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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rowa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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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廖士頡] 偵緝營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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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3 22:34: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二)

     那灰衣人稍事調息,雙掌一錯,又要攻上,場中忽多出一個俏生生的女子,卻是封雪娘攔在二人之間。她臉朝那灰衣人,道:「行了,周洛佛,不要再打了。」韓清驚道:「你是周洛佛!」那灰衣人冷哼一聲,霍紫竹哈哈大笑,道:「他當然是周洛佛!能把偵緝營的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使成如此氣急敗壞模樣的,也只有他一個了,哈哈!他不是周洛佛,誰是周洛佛!」

     那灰衣人周洛佛反唇相譏,道:「你的抱冰連環掌又強到那裡去!雞飛狗跳,發羊癲瘋似的,你鬼上身麼!」

     霍紫竹道:「我不是鬼上身,是出掌太快,你目光如豆,根本看不清我高明的掌法,才會以為見鬼了,哈哈!哈哈!」

     周洛佛冷笑道:「你來來去去就是那幾套功夫,幾年來沒半點長進,被我打得招架不住,最後連紅葉奪命手都用上了,才勉強撐住場面;枉費你苦心孤詣,用盡技倆,才學得紅葉奪命手;紅葉奪命手教你學去,真是糟蹋了這門武功。我看你是黔驢技窮,老鬼再也變不出新把戲,識相的話便趕緊認輸,跪地求饒,我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可以放你一條生路。」

     霍紫竹怒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威震天下,武林中誰人不知,何人不曉,想當年我單掌誅雙煞,獨力破了武威鏢局監守自盜,殺人劫財案,偵緝營裡那個不服,那時你連毛都沒長齊,老子要取你性命就像捏死螞蟻一般容易。居然敢教我跪地求饒;你馬上跪下來向我磕頭認錯,我就饒你一命。」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可笑,陳年往事,也好意思拿出來說,你除了武威鑣局勾結黃山雙煞強盜殺人案外,又破了什麼案來了。單掌誅雙煞,呸!今天若不是封雪娘攔著,你早被我一掌打死了!」

     霍紫竹更怒,道:「你的掌力連一條狗都打不死!剛才被我沛然莫以禦之的真力震得差點滾出門外,嚇得渾身發抖,不敢再打,還說是被封雪娘攔著!你乾脆躲進封雪娘的褲襠裡,我就不來打你。」

     周洛佛大怒,指著霍紫竹,正要破口大罵,眼光一瞥,見封雪娘怒目而視。霍紫竹臉色微變,輕咳一聲,走到一旁,周洛佛幸災樂禍起來,道:「霍紫竹,你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你究竟把封雪娘當成什麼了!」

     霍紫竹一翻眼,道:「我們夫妻的事,還輪不到你來多嘴。」

     周洛佛道:「誰要理會你們的事,你把欠我的一萬五千兩銀子還我,老子拍拍屁股就走。你要是還不出來,封雪娘肯認下這筆帳也行。免得那天你突然不明不白的死了,我找不到人要債。」

     霍紫竹道:「呸,你胡說八道什麼!」

     周洛佛冷笑道:「明人不說暗話,霍紫竹,你以為朝廷為什麼讓封雪娘嫁你?哼,不錯,這許多年來,偵緝營裡一些見不得光的銀錢,都是經過你的安平錢莊出入,但你胡搞瞎搞,明明是個蠢旦,偏要學人家做生意,賠光了老本不說,還欠下一屁股債,依我看封雪娘會嫁給你,準是上面的意思,是要看看你如何收拾你那本爛帳,若你真是爛泥敷不上牆,就拿番木鼊毒死你,由封雪娘順理成章接管安平錢莊的產業。哈哈!以你蠢笨的頭腦,算盤都不會打,我看你是絕計解決不了安平錢莊的爛頭寸,可憐,封雪娘就要當寡婦了。」

     霍紫竹這回真的是臉上變色,瞪著眼,怒道:「我不會打算盤!我用我那話兒打算盤都比你用手打算盤快。老子要不是聽信你的鬼話,以為朝廷要用兵塞外,採辦一批糧草爛在倉庫裡,又怎會調不過頭寸來!」

     周洛佛憋住氣,忍了半天,突然爆出一陣哄堂響的大笑,道:「你那話兒能打算盤!你倒是表演來瞧瞧,要是打得好,真比我用手打算盤還快,你欠我的錢就不用還了。」

     霍紫竹自己想想也覺得好笑,道:「老子為何要表演給你看。再說我也沒欠你錢,當初講好了,你那一萬五千兩我幫你補五千兩湊成兩萬兩,算是一份,我再找幾個冤大頭出個七、八份,餘下是我的,一共是十份,辦了那批糧草。誰知朝廷不出兵,糧草出不去;現在你要錢沒有,要糧多得是,你自己去糧倉搬,帶回去吃,撐死你個王八旦。」

     周洛佛道:「你放什麼屁!我何時答應你的!」

     霍紫竹道:「你自己說有好處要我算你一份的,現在又不認。」

     周洛佛道:「胡說,那一萬五千兩是我放在安平錢莊生利息的,跟你採辦軍糧無關。而且這幾年沒什麼天災水患,各地都是豐收,你辦那批糧,根本用不著二十萬兩銀子,頂多七、八萬兩就夠了,你當我是羊牯!」

     霍紫竹道:「瞧你那付市儈模樣,滿身銅臭味,真是教人望之生厭,虧你還自吹自擂,說什麼是天下武林可以排進二、三十內的高手,真是可笑。好罷!這裡有一千兩銀票,你先拿去,剩下的以後再說。」從懷中掏出一疊銀票,揀了一張遞過去。周洛佛瞧了一眼,卻不伸手接,冷笑道:「你這張安平錢莊的銀票,只好拿來當草紙,我要銀子,不要你的銀票。」

     霍紫竹道:「你那麼愛錢,為什麼不去搶!憑你三腳貓的功夫,去太行山、伏牛山落草為寇,大概還不致沒有人要,不然去黑風寨、白蓮教,也可以幹個什麼香主壇主之類的。」

     周洛佛道:「你東拉西扯,就是不肯還錢,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這裡幹什麼鳥事!你把錢藏在那裡?藏在什麼地方?你要自己說出來,還是要我拆了這座廟,一塊磚一塊磚掀開來找!」

     封雪娘秀眉微皺,道:「霍紫竹!」

     霍紫竹似有些忌憚封雪娘,乾咳兩聲,瞥眼見到韓清神不守舍的站在一旁,火氣冒了上來,罵道:「你這濫殺無辜,殘害師兄的渾小子,鬼吼鬼叫的把我的債主引來,還說要把我殺了!他媽的!虧我養了你這許多年,你吃的穿的那一樣不是我給你的,你居然要殺我!好,我就先宰了你免得留下後患!」摩拳擦掌,便要動手,韓清退開兩步,沉肩弓身,蓄勢待敵,他明知不敵,但豈能引頸就戮。封雪娘擋在韓清身前,道:「霍紫竹,你想幹什麼!」周洛佛湊上前來,道:「封……大人雪娘姑娘,霍紫竹私吞朝廷放在安平錢莊的款項,逃亡不成,現在又想殺人,按本朝律令,這是殺頭的大罪。屬下……草民向大人請命,將之就地格殺,以正法紀!」

     霍紫竹大怒,跳了起來,手指周洛佛,道:「封大人……娘子,這周洛佛私設道觀,假託聖賢之名替人解夢,事實上幹得是拐騙婦人的勾當,屬下懷疑,數年前發生在河南境內的幾起盜採紫河車案,就是他幹的,屬下請大人准許,將這泯滅人性的畜生當場格殺!」

     周洛佛勃然變色,道:「霍紫竹,你放什麼狗屁!你想冤我!」

     霍紫竹道:「是你先開頭的!」

     周洛佛道:「你欠債不還,又誣指我犯下重罪,簡直欺人太甚。好,你說是我幹的,就拿證據來,不然誣告加三等,我非拿你告官治罪不可。」

     霍紫竹道:「你想拿下我!就憑你那手七零八落的抱冰連環掌!你知不知道我的紅葉奪命手已經練到了第七重境界,能夠以掌力隔空殺人!你要是不怕死儘管試試!」

     周洛佛哈哈笑兩聲,道:「原來你方才狗急跳牆使出的那一掌,就是紅葉奪命手第七重!哈,我還以為是爛葉泥巴手。那種軟趴趴的掌力能夠隔空殺人?哈哈!我看你手上的功夫不怎麼樣,吹牛皮的功夫,倒是已經到了牛我不分,無牛無我,牛我兩忘的最高境界,哈哈哈!人家武林高手是人劍合一,劍即是我,我即是劍;你卻是牛我合一,牛即是我,我即是牛;你乾脆改個名字叫霍牛皮好了,哈哈!」

     霍紫竹怒道:「我為什麼要改名霍牛皮!怎麼,你看我的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境界,眼紅妒嫉了。沒出息的傢伙,又愛跟上面唱反調,又怪上面不傳你武功,怨東怨西,怪來怪去,難怪成不了大器。」

     周洛佛冷笑道:「我用不著偵緝營傳授,照樣練出比紅葉奪命手更強的武功。那像你,吹捧拍馬,給人當狗一樣使喚,好不容易得到上面點頭首肯,當你是自己人,傳你紅葉奪命手,哼!就算讓你把紅葉奪命手練到第七重又怎樣!你不過是偵緝營養的一條狗!」

     霍紫竹咈然變臉,冷冷瞪著周洛佛,目露兇光,沉聲道:「我是一條狗,那你是什麼?冥頑不靈,自以為是,根本就是一頭驢子……」封雪娘一跺腳,道:「好了,不要再說了!」忽然一陣委曲湧上胸口,鼻子一酸,兩行眼淚奪眶而出,轉過身去,低頭啜泣。

     她這一晚飽受驚嚇,心靈震盪,迄今難以平復,此刻最需要的便是有人關懷慰藉,但周洛佛、霍紫竹相繼出現,卻沒人在意她,惡鬥一場之後,明知彼此都耐何不了對方,卻偏要逞口舌之快,鬥嘴鬥不停,沒完沒了,絲毫不能體會她亟待撫慰的心情。她外貌冰冷,但其實在個性上並不是一個很能夠獨立自主的女人,眼看周、霍兩人口不擇言,互相指責,又要再起勃谿,終於情緒失控,爆發出來。

     周洛佛、霍紫竹原已準備要再大打一場,這時給封雪娘的眼淚打斷,劍拔弩張的僵在那裡。兩人憎惡的互瞪著對方,好一會兒,霍紫竹才開口道:「這回饒了你,下次你就沒這麼好狗運了。」

     周洛佛嗤之以鼻,道:「等你真有那本事,再來吹牛皮也還來得及。」

     霍紫竹目光陰沉,又瞪了好半晌,臉上露出不屑之色,道:「官場上,命沒人家好,就得比別人賣力,包括逢迎拍馬,結黨營私。瞧你的德性,我就知道你到現下還是不懂這個道理。哼!你看不起我,我更看不起你,那還不是扯平。」

     周洛佛道:「只有你這種寡廉鮮恥之徒,才說得出這種話。」

     霍紫竹道:「你是初出道的雛兒麼!你不是!卻和初出道的雛兒一般蠢笨無知。偵緝營是幹什麼起家的?簡單說,就是到處安插眼線查聽密聞供朝廷所用。你以為光憑武功高強便能掌控天下武林!那是不知多少成名人物有柄落在我們手裡。查辦貪官污吏什麼的,那是在掉槍花,除了你這種蠢貨,誰會拿那個當正經事。幹我們這一行,什麼都講關係。只要有關係,就算你比豬還懶,比阿斗更阿斗,照樣傳你大紅葉手。你管我關係怎麼來的,是我老爹老哥那是我命好,是我酒肉朋友更是我本事。不錯,我佩服你,不用上面傳你大紅葉手,就能自己練成這麼高明的功夫,想必你一定吃過不少苦頭。你身段放軟點去巴結一下不就不用吃那麼多苦頭了。你以為我沒吃過苦頭麼!你道紅葉奪命手第七重是隨隨便便可以練成!他媽的!拍馬屁給人瞧不起的滋味好受得很麼!」

     或許過去這十年,他貌似風光,暗地裡卻積累了太多的不平與怨氣,霍紫竹一口氣不停說到這裡,忍不住朝封雪娘瞧去,周洛佛也看向封雪娘,忽地兩人好似心有靈犀一般,都想:「也只有這般麗質天生的絕代佳人,才能不靠關係不吃苦頭,就能得到多少人想拿想要卻拿不到要不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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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4 09:26:5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三)

     封雪娘背對他們二人,仍不肯轉身。周洛佛看著她裸露的臂膀,皺起眉頭,按下心中不快,看向霍紫竹,以目示意。霍紫竹仍是一臉陰沉,慢慢點了點頭。

     兩人湊近低聲交談:

     「封雪娘為什麼哭了?我沒來以前,這裡究竟發生什麼事?」

     「你沒來以前……哈哈,這裡是出了點事,哈哈,總之,封雪娘是受了不少委曲。」

     「你既然都看在眼裡,為何不出面制止!」
   
     「那豈不教人得悉我的行蹤。反正封雪娘也沒有性命之憂,我就不用出面了。」

     「哼!現在怎麼辦?她那麼傷心難過,你還不過去安慰安慰她。」

     「我安慰她沒有用,要你去才行。」

     「她是你老婆,怎會要我去安慰她才行!」

     「她為什麼嫁給我,別人都看不透,你卻猜個八九不離十。他媽的!天地良心,她嫁給我幾個月了,我可沒碰過她。」

     「真的還是假的?這麼漂亮的妞兒;你一向好色如命,不動她才有鬼。」

     「我不是不想,是不敢。而且我知道,她心裡一直喜歡一個人,這個人……唉!就是你。其實她一直在等著你。」

     「…………」

     「你待會過去,低聲下氣安慰她兩句,我保證她馬上破涕為笑。她是上面的人,我的安平錢莊能不能撐下去,就看上面肯不肯伸出援手了。你跟我要債,我就爛命一條,你宰了我還是拿不到錢,不如去哄她開心,只要上面肯助我渡過難關,我連本帶利還你幾萬兩銀子都行。」

     「幾萬兩銀子究竟是幾萬?三萬?五萬?」

     「三萬也行,五萬也行,要看你出力多少。若是你連她也要,那麼我最多就是還你本金一萬五。」

     「她已經嫁給你了,我若要她,難道你休了她不成!」

     「當然是休了她,難道你以為她會跟我一輩子。你放心,我保證她一定原封不動。我喜歡的是風騷的女人,她長得雖漂亮,但不對我的味口。」

     「哼!她的事待我想想再說。我要出多少力,才能拿五萬?」

     「首先,不能教人知道安平錢莊快要倒了……他媽的!這個韓清已經知道不少偵緝營的事;不能留他活口。」身子一晃,倏然來到韓清面前,飛出一腳。韓清猝不及防,「蓬」地一聲,胸口中腳,口噴鮮血,倒飛出去,摔落在門檻上。

     這一腳來得無影無蹤,猶如鬼魅。封雪娘驚呼一聲,嬌叱道:「霍紫竹,你做甚麼!」疾掠過去,只見韓清雙目緊閉,口中溢血,出氣多進氣少,已然性命垂危。

     封雪娘又氣又急,道:「霍紫竹,你……你大膽!」霍紫竹冷冷看著韓清,神情陰鷙險刻。周洛佛面無表情,視若無睹。封雪娘怒聲斥道:「你們商量好的!沒有我的允許,你們竟敢擅作主張,傷害人命!」

     霍紫竹沉聲道:「雪娘,這小子與聞偵緝營諸多機密情事,不殺他滅口,難保他不對外人說起,到時上面怪罪下來,誰也擔當不起。」

     封雪娘怒道:「誰要你擔當了!韓清心地純厚,一時意志不堅,受成大限蠱惑,但終究能夠懸崖勒馬,沒有鑄下大錯。方才他一心護我,於我有恩,我打算引薦他進偵緝營,請求上面准允,傳他大紅葉手。日後他便是你們的同僚,你怎可傷他。」

     霍紫竹嘟嚷道:「我怎麼知道你會看上……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現在人也殺了,難道要我抵命不成。」封雪娘道:「他還沒死,只是受了重傷,我要你把他救活過來。」

     霍紫竹臉色微微一變,道:「你要我把他救活?將來他學會大紅葉手,找我報這一腳之仇怎麼辦!」

     周洛佛一臉不屑,道:「你要引薦他進偵緝營;你又要害人了!那還不如讓他重傷而死算了。」

     封雪娘面孔煞白,目光停注在周洛佛臉上,道:「你……」周洛佛自覺失言,把頭別過去,不去看封雪娘。封雪娘心中一酸,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她生怕會再失態,強自壓下翻湧的情緒,說道:「周洛佛,你隨我來,我有話說。」頓了一頓,又道:「霍紫竹,韓清交給你了……」反身走出門外。

     霍紫竹瞪著周洛佛,道:「你的騾子脾氣,要到何時才肯改一改,你看,封雪娘被你激得快哭出來了。」周洛佛道:「不關你的事!你趕緊想想法子怎生把韓清救活過來吧!」霍紫竹道:「不關我的事?封雪娘是我老婆,怎會不關我的事!周洛佛,咱們話說在前面,我還沒休了她以前,你可別給我戴綠帽子。」他一邊說話,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打了開來,揀出一顆紅色藥丸,心不甘情不願地蹲下來餵韓清服下,口中咒罵:「該死的渾小子,這麼沒用,浪費我的治傷靈藥。」周洛佛望著殿外,默然不語,眼中忽閃過一絲混雜著悲傷與畏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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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4 19:02:1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4 20:01 編輯

第三章 (四)

     月色溶溶,寺院彷彿浸在一層冷冷的清輝裡。封雪娘悄立在古寺天井之中,凝望天際浮雲。周洛佛慢吞吞來到她身邊,封雪娘竭力使聲音聽來平靜如常,道:「洛佛,我到開封也有半年了,你……你不知道麼!」

     周洛佛聽她口氣裡似有幽怨之意,心裡頭掙扎了一下,道:「我知道,我一直想去拜見你,可惜老抽不出空來。」

     封雪娘道:「你沒空……原來如此。」強顏微笑,話鋒一轉,道:「你和霍紫竹,為什麼老是鬥嘴,我記得你們以前交情不錯。」

     周洛佛道:「以前是以前,現在是現在;親兄弟,明算帳,他想坑我的錢,那可不行。」

     封雪娘道:「他的安平錢莊經營不善,一時周轉不來,倒也不是存心想賴你的帳。」

     周洛佛道:「你想得太簡單了,你知道他在這座破廟裡做什麼?照我推想,他定然暗中吞了安平錢莊一筆錢,因數量龐大,沒法子帶走,是以先運來這座破廟裡藏起來,然後遠走高飛,躲個一年半載,等風聲過去,再想法子回來把錢財起出來。哈,幸好人算不如天算,鬼使神差你和韓清居然會跑來這鬼地方,否則我雖然知道他的鬼心思,倒還真不知上那裡找他。」

     封雪娘道:「嗯,原來如此,他連我也瞞住了。」

     周洛佛道:「你與他是結髮夫妻,理應同甘共苦,這件事他居然瞞住你不說,這種夫婿要來何用。我瞧不如這樣,乾脆我們連手做了他。我記得你小紅葉手練得不錯,有你相助,霍紫竹這廝絕不是我的對手。做了他之後,我們找出他藏金所在,想法子運出去,然後找個山明水秀的地方雙宿雙棲,從此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日子,哈哈,妙極,你放心,我試過他的功力,待會我們進去,便突然發難,你我二人連手,絕對可以要了他的狗命。」

     封雪娘尚未回答,霍紫竹惡狠狠的聲音從大殿裡傳出來,道:「周洛佛,你這卑鄙無恥的下三濫,居然想勾引我老婆來謀殺親夫,你簡直欺人太甚!」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我早知道你會偷聽我們說話,你這鬼鬼祟祟的賊頭,果然沉不住氣,被我一試便試出來了。」

     封雪娘沉下臉,道:「霍紫竹,你為什麼偷聽我和周洛佛說話!」霍紫竹道:「雪娘,你,你怎麼也幫周洛佛?」封雪娘道:「韓清傷勢如何?待會我進去,如果韓清沒醒過來的話,我便和周洛佛聯手拿下你,送交偵緝營正堂治罪!你知不知道你捅出多少紕漏,柳凌雲柳大人,還有呂金殿呂統領都已經因你而死了」

     大殿裡寂靜無聲,周洛佛樂不可支,笑得閤不攏嘴,道:「霍紫竹,你也有今天。雪娘終於生氣了,哈哈,雪娘大人英明,霍紫竹這種人早該被拿下來送交偵緝營正堂打五十大板!呵呵!哈哈!柳凌雲那廢物死了,那是怎麼回事?呂金殿這口無遮攔的傢伙也死了,哈哈,可惜,偵緝營少了一條會咬人的狗。」

     封雪娘白了他一眼,面露不悅之色,慍道:「周洛佛,你出身緝緝營,這般詆譭死去的同僚,難道不覺心中有愧麼!」

     周洛佛臉垮了下來,自覺無趣。大殿裡傳來霍紫竹震天響的笑聲,道:「周洛佛,輪到你挨罵了!哈哈,罵得好!雪娘大人,我告訴你,周洛佛這種人,無情無義,狼心狗肺,你千萬不要理他,你不喜歡我沒關係,但千千萬萬不可喜歡上他,你若是跟他私奔,將來一定後悔……」封雪娘雙頰飛紅,怒叱:「住口!霍紫竹,你到底有沒有在幫韓清療傷!」

     霍紫竹道:「有,有,我正在用真氣替他打通經脈,他媽的!便宜這小子了。」

     封雪娘道:「你再聽我和周洛佛說話,明天我立即返回偵緝營正堂!」

     大殿裡登時再無半點聲音。場面有些尷尬,周洛佛罵道:「霍紫竹,你他媽的真是無聊!」

     封雪娘玉頰暈紅漸退,神情回復冰冷淡漠,迎著晚風,不知在想些什麼。周洛佛偷眼瞧她平靜的面容,只感覺她將自己的心情隱藏起來;好似一片光滑如鏡的湖水,無波無痕的湖面底下,卻是暗潮洶湧起伏。周洛佛心裡有些感慨,忽聽封雪娘道:「洛佛……」

     周洛佛答應一聲,封雪娘望向他,眼神寧定,道:「洛佛,你離開偵緝營,也有三年多了吧!」

     周洛佛點點頭。封雪娘道:「你沒想過回偵緝營麼?」

     周洛佛道:「回偵緝營有什麼好!」

     封雪娘道:「偵緝營裡,難道沒有什麼值得你留戀的?」

     周洛佛微微一震,目光和封雪娘一對,隨即瞥開,道:「上面要我回去?」

     封雪娘靜默一會,道:「不錯!」

     周洛佛道:「怎麼,上面終於知道我的厲害,讓你來請我回去。」

     封雪娘道:「你……」欲言又止,想了一想,道:「其實,上面一直是很器重你的。」

     周洛佛哈哈笑了兩聲,道:「是麼?」

     封雪娘道:「三年多前你一聲不吭離開偵緝營,上面很是不解;後來你靠著替人解夢出名,上面都十分惋惜,認為你的聰明才智用錯了地方,你若有心,好好待在偵緝營裡辦事,前途實無可限量。」

     周洛佛道:「哦!這麼說,是我不知好歹了!」

     封雪娘道:「你並非不知好歹。或許,當初上面想磨練你,對你諸般挑剔責難,以致你心生誤解,但一個人若沒有經歷過種種失敗挫折,在困境中反躬自省,自尋出路,日後又豈能擔當重任。」

     周洛佛臉上神情似笑非笑,道:「你什麼時候成了偵緝營的說客!」

     封雪娘道:「這幾年來,上面一直十分留意你的動向。你自出機杼,創出一門武功,擠身武林一流高手之林,上面均甚感欣慰,只要你肯回偵緝營,相信上面一定會適才適所,破格拔擢,予以重用。」

     周洛佛道:「予以重用?那還不是要我給偵緝營賣命,我才不幹這種傻事。」

     封雪娘道:「你不是給偵緝營賣命,是為朝廷效力,給百姓社稷賣命,這怎能說是傻事!當年你進偵緝營,難道不是抱著滿腔熱血,豪情壯志,一心衛道執法,懲惡除奸,願意為世間公理,盡一己之心力麼!」

     周洛佛道:「那是年少不懂事,不知天高地厚。說難聽點,是被偵緝營給騙了。」

     封雪娘道:「你……難道打算給人解夢解一輩子?」

     周洛佛道:「我知道你認為我給人解夢,差不多和算命先生江湖術士沒什麼兩樣。不錯,我便是靠著一張嘴,唬得人一愣一愣的,讓人心甘情願掏出銀子給我。你說我騙錢,我也承認。但我是有真才實料的,我要察顏觀色,旁敲側擊,揣摩出對方的心思,最後才一語道破,這可是有大學問的。」

     封雪娘道:「那……那畢竟不是正途。」

     周洛佛道:「這不是正途,什麼才是正途?難道定要報效朝廷,謀個一官半職,然後混水摸魚,沒事找事做,看看能不能搏個封妻蔭子,加官進爵,才是正途麼!給人解夢有什麼不好,憑自己的本事掙錢,無須仰人鼻息,為五斗米折腰,何等自在。更何況我已經闖出字號,來找我解夢的人,個個當我活神仙一樣,那像在偵緝營,做牛做馬,辦了多少案子,到頭來都是一場空。不錯,霍紫竹講的一點都不錯,官場上,有後台的,會吹捧的,永遠比會做事強。我已經厭倦透了,不會再回去過那種日子了。」

     封雪娘低眉不語,過一會,輕輕說道:「你心裡,真是這麼想的麼!」

     周洛佛怔了一怔,一時語塞,心想,幾年不見,封雪娘變厲害了,頓了頓,道:「好吧,你教上面把焦士豪一案的功勞還給我,咱們再說其他。」
封雪娘抬眼看他,道:「焦士豪案?」

     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通番賣國一案,這案子是我第一個查知的!只是上面有人見獵心喜,也沒有知會我一聲,就把案子拿過去辦。他們欺我是個初出道的雛兒,沒什麼來歷後台,把我撇在一邊,後來案子辦成,論功行賞,連個跑腿打雜的都分到不少好處,我竟然什麼都沒有,到現下我想到還生氣,你教上面把八、九年前的卷宗翻出來,還我這個公道。」

     封雪娘冷冷道:「還有蘇州知府盧綱貪贓枉法一案,是不是也有什麼虧待你的地方!」

     周洛佛乾笑兩聲,道:「盧綱一案倒是沒有。」

     封雪娘沉默了一陣,道:「倘若你的胸襟只是如此,一直津津計較的只是什麼功勞沒分到,我不相信你的武功可以練到這麼高明的境界。」

     周洛佛瞠目結舌,啞口無言,發怔了好半晌,才蹦出一句:「你到底想聽什麼?」

     封雪娘溫言道:「洛佛,你不相信我麼!」

     周洛佛靜下心來,忽有種高手過招的感覺,他有些感傷,面對如此秀美的女子,他實在無法將偵緝營勾心鬥角那一套,和她連結在一起。

     「我在偵緝營辦過的案子,就算每一件都是罪證確鑿,沒冤枉任何人,我也不認為我可以問心無愧。」周洛佛面無表情的說道。

     「只要是人,就會有私心,我們做的,是替天行道之事;這裡頭一旦存有私心,那就沒有什麼是非對錯,善惡黑白了。

     「我在偵緝營的所作所為,我分不清楚有幾分是為了公理正義,有幾分是因為自己的私心。」

     封雪娘點點頭,不再說話,心中卻想:「洛佛,你當真是為此而離開偵緝營麼?你究竟有什麼心事,不肯跟我說呢!」

     夜色深沉,白霧漸濃,晚風拂來,透著些許涼意。封雪娘雙手環抱胸前,神情若有所思。周洛佛看了一眼,道:「你不是找我解夢麼!解夢就解夢,為什麼這般大張旗鼓,搞得人盡皆知?這其中有什麼古怪?」

     封雪娘微微一笑,道:「你聽說了。這夢境當如何解?」

     周洛佛道:「夢見斷頭之人,不但不是惡兆,而是大喜;夢見官差、殺人、繩索束縛,都是吉兆,但這是尋常術士廟祝之言,此夢若是讓我來解,那便大大不同了。」

     封雪娘道:「何不說來聽聽。」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小女孩是誰?如果是你,這其中便大有文章了。」

     封雪娘道:「願聞其詳。」

     周洛佛道:「首先,這夢中的父親,總是在挖洞;人沒事不會挖洞,只有狗才挖洞。人會挖洞,不外是埋死屍、藏金銀珠寶,或是打算隱瞞什麼事情。你夢見父親在挖洞;據我所知,你家世清白,父親是個教書先生,按說應該不會有什麼事情需刻意隱瞞,是以這夢境中的父親,當是一個你視之如父的人,嗯,或者是你師父,或者是你頂頭上司。你是否懷疑你的頂頭上司幹了見不得光的事,以致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因為用摻了牛筋的麻繩綁人殺人,正是偵緝營的拿手好戲;而捕快出現,意指你上司幹的是違法犯紀的勾當!」

     封雪娘沉吟半晌,道:「這個夢不只如此。」

     周洛佛道:「在夢境中所思所見,有些是你平常想都不敢去想,或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的事。你天生麗質,若生在富貴人家,聽從父母之言,許個好姻緣嫁了,賢良淑德,相夫教子,豈不是傳為佳話!偏生你來到偵緝營……偵緝營為了行事方便,破除成規,自武林各大門派,物色有武功底子的女子,傳授適於女子修練的小紅葉手,派駐各地辦事。你的美貌,固然讓你在偵緝營裡所獲得的關照愛護,遠勝於其他與你同樣出身的人;但也正因如此,你心頭的負擔,亦要比其他人來得沉重。

     「或者你已查覺,卻無法明言,難以啟齒。偵緝營每個人都在看著你;有人是覬覦你的美色,有人是妒嫉你,等著看你笑話。你力求有所作為,但你不知那是你本身的才幹,亦或是上司同僚有心眷顧。

     「你甘心接下這件差使,下嫁霍紫竹那個混帳王八旦,難道不是因為待在偵緝營正堂,讓你透不過氣來麼!

     「在夢裡,小女孩一直躲,林木愈來愈稀少,眼看便遮不住身子……這究竟是何含意?我不願解釋,但你心裡應該清楚才是。」

     封雪娘默不作聲。隔了許久,才道:「方才你問我這個夢有什麼古怪;事關重大,我無法坦白相告,但你若能回偵緝營,你我或可共同偵辦此案。」

     周洛佛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就是要我回偵緝營。我真搞不懂偵緝營為何非要我回去不可。我的武功固然不錯,也不過和霍紫竹在伯仲之間而已,偵緝營裡少說也還有四、五個人武功在我之上。何況真正辦大案子,又不是光憑武功高強便辦得起來。偵緝營其實人材濟濟,只要上面不要私心自用,賞罰不公,天大的案子,也有人辦得出來!今日言盡於此,我看你也不要再勸我回去了,倒是我有一事,要向你請教一二。」

     封雪娘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複雜,道:「請說。」

     周洛佛道:「偵緝營會不會任霍紫竹的安平錢莊倒店關門?」

     封雪娘想了想,道:「不會。」

     周洛佛道:「哈!那就行了。我也用不著急著問霍紫竹討債了。」長笑一聲,揚長而去,倏忽之間,笑聲已在十餘丈外的林子裡。
幾隻寒鴉驚起,振翅徘徊,在風林中發出沙啞的哀鳴。封雪娘悄立庭中,怔怔出神。良久良久,輕輕嘆了一口氣,反身走進寺內。

     夜,更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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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5 14:33:4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一)

     周洛佛出了樹林子,重重吁了口氣,眼見滿天星斗,平野遼闊,胸中鬱結似乎鬆開了些。忽想起自己尚有要事,須得趕去一個地方,現耽擱了半天,不知還趕不趕得及,當即辨明方向,展開輕功,往西北角上奔去。

     奔出十餘里,橫越一片麥田,遠方浮現亮光,再奔近前去,眼前出現一間茅屋,半人高的圍籬旁邊一株大榆樹,周邊好似有幾個人影看不真切。周洛佛心生警覺,放慢腳步,來到近處,卻只見到一個鬚眉如雪的高大老者兀立在圍籬裡的花圃中。

     茅屋屋簷掛著幾盞風燈,周洛佛正要出聲招呼,心念一動,忽覺那榆樹的陰影黑得出奇。那老者看了一眼,卻不說話。周洛佛眼角微微抽搐,推開虛掩的園門,走到榆樹的陰影旁,沉思片刻,抬頭向外頭張望,若有所悟,走了一圈,回到原處,目中精光暴露。

     那道陰影微微蠕動,陡然向前伸長,向周洛佛覆蓋過去,同時間,一個黑衣蒙面人憑空出現,如鬼似魅,無聲無息的隨著陰影撲至。

     周洛佛退開半步,一口真氣吹出,眼看就要遮蔽住他臉孔的陰影竟被吹開,飄了起來,卻是一塊黑色薄布。黑布揚起,本應現身的黑衣人驀地消失不見。周洛佛眨了眨眼,那塊黑布隨風飄盪,遮住月光,不知怎地已幻變為那黑衣人之形,就在半空之中,一刀分心刺來。

     這一刀突如其來,勢若鷹撲,縱然是心如鐵石,也非得大吃一驚不可,那知周洛佛絲毫不為所動,就在間不容髮之際,肩膀一縮,左手閃電般穿出,刁住黑衣人手腕,右掌在黑衣人肩上一拍,左腳後撤半步,左手順勢一帶,那黑衣人身不由己,轉了半圈,連人帶刀一起啪地摔在地上,手中短刀甩脫出去。

     周洛佛冷冷瞧著,那黑衣人整個頭都包在黑色臉罩裡,只在眼睛部位留下兩個眼孔。周洛佛冷笑道:「哼!東瀛忍術。」那黑衣人雙肩俱已脫臼,顫巍巍地站起身來,圍籬外有人低聲道:「咦!」跟著幾條幾不可辨的黑色人影一晃而過,融入陰森森的黑暗中,消失在麥田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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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5-6 23:51 編輯

第四章 (二)

     「喀」地一聲輕響,花叢中的老者折下一株花枝枝幹,轉過身來。

     周洛佛愕然,道:「薛老,怎麼你……」他方才未曾留意,現下正對面一瞧,才發現那老者和過去簡直兩個樣子,憔悴的彷彿老了十幾歲。

     那薛姓老者雙眼都是紅絲,一付筋疲力竭之狀,伸手在臉上抹了抹,搖頭苦笑。周洛佛面色陰沉,目光朝向圍籬外,道:「薛老,這幫人是什麼來頭?他們是怎麼折磨你的!」

     那薛姓老者道:「他們每晚前來,既不叫陣,也不動武,把我困在此地。我若稍有鬆懈,他們便在黑暗中出現,我要與他們交手,卻看不破他們的行藏,他們總有辦法令我知道他們在這附近,教我不能不防,每晚便是與我對耗到天明才肯離去,我已經四、五天沒闔過眼,今日若非你到來,我這把老骨頭撐不下去,只怕便要認栽了。」

     周洛佛哼了一聲,道:「好傢伙!這般折騰人,算什麼英雄好漢!」

     薛姓老者嘆了口氣,拋去手中花枝,走出花圃。周洛佛瞪著那黑衣人,道:「你是崆峒門下!」那黑衣人一震,眼中發出異光,周洛佛又道:「你刺我這一刀,分明就是崆峒派五禽劍法中的『蒼鷹擊殿』。你以刀做劍,結合東瀛忍術一起施展,確實教人難以抵擋。只可惜東瀛忍術不是什麼上乘功夫,對付不了真正的高手,而你又未能將本門心法融會貫通,以致出招有了破綻,才會一招便被我所制,哼!崆峒弟子,如何會東瀛忍術?莫非你是背叛師門!」

     那黑衣人盯著周洛佛,不發一語,眼孔中露出的眼神充滿仇恨,周洛佛給他盯的有些不自在,忍不住怒道:「他媽的!你死盯著我幹什麼……」那知語聲未落,那黑衣人狂吼一聲,一頭朝周洛佛身上撞來。

     周洛佛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退開一步,忽然間眼前精光一閃,兩隻短箭自那黑衣人背後疾射而出,竟是「緊背低頭花裝弩」,周洛佛慌了一下,電光石火之間,身子一側,兩隻弩箭從他前胸後背貼身擦過,同時扭腰回身,一腳飛出,蓬地一聲,那黑衣人胸口中腳,整個人倒翻出去。

     周洛佛這一腳,和霍紫竹差點踢死韓清的腳法,同出一源,乃是偵緝營的一字穿心腿,端的是疾如風,勁如火,那黑衣人就是手腳健全,也不易抵禦,更何況他雙臂俱已脫臼。總算因事態未明,周洛佛不願弄出人命,那黑衣人雖兩度痛下殺手,周洛佛這一腳仍只出了五成力。饒是如此,那黑衣人還是禁受不起,整個人像紙紮的一般拋跌出去。半空中但見他勉力翻轉身子,左肩先著地,重重摔落。

     周洛佛好生著惱,戟指罵道:「他奶奶的!你這不識相的傢伙……」突然住口。原來那黑衣人挺起身來,左臂竟已運轉自如,跟著兩手互握用力一按,把右臂也接上。周洛佛還是頭一回見到有人這麼接臼,不禁也有些佩服他的狠勁,拼著受自己一腳,利用摔跌地上的力道,將脫骹的肩膀撞回去。忍不住回頭看了薛勝北一眼,見他也是神情凝重,對手顯然比想像中更難對付。

     那黑衣人目中射出仇恨的火花,眼神之狠毒,直如毒蛇餓狼。周洛佛當差當慣了,豈能容人如此放肆,心頭火起,破口大罵:「他奶奶的!我到底那裡得罪你,你這麼恨我。你再這麼死瞪著我,看我不把你眼珠子挖掉。」摩拳擦掌,似乎就要動手。那黑衣人手拿不知什麼事物往下一扔,「砰」一聲輕響,眼前煙霧瀰漫,倏忽將那黑衣人掩蔽住。

     周洛佛見狀心道:「怎麼東瀛忍術都沒別的花招麼!」不過想歸想,暗自仍是全神提防,他曾下過一番苦心鑽研東瀛忍術,明白這門功夫有其詭異奇特之處,不敢掉以輕心。不一會兒煙霧散去,周洛佛定睛瞧去,不禁愕然,那黑衣人竟變了模樣,換成一個身材高挑的黑衣勁裝女子,臉上也是戴著黑色面罩。周洛佛心情輕鬆下來,打量了一下,板著臉,道:「你是誰?剛才那傢伙呢?」

     那女子道:「他已經走了。」語聲輕軟,微微低沉。周洛佛道:「走了?」那女子有意無意瞥了薛姓老者一眼,道:「這還得多謝周先生手下留情,才讓我那同伴得以脫身。」

     周洛佛有些著惱,明知她是有意挑撥,一時卻難以分辯。適才他破去那黑衣人的東瀛忍術,其實大可順勢將之擒下,做為人質,教暗中潛伏的敵人不至全無顧忌。那薛姓老者受困多日,顯然束手無策,好不容易等到周洛佛前來赴援,一出手就讓敵人現形,卻又坐失良機,任敵人遁走,心中豈能不生疑惑。周洛佛冷笑一聲,正要予以駁斥,那薛姓老者忽開口說了一句:「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

     周洛佛心知薛姓老者用暗語在告訴他事情,腦中飛快閃過幾件與這薛姓老者相關的疑案,不動聲色,望向那女子,改口問道:「你怎知我姓周?」
那女子道:「洛佛居士周先生大名頂頂,江湖中何人不識。」

     周洛佛冷眼相對,負手不語。那女子仍保持優雅從容,道:「這幾年來,周先生已成為武林中舉足輕重的人物,周先生自己難道不知麼?」

     周洛佛道:「是麼!嘿嘿。」抬眼朝外頭的麥田瞧去,道:「你其他同伴呢?怎地沒一起出來,只有你一人在此,那可是危險之至,嘿嘿!」

     那女子道:「周先生何出此言?」

     周洛佛轉眼看她,道:「我從來最恨有人在我面前裝神弄鬼,要是有人以為三言兩語說幾句好聽的便可以矇混過去,那就大錯特錯了。」

     那女子輕笑一聲,道:「誰敢在周先生面前裝神弄鬼。」

     周洛佛道:「你分明便是裝神弄鬼,還想不認!」

     那女子覺得他有些無理取鬧,想起江湖中人都說他脾氣古怪,便道:「好吧,是我裝神弄鬼,這總成了吧!」

     周洛佛瞪著眼,道:「你承認了。哼!鐵證如山,也不容你狡辯。方才那傢伙,意圖殺人,幸虧我身手了得,他才沒得逞,地上那柄短刀、兩支背弩便是證據。人證物證俱在,無可抵賴。你掩護嫌犯脫逃,份屬同謀。你說,你是不是受人指使!你若肯從實招來,我可以從輕發落,給你一個自新的機會;不然便將你拿下,送官究辦。」轉頭向那老者道:「薛老,那蒙面刺客,我本想給他一個機會,他居然卻不識相,潛逃無蹤,不過沒關係,他的同夥在此,待我審問清楚,一定給你一個交待。」凡事先找推諉卸責之詞,此乃為官之道。他打一番官腔,把責任撇得乾乾淨淨,這才回過身來,大剌剌的說道:「姑娘,你想清楚了麼?」

     那女子沉默了一會,道:「周先生可否聽我一言。」

     周洛佛仍是一付乖張模樣,道:「可以。」

     那女子道:「方才我同伴一時魯莽,得罪了周先生,還請周先生見諒。」

     周洛佛冷哼道:「你知不知道我差點給你同伴殺了。」

     那女子道:「這是個誤會,周先生既然沒事,不如就兩下作罷如何?」

     周洛佛和那薛姓老者換了一個眼色,薛姓老者比了一個由你作主的手勢,周洛佛頷首,回望那女子,冷冷道:「誤會!差點鬧出人命的事情,一句誤會就想打發,你想的也未免太容易。」

     那女子道:「我同伴已被周先生所傷,而且傷勢不輕,周先生其實並不吃虧。」

     周洛佛道:「你在教我怎麼去市集和人講價麼。」

     那女子耐著性子,道:「周先生說笑了。」

     周洛佛本想激怒她,但這女子好像習於和官場中人打交道,知道當官的就是這付德性,生氣也沒用,態度始終不亢不卑,教周洛佛難以借題發揮。周洛佛心想:「好哇,來了個不簡單的女人!」大感興趣,眼光在她身上掃了掃,皮笑肉不笑道:「想要我罷手麼,可以,不過我從不和藏頭露尾的人講條件,你先把面罩摘下來,我再考慮考慮。」

     那女子的臉藏在面罩後面,不知她面上表情,但見她卓立不動,靜默片時,忽抬起手來,螓首斜側,把面罩揭去,一頭黑瀑也似地長髮驀地直披而落;月光下,但見她大眼盈盈,臉龐白皙晶瑩如玉,兩片嘴唇好似花瓣般迷人,端地是清冷秀麗,貌美如花。

     周洛佛本是見她娉婷窈窕,體態動人,想看看她的相貌,才出言一試。這時一睹她盧山真面目,不禁暗讚:好一個美女!只覺她姿容之盛,實不在封雪娘之下。不由得精神為之一振。

     只聽那女子道:「周先生?」

     周洛佛定了定神。驚豔過後,開始覺得有些不對,按理她不該如此輕易露出本來面目,除非她另有所恃。同時想到,這幫神秘人物,倘若和薛姓老者有仇,何不乾脆一刀把他殺了?若是想逼問什麼事情,為何不將之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卻只是把他困在此地?周洛佛只覺整件事透著古怪,道:「好,方才那事就此揭過不提。我問你,你怎知我是周洛佛!什麼大名頂頂,何人不識的話就別說了。」

     那女子一雙大眼睛看著周洛佛,半晌,撇開目光,道:「我們一年前便已盯上薛勝北,這一年來,你來找過薛勝北三次,每次都是喝得爛……大醉。有一回還是坐馬車,帶了兩名女子同來;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官府中人,為何會墮落如此!」

     周洛佛齜牙咧嘴,磨蹭了半天,道:「你一個大姑娘家,為什麼去幹這等跟監盯梢的勾當!薛老犯著你什麼,你們為什麼和他過不去?」

     那女子瞅了那薛姓老者一眼,淡淡說道:「周先生,你是否真想插手此事?」

     她輕描淡寫說上這一句,周洛佛皺起眉頭,一時摸不透她的虛實,不由得有些顧忌,微一遲疑,道:「姑娘,你們是從那裡來的?你的同伴怎麼都不出面?」

     那女子道:「有必要他們自會出面。」

     周洛佛更是猜疑,道:「姑娘,你教你們帶頭的人出來,我要與他談談。」

     那女子道:「你有什麼話,與我談便可以,鐵鴉會既然讓我出面,便由我全權作主。」周洛佛一呆,道:「你是鐵鴉會的人!」回頭望向那老者,道:「薛老……他們是鐵鴉會?」那老者一臉茫然,面皮微微抖動,點一點頭。

     那女子道:「不錯。周先生,這是鐵鴉會與薛勝北的過節,我勸你還是不要多事的好。」

     那老者薛勝北,退隱歸田以前乃是御前侍衛,一身外家功夫,在京城赫赫有名。周洛佛與他原是舊識,日前接到消息,知他有難,故來一探究竟,不想撞見此事。眼見薛勝北臉上都是無助之色,周洛佛暗忖:「這老傢伙裝一付可憐兮兮模樣,不過要我助他對付鐵鴉會。他媽的!你誰不好惹,偏去惹鐵鴉會!本來你的對頭若不是什麼厲害角色,看在過去曾經一起花天酒地的份上,助你一臂之力原也是應該的;他媽的!居然是鐵鴉會!鐵鴉會豈是好惹的!他奶奶的!你究竟幹了什麼狗皮倒灶的勾當,不然鐵鴉會怎會找上你。」想起江湖傳言鐵鴉會的手段,不禁有些忌憚,也不再問薛勝北與鐵鴉會有何過節,向那女子一揖,道:「姑娘,我不知你們是鐵鴉會,先前有冒犯之處,請不要見怪。」

     那女子見他態度一轉,變得彬彬有禮,有些驚奇,回了一禮,道:「不敢。」周洛佛又道:「薛老,你和鐵鴉會大約有什會誤會,我是個局外人,也不便過問;我瞧這位姑娘是個明白事理的人,你若是問心無愧,不妨就把箇中原委說給她聽,大家都是明白人,是非曲折,總是能夠說清楚。你們慢慢談,我便先告辭了。」

     薛勝北面色慘白,道:「周老弟,你……你便這麼走了麼!」

     周洛佛想了想,也覺得這麼一走了之實在有些說不過去,目光轉向那女子,道:「鐵鴉會既是由姑娘出面,不知姑娘芳名可否賜告?」他想自己走了以後,萬一日後消息傳來,薛勝北真有什麼不測,有名有姓上鐵鴉會總比較好找人。

     那女子眼神有些奇特,停頓了一下,道:「我姓楚,雙名衛葭,詩經衛風之衛,葭蘆之葭。」

     周洛佛道:「葭蘆之葭?」

     那女子楚衛葭微微一笑,道:「就是『彼茁者葭』的葭。」

     周洛佛點點頭,尋思:「這麼巧,這位楚姑娘的名字剛好也有個『葭』字。」看了她一眼,又想:「看她的表情,分明知道剛剛薛勝北講『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是什麼意思,這等暗語,她是從何得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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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5 22:54 編輯

第四章 (三)

     原來「彼茁者葭」等語,出自詩經召南騶虞,原文是:「彼茁者葭,壹發五耙,于嗟乎騶虞。彼茁者蓬,壹發五豵,于嗟乎騶虞。」這是獵人向山神祈禱的詩歌,意思是:「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蘆葦前祈禱著,山神啊!希望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我在長得很茂盛的蓬草前祈禱著,山神啊!請讓我能夠一箭射中五隻豬。」

     古人在出發打獵前,先把預先抓來的野豬放走,再放箭射牠;以這種儀式向山神祈禱,期望這次狩獵,能夠獲得大量的野獸。偵緝營把辦案比喻成狩獵,有時候把重要的關鍵人物,當成古人出發打獵前預先抓來的野豬,使出一些手段加以對付,期能從而發掘出更多線索。「彼茁者葭」之語便是遇上類似此種狀況時的暗語。薛勝北提及「彼茁者葭」,卻是迫於無奈,向周洛佛暗示鐵鴉會這些人想從自己身上追查一些機密情事。周洛佛本知鐵鴉會不好惹,一直懷疑鐵鴉會背後勢力龐大,並不想為薛勝北開罪鐵鴉會,現察覺眼前這神秘女子竟然知悉偵緝營暗語,更坐實此念,雖覺對薛勝北過意不去,卻也是無可奈何,當下道:「薛老,你放心,我不信鐵鴉會就可以不講王法。只不過我離開公門已久,一介草民,也無法替你主持公道。這樣吧,我知道偵緝營正堂來了一個十分了得的人物,就在中牟縣附近,我立即去找她,鐵鴉會若真的恃強無理,偵緝營定會為你做主。」揮了揮手,正要離開,眼光一瞥,見薛勝北眼神奇特,抬起右手,手指略略一動,周洛佛心念電轉,瞬間醒悟了一些事情。

     除了周洛佛自己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知道一件事,就是周洛佛其實是一個人前來。鐵鴉會之所以僅讓楚衛葭一個人出來與周洛佛周旋,其他人一直隱藏在暗處,其實是在防薛勝北的援兵,他們都以為除周洛佛外還有大隊人馬隨時會出現,直到周洛佛真的要離開,薛勝北、楚衛葭才發現根本沒有援兵。而薛勝北知道周洛佛一走,自己又要再陷入困境,再來鐵鴉會這些人會使出什麼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更加不知,他已退無可退,不得不行險一搏,於是不顧一切的向楚衛葭出手。

     這想法在周洛佛腦海裡一閃而過,只聽嗤嗤兩聲輕響,兩枚細微的暗器自薛勝北袖中噴出,斜斜向楚衛葭射去。這一下出奇不意,兩枚暗器來勢快捷無倫,楚衛葭嗖地抽出一柄柳葉刀,叮叮兩聲,格開暗器;她其實一直在留心注意薛勝北的舉動,不料突然右大腿如給蜜蜂螫了一下,楚衛葭一驚,手一揚,柳葉刀脫手飛出,薛勝北往後一仰,柳葉刀堪堪從臉上掠過。楚衛葭扣住三枚飛鏢,正要發出,右腿猛地一痛,嬌軀晃了晃,險險軟倒。薛勝北一個鯉魚打挺,翻身躍起,疾撲上前,一掌劈落。

     原來薛勝北袖中暗藏一個鐵匣,那是內廷廠衛徵召高手巧匠打造出來的厲害暗器。這鐵匣設計得甚是奇巧,按下機括,先是兩枚鋼針由強力彈簧激射而出,鋼針尾端卻沾粘著一條幾近看不見的天蠶絲,帶出另一枚子午透骨針,這暗器有個名堂,叫「如影隨形,附骨之蛆」,指得就是後面這枚子午透骨針,當敵人注意力放在強力彈簧噴出的鋼針時,卻不知後頭還有一枚子午透骨針無聲無息的隨之襲來,委實難以提防。楚衛葭不知世間竟有此種機關暗器,一時不察,還是著了道。

     忽然間人影一閃,周洛佛橫身擋在兩人中間,右掌一豎,啪地一聲,接了薛勝北這一掌。

     薛勝北積忿多日,這一掌以大摔碑手法拍出,足足使出八成功力,雖不能說無堅不摧,卻也是非同小可,準擬將楚衛葭打成重傷,再無法反抗,不料周洛佛竟橫加阻攔。兩人掌力相接,薛勝北只覺自己的掌勁彷彿打中一個上上下下反復掙扎的漩渦,那漩渦左右矛盾,前後衝突,排擠所有一切觸犯它的事物,其中究竟隱藏多少力量,竟是無可窺測。薛勝北心中一凜,收掌退開兩步,抬眼見周洛佛不動聲色,腳下不丁不八,若無其事,不禁尋思:「這小子的武功什麼時候練到這麼高的境界!」他在京師官場三十年,知悉偵緝營武學,一向擇人而授。初入偵緝營的下級武官,先傳予飛鵬展翼三十三手抱冰連環掌,這套掌法是先朝數名大內高手擷取武林各大門派的出名掌法,去蕪存精,創制傳下,大抵練成這套掌法,以之在江湖行走辦事,也已足夠。抱冰連環掌之外,非得立下特殊功績,或是有什麼來歷後台,或與偵緝營有淵源,上面信得過的人,才能學得大紅葉手。至於紅葉奪命手,更是只有寥寥數人可以練得。而偵緝營最高深的武功紅葉歸心賦,據說當今世上僅有一人通曉,其武功之高,傳聞中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他們內廷侍衛與偵緝營在京師隸屬不同派系,面子上和和氣氣,私底下卻是勾心鬥角,相互猜忌,他因與周洛佛曾合作辦案,才結下交情。他也知道周洛佛雖然頗具幹才,但在偵緝營一向不受器重,並不曾得大紅葉手傳授。以周洛佛在偵緝營所學的抱冰連環掌,按說絕無可能如此舉重若輕的接下他這一掌,就是大紅葉手亦有所不能。他向來把周洛佛當成是一個滿腹牢騷的失意客,這時與周洛佛對了一掌,方知周洛佛武功之高,實已不在偵緝營任何高手之下,不由得驚疑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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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6 14:07: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四)

     周洛佛一出手,心裡便感後悔;老朋友有麻煩,自己置身度外也就罷了,為一個初次見面的女子,與老朋友作對,實在也太說不過去。但接下薛勝北的大摔碑手,又覺薛勝北未免出手太重,微一猶豫,開口說道:「薛老,手下留情。」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周洛佛道:「薛老,何必和一個小姑娘過不去!」

     薛勝北道:「這是她們先和我過不去,你也見到了。」

     周洛佛道:「那也不需傷人性命!」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了,這等邪魔歪道,不給她吃點苦頭,她那裡會把你放在眼裡。」

     周洛佛道:「薛老,鐵鴉會雖然神秘,卻不曾聽過有什麼惡跡,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你這一掌下去,這小姑娘非死即殘,那便是和鐵鴉會結下不解的冤仇了。」

     薛勝北道:「你這是幫定她了!」

     周洛佛道:「我說句公道話,也談不上什麼幫不幫的。」

     薛勝北道:「周老弟,你方才還說不過問這裡的事,怎地說話不算話了!嘿嘿,你不會是看上了這小姑娘吧?」

     周洛佛有些動氣,道:「我說我不插手,沒要你傷人,我要你們好好談談,你為何動手動腳。何況若不是我突然間闖來,打傷他們的人,楚姑娘也不會現身出面和我談條件,以致為你所傷,到頭來鐵鴉會豈不是要找我算這筆帳。」

     薛勝北陰森森的說道:「周老弟,你是不是已經和鐵鴉會串成一氣!勾結亂黨,這可是殺頭的大罪!」

     周洛佛眺望十餘丈外的麥田,沉聲道:「你不要胡亂給我按上罪名,我不吃這一套。鐵鴉會的人還埋伏在麥田裡,你想打傷楚姑娘,挾持她闖出去,未必能夠辦到。鐵鴉會一向六親不認,武林中那是人盡皆知的事。」

     薛勝北惡狠狠地道:「辦不到!哼!那麼我便拿這姓楚的小妞陪葬!」

     周洛佛回頭看了楚衛葭一眼,見她身子搖搖欲墜;不過就這麼一番對答的光景,她雪白的面頰已罩上一層淡淡的黑氣。周洛佛知道這是中了朝廷大內秘製毒藥的徵兆,心中更是不快,道:「鬼蜈蚣!嘿嘿,薛老,你當真是吃了秤錘鐵了心,居然用這等歹毒的暗器對付一個小姑娘!」

     薛勝北桀桀怪笑,滿臉猙獰,道:「不錯!就是鬼蜈蚣。他奶奶個熊!這幫鐵鴉會的亂黨,目無法紀,無法無天,連我都敢招惹,簡直是有眼無珠。想當年老爺我專門捉拿亂黨反賊,來一個捉一個,來一雙捉一雙,什麼江洋大盜,巨寇悍匪,那一個逃得過我的手掌心。你們以為我無計可施了!哼!不給你一點顏色瞧瞧,你不知道老爺我的手段!」

     他後面幾句話卻是說給楚衛葭聽的,楚衛葭抿嘴不語。周洛佛見薛勝北前一刻還是一付悲慘可憐模樣,現下佔了上風,馬上換了嘴臉,得意囂張起來,不禁搖了搖頭。楚衛葭嬌軀微顫,躲在周洛佛身後,榆樹的陰影之中,薛勝北突然大喝:「妳想幹什麼!」身形展動,一下繞到周洛佛背後,五指箕張,朝楚衛葭抓去。
楚衛葭似是受傷之後無力閃避,被薛勝北一把抓個正著。薛勝北發勁一扯,卻扯了個空,手上只剩一件黑色衣服,倏忽之間,楚衛葭已杳無踪跡。

     殘星明滅,月輪東沉,薛勝北迅疾如風的繞了一圈,但院子裡空蕩蕩的,那裡還有楚衛葭的蹤影。

     薛勝北目中如欲噴出火來,氣急敗壞的躍上榆樹枝椏,發掌亂劈,咆哮道:「出來,出來!你奶奶個熊,你給我滾出來!」榆樹枝葉紛紛墬落,薛勝北一躍而下,竄入花圃裡,亂拔亂踢,把花圃攪得一塌糊塗。周洛佛嘆了口氣,道:「東瀛忍術,果然有點門道。」舉步往圍籬門口走去。薛勝北大喝:「站住!周洛佛,你今天不把那姓楚的賤人給我找出來,你也別想走!」

     周洛佛腳步不停,避之惟恐不及的閃出門外,轉過身來,乾笑兩聲,道:「薛老,並非我不講義氣,只是鐵鴉會名頭太響,我招惹不起,只好與你劃清界限,你老便自求多福吧!」薛勝北忽靜了下來,兀立在凌亂的花圃當中,慘然一笑,道:「他們要逼我說出許九爺的機密,我說是死,不說又不行,罷了,罷了!」周洛佛臉上變色,道:「你說什麼?許九爺!」薛勝北看也不看他一眼,舉起手來,反掌拍落,重重擊在自己頭頂上。

     這一下變起倉猝,兩人相距太遠,周洛佛怎也想不到薛勝北竟會自盡,就是要阻止也來不及。只見薛勝北眼耳口鼻溢出鮮血,晃了兩晃,直挺挺的倒下。

     廣闊的麥田在黑夜中如波浪般隨風起伏,周洛佛愕然發愣,呆立出神,薛勝北死在他眼前,他似乎不甚在意,整個人魂不思屬,心思好似飄到了遠方。

     他眼前彷彿浮現出一個人的身影,這人身形並不高大,但對偵緝營而言,他的事績,他的豐功偉業,他遙不可及的武功,已使得每一個出身偵緝營的人,都無法不活在他巨大的陰影之下。

     沒有人能取代他的地位,偵緝營因他而強大,也因他而備受爭議。

     他是許九爺,朝廷大內供奉,當今世上唯一通曉紅葉歸心賦的武學大宗師。

     周洛佛忽然胸口一陣熱血上湧,這麼多年了;他還記得進偵緝營之初,他曾經遠遠望見許九爺的身影,那時他內心充滿仰慕崇敬,也是胸口一陣熱血沸騰,只覺在許九爺身上,見到了偵緝營捍衛公理正義的勇氣。

     他曾矢志追隨許九爺的腳步,但如今,他一心一意,想要做的一件事,卻是與許九爺一戰。

     多年以來,他對絕大部份事物漠不關心,除了解夢,他潛心習武。數不清多少日子,在武學之道的鑽研修練中過去,直到他自信,能與當世第一流高手相頡頏。

     但他始終無法擺脫在偵緝營的一切。

     他人生中最得意最失望的一段歲月,都是在偵緝營渡過。無論他是否離開偵緝營,他的心魂意志,俱已融入了偵緝營。

     挑戰許九爺,無異便是挑戰偵緝營;或許,只有當他有勇氣,與偵緝營第一強人相抗,他才能從偵緝營無形的禁錮之中,釋放出來。

     一股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驟然消失,周洛佛回過神來,心裡明白鐵鴉會的人已然撤走。這批人一直在暗處窺視,自楚衛葭現身後,他便發現,好像有四、五隻嗜血的惡獸,躲在某一個角落,蠢蠢欲動。那看不見的目光,冰冷、陰森、殘酷,如影隨形的盯著,教人透不過氣來。周洛佛不自禁打個寒噤,他方才不願逗留,急著想走,原因可說在此。倘若一連四、五天,無時無刻,都得這般提心弔膽的防備著,人不瘋了才怪,無怪薛勝北行止逆常。

     轉眼一瞧,薛勝北的屍首竟已消失不見。

     長夜將盡,四野無人,凌亂的花圃,滿是殘枝落葉,風吹颯颯,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氛。

     周洛佛打一個突,只想快快離開這個地方;本來便不關他的事,何必淌這趟渾水。同時間,幾個念頭在心裡飛快轉過:

     「老傢伙裝死裝得真像,連我都被嚇了一跳,不去唱戲實在可惜。」

     「老傢伙躲得好快,大約是被鐵鴉會逼急了。」

     「老傢伙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脫身,鐵鴉會如果還不肯罷休,我要不要替他擋一擋?」

     等了一會,始終沒有人現身,周洛佛有些詫異,尋思:「奇怪,鐵鴉會的人,真的全都走了!」慢慢踱步,循著來時路往回走,走出數十丈外,見楚衛葭半側臥在路邊一方青石上,人已昏迷過去。

     周洛佛停下腳步,眺望四周,心想:「左近該當有個鐵鴉會的藏身之所,不然他們如何長期在此監視薛勝北!他們為何不把楚姑娘帶回去,留個人照顧她,卻把她丟在這裡?

     「嗯,他們忙著去追薛勝北,沒空照顧她,便把她留在我回程的路上,要我救她?

     「他們大約不想與我正面衝突,一時間也沒看出薛勝北是不是真的自殺,這才讓薛勝北逃逸而去。」

     他一邊想事情,一邊蹲下來按楚衛葭脈搏,漸漸地目中露出驚奇之色,俯身靠近楚衛葭嗅一嗅,皺著眉頭想了想,將楚衛葭抱起,返回院子,拾起楚衛葭脫逃時留下的黑衣和先前擲出的柳葉刀,抱著楚衛葭進了茅屋,推開窗戶,清乾淨桌面,用黑衣當枕,讓楚衛葭躺在桌上,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兩顆藥丸,扶起楚衛葭餵她服下。右掌貼住她背心,潛運真氣送進她體內。

     楚衛葭呻吟一聲,美麗的臉上露出痛苦之色。周洛佛收回內力,扶她躺好,猶豫一下,又想:「鐵鴉會大約給她服了天山雪蓮之類的藥物,暫保她姓命無虞,不過藥不對症,沒有解藥,這小姑娘撐不了幾天。

     「……天山雪蓮珍貴得很,買也買不到,這位楚姑娘不知有何來歷?」

     曙色隱現,從窗口望出去,東方天際一抹嫣紅,好似少女的胭脂。周洛佛低下頭來,看著昏迷不醒的楚衛葭,心道:「姑娘,我這是救你姓命,可不是有意輕薄。」手往下移,找出楚衛葭中針位置,拿刀割開褲管,替她挑去毒針,放出毒血,取藥敷了。

     里許外一條橫亙的田間小徑,五、六名黑衣蒙面人分散開來,各自相距約百步遠。其中一人手持一長形圓筒,對著右眼,朝這邊觀望。他看了良久,緩緩收起圓筒,沉默凝思。

     遠方晨雞動野,旭日初升,天終於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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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rowadu 於 2013-4-26 22:25 編輯

第四章 (五)

     周洛佛將楚衛葭抱進內室,讓她睡在床上。站了一會,拿被子幫她蓋上,慢慢踱回外堂,坐在椅上,閉起眼睛。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地心念一動,警醒過來。周洛佛睜開眼,見楚衛葭赤著雙足,扶桌而立。周洛佛微微一笑,並不說話。楚衛葭玉頰暈紅,臉上露出羞澀之色,周洛佛怦然心動,不敢再看她,道:「你醒了,肚子餓了麼?先坐一下,我去燒飯給你吃。」走進廚下,找出鍋碗瓢盆,見薛勝北留有肉脯和臘羊腿,便在灶中添柴升火,洗米煮飯,跟著到菜園摘了幾把青菜。回到廚下,洗菜切肉,熱鍋爆香,不到半個時辰,炒了兩盤菜,飯也熟了。周洛佛盛了兩碗,將飯菜一起端出,見楚衛葭穿回一身黑衣,端坐在桌前。

     周洛佛擺好飯菜,道:「姑娘,來吃個飯吧!」楚衛葭看了周洛佛一眼,欲言又止,默默端起碗筷,挾菜放進口中,細細咀嚼。只吃了小半碗飯,便停箸不用,等周洛佛吃完,正要收拾碗盤,周洛佛道:「讓我來,這兩天你最好少走動。」把碗盤收到廚下,洗淨抹乾放入櫥中。

     楚衛葭臉上露出溫柔之色。周洛佛坐回椅上,開口說道:「楚姑娘,我看你人品很不錯,應該也是好人家出身,我也無意過問你和鐵鴉會是何關係,但有幾句話,不得不對你說。昨天夜裡,你中了薛勝北暗算,昏迷過去,你的同伴把你丟在路邊,是我經過見到,救了你。我不是要邀功,也不是要搬弄是非,你入世未深,還不知人心險惡,以後你行走江湖,須得千萬小心,不可胡亂加入幫會,別人是沒奈何,被逼上梁山,只得投入鐵鴉會,你氣質出眾,怎麼也不像是走投無路之人,如何會投入鐵鴉會?鐵鴉會行事偏激,你年紀輕輕,最好少跟他們在一起,免得學了他們的手段,於你以後立身處世不好,且不說別的,單是棄受傷同伴於不顧,此等行徑,便非正道之士所為。今天你還好遇上是我,我雖不是什麼急人之難的大俠,也不是什麼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但好歹還能做到不欺暗室,換做別人,你只怕便要吃大虧了。」

     楚衛葭有些哭笑不得,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道:「周先生說得是。」

     周洛佛道:「你肯聽我的逆耳忠言,足見你確是一個慧心蘭質的姑娘,我沒有救錯人。你所中『鬼蜈蚣』之毒,雖然兇險,但幸得當年我離開偵緝營時,藏了幾瓶大內禁宮秘製的解藥,這解藥十分珍貴,我看你昏迷不醒,救人要緊,便先餵你服下。總算你吉人天相,救治得早,鬼蜈蚣之毒還沒上腦,還能以解藥化開。只要過了今天,沒什麼大礙,大約便沒事了。」

     楚衛葭輕聲道:「多謝。」

     周洛佛輕咳一聲,道:「咳,你看,我們是不是該把帳算一算了!」

     楚衛葭不解道:「什麼帳?」

     周洛佛道:「我替你解毒療傷,救你一命,你多多少少,總得付個診金,意思意思吧!」

     楚衛葭怎也沒想到他竟會開口要錢,不禁怔住。她對周洛佛其實已頗有好感,雖覺周洛佛有些囉嗦,但明白是他幫自己療傷解毒後,心中更是充滿感激之情。可是這時忽然間好似當頭給澆了一盆冷水,對他的好感一下子消失的無影無蹤,才知他長篇大論說了一番話,竟是為了一個錢字。一時無言以對,沉默了一會,才道:「是,這是應該的,不知該給周先生多少診金?」

     周洛佛想了想,豎起一根手指。楚衛葭點點頭,道:「一萬兩銀子麼,好。」

     周洛佛身子一歪,險些跌落椅下。他豎起一根手指,本意是一百兩,不想楚衛葭開口竟是一萬兩。看她神情又不像說笑。猛然間想起一個武林豪門,不由得對楚衛葭肅然起敬,同時醒悟,昨夜楚衛葭昏迷過去以後,她的鐵鴉會同伴留下她不管的原因。那是因為如此一來,自己救楚衛葭這件事,以後欠人情的便不是鐵鴉會,而是楚衛葭以及她背後的豪門。周洛佛乾笑兩聲,道:「哈哈!楚姑娘,我不知原來你來自銀燕堡,多有失敬。先前有什麼得罪之處,你不要放在心上。哈哈,哈哈!」

     楚衛葭見他前倨後恭,不知怎地,心裡一陣煩悶,總覺周洛佛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忍不住說道:「周先生,你……你為何甘願讓自己變得如此市儈?」

     周洛佛愣了一愣,道:「咱們現金交易,不賒不欠。我救你一命,你給我一萬兩銀子,這怎能說是市儈。」

     楚衛葭一句話脫口而出,便自覺失言,但話既已出口,也不再解釋。靜靜看著他,好一會兒,才道:「昨夜我被襲受傷,你只看一眼,便知我所中是『鬼蜈蚣』之毒。我的同伴留我下來,或者是據此而推斷你應該知道解救之法;也或者是因為薛勝北動向未明,要防他趁機逃走。但最緊要的,是因為你……他們知道你精細幹練,通達明理,而且並非見死不救之人。」

     周洛佛又是一愣,皺起眉頭,道:「你從何得知我精細幹練,通達明理的?」

     楚衛葭道:「我們……留意你很久了。一開始是你來尋薛勝北喝酒,抱怨偵緝營如何待你不公,歷數你在偵緝營所破大案如何如何……」說到這裡,秀麗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周洛佛沉著臉,道:「你們跟監手段很是了得!我居然沒半分察覺。」

     楚衛葭道:「我們是用千里鏡遠遠瞧著,鐵鴉會裡有個人會讀唇語,這才知道你說什麼。」

     周洛佛道:「千里鏡!」

     楚衛葭道:「是一個姓薄的蘇州人發明的奇器,鏡筒兩端嵌玻璃,望四五十里外如咫尺。偵緝營不知此事麼?」

     周洛佛點頭道:「我知道。我在蘇州的同僚曾經偵知此事,還弄了一個,找我一齊呈上去。上面派了幾個人過來,看過之後都嘖嘖稱奇,但最後都不出聲,要其中一人拿主意,偏偏那是一個女的,年輕貌美,驕傲得緊,她看了半天,居然說那是奇技淫巧,還說什麼『有機械者必有機事,有機事者必有機心』。我當場傻眼,欲哭無淚!忍不住說這千里鏡在辦案時大有用處,那位姑娘大人居然瞪我。我一時心直口快,講了幾句不中聽的話,她竟然當我心懷不軌,另有所圖,嘿!」

     楚衛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臉上露出好奇之色,道:「你說了什麼?」

     周洛佛費力把眼睛從楚衛葭美麗的臉龐上移開,道:「也沒什麼。我說,這也不給用,庫房的兵器壞了一堆也從來不管,教我們如何辦案!那位姑娘大人馬上臉拉下來。他媽的!這個大人姑娘也不知什麼來頭,怎麼跟上面講的,總之後來,不管我立了什麼功,練大紅葉手就是沒我的份。」

     楚衛葭噢了一聲,道:「想是你不知那裡得罪了這位大人…姑娘。」

     周洛佛道:「是麼!」

     楚衛葭本想說,她既然年輕貌美驕傲得緊,且她已經說那是奇技淫巧了,你還當眾反駁她,難怪她會生氣。看周洛佛的樣子,至今仍不認自己有錯,楚衛葭欲言又止,改口道:「他們不肯傳你大紅葉手,你後來武功是如何練成的?」

     周洛佛道:「我的武功……」笑了一笑,一臉無耐感慨,道:「有些是偷師偷來的,有些是花銀子買來的,有些是自己想出來的……哈哈!」

     楚衛葭凝眸注視周洛佛,眼神中有體諒期許之色,輕聲說道:「以你的才幹本事,若是有心,相信定能在武林中大放異彩。」周洛佛笑道:「哈哈,是麼!」

     楚衛葭道:「你做得到的。」周洛佛一愕,心裡一陣溫暖,尋思:「怎麼這小妮子這麼看得起我,難道對我有意思!」

     只聽楚衛葭又道:「你不知道鐵鴉會有個人,他……眼睛長在頭頂上,誰也不瞧在眼裡,可是對你特別看重。」

     周洛佛大是感動。鐵鴉會有人特別看重他,那就罷了,但這番話出自楚衛葭這樣一個美女之口,意思便大大不同了。自我陶醉自作多情,原是男人通病,周洛佛興奮莫名,但立時心生警惕;按說楚衛葭如此美貌,又出身名門,若能藉此良機,贏得佳人芳心,豈不人財兩得!可惜他自知自己一直有個心結難以解開,實不宜墮入溫柔鄉中。想了一想,道:「你和銀燕堡楚二先生如何稱呼?」楚衛葭道:「他是我爹爹。」周洛佛道:「銀燕堡財雄勢大,楚二先生在銀燕堡坐第二把交椅,你是他女兒,他如何肯讓你孤身涉險,與鐵鴉會這幫偏激冷血之徒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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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7 23:18: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六)

     楚衛葭靜默不語,目光憂鬱的望向窗外。過了一會,才幽幽說道:「銀燕堡確實財雄勢大,這才惹來銅駝幫的覬覦。銀燕堡是岳大當家、我爹爹和胡四掌櫃三人做主。我爹主張和銅駝幫一戰,但大當家和四掌櫃卻不同意。那時我爹處境十分危險,還收到消息銅駝幫找來幾個高手要對付我爹,我爹迫於無耐,不得不尋求外援……」她說到這裡,語帶哽咽,再也說不下去。

     周洛佛點點頭,道:「原來如此,你爹找上鐵鴉會,鐵鴉會也答應了,但多少得防上一手,以免這是你爹和銅駝幫設下的圈套,於是便要你去鐵鴉會當人質。只是鐵鴉會神祕莫測,楚二先生是如何與鐵鴉會搭上線的?」

     楚衛葭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是拿一位披髮頭陀的親筆書信,到……到山裡一個村莊,見了幾個人,後來他們讓我住下來,傳我東瀛忍術,有時便要我隨他們一起辦事。」

     周洛佛道:「披髮頭陀……嗯,可是高大瘦削,只有七根手指,笑起來很陰險,那模樣看起來就好似要把你帶往無間地獄的鬼王一般。」

     楚衛葭十分驚奇,道:「正是,你見過這位尊者?他……也沒像你說得這麼可怕。」

     周洛佛不答,沉吟半晌,道:「這位七指頭陀要你待在鐵鴉會,難道沒有其他用意?」

     楚衛葭目光一閃,道:「原來你什麼都知道。不錯,他和我爹商議此事時,曾說鐵鴉會尾大不掉,早晚成為禍患,確實要我設法查出鐵鴉會根據地所在。」

     周洛佛看她神情不似說謊,便不再問。想起昨晚那黑衣人,道:「昨晚你那同伴被我識破行藏後,後來為何是你出面和我談條件?那小子是誰,為什麼那麼憤世激俗?」

     楚衛葭凝目看著周洛佛,停頓片刻,才道:「他名叫孫義,的確是崆峒派弟子,不過他好像不喜歡人家提起崆峒派,昨天夜裡你也看見了。他被你發現後,我們退下去很快商量一下,我們知道你和薛勝北有交情,卻不認為你會為他賣命,於是便讓我出面,看看能不能說服你不要介入。」

     周洛佛道:「你們帶頭的為什麼自己不出面?」

     楚衛葭道:「他……不方便出面。」

     周洛佛道:「帶頭的不方便,就一定得由你出面麼!」

     楚衛葭微笑道:「他說官場中人的嘴臉,有時候會把人給氣死。因為我比較習慣應付,便讓我出來。」

     周洛佛一晒。心下尋思:「這帶頭的為什麼不方便出面?嗯,該不是擔心被我認出他的真正身份吧!這麼說這帶頭的是我認識之人了,這人是誰?」想了幾個人,都覺不太可能,看了楚衛葭一眼,道:「你們既然有心對付薛勝北,何不乾脆把他抓起來,嚴刑拷打逼供?」

     楚衛葭道:「鐵鴉會雖然六親不認,卻也不會冤枉錯殺一個好人。他們自認是替天行道,從來最是痛恨官府嚴刑逼供的手段。」

     周洛佛道:「這般折騰一個人,教他四、五天不能睡覺,這與嚴刑逼供有何不同。」

     楚衛葭道:「對付惡人,總是得用一些手段。」

     周洛佛道:「你把薛勝北當成惡人了!」

     楚衛葭道:「他……以往風評不佳,你應該也有耳聞。」

     周洛佛仰著頭想了一會,道:「好吧!就算他不是好人。不過,你說鐵鴉會自認是替天行道,所以沒有把薛勝北抓起來,嚴刑拷打逼問,這話有些不盡不實。逼問口供,方法多得很,嚴刑拷打是最淺薄的,我們偵緝營從不作興這一套,只有衙門的捕頭才會幹這種蠢事。高明些是動之以情,就是連哄帶騙;另外曾有偵緝營長官說要曉以大義,那是頭腦壞掉不去提他;但薛勝北是老江湖,見慣大場面的人,這些法子對他都不管用。你們困住薛勝北,裝神弄鬼,搞得他心驚膽顫,擔心受怕,幾天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大概是想用這個法子來突破薛勝北的心防,讓他說出真相。照我說只怕不見得管用。

     「只是你們鐵鴉會擔的風險也不小,薛勝北再怎麼說也曾經是內廷侍衛裡有頭有臉的人物,除非你們打定主意一問出口供便殺人滅口,否則薛勝北日後一定找你們算帳;他是告老還鄉,不是貪贓枉法被革職,無憑無據,鐵鴉會憑什麼用這種手段對付他,要是被朝廷知道,引起注意,你們鐵鴉會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嗯,薛勝北告老還鄉也有三、四年了,也沒聽說有誰去找他麻煩。他要是就此不問世事,頤養天年,應該也不會有昨天的事。偏偏他蟄伏了幾年,又動了凡心,不甘寂寞,不肯安份守己,這才自陷險地,惹出你們鐵鴉會,我說得不錯吧!」

     楚衛葭目露讚佩之色,道:「你認識薛勝北多久了?」

     周洛佛道:「少說也有七、八年了。」

     楚衛葭道:「原來薛勝北退隱歸田,並非心甘情願?」

     周洛佛道:「不錯。官場便是這樣,位子就那幾個,想坐的人卻有一堆,你搶不到位子,又不願屈居人下,看人臉色,便只有自行求去。聽說當初創立鐵鴉會的那幾個人,出身來歷都很是不錯,但因為各種緣故,俱落得失意失勢的下場,這才創立鐵鴉會,專門找成名人物的麻煩。這幾年不論在官場還是在江湖道上,一聽到鐵鴉會之名便頭大,哈哈!點蒼派新任掌門尹劍南,居然是個始亂終棄的小白臉。關東大俠皇甫辰,竟然為了一套斬石劍法,出賣同門。河北名捕褚山達所破大盜飛天豹一案,其實是栽贓嫁禍,屈打成招!嘿,好本事,當真了得,若不是鐵鴉會,江湖中也沒有人知道這幾位大俠名捕會幹出這等狗皮倒灶的事來,了不起,佩服佩服。」

     楚衛葭面露微笑,望著周洛佛,道:「工部侍郎焦士豪,蘇州知府盧綱,若非被偵緝營給辦倒,我們也想不到他們竟會通番賣國,貪贓枉法。」

     周洛佛哈哈一笑,焦士豪案與盧綱案正是他在偵緝營經辦過最得意的兩個案子,他一向只要三杯黃湯下肚,定要拿出來自誇自擂一番,想不到楚衛葭居然也知道,足見當時這兩案是如何轟動。真是搔到癢處,周洛佛飄飄然笑得合不攏嘴,道:「那裡那裡,其實焦士豪案,我只能說有揭發本案的首功而已,但盧綱一案,便貨真價實,是我一手辦起來的,哈哈,哈哈!」

     楚衛葭微笑不語。周洛佛話匣子一打開,便停不下來,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從自己如何自掏腰包花錢買通工部的司務開始講起,說自己好不容易查出一些端倪,發現焦士豪涉有可疑,上面便派人接手此案,全不知會一聲,後來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案子辦出來,功勞也沒分到;如此對待下屬,直教人情何以堪。把偵緝營的種種不是重重數落一番。楚衛葭靜靜聆聽,周洛佛比手劃腳,形容官場中人爭功諉過的醜態,誇大渲染,楚衛葭聽了有趣,不禁笑了出來,周洛佛更是開心,又說起過去在偵緝營辦案時所遇的一些趣事,以及他後來離開偵緝營,如何給人占夢解夢。兩人一個說的高興,一個聽得入神,不知不覺中,日頭漸漸西斜,已近黃昏時分。

     周洛佛看看天色,笑道:「哈哈,時候不早了,你且稍坐片刻,我去燒個熱水來讓你抹抹身子。晚上你用過晚膳後,自己換個藥,好好睡一覺,明天一早起來,我管保你活蹦亂跳,復原如常。」楚衛葭臉上一紅,本想婉拒,但這一天相處下來,發覺周洛佛實是一個謹守分際之人,自己若是推辭,反而顯得小家子氣了,於是點點頭,細聲道:「如此有勞你了。」周洛佛道:「楚小姐無須和我客氣。」起身走向門口,楚衛葭望著他,忽道:「周先生。」

     周洛佛停下腳步,道:「楚姑娘有什麼事?」

     楚衛葭考慮了一下,道:「周先生,我想問你一件事,不知你方不方便說?」

     周洛佛道:「什麼事?」

     楚衛葭道:「實不相瞞,昨天夜裡,你與孫義動手之時,我藏身一旁隨時準備接應,我看到你……真的好像有些怕了孫義,差一點被他的背弩所傷。不知那是何原因。」

     周洛佛乾笑道:「是麼!」

     楚衛葭道:「周先生若有難言之隱,就當我沒問好了。」

     周洛佛心想,你這不是一定要我說麼!呆呆立了半晌,道:「也沒什麼難言之隱,只不過……唉,因為東瀛忍術;還有孫義的眼神,讓我想起一件往事……

     「四、五年前,我奉命到東南沿海一帶,聯繫偵緝營在當地的眼線,搜羅各方消息,助官兵圍剿倭寇。有一回,我們費了好大一番功夫,好不容易才逮到一個海盜頭目。這傢伙和倭寇有勾結,被我們打得鼻青臉腫,肋骨斷了好幾根,但他不招就是不招,眼神充滿仇恨怨毒,好像恨不得撲過來咬下你身上一塊肉……

     「當時有個同僚破口大罵,你奶奶個熊,你這傢伙落入我們手裡還這麼囂張……話沒講完,忽然間外頭一陣騷動,一個全身血污的軍官給人架了進來……

     「後來我們趕到幾里外的一個村落,發現整個村子,不管男女老少,包括駐紮當地的一隊官兵,全給殺了……

     「我渾身起疙瘩,半邊身子麻痺,心裡忽想:倭寇這麼兇殘難鬥,不如他們要什麼,只要我們給得起,就給他們算了,派那麼多兵馬來圍剿,勞民傷財,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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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28 17:45: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七)

     當晚周洛佛坐在外廳的椅上,幾次想敲房門,終究還是忍住。楚衛葭躺在床上,思緒如潮,過了許久,才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楚衛葭醒來,步出門外,見桌上擺著稀粥醬菜,一邊几上放著一盆清水。楚衛葭一陣溫馨,盥洗後走到院中深深吐納,只覺神清氣爽,前晚中毒時的煩悶噁心之感盡去,楚衛葭心裡暗自感激,四處走了走,卻不見周洛佛的蹤影,正有些奇怪,忽然看見花圃裡一塊長著花草的土堆蠕蠕而動,向旁移開,周洛佛抱著一罈酒,從地底下冒了出來。

     楚衛葭錯愕,迎上前去。周洛佛將土堆推回去,轉過身來。楚衛葭道:「周先生……你在幹什麼?」

     周洛佛拍拍酒罈子,道:「薛勝北在下面藏了許多美酒,我替他搬上來。」

     楚衛葭側頭想了想,忽道:「那下邊是不是一條密道,前天夜裡薛勝北就是從這密道逃走的!」

     周洛佛道:「這個……我倒是沒有留意。」

     楚衛葭哦了一聲,便不再問。周洛佛看她一眼,道:「好吧,好吧,我說就是。不錯,薛勝北就是從這裡逃走的,但你要是想追去找他報那毒針之仇,我勸你還是算了,薛勝北功力深厚,即使不用毒針,我看你也不是他的對手。東瀛忍術可不是什麼真功夫。」

     楚衛葭道:「這密道通到那裡?」

     周洛佛道:「這條地道可長了,穿過整片麥田,若是在黑夜之中,一個人從地道裡出來,鐵鴉會的人就算有千里鏡,也絕對難以發現。薛勝北人老精,鬼老靈,鐵鴉會想追上薛勝北,看樣子很難。」

     楚衛葭眼望周洛佛出現之處,再眺望麥田,雖覺周洛佛的話不無道理,但不知怎地,總覺那裡有些不對。忍不住又問:「這裡怎麼會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該當是老早就有了。」

     楚衛葭道:「周先生早知道這裡有這樣一條密道?」

     周洛佛道:「我和薛勝北雖然是老朋友,但他不見得每件事都會告訴我。」

     楚衛葭道:「這麼說來,密道是周先生自己發現的?」目中露出詢問之意。

     周洛佛顧左右而言他,笑道:「薛勝北是老花眼,我可不是。姑娘,我誠心誠意勸你一句,東瀛忍術雖有其獨到之處,但畢竟只是一些障眼法,不是武學正道,你應該在我中原正宗武學上多下些功夫才是。我看你的身手,雖然輕靈有餘,但不夠周延,於一些根本的武術之道,恐怕不甚明瞭。那也不妨,我可以剖析於你知悉,同時也要指出這東瀛忍術不足之處。要知天下武術,皆出自少林,初練八段錦少林十八式等,但這不是武術,是導引,搖筋骨,動支節,養生防病而已。次練拿大頂、劈腿蹲馬步、梅花樁等,這也不是武術,是工夫,一日不成一月,一月不成一年,一年不成十年,因此說是工夫。再次練打拳、十八般兵器、飛刀飛鏢、跳躍提縱,這亦非武術,是把勢,把勢把勢,全憑架勢,沒有架勢,稱不起把勢。能夠練導引工夫把勢,身強體健,一生受用無窮,但只是皮毛。真正的武術分三層,上層劍術掌法,中層飛簷走壁,下層招數變化。欲尋明師,少林、武當、峨眉、華山、崑崙、點蒼、崆峒,七大門派,如有誠心,不難投入門下,但不上山學,是不成的,因上層劍術掌法練性命,須得面壁練氣主靜,中層練飛輕身,疼苦非常,如在家裡練,如何能夠忍受,下層好練,比把勢還好練,但明師難得。那東瀛忍術,只能稱是把勢,但借助天時地利以及各種器物,來藏身遁形,乍看以為是飛簷走壁,其實不然,可行一時之計,不可常用也。」

     楚衛葭心裡嘆了一口氣,她發現周洛佛真的非常囉唆。耐著性子聽他說完,道:「周先生所言甚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先生高論,振聾發瞶,當真令小女子茅塞頓開。」

     周洛佛呵呵笑道:「那裡,那裡。」

     楚衛葭低首沉吟,道:「原來薛勝北還有一條退路,難怪這幾天他不是關在房裡,便是待在花圃;他一直在找機會想脫身,咦……」忽抬起頭來,臉上有訝異之色。

     周洛佛尷尬一笑,道:「哈哈!小姑娘真聰明。其實我並不是很清楚,可能薛勝北的房間裡,還有一個出入口也說不定。哈哈!」

     楚衛葭雙頰飛紅,要生氣也不是,嗔道:「你這人……」一時不知該如何措辭,輕哼一聲,道:「薛勝北若不是為人不正,心懷鬼胎,又何須這般小心提防!」

     周洛佛無可耐何的道:「姑娘,我們吃公門飯的,有時候不小心那裡得罪了人自己都不知道。不事先準備一條退路,萬一真有仇家找上門,難道便坐以待斃不成。你看薛勝北,在京師也算有頭有臉的人物,現下給鐵鴉會逼得要逃命,也沒人理他。你以為薛勝北喜歡挖地道,他又不是狗……」忍不住又發起牢騷來,嘮嘮叨叨,訴說自己當年在偵緝營立下的功績,朝廷即算不立像記功,也當重用,誰知如今卻無人聞問,一切都得靠自己,有時在外面遭人白眼受了委曲,想到朝廷如此對待功臣,真不禁要老淚縱橫。楚衛葭默不作聲的瞧著周洛佛,終於再也受不了了,噗嗤一笑,道:「老淚縱橫!你很老了嗎?好吧!算你有理,求你不要再說了,成不成。」

     這一笑笑燦如花,周洛佛呆了一呆,忽想起封雪娘來。封雪娘冰冷秀美,楚衛葭清冷秀麗,兩人無論容貌氣質,俱不分軒輊,各佔勝場。可惜的是,同樣出色的兩個美女,竟似也有相同的命運:一個為了父親,一個為了有名無實的丈夫,都必須牽扯進隱藏著不知多少陰謀詭計的險惡鬥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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