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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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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9 02:26:45
六九九章 多了一個

     “什麼不對勁兒?”陸胖子屁顛屁顛的湊了上去,順著秦林的目光,睜著小眼睛在殘肢斷臂中搜索,很快也發現了問題,把大腿一拍,胖子朝齊賽花喊道:“齊姑娘,令尊豈止得罪了人,簡直就是和人結的血海深仇嘛,這哪兒是劫鏢啊,明明就是亂刀分屍!”
  
     齊賽花聞言就走過來,習東勝也掙扎著跟在後面,齊賽花板著臉,對他不怎麼搭理,習東勝只當她一夜之間父母盡喪悲痛欲絕,並沒有多想。
  
     陸遠志指著一具屍首斷裂的胳膊:“你們看他這裡,如果是生前格殺時被砍下了胳膊,就該皮肉翻捲、鮮血浸透袖子,可傷口皮肉不翻捲,流血也非常少,說明是死後才被斬下胳膊的。”
  
     可不是嘛,這位鏢師胸口還有個血洞,那裡就是皮肉翻捲、污血浸透了棉襖,與胳膊斷裂處截然相反,證明是生前被利器刺中要害,從而當場送命的。
  
     這位鏢師是齊賽花長輩,見此慘狀她眼圈一紅,好在她生性堅強,知道現在不是痛哭流涕的時候,最要緊的是配合錦衣官校,查明案情真相。
  
     “豐二叔的開碑手有五六成火候了,沒想到竟被人一劍穿心而死,好惡毒的賊子,殺人便殺人,明明豐二叔已經死了,還把他胳膊斬下來!”齊賽花咬著牙,幾乎是一字一頓的說出來。
  
     如果先胳膊被斬斷,在失去抵抗能力的情況下被一劍穿心,還說得過去,但明明豐二叔已穿心而死,為何還要把他胳膊斬下?這種行為,似乎只能用喪心病狂來解釋了。
  
     牛大力和校尉弟兄們也低聲議論:“死了都還要補幾刀,嘖嘖,誰幹的?做得夠絕啊!”
  
     習東勝看看秦林正低著頭琢磨什麼,而陸遠志則眉飛色舞好像已經有所突破,就忍住傷痛朝他拱拱手:“陸、陸長官,咱們鏢局上下百餘口死得慘,現在只有求貴衙門主持公道了,您、您怎麼看這起案子?”
  
     “本官斷定這並非普通的攔路劫鏢,甚至有可能那個紅鏢只是湊巧而已,”陸遠志得意的挺了挺胸脯,斬釘截鐵的道:“根據種種跡象,這是一起血腥殘忍的仇殺,兇手趁東昌鏢局保了紅鏢,力量分散兩處的機會,先在半道上伏殺了局中眾高手,然後連夜突襲濟南府,將東昌鏢局趕盡殺絕!死屍分裂的肢體就是明證,對兇手來說,僅僅滅東昌鏢局滿門仍不解氣,還要損毀屍體來發洩仇恨! ”
  
     眾人聽了都是一怔,難道真如陸遠誌所說:這起案子並非普通的劫財,而是江湖仇殺?
  
     女兵甲把陸遠志額角點了一下:“瞧把你能的,秦長官都沒有發話,你逞個啥能啊?”
  
     所有的人都把目光投向了秦林,陸遠志確實經常能對案情推演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但他出錯不比蒙對來得少,最終一錘定音還得看秦長官。
  
     陸遠志就撓了撓腦袋,笑呵呵的問道:“秦哥,兄弟這次說對了嗎?”
  
     “恭喜你!”秦林也笑嘻嘻的站直了身子,忽然笑容一收:“答錯了!”
  
     我倒啊!陸胖子本來正挺起了胸脯擺出等著誇獎的架勢,聞言就撲了個趔趄,胖臉皺巴巴的叫苦:“秦哥也,我記得你曾經說過,'超過限度的傷害,意味著慌亂或者仇恨引起的情緒失控'。這裡敵人幾乎把每具屍體都大卸八塊,看樣子有明顯不是驚慌失措,那他們不是因為仇恨,又是因為什麼呢?”
  
     秦林淡淡的笑了笑:“或許他們想隱藏什麼!胖子你仔細想想,如果是仇殺,為了發洩仇恨而殘毀屍體,那麼兇手仇恨的目標、引發兇案的人物,又究竟是誰呢? ”
  
     “當然是東昌鏢局局主齊祥雲!”胖子不假思索的答道。
  
     話音剛落,絕足不肯到屍首這邊來,和青黛、徐辛夷站在旁邊的張紫萱就咦了一聲:“原來如此。”
  
     原來什麼?徐辛夷睜著杏核眼追問。
  
     張紫萱微微笑道:“等秦兄解開疑團吧。”
  
     切,不說就不說,還賣關子!徐辛夷撇撇嘴,不過很快她杏核眼瞪得溜圓,也想通了秦林言語中的含義。
  
     如果以仇殺作為案情推斷的前提,試問兇手有可能因為痛恨東昌鏢局的某位鏢師、馬夫、伙計或者廚娘,而以整個鏢局上下百餘口人的性命作為報復嗎?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最後可能的情況,仇恨是指向東昌鏢局局主齊祥雲,所以才殺了他滿門;也不排除一開始就是指向整個東昌鏢局,比如某個敵對的江湖勢力,當然這種仇恨仍然會大部分指向身為局主的齊祥雲。
  
     可現在發生的情況,同樣是大批鏢局人員遇害,汶上縣這邊的鏢師們屍體被嚴重毀損,承載著大部分仇恨的齊祥雲本人,卻只是咽喉罩門被破死於非命,這就和仇殺的推斷,產生了不可調和的矛盾。
  
     不是仇殺,而是為了掩蓋什麼,究竟兇手要掩蓋什麼呢?
  
     秦林一聲令下:“弟兄們,把屍首都給我擺起來,殘肢斷臂也通通拼起來,看看有什麼古怪。”
  
     臧師爺和兗州府的眾位捕快聽得這一句,禁不住人人張口結舌,這裡整整三十一具屍首,每具都被切成幾大塊,剛才他們單單是搬到柴堆上準備焚屍,就已經噁心壞了,這位秦將軍還要將屍塊全部拼起來,又得多費事兒?
  
     已經簽字畫押取了供狀,臧師爺知道就算自己是孫猴子,也逃不出秦林的五指山了,乾脆賣起好兒,訕笑著湊上去:“秦少保,小的打理刑名數十年,倒也有點不足掛齒的小本領,前些天來的時候就看過了,這里三十一具死屍都是死於刀劍拳腳之下,並沒有中毒或者內訌的跡象,您看。現在屍體七零八落的,要不……”
  
     秦林笑笑:“死因本官倒是不曾懷疑,本官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臧先生的好意本官心領,還望你從此棄暗投明,繼續戴罪立功。”
  
     “多謝秦少保恩典!”臧師爺雙膝一軟就跪下去了,心頭卻仍舊納罕,身為一個刑名老手,他當然知道檢查屍體無非是查明死者身份、死亡時間、致命原因等等。本案的案發時間非常確鑿,所有死者都是東昌鏢局的鏢師和伙計,死亡原因嘛,無非是被劫鏢的人殺害,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為何還要大費周章?
  
     秦林沒有回答,而是仔細觀察著殘肢斷臂的形態,觀察肌肉和骨骼的斷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
  
     荀知府、臧師爺最初率衙役土兵趕到的時候,這些屍體雖然被摧殘得不成樣子,但並沒有四處拋棄,都還基本上湊成人形的,很快就清點出三十一具屍首,和報案人提供的數目相吻合。
  
     後來衙役們把屍首搬到柴堆焚燒,就有不少被打亂了順序,加上血污模糊,殘肢數量眾多。錦衣官校們拼湊了會兒也沒弄清眉目。
  
     “哎呀,這個右手是哪個軀體上的?”一名校尉皺著眉頭,“張吳山,你那邊有沒有缺手的?”
  
     張吳山答道:“有是有,不過我缺的左手。”
  
     校尉嘆口氣,也無心戲謔張吳山話裡的不妥。
  
     遠處張紫萱貌似沒看這邊,卻始終聽著順風傳過去的對答,轉過臉來笑道:“解鈴還須繫鈴人,誰搬的讓誰拼,不就得了?”
  
     夫人說得對啊!校尉們立刻把兗州府衙役押過來,讓他們幫著拼湊屍塊。
  
     “這條胳膊是我搬的,原來在這具缺了右手的屍體旁邊。”一個衙役拿著死人條胳膊湊到軀幹旁邊,校尉們仔細一看,果然斷面是吻合的,確實是這具屍體被砍下來的胳膊。
  
     有衙役們幫忙,屍塊很快拼湊起來,三十一具屍首基本成型了,一具具整整齊齊的擺在地上。

     ……
  
     秦林笑了,笑容格外的燦爛:“陸胖子,你看看這些屍首究竟有什麼不對勁兒?”
  
     “哎呀這是咋的?”陸胖子大驚小怪的咋呼起來:“這具屍首,缺了右手手掌,這具屍首,缺半拉腦袋,看看,這人的身子短了一截……”
  
     可不是嘛,三十一具屍首裡頭,倒有十多具是殘缺不全的,肢體零零落落的擺著不怎麼顯眼,但現在經過秦林的提醒,陸遠志立刻發現了問題。
  
     臧師爺和兗州府好幾位老捕頭都不以為然,甚至有人搖了搖頭,覺得秦某人盛名之下其實難副,鏢局遇襲之後,這三十一具屍首就留在野外,又被砍得四分五裂,缺的屍塊,也許是丟在石頭縫裡沒找到呢,也許是被狼和狐狸叼走了呢,哪能像他這麼求全責備?
  
     秦林的笑容卻像魔鬼般詭秘,他的聲音因為興奮帶著點沙啞:“屍首殘缺不全,看起來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畢竟是在野外,變數很多。但是,叫本官不得不留意的是,每具屍首缺失的部分都各不相同,有的缺了左手,有的缺了右手,有的是一截胳膊,有的是半拉肩膀,如果我們把這些缺失的部分拼湊起來……”   

     “就憑空多出了一個人!”陸胖子拍著大腿大聲叫起來。
  
     原來如此!眾人的臉色全都變了,案情至此發生了極大的轉變,兇手如果利用屍塊多拼出一個人,那麼實際上的死亡人數就少了一個人!
  
     原本三十一個鏢師伙計,三十一具屍體,沒有絲毫問題,可現在三十一個鏢師伙計,只有三十具真正的屍體,另一具是拼湊出來的,缺了屍體的又是誰呢?
  
     “胡禿子!”齊賽花恐懼之極的望著一具屍首,聲音發顫:“他、他怎麼長出頭髮來啦?”
  
     那具屍體的臉被刀削掉了半拉,血糊淋當的看不出相貌,但齊賽花和習東勝都從衣著認出這是胡禿子,感念他留下來斷後慘烈犧牲,救了自己逃出生天的恩德,剛才兩人便特意過去拜了幾拜。
  
     這一拜了不得,齊賽花抬起頭來,卻清楚的看到胡禿子被血糊滿了的頭頂,居然長出了很短的頭髮,毛絨絨的像個刺蝟!
  
     明明已經死了,怎麼禿子還能長出頭髮,難道是胡禿子冤魂不散,生前沒有頭髮的怨念實在太強,所以死後特意長出來給大夥兒瞧瞧?
  
     “機關算盡太聰明,可惜仍露出了馬腳,”秦林揶揄的笑起來:“因為那顆腦袋根本不是胡禿子的,兇手故意把好幾個人的腦袋打得稀巴爛,這樣就東拼西湊的把別人的一顆腦袋替換下來,再加上拆東牆補西牆弄到的屍塊,生生拼出了一個死掉的胡禿子。”
  
     原來是這樣!陸遠志興沖衝的跑過去,仔細的檢查這具屍體,很快就驚叫起來:“秦哥,你絕了!這具屍首粗看起來沒有問題,經不起仔細檢查,各部分都不大對路!”
  
     那可不是嘛,兇手故意選擇了高矮胖瘦相差不多的死者下手,取到屍塊來拼出一個胡禿子,但畢竟是不同來源的屍塊,在專注認真的檢查之下,立刻就暴露了真相。
  
     陸遠志神經大條,興奮之下將這具“屍體”的各個屍塊搬回真正的主人身上,於是那十多個受害者缺失了的大腿、小腿、左右手、軀幹,紛紛歸還了原主人。
  
     最後,偌大一具屍體徹底消失,只剩下那顆血糊淋當的腦袋,不用說原來也是某個倒霉蛋脖子上的了。
  
     陸遠志正想把它也放回去,牛大力忍不住問道:“看樣子,兇手也是把這人腦袋剃光了,又弄掉半拉臉皮,冒充胡禿子的禿瓢腦袋,但是為什麼現在又長出短短的頭髮,從而被齊姑娘識破呢?”
  
     死人長頭髮,這可是個新鮮事兒,眾人聽了都覺得奇怪,照說以那兇手的狡詐,不至於沒把頭髮剃乾淨吧?瞧,他還很奸詐的用鮮血塗滿整顆腦袋,掩飾被剃掉頭髮和禿頂之間的區別,要不是毛絨絨那層短髮,還真不容易發現呢。
  
     “死後長頭髮算什麼,還長鬍子呢!”秦林笑起來,一點兒也不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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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9 02:27:11
七零零章 智擒荀長風

     人和生物死後,大部分生理反應立刻停止,但某些器官仍然具有活性,比如剛死亡的一段時間,消化液仍在分泌,肌肉的活性保持得更久,死後好幾個小時,用電刺激運動神經,屍體仍有伸腿等動作。

     產生頭髮和鬍鬚毛囊細胞,在人死亡之後的一段時間仍是存活的,毛髮便會繼續生長。與此同時,人死後皮膚和肌肉逐漸失去彈性,會肌肉內陷、皮膚鬆弛,露出毛髮的根部,從而使頭髮鬍鬚顯得更長。

     這就是人死後長鬍鬚、長頭髮的秘密。

     後世一點不稀奇的事情,古人卻很少認識到,原因何在呢?因為古人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得毀傷,沒有剃頭、刮鬍子的習慣,頭髮鬍鬚稍微長點短點根本看不出來,後世人普遍刮鬍子,死後胡茬變長就格外醒目,就這麼簡單的道理。

     秦林把頭髮變長的原因,用眾人能聽明白的方式粗粗講了一遍,頓時人們恍然大悟。

     想想那拼湊屍體的兇犯,雖然狡詐多智,卻先被秦林從屍塊缺失瞧出了端倪,後來又因為用作偽裝的腦袋,在死後頭髮卻長了短短一截出來,被感恩祭拜的齊賽花發現,從而暴露了一切偽裝。兇手遇到秦林,是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刮掉的頭髮又長出來,那真叫做人算不如天算!

     既然胡禿子沒有死在這裡,他又在哪兒去了呢?兇手為什麼要拼湊出一具屍體,以掩人耳目?答案似乎已經昭然若揭。

     齊賽花氣得目呲欲裂,紅著眼睛牙關緊咬:“胡禿子,虧我祭拜你、對你感激涕零,原來你才是真正的內奸!”

     習東勝聽到這話頓時一怔,心頭已然雪亮,知道方才齊賽花誤會自己是內奸了,他卻不生氣,只是走上去抱著師妹的肩頭,用力的攬了攬。

     徐辛夷這次真把秦林佩服得五體投地了,喃喃的道:“也不知這傢伙眼睛是怎麼生的,一大堆殘肢斷臂中間就瞧出了問題,進而找到了內奸,唉,要是本小姐也有這般本領……”

     青黛吃吃的笑:“徐姐姐要學秦哥哥不容易,但徐姐姐將來如果生了兒子,他一定會有這本事的。”

     徐辛夷臉色一紅,偷眼看看張紫萱,卻見相府千金深邃的眸子閃著異彩,若有所思的樣子。

     “如果說內奸的話,恐怕秦兄一開始就有所懷疑了吧。”張紫萱抿著嘴,仔細回憶著。

     確實像她說的那樣,秦林從開始就懷疑押鏢的隊伍裡面有內奸,因為雇主提出來接鏢的辦法並不能防止冒領。將貨押到莫愁湖的勝棋樓,到時候自然有人穿白衣持荷花扇前來,咱秦林秦長官穿了白衣服、持著荷花扇,豈不也把紅鏢領走了?

     同時,兇手對鏢隊的偷襲完全是有預謀的,要是沒有掌握鏢隊的具體行蹤,恐怕難以做到。

     這兩點只能說明,所謂紅鏢,自始至終都在兇手一伙的監控之下,他們在鏢隊裡有臥底,時時刻刻監控著鏢隊的行蹤!但是表面上看起來,鏢局的人除了齊賽花和習東勝之外都死了,這兩位的嫌疑又被秦林親自排除,這樣說來內奸也被滅口了嗎?

     關鍵問題就是,被害的人數和鏢局出來的人數,是否真正吻合。

     當見到若干四分五裂的屍體,秦林立刻引發了警覺,順著之前的思路查下去,立刻識破了胡禿子借屍還魂的詭計!

     秦林請青黛、徐辛夷、張紫萱安慰一下齊賽花,又命兩名懂醫術的校尉弟兄替習東勝換藥換繃帶,其餘校尉弟兄看押被捕的臧師爺和兗州府衙役,自己和陸遠志、牛大力開了個短會,理了理目前掌握的案情。

     最開始,是一個身份不明、戴人皮面具的傢伙,拿著一隻金匣到濟南府東昌鏢局托鏢,目的地定為南京莫愁湖。而秦林很清楚,那隻金匣原本是南京魏國公府的珍藏,隨著徐辛夷出嫁就屬於自己所有,最後在京師隆福寺被白蓮教主盜走。

     白蓮教主神功蓋世,她何必託一個小小的東昌鏢局來替她運送這件東西?為什麼東昌鏢局又因此遭到了滅門之禍?

     這些問題暫時不得而知,總之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是東昌鏢局的隊伍攜帶紅鏢上路,內部卻潛伏著內奸胡禿子,把鏢隊的行蹤完全洩露出去,引來了強敵的襲擊。胡禿子多半還沒有死,在東昌鏢局五個人逃走的情況下,兇手用移花接木的小伎倆拼湊出他的屍首,試圖瞞天過海。

     這五個人逃到兗州府報案,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兗州知府荀長風反而誣陷他們監守自盜,突然擊殺了其中三人,最後齊賽花和習東勝死裡逃生,在運河邊上遇到了秦林。

     就在秦林接下案子,快馬加鞭趕往濟南府的當夜,東昌鏢局滿門老小死於非命,而幾乎就在同時,兗州知府荀長風暗示臧師爺,到案發現場來毀屍滅跡……

     秦林的眉頭拎了起來,聲音帶上了寒意:“原本以為荀長風只是推卸責任,現在看來,他的所作所為還不止於此。”

     幾乎所有的官吏,在遇到難題的時候,推諉搪塞就成了他們的本能,像張公魚那樣掏自己腰包來合稀泥的要算是大好人了,屈打成招、誣陷無辜、找人頂罪,一點都不稀奇。

     牛大力當年在蘄州做壯班班頭,就很清楚這一點,當捕快們受不了三日一比五日一限的時候,往往軟硬兼施讓某個死囚把罪名扛下來,從而讓自己得到解脫。

     荀長風誣陷五名報案人監守自盜,行為固然卑鄙無恥,卻基本上符合官場的固定邏輯,但他命臧師爺前來焚屍滅跡,這一點就超出範圍了。死因、死亡時間、死者身份都不存在問題,為什麼要焚燒屍體呢?反正都是刀劍拳腳所殺,他完全可以把罪名栽在五名報案人身上啊!

     等到秦林查出其實胡禿子使了招金蟬脫殼,並沒有死在這裡,荀長風的行為就有了另外一種解釋……

     ……

     兗州府是山東大府,大名鼎鼎的水泊梁山就在這裡,京杭大運河從南到北貫通它的轄區,治下還有孔聖人的家鄉山東曲阜,天下文脈所宗。

     不過,兗州府的城池並不闊達,市面上也沒有多麼熱鬧的景象,因為到孔廟祭拜的人直接去曲阜了,作為大明帝國大動脈的京杭大運河偏偏又不經過兗州府城,而是從西面百里外的濟寧州過境,使得兗州府還不如自己管轄的曲阜或者濟寧州那麼繁華熱鬧。

     這樣的環境,讓兗州府的居民們無可奈何,清靜的市面意味著更多的閒暇,好在張相爺秉政,萬曆朝這十年來有了幾分中興氣象,大家總算過得舒舒服服,雖不能大富大貴,倒也清閒自在。

     早春時節,柳枝稍微顯出點兒嫩綠,但離春暖花開還早得很,天氣仍舊寒冷,街面上的行人穿著厚實的棉襖,縮著脖子走路,那些個供應熱水熱茶的茶樓,生意也和過去的整個冬天一樣熱鬧。

     這天茶樓上說書先生正說著三國演義,前頭有位胖乎乎的外路客人,就朝上拋了錠小小的銀子,打著湖廣一帶口音的官話叫道:“說三國演義有什麼意思,講段包龍圖吧!”

     “謝客官的賞!”說書先生不用掂量,就知道這塊銀子足有二兩七錢五分,心頭一喜,當下就抖擻精神,把龍圖公案說得天花亂墜。

     一位蠟黃臉兒的後生就壓低了聲音吃吃的笑,把旁邊的青衫青年掐了一把:“包黑子黑如煤炭,斷案如神,你為啥生了張小白臉,也審陰斷陽?”

     秦林也壓低了聲音:“愚兄是白臉包青天,妹妹要是嫌我太白,下次審案啊,我就塗黑了臉,額角還能畫個月亮呢!”

     台下兩人的竊竊私語沒有人注意到,大夥兒都打點精神聽說書先生講龍圖公案,不一會兒就有人小聲議論:“唉,包龍圖清正廉明,咱們要是做他治下的百姓,那就三生有幸了。”

     也有人道:“那可不,聽說當今唯有海瑞海青天可以和包龍圖相提並論,其他的盡是些貪官污吏,看咱們這兗州府……”

     “也不盡然,京師有位秦少保,神目如電、審陰斷陽,不亞於當年包老黑。”

     聽人說到自己,秦林這傢伙一臉得瑟,惹得張紫萱笑個不停,覺得身邊這位的臉皮呀,實在是比八達嶺長城還要厚實。

     秦林故意裝出不解的樣子,把旁邊一桌的客人扯了扯:“老兄,聽你們怨聲載道,難道兗州府這位荀知府不好麼?”

     “好、好!”客人笑起來,大聲道:“自打荀知府到了咱家鄉啊,這兗州府的天都高了三尺哩!”

     張紫萱不解,放粗了聲音問道:“這位大哥,聽你說來,荀知府是位青天大老爺囉?”

     這黃臉兒年輕人的聲音咋這麼好聽呢?客人暗自納罕,他也沒細琢磨,忽然就笑容一斂,變成了滿臉苦笑:“兩位客人,你們不知道啊,荀知府把咱兗州府的地皮足足刮了三尺,您說這不連天都高了三尺嗎?”

     嗨,原來如此啊!張紫萱絕倒,原來這荀長風是個大大的貪官。

     正在此時,樓梯上有人走上來,聽得不少人趨奉:“哎呀,這不是舅老爺嗎?稀客稀客呀!”

     舅老爺是個額角貼著膏藥的年輕人,滿臉的油滑,卻眼睛望著天花板,故意做出傲慢的樣子。

     秦林聽臧師爺說過,這位就是兗州知府荀長風的小舅子,姓梅,排行第四,原來稱做梅四。自從姐姐嫁給荀長風做了填房,眾人便尊他一聲舅老爺,每天必到這座茶樓上消遣。

     等這位舅老爺走上來,落了座,剛才還控訴著知府大人貪污不法的茶客們,都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唯恐有什麼言語鑽進梅四的耳朵裡,給自己招來禍患。

     偏偏秦林、陸遠志、張紫萱三位離席而起,跑到梅四一桌子坐下了。

     梅四稀稀疏疏的眉頭朝上一揚,就要發作起來。

     秦林滿臉堆笑:“請問是舅老爺嗎?在下姓秦,從京師過來,聞得令姐夫荀知府是個大大的貪官……”

     咳咳~~梅四一口茶嗆在了喉嚨口,搜腸刮肚的大咳起來,茶博士替他按胸口、捶後背,好一陣才止住咳嗽。

     秦林的聲音不大不小,旁邊好幾個茶客聽得清清楚楚,都道這個年輕人死定了,這下得罪了舅老爺,等會兒立刻就有捕快衙役過來,他還怕不倒霉?

     剛才和秦林說天高了三尺的茶客,更是悄悄站起來,趁人不注意往樓下開溜,後背冷汗是嘩啦啦直流。天哪,誰知道這年輕人是個愣頭青,他自己要找死不關我事,可萬一要把我剛才的話說出去,那怎麼得了?

     “你、你這廝混蛋!”梅四一張臉漲得通紅,肌肉扭曲起來,拍著桌子怒道:“怎麼敢詆毀我姐夫?你、你死定了!”

     話還沒說完,秦林啪的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打得好!梅四叫了一聲,兀自擺出光棍嘴臉不肯服輸。

     打得好就再來嘛,秦林跟著又是一巴掌扇過去,用上了五成力道。

     如今他周易參同契已有了點兒基礎,武功招式固然一竅不通,精力、體力卻比常人強了不少。這巴掌叫梅四只覺被鐵板砸在臉上,整個人都朝後面直飛出去,哐的一下撞在茶樓的木牆板上,四肢百骸都劇痛無比,半邊臉更是麻得失去了知覺。

     “媽的小東西,胡說八道什麼?誰是王八知府的小舅子?”陸遠志跳著腳亂罵,將一壺熱茶丟過去,滾燙的茶水淋得梅四殺豬般亂叫。

     茶樓上人都驚呆了,等到這時候才反應過來,不少人上前相勸:“使不得、使不得。外路客人您們不知道,這位梅四爺實是荀大老爺府上的舅老爺。你們、你們還是收手吧!快走快走,惹來官司就麻煩啦!”

     還有人跑過去攙扶梅四,滿臉堆著諂笑,甚至就有兩個剛才還在破口大罵荀知府貪贓枉法的茶客,這會兒卻轉過臉,在梅四面前討好賣乖。

     秦林把袖子一卷,故意惡聲惡氣的道:“打的就是這廝,爺爺在家鄉,連巡檢老爺也打過,又能怎地?打了就是打了,咱坐在這裡,看他荀某人有本事來捉?”

     原來是個渾人!眾茶客不再勸他離開了,巡檢只是九品官,知府拔根汗毛就比他腰粗,這人在家鄉打過巡檢,就以為知府大人的舅老爺也可以隨便打?這人腦袋有毛病吧?

     梅四被打得皮開肉綻,又被滾熱的茶水淋了滿身,只覺四肢百骸都快要散開了,被人攙扶著勉強爬起來,兀自兇性不改,指著秦林鼻子道:“你、你有種等著,我、我讓姐夫來捉你!”

     “你那綠帽姐夫?哈哈哈!”秦林仰天大笑,手抓茶杯做出要擲過來。

     梅四慌忙把頭一抱,夾著尾巴就朝樓下逃。

     秦林三人仍舊坐在茶樓上,好整以暇的喝茶。

     “三位,三位!”有那好心的老茶客見梅四走遠了,便提醒他們:“你們還是快走吧,要是荀知府帶著人趕來了,你們想走也走不成啦,府衙的大牢關進去,想要悠閒自在也不可得了!”

     秦林笑了笑,張紫萱粗聲大氣的道:“老先生,不必擔心,我們其實是荀知府的債主,因他躲著我們,所以特地打了他小舅子,要激他這條老烏龜伸出頭來。”

     呵,知府大老爺的債主?老茶客會錯了意,因這時候不少官員的位置是行賄弄到手的,借債也不稀奇,往往有地方官借了高利貸來賄賂上司從而得到官職,做這個生意的商人,背景都是槓槓的。

     不論如何,茶客們都悄悄挪動位置,離秦林三人遠遠的,生怕待會兒蒙受池魚之殃,但真正離開的也沒幾個,等著看接下來的好戲呢!

     ……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街面上就是一片官靴踩著地面,普拉普拉的直響,衙役捕快嘩啦啦的抖摟鐵鍊子,一乘大轎由轎夫抬著如飛而至。

     荀長風鑽出轎子,他是個白面有須的官員,身穿知府官服倒也威風凜凜,眼睛衝著天,大聲道:“哪裡來的混賬王八蛋,敢打本府的內弟,還在此口出狂言!”

     二樓,秦林笑嘻嘻的朝下道:“荀知府,你欠了我的債不還,只好打你小舅子,逼你出來相見了。”

     “一派胡言,本官什麼時候欠過你的錢?”荀長風怒髮,將鬍子吹了吹。

     開玩笑,就算以前荀大老爺會欠人的錢,到現在已經做到知府,俗話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還會欠債不還嗎?

     捕快衙役們抖摟鐵鍊子,就開始往樓上沖:“將這三個狂徒拿下了!”

     梅四在荀長風身邊,恨聲告狀:“姐夫,就是他下手最狠了,待會兒一定打他個滿堂彩!”

     “哎喲不得了,如今欠債不還是大爺,反要打我債主了。”秦林驚慌失措的雙手亂舞。

     荀長風、梅四正覺得好笑,忽然秦林不作怪了,雙手拍了拍:“兒郎們,都現身吧!”

     遠近各處茶樓酒肆、街面上挑擔子賣柴的樵夫、步履匆匆的行人,忽然都從腰間掏出掣電槍,黑洞洞的槍口指向荀長風、梅四,或者抽出了繡春刀,刀鋒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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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一章 婦唱夫隨

     荀長風在兗州經營多年,秦林直接上門抓捕有可能節外生枝,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設下引蛇出洞之計,果然將這貪官一​​舉抓獲。

     面對急轉直下的局勢,兗州知府荀長風驚得目瞪口呆,他在兗州作威作福多年,萬沒想到就在為所欲為的地盤上,會有人用黑洞洞的槍口指著自己。

     百姓們也一下子炸了窩,自打唐賽兒起義以來,山東就是白蓮教的重災區,朝廷歷年來嚴行禁止,這夥人公然劫持知府,莫不是白蓮教造反的好漢?

     “你、你們,是什麼人?”荀長風慌裡慌張的問道。

     秦林哈哈大笑,隨手一揚,錦衣衛駕貼就從二樓飛下去,落在了荀長風和梅四跟前。

     紅字黑框的駕貼,字體格外顯眼,就算梅四不學無術,倒也認得前頭兩個字:“棉衣,棉衣什麼,姐夫,這第三個字我不認識……”

     梅四把錦錯認做棉,好在第二個衣字總算沒念錯,到了第三個“衛”字,對他來說就實在太過艱深了。

     “是、是錦衣衛!”荀長風聲音帶著顫兒,好在他畢竟是兩榜出身的正四品知府,定了定神,勉強擠出個笑臉兒,朝上拱拱手:“尊駕想必就是錦衣衛秦少保了?虎駕光降,下官有失遠迎,恕罪恕罪!秦少保說下官欠了您的債款,恕下官愚鈍,竟忘了數目,究竟是兩萬,不,還是三萬?來來來,秦少保請隨下官到府衙詳談。”

     這人倒也會見風使舵,怪不得做了多久的貪官也沒倒台,見勢不妙竟想使出金錢收買的招數。

     茶館的茶客,過路的百姓見了這一幕,心頭都是長長的嗟嘆,去年也有位巡按大人按臨兗州,起初也說是位青天大老爺,荀知府要被查個底兒掉。可到了巡按大人臨走時,居然和荀知府拜起了同年,這裡頭的道道那就深得很了,今天來的秦少保,恐怕也好不到哪兒去吧?

     秦林冷冷一笑,鋒銳的目光直刺荀長風的心底,沉聲道:“荀知府,你並不是欠本官的債,你是欠兗州百姓的債。身為地方官本應為民做主,你卻貪贓枉法、魚肉百姓,這筆債恐怕要拿你的命來還了!”

     話音剛落,荀長風就軟倒在地上,兗州離京師不算遠,他當然知道錦衣衛秦少保的大名,連薊遼總督楊兆都能收拾了,還在乎他這小小四品知府?

     牛大力領著校尉弟兄們一擁而上,將荀長風、梅四這兩位當場拿下,兗州府眾衙役捕快中雖有荀長風的親信,在這時候卻連根小指頭也不敢動一下,眼睜睜的看著自家知府束手被擒。

     看熱鬧的兗州百姓足足靜了半晌,不知是誰率先叫起來:“好、好個秦少保,明鏡高懸哪!”

     秦林微笑著朝百姓們抱拳,押著荀長風朝府衙走去,沿途不斷有人鼓掌、喝彩,更有不少在過去幾年裡蒙冤受屈的百姓,衝著他高呼秦少保公侯萬代。

     陸遠志、牛大力一夥校尉弟兄顯然早已習慣,一個個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張紫萱卻很少見到這種場面,她父親高居廟堂之上,推行的新政改革利國利民,但和尋常百姓隔得太遠,身邊只有阿諛奉承的朝廷官員,並不會見到老百姓發自真心的歡呼。

     美麗的眸子裡,閃爍著一點晶晶亮亮的東西,她不由自主的加快了腳步,緊緊跟在秦林身側。

     ……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荀長風既已被擒,府衙的同知、通判、推官、經歷等屬官、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書辦和皂捕壯三班衙役立刻成了沒頭蒼蠅,被秦林手下的錦衣官校控制起來。

     兗州府的公堂依然是往日的格局,一輪紅日從東方照進大堂,公座上方“明鏡高懸”的黑底金漆牌匾熠熠生輝。

     只不過,兩邊拿著水火棍站班的皂隸換成了腰挎繡春刀的錦衣官校,公座後側上方供起了黃綾包裹的聖旨,擺著授權欽差大臣便宜行事的王命旗牌,牛大力手握鑌鐵蟠龍棍從旁護持,端的是威風凜凜,張紫萱塗著黃臉兒,穿月白色長衫充作師爺,十分的儒雅斯文。

     陸遠志腆著肚子,中氣十足的喝道:“包大人……錯了,不好意思,是秦少保升堂!”

     還別說,包大人有展護衛和公孫先生,咱們秦長官也有牛千戶和張紫萱師爺。

     “威~~武~~”錦衣官校們也跟著喝起了堂威。

     秦林戴無翅烏紗、著大紅色江牙海水蟒袍、系九龍玉帶,踩著鼓點般的步伐從後堂走出來,明亮的眼睛朝下一掃,果真凜然有威,十足的白臉包青天。

     以前高高坐在公座上審案的兗州知府荀長風,這時候已被剝去了官服,穿白色囚服跪在堂下。他見了秦林這派頭,免不得心如擂鼓,一雙眼睛不由自主的往聖旨和王命旗牌上溜,剛掃過一眼又趕緊收回來望著地板,怕得不是一般。

     哈,秦林嘿嘿直樂,咱擺出這架勢,丫的怕了吧?

     咳咳,張紫萱從旁邊悄悄掐了他一把,相府千金當然知道荀長風怕的究竟是什麼,低聲囑咐秦林:“待會兒小妹說話,秦兄擺樣子就是了。”

     破案、整蠱、使壞、裝怪,秦林最在行,官場上的事情嘛,老的要屬徐文長,少的就得張紫萱。

     相府千金冷冷的瞧著堂下的荀長風,放粗了聲音,突然問道:“犯官荀長風,你可知罪?”

     “下官、下官不知,還請先生明示,”荀長風朝上望了一眼,強壓住驚慌,眼神兒又不由自主的朝王命旗牌上溜。

     張紫萱冷笑兩聲:“那麼你可知道,我家欽差秦少保奉旨南下,到底是為了什麼?”

     難道……難道是專程為了辦我?想到這裡,荀長風額頭冷汗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原來大明朝廷查辦封疆大吏,有個不成文的慣例,就是為了預防這個大員利用身份地位製造障礙,提前做好應對辦案欽差的準備,在放出欽差的時候,朝廷邸報上就故意寫錯地方。

     比如說,欽差本要去查山東官場貪墨的事情,但邸報上只說是去巡查廣東科舉諸般事項,等欽差走到山東濟南府,再突然將查辦山東的聖旨開讀,打山東涉案官員一個措手不及。

     欽差本是去查河南某地黃河決口弊案,朝廷邸報上只說去核實四川水旱災害,到了河南地方,欽差下馬就開始調查,叫河南官員難以應對。

     這種事情是屢見不鮮的,因此荀長風就誤人為秦林是按這個套路來查自己,假裝邸報上說去辦理閩浙開海事務,實際上是來查山東兗州府,他眼神兒就直往聖旨和王命旗牌上溜。

     張紫萱乃是相府千金,官場上的道道沒有她不知道的,見狀就故意把話往這方面引,果然嚇得荀長風驚慌失措。要知道,這種辦法往往是封疆大吏才有資格“享受”,知府這一級別的官員,一般情況還配不上朝廷改寫邸報,除非該員有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被朝廷極為重視。

     荀長風久歷官場,當然明白裡頭的厲害,嚇得渾身直發抖。

     張紫萱微微一笑,老神在在的道:“荀知府,要不要我家東翁親口對你宣這道聖旨啊?你也知道,王命旗牌是便宜行事的,對大奸惡逆,北鎮撫司亦有先斬後奏之權……”

     啪!秦林也拍了一記驚堂木:“荀長風,本官既奉聖旨、王命旗牌在此,你還不從實招來?”

     哈,這才叫婦唱夫隨呢!

     荀長風做賊心虛,哪裡會想到秦林是臨時撞上的案情?只道朝廷中樞有意處置自己,居然用到改變邸報這種對付封疆大吏、大奸大惡的“特殊手段”,他的心理防線一下子就垮了,跪在地上連聲道:“求欽差秦少保饒命,犯官、犯官全都招了!”

     嘿嘿,夫人果然厲害!秦林朝張紫萱豎起大拇指,我這位相府千金啊,比包大人的公孫先生還強上三分呢。

     張紫萱抿著嘴兒直笑,雖然把臉兒塗得蠟黃,一顰一笑仍覺美不勝收。

     荀長風無可抵賴,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罪行一一坦白,只求能一死了之,不抄家、株連就算萬幸。

     這傢伙是個不折不扣的大貪官,而且魚肉百姓、欺壓良善、徇私枉法,幾年來在兗州不知做了多少壞事,正可謂罄竹難書。

     秦林也不打斷他,直到最後才問道:“你為何誣陷東昌鏢局的報案人,又派本州馬快前去殺人滅口,後來還想焚屍滅跡,究竟是什麼居心?”

     “唉,犯官、犯官是一時糊塗。”荀長風哭喪著臉:“本來本官是想把這件事情拖下去,不了了之,或者叫死囚來頂罪的,但是都有些不好辦……”

     拖下去拖到最後總要有所解決,用死囚頂罪,贓物從哪兒來呢?

     “那麼是你為了保住官位,才誣陷他們的了?”秦林冷笑著一拍驚堂木:“我勸你從實招來!”

     荀長風驚得渾身一哆嗦:“招、我招,是下官收了賄賂,才這麼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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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二章 胡禿子和壺

     根據荀長風的交待,最初接到報案的時候,他還是想把案子破了,這樣雖然發生了特大命案,地方官在勸諭教化、導民向善上丟了分,好歹也有個精明強幹、辦案得力的加分,不至於在朝廷外察時丟了烏紗帽。
  
     哪曉得這次的案子實在難辦,本府捕頭周德興也算老公門了,三日比限打得屁股開花,也沒查到什麼線索;山東巡撫衙門和布政使司又發文嚴詞訓斥,要他限期破案一否貝一定革職查辦,荀長風不免心慌起來。
  
     這時候導致他做出誣陷舉動的關鋌人物出場了,是本府一位姓黃的秀才,多年來包欖詞訟、干預地方公事,幫著荀長風一塊兒魚肉百姓。
  
     黃秀才獻計,說這件事涉及幾十條人命,推諉是推諉不過去的,就拿死囚來頂罪,也沒地方去找贓物,咱乾脆橫下一條心,就硬栽到鏢局子這五個報案人頭上,說是他們監守自盜。只要屈打成招取了供狀,連贓物也可以追著他們東昌鏢局退賠,咱們就可以把破案的責任卸下來了。
  
     秦林聽到這裡,一拍驚堂木:“呔,罔你兩榜出身,做到四品知府,難道就信了這黃秀才的鬼話?”
  
     “稟欽差秦少保,犯官當然不信他。”荀長風禁不住苦笑,想起當時的小聰明,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荀長風多年來貪贓枉法、魚肉百姓還能把官位坐得穩穩噹噹,小聰明倒是不缺,當時就追著問黃秀才獻這毒計,到底是何居心。
  
     黃秀才並不隱瞞,說他早年和東昌鏢局有仇這次也算“公報私仇”,願敬獻紋銀三千兩供荀知府上下打點,將這場官司栽到東昌鏢局齊祥雲頭上。
  
     荀長風正要用這辦法解脫自己,又有銀子可拿何樂而不為呢?當即佈置圈套,誣陷東昌鏢局的五位報案人。
  
     可惜百密一疏,齊賽花突然劫持荀長風,破壞了他們擒拿五名報案人的計劃,和習東勝逃出生天。
  
     荀長風當即派遣捕頭周德興率領馬快前去追殺,隔天,黃秀才又到府中,既然齊、習兩人逃走,須防備他們上控翻案建議以防止春天爆發瘟疫為理由,將屍首全部焚毀滅跡,荀長風便授意礡師爺率人去焚燒屍體卻被徐辛夷阻止。

     ……
  
     聽完供述,秦林眼睛一轉,衝著張紫萱微笑:“這荀某人為人所愚,竟不知道那黃秀才與白蓮魔教有所瓜葛。”
  
     張紫萱搖了搖頭,嘆息道:“死到臨頭還不自知,真正可悲可嘆!”
  
     荀長風本來跪著,聞言就嚇得一個屁股墩坐在地上,忽然放聲大哭:“欽差大老爺,小的實在不知道黃某人是魔教教徒啊,只是貪他賄賂而已,小的一時糊塗……”
  
     難怪荀長風氣急敗壞,貪贓枉法的罪行,在洪武年間要剝皮實草,現在卻最多只是殺頭,而且他是硬梆梆的兩榜出身,憑著同年同鄉同門同學關係,說不定還能保住命呢;可身為地方官員,勾結白蓮教圖謀不軌,那絕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本人是死定了,還要抄家、親屬充軍、株連三族!
  
     秦林只是笑笑,表示愛莫能助:“誰知道你是貪贓枉法,還是勾結魔教圖謀叛逆?這全是你的一面之詞嘛。”
  
     “請欽差大人准許犯官戴罪立功,願捨命去捉那賊殺坯的黃秀才!”荀長風跳起來三尺高,急吼吼的叫道。
  
     秦林和張紫萱相視而笑,逼荀長風去抓同夥,指不定這傢伙還要玩什麼鬼花樣,可現在嘛,是荀長風比他們更急著捉住黃秀才。
  
“姓黃的秀才……”齊賽花沉吟著,和習東勝都是迷惑不解,東昌鏢局在兗州府並沒有什麼仇家,至於這姓黃的秀才,根本連聽都沒聽說過呀!

     ……
  
     黃秀才住在兗州城外的莊院裡,本州知府荀長風親自做了眼線,帶路去抓這傢伙,他十分希望能戴罪立功,至不濟也要洗掉勾結白蓮教的罪名,免掉株連三族吧。
  
     眾人快馬加鞭,黃秀才的莊院離城不遠,出了兗府東門之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荀長風就朝阡陌之間的一座莊院指去:“稟欽差秦少保,這就是黃某人的家!您派人圍住四面,犯官願捨命去叫門,賺他出來好一舉成擒。”
  
     “大概用不著了吧,也許,我們已經來晚了。”秦林苦笑著搖了搖頭。
  
     就在莊院門口的小路上,有不少人來來往往,一個穿黑衣戴棉帽的僕人扛著紙人紙馬,旁邊幾位同伴捧養幾匹白麻布,還有人手裡拿著香燭死人了?
  
     荀長風一怔,氣急敗壞的勒馬衝過去:“你們、你們家主人呢?姓黃的怎麼就死了?”
  
     黃家幾位僕人見狀心下暗喜,咱們主人和知府大老爺的關係果然夠鐵,這剛死了沒多久,荀知府就從城裡滿頭犬汗的跑了來,嘖嘖,死得也有面子啊!
  
     黃秀才的兒子迎出來,雖然剛死了爹,但有四品知府弔喪仍然讓他十分欣喜,滿臉堆笑的道:“大人請入內奉茶,家父生前與大人相交莫逆……”
  
     聽得生前兩個字,荀長風身子一晃,直接從馬背上摔下來了,呆呆怔怔的坐在地上連半個字都說不出來,嘴唇只管哆嗦。
  
     黃秀才一死,他荀知府的事情就永遠說不清楚了,等著他的將是什麼,不言而喻。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秦林和張紫萱對這魚肉百姓的貪官沒有絲毫同情,拍馬上去問道:“黃秀才是什麼時候死的?死因是什麼?”
  
     啊呀不得了,黃家祖墳冒青煙了!黃家的僕役鄰居都驚得合不攏嘴,這位官員年紀雖輕,穿的大紅官服上卻繡著金龍一他們不懂那是蟒袍,暗自嘀咕莫不是個王爺吧。
  
     若是死後有個王爺弔喪,這份榮耀可真告宗耀祖的,黃秀才簡直太死得值了。
  
     黃家兒子卻曉得自家老爹無論如何也交不到穿蟒袍的大官,心頭就知道不對勁兒了,硬著頭皮道:“回稟大、大人,家父是昨夜三更天嚥氣的,當時咱們都守在床邊。他老人家從來有個心疼病,這些天都說心口不大舒服,昨夜二更前後兩眼發直、全身抽筋,最後心衰而死,可惜他老人家剛交知天命就去了,真是天不假年……”
  
     呼~~秦林長出了口氣,看看張紫萱,她微微點了點頭。
  
     還以為是自己到兗州之後鬧出動靜,兇手才殺了黃秀才滅口的,那麼時間如此緊湊,對方迅速反應的行動能力就實在太可怕了。既然是昨天夜裡死的,病死就算了,就算是被害,也是早在對手的計劃當中,只是秦林湊巧趕上而已。
  
     秦林吩咐黃家的孝子:“令尊入殮了嗎?靈柩在哪裡,帶我們過去看看!”
  
     當地的風俗,是天亮之前一定要把死人入殮的,黃秀才就停屍在堂屋裡面,靈前點起了香燭香煙繚繞,眾家屬和奴僕正把粗麻布撕成一塊塊的往頭上纏,見秦林一行進來,都露出詫異之色。
  
     “掀了棺材蓋子!”秦林吩咐牛大力。
  
     什麼,掀了棺材蓋兒?黃家的人全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黃秀才兒子撲上來,哭喪著臉:“這、這是咋整啊?大人、大人您……”
  
     秦林臉色一沉,沉聲道:“本官懷疑黃秀才與白蓮教有關,他的死因也許有疑問,必須開棺檢查!”
  
     啊?黃家人全都驚得呆了,自打唐賽兒起義,山東就是白蓮教的重災區,他們當然知道秦林的話,可能意味著什麼。
  
     棺材蓋兒沒有釘釘子,要留到出殯才釘上的,所以牛大力稍一用力,就把棺材蓋兒掀開了。
  
     無形之中彷彿一陣陰風刮來,黃家眾人打了個寒噤。
  
     只見棺材裡頭躺著的黃秀才,是個刀條臉兒、瘦長個子,一張臉青得發紫,嘴唇也白裡泛青,臉現痛苦之色。
  
     莫不是被毒死的?
  
     那可不一定,嚴重的心髒病人有可能因為血液循環出問題,面部出現紫紺,劇烈的心絞痛,也會使得死者呈現出痛苦的神情。
  
     秦林指了指屍首:“胖子,我考考你,這種情況最後可能是什麼原因導致的死亡?”
  
     陸遠志看了看屍體,笑道:“秦哥又來考我了口這種樣子,有可能是病死,有可能是毒死,還有可能是被掐死,當然因為死的時候家屬都在場,就只能是前面兩種死法了。”
  
     秦林刨根究底的問道:“那麼,如果是中毒,最有可能是哪種毒藥呢?”
  
     “嗨,屍體這個樣子,除了馬錢子再沒有第二樣了!”陸遠志信誓旦旦的答道!
  
     馬錢子是一種熱帶亞熱帶生長的常綠喬木,結的漿果呈球形,直徑兩三寸,成熟時橙色,表面光滑。漿果裡面的種子,就是醫學和毒理學上都大名鼎鼎的馬錢子了,每顆果實有三到五顆種子,圓盤形,密被銀色茸毛。
  
     在醫學上,這玩意兒是一味中藥,本草綱目記載“苦,寒,有毒”,有通絡止痛、消腫散結等功效。不過在毒理學上,它的名聲更加響亮,因為它含有馬錢子鹼和番木鱉鹼兩種烈性植物毒素,可以在瞬間致人死命。
  
     陸遠志是大明藥王李時珍嫡傳,對這玩意兒並不陌生,如數家珍的道來,然後問著家屬們:“最開始的時候,你們家黃秀才是不是覺得頭痛、頭暈,舌頭髮麻,口唇發緊,全身輕度抽搐?接下來,他肌肉抽得不能搬開,牙關緊咬,臉色發紫,眼睛發直,再往後才一命嗚呼,對吧?”
  
     黃家人像見到鬼似的,不用說,這正是黃秀才死亡之前的症狀,黃家人都以為是老爺得了病,半夜還派人去請醫生,結果醫生還沒進門黃秀才就一命嗚呼,他們乾脆省了醫藥費,把醫生打發回去了。
  
     現在關鍵的問題是,誰下的毒?
  
     秦林把阿沙拎出來,“讓大黃聞聞死人嘴巴!”
  
     阿沙扭扭捏捏的不是很請願,似乎害怕屍首的樣子,秦林把眼睛瞪起來她才牽著大黃上前,讓狗仔細聞了死人嘴巴里的味道。
  
     經過一定的提純,人不見得能聞至馬錢子的與味兒,但對狗來說,這不算什麼難題。

     “汪汪、汪汪汪!”大黃狗兵叫著,拉養阿沙就往外跑。
  
     有門!秦林興奮起來,率眾人跟在後面。
  
     大黃狗衝到廚房門口,就汪汪汪的衝著裡面直叫喚。
  
     “唉,沒勁兒!”阿沙悄悄踢了大黃一腳,又癟了癟小嘴,大聲道:“一定是它聞到死人嘴裡吃過的飯菜味道,結果追到廚房這邊來了。”
  
     陸遠志、牛大力頓時失望起來。
  
     秦林稍微想了想,搖搖頭:“不一定,也許是裡面有什麼古怪……阿沙,你放開狗,讓它自由行動。”
  
     阿沙只好把大黃放開,這條狗立刻嗖的一下衝進了厲房,衝著一副杯盤狂叫起來。
  
     廚娘見這麼多人來到廚房,不免驚慌失措,張紫萱已把嘴唇上一小撮鬍子揭下來,柔聲安慰她,讓她講清情況。

     廚娘定了定神,答道:“這是昨天下午胡先生和老爺對飲的杯盤,晚飯前胡先生就走了,因為當夜老爺突然去世,家裡忙亂得很,還沒有來得及清洗。有、有什麼不對嗎?”
  
     當然不對勁兒,秦林仔細檢查杯盤,聞子聞氣味兒,甚至伸出舌頭去舔了舔裡面殘餘的酒滴。
  
     過了一會兒,他笑起來:“舌頭有點兒發麻了,哼哼,這副杯盤裝過毒酒!”
  
     聽得這話,黃家兒子嗷嗷叫著去打廚娘:“媽的,我家待你不薄,竟敢下毒害我爹……”
  
     “毒藥應該不是廚娘下的吧。”秦林使了個眼色,幾名錦衣校尉就把黃家兒子摁住了。
  
     黃家兒子還不知道自己老爹涉嫌白蓮教的事情,氣頭兒上梗著脖子問道:“不是她殺的,還能有誰?”
  
     “胡先生嘛。”秦林笑容可掬:“能不能告訴本官,他長得什麼模樣,是不是個禿子?”
  
     一邊說,秦林一邊示意屬下,拿出幅鉛筆劃的像給黃家兒子看:“你認認,這是不是胡先生。”
  
     “哎呀,原來大人您也認識他。”黃家兒子叫起來:“不對,像是像,但胡先生是頭頂生著頭髮,並不像您這個是禿頂的。”
  
     秦林聞言興奮起來,和張紫萱交換了一個眼神兒,禿頂要想變成不禿頂的,實在是太容易了,戴上假髮套子,現在的天氣又要戴棉帽,別人根本看不出來。
  
     胖子湊上來,低聲提醒:“廚娘說胡先生是晚飯前就走了的,黃秀才卻是二更天才毒發,秦哥您看?”
  
     嗯,這倒是個值得考慮的問題,胡先生已經走了,他用什麼辦法讓黃秀才在幾個時辰之後毒發身亡呢?耍知道馬錢子可是一種烈性毒藥,當時吃下當時毒發,並不會有長時間的延遲啊。
  
     酒杯裡面,除了有毒的殘酒之外,並沒有什麼異狀。
  
     “酒壺。”秦林吩咐廚娘:“酒壺洗了沒有?拿給本官看看。”
  
     還好,酒壺也沒有來得及清洗,秦林端著酒壺走到露天處,藉著天光往壺裡面觀察,看了半晌覺得似乎沒有什麼古怪,又伸出手指頭朝里面摸。
  
     咦,這是什麼?秦林在酒壺底部感覺到一種發膩的觸感,他舉著手指頭仔細看看,忽然就笑起來:“蜂蠟,原來是蜂蠟。”
  
     張紫萱也很快明白過來,眼睛裡閃著深邃的光芒:“哼,這胡禿子真夠狡猾的,不過,他想逃走也沒那麼容易!”
  
     “喂、喂,你們打什麼啞謎?”陸遠志滿頭霧水。
  
     秦林把指尖沾著的東西給他看:“壺底沉著薄薄一層蜂蠟,料想是胡禿子跟黃秀才喝酒的時候,悄悄把蜂蜻包裹的毒藥丸粘在酒壺的內壁——廚娘,他們是下午喝酒,那時候沒有燙酒吧?”
  
     廚娘很肯定的點了點頭,下午有陽光照射,天氣還是比較暖和的,不必燙酒。
  
     “不過到了晚上,喝冷酒就太過分了,所以黃秀才一定會把酒燙熱再喝。”秦林摸了摸鼻子,笑道:“我敢肯定,黃秀才是個小氣鬼,他捨不得倒掉下午喝剩下的酒,而會在當天晚上把它喝光。”
  
     那當然,黃秀才遠近聞名,又狡猾又吝嗇,就是俗話說的拉屎拉出顆黃豆,都要洗洗涮涮再吃了的貨色。
  
     於是當天晚上,黃秀才照例把殘酒燙熱了喝光,他並不知道壺內壁粘著一顆致命的小藥丸,隨著酒液溫度升高,蜂蠟也慢慢化開,致命的毒藥溶化在了酒液之中,最終讓黃秀才死於非命。
  
     只可惜這個狠辣的計策終究留下了不可辯駁的證據,毒藥溶化在酒液中,蜂蠟卻不會,隨著溫度冷卻,又重新凝結在壺底,最終被秦林發現。
  
     “那個胡先生,你們知不知道他究竟是什麼人,和你們家老爺有什麼關係?”秦林追問著黃家眾位家屬。
  
     黃家兒子滿臉茫然:“我們只知道胡先生是家父的朋友,每隔幾個月會來一趟,但他們都是單獨待在一起,我這個做兒子的都不知道他們倆是怎麼認識的,又有什麼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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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三章 畫影圖形

     陸遠志、牛大力聽了,頓時大失所望,這樣看起來還是沒有找到胡禿子的線索嘛。

     張紫萱卻微笑道:“至少我們能肯定一點,這個胡禿子很有可能會在山東境內,或者說就是附近州縣活動一段時間。他的殺人手法就是證據,如果他沒這個打算,根本不必用這麼複雜的手段下毒。”

     秦林點點頭表示贊同,任何犯罪都有行為邏輯可循,胡禿子殺黃秀才是為了滅口,他是高來高去的江湖人物,殺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黃秀才,其實易如反掌,為什麼偏要下毒呢?下毒就下毒,又為什麼要用這種費時費力的辦法?

     原因不言而喻,是為了掩蓋罪行,希望打一個時間差,讓黃秀才在晚間喝殘酒時死去,下午到訪的胡禿子就沒有了嫌疑。

     胡禿子為什麼要掩蓋自己?東昌鏢局滿門被殺,他完全沒必要害怕報復,如果可以立即遠走高飛的話,他當街摘了黃秀才的腦袋然後一走了之,官府到哪裡捉他?

     種種跡象表明,胡禿子想盡辦法試圖掩蓋自己的罪行,極有可能是因為必須留在附近州縣,所以害怕官府發下形影圖和海捕文書,干擾了他下一步的行動。

     秦林進一步補充道:“用三十具屍首的零件,拼湊出一具屍首,製造出胡禿子已經死掉的假象,也體現了他的這種行為邏輯,即竭力掩飾自己的存在、竭力掩蓋製造的罪行,希望變成一個隱形人。”

     作案之後,不是遠走高飛,而是想盡辦法要在眾人的目光中隱形,胡禿子意欲何為?

     “暫時不知道,也許徐辛夷那邊會有消息。”秦林撓了撓頭。

     罪案的偵破,往往就像猜謎,線索越多,也就越接近謎底。

     ……

     回到兗州府,將知府荀長風下獄,黃家的一干人等也關進大牢。秦林用素描功夫複製了幾十張影形圖,累得他手腕發軟。

     好在等了兩個時辰,天色將晚的時候,青黛、徐辛夷由甲乙丙丁和眾錦衣官校護送,也回來了。

     啪的一聲,徐辛夷將胡禿子的影形圖拍在桌上,抓起秦林面前的茶杯,喝了兩口茶水,豐潤的嘴唇有些乾裂,蜜色的臉蛋寫滿了疲憊,有氣無力的道: “查了,到濟寧州查了胡禿子的老底兒,這傢伙很早離開家鄉。爹娘都死了,也沒有妻兒老小,就是個光棍!唉,什麼線索都沒查到。”

     青黛咯咯嬌笑:“徐姐姐好厲害,把濟寧州的州官捉出來,又懸了一千兩的花紅,可惜了,最後還是沒能幫到秦哥哥。”

     誰說沒幫到?秦林正兒八經的搖了搖頭,“我很早說過,有時候沒有線索,本身就是線索。”

     表面上看起來,徐辛夷什麼都沒有找到,查到胡禿子是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貨,似乎就再也查不下去了,胡禿子這邊所有線索到此中斷。

     但是,結合犯罪行為分析,胡禿子浪跡江湖,無兒無女,他又何必挖空心思對罪行遮遮掩掩呢?武二郎在牆壁上寫“殺人者打虎武松”,還有的獨行大盜專門在作案現場留個到此一遊的字條,胡禿子雖不至於像這麼囂張,但只要改名換姓往別的地方一跑,也就用不著擔心什麼了吧。

     所以,徐辛夷查到這傢伙無兒無女爹娘早亡,本身也有助於案情分析,秦林進一步肯定這傢伙有不得不留在附近的理由,並且可以斷定,這傢伙就留在本地!

     “青黛啊,替哥哥畫圖好不好?”秦林賊兮兮的笑著,指了指那些影形圖。

     青黛嘻嘻的笑:“好啊,就怕沒你畫的好呢。”

     哎呀,肯畫就不錯了,秦林悄悄甩了甩發酸的手腕,又衝著徐辛夷笑:“大小姐,你也來幫幫忙嘛!”

     我?徐辛夷指著自己鼻尖,忍不住自己笑起來:“本小姐畫的畫兒,看不出是人是鬼,你也要嗎?”

     秦林一本正經的道:“只要是老婆畫的,都好!”

     徐大小姐只覺心裡甜蜜蜜的,滿身疲憊都一掃而光,宜嗔宜喜的斜了秦林兩眼,果真坐在青黛旁邊,一筆一劃的畫了起來。

     不消說,大小姐舞刀弄槍輕若鴻毛,舉起畫筆卻重如泰山,只覺五根手指頭根本不聽使喚,那根畫筆也格外調皮,要它往西偏偏往東,要它往東偏偏往西,擺弄了大半天,只畫得滿頭大汗,好歹有了個輪廓。

     呼~~長出了一口氣,徐辛夷終究是大小姐脾氣,看看差不多有個人影子在紙面上了,又得意起來。

     “喂,青黛妹妹你畫得怎麼樣?”徐大小姐把腦袋伸過去看了看,頓時豐滿的臉蛋就癟了,嘟著嘴一聲不吭。

     丟臉啊,青黛畫的惟妙惟肖,和秦林相比甚至更細緻一些,而徐大小姐畫的,簡直看不出是人是鬼,要用盡力氣才能看出和原版之間那一點可憐的相似度。

     徐大小姐咬牙重提畫筆:“罷罷罷,本小姐拼了!”

     “有勞兩位夫人。”秦林笑瞇瞇的拱拱手,親自出去端了參湯來,請兩位夫人喝了提神。

     張紫萱背後戳了他一指頭:“喂,你搞什麼鬼?徐大小姐畫畫的本事,比你的武功還差勁兒,何必麻煩她呢,就小妹畫的,也比她強啊!”

     這話裡話外的,終究帶著點兒酸不拉唧。

     秦林嘿嘿壞笑,拉著張紫萱柔嫩細滑的小手走到一邊,朝她耳朵裡輕輕吹著熱氣,低聲道:“就要一個畫得好的,一個畫得差的,你畫畫不好也不差,正好用不上……來來來,為夫參悟周易參同契又有了些心得,咱們今晚研究研究。”

     相府千金的粉嫩臉蛋兒刷的一下紅透了,宜嗔宜喜的把他瞥了一眼,那什麼周易參同契啊,裡面內容都是些“男生而伏,女偃其軀,乾坤剛柔,配合相包,陽秉陰受,牝牡相從,滋液潤澤,施化流通”什麼的。也不知秦林這傢伙從哪裡弄來?每次都叫人家酣暢無比,偏偏姿勢動作都羞人答答的……

     秦林淫笑著,趁天黑雙手一陣亂摸,擁著張紫萱鑽進了房間,寒冷的初春之夜,變得熱情如火。

     ……

     徐辛夷猜也猜到他們倆幹什麼去了,肉嘟嘟的嘴唇往旁邊一歪:“哼,還相府千金呢,剛嫁來咱們家,就這麼不知羞。”

     青黛吃吃直樂,聲音像銀鈴似的:“徐姐姐不服氣,也可以去啊,秦哥哥恐怕很早就想那樣了吧……”

     “你個鬼丫頭!”徐辛夷忍不住把青黛腦門敲了一下,“這個清純可愛的妹妹呀,真是被秦林帶壞了。”

     青黛撇撇嘴,調皮的吐了吐舌頭:“人家本來就知道,才不是秦哥哥帶壞的呢!”

     徐辛夷喉頭咯的一聲,對青黛完全無語了,說的這話叫人噴飯,偏偏她又單純得像塊透明水晶。

     徹夜抄寫,終於在雞鳴時完成了每人五十張影形圖的任務,只不過質量就天差地遠了。青黛從小幫著爺爺畫本草綱目的插圖,繪畫功底很好,又得秦林傳授素描技法,自然畫得惟妙惟肖,胡禿子的獰惡奸詐躍然紙上;徐辛夷是個馬大哈,粗枝大葉的,拿刀槍劍戟的時候遠比拿筆多,所繪的畫像簡直不堪入目。

     “哈……睡了!”徐辛夷打了個哈欠,四仰八叉的倒在床上。

     徐姐姐就是這麼粗枝大葉,青黛笑起來,替她把身子擺正,蓋上了被子,然後自己也鑽進被窩。

     到了日上三桿的時候,她倆被窗口射入的陽光照著還想迷瞪一會兒,只覺人影子晃動,便迷迷糊糊的醒來。

     “繼續睡,繼續睡。”秦林像哄小紅帽的狼外婆。

     兩女朦朦朧朧的感覺到門被關上了,窗子也被關上了,然後秦林這傢伙爬上床,擠到了她們倆中間。

     一雙魔手在青黛嬌嫩的身軀上撓著癢癢,害得女醫仙咯咯嬌笑著扭來扭去,秦林的大嘴則朝著徐辛夷豐盈挺拔的胸口直拱:“吃早餐嘍……”

     ……

     兗州府東門外,貼著張蓋了官府印信的懸紅告示:“茲有大奸惡逆要犯胡禿子一名,兇殘毒辣,作姦犯科,官府特懸花紅五百兩海捕擒拿,影形圖如旁所示,切切此佈!”

     五百兩銀子,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莊戶人家一大家子人全年的嚼裹,二十多兩銀子就足夠了,官府通緝普通犯人多半只肯出到兩三百銀子,這五百兩已是比較高的懸賞。

     濟南府東昌鏢局滿門被害的消息還沒傳過來,不過兗州府的百姓和過往客商,都知道汶上縣那邊發生的鏢局大劫案,見到衙役貼出佈告,就圍攏了一大群人來看,衙役把佈告逐字逐句念了一遍。

     聽了懸紅數目,百姓們頓時議論起來,有個貨郎模樣的人吧唧吧唧嘴:“咦,這個懸賞不錯啊,誰要誤打誤撞拿下了,這輩子就不愁吃穿啦!”

     旁邊頓時哄笑起來:“崔二哥,你做夢吧,只怕有命掙沒命花,這懸紅緝拿的人啊,多半就是做下三十一條人命的獨行大盜!”

     崔二哥連忙把頭一縮,不敢再說話了。

     又有位胖乎乎、穿暗團花袍子的掌櫃嘆口氣:“欽差大臣將荀扒皮拿下,咱們兗州除了一害,但是這夥大盜沒抓到,咱心裡面仍是懸吊吊的。”

     那可不是,生意人最怕盜匪嘛。

     也有幾個雄赳赳氣昂昂,大冷天穿敞胸衫子,橫著膀子走路的武館弟子走過來,故意大聲說話顯示著武勇:“哼,什麼獨行大盜,咱們哪吒拳弟子一定要為民除害,將他擒下,才顯得咱們手段高明、武藝精強!”

     這夥哪吒拳門徒,算是兗州府出了名的狠人,眾百姓商客一邊和他們打著招呼,一邊兒往兩側讓開。

     哪吒拳門人大聲說笑著,就走到了佈告底下,抬頭往上面一看,為首的人突然就驚得摔了個屁股墩兒。

     “了、了、了、了不得啦!這是人,還是牛頭馬面啊?”哪吒拳大師兄是又好氣又好笑。

     只見畫的影形圖顏色比較淺,是用鉛筆劃的,這種筆逐漸行銷起來,木匠、小二都用,人們也知道。但是,畫的內容實在就太可惡了,那倒霉催的罪犯,左邊臉胖、右邊臉瘦,一個眼睛低、一個眼睛斜,連兩隻鼻孔都一大一小,嘴巴也是歪著咧著,整個人豈止是歪瓜裂棗,簡直就是投豬胎潑硫酸世上第一丑!

     “媽呀,醜成這副樣子,怪不得只能做大盜呢!”哪吒拳門人見了直嘆氣。

     一名師弟莫名其妙的道:“江湖上有名的醜鬼村三郎,也不如他這麼個醜法啊!咱在江湖上也知道點風聲,莫說咱們山東了,就是整個北六省綠林道,也沒這號人物嘛。”

     幾個人少年意氣,要去捉大盜揚名立萬,偏生不信邪,又走到北門去看。

     哪曉得這裡的告示又有不同,東門的那張醜得沒了人形,這張影形圖卻濃眉大眼的,唯獨呲著門牙,是個地包天。

     這幾位哪吒拳門人如墜雲霧之中,齊齊伸手揉了揉眼睛:“不會吧,這明明是另一個人哪!看看告示,還是說的胡禿子,媽的闖到鬼了,這麼搞,就是當面咱也認不出來嘛!”

     豈止是東門北門不相同,西門南門府衙門口和各處要道張貼的,以及捕快衙役們拿在手裡詢問路人的,也都各不相同。

     有的眼睛歪、有的鼻子斜……最後哪吒拳的師兄弟們終於明白了,這哪兒是畫的不同案犯啊,分明就是畫影形圖的人畫技太差,把人畫得歪瓜裂棗!

     “憑這影形圖,神仙也沒法抓住那胡禿子!”哪吒拳師兄弟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氣憤憤的回了武館,擒惡賊、做大俠、揚名立萬的武俠夢,居然因為畫工惡劣無比的影形圖,還沒出師就無功而返。

     不消說,這些粗製濫造的影形圖,全部出自咱們徐大小姐的手筆。

     昨夜青黛所畫的形影圖,和秦林之前畫的那些,這時候又在哪裡呢?

     陰暗的角落裡,一雙奸險獰惡的眼睛瞧著那些影形圖,笑容猙獰:“哈哈哈,官府無能至此!如此影形圖,對面尚且認不得,怎能擒下爺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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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四章 奉聖左使

     這人年紀在四十開外,身穿粗布棉筒袍,禿了的頭頂扣著氈帽作為遮掩,不長不短的身材、平平無奇的相貌,唯獨一雙閃著凶光的三角眼顯得格外奸詐兇惡。如果齊賽花、習東勝在這裡,鐵定會驚叫起來,因為這人這就是用碎屍拼湊自己的“屍身”,裝假死、真遁走的胡禿子!

     不,他的真名當然不叫做胡禿子,更不是東昌鏢局薪水薄子上記載的胡一刀,他的本名叫做胡云鵬,原任白蓮教山東分舵主,以凶殘狡詐讓山東黑白兩道聞風喪膽,號為“血海飛蓬”!

     自從師兄“血海漂萍”段海萍死在秦林手下,胡云鵬就繼任了師兄的白蓮教長老之位,成為奉聖左使高天龍麾下的頭號大將,假借山東最大的東昌鏢局存身,暗地里幹下許多血腥恐怖的勾當。

     瞧著不遠處完成走形的海捕影形圖,胡云鵬忍不住的竊笑:“早聽說秦某人兇如虎、狡如狐,看來也不過如此,手下用的什麼畫師?可惜當年段師兄沒防備他突然火槍轟擊,一身奇功卻死在槍砲之下,真正冤枉得很!”

     難怪胡云鵬失笑,傳統毛筆劃說好聽點是長於神似、短於形似,說難聽點就是沒有構建人體比例和透視關係。就算妙筆生花的唐伯虎,筆下畫的仕女圖也往往千人一面,都是團臉、櫻桃小嘴、彎眼細眉的美人兒,看不出誰是誰。

     大畫家尚且如此,官府僱的畫師更不消說了,水滸傳裡面便有個黑色幽默,魯智深打死了鎮關西,逃亡途中看到官府貼出來的海捕告示,他還站到前面去讀了一遍,圍觀告示的軍民百姓也沒把他認出來。

     兗州這些通緝胡禿子的影形圖,雖然畫得很差勁兒,不過別處官府的也好不到哪兒去,胡云鵬當然不疑有他。

     正所謂藝高人膽大,胡云鵬甚至把氈帽的帽簷兒抬起來,大大方方的晃了一圈兒,同時小心觀察並沒有尾巴跟上來,才又鑽進死胡同,把帽簷兒拉了下來,混進了人群之中。七拐八拐,他來到了郊外的一處外表很不起眼兒的莊院,從側門大搖大擺的走進去,就好像是這家僱的長工。

     當然這不是一座普通的莊院,門外灑掃的僮僕個個精壯,互相間開開帶點色的玩笑,看樣子和別家的僕人沒什麼區別,但偶爾一瞥的眼神兒就格外的犀利。

     進了內堂,胡云鵬身上那種懶散的神態頓時消失,瞬間變得精明強幹,剛跨進正房的門檻儿,就推金山倒玉柱朝上行禮:“屬下白蓮長老胡云鵬,參見奉聖高左使!”

     “胡兄弟辛苦了,請起、請起!”主位上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站起來,雙手虛扶。

     高天龍生就異相,雙眸眼睛精光四射,兩道濃眉宛如刀劍,身材又瘦又高像根竹竿,兩隻胳膊和兩條腿都極長,當他站起來伸手虛扶的時候,手掌差點兒垂到了膝蓋的位置,那指甲上閃著一層若有若無的藍光。

     這雙手的厲害,江湖上盡人皆知,白蓮教奉聖左使“飛天蜈王”高天龍,教中地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又天生異相、練成奇功,百毒蜈蚣手能殺人於無形,凶險異乎尋常。凡是與他作對的人,就算不被當場殺死,僥倖逃走之後幾個時辰也會毒發攻心死於非命。

     除了高天龍,屋裡還有另外兩名長老,一位姓楊、一位姓熊,都是秦林誅殺白蓮教魏天涯、段海萍、田橫江數位長老之後,奉聖左使高天龍提拔起來的親信。

     胡云鵬見禮之後站起來,十分不屑的笑道:“秦魔頭殺害段師兄,兄弟屢次要找他報仇雪恨,高左使好言相勸,教主更是把秦魔頭吹上了天,如今看來卻不過如此……”

     高天龍聽了胡云鵬說那影形圖畫工粗劣,便把眉頭皺了皺:“胡兄弟,你莫不是中了秦某人的詭計?以前接到的消息,說秦某人畫工極為了得,怎麼到了兗州府,突然畫得這麼差?只怕是故意示弱吧。”

     不愧為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竟然一語中的,猜到了秦林的用意。

     胡云鵬笑道:“秦魔頭哪裡有什麼畫工?他連筆桿子都捉不穩,以前多半是徐文長替他畫的,這次徐老頭子沒跟來,他就抓瞎了。”

     楊長老和熊長老都笑起來,熊長老還從櫃子裡珍而重之的取出一份文件遞給高天龍:“高左使,這次多半是您過慮了,看看秦老魔的字,和上過三年私塾的蒙童差不多,哪裡能有什麼畫技?以前那些影形圖,一定是徐文長替他代筆的了,好捧出他審陰斷陽的名聲。”

     白蓮教神通廣大,竟弄到幾分秦林親筆批示的原稿——也許有阿沙的功勞,上面的字跡嘛不能說不堪入目,但也和美觀完全不沾邊。

     傳統書法和繪畫乃是一體兩面,從沒有畫技特佳卻書法拙劣的,單看秦林字體生澀的間架結構,就知道他不大可能有畫畫的天賦嘛!

     胡云鵬又道:“白教主畢竟年輕,竟把秦某人吹到了天上,屢次阻攔咱們向他出手,哼哼,我看秦某人也不過如此。”

     這話就有點大逆不道了,凡白蓮教中人正式稱呼教主名諱,必稱在前面加神功盛德光明至大八個字,平時提及也要呼為聖教主,胡云鵬提及白蓮教主卻沒多少尊敬,與應劫右使艾苦禪、三堂堂主等大相徑庭。

     當然有白蓮教主阻止他向秦林報復的緣故,但內中也不乏別的原因,比如奉聖左使高天龍和另外兩位長老就沒有出言叱責,顯然早已習慣了他對教主的這種稱呼。

     高天龍聞言眉頭皺了皺,極長的手橫著一擺:“雖然影形圖很拙劣,胡兄弟仍需小心謹慎,這次咱們是在刀尖上跳舞,一著不慎滿盤皆輸啊!秦老魔足智多謀,他身邊那位張小姐只消有張江陵五成真傳,就算是咱們的強敵;教主聽說是和威德法王比拼內功吃了點暗虧,但你們也知道、也知道白蓮朝日神功……”

     三位長老聽到這裡就神色一凜,白蓮教主白霜華素稱天下無敵,又豈是浪得虛名?即使他們背後搞著小動作,白霜華積威之下,也只敢把聖教主三字去掉最前面一個,不敢妄稱她名諱,更不敢言語中有所侮辱。

     “好了,本使安排天衣無縫,各位也不必太過擔心,”高天龍見屬下們神色有異,又替他們打氣,然後說道:“本使早已飛鴿傳書,白教主不日將至,咱們儘早將各項事情安排妥當,免得到時候……”

     胡云鵬和熊楊二長老齊齊抱拳:“屬下謹遵高左使號令!”

     ……

     兗州府的捕快們哭笑不得,他們一整天拿著欽差秦少保發下來的影形圖,卻連半條有用的線索都沒撈到。

     可這也不能怪他們呀,誰叫發下來的影形圖實在太粗劣呢?當然過去的也好不到哪裡,但這次的未免太差勁了。

     “秦少保,小的、小的無能!”捕頭周德興雙膝跪地,哭喪著臉告饒。

     他是貪官荀長風的幫兇,同樣有罪,秦林念在他屬於從犯,又熟悉兗州的各項事情,就叫他戴罪立功。

     周德興帶著手下捕快們忙了一整天,連胡禿子的半根毛都沒撈到,他尋思欽差大人這下該生氣了吧,請出王命旗牌,自己未免腦袋不保。

     沒想到秦林聽到這叫人喪氣的消息,卻沒有預料中的勃然大怒,只是皺了皺眉頭:“啊,沒有線索嗎?”

     周德興苦著臉,早從內衙傳出消息,這些影形圖是秦少保兩位夫人連夜畫的,他敢在秦林面前說畫的不好,以至於耽誤了偵破?

     張紫萱仍穿月白色男裝、頭戴方巾做書生打扮,但荀長風既已擒拿,秦林也公開了身份,她沒了化妝的必要,只見她青絲挽在方巾底下,鵝蛋臉兒宛如羊脂美玉,緩緩啟朱唇道:“周捕頭辦事不力,理應按比限責罰,來人,拖下去打他三十大板!”

     錦衣校尉上來幾個,把周德興拖下去就打,院子裡頭傳來劈劈啪啪的打板子聲,叫堂上的官吏、堂外的衙役都是心裡發寒,暗道秦少保這位夫人不愧出身江陵相府,果然有乃父之風。

     “夫人威武,夫人霸氣!”秦林低低的笑道,和自己比較起來,似乎張紫萱更有王霸之氣啊。

     張紫萱把他瞪了一眼,還不是替你把戲演足了。

     胡禿子會藉屍還魂,秦林、張紫萱也會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青黛和徐辛夷所畫的影形圖都已經發了出去,只不過四處張貼起來的,和捕快衙役手裡拿的,都是徐大小姐的傑作,而秦林和青黛畫的正版,則發給了錦衣校尉弟兄們,讓他們便服上街明察暗訪,同時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影形圖。

     這一招確實有效,很快就有校尉報告在東門附近看到胡禿子的蹤跡,可惜這廝非常狡猾,校尉們不敢跟得太近,最後被他甩掉了。

     秦林讓校尉們繼續盯住,要做到外松內緊,同時明面上仍然是捕快們拿著劣質影形圖亂撞,以麻痺敵人。

     張紫萱吩咐揍周德興,就是一場小小的苦肉計,把戲做全套了,等著胡禿子上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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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五章 周德興之死

     兗州府。

     秦林緊鑼密鼓的展開了調查,可敵人非常的狡猾,並沒有給他更多的機會,用影形圖設下的陷阱,在短時間內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效果。
  
     秦林並沒有急躁,而是耐心的等待著,就像獵人守候著獵物,也許十天半個月都沒有合適的機會,但當那稍縱即逝的機會出現時,就一定要發出致命一擊!

     ……
  
     濟南府。

     雖是春回大地,畢竟乍暖還寒,東昌鏢局出殯的日子,天空陰沉沉的像口倒扣的鍋底,濕冷的風呼呼的吹,捲起幾片紙錢在空中飛舞,平添了三分淒涼。
  
     砰砰砰三聲土統,一名精壯漢子舉著桿招魂幡,那黑色的幡飄飄蕩蕩的出了鏢局大門,後面頓時哀聲大作:“苦命的兒啊,下輩子投胎睜開眼,再不做這挨刀的鏢師……”
  
     老人的聲音帶著滄桑:“閨女喲,俺豬油蒙了心,讓你在鏢局做廚娘……”
  
     幼童的喊聲格外叫人心碎:“爹爹、爹爹,你起來陪妞妞玩嘛!”
  
     站在大街兩邊的街坊四鄰聞言就嘆口氣,可憐的孩子不知道,爹爹永遠不會陪她玩啦。
  
     山東大豪成鐵海披麻戴孝,率眾門人弟子走在出殯的隊伍前面,他紫檀色的國字臉上寫滿了悲憤,兩隻眼睛熬得紅通通的,拍著第一口棺材大聲道:“齊賢弟,你安心的去,白蓮魔教滅絕人性,連三歲小孩也不放過,他們不會有好下場的!”
  
     齊賽花盈盈下拜,淚水滾滾而下:“侄女、侄女多謝成伯伯……”
  
     習東勝則跪在地上,重重的給成鐵海磕了一個響頭。
  
     大路兩邊也有不少江湖人物,見狀就齊刷刷喝彩:“好個義薄雲天的成大俠!”
  
     盡人皆知,成鐵海和東昌鏢局局主齊祥雲是拜把子兄弟,這次齊祥雲滿門遇害,只留下孤女和一個大徒弟,一應喪事全是成鐵海出面操辦的,此刻又當街怒斥白蓮教,分明就是和白蓮教公開叫扳了。
  
     白蓮教是好惹的嗎?江湖上、武林中,勢壓少林、力敵武當,十長老都是叫人聞風喪膽的一流高手,上面的三堂主、左右使者更勝一籌,尤為可怕的是那白蓮教主,兩百年間歷代教主都是天下無敵的絕頂高手,傳言中幾乎近於降世魔神。
  
     成鐵海所作所為,也許轉眼就有殺身之禍,他毅然挺身而出,公開與白蓮教叫板,真不愧是響噹噹的鐵漢子。
  
     東昌鏢局是山東頭一號的大鏢局,山東道上交了不少朋友,懾於白蓮教的威名除了成鐵海沒人敢公開弔唁,但出殯這天過來的也很多。
  
     成鐵海鐵青著臉朝四面拱拱手:“老少爺們,白蓮教殘殺無辜,眾位不能前來弔唁,能在這出殯的日子來露個臉,齊局主在天有靈也多承盛情!白蓮教要報復,只管沖我成某人來就是!”
  
     說著他就扯開衣襟,在寒風中拍著赤裸的胸膛,毫無所懼。
  
     山東漢子多血性,被他義氣所激,人人胸中氣血翻湧,終於一位穿黑布大褂的粗豪漢子耐不住,越眾而出:“成大俠講義氣,我崔黑山也不是膽小鼠輩。齊局主對我有恩,今天是他老人家出殯的日子,如果崔某害怕白蓮教,連站出來送一程都不敢,豈不是豬狗不如?”
  
     更多的老少爺們站了出來,在齊祥雲和眾鏢師靈前哭拜。
  
     “謝謝、謝謝!”齊賽花和習東勝熱淚盈眶,他倆互相攙扶著,向每一位弔唁者致意。
  
     就連賣大餅的不駝子也棒著一撂熱騰騰的大餅,蹣跚著走到了靈前,老淚縱橫:“齊局主、各位大兄弟,以前承蒙你們照顧小老兒的生意,小老兒被潑皮破落戶欺負,也是你們出手相助,什麼白蓮教不白蓮教的咱不管,你們是好人,小老兒特地烙了這些大餅,送你們上路……啊!”
  
     孫駝子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紅潤的臉色迅速變青、變得漆黑,他丟下大餅,雙手瘋狂的在駝背上抓撓,抓破棉衣、抓出一道道血紅的印跡,最後倒在地上翻滾嚎叫,刺耳的叫聲在長街上迴盪,叫人聽了心臟都要抽緊。

     孫駝子的痛苦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三五個呼吸之間就不再動彈,被十指抓破的駝背上,赫然釘著一枚銀閃閃的小釘,這麼短的時間,小釘周圍的肌膚竟已烏黑潰爛,流著黃色的膿液,使那銀閃閃的小釘顯得格外詭異!
  
     “追魂奪命化血釘!”不知是誰喊出這一句,頓時人群炸了窩,因為化血釘是魔教奉聖左使“飛天蜈王”高天龍的獨門暗器,餵有劇毒,中者必死。
  
     “哈哈哈,一群跳梁小丑,焉敢對我白蓮聖教出言不敬?”不遠處一座民房的頂上,渾身裹著黑袍,頭戴竹笠的人仰天大笑。
  
     “惡賊!”齊賽花、習東勝紅了眼睛,就要衝上去和他拼命。
  
     忽然身後一股大力湧來,成鐵海將他們扯回,戟指怒斥高天龍:“高左使,你拿不懂武功的老人出氣,算什麼英雄好漢?”
  
     高天龍冷冷的道:“凡對聖教不敬,必遭誅戮!你們既然知道是我聖教滅了東昌鏢局滿門,還敢公然出殯送葬,你們一個個都得死!”
  
     “喂、喂,死的應該不是他們吧?我怎麼覺得該死的是你呢?”懶洋洋的聲音,在高天龍不遠處響起,秦林扯下斗笠,仰天打了個呵欠。
  
     這、這是哪位?山東道上認識秦林的人不算多,崔黑山就不知道他老人家,見狀將舌頭一吐:哎喲媽呀,在魔教奉聖左使面前這麼囂張,此人難道是少林高僧,或者武當哪位真人?看他這麼年輕,聽說某些神功練到高深處,可以返老還童……
  
     高天龍一怔,隨手打出三枚化血釘,成品字形朝秦林勁射而去!
  
     秦林不閃不避,眾人還只當他有什麼護體神功,哪知下一刻便有兩名校尉撐開傘護在他身前。
  
     山東的初春天氣,一會兒雨一會兒晴,今天烏雲層層的,帶傘並不稀奇,可薄薄的黑布傘,能擋住化血釘嗎?
  
     叮叮叮三聲響,化血釘都被雨傘彈開,掉在了地上。
  
     哪兒是什麼雨傘?這是錦衣衛特製的鐵傘,傘骨是精鋼鑄成,傘面是黑布夾著極韌的鋼絲,就算強弓勁弩也難射穿,擋住小小化血釘當然不在話下。
  
     幸好早有準備呀!秦林瞧著那銀閃閃的小釘,也覺得有點兒頭皮發麻。
  
     兗州劣質影形圖故意示弱胡禿子大意之下現身,再次印證了秦林的推測,他沒有離開山東遠走高飛,而是留下來有所圖謀。
  
     儘管不知道胡禿子的真實身份,但此人手段狠辣、武功高強、詭計多端應該是白蓮教中的高層人物,他有什麼事不得不留在山東呢?這件事一定乾系非小。
  
     同時,東昌鏢局滅門案有四種足跡,也就說明敵人有四大高手,連最有可能被懷疑的胡禿子都冒著風險留了下來,另外三位也留在山東的可能性是很高的。
  
     白蓮教對信仰非常痴迷,又有眾多高手,如果成鐵海正面叫扳,以白蓮教的一貫作風接下來將會發生什麼已是意料之中。於是秦林讓成鐵海大肆散佈要和白蓮教為敵的口風,口口聲聲和白蓮教鬥到底,果然在出殯這天引來了高天龍。
  
     “我還以為來的會是胡禿子呢。”秦林心中也有點不解,怎麼是高天龍公然現身呢,似乎這次的計策成功得太過輕易了……
  
     啪、啪秦林拍了兩下手掌,立刻從遠近各處民房窗口伸出了長短槍支,黑洞洞的槍口指著高天龍。
  
     “我勸你束手就擒吧。”秦林神色一沉,皮笑肉不笑的道:“否則把你這飛天蜈王打成篩子送到藥舖做蜈蚣乾!”
  
     “中、中計了!”高天龍瞠目結舌做出驚惶之極的樣子,腰胯下坐像是要從房頂跳下來,突然間屋頂轟隆一下坍塌他從窟窿裡掉了進去!
  
     砰砰砰槍聲連響,只打得屋頂火星四濺卻連高天龍半根毛都沒有挨到。
  
     屋里傳來大笑:“秦少保後會有期!待我聖教主親自出手,你就死無葬身之地了,哈哈哈……”
  
     媽的,這麼囂張?秦林咬咬牙,遙遙朝那屋子一指:“集火射擊!”
  
     官校們端著掣電槍、迅雷槍朝著屋子一通掃射,子彈從窗口、屋頂、大門射入,打得磚石迸裂、火星四濺。
  
     秦林揮手,半眾圍上去,一名校尉趴在窗口朝里面看去,就叫聲苦:“哎呀不好,裡面有地道,高逆賊從地道逃跑了!”
  
     黑洞洞的地道口像是某種無聲的嘲笑,此時高天龍早已從另外的出口逃出了包圍圈,等校尉們找到十丈外一處廢棄院落的出口,高天龍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高天龍這條飛天蜈蚣,同樣摜長遁地。
  
     “怪哉、怪哉!”秦林撓著頭皮,瞧著地道口百思不得其解,這條地道,當然不是高天龍剛才挖的,就算武功高強又善於挖地道,至少也得提前一兩天做準備吧。
  
     那麼就奇怪得很了,高天龍難道現身之前就預料到會遭遇埋伏,所以需要一條地道來逃走?那樣的話,他幹嘛非得在東昌鏢局出殯這天現身呢?莫非是調虎離山之計?
  
     秦林臉色一沉,趕緊招招手:“弟兄們,立刻趕回兗州!”

     ……
  
     兗州府衙門,現在坐鎮的不是欽差大臣秦少保,而是秦少保的三夫人張紫萱,當然明面上是陸遠志和牛大力兩個,不過整個府衙的人都知道,張夫人才是真正做主的。
  
     調查工作仍然外松內緊的全面展開,精明強幹的錦衣官校以各種渠道逼近目標,儘管還沒能抓到胡禿子,但各種各樣的線索匯集起來,胡禿子的輪廓也就越來越清晰……
  
     這天下午,徐辛夷和青黛下象棋,張紫萱坐在後堂捧著本《反經》細細研讀,陸遠志步履匆匆的走進來,拱手道:“嫂夫人,周德興要見秦哥。”

     張紫萱把書本合上:“秦兄不在兗州的情況,暫時不能外傳,嗯,我替他去見見周德興吧。”
  
     大堂之上,周德興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踱著步子,伸長了脖子朝後堂看,結果叫他大失所望,出現的不是秦林,而是張紫萱。
  
     “周捕頭,秦少保有些事情,暫時沒空見你,有什麼話和本夫人說是一樣的。”“張紫萱不假辭色的說道,語聲帶著點兒與生俱來的冷漠。
  
     “沒、沒什麼!”周德興有點怕張紫萱,甚至比怕秦林還厲害些,他乾笑著搖了搖手:“那麼,等秦少保有空,小的再來吧!”
  
     行禮告辭,周德興走得極快,活像背後有鬼在追。
  
     張紫萱滿頭黑線,她恍然記起,今天是第三日,到了三日一比的比期,周德興沒能捉到胡禿子,害怕被打板子呢!
  
     陸遠志扭轉臉偷偷直樂,誰讓你那麼兇,把人家打怕了?可憐的周德興,在這位相府千金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
  
     “罷了,算下來今晚秦兄就要回來吧。”張紫萱慢慢走回後堂,想著周德興那副害怕的模樣就又好氣又好笑。
  
     可是她的心思就有點不寧了,潛意識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兒,反經也看不下去,終於兩個時辰之後,到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就招來牛大力,吩咐道:“把周德興帶來,他到底有什麼話非得和秦林說,不肯給我說?告訴他,本夫人同樣有功必賞,並非一味苛責的。”
  
     牛大力應了一聲,轉身就出去,可他很快就又回來了,粗聲大氣的叫道:“夫人,大事不好,周德興死在了自己家裡!”
  
     啊?張紫萱深邃的眸子一下子縮緊,徐辛夷和青黛也丟下象棋站了起來。
  
     今天下午,周德興還好好的,怎麼就會突然死在家裡呢?
  
     張紫萱立刻下令:“牛哥,咱們帶人去現場,陸兄弟留在這裡,秦兄要是回來了,立刻請他過來。”
  
     “請誰過來啊?”秦林的聲音從院子里傳來,他滿臉風塵之色,一個騙腿下馬,將馬鞭交到陸遠志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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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零六章 砸傷和割傷

     出首報案的人,是住在周德興家旁邊一名賣蒸糕的小販兒,傍晚收攤兒回家的時候,發現周家的門虛掩著,他好奇的拉開門,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頓時迎面而來。
  
     當時天已經黑了,房子裡面也沒有點油燈或者蠟燭,小販就打起隨身帶的火折子往裡面照了一照,藉著火光看見堂屋地面上躺著一個黑乎乎的人影,呼喊了幾聲也沒有反應,屋里里彷彿有大量的血跡,就急忙往府衙跑,正巧撞上了出來找周德興的牛大力。
  
     秦林率眾來到現場,圍觀百姓已經很多了,他先命錦衣官校打起燈球、火把,將里里外外照耀通明。
  
     於是,從半掩的大門可以看得很清楚,屋裡周德興倒在血泊之中,單憑地面上的出血量,秦林就知道這人鐵定沒救了。
  
     首先觀察現場,這是一座臨街的房子,大門口進去就是堂屋,即是案發的中心現場。堂屋的東側有兩個門,分別通向東廂房兩個房間,西側有一個門,通向廚房和茅廁。窗戶都是完好、從裡面銷釘封閉的,也就是說,別人從窗戶走進不來的,堂屋的大門上安著鐵鎖搭扣,也沒有任何異常。
  
     堂屋僅有一丈來寬、八九尺深,設著火炕,炕桌上擺著一盞有燈罩的油燈,周德興倒在火炕下面,地面彷彿已經被血跡全部浸透,無處下腳,牆壁上和東西兩側的門上有多處噴濺狀、抽甩狀和擦蹭狀的血跡。
  
     周德興瞪著雙眼,嘴巴絕望的張開,他終於等到了秦林,可惜他已經沒辦法把下午想說的那些話,親口告訴秦林了。
  
     張紫萱非常懊悔,皺著鼻子彷彿在道歉:“都怪我,不該苦肉計打他,害得他怕我,下午想說的那些話終究沒說出來……”
  
     “算啦,人算不如天算嘛。”秦林安慰老婆:“再說了,周德興為虎作倀,追殺齊賽花、習東勝,也不是什麼好鳥,死了就死了唄。
  
     也是周德興鬼迷心竅,因為被打那一頓,就覺得張紫萱“生性嚴苛”,相比之下秦林似乎好說話些,下午便不肯把所知的事情告訴張紫萱,巴望在秦林跟前討個好兒,落下點好處,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這下什麼也說不出來了。
  
     秦林吩咐校尉弟兄們用燈球火把照射屍休,發現屍體的頭部好像有些變形,整個頸部血肉模糊,有道很深的刀口。
  
     “胖子,上!”秦林一點也不客氣。
  
     陸遠志早有覺悟了,帶上繭綢手套,二話不說蹲在了屍體前面,摸了摸屍體的腦袋,又翻看他頸部的傷口。
  
     “秦哥,周德興是被鐵鎚之類的東西砸碎了腦袋,脖子上又挨了狠狠一刀,氣管、食管和血脈全被切斷,靠,都他媽切到大椎骨啦!”陸遠志把傷口扒開,給秦林看。
  
     可不是嘛,周德興脖子上有個巨大的切口,雙側的頸動脈和頸靜脈以及氣管、食管都完全斷離,露出了白森森的頸椎,與之對應,他頸部周圍的地面有大面積的血泊,還沒開始凝固,在這寒冷的夜裡,似乎還冒著熱氣。
  
     因為出血量很大,血都從身體裡流出來了,當然不會有很明顯的屍斑,眼角膜也是清亮的,沒有變得渾濁,陸遠志就伸手到屍體的腋下摸了摸溫度,感覺只是稍微有點發涼,便稟道:“看樣子,死亡時間大概在半個時辰之內,也就是說,鄰居小販發現他死亡的時候,他剛死了不久。”
  
     張紫萱聞言越發懊悔,只要早一點兒派牛大力過來……
  
     秦林卻偏著頭若有所思。
  
     “喂喂,你們把燈籠提近一點,我也要看嘛,本小姐也會破案哩!”徐辛夷不怎麼怕死人,從窗口朝里面探頭探腦的。
  
     秦林笑起來,從生牛皮包裡取出了指紋刷和銀粉,走到了油燈前面,開始往上面刷銀粉,慢慢讓指紋顯露出來。
  
     張紫萱恍然大悟,周德興遇害的時間,天色已經黑了,為什麼他的房間裡沒有燈光呢?顯然是兇手逃走前吹熄了燈,試圖延緩案發的時間,只不過仍被好奇心重的鄰居發現——當然,就算小販沒留意,很快牛大力也會來到這裡,發現周德興之死
  
     油燈有紗做的罩子,要吹熄它免不得取下罩子,兇手的指紋就會留在油燈上!
  
     果然隨著秦林的動作,好些銀色的指紋逐漸顯露出來,一枚、兩枚、三枚……顏色深淺各不相同,並且互相重疊。
  
     秦林又讓陸遠志把紅印泥擦在死者十指上,摁上白紙取了指紋來對比,在做這件事的時候,他們發現了死者的手指好幾處被砸傷的痕跡,聯想到他頭部的傷痕,很容易得出鞘釋:這是死者被砸擊時,用手護住頭頂形成的抵抗傷。
  
     眾人都舒口氣,這起案子應該不是很難,至少取了指紋就可以和兇嫌對比,當然如果和周德興有關係的人都不是兇手,那也可能是白蓮教從別處派來的殺手。
  
     沒想到秦林對比了一會兒,眉頭反而皺起來,悻悻的道:“全都是死者自己的,有幾個女性的指紋,被他的指紋覆蓋,估計屬於他老婆。”
  
     這樣一來,就等於沒有指紋了,因為周德興才是最後拿燈罩的人,他總不可能朝自己頭上砸幾錘子,再把脖子刮條大口子,最後還有條不紊的吹熄油燈吧。
  
     “難道周德興沒有點燈?”徐辛夷在窗口嘟囔著。
  
     張紫萱也奇怪:“照說那時候天色已經黑了下來,周德興又沒有睡覺,穿得整整齊齊的,為什麼不點燈?”
  
     陸遠志小眼睛一瞇:“哈,我知道了,他有可能是剛回家,還沒來得及點燈,就被打死了!”
  
     秦林點點頭,不排除這種可能性,他想了一會兒,也戴上手套,蹲在了屍體前面。
  
     周德興的頭部遭受了錘類鈍器的多次打擊,分佈在頭頂前後左右幾乎整個顱骨都被砸塌陷了,這足以造成死亡,同時他頸部的傷口出血非常明顯,皮肉也翻捲起來,有很正常的生活反應,說明這個巨大創口是在周德興死亡之前形成的傷口。
  
     秦林翻動屍體,檢查那處頸部的巨大創口,如果不是頸椎仍然連著,這個巨大創口甚至可以導致死者的身首異處。
  
     陸遠志忍不住嘀咕道:“秦哥,你看兇手的搞法,別是想把人頭刮下來帶走吧?”
  
     “應該另有原因。”秦林指著頸部傷口的兩端說:“你看看這裡。”
  
     陸胖子仔細的看了看創角,發現傷口的兩角都有明顯的拖尾,就像是眼角的魚尾紋一樣,仔細數了數,拖尾有四五條比較淺,只劃破了表皮。
  
     “胖子,這說明了什麼?”秦林問道。
  
     陸胖子伸出手掌模擬刀子,做了個來回拉的動作。
  
     這些傷口兩端的拖割痕跡,實際是反復多次切割同一位置形成的,因為人的頸部類似圓柱形,刀子接觸的切面就是個凸出的圓弧,所以傷口中心的位置就會受力大、兩端的受力就會輕得多,多次來回切刮頸部形成一個巨大的傷口,在剄口的兩端就會形成多條較細的刀痕。
  
     秦林又道:“頸部的損傷,比對頭部的損傷有一個特徵,就是特別的集中。頭部的損傷很分散,符合在搏鬥中形成,並且有手指的抵抗傷作為證據;頸部的損傷集中,而且你再看看血流的方向吧。”
  
     水往低處流,血當然也是往低處流的,死者仰面朝天躺著,脖子傷處鮮血都往下流到了地面,前襟等位置沾染的血跡相對較少。
  
     這就說明頸部被割的時候,周德興仰面倒地的姿態再也沒有改變過,割傷是在死者已經倒地並失去行動能力的時候形成的。
  
     “嗨,秦哥,我明白了!”陸胖子一拍大腿:“秦哥你是說死者明明已經失去抵抗能力,並且砸傷和刀傷足以導致他的死亡了。但是為什麼兇手還要來回刮死者的頸部?是這樣吧?”
  
     “說明兇手必須要周德興死,周德興活著對兇手非常不利!“徐辛夷一臉搶答成功的得意,又補充道:“這種要麼是熟人作案,唯恐死者活著自己就得落入法網;要麼是殺人滅口,一定要周德興不能說出某個私密。”
  
     “也可能兼而有之。”秦林伸手,擺出要把徐辛夷腦袋從窗口拍出去的架勢,嚇得徐大小姐趕緊縮頭,秦林滿手沾著血呢。
  
     張紫萱自從進了現場,臉色始終不怎麼好看,拉了拉秦林:“小妹、小妹有點不舒服,先出去一會兒。”
  
     秦林點點頭,無論如何張紫萱都會有幾分自責,這種直接導致的死亡,眼睜睜看著活人變成屍體,和紙面上剿平某地反賊,誅殺三千的數字,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呀。
  
     只有盡快偵破案情,找到真兇,將其繩之以法,才有助於張紫萱走出這種負面的情緒。
  
     鼓起鬥志,秦林再次審視著現場,似乎是自言自語:“門窗沒有被破壞的痕跡,兇手是怎麼進入現場的呢?看樣子,兇手的武功並不算高強嘛。”
  
     如果是武林高手,對周德興自可一擊致命,用得著砸他滿頭窟窿,又用刀在脖子上來回切割?
  
     當然,也不排除兇手故意偽裝的可能,但結合現場血跡狀況,那些抽甩狀、噴濺狀、滴落狀的血跡都很自然,秦林相信自己的經驗判斷,兇手並不是個武藝精湛的人。
  
     周德興身為兗州府捕頭,雖然不是什麼武林高手,但也身手矯健,是什麼人殺害了他?
  
     陸遠志看看整個房間的情況:“莫非兇手是從外面尾隨他進來,給他致命一擊的?那樣的話,門口是很好的襲擊場地呢,啊,這裡、這裡有點痕跡,秦哥你過來看!”
  
     陸胖子的小眼睛閃著光芒,彷彿是為了印證他的說法,在大門較矮的邊緣位置發現了一枚暗色的血手印。
  
     夜色太黑,打著燈球火把也有視覺盲點,這道門又是用老木料做成的,顏色接近醬色,要不是陸遠誌及時發現,也許要到明天日出,藉著自然光才能被人看見呢。
  
     秦林大喜,趕緊走過去仔細觀察用銀粉刷上去,果然是周德興的手印。
  
     結合手印、周德興頭部傷痕、手指的抵抗傷和脖子上的切刮傷,整個案情就被還原於秦林心中。
  
     大門上有一枚周德興自己的血掌印,但門口處沒有搏鬥的痕跡,地面也沒有血跡。為什麼在堂屋裡搏鬥、受傷,會在大門留下血手印呢?
  
     顯然,門口的血手印應該是周德興州開門回家的時候,遭到了別人從背後的打擊,頓時頭破血流,他下意識的用手摀了頭,手上沾了血,因為頭部受傷會導致暈厥感,他又會下意識的去扶著門,所以留下了這枚血掌印。
  
     大門處的襲擊很容易被街上的路人發現,於是隨後周德興被兇手椎進了堂屋,與兇手發生打鬥,在這個過程中手指護頭而被砸傷,產生了柢抗傷,他赤手空拳,又在最開始遭到偷襲,受了重傷,最終被兇手殺害。
  
     案情推演到這裡,似乎在沒有新的線索的情況下,再也進行不下去了,秦林問被提來的地保:“周德興的老婆孩子呢,他不會是一個人住吧?”
  
     地保點頭哈腰的回答:“啟稟欽差大人,周捕頭有老婆和孩子,但他老婆帶孩子回娘家了,這就派人去叫,想來還在路上。”
  
     秦林走出房門,看了看周圍的形勢,臉上的神色越發凝重。
  
     “秦哥,發現什麼了?”陸胖子笑嘻嘻的湊上去。
  
     秦林指了指周圍:“你看這裡,雖然是街道,但位置比較偏僻,從大街上過來比較繞道,剛才我們從府衙過來,為了趕速度就是走的小路,我想周德興平時也會走小路吧——那麼兇手為什麼不在某處胡同埋伏,而是跑到他家裡動手呢?”
  
     陸遠志眼睛一亮:“兇手要在他家找什麼東西!”
  
     很有可能!秦林不假思索的點點頭,兇手正是要找什麼東西才會到周德興家裡來,問題是究竟要找什麼東西,他找到了嗎?
  
     吩咐校尉們把屍首抬出來,又讓大夥兒徹底的搜查周德興家。
  
     正在忙活,周德興的老婆吳氏回來了,這個婦人生得白淨,長相還不錯,一路上哭著回來的,還沒進屋就撲倒在地上,呼天搶地的大哭:“當家的,你死得好慘啊,丟下咱孤兒寡母可怎麼活喲……”
  
     秦林示意甲乙丙丁過去安慰她,等她漸漸抽噎著平靜下來,便問道:“出事的時候,你在哪兒?”
  
     “民婦、民婦在娘家帶孩子。”吳氏吃驚的回答道,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似乎對秦林提出這個問題非常不解。
  
     徐辛夷同情心發作,悄悄扯了扯秦林的後擺:“餵,不會吧,她這麼瘦,能抄起錘子砸死丈夫?”
  
     “兇手可能不止一個。”秦林頓了頓,低聲提示:“現場有兩種凶器,一種是錘類的鈍器,一種是菜刀類的銳器。”
  
     “但是使用上有時間先後順序呀,所以一個人就可以完成了吧,”徐辛夷漂亮的杏核眼眨巴眨巴。
  
     秦林笑著追問:“但是一個人殺人,會攜帶兩種工具嗎?”
  
     徐辛夷一怔,確實如此,現場沒有發現作案工具,那麼就是被兇手帶走了,如果是周德興家裡臨時找的工具,他何必帶走呢?這時候可沒幾個人知道指紋識別呀!也就只能說明,這兩件工具都是兇手準備好,自己攜帶到現場來的。
  
     “可是燈罩上沒有發現除了死者之外的其他人的指紋啊。”徐大小姐仍然有點不服氣。
  
     “會不會戴了手套?”胖子端著臉陷入沉思。
  
     “戴好手套後再對死者突然襲擊?死者還能不察覺?或者是在這不冷的天,戴著手套一路和死者回家?而且手套上粘附的血跡也會留在燈罩上啊。 ”秦林笑瞇瞇的,疑問出現了。
  
     “會不會是殺了人以後,戴手套……翻動東西啊?”
  
     秦林仍然搖頭:“可是現場沒有翻動啊。”
  
     這個問題的出現,使得整個推斷矛盾重重,秦林只好命人把吳氏看管起來。

     ……
  
     匆匆吃完晚飯,秦林召集眾人開了個分析會,但一人作案還是兩人作案目前還沒有依據支持。
  
     晚上秦林在宿舍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周德興是在門口就被第一下襲擊,然後再在堂屋裡搏鬥,這個過程是沒有問題的。
  
     如果周德興點了燈,兇手離去的時候吹熄了燈,沒有道理不在燈罩上留下指紋和血跡啊。難道是先點了燈打鬥,然後在搏鬥過程中不小心碰到燈罩弄熄了燈?也不可能啊,那樣的話燈油潑出來,延展燃燒,會在房間裡引發火災吧。
  
     或者說,兇手在沒有照明的情況下,在黑燈瞎火裡殺死了周德興?如果是這樣的情況,又怎麼解釋他每一下錘子都準確無誤的砸到了周德興頭頂,又怎麼解釋死者頸部那一道非常集中的刀口?
  
     周德興的死亡,就像一個絕大的謎團,伴隨著秦林整晚,直到天亮,太陽光從窗戶射入,他迷迷糊糊的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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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0 01:24:47
七零七章 難得一條心

     秦林在兗州府和濟南之間來回奔波十分勞累,只好把連夜勘察走訪的工作交給陸遠志、牛大力等人。第二天起床伸伸懶腰,頓覺全身精力充沛,從疲勞中恢復的速度比過去快了許多,這就是修習周易參同契神功的效果了。
  
     早餐時間,他一邊喝著青黛親手熬的藥膳粥,一邊聽取陸遠志、牛大力昨夜調查走訪的結果。
  
     考慮到兇手先砸擊死者周德興頭顱、後切割他的頸部,兇手所穿的衣服必然沾染上鮮血,秦林回到府衙在躺下睡覺之前,派了阿沙牽著大黃狗過去追蹤偵查。
  
     大黃嗅聞現場的血跡,很快就沿著屋後的巷子追去,可它只追到不遠處的小河邊,就徹底失去了目標。
  
     陸遠志帶著官校弟兄們打著燈球火把照明,仔細的勘察,在岸邊找到了一點兒衣物燃燒後的灰燼,想來兇手是在這人跡罕至的小河邊,換掉身上的血衣,然後焚燒毀滅證據。
  
     既然這是焚毀血衣的第二現場,凶器也很有可能就在附近,牛大力頂著初春夜晚的寒氣,到冰涼刺骨的河裡摸了又摸,還真找到了凶器!
  
     現在,兩樣凶器就呈到了秦林面前,一柄鐵鎚、一柄牛耳尖刀,表麵糊著河裡的泥沙。
  
     “看樣子,這應該是凶器吧?”牛大力睜著銅鈴般的眼睛,虧得這個體壯如牛的傢伙下河,否則要在冰冷的河水里撈到凶器可不容易呢。
  
     “可能吧,嗯,胖子,把小鑷子遞給我。”秦林仔細觀察,在鎚頭和錘柄連接處的縫隙裡面有點白色的東西,用鑷子將它夾出來對著陽光看了看: “嗯,是頭骨的碎片底下還夾著根頭髮呢——沒錯,是殺人的凶器。”
  
     放下鑷子,秦林又端起藥膳粥扒拉幾口。
  
     陸遠志和牛大力相視而笑,什麼凶器啊人頭骨的,咱們長官就當沒來,睡得著也吃得下。
  
     “這個,刀和錘子上,能不能取到指紋啊?”陸遠志滿懷憧憬的問道。
  
     別的官校弟兄也朝秦林投去希望的目光,在他們心目中,秦少保根本就是無所不能的嘛。
  
     秦林苦笑著看了看滿是河底泥沙的兩件凶器咬牙切齒的把藥膳全喝下肚,最後仰天長嘆:“老、子、恨、沙!”
  
     不,所有的法醫都恨沙,沙子這種自然界無處不在的東西,簡直就是專門和法醫作對的,留在沙上的足跡和車輪印、馬蹄印,很快就會被雨水或者潮汐完全破壞,滴在沙上的血跡,也往往模糊不清,不僅如此,想從沙的表面提取指紋,恐怕連福爾摩斯也無法做到……
  
     現在,兩件凶器都已塗滿河底泥沙,在水流沖刷、泥沙摩擦之下指紋早已被破壞得乾乾淨淨。
  
     大黃的追蹤、指紋鑑別,這兩件殺手銅都遇到了難以逾越的難題,看來案情必須從其他途徑取得突破了。
  
     “你們調查左鄰右舍和途經此地的行人,有什麼發現嗎?“秦林打薰著兩件凶器,頭也沒抬一下,“我記得現場周圍非常安靜如果有什麼響動,會引起鄰居注意的吧。”
  
     牛大力苦著臉:“左邊鄰居是那報案的小販,他是個鰥夫,老婆早死了,膝下沒有兒女,每天白天在外面賣蒸糕。案發時,家裡就只剩個六十多歲的老娘,耳朵背得天上打雷都聽不見;右邊那戶鄰居也碰巧走親戚去了,全家人都不在屋裡。那條路又比較偏平時走的人不多,所以在小販報案之前沒有人聽到或者看到什麼。”
  
     秦林皺著眉頭思忖了一會兒,心道這起案子還真有點兒古怪,既無指紋,又無明確的嫌疑人,連案發的目擊者甚至聽到動靜的人都沒有,豈不是個無頭案?
  
     “那麼,周德興的老婆吳氏,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們兩口子關係怎麼樣?”秦林想了想又問道。
  
     陸遠志笑起來:“街坊鄰里都說吳氏很本分——男人是府衙做捕頭的,她當然本分了,反正左鄰右舍都說,從來沒聽這兩口子吵過架。她這次是正好帶小孩去娘家,才碰巧躲過一劫,但孤兒寡母也慘得很了,偏偏娘家除了兩個老的,唯一的哥哥又是個瞎子,恐怕都幫不上這娘兒倆,唉……”
  
     可不是嘛,以凶手的殘忍和殺人滅口的明確目標,如果吳氏和小孩也在家裡,鐵定在劫難逃。
  
     “從來沒有吵過架的模範夫妻……”秦林用手指頭敲擊著太陽穴。
  
     “啊哈,你是反諷本小姐嗎?”徐辛夷打著呵欠走過來。
  
     噗的一聲,陸遠志和牛大力都把笑噴到了鼻子眼兒,偏偏被徐大小姐一瞪又生生憋回去,直叫這兩位肚子生疼。
  
     徐辛夷和秦林這對歡喜冤家,有哪天不吵架?如果有天沒鬥嘴啊,那一定是太陽從西邊出來啦!
  
     秦林忍不住一樂,衝著徐辛夷抱抱拳:“夫人聰慧絕倫,很有自知之明!”
  
     豐潤的唇瓣嘟了起來,徐大小姐鼓著杏核眼,狠巴巴的把他瞪了一下。
  
     線索至此完全斷絕,既無可能性比較大的嫌疑人,也沒有目擊證人,不僅提取不到指紋,連殺人的動機都難以確定,真是個無頭怪案。
  
     秦林摸著下巴自言自語:“曾經認為是白蓮教高天龍使的調虎離山計,趁我去濟南設伏,他在兗州的手下便將周德興滅口,可現在看起來,似乎不大對頭…… ”

     ……
  
     城外,白蓮教在兗州的私密據點,白蓮教奉聖左使高天龍的心情,比起秦林也好不到哪兒去,甚至更加哭笑不得。
  
     胡云鵬也滿臉懊喪:“屬下好不容易才設下圈套,引周德興來跟蹤,叫他聽了咱們想讓他知道的‘私密’,哪曉得轉眼這廝就被宰了。他奶奶的,是哪路毛神把姓周的殺了?老子真想把他的皮活活扒下來! ”
  
     熊、楊二長老也一副吃了大便的模樣,周德興是他們這次計劃的一環,突然莫名其妙的死掉,真是叫人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希望姓秦的快點破案吧!”高天龍嘆口氣。
  
     白蓮教居然巴望錦衣衛能迅速破案,可能這是古往今來頭一回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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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1 01:25:56
七零八章 消失的燒火棍

     “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非常高,當然也不排除兇手是個經驗十分豐富的老手。”秦林頓了頓,又道:“不過讓我選擇的話,就會選前者。”

     張紫萱和青黛攜手走來,相府千金斜飛入鬢的修眉微微一挑:“是因為左鄰只有聾婆婆和右鄰全家外出嗎?”

     “哼,她又來搶風頭了。”徐辛夷這樣想著,悄悄朝青黛做了個鬼臉,逗得小丫頭竊笑不已。

     秦林則對著張紫萱點點頭:“夫人說得不錯。”

     死者先被鐵鎚猛砸頭部,然後才被割頸的,頭頂顱骨出現大面積塌陷,檢查時用手一摸都是叫人牙酸的骨擦音,這樣的砸擊發出的悶響必定不小。如果在車水馬龍的大街附近,或許不會引起注意,但在周德興家周圍非常安靜的環境下,是很容易被鄰居聽到從而引發懷疑的。

     偏偏左鄰是個賣蒸糕的鰥夫,天黑了一會兒才回家,之前家裡只有個聾婆婆;右鄰又全家外出去走親戚,沒有人在家,從而使得作案的動靜沒有驚動任何人,兇手順利完成了殺人罪行。

     難道用兇手運氣好,就能解釋嗎?

     一種情況,是本地對周德興家及附近情況非常熟悉的人,抓住難得的機會實施了犯罪,另一種可能,是外來的經驗豐富的老手,作案前仔細踩點、精心佈局,熟悉了現場環境。

     陸遠志撓了撓頭皮:“秦哥,為什麼你咬定第一種情況,不認為是第二種呢?”

     “對對對,本小姐覺得第二種可能性還要大些!”徐辛夷壞笑著,故意和秦林唱反調。

     秦林搖搖頭:“首先,如果是老手,手腳應該做得更乾淨一些,其次,死者脖子刀口兩端魚尾紋式樣的傷痕,證明兇手是多次切割,差點把死者的腦袋割下來。這是很明顯的過度殺傷,也符合熟人作案後​​唯恐受害者不死、活下來必定告發自己的心態。第三嘛……”

     秦林故意賣了個關子,吊足了眾人的胃口,才不緊不慢的道:“兗州是個什麼地方,外來人踩點恐怕不容易吧?尤其是還要知道隔壁整天在家的老婆婆其實是個聾子,就更困難了。”

     對呀!陸遠志恍然大悟,用力拍了下大腿。

     秦林這傢伙,還真有一套,徐辛夷撇撇嘴,不得不承認他的分析有道理,完全站得住腳。

     兗州府是山東大府,但東北面是熱鬧繁華的山東省城濟南府,自己轄區靠東是文人士子拜儒聖的曲阜,靠西是京杭大運河經過的濟寧州,所以兗州的市面連治下這兩個州縣都大有不如,感覺比較封閉,人員流通也少。

     相對閉塞的環境下,外來人要到周德興家附近踩點,搞清楚左鄰整天在家的老婆婆是個聾子,右鄰全家外出走親戚的情況,而不引發任何人的注意,難度相當高。

     張紫萱垂下眼瞼若有所思,片刻之後長長的睫毛動了動,“看來斷案除了現場的小環境,所在地區風土人情的大環境也干系匪淺呢。”

     “舉一反三,孺子可教也!”秦林豎起大拇指,呵呵直樂。

     張紫萱白了他一眼,“別光得意了,還是想想怎麼辦案吧,要​​說熟人哪,恐怕這兗州府城裡好幾萬人都是周德興的熟人呢!”

     唉~~秦林嘆口氣,開始撓頭了。

     在京師大地方斷案,有大地方的難處,在兗州小地方斷案,也有小地方的難處。兗州城不大,城里城外的居民幾乎都互相認識、互相知根知底,熟悉周德興家附近情況的潛在嫌疑人,絕對不止一個兩個。

     “好吧,老牛你帶去人去調查這錘子和尖刀,看看有沒人知道是誰的,或者是哪家店鋪製造和售賣的。”秦林說著,又朝陸遠志招招手: “咱們再去趟現場,我還想看看昨晚發現血衣灰燼和撈出凶器的地方。”

     “我也去!”徐辛夷興致勃勃的跟在秦林身邊,做出小鳥依人的樣子,惹得校尉弟兄們肚子都快要笑痛,徐大小姐溫柔可人的時候可不多啊。

     張紫萱抿嘴微笑:“我就留在府衙讀書吧,兗州府有些地方志,讀起來倒也有趣。”

     青黛同樣不會去,比起破案緝兇,她對治療活人的興趣更大。

     ……

     從府衙去河邊,沿河走是捷徑,一行人很快來到了昨晚發現血衣殘跡和凶器的那段河岸邊。

     初春時節岸邊生長著淺淺的一層小草,地面有許多雜亂無章的足跡,深淺不一、新舊各異,經陸遠志指點,秦林很快看見了那堆衣服灰燼,昨晚校尉們就用布把它圍起來,以免被風吹散了。

     “嗯,是新近才出現的,否則早就被春風吹散了。”秦林蹲下來仔細觀察:見那些殘片雖已燒成灰燼,仍能分辨出纖維的質地,與紙片截然不同,屬於某種紡織品。

     在這個時代,因為沒有大規模機械紡織工業,布匹的價格還是相當高的,除了江浙一帶有成規模的機戶,絕大多數的地方都是使用自己家織的農家土布,“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來的可不容易。

     衣服穿爛了,人們也捨不得丟掉,大戶人家賞給丫環僕人,普通百姓會打上補丁繼續穿,或者改小了給孩子,即使爛得不成樣子,還能徹底抓碎之後填成棉絮,誰會一反常態的把衣服燒掉呢?

     所以突兀出現在河邊的衣服殘片,即便是在灰燼殘片上不可能檢出血跡,人們也可以毫不遲疑的斷定,這就是兇犯所穿的血衣!

     “燒得還真乾淨啊!”秦林苦笑著嘆了口氣,這些殘片燒得很透,看樣子還被什麼東西攪拌過,碎成了灰燼渣渣,既看不出本身的顏色,也瞧不出原來的式樣,想從衣服找兇手的可能性恐怕不大。

     陸遠志在旁邊也看得鬱悶無比,胖乎乎的手抓著頭髮,嘟噥道:“這兇手也真夠小心的,這片河灘地是塊凹地,晚上很少有人來,附近又有幾座墳塋,燒火也不會引起別人注意……”

     說著說著,就見秦林忽的一下站起來,把陸遠志嚇了一跳。

     “哈哈,我想到你們昨晚有可能忽略的東西了!”秦林眼睛亮閃閃的,指了指那堆灰燼。

     忽略的東西?陸遠志想了想:“是指腳印嗎?的確這是軟質的河灘地,但昨天夜裡找到這裡的時候,剛剛下了一陣子春雨,所有的腳印都模糊不清了……”

     “我知道昨晚下了點兒雨,今天起床時看見外面台階有點濕,”秦林笑著搖了搖頭,指著灰燼堆儿:“但我不是指的腳印,而是另外的東西,你注意到灰堆周圍那些痕跡了嗎?”

     陸遠志定睛細看,確實灰燼附近有不少棍子劃過戳過的痕跡,儘管下過雨,也還能看出來,那些戳的痕跡呈半月形,看得出來,棍子差不多比大拇指稍微粗一點兒,也許是樹枝,也許是秸稈什麼的。

     “秦哥,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陸遠志歡喜的叫起來,兇手用一根樹棍撥弄灰燼,好讓它徹底的燒成灰,以免某些部分沒有燒透,洩漏了他的秘密。

     的確,凶器都丟掉了,但這根樹棍呢?

     很少有人知道秦林能搞指紋識別,那麼兇手對這根棍子也許不會那麼謹慎,就隨手扔在附近,只要找到這根棍子,很有可能在上面取到有用的指紋!畢竟雨水對指紋的破壞,遠不如泥沙那麼厲害,另外昨晚的雨也不大,更增加了找到指紋的希望!

     一聲令下,所有的校尉弟兄都投入了尋找工作,他們的任務很簡單:在附近所有地方,尋找一端帶有燒焦痕蹟的棍子。

     “這裡有一根!”有兩名校尉高興的喊道,他們找到了一根發黑的柴火。

     很快另外的校尉弟兄也叫起來:“這裡也有一根!”

     所有的棍子都被集中到秦林跟前,由他用指紋刷採集指紋,眾位校尉弟兄則滿懷希望的等待著,等待秦少保再一次像以前那樣審陰斷陽,將兇手繩之以法。

     時間慢慢的過去了,有嫌疑的棍子一根接一根的通過了“審查”,可無論秦林怎麼宣傳政策,它們就是不肯坦白交代,竟連一枚有用的指紋都沒有取到,或者只取到了幾枚小孩的髒手印——明顯是用樹棍打架玩耍時留下的。

     “難道兇手把燒火棍也扔進河裡了?”陸遠志懊喪的嘆口氣。

     “應該不會吧?”秦林打量著,灰燼離河邊有幾丈的距離,料想正常的行為模式,應該是先走到河邊拋棄作為凶器的錘子、尖刀,再過來一點兒在凹岸底下焚毀血衣,用棍子撥拉灰燼。

     難道最後兇手又走到河邊,扔掉了棍子?秦林想想,覺得以普通的犯罪心理而言似乎說不通,隱藏拋棄凶器,焚毀血衣,都是常見的行為,可連燒火棍都要扔掉就不尋常了,畢竟很少有人知道自己能從棍子上提取指紋啊。

     帶走棍子的話,就更說不過去了,有那必要嗎?

     秦林抓了抓頭皮,覺得這次的案子實在有點古怪,罪犯的行為似乎很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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