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五零章 自尋死路?
得到秦林的鼓勵之後,陸遠志侃侃而談,按照他的分析,案情逐步呈現在眾人眼前。
楊波平患有遊魂症,事發當夜他正好犯病,半夜爬起來去敲杜掌櫃的房門,杜掌櫃知道他的毛病,出於好心想幫幫他,結果開門之後,反而被遊魂狀態的楊波平下手殺害。
因為楊波平是從睡夢中開始遊魂的,身上只穿著睡衣睡褲,他跪壓在杜掌櫃胸口行兇的時候,杜掌櫃咳嗆出的藥汁噴在了他所穿睡褲的膝蓋處,留下了髮烏的痕跡。
第二天清醒之後,楊波平並不記得頭天晚上的事情,穿上外褲的時候要麼沒看到那塊污漬,要麼看到了也沒留意,其後因為杜掌櫃死後的忙亂,四名夥計衣不解帶的忙裡忙外,使他一直沒有註意到睡褲上的污漬。
直到不久之前,他脫下外褲檢查補丁,猛然發現睡褲上的污漬,而外褲對應的地方卻沒有,頓時明白了一切:正是他自己在遊魂症的狀態下,穿著睡衣睡褲殺死了杜掌櫃!
自責、愧疚、惶恐、畏懼,讓楊波平徹底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氣,尤其是對杜掌櫃的負愧,對身患遊魂症的自慚形穢,他自殺的念頭是如此強大,就在廁所裡面,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陸遠志說罷,胖臉上頗有幾分得意,這番分析非常入情入理嘛,又有污漬作為證據呢。
「高,實在是高!」羅東岩滿臉堆笑,衝著秦林、陸遠志豎起大拇指:「果然強將手下無弱兵,秦少保審陰斷陽名動天下,身邊這位陸長官看起來、看起來惇厚老實,沒想到竟也慧眼如炬,咦~~以貌取人則失之子羽,下官信哉斯言!」
羅東岩身為龍遊知縣,當然巴不得案件早點完結,案情定為「楊波平夢中殺死杜掌櫃爾後自盡」,那全案就可以宣告終結,他的擔子也就卸下來了,而且兇手已經自盡,連審判、上呈、送部覆核、秋後處斬等等相關程序也一塊兒省掉,對他來說真是意想不到的好結局。
一片歡騰之中,唯獨秦林眉頭深鎖,與眾人的眉開眼笑彷彿處於兩個互相隔絕的世界,異乎尋常的冷靜甚至有點格格不入。
他低著頭暗自思忖:固然污漬是一個強有力的證明,但污漬是可以被任何人弄到褲子上去的,並且做到這點並不難,如果真兇是……
更重要的是,儘管胖子的結論是目前最符合邏輯的,卻仍舊不能解釋之前秦林提出的幾點疑問,小心的關閉窗子、行兇時使用了柔軟的襯墊,這都不像是夢遊症患者能做出的事情。
「我們應該找到更紮實的證據,胖子,難道你不想用指紋和其他過硬的證據,來證實你的判斷嗎?」秦林笑著拍了拍陸遠志的肩膀,讓他從興奮中回過神來。
陸遠志重重的點點頭,確實如此,在別處或許到現在已經可以宣告結案了,但在秦林手下,指紋、足跡、血液等等過硬的證據,將讓案情推斷變得更加無懈可擊。
於是羅東岩只好非常鬱悶的看著秦林的背影,長長的嘆口氣:唉,秦少保真是個精細人哪,只不知他還要找什麼樣的證據?
杜掌櫃生前居住的房間裡面,陸遠志迫不及待的打開生牛皮包,取出指紋刷和銀粉,興沖衝的開始了工作。
第一次進這房間的時候,還沒有確定杜掌櫃的死因,檢查也比較寬泛,現在既已認定他殺,檢查就比前面那次更具針對性了。
既然是楊波平殺害的杜掌櫃,那麼緊閉的窗戶上應該找到他的指紋,並且是最清晰的,疊印在最外層的,因為最後碰過窗子的除了秦林和陸遠誌之外就只有他了,而秦林和屬下辦案從來都戴著繭綢手套。
指紋刷沾上銀粉來回輕刷,陸遠志按捺著即將破案的喜悅,耐心的進行著工作,隨著他的動作,一個個深淺不同的銀色指紋,在窗戶上紛紛顯示出來……
「錦衣衛竟有這般手段!」羅東岩眼見一枚枚指印恍如幽靈般逐漸呈現,心中吃驚不小,再不敢將秦林麾下視為一介武夫了。
陸遠誌已得了秦林的傳授,他檢查指紋的時候,秦林就在房間裡來回踱著步子,看似漫不經心的東瞅瞅西看看,熟悉他的官校弟兄則很清楚,自家長官又在全神貫注的琢磨案情了。
最後,秦林停在了牆角的一小堆藥渣前面,這堆藥渣本來是很不起眼的,都已經潮濕髮黴了,但秦林似乎非常感興趣,蹲下去慢慢翻看。
「沒有,怎麼會沒有楊波平的指紋呢?」陸遠志喃喃的念叨著,神色茫然若失,看看浮現出深淺多枚銀色指紋的窗戶,又看看剛才用紅色印泥拓下的楊波平的指紋,滿臉的不甘心。
他在窗戶上找到了新舊不一的指紋,可就是沒有任何一枚屬於楊波平,並且窗戶上最清晰,疊印在最外層,也就是說最後碰過窗戶的幾枚指紋,居然屬於杜掌櫃自己!
杜掌櫃自己關的窗戶?陸遠志看著窗戶上的指紋,和不久前從杜掌櫃賬本上取到的指紋,發覺根本是一模一樣的,他就用力抓著自己頭髮,怎麼也想不通原因。
潮濕的梅雨季節,一個病人關在房間裡等著發霉嗎?害怕風吹更不是理由,海上風浪有多大呀,杜掌櫃還會怕內陸這點風?之前審問四名夥計,以及盤查客棧的小二,都證實杜掌櫃是始終開著窗戶的。
那麼,是杜掌櫃自己關上的窗戶?這個結論更加匪夷所思了……
秦林不知什麼時候也站到了窗戶邊上,「結論再離奇,只要有證據支持,也必須接受。胖子你看杜掌櫃這幾枚指紋,在窗戶上的位置,懂了嗎?」
幾枚指紋的位置在窗頁子的邊兒上,其中大拇指在內,其餘四根手指在外側,正是抓住窗頁子往裡面關的動作——與之相對應的推窗,應該是整個掌印都留在窗頁子內側。
「看來確實是杜掌櫃自己關上的窗戶,」陸遠志眨巴眨巴小眼睛,大惑不解:「真是奇了怪了,審問四名夥計,都說當晚離開他房間的時候,窗戶還是開著的,難道真是那兇手有攝心術,叫杜掌櫃自己關窗受死——嘶,白蓮魔教!」
白蓮教行事奇詭,什麼人皮面具、劇毒毒藥都有,指不定就有一門控制人心智的攝心術呢。
聽到這裡,羅東岩和龍遊縣的差役捕快們都覺脊背冰涼,要是白蓮教真有能控制人心智,叫人甘心受死的奇術,那實在太可怕了。
羅東岩更是甩著手,不停的嘀咕:「千萬別是白蓮教,咱們浙西從宋朝就有人吃菜事魔,現在雖然蟄伏,一旦鬧起來恐怕不可收拾……」
湊巧得很,叫他們驚懼不已的白蓮教還真在龍遊縣,並且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蓮教主,正在數里以外小山丘之側的一處別院,饒有興致的遠眺順興客棧。以她驚世駭俗的內力,目光敏銳之極,竟從打開的窗戶裡,隱隱約約看到了秦林忙碌的身影。
白蓮教主臉上罩著銀面具,別人瞧不見她神色變化,高天龍在旁邊暗中觀察良久,才試探著問道:「聖教主,這秦魔頭陰魂不散,竟也追到了龍遊縣,不知他是否……」
「高左使多慮了,」白蓮教主擺了擺手,語氣非常輕鬆:「杜掌櫃之死,純粹是個意外,他怎麼查也查不到咱們頭上。哼哼,要不是為了保全咱們在龍遊縣的基業,本教主倒要會會他呢!」
高天龍大聲讚道:「聖教主英明神武,秦林小兒想對付聖教,正如蚍蜉撼樹,聖教主只消一出手,便將秦林玩弄於鼓掌之間。」
白蓮教眾高手紛紛點頭稱是,在他們眼中,歷代聖教主都是天縱奇英,明王在人世間的代行者和投影分身,秦林再厲害,螢火也不堪與皓月爭輝,凡人怎可與神祇相抗?
哪知白蓮教主銀面具後面的臉龐,卻是陡然發熱,她想起在鎮水觀音庵喝下蜜棗和合茶,後來又在金櫻姬房頂聽了一整夜的往事,只覺很有點對不起教眾的信任。
一向對教主忠心耿耿的艾苦禪,也沒發覺她的異樣,湊趣的笑道:「杜掌櫃跑來收購銅錢,對本教的大計很不利,哪知他自己就先一命嗚呼,這真是無生老母在真空家鄉護佑咱們了。」
白蓮教主微微頷首:「艾右使說的是,不過秦林這廝奸詐狡猾,他既然到了龍遊,咱們便不可不防,讓兄弟姐妹們謹言慎行,不要被他發現了什麼,哼哼,誰要是走漏了風聲,不管有意無意,本教主一定嚴懲不貸!針對秦林,任何人不許擅自行動,一旦有了機會,本教主要親自上陣!」
說罷,教主纖手輕揮,只聽得哧的一聲輕響,八仙桌的角兒就被齊齊整整的切了下來。
白蓮教眾高手心中齊齊一凜,全都雙手於胸前交叉,俯身轟然應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