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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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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01:33:05
七五零章 自尋死路?

    得到秦林的鼓勵之後,陸遠志侃侃而談,按照他的分析,案情逐步呈現在眾人眼前。

    楊波平患有遊魂症,事發當夜他正好犯病,半夜爬起來去敲杜掌櫃的房門,杜掌櫃知道他的毛病,出於好心想幫幫他,結果開門之後,反而被遊魂狀態的楊波平下手殺害。

    因為楊波平是從睡夢中開始遊魂的,身上只穿著睡衣睡褲,他跪壓在杜掌櫃胸口行兇的時候,杜掌櫃咳嗆出的藥汁噴在了他所穿睡褲的膝蓋處,留下了髮烏的痕跡。

    第二天清醒之後,楊波平並不記得頭天晚​​上的事情,穿上外褲的時候要麼沒看到那塊污漬,要麼看到了也沒留意,其後因為杜掌櫃死後的忙亂,四名夥計衣不解帶的忙裡忙外,使他一直沒有註意到睡褲上的污漬。

    直到不久之前,他脫下外褲檢查補丁,猛然發現睡褲上的污漬,而外褲對應的地方卻沒有,頓時明白了一切:正是他自己在遊魂症的狀態下,穿著睡衣睡褲殺死了杜掌櫃!

    自責、愧疚、惶恐、畏懼,讓楊波平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尤其是對杜掌櫃的負愧,對身患遊魂症的自慚形穢,他自殺的念頭是如此強大,就在廁所裡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陸遠志說罷,胖臉上頗有幾分得意,這番分析非常入情入理嘛,又有污漬作為證據呢。

    「高,實在是高!」羅東岩滿臉堆笑,衝著秦林、陸遠志豎起大拇指:「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秦少保審陰斷陽名動天下,身邊這位陸長官看起來、看起來惇厚老實,沒想到竟也慧眼如炬,咦~~以貌取人則失之子羽,下官信哉斯言!」

    羅東岩身為龍遊知縣,當然巴不得案件早點完結,案情定為「楊波平夢中殺死杜掌櫃爾後自盡」,那全案就可以宣告終結,他的擔子也就卸下來了,而且兇手已經自盡,連審判、上呈、送部覆核、秋後處斬等等相關程序也一塊兒省掉,對他來說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結局。

    一片歡騰之中,唯獨秦林眉頭深鎖,與眾人的眉開眼笑彷彿處於兩個互相隔絕的世界,異乎尋常的冷靜甚至有點格格不入。

    他低著頭暗自思忖:固然污漬是一個強有力的證明,但污漬是可以被任何人弄到褲子上去的,並且做到這點並不難,如果真兇是……

    更重要的是,儘管胖子的結論是目前最符合邏輯的,卻仍舊不能解釋之前秦林提出的幾點疑問,小心的關閉窗子、行兇時使用了柔軟的襯墊,這都不像是夢遊症患者能做出的事情。

    「我們應該找到更紮實的證據,胖子,難道你不想用指紋和其他過硬的證據,來證實你的判斷嗎?」秦林笑著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讓他從興奮中回過神來。

    陸遠志重重的點點頭,確實如此,在別處或許到現在已經可以宣告結案了,但在秦林手下,指紋、足跡、血液等等過硬的證據,將讓案情推斷變得更加無懈可擊。

    於是羅東岩只好非常鬱悶的看著秦林的背影,長長的嘆口氣:唉,秦少保真是個精細人哪,只不知他還要找什麼樣的證據?

    杜掌櫃生前居住的房間裡面,陸遠志迫不及待的打開生牛皮包,取出指紋刷和銀粉,興沖衝的開始了工作。

    第一次進這房間的時候,還沒有確定杜掌櫃的死因,檢查也比較寬泛,現在既已認定他殺,檢查就比前面那次更具針對性了。

    既然是楊波平殺害的杜掌櫃,那麼緊閉的窗戶上應該找到他的指紋,並且是最清晰的,疊印在最外層的,因為最後碰過窗子的除了秦林和陸遠誌之外就只有他了,而秦林和屬下辦案從來都戴著繭綢手套。

    指紋刷沾上銀粉來回輕刷,陸遠志按捺著即將破案的喜悅,耐心的進行著工作,隨著他的動作,一個個深淺不同的銀色指紋,在窗戶上紛紛顯示出來……

    「錦衣衛竟有這般手段!」羅東岩眼見一枚枚指印恍如幽靈般逐漸呈現,心中吃驚不小,再不敢將秦林麾下視為一介武夫了。

    陸遠誌已得了秦林的傳授,他檢查指紋的時候,秦林就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看似漫不經心的東瞅瞅西看看,熟悉他的官校弟兄則很清楚,自家長官又在全神貫注的琢磨案情了。

    最後,秦林停在了牆角的一小堆藥渣前面,這堆藥渣本來是很不起眼的,都已經潮濕髮黴了,但秦林似乎非常感興趣,蹲下去慢慢翻看。

    「沒有,怎麼會沒有楊波平的指紋呢?」陸遠志喃喃的念叨著,神色茫然若失,看看浮現出深淺多枚銀色指紋的窗戶,又看看剛才用紅色印泥拓下的楊波平的指紋,滿臉的不甘心。

    他在窗戶上找到了新舊不一的指紋,可就是沒有任何一枚屬於楊波平,並且窗戶上最清晰,疊印在最外層,也就是說最後碰過窗戶的幾枚指紋,居然屬於杜掌櫃自己!

    杜掌櫃自己關的窗戶?陸遠志看著窗戶上的指紋,和不久前從杜掌櫃賬本上取到的指紋,發覺根本是一模一樣的,他就用力抓著自己頭髮,怎麼也想不通原因。

    潮濕的梅雨季節,一個病人關在房間裡等著發霉嗎?害怕風吹更不是理由,海上風浪有多大呀,杜掌櫃還會怕內陸這點風?之前審問四名夥計,以及盤查客棧的小二,都證實杜掌櫃是始終開著窗戶的。

    那麼,是杜掌櫃自己關上的窗戶?這個結論更加匪夷所思了……

    秦林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了窗戶邊上,「結論再離奇,只要有證據支持,也必須接受。胖子你看杜掌櫃這幾枚指紋,在窗戶上的位置,懂了嗎?」

    幾枚指紋的位置在窗頁子的邊兒上,其中大拇指在內,其餘四根手指在外側,正是抓住窗頁子往裡面關的動作——與之相對應的推窗,應該是整個掌印都留在窗頁子內側。

    「看來確​​實是杜掌櫃自己關上的窗戶,」陸遠志眨巴眨巴小眼睛,大惑不解:「真是奇了怪了,審問四名夥計,都說當晚離開他房間的時候,窗戶還是開著的,難道真是那兇手有攝心術,叫杜掌櫃自己關窗受死——嘶,白蓮魔教!」

    白蓮教行事奇詭,什麼人皮面具、劇毒毒藥都有,指不定就有一門控制人心智的攝心術呢。

    聽到這裡,羅東岩和龍遊縣的差役捕快們都覺脊背冰涼,要是白蓮教真有能控制人心智,叫人甘心受死的奇術,那實在太可怕了。

    羅東岩更是甩著手,不停的嘀咕:「千萬別是白蓮教,咱們浙西從宋朝就有人吃菜事魔,現在雖然蟄伏,一旦鬧起來恐怕不可收拾……」

    湊巧得很,叫他們驚懼不已的白蓮教還真在龍遊縣,並且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蓮教主,正在數里以外小山丘之側的一處別院,饒有興致的遠眺順興客棧。以她驚世駭俗的內力,目光敏銳之極,竟從打開的窗戶裡,隱隱約約看到了秦林忙碌的身影。

    白蓮教主臉上罩著銀面具,別人瞧不見她神色變化,高天龍在旁邊暗中觀察良久,才試探著問道:「聖教主,這秦魔頭陰魂不散,竟也追到了龍遊縣,不知他是否……」

    「高左使多慮了,」白蓮教主擺了擺手,語氣非常輕鬆:「杜掌櫃之死,純粹是個意外,他怎麼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哼哼,要不是為了保全咱們在龍遊縣的基業,本教主倒要會會他呢!」

    高天龍大聲讚道:「聖教主英明神武,秦林小兒想對付聖教,正如蚍蜉撼樹,聖教主只消一出手,便將秦林玩弄於鼓掌之間。」

    白蓮教眾高手紛紛點頭稱是,在他們眼中,歷代聖教主都是天縱奇英,明王在人世間的代行者和投影分身,秦林再厲害,螢火也不堪與皓月爭輝,凡人怎可與神祇相抗?

    哪知白蓮教主銀面具後面的臉龐,卻是陡然發熱,她想起在鎮水觀音庵喝下蜜棗和合茶,後來又在金櫻姬房頂聽了一整夜的往事,只覺很有點對不起教眾的信任。

    一向對教主忠心耿耿的艾苦禪,也沒發覺她的異樣,湊趣的笑道:「杜掌櫃跑來收購銅錢,對本教的大計很不利,哪知他自己就先一命嗚呼,這真是無生老母在真空家鄉護佑咱們了。」

    白蓮教主微微頷首:「艾右使說的是,不過秦林這廝奸詐狡猾,他既然到了龍遊,咱們便不可不防,讓兄弟姐妹們謹言慎行,不要被他發現了什麼,哼哼,誰要是走漏了風聲,不管有意無意,本教主一定嚴懲不貸!針對秦林,任何人不許擅自行動,一旦有了機會,本教主要親自上陣!」

    說罷,教主纖手輕揮,只聽得哧的一聲輕響,八仙桌的角兒就被齊齊整整的切了下來。

    白蓮教眾高手心中齊齊一凜,全都雙手於胸前交叉,俯身轟然應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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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一章 一語點醒夢中人

    “不,不是白蓮教做的案子。”順興客棧的上房裡面,秦林慢慢的踱著步子:“白蓮魔教的手段,比這更加奇詭,也更加乾淨俐落。

    元朝末年白蓮教也曾造反立國,後來又和明朝針鋒相對兩百年,從殺人分屍、剝人皮面具刺殺鄧子龍,潛伏玄妙觀參與荊王府奪嫡,江南漕銀被劫案,一直到真假孫懷仁潛伏紫禁城案,對白蓮教的手段秦林領教得多了,那是既狠辣又乾脆,叫朝廷官府防不勝防。

    杜掌櫃之死雖然案情詭異,種種手段卻有點拖泥帶水的感覺,和白蓮教的作風大相徑庭。秦林與白蓮教打了無數次交道,當然能洞察入微,體會到這種區別。

    一開始,秦林得到杜掌櫃死亡的消息就立刻趕到龍遊縣,和在五峰海商的倉庫裡面發現大量私鑄錢幣來自浙西地區有很大關係,但深入接觸案情之後,他發現杜掌櫃之死可能另有原因……

    陸遠志算是徹底繞暈了,小聲嘟嘟噥噥:“怎麼也想不到,竟然是杜掌櫃自己關的窗子,切,他個老海員,海上什麼樣的大風他沒有吹過,還怕這山區晚上吹點風?秦哥,要我說呀,杜掌櫃關窗子和他後來遇害,其實沒多大關係,也許只是個巧合呢。”

    對對對,巧合,一定是巧合!羅東岩越看越覺得這胖子順眼,打著拱道:“陸長官說的有理,下官附議。秦少保,您看那楊波平的睡褲上,還有杜掌櫃咳嗆出來的藥液嘛,這是鐵證如山了。”

    “那可不一定。”秦林走到牆角,指了指那堆藥渣:“看來杜掌櫃得了痢疾,藥是在房間裡面熬的,也就是說,四個夥計乃至客棧的跑堂、小二們都能接觸到。”

    “那麼要陷害誰也很容易了!”陸遠志眼睛一亮,接著就鬱悶起來,因為這樣的話,楊波平睡褲膝蓋位置的藥漬,就不再是確鑿的鐵證了。

    想到之前的推理又出了錯,陸遠志十分糾結,胖臉上眼睛鼻子嘴巴都皺成了一團,垂頭喪氣的道:“唉~~秦哥啊,兄弟我真是沒用得很,一點兒忙也幫不上,只會給你添亂……”

    秦林正走到那堆藥渣旁邊準備說些什麼,聞言就怔了怔,看看那兩名蘄州跟出來的老弟兄垂著頭站在旁邊,陸遠志神色黯然,頓時明白了幾分,說到嘴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胖子,你放什麼屁?莫說你這個胖子,就算是一條內褲,一張草紙,都有它的用處嘛。”秦林沒心沒肺的壞笑著,伸腳踢了踢那堆藥渣子:“譬如說這堆熬過的藥渣,對杜掌櫃是沒什麼用了,但拿去曬乾了,添些花花草草,還能填個藥枕呢!”

    內褲,草紙,秦哥你這比喻也太那啥了吧?陸胖子哭笑不得,眾校尉更是想笑又不敢笑,忍得極為辛苦。

    接著當秦林無意去踢那堆藥渣的時候,陸遠志的目光也順帶著掃過去,忽然就叫道:“咦,不對呀,這藥渣怎麼有兩味藥不對呢?”

    秦林大驚小怪的道:“怎麼不對?”

    陸遠志是李氏醫館弟子,神醫李時珍正兒八經的嫡傳,談起醫藥頭頭是道:“秦哥啊,楊波平睡褲上的芍藥湯汁,是以黃芩、黃連、木香、檳榔、當歸、甘草配伍,這兒的藥渣,卻缺了黃芩、當歸,多了陳皮、蒼術,真是奇哉怪也!”

    凡是中醫上的濕痢疾,用芍藥湯對症治療效果極好,根據病人症狀,芍藥湯中各味藥物應酌情增減。

    根據胖子的解讀,楊波平睡褲上的藥漬含有黃芩、當歸,屬於最常見的芍藥湯。而室內發現的藥渣,則把這兩味藥換成了陳皮、蒼術,對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膩、濕重於熱的痢疾患者俱有更佳的療效。

    也就是說,楊波平睡褲上的芍藥湯,和杜掌櫃房間裡發現的藥渣,成分並不完全相同!

    “餵、餵,你鼻子有那麼靈,別把楊波平睡褲上的藥漬成分搞錯了吧!”秦林睜大眼睛,有些不相信。

    陸遠志急了,指天畫地的發誓:“秦哥耶,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天資有限,在醫館學了好幾年,醫道也只是過得去,所以著重學的藥材,準備將來去做個藥鋪掌櫃……我這鼻子啊,什麼藥一聞就知道,不是十拿九穩,是十拿十穩!”

    秦林點點頭,表示相信陸胖子的判斷。

    那麼,杜掌櫃到底是吃的哪種芍藥湯呢?

    立刻提審蔣潮生、沈浪飛、韓海舟三名夥計,秦林沒告訴他們詳情,只問杜掌櫃用了誰開的方子,在哪兒取的藥。

    蔣潮生面露詫異之色,大聲道:“啟稟秦大老爺,杜掌櫃都是自己去看病買藥的,咱們只是替他熬藥,讓我想想……”

    沈浪飛連忙補充:“杜掌櫃是在前面街上回春堂方醫生家看病拿藥的,拿回來之後小的們替他煎熬藥汁,難道這藥不對?”

    “莫不是庸醫劣藥害了杜掌櫃?”矮壯矮壯的韓海舟氣憤憤的道。

    秦林一笑,吩咐校尉們把三名夥計重新押回去,同時把方回春提來訊問。

    ……

    方回春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醫生,見錦衣衛官校林立,本縣知縣羅老爺都只能站在後排,就嚇得心驚膽戰,跪著磕頭道:“秦少保饒命!草民替杜掌櫃看病抓藥,都是按《和劑局方》和《唐本草》來的,用的芍藥湯中規中矩。最後那天因杜掌櫃痢下白多赤少、舌苔白膩、症狀濕重於熱,還特地換了兩味藥,都是完全合乎醫理的,杜掌櫃的死和草民沒有關係呀!”

    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陸遠志不放心,還追問一句:“你是把黃芩、當歸,換成了陳皮、蒼術?”

    “對對對!”方回春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忐忑不安的看著這位胖官爺。

    陸遠志看看秦林,見秦哥微微點了點頭,就笑著將方回春扶起來:“方大夫,咱們並沒懷疑你用藥不對,只是叫你來問問而已,叫你受驚了,這就回去吧!”

    方回春大喜,被緹騎找上門,能平平安安回去就該謝天謝地了,何況對方的態度還出乎意料的好。

    連連打躬作揖,方回春正​​要出門,只聽得身後秦林笑道:“方大夫,你醫道是不錯的,不過《和劑局方》和《唐本草》終歸有點老舊了,你買套新出的《本草綱目》讀一讀,將來醫術還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哩。”

    “草民多謝秦少保指教,回去之後一定精研細讀《本草綱目》!”方回春點頭哈腰,口中連連稱是。

    後來方回春果真花血本買了整套的《本草綱目》,研讀之後醫術確有長進,他又做了塊金漆匾額掛在自己醫館,上書“少保秦公耳提面命”,越發名聲大噪,竟成了浙江名醫。

    ……

    得到方回春的供詞,現在案情越來越明朗了,陸遠志興奮的道:“秦哥,原來杜掌櫃死那天吃的芍藥湯,和楊波平睡褲膝蓋上的芍藥湯,根本就不一樣!楊波平是被人陷害的!”

    “是啊是啊,原來此芍藥湯,非彼芍藥湯,”秦林點點頭做恍然大悟狀,表情動作非常生動自然。

    杜掌櫃死的那天,喝的增減版芍​​藥湯,當然不可能把原版芍藥湯嗆到楊波平的褲子上。那麼就是前兩天,有人從杜掌櫃的藥汁裡面弄了一點兒,行兇之後又灑到楊波平的睡褲上,從而嫁禍於人。

    為什麼不用當天的藥汁呢?這是兇手提前做了準備,以免作案當天手忙腳亂,萬一當天沒機會弄到藥汁,還真指望從杜掌櫃嘴裡掏幾滴?嫁禍的計畫就失敗了嘛!

    只可惜他百密一疏,沒想到中醫從來辨證施治,根據病情酌情增減藥劑,杜掌櫃最後一天的藥裡,成分已有了不同……

    陸遠志興奮的眨著小眼睛,迅速開始分析:“雖然客棧的小二、跑堂都能接觸到藥汁,但四個夥計的機會明顯更大;另外,楊波平只有睡覺時才脫掉外褲,夥計們都睡在一間房裡,也是蔣、沈、韓三人能神不知鬼不覺的把藥汁滴在楊波平的睡褲上。”

    這個分析是完全正確的,秦林驚訝的看了看陸遠志:“咦,胖​​子,你出息了啊,我得刮目相看啦。”

    牛大力也重重的拍了拍他肩​​膀:“行啊胖子,你也有一手嘛!”

    陸遠志反而鬧了個大紅臉,訕笑道:“不過到底是誰殺了杜掌櫃,又嫁禍楊波平呢?這個房間他們都曾經多次進來過,要取指紋,是肯定都能取到的,也就沒什麼用了……”

    羅東岩聽到這裡,也撓起了頭皮,他是很想破案然後解脫自己的,想想粗聲大氣的蔣潮生,覺得有點可疑;唇紅齒白的沈浪飛,似乎也像兇手;矮壯矮壯的韓海舟,那兩條膀子很有力氣,掐死杜掌櫃恐怕不會太費勁兒吧?

    “這些海員哪,大風大浪經過的,怎麼會關窗子睡覺?我始終覺得可疑得很。拉肚子也奇怪,海上生蛆的肉都吃,吃幾碗腸粉還拉肚子?”秦林走來走去,似乎束手無策了,把頭髮抓得亂糟糟的,忽然他自嘲的笑起來:“哈哈,你說是不是半夜有個狐仙敲窗子,杜掌櫃才迷失心智,自己打開了窗子。”

    陸遠志本已模模糊糊有了那麼點直覺,只是一直不得要領,聽到秦林隨口說的這幾句話,忽然腦中轟的一聲炸響,胖臉上的笑容變得極其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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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二章 雨夜驚夢

    秦林詫異的看了看陸遠志,奇怪的道:“怎麼,胖子你有什麼發現嗎?像撿了個金元寶似的。”

    陸遠志正準備說出自己的想法,忽然又頓住,甩著胖臉搖了搖頭:“沒、沒有什麼,嗯,待會兒再告訴你吧!我想、我想先審審那三個夥計,一個一個的來。”

    “喲呵,還賣關子呢?”秦林滿不在乎的拍了拍陸胖子的肩膀,渾然沒把他的所謂發現放在心上。

    陸遠志瞇著小眼睛,賊呵呵的笑著,以前這麼多次都是秦哥破的案,這一次呀,他要給秦哥一個驚喜!

    ……

    客棧闢出間最寬的上房作為臨時的審訊室,秦林居中而坐,陸遠志、牛大力左右侍立,本縣知縣羅東岩坐在下首,兩邊著飛魚服挎繡春刀的錦衣官校雁翅排開,端的是威風凜凜。

    首先被提審的蔣潮生,進門就被這陣勢唬了一跳,饒是他性情粗獷,也曉得本次提審不同尋常了,心下難免惴惴。前面幾次提審,都是四名夥計一起,單獨提審還是頭一次。

    仍是秦林主持審訊,非常詳細的詢問案發前後的各種情況,尤其讓蔣潮生交待當夜的行蹤,有沒有人能夠證明。

    “天啊,小的一直在睡覺,怎麼證明?”蔣潮生情知自己被當成了嫌犯,急得抓耳撓腮,半晌之後訕笑道:“有了有了,小的打鼾特別響亮,恐怕值夜的小二能聽見,他應該能替小的作證。”

    找來客棧當晚值夜的小二,他就坐在樓下位置,果然替蔣潮生做了證明,說寂靜的夜裡鼾聲格外清楚,吵得他一晚上不清淨,鼾聲斷斷續續,但可以肯定沒有較長時間的停歇。

    秦林正待揮手讓蔣潮生退下,陸遠志突然問道:“蔣潮生,知道你那三名同伴夜裡的毛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的嗎?”

    蔣潮生邊想邊說:“韓海舟說夢話,是十三歲那年調皮,被他爹打了一頓惹出來的;楊波平夢遊是七八歲就有,年紀越大越嚴重;沈浪飛嘛,讓我想想……好像以前也聽說他夢驚,但今年他這毛病是越來越厲害了,經常半夜裡嚇醒。”

    陸遠志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瞇著的小眼睛精光四射,神態竟與秦林有三分相似。

    錦衣弟兄們見狀就笑掉大牙,大傢伙兒都知道陸千戶破案時靈時不靈,不靈的時候恐怕要佔八成,他裝出這幅樣子,又唬得住哪個?以為裝秦長官,就真能審陰斷陽?

    秦林剛把蔣潮生放走,羅東岩就拱拱手:“秦少保,愚以為打鼾似乎能夠作假,蔣某人完全可以假裝打鼾,麻痺樓下值夜的小二,他同時就去行兇!”

    “可以倒是可以,不過,一邊打著鼾聲音如雷,一邊去掐死杜掌櫃,也太怪了吧?”秦林肚子裡暗笑不迭,面上仍裝出困惑之色。

    羅東岩也覺得不大可能,蔣潮生嘴裡呼嚕呼嚕打鼾,還要去掐死杜掌櫃,敢情杜掌櫃是個聾子呢?

    接下來又分別提審了沈浪飛和韓海舟,比起蔣潮生,他們的不在場證明就更薄弱。夜驚的總不可能整晚都驚來驚去被人發現,夢囈的也不可能徹夜說夢話被客棧小二聽見吧。

    ……

    提審之後,三名夥計仍回監押他們的房間,最初還不能確定杜掌櫃的死因,沒有當作命案處理。爾後楊波平“畏罪自盡”,三名夥計的身份就不是罪犯而是證人,所以一直沒有分開關押。

    蔣潮生最先回來,接著是沈浪飛。

    “嗨,小沈啊,你說他們老把咱們盤問過來盤問過去,到底是鬧哪一齣啊?”蔣潮生愁眉苦臉的,聲音大得可以把房樑上的灰塵震落,也不顧忌外面看守的錦衣官校。

    沈浪飛笑了笑,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的道:“小弟可猜不到這裡頭的原因,可能是別的事情吧。杜掌櫃是來金宣慰使派來收購銅錢的,你也知道,秦少保和咱們宣慰使……”

    蔣潮生恍然大悟,重重的拍了一下腦門,神情倒是輕鬆了許多,如果是和收購銅錢有關的事情,那就和他們沒多大關係了,財權、銀莊摺子和帳本,都是掌櫃捏著的,他們這些小夥計可做不了主。

    沈浪飛又道:“餵,老蔣,他們審你,問了些什麼?”

    “還不是問我當晚在哪兒,有沒有人證明什麼的。”蔣潮生滿不在乎的說著,“對了,還問咱們夜裡的毛病是什麼時候得的,呵,除了我這打鼾是年紀大了才有的,你們還不都是從小就有的毛病。”

    呼~~沈浪飛長出了一口氣。

    兩人說了良久,還沒見韓海舟回來,蔣潮生漸漸就覺得奇怪:“咦,老韓是怎麼回事兒?被扣下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韓海舟這就回來了,他低著頭心事重重,好像很害怕的樣子,腳步也分外的遲疑,在門外停了那麼一下子,才走進來。

    蔣潮生重重拍著他的肩膀:“餵,老韓,你搞什麼啊,這麼久才回來,是不是犯事兒啦?”

    啊?韓海舟如夢初醒,渾身哆嗦打了個激靈。

    沈浪飛笑瞇瞇的道:“老韓,你的魂兒都給嚇掉了吧!”

    “魂,什麼魂,不,我是說哪兒有的事啊,小沈你就別開玩笑了。”韓海舟前言不搭後語的對答,眼神躲躲閃閃不敢看沈浪飛,似乎心裡裝著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

    蔣潮生火大:“老韓你有啥說啥,幹嘛嚇成這副模樣?咱都是一個村出來的,有什麼事情,說出來大家替你想想嘛!”

    對蔣潮生,韓海舟好像不是那麼畏懼,嘴唇囁嚅著想要說些什麼。

    “算啦算啦,人家都不當咱們是一個村出來的,說這些有什麼用?”沈浪飛笑嘻嘻的,把蔣潮生勸開。

    三人心中各懷鬼胎,同鄉的親密氣氛蕩然無存,之後就沒有人肯挑頭說話,三個夥計裝著悶葫蘆,直到夜深睡下……

    …

    夜深人靜,小雨瀝瀝,梅雨季節的江南細雨綿綿密密,天空暗沉無光,日月星斗不見。

    雨夜正是好睡時,被看押起來的三名夥計進入了夢鄉,蔣潮生鼻息如雷,吵得室內不得安寧,好在另外兩個夥伴都已習慣,倒也睡得著。

    只不過,有人做的美夢,有人做的噩夢。

    黑沉沉、烏壓壓,不知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心口,逃啊逃,卻怎麼也逃不出那黑影的追捕,最後黑影獰笑著撲來……

    嘶~~啊!

    沈浪飛從噩夢中驚醒,滿頭滿腦袋都是汗水,整個人像從水裡撈出來似的,心臟咚咚咚跳得要從喉嚨口蹦出來。

    他原本清秀的臉上也寫滿了驚惶,不,不僅是驚惶,還有恐懼、屈辱和羞愧,種種負面情緒讓他的臉扭曲變形。

    用力抱著頭,十指深深的插入頭髮裡,良久之後沈浪飛狂亂的心跳才逐漸平靜。

    蔣潮生斷斷續續的鼾聲中,忽然又多了一陣夢囈,沈浪飛知道那是韓海舟在說夢話,本來沒放在心上,可夢話中模模糊糊的幾個詞兒,引起了他的注意,似乎韓海舟提到了“杜掌櫃”和“小沈”。

    沈浪飛趕緊湊過去,蹲在韓海舟的床邊細心傾聽,這樣一來聲音就聽得更清楚了。

    “小沈……你好狠,你為啥要殺杜掌櫃……那天晚上,唔唔,我起夜,你就不在房裡,後來迷迷糊糊的,好像你回來後,站在老楊床前做什麼……我想不到他就會去死啊……都是一個村長大的,我不、不想出賣你……錦衣衛,逼得好緊,萬一動刑,我怕……”

    韓海舟的夢囈聲聲入耳,沈浪飛的臉色頓時蒼白如紙,眼神裡寫滿了驚悸,簡直比半夜撞上活鬼還要恐怖。

    他真是做夢也沒想到,計算中萬無一失的報復,竟因為偶然出現了紕漏,被韓海舟無意中撞破。

    他也終於明白,為什麼韓海舟從提審回來之後,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眼神也躲躲閃閃的不敢看自己。

    天幸,到現在為止,韓海舟還沒有出賣他,不過他能熬得過大刑嗎,他經得起懸賞的誘惑嗎?

    沈浪飛的心臟再一次砰砰狂跳,好像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頭頂,太陽穴一脹一脹的,眼睛裡凶光畢露:這個世界上,只有一種人永遠不會說出心中的秘密,那就是死人。

    死亡,將把一切秘密都徹底埋葬!

    看了看夢囈的韓海舟,又看了看鼾聲如雷的蔣潮生,很快沈浪飛就有了新的主意。他獰笑著,狠狠咬了咬牙,朝韓海舟的脖子伸出了鐵鉗般的雙手!

    突然之間燈光雪亮,房裡房外大放光明,沈浪飛驚詫之下僵在了原地,伸手去掐韓海舟的動作,也在這一瞬間被定格。

    秦林笑盈盈的越眾而出:“嗯嗯,這個動作真是妙極了,你殺死杜掌櫃的時候,也是這麼去掐的吧?”

    “這傢伙,掐人脖子都成習慣啦,”陸遠志歎口氣,胖臉上的小眼睛透著股得意勁兒。

    韓海舟一軲轆從床鋪上翻下來,連滾帶爬的從沈浪飛身旁逃開:“秦少保,陸長官,小的全按你們說的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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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三章 自作孽

    三名伙計當中,唯一蒙在鼓裡的就是蔣潮生了,他眼睛睜得比牛還大,直愣愣的盯著沈浪飛:“不、不能吧,小沈,是、是你殺了杜掌櫃,剛才你還想殺老韓?”

    沈浪飛垂著頭,狠狠的咬著牙齒,腮巴子脹鼓鼓的,一聲也不吭。

    “他可不光是要殺韓海舟,恐怕接下來還會嫁禍於你吧,否則他怎麼脫身呢?”陸遠志笑嘻嘻的,替沈浪飛回答了。

    “小沈,為什麼?!”蔣潮生怒吼著,怎麼也不敢相信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同村兄弟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之前聽說楊波平殺死杜掌櫃,畢竟是在離魂症的狀態之下,可沈浪飛這就是不折不扣的殺人害命呀。

    沈浪飛緊緊的攥住拳頭,他臉色陰沉得可怕,牙關咬緊以至於嘴角的肌肉都在抽搐,彷彿正在忍受著極大的痛苦和屈辱。

    見他執迷不悟,眾人都火不打一處來,龍遊知縣羅東岩越眾而出,伸出指頭大罵:“好個凶頑奸狡的刁民!在我龍遊縣境殺人害命,如今既已被識破,還敢裝模做樣嗎?任你兇心似鐵,我也有律令森嚴、王法如爐!”

    “咳咳,羅知縣啊,恐怕沈浪飛並非頑固不化,而是心喪若死。”秦林籲了口氣,止住發飆的羅東岩,​​又朝陸遠志笑了笑:“胖子,你下午時候怎麼吩咐韓海舟的,現在和大夥兒再說一遍吧。呵呵,多虧你才能破這案子呢。”

    終於幫到了秦林,陸遠志高興得嘴巴咧到了腮幫子上,這會兒在眾人面前宣講,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直到牛大力都忍不住笑起來,他才扭扭捏捏的講出來。

    提審三名伙計的時候,韓海舟被留下來的時間最長,並且是在內間秘密提審,只有秦林、陸遠志和幾名最可靠的錦衣官校在場。

    陸遠志威逼利誘,讓韓海舟回去之後,裝出心神不寧的樣子,引起沈浪飛的懷疑,然後晚上別睡覺,假裝夢囈,用夢話引沈浪飛入圈套。

    韓海舟只是個小漁村走出來的伙計,哪裡經得起錦衣衛軟硬兼施?他也只有硬著頭皮應承下來,心裡面那是極其害怕的,在蔣潮生和沈浪飛面前根本不用裝,本來就又驚又怕了。

    當夜韓海舟果真打起精神沒有睡覺,等到沈浪飛夜驚醒來,他就說出了那番夢話。

    已有下午的魂不守舍作為鋪墊,韓海舟夢囈又是十幾二十年的老毛病,沈浪飛自然不會有絲毫的懷疑,一下子就入了圈套。等他動手行凶之時,早已埋伏好的錦衣官校們同時點燃了燈球火把,將雨夜裡的罪惡一幕暴露於燈燭之下。

    韓海舟連滾帶爬的撲到陸遠志腳邊:“長官,小的都按您說的做了……”

    “放心,二百兩懸賞不會少你的!”陸遠志笑笑,一張銀票扔下,又笑道:“說幾句夢話掙二百銀子,這生意划算。”

    秦林朝胖子瞪了一眼,咱們身為朝廷鷹犬、廠衛大魔頭,對告密者要多多鼓勵支持嘛!這廝立刻裝出副帶小蘿莉看金魚的嘴臉,和顏悅色的安慰道:“韓海舟啊,你不用怕,咱們錦衣衛是最講道理的,不但答應你的獎勵一定落實,將來還要知會當地官府,保護你全家的安全。”

    韓海舟卻睜著眼睛抖抖索索,只管緊緊抓住手裡的銀票,膽怯的看著秦林,生怕他搶回去似的。

    噗~~錦衣弟兄們笑翻一片,敢情咱們秦少保還缺二百兩銀子?

    秦林以手加額,太子少保的威風啊,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臉面啊,北鎮撫司掌印官的煞氣啊,在這一刻遭遇了嚴重的挫折。

    羅東岩卻不明所以了,他沒聽時糊塗,聽了陸遠志一番話反而更糊塗,拱拱手問道:“秦少保,陸長官,恕下官多嘴,二位怎麼知道沈浪飛是殺害杜掌櫃、嫁禍楊波平的兇手,從而安排了韓海舟誘他上當?”

    秦林以目示意陸遠志,既然是你先想到的,就有你來解釋吧。

    陸遠志笑笑:“其實很簡單,房間沒有暴力侵入的跡象,很明顯是熟人作案,而杜掌櫃自己關上窗戶這一點,也曾讓咱們困惑不解。當秦哥先後提到海員不應該怕風吹,容易生霉的梅雨季節多半是開窗睡覺,以及杜掌櫃作為海員,生吃海魚和生蛆的肉都不會鬧肚子,這次的跑肚拉稀也很奇怪,我就有了點模模糊糊的想法。 不過直到最後,秦哥無意中提到狐妖敲門,才徹底點醒了我——假如四個伙計當中,隨便有個女的,咱們早就該懷疑她了!”

    “什麼,難道沈浪飛是個女子?”羅東岩驚得目瞪口呆,定睛看看那兇犯,只見他面皮白皙,唇紅齒白,倒也有幾分陰柔之象,可細看才發現,明明是有喉結的嘛。

    可是沈浪飛聽到陸遠志的話,就把頭埋得更低了,額角青筋迸起來,模樣甚為可怖。

    陸胖子慌得連連搖手:“不不不,羅知縣,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嗯,怎麼說呢?兇犯確實是男子,杜掌櫃卻一直、一直把他當作女子的,也因此埋下了殺身之禍。”

    羅東岩恍然大悟:“龍陽之好,斷袖之癖?哎呀本官怎們沒想到,這些海上討生活的,十個里頭倒有兩三個……”

    窗戶上的指紋分佈,證明是杜掌櫃自己最後關上窗戶的,既然梅雨季節室內陰濕易發霉,他作為經歷過大風大浪的老海員也不可能怕風吹,那麼他的舉動又是為了什麼呢?做什麼事要半夜關窗?

    如果嫌疑犯中哪怕有一個女子,人們也早懷疑到這點了!偏偏杜掌櫃的調調有點不同,四名涉嫌的伙計都是男子,這才誤導了偵破視線。

    其實,杜掌櫃這調調在大明朝也不稀罕,很多大戶人家的清秀書僮,那都是公子哥兒的玩物,南北兩京唱戲的男旦角,也往往會兼職做點皮肉生意。不過論起來,還是達官顯貴們中間比較流行,民間的不多見,所以杜掌櫃一案的偵破工作,最初就沒往這方面考慮。

    直到秦林一再提到杜掌櫃是海員,陸遠志腦中突然靈光出現:這個時代海員的特殊之處,除了不怕風吹浪打,飲食上習慣了生冷不忌,還有一點有別於常人,那就是熱衷男色的比例,遠高於普通人!

    金櫻姬那幾艘碩大無朋的四千料巨艦,作為威震四海的五峰船主座艦,象徵和威懾的意義遠大於實用。這個時代真正的貿易海船,條件那是相當艱苦的,當然不可能在船上帶著女性船員,整船男人孤獨寂寞,就難免有幾位搞點那調調,只要不影響別人,從船長到別的船員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這方面較高的比例,也算同時代海員的一個特徵吧。

    只要想通這一點,全案的最大疑難頓時迎刃而解。

    正因為杜掌櫃和沈浪飛有這麼一層關係,所以他根本不曾防備,說不定兩人早就約好了的,當沈浪飛夜半敲門時,杜掌櫃很高興的關上了窗戶,準備春風一度,結果卻迎來了死神的魔爪。

    甚至連跪壓胸口控制反抗的動作,也許都是那方面的某個姿勢,杜掌櫃直到被控制住之後才醒悟過來,但那時候什麼都晚了,他被墊上柔軟襯墊的手,緊緊掐住了脖子……

    陸遠志的分析絲絲入扣,人們聽完都禁不住心中發寒。

    沈浪飛突然抬起頭,兩隻眼睛裡蓄滿了怒火,走到這一步他把一切都拋下了,聲嘶力竭的吼道:“對,杜掌櫃是我殺的,但他該死,他死的好!他逼我,是他逼我的,我雖然長得像個姑娘,畢竟是堂堂男子漢大丈夫,憑什麼要在他面前伏低做小,憑什麼非得和他做那些噁心的事情?這個老王八蛋!”

    似乎發洩出來更好受一點,沈浪飛到現在也無所顧忌,乾脆豁出去了,把事情和盤托出。

    ……

    他自小生得唇紅齒白,男孩子生得陰柔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可自從被五峰海商招募,撥到了杜掌櫃手下之後,噩夢就來了。

    這是非常老的套路,杜掌櫃對沈浪飛非常和藹可親,如父執輩一般贏得了他的信任。結果在一次酒醉之後,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了,杜掌櫃又以種種方式相威脅,逼迫沈浪飛成為他的玩物。

    比起普通的異性潛規則,沈浪飛的怨憤更大十倍,因為他並沒有這方面的愛好,在他看來杜掌櫃的行為是自己非常難以忍受的屈辱和痛苦,於是仇恨的種子就在心底生根發芽,終於在龍遊縣,釀成了這起命案。

    陸遠志聽著就點點頭,對秦林道:“秦哥,沈浪飛所言非虛,我問過蔣潮生,沈浪飛在跟了杜掌櫃之後,夜驚明顯更多更厲害了,那時候,他應該是每晚都在做噩夢吧。”

    “哦,原來如此。”秦林恍然大悟,目光轉向沈浪飛,三分同情、七分嚴厲:“杜掌櫃的行為自有取死之道,然而楊波平何辜,你為了自己脫罪,就用藥汁地在他睡褲上,陷他於死!”

    “我、我也沒想到他會死啊!”沈浪飛蹲在了地上,痛苦的抱住了腦袋:“我以為,他是得了遊魂症的,夢中殺人,或許罪行不是很嚴重……”

    “那麼剛才你還想對韓海舟下手呢?”秦林聲色俱厲的問道。

    沈浪飛無言以對,很多事情只要走錯了第一步,後面就一步錯步步錯,回不得頭了!

    杜掌櫃自取其死,但沈浪飛從下手殺人的那一刻起,也踏上了作孽自斃的不歸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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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四章 新的線索

    沈浪飛垂頭無語,錦衣官校們可沒閒著,諒他插翅難逃,倒也沒急著抓他,直如貓耍耗子似的把他盯住,分出七八名弟兄,很快從他的隨身衣物中搜出一方手絹,儘管清洗過,仍帶著點淡淡的中藥味道。

    “是巴豆。”陸遠志聞了聞,不假思索的得出了結論。

    秦林嘿嘿的壞笑,朝胖子擠了擠眼睛:“杜掌櫃拉稀跑肚的原因,方回春沒弄清楚,咱們倒是搞明白了。老杜叫小沈哪兒不痛快,小沈也叫老杜那裡不痛快,真是一報還一報,天公地道。”

    陸遠志、牛大力和眾官校都聽見了秦林這句話,大夥兒費勁想了一陣子,這才陡然明白他的意思,頓時笑翻一大片。

    羅東岩也忍俊不禁,暗道這位秦少保實在促狹得很。

    沈浪飛並沒有像之前那樣激憤,而是略略抬起頭,神情複雜的看了看秦林——貌似戲謔的對話,正好將他心底藏著的報復意識一語道破,悠悠的瞳仁里,射出的目光有如實質,完全洞穿他內心深處的任何想法。

    兩位同一個小漁村出來的伙伴,韓海舟躲得遠遠的,早把那張二百兩的銀票揣進了懷裡,蔣潮生則不停的跺腳嘆氣,愁眉苦臉的道:“四個人興沖沖出來做事,最後只有兩個能回去,唉……當初被五峰海商招攬,整村的鄉親都替咱高興,現在、現在鬧成這樣子,小韓啊小韓,你害了自己,害了爹媽,還斷了全村後生的路啊!”

    當初出來做事,不少鄉親說蔣潮生這四個混出了頭,後面的子弟就有了門路,慢慢投進五峰海商養家糊口出海掙大錢。可現在鬧這麼一出,五峰海商還肯去村里招人?

    至於蔣潮生、韓海舟兩個,也必定受到牽連,從此在五峰海商無法立足了,只能捲鋪蓋回家。

    或許蔣潮生只是隨口感慨,沈浪飛聽了就神色大變,極為不安的道:“蔣大哥,小弟對不起你,不過一人做事一人當,杜掌櫃是我殺的,和你沒有關係!”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蔣潮生恨鐵不成鋼的跺了跺腳,瞥了眼秦林那邊,低聲道:“總是一個村出來的,待會兒我就連夜往回趕,通知你爹媽妹妹抓緊逃走。”

    五峰海商難道是善茬嗎?

    沈浪飛以下犯上殺死杜掌櫃,壞了五峰海商在龍遊縣收購銅錢的正事,幫中掌刑的大佬可不管你什麼原因,肯定會報復的。如果在海上就得被捆在船尾餵鯊魚,現在犯在秦林手裡,自然按朝廷律法處置,但沈浪飛的父母家人也難免吃些苦頭。

    沈浪飛臉色白得像石灰,想到給家人帶來的後果,他就渾身直發抖,看了看那邊笑容可掬的秦林,突然衝著他膝行而前。

    “秦大人,秦大人。”沈浪飛連滾帶爬的道:“大人明鑑哪,是杜掌櫃拿小的家人來威脅,小的才被逼殺了他……”

    笨蛋!蔣潮生心底一片瓦涼,誰都知道秦少保和金宣慰關係非淺,沈浪飛求他有用嗎?

    果然秦林皺了皺眉,聲音低沉有力:“沈浪飛殺死杜掌櫃,雖然罪無可恕,畢竟情有可原,但你設計嫁禍無辜的楊波平,逼得他自盡,又想對韓海舟下手,本官須饒不得你!”

    “不是,不是饒小的!”沈浪飛雙手亂搖,又在地上重重磕了幾個頭,“小的認罪服法,但憑秦大人千刀萬剮,只求、只求饒了小的家人…… ”

    這下輪到秦林奇怪了,詫異道:“一人犯罪一人伏法,你的罪又不是謀反惡逆,夠不上株連三族吧?”

    裝,秦少保裝像的本事也挺高!羅東岩撇撇嘴,可看看秦林表情茫然,好像真不懂沈浪飛的意思,便從旁提醒道:“秦少保,罪犯是說他的家人……您也知道,五峰海商對付叛徒,手段一向有點辣,只要不鬧得太過分,咱地方官府也睜隻眼閉隻眼。”

    如今金船主做了金宣慰,明著要守朝廷律令,實際上五峰海商在茫茫大海行船,誰管得著?凡是觸犯規矩的,輕則三刀六洞,重則捆了餵鯊魚!

    至於岸上嘛,那也有的是辦法,最輕最輕的,派人去和小漁村的村民們說是因為沈浪飛的緣故,斷了他們子弟進五峰海商的門​​路,恐怕沈家就在村里立不住腳。

    秦林剛破了案子,心裡淨往朝廷律法上想,他也沒有株連三族的意識,確實經羅東岩提醒才明白過來,失笑道:“沈浪飛,如果你是怕五峰海商報復,那就完全不必了。杜掌櫃這種王八蛋,今天能利用手裡的權力滿足私慾,明天就可能吃裡爬外出賣主人,單純對五峰海商來說,你宰了杜掌櫃,倒是替他們挖出條蛀蟲呢!”

    不幸而言中,後來經過五峰海商清查賬目,杜掌櫃還真貪污了不少銀錢……

    沈浪飛懸在喉嚨口的心,頓時放了下來,有秦少保這句話,就算杜掌櫃在五峰海商裡邊的親朋故舊想報復沈家人,也只好趕緊縮手了。

    “謝秦大人恩典,謝秦大人恩典!”沈浪飛把腦袋在青石板地上磕得砰砰響。

    秦林又看看羅東岩:“羅知縣,沈浪飛殺害杜掌櫃一案,涉及瀛州宣慰使司的人,本官奉旨巡視東南各省開海事宜,亦有宣撫該土司之任,這案子,就由本官斷了吧。”

    事情發生在龍遊縣,所以秦林要問這句,不過口氣裡根本就沒給羅東岩選擇的餘地。

    當然,羅東岩也巴不得秦林快刀斬亂麻直接判了案子,否則他還要升堂斷案、呈文上司、等待部文和御筆鉤批,最後才能秋後處斬,麻煩事兒那就多了。

    “沈犯浪飛聽判!”秦林將袍袖一揮,厲聲道:“你殺害杜掌櫃,尚且事出有因,陷害楊波平,實在天理難容,本官判你斬立決,你可服罪嗎? ”

    龍遊縣的捕快衙役們喊堂威是喊慣了的,這時候人人嗓子眼癢癢,不由自主的喝聲“威~~武~~”,倒也很應景。

    “服判,小的心服口服!”沈浪飛又朝秦林磕了幾個頭,含著一包眼淚:“小的來生做牛做馬,報答秦少保的大恩大德!”

    羅東岩和眾錦衣官校都感嘆不已,斷案不難,斷得​​叫罪犯心服口服、甘心受死,這就是秦林的本事了。

    秦林並不拖延,儘管時值半夜,也立即請出王命旗牌,將沈浪飛拖到街心,他舌綻春雷道出一個斬字,牛大力持著繡春刀刷的劈落,血泉與人頭沖天飛起。

    龍遊縣的捕快衙役們看得直吐舌頭,這位秦少保好大的官威,說殺就殺先斬後奏啊!

    不過最得意的並非剛剛殺人立威的牛大力,而是破案有功的陸遠志,他胸脯挺得高高的,秦林誇他這次立了功,這胖子還要假模假樣的謙虛兩句,可等到眾官校弟兄圍著湊趣,羅東岩和龍遊縣一干人等也伸出大拇指誇強將手下無弱兵,陸胖子就咧著嘴呵呵直樂,都快找不著北啦!

    牛大力將帶血的繡春刀丟給手下擦拭,見這一幕就憨憨的笑了,低聲問秦林:“這案子,恩主您早就瞧出端倪了吧?嘿嘿,瞧把胖子樂的。”

    比起陸胖子沒心沒肺,倒是牛大力粗中有細,秦林笑容格外狡猾,賊忒兮兮的道:“讓胖子嚐嚐甜頭,將來挖屍、鋸頭、剖腹、驗肺這些事情,他才幹勁兒十足嘛!”

    靠,原來秦林這傢伙打著偷懶的壞主意呢!

    牛大力頓覺一陣惡寒,對秦長官實在沒話可說了,胖子總抱怨秦林格外“照顧”他的生意,沒冤枉人啊。

    沈浪飛屍橫街心,韓海舟縮在一邊不理會,唯獨蔣潮生請示官府之後,替他收斂屍首,準備焚化了運回小漁村。

    蔣潮生一邊用草蓆子裹屍首,一邊看看不遠處站著的秦林,似乎想說些什麼。

    秦林會錯了意,覺著這人還不錯,就走過去準備問他裝殮和路費上有什麼困難。沈浪飛固然該死,但五峰海商出了杜掌櫃這號王八蛋,秦林覺得不管是身為大股東的自己,還是五峰船主金櫻姬,多多少少也有點責任。

    蔣潮生見秦林走來,就磕了個頭,謝他替含冤而死的楊波平洗脫罪名,也謝他出言消彌了五峰海商對沈家的報復,最後遲疑著道:“剛才少保您說杜掌櫃今天拿權力欺負小沈,明天就有可能吃裡爬外,其實小的懷疑,他早就做過那種事情了。”

    哦?秦林眉頭一挑:“說,繼續往下說。”

    “錢價雖然是固定的,但杜掌櫃帶我們來收銅錢,他收的錢總是做手腳,每貫錢都要扣下四五枚!”蔣潮生氣憤憤的說著。

    “嗨,我當什麼事兒呢,”陸遠志不知什麼時候也湊過來了,聽了之後甚為失望。

    秦林把他瞪了一眼,和顏悅色的讓蔣潮生繼續說。

    蔣潮生摸了摸頭頂:“還有,杜掌櫃曾說龍遊縣的萬曆通寶特別多,可他到這里之後沒多久,突然改變了主意,遲遲沒有開展收購,有次從渡過衢江的時候,還說這里呆不得了,遲早要天翻地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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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01:34:55
七五五章 追根溯源

    “妄想天翻地覆?只怕是做白日夢吧,咱們秦少保才是枚平風波、勘亂局的定海神針!”牛大力冷笑一聲,將鑌鐵蟠龍棍朝地上重重的頓了一下。
  
    秦林低著頭沉思片刻,突然抬起頭,眼神精光四射宛如捕獵的鷹,沉聲道:“蔣潮生,你知不知道杜掌櫃為什麼這樣說?”
  
    “小的、小的不知道,”蔣潮生苦惱的抓了抓頭髮,解釋說杜掌櫃為人精細,很多話都藏在肚子裡,得“痢疾”也就是被沈浪飛下巴豆之前的幾天,有的時候他還會拋開四名伙計獨自出去辦事,做的什麼就更加不為人知了。
  
    秦林把剩下的兩名伙計仔細盤問一番,見從蔣潮生、韓海舟嘴裡再也掏不出什麼有用的東西,才終於罷手,放他倆帶沈浪飛和楊波平的骨殖回鄉。
  
    之所以到龍遊縣來,就是發現衢州地區的私鑄萬曆通寶特別多,懷疑杜掌櫃之死,和私鑄銅錢的罪行有關。現在雖已證明杜掌櫃之死純屬咎由自取,但又從蔣潮生和韓海舟口中得知,杜掌櫃生前很有可能發現了銅錢案的某些端倪。
  
    只可惜隨著杜掌櫃一命嗚呼,他心中的秘密也就被死亡帶進了陰曹地府。
  
    “秦哥您不是審陰斷陽嗎?”陸胖子眨巴眨巴綠豆大的小眼睛:“《劉公子辣手摧花,秦長官拘魂斷案》,書文上都說了,你神遊地府拘來受害女子的魂魄,遂破了劉戡之連環姦殺案。這次你又陽神出竅,把杜掌櫃的陰魂拘來問問就行了嘛!”
  
    秦林嘆口氣:“胖子啊,京師驗蠟屍那趟你沒跟了去,可惜得很,下次哪兒再挖出蠟屍,本官一定照顧你,叫你長長見識。”
  
    哎喲媽呀,秦哥你狠!陸胖子趕緊把腦袋一縮。
  
    梁邦端騙娶長公主案,曾春桃的蠟屍起出來檢驗,他和別的官校弟兄沒在場,可侍劍在啊。回來之後和女兵甲說起來,饒是侍劍也常陪著徐辛夷圍獵,見慣了血的,回想那種可怕的臭味,仍然不寒而栗。
  
    女兵甲知道了,陸遠志當然也知道了,就算胖子神經大條,想像蠟屍出土生人勿近的臭味,也覺得脊背上涼颼颼的。
  
    治不了你個死胖子!秦林見陸遠志縮頭縮腦的不敢再廢話了,心頭就嘿嘿直樂。

    ……
  
    接下來的幾天裡,秦林分派錦衣官校扮成外地客商打探消息,一時間浙西山區小小的龍遊縣城,彷彿變成了三省通衢,到處都是南來北往的商客。
  
    錦衣官校的動作,當然瞞不過有心人的耳目,可秦林似乎並不在乎,他自己則躲在客棧改成的臨時欽差行轅,時而擺弄杜掌櫃留下來的幾件遺物,時而對著龍遊縣的地圖凝神深思。
  
    這天十餘騎快馬從杭州方向馳入龍遊縣境,當先一匹馬上,浙江巡按御史張文熙風塵僕僕面有憂色。
  
    他是接到老同年羅東岩的書信之後,從杭州匆匆趕來的。
  
    羅東岩的信里大倒苦水,說秦林如何仗著欽差身份再三逼迫,如何無事生非將一起普通的病亡,硬說成殺人害命,自己別無他法,只好求老同年前來說項,請秦少保息怒。
  
    張文熙接信之後萬分詫異,以他對秦林的了解,應當不至於此,多半是羅知縣與秦少保有了誤會吧!於是張巡按匆匆趕來,希望幫助老同年在秦少保面前解釋清楚,冰釋前嫌。
  
    率眾來到龍遊縣衙,羅東岩滿面春風的迎了出來:“張年兄,稀客稀客呀!到我這龍遊縣來,官民百姓同沐道德教化,本縣之幸啊!”
  
    張文熙卻怔了怔,看看羅東岩喜笑開懷的樣子,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來羅東岩既然得罪了秦林,一定是唉聲嘆氣、朝不保夕的樣子,怎麼會笑容滿面呢?
  
    “老同年你就別和我裝了,”張文熙一把扯住羅東岩:“知道你在秦少保面前不得意,愚兄才快馬加鞭趕來做個和事佬,你不要小看那秦少保,他年紀雖輕,手段可厲害得緊!”
  
    羅東岩笑容可掬:“哎呀呀,此一時彼一時,給張年兄的那封信剛寄出去半天,小弟就後悔不迭啦。原來秦少保果真慧眼如炬,有審陰斷陽之能,小弟觀摩他斷案,真真受益匪淺……”

    張文熙只覺哭笑不得,臉上的表情變得十分古怪,本以為見面之後羅東岩會大倒苦水,沒想到他口口聲聲誇讚秦林,哪裡有一點不滿的樣子?
  
    可聽了杜掌櫃一案從頭到尾的全部過程,張文熙也浩歎道:“秦少保不僅斷案如神,還深仁厚義,竟叫被斷死罪之人謝其恩德,豈不與西伯姬昌畫地為牢、釋囚自歸……”
  
    說到這裡,張文熙就停住口不再往下說了。
  
    羅東岩當然知道老同年要說什麼,西伯侯姬昌法度嚴明,畫地為牢而犯人不敢離去,又行仁義之舉,給死囚寬限假期讓他們歸家省親,而到期之後,死囚都自動回來受刑。
  
    秦林所作所為,與姬昌一古一今卻又異曲同工之妙,但武王伐紂,西伯姬昌就成了周文王,為一代聖君,張文熙身為明臣,拿周文王來比擬秦林,便有僭越之嫌了。
  
    兩人正在縣衙閒談,外邊衙役通傳,欽差秦少保駕到。
  
    羅東岩慌忙站起來往外走,張文熙也緊隨其後,一直迎到縣衙八字牆外頭。
  
    陸遠志、牛大力眾官校前呼後擁,秦林青衫布衣騎馬而來,先沖著正在鞠躬行禮的羅東岩拱拱手,又朝張文熙笑道:“什麼風把張巡按也吹到了龍遊縣?”
  
    張文熙非常客氣:“聞得秦少保在此地盤桓,下官特特趕來,願為少保略助綿薄之力。”
  
    羅東岩心頭畢剝一跳,張文熙沒想到他會對秦林讚譽有加,他也沒想到張文熙在秦林面前竟如此恭謹。
  
    明朝制度大小相制,張文熙這巡按雖然只是七品官,權力可不比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來得小,他有權監督巡撫,戰時監督總督,並有一定的臨機處置之權,俗稱八府巡按,威風大得很。
  
    秦林雖是二品大員,畢竟武官出身,官場上一般不會認為他比浙江巡撫更大,張文熙是在巡撫面前都敢頂牛的人,何以對秦林畢恭畢敬?
  
    羅東岩只能心頭暗叫僥倖,還以為憑老同年的身份地位,大約能和秦林分庭抗禮,所以前面請他趕來調解,沒想到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兒,虧得自己調整了對秦少保的態度,否則玩笑就開大了。
  
    賓主二堂落座之後,羅東岩試探著問道:“本縣的衙役捕快也派出去打探消息,可惜一無所獲,不知秦少保是否有了線索?”
  
    秦林掃了眼二堂兩邊站著的捕快衙役,這些差役立刻知趣的退走,秦林這才問道:“貴縣有沒有什麼可供藏下大批人的隱秘所在?我懷疑私鑄萬曆通寶的窩點,就設在貴縣境內!”
  
    啊?羅東岩的臉色稍稍一變,訕笑道:“秦少保,您、您的意思是?下官有點、有點不明白。”
  
    儘管很佩服秦林了,與之前相比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但秦林說私鑄銅錢的窩點設在龍遊,羅東岩的表情也變得很不自然,因為這樣的話,身為知縣就必須承擔失察之責。
  
    老羅啊老羅,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張文熙給羅東岩使了個眼色,然後衝著秦林笑道:“不知秦少保所指,究竟是?”
  
    “是這個!”秦林將一件東西放在了茶几上。
  
    ……
  
    龍遊縣城以北,衢江對岸有座竹林禪寺,寺廟中香火裊裊梵音陣陣,據說這裡的菩薩很靈,所以遠近的善男信女都來頂禮膜拜。
  
    沒人能想到,這座寺廟封閉起來不許香客進入的第四進院子裡,叱詫風雲的白蓮教眾高手濟濟一堂,白蓮教主、奉聖左使高天龍、應劫右使艾苦禪等江湖上聞風色變,朝廷則殺之而後快的人物,盡數在座。
  
    白蓮教主的銀面具冷冰冰的,聲音也叫人心頭髮寒:“聖教歷盡千辛萬苦,終於快要完成,哪知偽朝浙江巡按張文熙也到了龍遊!哼,秦林賴著不走,張文熙也來湊熱鬧,難道他們聽到了什麼風聲?”
  
    “斷斷不會。”高天龍非常肯定的道:“杜掌櫃那老狐狸,或許聞到了點味道,咱們顧忌引來注意,不好下手殺他,是他自己伙計把他宰了,正好讓朝廷那邊斷了線!秦魔頭怎麼查,都查不到我們頭上。”
  
    艾苦禪仍是苦著張臉:“小心駛得萬年船,秦林已經破了杜掌櫃被殺的案子,幹嘛還留在龍遊?張文熙身為浙江巡按,又為什麼跑到小小的龍遊縣來?”
  
    三堂主、眾長老有的說聖教天佑,杜掌櫃剛剛嗅到點味道,就被自己的伙計殺死,有的則說秦林秦老魔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之後的雙眸,微微瞇了起來:“秦林、張文熙來,料他們也找不到咱們這地方,就算是來了也不怕,正好新帳舊賬一起算!讓諸位弟兄繼續幹下去,就快完工了,完工了再走!”
  
    她沒注意到,高天龍和胡云鵬等幾名心腹,很快的交換了幾次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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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6:21:56
七五六章 格物致知

    龍遊縣衙二堂,茶几上擺著一根褐色的麻繩,張文熙和羅東岩睜大了眼睛細看,生怕貿然開口會在秦少保面前暴露了自己的無知,可看來看去,這都是一根如假包換的麻繩。

    “咳咳!”張文熙忍不住乾咳兩聲,朝秦林拱拱手:“恕下官眼拙,看不出什麼門道,敢問秦少保,這、這不就是一根麻繩嗎?”

    秦林手端茶碗啜飲,聞言就將茶碗慢慢頓在茶几上,笑著點點頭:“不錯,它就是根麻繩。”

    啊?張文熙和羅東岩大眼瞪小眼,完全被搞糊塗了,還是張文熙試探著問道:“下官讀古書,提到倉頡造字之前的上古時候,先民曾經結繩以記事,莫非這根繩子上打的幾個結,也代表著某種含義?”

    秦林慢慢的搖搖頭,這繩子上確實有幾個結,但不可能是用來記事的,至於它隱藏著的信息嘛,得從另一個方面來解讀。

    “這根麻繩,是從銅錢上取下來的。”秦林頓了頓,接著說:“正是它,串起了一千枚私鑄萬曆通寶,而且本官是在杜掌櫃枕箱裡發現的,好幾枚錢幣的邊緣有檢驗帶來的磨損痕跡!”

    杜掌櫃生前曾漏出口風,作為五峰海商派來收購銅錢的主事者,前段時間這老傢伙很有可能在龍遊縣發現了什麼端倪,只可惜他謹慎小心,沒有留下詳細的文字記錄,更沒有向四名伙計多提自己的發現。

    秦林檢查杜掌櫃的賬本,雖然發現了這傢伙貪污款項的蛛絲馬跡,卻找不到他在龍遊縣的信息。

    不過,在杜掌櫃的枕箱裡,除了散碎銀子和一堆散錢之外,還有一貫原封未動的嶄新萬曆通寶,其中好幾枚的邊緣帶著檢驗留下的磨損痕跡,從磨過的地方很輕易就能辨認出,這是含銅量嚴重不足的私錢。

    秦林分析,杜掌櫃將這貫錢放在枕箱裡面,並且費心思檢驗成色,有作為證據的意思——或許杜掌櫃想上報情況,向五峰船主金櫻姬邀功請賞吧,當然也有可能打著別的主意,可惜隨著他的死亡,只有閻王爺知道他生前到底是怎麼想的了。

    但這貫銅錢被杜掌櫃小心的放在枕箱裡,成色又非常之新,那麼肯定不是市面上流通的銅錢,而是他通​​過某種渠道得到的,剛剛從私鑄者手中流出的銅錢!

    也就是說,這串錢比起市面上多次流通轉手,被歷任使用者“污染”過的銅錢,更能體現私鑄者的原始信息!

    秦林將那麻繩一指:“就拿麻繩來說,一貫銅錢有六斤重,使用時錢孔與繩子摩擦,麻繩會朽壞斷裂,使用者就會更換新的麻繩。但本官可以肯定,這串錢的麻繩是沒有更換過的,因為本官在五峰海商的倉庫裡面,曾經見過一些比較新的銅錢,所用的麻繩和這一模一樣。”

    “秦少保的意思是,麻繩產自咱們龍遊縣?”羅東岩極不情願的問出這麼句話。

    當然,麻繩是手工藝品,不同地方的麻繩,材質和編織方法也不盡相同。

    秦林點點頭,“這幾天,本官命令官校到龍遊縣和附近幾個州縣購買麻繩,拿回來對比研究,結果是唯獨貴縣所產的麻繩,與私鑄銅錢所用的麻繩最為接近。”

    說罷,秦林點頭示意,陸遠志就取出一卷白布展開,上面釘著大大小小的各色麻繩,每條繩子旁邊都標著地名,建德、蘭溪、金華、遂昌,當然也缺不了龍遊。

    張文熙好奇的拿起了麻繩,仔細端詳一番:“這些麻繩好像都差不多啊?呃,秦少保切勿誤會,下官少年時寒窗苦讀經書,搞得眼力頗為不濟,自然不如您慧眼如炬。”

    秦林呵呵一樂,朝陸遠志使個眼色,胖子就壞笑著把一根比大拇指稍粗的銅製圓筒拿了出來,那圓筒兩頭都裝著透明玻璃鏡。

    “嘿嘿,還以為咱們秦哥的眼睛,真是太上老君爐子裡煉出來的呀?”陸遠志肚子裡好笑,將圓筒放在了茶几上。

    張文熙倒有些見識:“想必這就是秦少保所製的千里鏡?前次俞諮皋俞將軍、沈有容沈游擊從浙省過境南下福建,與下官相談甚歡,曾見過他們手上這種神奇之物,故而知道出自秦少保之手。”

    秦林聞言又把張文熙高看一眼,這個年代文武殊途,文官們自視甚高,往往瞧不起武將,張文熙竟與兩個過境的武官相談甚歡,必定是他對軍事很感興趣。

    可惜張文熙這次說錯了,雖然這玩意與千里鏡外形相似,同樣是用那次收購貢品得到的西洋凹凸透鏡製成,但功能卻相差很大,甚至可以說截然相反。

    秦林笑道:“張巡按知道千里鏡,實在見聞廣博,不過本官這次所用的,乃是顯微鏡。千里鏡用於望遠,顯微鏡則用來查看細小之物,就請張巡按來看看這些麻繩吧!”

    秦林指點張文熙如何使用顯微鏡,而張文熙也虛心求教,在秦林指點下,亦步亦趨的擺弄那顯微鏡,便如師生授課似的。張文熙不知不覺的,潛意識裡已將秦林作為師長看待。

    牛大力衝著陸遠志擠眉弄眼,哈哈,胖子你瞧見沒,秦少保又要收徒弟啦,人家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你將來怕是只能往後退啦。

    陸遠志還真有點擔心,踮著腳尖在旁邊看,正所謂關心則亂,他也不想想人家進士出身,就算拜入秦林門下,肯定也要派別的用場,哪裡就會跟著去驗屍、斷案?

    羅東岩卻心下駭然,張文熙不僅進士出身,還貴為一省巡按,現在有權制約巡撫,將來更是前途不可限量,他卻對秦林畢恭畢敬,隱隱以師禮相待,究竟是為這些奇技淫巧所惑,還是因為秦某人與江陵相府有親?

    難怪羅東岩想不通,他要是明白裡頭的道理,也不至於同科的張文熙做浙江巡按,他就只能做一縣之長……

    ……

    張文熙在秦林的指點下,使用這台簡易顯微鏡,旋轉推拉鏡筒來調整著焦距,原本模糊的視野就漸漸變得清晰,終於麻繩被放大幾十倍的鏡像,出現在他的視野裡。

    “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張文熙失去了正途文官那種特有的從容,為從來沒見過的新奇景象而震驚。

    一根又一根的比對下去,原本看起來都差不多的麻繩,在幾十倍的放大之下差異變得格外顯著,纖維的粗細、質地和顏色,結繩的交纏方式,新麻舊麻混合的比例,全都不盡相同。

    張文熙半晌之後才想起秦林還在旁邊,不好意思的放下顯微鏡,嘆道:“程朱理學講格物致知,下官以前也曾努力,自以為得窺門徑,今日得見秦少保,才曉得自己在這四個字上還差得老遠,真是慚愧無地。”

    秦林笑而不語。

    羅東岩趕緊問道:“張年兄,那麻繩真是弊縣所產的?”

    好嘛,羅知縣最關心的還是這個問題。

    張文熙也恍然大悟,今天大夥兒來這裡,可不是為了談格物致知的,就鄭重其事的點點頭。

    羅東岩臉色變得難看之極,嘴角的弧度都有些僵硬。

    “羅知縣何必憂心?”秦林莞爾一笑:“如果及時抓住白蓮教要犯,羅知縣非但沒有失察之過,反而有勘姦定難之功。”

    羅東岩眉開眼笑,只覺跟著斷案如神的秦長官辦這案子,成功的機會相當大,剛才自己怎麼沒想到這點?

    殊不知官僚們從來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羅東岩在官場上混得久了,也難免隨波逐流,有時候下意識的舉動,連自己都沒來得及多想。

    羅東岩只是個庸庸碌碌的官員,秦林可沒工夫結交他,但幾句話說下來,羅東岩積極性大增,對著地圖摳腦袋,仔細思忖龍遊縣境內有沒有哪處秘密地方,可以作為私鑄銅錢的場所。

    “好像沒有這樣的地方啊?秦少保、張年兄,您二位等等,下官這就招幾個得力的老捕快來問,他們是地裡鬼,一定知道的!”羅東岩說著,就一陣風似的衝出去了。

    陸遠志和牛大力笑得肚子疼,這羅知縣開始還想推諉搪塞,被秦林一番忽悠下來,這會兒跑得比誰都快。

    沒想到羅東岩招來的幾個老捕快,一聽這樣的地方,都搖起了腦袋,說龍遊縣雖然多山,但位於金衢盆地中央位置,山勢並不險惡,都是些緩和起伏的山丘,並沒有那種人跡罕至的險峻山嶺、深澗奇洞,如果私鑄者真在這裡開爐鑄錢,恐怕早就被發現了。

    “這樣啊,也許是在一個你們都不知道,或者都沒有想到的地方呢?”秦林手指點著太陽穴,思忖片刻之後又笑道:“算了,本官已經派錦衣官校出去查訪,很快就會有結果的。”

    一名老捕快附在羅東岩耳邊輕聲道:“啟稟羅父母,小的看見秦少保的人,在城內外各處摘了許多的花。”

    摘花?羅東岩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明白秦林在搞什麼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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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七章 這是高倍的

    羅東岩低聲告訴了張文熙,兩人都把探詢的目光投向了秦林。

    秦林微笑著,煞有介事的道:“其實剛才張巡按看過的那根麻繩上,還留著許多別的東西,只不過這個顯微鏡太小了,你沒有看清楚。”

    那怎麼辦呢?張文熙滿臉難色,今天見到的顯微鏡,在他心目中已是格物致知的奇蹟了,連用顯微鏡都看不見,難道要開天眼才行嗎?

    秦林不急著回答,朝牛大力使個眼色,老牛就從拎著的包裹裡面取出一根又粗又長的玩意兒。扯下外面的布罩子,竟是根一頭粗一頭細兩尺來長的黃銅管子,粗的那頭和碗口差不多,細的那頭直徑寸許,兩頭都鑲著鏡片。

    張文熙又驚又喜:“這、這,敢問秦少保,剛才那是顯微鏡,這個又是什麼?”

    “高倍顯微鏡!”秦林一本正經的答道。

    噗~~張文熙和羅東岩絕倒,想破腦袋也想不出會得到這樣的回答,陸遠志和牛大力也相顧莞爾,秦長官促狹搞怪捉弄人的本事,真是沒得說了。

    張文熙忍住笑,憋得滿臉通紅,衝著秦林拱拱手:“那麼,秦少保的這架'高倍顯微鏡',也是像剛才那樣使用嗎?”

    “差不多吧。”秦林漫不經心的回答。

    高倍顯微鏡重量比較大,拿在手上不方便,就多了個帶空心托盤的折疊支架,牛大力取出支架,把鏡筒安裝上去。秦林將麻繩放在托盤上,朝張文熙做個請的手勢。

    這一次,張文熙視野裡的麻繩又比剛才大了十倍,如果說剛才看到的麻繩纖維粗細和小拇指差不多,那麼這次那些纖維看起來就像大腿了,上面附著的顆粒狀玩意兒,也顯出了輪廓,隨著焦距調整到位,更是清楚的看見是些褐黃色的小粒。

    張文熙見獵心喜,一邊按秦林的指點操作,一邊發問:“秦少保,下官看到的東西,好像有點扭曲變形?不過還是很清楚的。咦,這些小小的顆粒,是什麼東西? ”

    這個時代的鏡片磨製技術,當然沒法和後世的光學工業相比,秦林用西洋凹凸透鏡組製成高倍顯微鏡,稍有扭曲失真那也是難免的。好在他可以使用大口徑的鏡筒來彌補這個缺點,不論顯微鏡還是望遠鏡,口徑越大總是有優勢的。

    “那些顆粒,漂浮在空氣裡面,隨風而動,到處瀰漫,沾在我們的衣服上,隨著呼吸進入我們的身體,無處不在……”秦林頓了頓,給出最終的答案: “那就是花粉。”

    花粉顆粒十分細微,能夠長時間的漂浮於空氣中,它聚集在鮮花的花蕊上還能用肉眼看見,但漂浮在空氣中,就不能被肉眼察覺了,所以很少有人注意到,平時呼吸的空氣當中,其實存在著許許多多數不清的花粉,尤其在百花盛開的春天,空氣中過多的ā粉還會引發春癬和ā粉過敏症。

    晴朗的天氣裡,花粉隨風飄揚,沾到人的皮膚,附著在衣物上,乃至被人吸進肺裡面,於是發生案件之後,可以通過辨識花粉來幫助破案。

    不僅這串銅錢的麻繩上沾染到不少花粉,秦林在別的較新的麻繩上,也發現了同類的花粉,這就說明私鑄者秘密鑄造銅錢的地方,有著大量的該類植物。只要辨認出麻繩上的花粉究竟屬於哪種植物,就很有可能迅速找到那裡。

    比如說,查明麻繩上的是山茶花粉,就只管往龍遊縣境內生長著大片山茶花的地方找,那就八九不離十了。

    聽得秦林這番話,張文熙和羅東岩頓時驚為天人,互相看了看,臉上都有駭然之色——就算《洗冤集錄》上面,也沒有秦林這樣精微通玄的手段啊。

    “怪不得,怪不得秦少保要命諸官校到處採集花卉,原來是做這個用的!真是神鬼不能測也!”張文熙恍然大悟,嘖嘖連聲的讚嘆。

    嘿嘿,秦林乾笑兩聲,少不得老臉微紅。

    如果是植物學家,或者手邊有本花粉圖鑑,他早就搞定這碼事了,可惜他是法醫、刑偵高手,卻不太懂植物學,至少做不到一看花粉就知道是哪種植物,所以只好讓官校弟兄們到處收集ā朵,拿回來對比檢驗。

    分散派出去的官校們陸陸續續回來,帶回了各式各樣的ā朵,全都擺在縣衙二堂裡面,一時間室內奼紫嫣紅花香醉人。

    可惜秦林沒空欣賞艷麗的花朵,他緊鑼密鼓的開展了對比鑑定工作,趴在高倍顯微鏡前面,查看各種花的花粉。

    不同種類的植物,花粉各具特色,樺樹的花粉像藍色的濕麵團,百合花粉是土黃色的豆子形狀,蒲公英花粉是些明黃色的小圓球。

    工作進行得緊張有序,這活兒看久了眼睛酸疼難忍,好在只有一部高倍顯微鏡,對比工作也非常簡單不需要任何專業知識,於是秦林、陸遠志、牛大力輪番上陣,不查明麻繩上沾染的花粉究竟屬於那種植物,他們絕不肯罷手。

    在他們工作的時間裡,另外兩位官員也沒閒著:“張文熙以浙江巡按御史身份,寫好了發給周邊各府州縣的公文,調動衛所官兵的命令,以及給朝廷的呈文;羅東岩秘密調集龍遊縣幾個經驗豐富的老捕快,招來出身十里八鄉的民壯,準備等對比結果一出來,就通過熟悉本地情況的這些人,群策群力找到sī鑄者的藏身之處。

    可是從中午到晚上,二堂裡面忙忙碌碌的秦林三人,還沒有得出明確的結論。

    羅東岩忍不住扯了扯張文熙,低聲道:“張年兄,您看秦少保?”

    “老同年,秦少保的格物致知之學已臻化境,你還有什麼信不過的?”張文熙皺皺眉頭,止住羅東岩,又走進二堂拱拱手:“不知秦少保有何疑難?下官或可略效微勞。”

    正在看顯微鏡的秦林回過頭來,登時把張文熙嚇了一跳,只見秦林眼圈通紅,兩隻眼睛佈滿血絲,一滴眼淚正從臉頰滑落,若不是曉得他是長時間看顯微鏡鬧的,倒要把人唬得不輕:誰讓這位太子少保、錦衣衛都指揮使傷心流淚啦? ”

    “還沒有找到,”秦林柔了柔發紅的眼睛,又用白毛巾沾上涼水敷著,撓了撓頭皮:“這事兒,有點古怪……”

    秦林心中把相關情況理了一遍,在五峰海商倉庫裡,通過稱重量進行分析,確定含銅量不足的私鑄錢來自衢州一帶,而龍遊正屬於衢州治下;杜掌櫃生前,暗示龍遊縣有不同尋常的事情,並且很反常的沒有盡快開展銅錢收購;從杜掌櫃枕箱得到的私鑄錢,以及市面上收集到的較新的私鑄錢,串錢的麻繩都產自龍遊縣……

    種種事實絕對不是巧合,偵破方向沒有錯!

    也許,校尉們採集樣本有所遺漏?

    秦林把官校們找來詢問,有沒有遺漏了某些比較高大的喬木,或者忽略了某些低矮的灌木或者草叢?

    官校們都說他們的收集工作非常仔細,每種花草樹木,只要開花的都弄了來。 

    秦林想想也是,這裡連一些稀奇的āā草草都有了,應該不會有遺漏吧,何況不少麻繩都沾染到同種ā粉,說明這種植物是成片出現、大量開ā的,錦衣官校們不會注意不到啊。

    啊哈~~秦林打了個呵欠:“先睡一覺,天亮再出去查查,現在山窮水盡疑無路,也許明天就會柳暗ā明又一村。”

    ……

    衢江對岸,竹林禪寺已變得枯黃的竹林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站在最高那根竹子的尖稍,白衣如雪,身姿若仙,微風徐徐吹來,竹子輕輕晃動,她足尖輕點竹稍,身形隨著某種神奇的節律而動,與清風與竹林融為一體。

    踩在地面枯黃竹葉上的輕微腳步聲,驚動了白蓮教主,她藏在銀面具之後的雙目陡然睜開:“什麼人?”

    “屬下叩見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一名光頭老和尚,手中高高的捧著食盒,如果是龍遊縣的百姓肯定認識這位竹林禪院的愚竹方丈,可他現在不去禮佛拜觀音,卻以教徒的身份大禮參拜白蓮教主。

    “屬下打探得知,秦魔頭命緹騎四出,替他搜羅各色鮮花,不知道搞什麼鬼,”愚竹方丈頓了頓,又誠惶誠恐的道:“這裡本來是翠竹森森的,很適合聖教主修煉神功,唉,可惜了……不過屬下也得以備下這碗竹米八寶飯,敬奉於此,願聖教主鳳體安康。”

    傳說中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這竹米乃鳳凰的食物,自是珍貴難得。

    白蓮教主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愚竹放下飯食轉身走遠,白蓮教主伸手遙遙一招,那食盒便凌空飛入她手中,揭開盒蓋嚐了嘗,只覺味道酸甜適口。

    “這種東西,阿沙應該很喜歡吧?”白蓮教主一邊吃一邊想著,又滿腹不解:秦林那傢伙,蒐集鮮花要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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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6:26:38
七五八章 竹實的提示

     啊哈~~陸遠志打著呵欠,和牛大力一塊兒走進縣衙後院,經過了整夜的休息,這哼哈二將的神態仍略顯疲憊,沾著濛濛雨絲的晨風打在臉上,才勉強提起了精神。

     “你們來了?”秦林已經醒來,聽到腳步聲就跳下床,他的眼睛恢復了正常,重新變得明亮有神,氣色也好了許多。

     陸遠志頗為吃驚:“秦哥你、你精神還真好!”

     可不是嘛,昨天輪流在高倍顯微鏡下對比各種花粉,一直忙到將近三更才睡。第二天起床,陸胖子肉呼呼的臉上頂著倆黑眼圈,牛大力是修習硬功夫打熬了筋骨的,狀態稍微好一點,但也看得出未曾完全消退的疲態。

     唯獨秦林修煉徐文長所傳周易參同契玄功,雖沒能煉出什麼驚世駭俗的神功,身體的恢復機能倒是調整得極好,哪怕極度疲勞,稍事休息就能很快恢復。若非如此,焉能夜夜殺得金宣慰連聲告饒,張紫萱哀求夫君憐惜,小青黛和徐大小姐聯手仍然甘拜下風?

     此等神功就不足為外人道了,秦林乾笑兩聲敷衍過去。

     縣衙的丫環僕從見秦林醒過來,就端水過來請他洗臉,然後提了三隻食盒,擺起早餐。

     蜜汁火腿、叉燒肉、龍捲酥、櫻桃筍片……一樣一樣的菜,全裝在光亮細膩的德化白瓷盤子裡,都是浙江的特產名菜,製作得非常精緻,大大小小的盤兒碟兒把整張八仙桌擺得滿滿噹噹。

     秦林微微一笑,招呼牛大力、陸遠志也坐下來吃早飯,又道:“太多了,羅知縣實在太客氣了。”

     一名青衣白帽的管家垂手而立,聞言就陪著小心,諂笑道:“秦少保做官一清如水兩袖清風,要算極為減省刻己的了。這些天以客棧充作欽差行轅,又不要鋪陳華麗,又不要供應飲食,已經替弊東省了大筆開銷,些許點心算得了什麼?”

     秦林哈哈大笑,覺得這管家說話既實在又有趣,可叫人胃口大開。

     大明朝的體制就是尊卑有序,天子出巡要乘九龍沉香輦,金吾衛、錦衣衛、旗手衛前遮後擁,文武百官扈從,御宴百味珍饈難​​以計數;太師張居正乘三十二抬大轎,地方官接待他一頓飯要上百道菜,這都是朝廷、官場的規矩。

     像欽差大臣駕到,地方官準備的欽差行轅,就要拿紅絨毯鋪地,桌椅用刺繡椅套桌套,頓頓山珍海味不興重樣的。

     秦林到龍遊縣來,住在客棧裡面,吃飯自己掏錢,真真是從來沒有過的事情,所以龍遊縣衙里面,從管家、僕人到捕快、衙役,都說秦少保兩袖清風,只怕比海瑞海筆架還勝過一籌——當年海瑞上京,還沿路領車馬糧草,徵用三四個民夫,秦少保卻全是自己掏腰包。

     只有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人,聽管家說到兩袖清風四個字,就差點把早飯從鼻孔裡噴出來。秦長官到底有多少錢可能連他自己都不清楚,但富可敵國的五峰海商,似乎快要改姓秦了……

     一名僕人用托盤端著小盆兒走上來,別的盤子碗兒都是德化白瓷,唯獨這小盆是元青花的,立刻就吸引了秦林的注意力。

     埋頭大吃的陸遠志和牛大力,當然不會注意到什麼青花瓷,可盆兒里傳出的撲鼻清香,頓時讓兩個吃貨抬起了頭。

     盆子裡裝的粥,帶著碧綠的色澤,米粒比大米細長得多,陣陣清香中帶著竹林的氣息,光是聞到這味兒,就好像置身於萬頃竹海之中,竹影婆娑清風徐來,有御風而行之感。

     “這是什麼米?”秦林好奇的問道。

     這一問正中下懷,那管家趕緊替自家主人賣好:“啟稟秦少保,此乃竹實。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秦少保天上鳳凰一般的人物,自應享用這竹實做成的粥。”

     管家把馬屁拍得山響,秦林就莞爾一笑,讓侍女替自己盛了大半碗。

     陸遠志要顯擺本事,賣弄的道:“竹實,又稱竹米,竹子開花必死,方能結出竹實,其味甘、平、澀,入脾、胃經,善能益氣補虛,健脾消積。”

     “唔,原來也是味草藥。”秦林不以為怪,中醫中藥本來就藥食同源嘛,這也算藥膳了。

     管家又把腰一呵,陪笑道:“對對對,強將手下無弱兵,秦少保麾下這位陸長官果然見聞廣博,連醫家的道理都懂得。”

     他不知就裡,還以為秦林、陸遠志、牛大力都是錦衣衛出身,殊不知陸胖子本來就是醫館門徒,神醫嫡傳。

     三人說說笑笑,秦林用勺子慢慢舀粥喝,皺著眉頭似乎想著什麼事兒,手下的哼哈二將就沒他那麼斯文了,呼嚕呼嚕大口直灌。

     “秦少保,這粥不錯,你多吃點,”牛大力好心催他。

     陸遠志咧著嘴直樂,咱們秦哥啥時候這麼斯文過?別裝啦,端起碗仰脖子喝吧!

     秦林突然把碗放在了桌上,問道:“胖子,你剛才說竹子開花必死,方能結出竹實,那麼換句話說,結出竹實的竹林,就會枯黃死亡了?”

     “對呀,竹子很罕見,只要開花就會死嘛。”陸遠志不明白秦林為啥問起這個,呆了一呆,然後小眼睛一亮,正要說什麼,突然就大咳起來。

     牛大力替他拍後背,好不容易緩過氣,陸遠志坐直了身子,就直瞪瞪的把秦林看著。

     昨天把各種植物的花朵,只要是春天能開的就都找來了,唯獨沒有竹子!

     很少有人見過竹子開花,但它確實能開花,只是需要非常非常久的時間:除了極少品種的竹子每年開花之外,大多數竹子要生長三十年以上才開花,有的甚至長達百年。比如桂竹需要一百二十年才開花,再怎麼長壽的老人,也見不到自己親手種植的桂竹開花。

     所以在人們的潛意識裡,一般不會把竹子當作會開花的植物。

     更加容易迷惑人的是,竹子開花之後就成片的枯黃死亡,試問出去收集花粉的錦衣官校,看到一片枯黃死亡的竹林,怎麼會想到它也曾綻放花朵呢?恐怕下意識的就漏過去了吧!

     秦林三口兩口吃完早餐,將飯碗往桌上重重一頓:“咱們走!”

     去哪兒?當然是不久前有竹子開花的地方!

     ……

     竹子開花非常罕見,並且不會像別的常見花朵那樣,在相當大範圍內、同一時間段內開放,往往是一座竹園,或者方圓十餘里的幾座山頭,竹子同時開花。

     很容易就詢問得知,龍遊縣近期曾經開花的成片竹林,就在衢江對岸的竹林禪院,縣衙奉承秦林的竹實就來自那裡。

     時值梅雨季節​​,衢江漲水,航道越發寬闊,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隻川流不息,數量最多的則是運送木炭的排子,一長溜幾十條從上游方向放下來,場面蔚為壯觀。

     一隻浙江特有的烏篷船,艙內坐著七八個人,改扮成秀才的羅東岩見秦林看那些船,便解釋道:“秦少保,這些排子都是從上游山區放下來的。下游的杭州、寧波,打鐵、煉金銀器皿、冬天取暖、四季烹茶都要燒炭,商人就在浙西山區把炭燒好,用木排運過去,除了排上裝木炭,扎排的原木又賣給造船的,可謂一舉兩得。”

     “這麼多木炭,用來熔化黃銅、私鑄銅錢,倒是方便得很哪!”秦林鼻中冷哼一聲。

     羅東岩終究有點替自己開脫的意思,訕訕的道:“下官失察,下官失察。不過弊縣境內,銅錢既有流出亦有流​​入,市面上銅錢不多不少,並沒有銅錢濫市的情況,所以下官就……”

     這個問題,秦林也覺奇怪,以發現的私鑄錢數量來看,應該市場上充斥著大量萬曆通寶啊,可並沒有這樣的情況。難道是金櫻姬往日本賣的銅錢,數量實在太多,沖抵了私鑄者多造的那部分?

     可是根據五峰海商的賬目,他們是去年底才開始做這種生意的,其實運往日本的銅錢數量有限,至少不可能完全沖抵私鑄者批量製造的假錢。

     秦林倒是絲毫不懷疑金櫻姬對自己打了埋伏、瞞報了數目,金宣慰完全沒必要這麼做,而且以她和秦林的關係,也不會這麼做。

     加上之前對私鑄錢所獲利益的分析,也覺得​​十分奇怪,自從萬曆通寶價值折半,私鑄實際上就無利可圖了,為什麼私鑄者還把源源不斷的私錢投向市場?難道他們是助人為樂,替五峰海商準備出口日本的貨源?

     “秦少保,前面就是竹林禪寺了!”羅東岩的低呼,打斷了秦林的思索。

     衢江對岸,二十來丈高的平緩小丘上,坐落著一座紅牆黃瓦的寺院,四周果然竹林掩映,只不過本應翠竹森森的春季,那些竹子卻已枯黃死去,反倒像秋天的景sè。

     沒錯,就是這​​裡,只有曾經開過華的竹子,才會枯死在萬物生長的春天裡!

     可是,私鑄者又在哪裡呢?這樣的小山丘,根本就藏不下鑄錢的工場嘛,火紅的熔爐藏在哪兒,熱火朝天的私鑄場面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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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0 17:23:11
七五九章 山寺僧話

     秦林並沒有急著登岸,他吩咐扮成艄公的衙役將烏篷船打橫,就在江心慢慢轉上兩圈。秀才裝束的羅東岩則和隨從坐到船頭,假裝是買舟游江消遣的士子,他自己躲在船艙中,舉起望遠鏡仔細觀察岸上的情況。

     陸遠志也手搭涼棚朝遠處看,嘴裡嘀嘀咕咕:“邪門,這裡沒有一點兒開爐鑄錢的跡象,既無煤煙,也沒火光,搞私鑄的傢伙總不可能躲在地底下吧!”

     牛大力也遠眺那座掩映在枯黃竹林之中的寺院,紅牆黃瓦殿宇森森,就是除了幾縷香燭青煙之外,再沒有絲毫的煙火氣了,怎麼看都不像藏著私鑄工場的樣子。

     再說了,竹林禪寺是龍遊有名的古寺,多有善男信女在此進香禮佛,把私鑄工場設在這裡,豈不是很容易被人發現嗎?

     “難道說,麻繩只是在這裡存放過一段時間,沾到了竹子的花粉,然後就被運到真正的私鑄工場了?”陸遠志試圖做出合理的解釋。

     “不,應該就在這附近。”秦林放下瞭望遠鏡:“這裡有衢江水運,鑄錢需要的大量木炭,可以從上游運來,鑄成的私錢,也可以經水路運到下游的杭州、寧波。而且竹林禪寺附近沒有農戶,正好神不知鬼不覺的辦這些事情。”

     聽秦林這麼一說,陸遠志和牛大力也覺得有理,可既不能打草驚蛇,又要確定目標,怎麼才能做到呢?

     “先從外圍調查開始吧!”秦林吩咐烏篷船靠回南岸,在水淺處下碇停泊,和羅東岩用紅泥小火爐在船頭上烹茶,吹著清朗的江風,十分悠閒自得。

     與此同時,江面上七八條烏篷船和客舟四散分開,錦衣官校們扮成外地行商,向江上的漁民和船工打探消息;岸上,龍遊的差役拿著張粗製濫造的影形圖做幌子,假裝成追捕逃犯,朝村落間的鄉民套口風。

     一個時辰之後,信息紛紛反饋回來:並沒有人在夜間看見鑄錢爐的火光,也沒有聽到不同尋常的聲音。至於停著的船嘛,因為竹林禪寺是龍遊的有名古寺,行船的艄公船夫都喜歡去拜一拜求個平安,每天停在寺廟所處小山丘的船很多,過夜的也不少,沒人注意到別的情況。

     “這麼說,如果他們半夜運送銅料和木炭,就很不容易被人發現了,”秦林說著就摸了摸下巴。

     “還有,還有個消息。”錦衣官校大約是覺得和案情沒多大關係,就有些吞吞吐吐的,直到秦林盯了他一眼,才繼續說:“有漁民告訴咱們,說最近這段時間附近江段的魚變得不好打了,魚群跑到了別的地方,所以江面上的漁船都少了許多。”

     羅東岩聞言就點點頭:“怪不得聽廚房人說,鮮魚的價錢貴了不少……”

     說著羅知縣就紅了紅臉兒,把後面半句吞了回去,君子遠庖廚嘛。

     秦林的眼睛卻瞇了起來,雙目精芒熠熠生光,魚群減少傳遞的信息,那是相當豐富啊!

     羅東岩將一盞烹好的香片遞給秦林,小心的問道:“秦少保,咱們下一步怎麼辦?再派人進竹林禪寺探查,還是……”

     “咱們直接進去!”秦林把手一揮,衝著驚訝的羅東岩笑道:“難道本欽差就不能偷得浮生半日閒,訪古尋幽入禪寺嗎?”

     ……

     小山丘下,衢江岸邊,有座小小的碼頭,方便前往竹林禪寺進香的善男信女,秦林一行人就在這裡棄舟登岸,沿著兩側生有青苔的石階拾級而上。

     竹林禪寺門口兩名小沙彌眼尖,瞧見本縣父母官羅東岩穿了青衫儒服,在前面弓著腰引路,對另一人畢恭畢敬,立刻就知道有大人物來了,一個趕緊跑進去稟報,另一個則忙不迭的迎下來。

     寺廟之中,愚竹方丈很快得到了消息,問明羅東岩身邊那年輕人的身高面貌,便朝小沙彌揮揮手,讓他先出去招呼,自己稍事整理就出來。

     “哈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闖進來!”胡云鵬從後面禪房轉出,滿臉喜色,對愚竹道:“這是秦魔頭送上門來了,你趕緊去穩住他,我去通知高左使。哼哼,這次一定要把秦魔頭抽筋扒皮,挫骨揚灰,方能消老子心頭之恨。”

     胡云鵬師兄“血海漂萍”段海萍就是死在秦林手中,所以他對秦林恨之入骨,眼下機會來臨,他興沖衝的向高天龍報告消息去了。

     愚竹也咬牙切齒的走向山門,慈祥和藹的臉上殺氣騰騰,哪裡有半點佛門高僧的氣度?分明就像持刀殺人的劊子手!

     剛剛踏出山門的門檻,愚竹忽然一怔,只見十多艘大大小小的船隻,已靠攏了衢江北岸,不計其數的精壯漢子正走下跳板。他們雖然穿著百姓衣服,一個個卻身手矯健、渾身精悍之氣,鋒利狹長的繡春刀和烏壓壓的掣電槍,就明明白白的掛在腰間——分明是北鎮撫司的精銳官校。

     不僅如此,還有不少便裝漢子,被愚竹認出是本縣的馬步弓手,江上亦有好幾艘大船來回巡弋,窗戶裡隱隱露出鴛鴦戰襖特有的火紅色。

     心中畢剝一跳,愚竹方丈臉上猙獰的殺氣瞬間隱退,重新變成了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從山門往下迎了好幾步,雙掌合十道:“哪陣風把羅父母吹到了敝寺?您身後這位施主,雙目煞氣沖霄,滿身正氣盈懷,想必就是審陰斷陽、神目如電的秦少保?”

     “哈哈,老和尚果然有點眼力!我來替你引見這位貴人。”羅東岩像往常那樣和愚竹打著招呼,又衝著秦林點頭哈腰:“啟稟秦少保,這位愚竹大師就是竹林禪寺的方丈,別的本事沒有,插科打諢的道行是很深的。”

     秦林哈哈一笑:“因過竹院逢僧話,偷得浮生半日閒。本欽差的正事已經辦完,離開龍遊之前特地到貴寺尋幽探秘,還沒有進寺中參觀,單單是見了愚竹大師,便隱然有忘俗之感。”

     “好說,好說!”愚竹側身彎腰,將秦林一行引入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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