位就是以治療癆病著稱的趙和甫,他並不居功:“談何治好?是你自己身體健壯,所以才扛了過去。”

     說罷,他嘴角流露出一絲苦笑,匆匆離開了藥王廟,但他並不知道,自己身後有兩個人遠遠的綴著。

     趙和甫拐了兩個彎兒回到家中,敲門進去就順手把院門掩上,院中已經套好了馬車,細軟也收拾停當,一家老小做好了出遠門的準備。

     白天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趙和甫畢生行醫積德,活得坦然自若,這才一次於心有愧,就不得不遠走高飛,離開京師這是非場了。

     砰砰砰,門被輕輕的叩響了三下,趙家人都有點吃驚,趙和甫自己更是激靈靈打了個寒噤。

     秦林推開門,和徐辛夷一塊笑嘻嘻的走進來:“趙和甫趙先生,你這是要到哪兒去啊?”

     “我們、我們去山西省親,兩個月後回來,”趙和甫硬著頭皮答道。

     秦林笑了,鋒利的目光在趙和甫臉上打了個轉兒:“省親,哼哼,恐怕是一去不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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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六章 新的線索

     趙和甫大驚失色,不由自主的往後退了一步,雙手朝前推拒:“你、你們怎麼知道的,你們是什麼人?”

     秦林微微一笑,將衣擺稍稍撩開,北鎮撫司的虎頭腰牌就晃花了趙和甫的眼睛,嚇得他臉色煞白,渾身直哆嗦。

     畢竟趙和甫不是白蓮妖匪、江洋大盜,而是個治病救人的醫生,惹到五城兵馬司六扇門順天府什麼的,就夠他喝一壺了,輪到兇名昭彰的北鎮撫司出馬,立刻把他嚇得魂靈兒飛在半空。

     趙家妻兒老小見狀就亂作一團,他老婆愣怔片刻之後撲上來,搖著趙和甫手臂,聲音帶著哭腔:“當家的、當家的,你犯了什麼罪過,就惹到北鎮撫司上咱家門?”

     白髮蒼蒼的老母親將拐杖一頓,老淚就掉下來了:“媳婦,你還不明白?這兩年你丈夫出診,大捧銀子拿回來,又蓋房子、又擴花園,我做娘的就心頭不安,我勸他也不聽,只管敷衍我老人家。這次突然說要出遠門,更加猜到不對勁啦……那銀子怕是拿著燙手啊!”

     秦林嘆口氣,知子莫如母,趙家老太太年紀一大把,反比兒子看得清楚。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徐辛夷踏前一步,圓溜溜的杏核眼瞪著趙和甫:“你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清楚!弄不好,欺君之罪是要抄家、株連三族的!”

     趙老太太頓著拐杖,痛心疾首的看著兒子:“孽障、孽障!我趙家三世行醫積德,沒想到竟毀在你的手上!”

     趙和甫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汗水順著鬢角往下淌,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我招、我招,求兩位官爺高抬貴手……”

     秦林和徐辛夷使個眼色,他揪著領子把趙和甫提溜進房間裡面,徐辛夷打開門放侍劍進了院子,讓她持寶劍看守趙家老小,不許他們亂說亂動鬧出動靜。

     趙和甫只是個醫生,哪經過這陣仗?自打北鎮撫司上門,他的心理防線早就崩潰了,被提進房間之後就軟癱在地上,哭喪著臉叫屈:“冤枉、冤枉!秘密替梁公子治病是實情,但罪人怎麼也想不到,他喪心病狂,不顧自己就要死了,還會去參加選駙馬啊……”

     好嘛,這算是有史以來秦林抓到的最痛快的罪犯了,完全是不打自招,還沒等發問呢,就自己徹底坦白了。

     ……

     根據趙和甫的供述,早在三年前梁邦端剛患上肺癆的時候,就請他前去診療。他發現梁邦端咳出的痰呈泡沫狀夾雜血絲,形寒自汗,形體消瘦,舌質淡而少津、舌苔光剝,脈數虛大無力,屬於陰陽兩虛型肺癆,便以熟地、黃芪、茯苓、白朮、陳皮配成保真湯調治,果然病情有所好轉。

     梁府大喜,贈他紋銀五百兩,又說梁邦端以文會友,文名日盛,要結交京師儒林名士,而肺癆有傳染之險,人皆避之,所以務求趙和甫保守秘密。

     趙和甫心中天人交戰,最後一時糊塗,覺得肺癆未必都傳染,且梁邦端接觸的都是氣血旺盛的年輕人,未必就能患上肺癆,便答應了梁府的要求。

     他又應梁府所請,以紫河車、龜板膠、鹿角膠、冬蟲夏草等名貴藥物配伍,培益梁邦端的先天精血,使他保持面色紅潤、身體如常人的狀態,不顯出癆病鬼的黃瘦樣子。

     接下來的三年裡,趙和甫嚴守秘密,定期替梁邦端診療,換取了豐厚的報酬,但始終未能痊癒。今年以來梁邦端的病情更是越發嚴重,快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趙和甫回天無力,好在梁家早在三年前就知道這是不治之症,也沒怎麼難為他。

     如果事情就這麼過去,那倒也罷了,結果趙和甫做夢也沒想到,梁邦端這個將死之人,竟去參加駙馬遴選,還真的選上了!

     梁邦端的行為,放在百姓家就是騙婚,可人家朱堯媖的同胞哥哥就是當今萬曆皇帝,那罪名就成了欺君罔上!

     趙和甫得知消息,真正好像半空裡炸響了霹靂,驚得他目瞪口呆,偏偏他生性優柔寡斷,想要出首告發洗清罪名吧,又瞻前顧後拿不定主意。

     這時候梁家又派人來找他了,一番威逼利誘,讓他緊緊閉上嘴巴。趙和甫越發心驚膽戰,表面上敷衍過去,暗中準備全家逃走,還沒來得及動身,就被秦林捉個正著。

     ……

     “好了,好了!”徐辛夷聽完供述就拍手大笑:“現在有了人證,咱們可以去踢馮保的屁股啦!看他馮督公這次還怎麼抵賴?哼,竟敢給堯媖表妹選個將死的癆病鬼做駙馬,真是豈有此理!”

     “馮保,馮督公?你們、你們殺了小人吧!”趙和甫一臉苦相,簡直快要暈過去了,這都什麼人吶,馮保是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這兩位居然要去踢他屁股!

     寧願擔著欺君之罪,也不敢得罪馮督公啊!

     他也不算有意欺騙,最多知情不報吧,就算龍顏大怒,也就自己掉腦袋、全家流放,可要是惹到了馮督公,估計全家人都得下黃泉!

     徐辛夷見他這副膿包樣子就生氣,雙手把腰一叉就待發作,秦林擺擺手:“罷了,單是這麼個人證還嫌單薄,咱們回京還背著擅離職守的罪名,所以一定要做到一擊必中,不能給對方抵賴狡辯的機會。”

     梁家完全可以抵賴,說並不認識趙和甫,而趙和甫也不可能有過硬的證據,來證明曾替梁邦端治療肺癆。梁邦端說自己是近期得了感冒,秦林也不能去割他的肺查驗呀!到那時馮保、劉守有等人站出來倒打一耙,指摘秦林擅離職守,他反而麻煩了。

     秦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這事還得著落在趙和甫身上,於是沉聲道:“趙和甫,如果你能提供比較確鑿的證據,本官可以考慮放你一馬!否則抓你全家進北鎮撫司大牢,到時候你就叫天天不應、喊地地不靈,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趙和甫嚇得渾身冒冷汗,抓著頭皮冥思苦想,忽然叫起來:“啊,有了,一年半之前梁邦端身邊有個胖丫環,無緣無故的咳嗽,小的診斷她也得了肺癆,替她診治開藥,後來梁家送她回家休養,還請小的寫過幾張方子……這個丫環很可能知道些東西。”

     “這個丫環叫什麼名字,住在哪裡?”秦林想了想,又追問道:“她既然也患了肺癆,現在還活在人世嗎?”

     提到這些,趙和甫總算稍微恢復了一點自信:“她叫做春桃,我聽人說因她生得白白胖胖,梁府老夫人很像有福氣的樣子,所以特地將她撥去服侍得病的梁邦端。春桃身體底子比梁邦端好,又吃了小人開的藥,就算不能痊癒,拖個三五年總是不成問題的。她家,讓我想想……對了,記得聽丫環們說過,是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附近。”

     京師北面昌平縣境內小湯山有溫泉,闢為皇家禁苑,供皇室和勳戚顯貴沐浴,徐辛夷到京師之後常率眾女兵出城打獵,也到過那裡。

     事不宜遲,秦林和徐辛夷立刻就要趕往小湯山,臨走前秦林沖著趙和甫笑笑:“你知情不報,也算得上欺君之罪,但念在你被人脅迫,免你一死吧!只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你可服罪?”

     “服罪、服罪!”趙和甫覺得能不死已是萬幸,又眼巴巴的望著秦林:“不知大人您說的活罪?”

     秦林想了想:“那就罰你下半輩子每逢三六九日,便替京師窮苦百姓免費診療癆病吧,今後做事但憑良心,切不可再鬼迷心竅。”

     趙和甫喜從天降,跪在地上連連磕頭,多謝兩位大人網開一面。

     秦林念在趙和甫平時兢兢業業為百姓治病,半生積德行善,是一時糊塗做了傻事,終究是被梁府誘惑、脅迫。而且知情不報也和主動犯下欺君之罪有所區別,便以罰代刑,叫他治病救人立功贖罪。

     趙和甫在生死邊緣走一遭,大徹大悟看淡了名利,從此真正不計報酬替病人診療,懸壺濟世,救治了千百條性命。

     哪曉得世上事情就有那麼怪,趙和甫不求名利,反而名利雙收,逐漸聲譽鵲起,成為了京師醫壇的一桿旗幟。若干年後他在所著《癆病雜論》一書中,屢屢提及秦林當初的寬宥之德,仍不免唏噓感慨。

     但在這時候,趙和甫還想不到這麼多,秦林叫他保密,他果真不敢多說,只告訴了家人們自己得到寬恕的消息,頓時趙家老小呼啦啦跪了一地,多謝秦林、徐辛夷高抬貴手。

     “對了,如果你想命長點,最近帶著妻兒老小暫時避一避吧。”秦林讓趙和甫一家人先出城兜個圈子,然後洪揚善、馬彬自會接他們去安全的地方。

     梁家都做出欺君罔上的罪行了,難保他們不會狗急跳牆。

     做完這些,秦林和徐辛夷乘上塗得臟兮兮的兩匹寶馬,向京師北面的小湯山進發。

     ……

     一路上秦林有點心不在焉,他在想著一個問題:任何犯罪都有動機,梁家不惜觸犯欺君罔上的罪名,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誠然只要永寧一下嫁,哪怕梁邦端立刻就死了,萬曆和李太后迫於禮義名分,就不能對梁家咋的,甚至要把他們照顧得好好的,但梁家就值得冒這麼大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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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七章 尋訪春桃

     崇北坊的梁府,本來房屋就精緻華貴,最近又金漆粉刷、張燈結彩,越發顯得喜氣洋洋。

     大明朝的規矩,凡公主下嫁必建公主府,如果夫家條件有限,就劃撥地盤起造公主府;假如夫家祖宅佔地較廣,則扒掉部分舊屋,在原址起造新的府邸。而像梁家這麼富有,房屋本來就極其華麗了,主持其事的工部侍郎潘季馴樂得省下錢去治河,只把原來的梁府劃了一半,添設描金彩畫、粉飾裝修一番,就成了簇新的永寧公主府。

     梁府進進出出的驕僕和親朋好友,就把胸膛挺得更高了,從前只是有錢而已,現而今卻是飛上枝頭變鳳凰,一舉做了大明皇帝的親家。駙馬雖然不能應科舉、做實掌兵權,勝在地位夠高啊,屬於超品大員,位居伯爵之上呢。

     更有人尋思,梁家本就是經營南北商貿的商賈巨室,這下攀上皇親,搖身一變成為皇商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南邊開海禁的呼聲越來越大,梁家有了皇商身份,還怕不賺個盆滿缽滿?

     俗話說富在深山有遠親,梁家住在鬧市就更方便,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朋故舊幾乎把門檻踏斷,闔府上下一派喜氣洋洋。

     誰能想得到新晉駙馬梁邦端梁公子身染不治之症,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梁府辦過喜事不久就要辦喪事呢?

     早已病入膏肓的梁邦端,正在後面一處不許丫環僕人隨便進入的廳堂裡面,紅著臉和父母親發脾氣:“咳咳,你們、你們怎麼搞的?馮督公不就是要錢嗎,給他,給他呀!合著我死了,你們就樂意了?咳咳咳……”

     梁父是個面相油滑的中年商人,他面對兒子的詰問萬般為難:“不是捨不得錢,是馮督公也沒辦法,長公主孝心可嘉,要等武清伯病勢痊癒才肯下嫁,咱也不好去催啊!”

     “那趙和甫呢,為什麼不派人去宰了他,讓他跑掉了?”梁邦端質問著,彷彿在他口中,趙和甫只是隨時可以殺掉的小雞,哪怕這三年裡,多虧了這位趙大夫替他悉心診療,他才能活到現在。

     梁父苦笑:“爹爹也想過,還是收買比較好,畢竟趙和甫治癆病是出了大名的,在咱們家進出雖然做得隱秘,終究沒有不透風的牆,要是他在這節骨眼上突然被殺,難保不會有人聯想到咱們頭上。罷了,趙和甫遠走高飛,自然不會亂說咱們的事情。”

     梁邦端還想說什麼,可呼哧呼哧直喘氣,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我兒別著急,坐下休息,喝點綠豆百合潤肺湯,”梁母是個富態的女人,她萬般慈愛的看著兒子,嘴裡念念叨叨的:“我兒福大命大,長命百歲……”

     梁邦端氣咻咻的坐下,喝了半碗潤肺湯,胸口火燒火燎的感覺稍微褪去,又催道:“胡先生說了,我這是先天不足的胎裡病,只有娶公主沖喜,得了真龍之氣才能病好!爹、娘,你們要救兒子的命,就得趕快呀!”

     胡先生是一位手面很闊的朋友,不知怎的梁邦端對他是言聽計從;梁父精明過人,也覺得這胡先生說的很有道理,特別是他還提到了南方即將開放的海貿,有意與成為皇商之後的梁家密切合作。

     如果說梁邦端年輕識淺,梁父就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並不太相信所謂龍氣沖喜的說法,但他知道成為皇商,會在即將放開的海貿生意中,佔據多麼大的優勢。

     所以,梁家拿出了數額驚人的銀子,賄賂了從司禮監掌印、東廠督公馮保一直到容嬤嬤的相關人員,使梁邦端一路過關斬將成為了新晉駙馬。

     “好、好,爹爹盡快想辦法。”梁父柔聲安慰著兒子,不管他做生意多麼精明,畢竟父子天性,這一刻他看到面色潮紅、明顯病入膏肓的兒子,也流露出憐愛之意。

     可是,憐愛兒子就要用到騙婚的下作手段,乃至犧牲一位無辜者的終身幸福嗎?

     梁邦端怕死怕得要命,想娶一位流著皇家血脈的公主來沖喜,似乎也很可憐,但又有誰問過即將被他作為“藥物”和“爐鼎”來使用的朱堯媖的感受呢?

     想必被梁府算計的朱堯媖,心情絕對好不到哪兒去吧?

     ……

     錯了,長公主這時候像只快活的小鳥兒,纖纖素手執著一支簪花小管,在澄心堂玉版紙上一筆一畫的畫著,常常似顰非顰的眉頭舒展開來,水濛濛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儿,櫻桃小口也含著微笑。

     就算下嫁梁邦端的危險依然存在,就算她離心上人咫尺天涯,就算秦林自己都不一定知道她的千般柔情,但想到秦林就在京師,在替她這麼個可憐的小姑娘千方百計的奔走設法,永寧長公主的芳心就像擱在了蜜罐子裡面,每時每刻都是甜絲絲的。

     或許永遠沒有終成眷屬的機會,但一位花季少女,總是擁有做夢的權利。

     用鎮紙按著畫兒的小宮女惜畫是永寧的心腹,也是她甘冒奇險送出了那封求救信,讓秦林從江南飛奔回京。

     “長公主,您畫得越來越像了呢!”惜畫抿著嘴吃吃的笑。

     “像、像誰?”永寧吃了一驚,從那種美妙的境界回到了現實,順著惜畫的視線往筆下那幅寒江獨釣圖看了看,頓時羞紅了小臉兒。

     畫面上寒江獨釣的漁翁,年紀輕得實在不成話,尤其是本應老成、穩重的神情,卻畫得格外狡猾奸詐,活脫脫的像極了秦林!

     “長公主畫的什麼畫兒啊,讓老身看看?”容嬤嬤似乎和歡樂有仇,端著張塗滿香粉的大餅臉就湊過來了。

     朱堯媖連忙將畫兒合上:“沒什麼,我隨便亂畫的,嬤嬤別理會。”

     “長公主的畫,想必是極好的,就賞老身看看也無妨嘛!”容嬤嬤笑容滿面,卻劈手就去奪畫兒,剛才她在窗外斷斷續續聽到兩句,不免起了疑心。

     永寧哪裡想得到她竟會如此大膽?呆了一呆,容嬤嬤已將畫紙搶在手中,嚇得她一顆心懸到了嗓子眼。

     惜畫反應快,搶上去將那卷畫紙扯住,她年小力弱,扯不過容嬤嬤,一時氣急乾脆伸手亂撕,將畫兒撕得粉碎,再也看不出畫的是誰。

     “小蹄子,你個小蹄子!”容嬤嬤氣得破口大罵,伸手抓、撓、掐、挖,揪住惜畫身上的肉狠命擰。

     惜畫也精靈,繞著朱堯媖轉圈子躲避,容嬤嬤好幾下都掐在了長公主身上,她倚老賣老也不當回事,嘴裡還直叫:“小蹄子,看我治不治得了你個小蹄子!”

     永寧本是膽子極小的,這會兒也生氣了:“容嬤嬤,你、你究竟是教訓惜畫,還是教訓本公主?”

     容嬤嬤臉色一變,不再掐了,手指著惜畫,歪著嘴冷笑:“你敢教唆帶壞長公主,哼,老身這就去稟告馮公公,等著進東廠吧!”

     “誰怕你?”惜畫硬著頭皮頂上去,不過容嬤嬤剛走,她就跪在了朱堯媖腳下:“長公主救命,婢子進了東廠,那就沒命出來啦……”

     “我、我替你向馮大伴求情吧。”朱堯媖也急得不行,馮保對萬曆都是陽奉陰違,哪里肯聽她求情?

     別的宮女都是被容嬤嬤又打又拉控制了的,見狀反而暗自慶幸,虧得自己早轉了風,要不然,恐怕現在倒霉的,就是自己吧。

     這種幸災樂禍的嘴臉,叫朱堯媖心頭更加悲涼,看了看跪在腳下的惜畫,只覺生離死別就在眼前,雙眼頓時垂下淚水:秦林,秦林你在哪裡?如果你不快點回來,惜畫就要被他們抓走了……

     ……

     秦林在小湯山,他和徐辛夷從永定門出了京城,一路策馬奔馳,沒太久就到了胖丫環春桃的家鄉。

     向田間地頭的老農打聽春桃家在哪兒,老農怔了一怔,遲疑著朝西邊村頭指了指方向:“春桃……你是說老曾家吧?村西頭青磚瓦房就是。”

     “謝謝您,老爺爺!”徐辛夷甜甜的道謝,臉蛋上露出兩隻酒窩。

     等秦林和徐辛夷急馳而去,老農臉上的神情就越發怪異,拄著鋤頭站了半晌。

         春桃家是座青磚瓦房的小院子,在小村里算是鶴立雞群了,秦林和徐辛夷找到這裡的時候,院子裡一個年輕女人正在奶孩子,見有客上門才紅著臉兒,抱著孩子進了屋。

     春桃家姓曾,老爹曾阿大、母親馬氏和哥哥曾春牛聽到有客上門,就一塊兒迎了出來,三個人都是沒見過世面的,手足無措的瞧著秦林和徐辛夷。

     徐辛夷展現著很有親和力的陽光笑容:“你們家有個女兒叫春桃,在梁家做丫環,一年多前生病,打發回家的,對吧?”

     曾家三人互相看看,遲疑著點了點頭,曾春牛吭哧吭哧的擠出句話:“是,俺妹是在梁家做過丫環,你、你們是什麼人?”

     “咱們有急事,請帶她來,或者帶我們去找她!”徐辛夷說著,就把一錠扔給了曾春牛。

     見曾家三人還在遲疑,秦林終於開口了:“北鎮撫司辦案,不得延誤!”

     曾春牛嚇得打了個哆嗦,看看父親,又看看母親,最後朝秦林做了個跟我來的手勢。

     七拐八拐走了一段路,小湯山果然名不虛傳,不時看見熱騰騰的泉眼,但秦林和徐辛夷都沒把心放在這上面。

     “就是這裡了,你們要找俺妹妹,她就埋在這裡,”曾春牛木著臉,朝一座小小的墳頭指了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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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八章 女兒命如草

     秦林和徐辛夷大吃一驚,趙和甫不是說曾春桃鐵定能比梁邦端活得長嗎,怎麼早早的就死了呢?

     “錦衣親軍奉旨辦案,你敢騙老子,罪同欺君!”秦林拔出寶劍架在曾春牛肩膀上,惡狠狠的嚇唬他。

     徐辛夷也惡聲惡氣的道:“還要滿門抄斬,株連九族!”

     曾春牛嚇得面無人色,跪在地上兩隻手亂搖,結結巴巴的道:“真、真的埋在這裡,春桃死了一年多啦,兩位官爺饒、饒命!對了,下葬的時候全村人都來了的,小的沒敢騙您二位啊!”

     徐辛夷還待嚇唬他,秦林察言觀色覺得曾春牛不想說謊,這墳頭也是舊日立起來的,上面都長了不少的草,他就使個眼色止住徐大小姐,然後放曾春牛站起來:“你妹妹一年多前就死了,她是怎麼死的?”

     曾春牛心有餘悸,小心翼翼的呵著腰:“是肺癆啊,抬回家才半個月就歸天啦!”

     這是怎麼回事?徐辛夷忍不住踏前一步,逼問道:“胡說八道,京師治癆病的名醫趙和甫親筆替你妹妹開了方子,趙大夫說了,按方抓藥服用,至少兩三年沒有問題。”

     “沒、沒有什麼方子啊?趙先生還替春桃開過方子?”曾春牛大惑不解,滿臉的茫然:“梁家送春桃回來,就給了一百五十兩養病銀,沒提過什麼方子啊!”

     這不當面撒謊嗎?徐辛夷被氣樂了。

     “好個殺人滅口的毒計!”秦林幽幽的嘆口氣,神情落寞中帶著無邊的憤怒,眼底熊熊燃燒的火焰,只想要焚盡這世間的醜惡。

     “你是說,梁家根本就沒有……”徐辛夷猛的一怔,接著就極不甘心的質問曾春牛:“梁家不是給了你們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嗎?難道你們不會自己請醫生,眼睜睜的看著你妹妹死掉?”

     曾春牛膽怯的看了看徐辛夷,根本不敢和她對視,迅速的轉開了眼神,最後實在沒辦法,才吭吭哧哧的道:“我爹說、我爹說這肺癆是治不好的,得了這病就是個填不滿的無底洞,所以乾脆、乾脆就沒請醫生。還有,春桃、春桃她也說反正治不好,不如把錢省下來,留給家裡。”

     徐辛夷氣得渾身發抖,螻蟻尚且貪生,春桃年紀輕輕,又怎麼會甘願早早的離開人世?春桃身體比梁邦端還好,其實治癒的機會更大呀!

     “我現在總算知道,曾家的新瓦房是怎麼來的了。”秦林冷笑著搖了搖頭,又按著徐辛夷的肩膀,抬眼看看陰沉沉的天空,嘆道:“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吃得起紫河車、龜板膠、鹿角膠和冬蟲夏草的。”

     徐辛夷餘怒未消,大長腿像鞭子似的甩起來,啪的一下就把曾春牛踢了個筋斗。

     “長官,長官息怒啊!”曾阿大、馬氏和抱著孫子的兒媳婦一塊來了,齊刷刷的跪在地上。

     曾阿大的臉因痛苦而扭曲,老淚直流:“兩位長官,我家是對不起春桃,可也沒辦法啊,當初窮得只有個茅草屋,才把春桃送到梁家,指望她賺點月例錢幫補家用,哪曉得就會得了肺癆被送回來?梁家厚道,給了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春桃是俺女兒,咋不想替她治病?可這病是治不好的!到時候病沒治好,人也沒了,銀子也沒了,拿啥娶兒媳婦?俺家、俺家要傳宗接代呀!”

     媳婦抱著小孫子,和婆婆馬氏一塊兒,只管給秦林和徐辛夷磕頭求饒。

     徐辛夷籲了口氣,漸漸平靜下來,終是胸中塊壘難消。

     秦林拍了拍她的後背,沉聲道:“好個厚道的梁家,如果說曾家是可憐又可恨,那麼梁家就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了!”

     春桃之死,表面上是死於疾病,實際上根本就是一場算計精妙的謀殺。

     梁家先讓這個可憐的女孩冒著被傳染的風險,去服侍患肺癆的梁邦端,等到她真的不幸感染肺癆,又像扔掉一件廢品那樣把她打發回家。不僅如此,他們還算準曾家這種貧困農家不可能花錢延請名醫,替女兒填肺癆這個無底洞,於是扣下了專治癆病的名醫趙和甫開列的藥方,然後故作大方的扔下一百五十兩養病銀子——分明就是封口費!

     徐辛夷氣得幾乎咬碎銀牙,怒不可遏的道:“梁家竟把窮人家女兒視若草芥,實在可惡至極!現在還有辦法從屍骨上發現什麼嗎?”

     秦林沒好氣的問曾家父子:“你們怎麼裝殮春桃的?估計不會是杉木大板的棺材吧?”

     曾家父子都聽懂了話裡的諷刺之意,只得硬著頭皮告訴他,因為春桃是未嫁而死,在女子就算是橫死了,按當地規矩不能進村里的祖墳,只好選在這處山坳草草埋葬,下葬時只裹了一張草蓆。

     可不是嘛,這處墳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離小湯山皇家園林和村子都有段不近的距離,又是座孤零零的小墳包,可憐的春桃,從生到死都低賤如草……

     “一年多,又只裹了草蓆,加上這里地下有溫泉,地氣溫暖,估計早就白骨化了吧!”秦林郁悶的撓著頭皮,真想把曾家父子狠狠揍一頓。媽的,春桃好歹是你們的女兒、妹妹,能不能對她好點,埋在乾燥的地方,再裝口厚板的棺材啊? !

     那樣的話,估計屍體腐爛會變得比較慢,現在還能查到點可做證據的東西吧。

     屍體軟組織經腐爛過程逐漸軟化、液化,直至完全溶解消失,毛髮和指甲脫落,最後僅剩下骨骼,稱為白骨化。一般埋在土壤中的屍體,會在一兩年內完成這個過程;如果葬地干燥、棺材密閉性好,可以延長到七八年;像沙漠一類的極端乾燥條件,則可能不發生白骨化,皮肉內臟乾燥收縮而形成乾屍,保存達數千年之久;而暴露在盛夏的野外,被蒼蠅大量產卵生成蠅蛆,最快一兩個月就能變成白骨。

     這里土壤比較潮濕、山坳裡溫度也有點暖和,屍體只裹草蓆子埋下去,以秦林的經驗看,最多半年就能完成白骨化,他簡直連挖開墳墓的興趣都失去了。

     肺癆,要靠體內器官的病變來確認,一副白骨證明不了任何東西。

     “走吧,徐大小姐,這條線算是斷了。”秦林意興闌珊的招呼著,單靠曾家父子的口供就想對付馮保馮督公,那是做夢!

     徐辛夷嘟著嘴悶悶不樂:“唉,有春桃這碼事情,今後本小姐再也不來泡小湯山溫泉了,心裡面堵得慌……”

     秦林一直腦袋裡像是堵著什麼東西,自從決定離開這裡,潛意識就隱隱約約覺得漏掉了什麼,此時突然靈光一閃:“什麼,你說溫泉?哈哈,對了,這裡離小湯山溫泉不遠,怪不得山坳裡面比外面暖和,嗯,有門!”

     說罷,秦林轉身就往回走,叫住正準備回去的曾家父子,把臉一虎:“把墳啟了,本官要驗看屍身,誰多說一句話,別怪老子不客氣! ”

     徐辛夷眨巴眨巴杏核眼,不明白秦林這是要幹什麼,埋下去一年多了,屍體早已變成白骨,挖出來還有什麼意義呢?難道能從白骨上檢出得肺癆的證據?

     曾家父子都是莊戶人,面對兩個又兇又惡的緹騎——其中一個好像還是女的,他們根本不敢反抗,更何況春桃生前就命賤如草,被父兄事實上拋棄了。

     曾春牛拿來鋤頭,就開始刨墳。

     這裡雖然位置比較偏,但鄉間沒什麼外來者,秦林和徐辛夷的到來還是引起不少注意的,見曾春牛刨墳,就有人圍攏來看,七嘴八舌的議論,一會兒里長也趕過來了。

     秦林也不廢話,直接亮了北鎮撫司的虎頭腰牌,叫里長帶壯丁維持秩序,如有違反,一律按欽犯嚴懲不貸。

     緹騎的兇名那不是蓋的,而且小湯山離京師很近,又是皇家園林所在,廠衛鷹犬們常來常往,里長曉得厲害,當下就被嚇得腿彎兒打顫,趕緊組織青壯把山坳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起來,生怕出了點亂子,自己就得進北鎮撫司天牢逛兩圈了。

     還別說,曾家對春桃不咋的,這埋人的坑卻挖得夠深,刨了兩尺還沒見到屍身。

     “官、官爺,再往下一尺就到了。”曾阿大見秦林皺了皺眉,趕緊諂媚的呵著腰,唯恐官爺生氣。

     秦林卻把手一擺:“停,不要挖了!”

     曾春牛立刻住​​手,不敢稍有違抗。

     徐辛夷迷惑不解的眨了眨眼睛,屍身還沒挖出來,幹嘛停下呀?

     秦林走到墳旁邊,用力的吸了兩口氣,忽然眉頭緊鎖,咧著嘴似乎猶豫著什麼。

     “怎麼啦,還不挖屍、解剖?”徐辛夷湊過去低聲問道,心說這種事情秦林你不知道做了多少次,怎麼這次擺出副初哥嘴臉了?

     秦林往後退了兩步:“走,咱們不挖了,直接去找馮保,踢他屁股吧!”

     啊?就這麼挖了兩尺,連屍身都還沒見著,就可以去找馮保啦?徐大小姐頓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秦林吩咐里長帶著青壯嚴密看守不得有誤,然後和徐辛夷跳上快馬,朝著京師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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