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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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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 01:47:19
第五百一十八章 知人善任

    仇鉞從小卒起家,一時機緣而得以承襲仇理的軍職,又積功陞遷到都指揮僉事,授寧夏游擊將軍,打過的仗也不少了。然而,被授予這樣獨當一面的重任,卻還是第一次,尤其是當寧夏鎮的大部兵馬全都還在各城防守,他手中這支軍馬幾乎連偏師都算不上的情況下。

    他手頭只有五百餘騎兵,兩千餘步卒,其中經驗豐富的老卒只有一半,面對一千餘來去如風騎兵的壓力可想而知。之前收拾那些零碎兵馬的時候他嘗夠了甜頭,這會兒要是輕易言退,會被身邊這個老太監笑話的!他可是親眼瞧見過,這老不死的太監剛剛曾經輕描淡寫拉弓兩箭,直接將兩個韃子射下了馬!

    所幸這些都是他親自操練出來的兵馬,不能說如臂使指,但在迫在眉睫的危機面前,將士們對他仍是異常信賴,終究使得大軍在敵軍兩次衝殺之下堪堪維持住了陣型的完整。眼看敵軍就要第三次逼來,他看了看天色和日頭風向,面上終於露出了一絲自負的笑容。

    敢情以為老子只會結陣固守而已?順風,逆陽,更何況剛剛被連番守禦憋了一肚子的火,是時候了!

    他對傳令官叱喝了一聲,隨著軍令飛一般地傳入前哨後隊,他驟然取下剛剛一直不曾用過的強弓,從箭囊中取出一支箭搭上弦後,輕輕鬆鬆彎弓如滿月。隨著那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往敵陣中飛去,他後頭的十餘名親衛幾乎同時射出了手上的箭。正當敵陣之中滿心以為這遙遠的距離只會是徒勞無功的時候,一陣鋭利而刺耳的聲響驟然之間在草原上響起,一時之間,虜寇的後方突然起了騷動。

    “殺!”

    那衝天的喊殺聲,赫然是從後方傳過來的!

    仇鉞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冷笑,隨即將弓箭往馬頸旁一掛,當即抽出腰刀叱喝了一聲,隨著兩翼騎兵先上。他方才帶著中軍緩緩前壓,竟是第一次反守為攻。要真的只靠他這麼一些兵馬,那自然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然而此時敵軍後陣之中火槍聲音不斷,再加上後頭煙塵滾滾,也不知道有多少兵馬,這千餘騎兵頓時慌亂了起來。

    此時倘若仇鉞這一隊中軍亂了陣型,縱兵衝陣自然是最好的選擇。也可試探援軍數量。奈何仇鉞哪怕在此時反攻之際卻依舊一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架勢,領兵的阿古達木竭力衝殺了兩次都被死死擋了回來,再加上兩翼死死被人咬住,後方又是陣腳已亂,縱使他也是巴爾斯博羅特頗為倚重的年輕一輩將領,這會兒也有些焦頭爛額。

    濟農命他留在那兒是守禦平虜城可能會派出的大軍。可他居然被這麼區區不到三千的兵馬糾纏到這個地步!都說陝西三鎮的軍馬早就不如從前了,怎會這麼難纏!

    “阿古達木,向陽不利,明軍前後夾擊,兩翼又都是兵馬,但東邊軍馬多,西邊軍馬少,明軍一定以為我們不敢往西,往西邊殺出去!”

    聽到身邊傳來了副手烏力罕的聲音。儘管阿古達木一直都看不慣這個倚老賣老的傢伙,但這會兒卻再也顧不得那麼多了,立時吩咐傳下軍令。然而,還不等突圍的命令傳遍全軍,他突然又聽到了明軍的一陣陣歡呼。下一刻,他就只見西邊的地平線上出現了眾多軍馬。放眼望去旌旗招展,少說也有三五千人。隨著那邊廂一支騎兵疾馳了出來,他知道再傳令未免不及,當機立斷一馬當先帶著親兵往東衝殺而去。儘管麾下軍馬有不少下意識地跟去。但之前向西的軍令終究是讓有些人無所適從。一時間竟是一分為二各自為戰。

    合圍和追擊只上演了區區一個多時辰便宣告結束。窮寇莫追乃是自古之理,更何況兩支軍馬就算合在一塊。也是依舊一支不到五千的偏師,掩殺上去固然痛快,可要是迎頭踢上鐵板,那就從喜劇變成悲劇了。

    當仇鉞見到徐勛的時候,幾番轉戰殲敵,再加上剛剛這一場硬碰硬的大戰,從馬背上下來的他幾乎伸不直腿。勉強上前行過禮後,見徐勛一把托住了自己,他也顧不上客氣,好容易站直了身子就苦笑道:“平北伯若是不來,這一戰末將就是贏下來也異常艱險。”

    徐勛剛剛也已經看見了那一支所謂奇襲的軍馬,見是零零落落兩三百人,而且大多是負傷的將士,便知道仇鉞起初恐怕是安置人在附近那些比較安靜的小丘,因而,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可是囑咐了他們,若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時候,那便揚起煙塵虛張聲勢,用火器亂敵陣腳?”

    “不錯,原本只是以防萬一,誰知道竟是硬生生被那一股虜寇糾纏到不得不用上這險之又險的最後一招。”說到這裡,仇鉞便拱了拱手說道,“只不過,那些小股虜寇已經都被掃平了,接下來應該如何,還請平北伯示下。”

    “你辛苦了,眼下先就地休整,接下來的事待會再說。”

    徐勛見仇鉞身邊的苗逵雖也是面露疲態,但老太監顯然精神比剛剛飽受壓力的仇鉞還健旺些,臨走的時候少不得叫上了苗逵一塊。而等到苗逵和陳雄這個老相識重新碰了頭,老太監便露出了笑容:“這仇鉞真是個人物。到底是出身卒伍,下頭人對他多半服膺,否則最後關鍵時刻那亂敵陣腳的一計,要是那些傷兵都跑了,誰陪他來唱這麼一場獨角戲?這麼一個人,區區一個游擊將軍還是用得不夠。”

    陳雄儘管和苗逵有舊,但聽到這話也忍不住苦笑了起來:“苗公公這話說得,彷彿他仇鉞受了多少排擠委屈似的!別說寧夏鎮,就是放在其他邊鎮,他這陞遷也已經算是極快了!不過一介傭卒,先是承襲了和自個一點血緣都沒有的仇理的軍職,然後又是積功陞遷,再是楊大人保舉,這一次又立下戰功,回去之後一個參將至少。真要當總兵,卻總得再磨練一兩年。獨當一面不是那麼容易的!”

    苗逵聞言頓時嘿然一笑:“咱家倒是忘了,你也才只是副總兵……而且這副總兵比起邊鎮的副總兵來,威權上還差了一截。要是你樂意,咱家現在就和平北伯說說,把你留了在這寧夏鎮,頂替了姜漢如何?”

    知道苗逵也就是隨口說說,陳雄也就沒往心裡去,卻是看著徐勛說道:“咱們這沿路過來。陸陸續續大約也吃掉了幾股韃子。如今合師之後,咱們這支人馬已經有五千人,是回平虜城休整,還是……”

    “暫且紮營。”

    徐勛撂下這言簡意賅的四個字之後,隨即便開口說道:“讓江彬來見我。”

    休整之後的紮營讓一整日都在轉戰奔襲的軍馬都鬆了一口大氣。然而,被徐勛叫來的江彬卻是提起了精神。之前清洗了那個小部落的時候。因為徐勛親口許了准許大掠,因而事後那裡恰是一副猶如風捲殘雲似的景象。然而,他往日做這種事都是搶在人前,這一次卻是風度絶佳,甚至連麾下的親兵也都約束住了——事後沒少承諾給他們甜頭。他自然知道這些事情少不得會傳入徐勛耳中,只要對方覺得自己能克制,必然還有大用,所以這會兒站得筆直。

    “江彬,你跟隨我入陝西。大約也有快一個月了。”用這樣一句話起了個頭之後,徐勛便似笑非笑地說,“數次接戰,再加上這一次的奇襲,你不是主動請纓就是一馬當先,足可見確實是有膽色的人。我這個人其他的優點不多,但對於知人善任卻有些信心。你既然從來不提回大同鎮的話,我便默許了你一路跟著,所以。今天我有一件九死一生的任務想問問你可敢去。當然。你若是不想去,我也絶不會強求。畢竟剛剛也說了,那是九死一生。”

    徐勛先說知人善任,再說九死一生,江彬頓時被撩起了心裡那團熾烈的火。武將統共就那麼幾條陞遷的路,最要緊的還是邊功。而想當初徐勛要不是那行險孤注一擲,又怎會有如今的風光?更不用提錢寧那區區一個百戶,如今已經是入主內行廠了!因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毫不猶豫地單膝跪了下去。

    “不論是上刀山下火海,卑職都絶不皺眉頭!”

    “好,你起來說話!”

    徐勛早就看穿了江彬這一股和當年錢寧一模一樣的賭徒脾氣,聞言點了點頭後,便不緊不慢地說道:“之前那幾仗雖然偶有小成,但於大局的影響卻得看接下來的。我要你帶上嚮導和幾個可靠的親兵去見一趟火篩,替我帶幾句話給他,還有他的女婿烏魯斯博羅特!”

    對於小王子那幾個兒子,各邊鎮都有各邊鎮的叫法,但因為之前徐勛那一仗,再加上後來塞外一時打得如火如荼,烏魯斯博羅特這個名字江彬還是熟悉的,因而他起身之後聽清楚了這番話,當即滿口答應了下來。等到徐勛招手示意他上前兩步,他便依言上去,待到聽明白了徐勛那一番耳語,他不禁為之愕然。

    “這樣的條件……火篩會答應?”

    “形勢比人強,他會答應的!”徐勛微微一笑,隨即鄭重其事地說道,“當然,儘管可能性不大,倘若火篩和巴爾斯博羅特握手言歡,你這一趟去恐怕是凶多吉少。若是那樣,你的妻兒家小我必然替你照顧,你的兒子將來便是我的兒子!”

    這種話聽上去彷彿只是輕飄飄的承諾,但江彬此前特地從大同去給莊鑒送信,就曾經仔仔細細打聽過徐勛的為人,知道他最是說一不二。因而,心中大定的他抱手行了個軍禮,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平北伯放心,卑職不是那麼容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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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九章 圈河套

    寬敞的大帳中鋪著華美的波斯毯子,掛著輕盈的絲綢簾子,而坐褥則是不帶一絲雜色的銀貂皮。膚色微紅的蒙古侍女用中原的瓷器送來了已經烹製好的奶茶,然而,烏魯斯博羅特卻壓根沒有看那送到自己面前的那一杯奶茶,而是依舊死死瞪著面前的火篩。

    “這是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喝茶!”

    烏魯斯博羅特怎麼都沒有想到,當他跟著火篩回到了營地之後,並沒有如同意料之中那般和自己的三弟來上勢均力敵的大戰——恰恰相反的是,他們面對的是損兵折將的巴爾斯博羅特。他更沒有想到的是,一直縱容外孫巴雅爾和圖魯勒圖廝混的火篩,竟是早已伏下了暗手,在自己二人以及巴爾斯博羅特率軍走後圖魯勒圖邀約巴雅爾的時候,麾下兵馬先一步行事,硬是將他那位被捧為草原明珠的妹妹給劫了下來。

    巴爾斯博羅特所部軍馬雖是一度將營地圍得嚴嚴實實,更是殺了之前那個小部落求救的信使,可最終在人命關天的威脅下,不得不投鼠忌器退出十里開外。而後巴爾斯博羅特領兵回來,正好對上已經做好了守禦防範的駐守軍馬,被一陣箭雨打了個措不及防,隨即便遭遇了他們這一支後軍,一時大敗而走。

    而他的那含恨一箭,更是重創了巴爾斯博羅特!

    “草原上的勇士,可以不喝酒,但卻不能不喝奶茶。”火篩示意那侍女過來,取了另一杯奶茶,又將其屏退了下去,這才淡淡地說道,“當年先祖們從中原的如畫江山被人趕到了這草原。你知不知道,那些曾經在中原享慣了福。習慣了錦衣玉食的貴族們用了多少時間。才能重新習慣這些腥膻的肉食,習慣了逐水草而居的日子?我們的先祖也曾經是那些漂亮城池的主人,這樣的茶磚根本看不上眼,甚至非極品香茗不能入口。但現在哪怕這樣的茶磚,我們也要去搶。或者靠中原的商隊偷偷摸摸給我們帶來,否則再強大的勇士也會早早隕落。”

    烏魯斯博羅特不知道火篩想說什麼,然而。這一次如果不是火篩。別說解決如今的危局,他們興許會如同喪家之犬似的往更西面奔逃,因而他只能耐著性子聽下去。

    “哪怕你的父汗有統一各部,重新恢復黃金家族榮光的大志,但你應該知道,他是否想過齊集各部軍馬。重新打下中原。”火篩見烏魯斯博羅特一下子愣住了,他便微微笑道。“沒有!你的父汗是一個雄才偉略的人,但也是一個審時度勢的人。祖輩的那種機遇,目前沒有。我們的軍馬看似可以肆虐他們的邊鎮如入無人之地,但一旦他們集結了幾十萬大軍,那麼我們就只有退避三舍。中原或許沒有別的東西,但他們唯獨不缺的是人!”

    “可我們缺!”

    火篩一下子站起身來,冷冷地說道:“單單各部的內耗,每次都至少是幾人幾十人甚至成百上千人的損傷,但女人們幾年才能生一個孩子?又要幾年才能讓一個孩子長大?你曾經是汗庭之中寄託了大汗無限希望的二王子,那你就應該知道,咱們那些兵馬的戰力可比得上當年成吉思汗一統各部的時候!明人確實是遠遠不如他們當年把我們的先輩趕回草原時的情形了,可是,我們的兵馬同樣不是那支征戰天下所向無敵的鐵騎!”

    烏魯斯博羅特一直覺得火篩老了,可此時此刻聽見這一番話,他才知道自己小看了這個昔日的勇士。即便是老了,上陣殺敵比不上年輕人,可卻依舊老而彌堅!於是,他終於開口問道:“那你想要做什麼?”

    話音剛落,帳外便傳來了一個親兵的聲音:“太師,抓到了幾個明人奸細!”

    “明人奸細?”烏魯斯博羅特一時愕然,隨即氣急敗壞地說道,“這種時候抓到奸細還有什麼好說的,直接斬首示眾,還用得著來報?”

    “這種時候來的,定然不是普通人物,你要殺了必然會後悔一輩子!”火篩接著烏魯斯博羅特之後開了口,見對方一臉的不以為然,他卻也不解釋,直接開口吩咐道,“把人押到大帳來,我要親自問!”

    回到鋪著虎皮的居中位子上坐下,火篩又重新端起了那杯奶茶,見烏魯斯博羅特終於也拿起了那個侍女放在高幾上的另一杯奶茶,他便一面好整以暇地喝著這溫潤暖胃的液體,一面思量著今次來的會是誰。倘若還是之前的那個曹謙,那麼,即便事情可以談,他卻非得把人扣下不可。單單屠滅了他麾下那個小部落,這筆賬他就不能輕易放過去!

    “太師,奸細都帶來了!”

    隨著外頭一聲稟報,火篩抬頭一看,就只見四個五花大綁的人被幾個親兵用刀背驅趕進了軍帳。只掃了一眼,他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個臉上鬍子拉碴,身材魁梧雄壯的中年漢子身上。儘管都是一色的裝扮,可就憑此人自然而然站在了最前頭,再加上怡然不懼的表情,就可見此人必然是首領。因而,他打了個手勢吩咐親兵把另外三人暫且押下去,便饒有興緻地打量了這個中年漢子幾眼。

    “你是何人,報名吧!”

    他知道這當口被派到這兒的人,多半不會不通蒙語,因而也沒留下什麼通譯,自然而然地用了蒙語。果然,就只見那人昂首挺胸站在那兒,那目光往他身上轉了轉,卻是直截了當地問道:“你就是火篩?”

    烏魯斯博羅特眉頭一皺,火篩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不錯,我就是火篩!”

    火篩從天順年間成名,幾十年來一直都是明朝各邊最頭疼的人物之一。而且,不同於亦思馬因這些風光一時,最後卻戰死戰敗的人物,他弘治中後期一舉進入河套駐牧,屢屢滋擾陝西三邊,守軍對其絲毫沒有辦法,竟一直活躍到了現在。此時此刻,江彬面對這位鬚髮皆白,卻精神矍鑠到不知道還能活幾年甚至十幾年的老人,他不禁打心眼裡生出了幾分敬意。

    老而不死,果真是一號英雄人物!怪不得能幾十年縱兵肆虐大明邊疆!

    “我奉平北伯之命前來傳話。倘若你願意舉族內附,那從前你縱兵肆虐,朝廷可以既往不咎。倘若你不願意,那不日之後,便戰場上見!”

    江彬原原本本把徐勛的話直接撂了下來,眼見火篩面色倏然轉厲,他知道眼下是關鍵時刻,心裡雖異常緊張,但面色卻硬生生紋絲不動。眼見火篩旁邊那個年輕人臉色鐵青,卻在火篩的一個手勢下按捺了下來,而火篩本人則是冷冷盯著他,他便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說:“是內附還是戰,一言可決之。”

    “沒想到平北伯自己膽大包天,而且還派了你這麼個膽子大,卻半點不通事理的人來!”火篩哂然一笑,眼神中一時精光更盛,“他以為我火篩是什麼人?幾十年來,你們的邊境,哪個地方我沒帶兵去過,有幾個將領不曾敗在我手底下?他不過是一個才打過一兩個勝仗的小子,和我交易過幾次東西,便以為能夠支使得了我?”

    這最後一聲已是形同暴喝。倘若不是徐勛面授機宜時,已經說到這一重反應,江彬饒是膽子再大,可這會兒身在敵營,也免不了出一身冷汗。然而此時,他緊張歸緊張,但總算還能維持鎮定,當即淡然自若地說:“我的話還沒說完。所謂內附,你可以依舊在這河套之內駐牧過冬,但保證不再犯邊,我大軍出入,可以保證不視你為敵,而且可以和你互市。但若是要戰,京師數十萬京營十二團營精鋭正枕戈待旦,不日便要開拔陝西!”

    這是什麼意思?

    火篩陡然之間面色大變。這個平北伯徐勛派來的信使隻字不提所謂腹背受敵這種挑撥離間的話,所言利害卻是他之前未曾料到的。記起之前巴爾斯博羅特曾經說漏嘴時,曾經提到徐勛不過是一個毛頭小子,居然和楊一清一個書生打算復河套,從去歲到今年,陝西境內的暗探被連根拔起了不少,他不禁暗自倒吸一口涼氣。

    明人真的準備復河套?這怎麼可能,這麼多年了,聽說他們的朝廷裡一直爭議不下,最大的緣由在他看來就是兩個字——錢,人。多了河套這麼大塊地方,自然要人防禦,而因河守禦,自然就需要錢。這兩樣東西都不是平白能變出來的,更何況,他火篩一直駐紮在河套之內放牧,明人要把他趕出去,便需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而這一次,他們才是真正的趁火打劫!才把巴爾斯博羅特等人打得狼狽而逃,這河套之內自然不會有其他勢力存在,就是有,清剿起來也是要多方便有多方便,至少他是絶不在意那些零星遊騎被剪除乾淨的。至於明人倘若按照一貫的宗旨沿黃河南岸建造邊牆,那對於他來說,那也能減少立時要面對的達延汗巴圖蒙克的壓力。

    可倘若如此,他便算是被圈在了河套這一畝三分地上!東西南北四面都是邊牆,可以想見,那個楊一清打洞的本領固然厲害,築牆的本領也決計差不到哪兒去。最重要的是,從去年到今年的連場大戰,他麾下的人馬就算加上老弱婦孺,也已經不足兩萬,若是按照以往休養生息的慣例,冬天為了不被人吃掉,就得退到更西更北的地方去,而更大的可能性就是給人吞得連骨頭都不剩!而留在這裡,則是足可他休養生息。

    平北伯徐勛,著實年紀輕輕好算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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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章 喜訊驚訊

    夜幕下的草原顯得格外寧靜。

    徐勛並不是第一次在這種地方仰望滿天星斗了。事實上,當兩年前他這樣仰望天空的時候,想到的是自己能不能平安回家和親人團聚。那種每時每刻揮之不去的生死之間大恐懼,若非就是他自己提出這樣冒險的計劃,又有神英這樣的老將在側,再加上他一直都是極其能夠掩藏自己的人,所以沒有一個人能夠察覺,膽大包天的他實際上也一直在深深的恐懼。

    身處敵人腹地,稍不留神就可能滿盤皆輸把自己都搭進去,他沒法不害怕。可他更痛恨的是按照別人的擺佈亦步亦趨地行事,到頭來淪為生死前程都要為人操控的棋子。所以,他不得不一次次生死相搏,在狹縫中掙扎求存奮力前進。然而現如今,這種狀況終於為之一變,需要在夾縫中求存的人不再是自己,而是換成了別人,這種轉變著實來得快。

    “大人,哨探已經都派出去了。”

    回過神來的徐勛這才將脖子從仰起的狀態放下來,這才發現剛剛看得太專注,脖子竟是又酸又痛。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他這才看著眼前那兩個年紀很不小的老軍官,想起他們這些天竟然養成了和自己那些親兵一樣的習慣,不知不覺改了稱呼,他便若有所思地說道:“今次事了,你二人可有什麼打算沒有?”

    莫峰和韋勝對視一眼,前者猶豫片刻,便開口說道:“若是大人用得著卑職,卑職自當效力。如果用不著,卑職還打算去開那家書肆。倘若朝廷真的復了王太傅的爵位,那幾套剩下的襄敏集,怎麼也應該能賣出去了。”

    “哈哈,你的心願,便這麼小麼?”徐勛忍不住笑了起來,隨即就若有所思地說道,“你們當年能夠一塊為王太傅結集出書,這份心意著實難得。你年紀不小了,我也不強留你繼續在軍中,我出一千五百兩銀子,你把那書給我多印幾百套,也不用賣,回頭我帶了去京城有用。對了,還有你韋勝,鎮遠關固然險要,但倘若從鎮遠關到東邊的清水營能夠連成一片,你那兒的壓力補給等等就不會那麼艱難了,下頭那屯田的出產想來會更高,你還打算繼續守在那地方麼?”

    這是徐勛第一次在兩人面前直截了當地把此事說出來,因而,韋勝和莫峰同時一愣。韋勝畢竟早年就想過這事,眼睛一亮便又驚又喜地說道:“大人的意思是,您要……”

    “不是我,是朝廷要復河套,皇上要復河套!”

    徐勛微微一笑,見韋勝一時間竟是老淚縱橫,他便沒有再追問韋勝的打算,拍了拍這位老將的肩膀,便徑直離開了二人。直到走出去老遠,他轉身瞥了一眼,卻見兩人的身影被火炬拖得老長,雖有些蕭索,但更多的是壯志得酬的欣慰。面對這一幕,他略一思忖,便招來一個親兵吩咐道:“去傳陸海等慶府中護衛諸將來見我。”

    陸海等人進入徐勛帳子中的時候,不少人身上還帶著之前那一戰在身上留下的斑駁血跡。儘管丁廣張欽被查實和安化王朱寘鐇有涉,最初那會兒他們徬徨難安,但之後那次突襲他們做得漂漂亮亮,之後只付出了傷亡十數人的代價,而徐勛很是褒獎了他們一番,他們這徬徨不安的心方才稍稍放了些下來,依稀覺得徐勛那破虜衛的說法應當不是信口開河。

    “之前我對你等提過破虜衛的事,爾等可願意調出慶王中護衛?”

    儘管當年陸海等人在朱台浤之父慶恭王的庇護下,順利脫離了本屬衛所,在王府中過了幾十年的安生日子,但王府護衛說白了便是個養老的職司,如今這位慶王雖不是什麼雄才大略的人物,但待下勉強還算隨和,可之後要讓自己的子子孫孫都為慶府一系賣命,不論主子賢愚,要說完全甘心卻是不可能的。之所以他們也曾一度和安化王朱寘鐇走得近,也是因為這位郡王言談舉止禮賢下士,讓久不逢明主的他們心有所感的緣故。

    因而,在發現眾人都看向了自己之後,陸海深深吸了一口氣後便沉聲說道:“大人,王府護衛乃是慶王一系相傳多年的,無罪不可開革,大人向慶王借了我等出來,想必就已經是莫大的為難,而且要說賞功勞,我等這一次著實說不上有多少功勛……”

    “只要你們願意,我自然有我的辦法。”

    徐勛微微一點頭,卻沒有立時要他們的回答:“爾等不妨回去好好想一想。對了,今夜的巡夜都仔細些,畢竟這河套乃是蒙人出沒之地,千萬別大意了!”

    “是,請大人放心!”

    這一晚上,從上至下都是防備森嚴,和衣而臥的徐勛卻睡了個難得的安穩覺。當一大清早親兵把他推醒的時候,他還忍不住翻了個身抱怨了兩句,隨即方才一個激靈驚醒了過來。翻身坐起之後,他當即開口問道:“什麼時辰了?還有,江彬等人可回來了?”

    “大人,還早,只是卯時,因為江游擊回來了,所以屬下才不得不叫醒大人。”

    “嗯,大事要緊,你做得不錯。”

    得知江彬總算是回來了,徐勛也顧不得梳洗,隨便整了整頭髮,他起身拿起那件灰色大氅往身上一披,立時大步往外走去。才出那張簡易的軍帳,他就看見江彬正站在仍舊昏暗的天幕之下,臉上赫然是焦躁之中混雜著喜悅的表情。

    “江彬!”

    “平北伯,卑職回來複命!”江彬三步並兩步趕了過來,正要跪下行禮,見一雙手緊緊托住了自己,大晚上這一路四處繞圈子的提心吊膽頓時丟到了九霄雲外。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便低聲說道,“火篩開了口,說他可以答應內附,但這種事不能空口說白話,他一定要見大人一面。當然,時間地點任大人你挑。”

    說到這裡,江彬頓了一頓,這才訥訥說道:“火篩原本還說,有一份大禮要送給大人,是小王子的女兒,結果那個烏魯斯博羅特立時跳將起來和他大吵大鬧了一番,所以這事兒最終沒成。卑職那時候不知道他們這爭吵是真是假,再加上不想節外生枝,沒敢貿貿然摻和,還請大人恕罪。”

    火篩竟然打算過把圖魯勒圖公主送給自己?徐勛差點沒噎著,等江彬說出這事情烏魯斯博羅特堅決反對,他方才鬆了一口大氣。達延汗巴圖蒙克就這麼一個女兒,聽說是草原上的一顆明珠,要是落到了他們這些明人手裡,接下來就是為了面子也要狠狠打上一仗。既然烏魯斯博羅特好歹顧惜那點兄妹之情,多半會把人送回去,那樣至少可以太平一時。

    “恕什麼罪,這時候就應該裝傻充愣,要是把那個女人帶回來,那就真的是天大的麻煩!很好,能夠平安而去,平安而回,又帶回來了這麼一個好訊息,你此次功勞不小!”

    聽徐勛竟然不在乎這麼一個蒙古公主,江彬頓時安心了——他本以為徐勛不好色,可說不定想著把人帶回京城獻給天子。知道此次的功勞最要緊的是去火篩那兒充當了一回信使,而這個卻畢竟不能算那些奇功首功,因而拜謝歸拜謝,他心中卻依舊有些沒底,直到徐勛傳令,讓仇鉞先帶兵回興武營去稟報楊一清,自己則是帶兵回平虜城,他才徹底死了心。

    要再打一場硬戰,看來是不可能的!

    自打徐勛帶兵渡河而去,平虜城參將榮盛就一直都是心裡七上八下沒個準。尤其是當這一天來自寧夏城的那位御用監掌印張永張公公派了個信使來,卻根本不對他提什麼事,而是直接就在平虜城住下了,他就更加忐忑不安了。好在盼星星盼月亮,次日午後沒多久,他就得知黃河對岸現出大股己方兵馬,打著寧夏鎮的旗號,他親自到城頭看過之後,認出了徐勛此前知會過他的旗語,立時傳令讓人搭浮橋,又吩咐人去通知張永派來的那個信使。

    然而,等到徐勛一行人從浮橋上才剛過來,他還沒來得及說上一句話,就只見張永的那個信使一個箭步竄上前去,行過禮後便沉聲說道:“大人,張公公命屬下送信過來。”

    雙手呈上一封信給徐勛之後,他又低頭說道:“另外,還有一個好消息要教大人得知。京城傳來了興安伯書信,尊夫人順利產下一女,母女平安。”

    徐勛拿著那封信正打算立時拆開來看,聽得這話頓時一下子抬起頭來,臉上一時又驚又喜。而四周圍的軍官全都是眼尖耳靈的,紛紛齊聲賀喜,此前就已經得了消息,這回卻被人搶先一步的榮盛都趕緊上前來道喜不迭。而喜上眉梢的徐勛自是連聲吩咐去集市上把能買的雞蛋都買了來,做成喜蛋分送此次隨他征戰的將士。一直等到了參將府坐下,他才拆開了張永的那封信看。然而,才掃了一眼,他就驚得跳了起來。

    張永這是在搞什麼名堂!玩火也不是這麼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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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動亂(上)

    隨著一支又一支軍馬從寧夏城中被派了出去,這座西北的邊陲重鎮一時間變得冷清了下來。往日大街上隨處可見的大小軍官幾乎都沒了影,總兵府日日點卯的情景亦是不復得見。就連小胡同裡常常拿著才到手的軍餉尋歡作樂的尋常士兵也少了許多。對於這幅景象,寧夏城中的百姓和商戶們都司空見慣了。

    畢竟是大明朝的九邊之一,韃子過境還能算是什麼新聞?這許多年來,韃子兵臨城下的次數很不少,可哪一次真的打進了城裡來?

    然而,百姓們照樣過自己的日子,商戶們照樣開自己的鋪子,就算樓子裡頭的姑娘們,也就是少做幾筆生意,換言之也能好好休養生息幾日,可某些貴人們就沒那麼舒坦了。慶王朱台浤便是天天派人去總兵府向姜漢打聽消息,此外,安化王朱寘鐇更是在一次又一次地派人出城受到阻攔後,忍耐力幾乎到了極限。

    好在這一天,終於有人給他帶來了一個好消息。來的是孫景文,他興沖沖地進了書房,就快步走到朱寘鐇身邊,甚至連行禮都顧不得了:“剛剛司禮監那位王公公由鎮守太監李增鄧廣陪著,去了總兵府,是為了屯田事務去的。周指揮從總兵府裡頭傳了消息給我,說是巡按御史安惟學也在那裡。他們說,就從今年開始在河套屯田,如今雖晚了些,可趕緊忙活起來,春耕還是來得及的。所以,今年下半年的軍餉祿米會減半供給,明年則是再減半,以後就足可自給自足了。”

    “徐勛不在,他們果然就蹦躂了起來!”

    朱寘鐇在最初一愣過後。立時醒悟了過來,禁不住哈哈大笑道。“要是徐勛知道他在前方帶著人打勝仗。後頭卻還有這麼一堆拖後腿的人,也不知道會不會氣得七竅生煙!那姜漢怎麼說?他雖不是什麼極有魄力的人,可面對這樣的事,也不可能輕易答應吧?”

    “當然不可能。咱們的姜總兵還是頗為大義凜然的。先是痛陳此事不可行,然後又拖延說是要請示楊大人。可是,那位王公公拿出了蓋著玉璽的公文,他就有些招架不住了。儘管並不是內閣發的明旨。而只是中旨。但敢抗中旨的都是京城那些腦袋比鋼刀還硬的讀書人,可不包括他這麼個多年好不容易才爬到總兵的。所以,雖然如今還拖著,但想來他未必真扛得住。殿下,如果我猜得沒錯,恐怕那位王公公的算計很簡單。那就是趁著徐勛在外這段時日,把生米煮成熟飯!”

    說到這裡。孫景文見朱寘鐇眼睛一亮,贊同地點了點頭,他不免精神大振,立時又滔滔不絶地分析道:“倘若徐勛打了勝仗,總不成和皇上的中旨相抗,而要是打了敗仗……他就更加沒有底氣了,就算皇上從前再寵信他,這一次也不免要追究敗仗之責,輕則貶官去職,重則流放,到那時候劉公公一人獨霸朝綱,天底下再沒有人能制得住他!”

    “你說得沒錯,這武官的天職就是打仗,打仗都打輸了,還說什麼聖眷?”

    朱寘鐇的臉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然而,他也不笨,知道眼下不管徐勛打勝還是打敗,最重要的卻是怎樣利用這個剛剛新鮮出爐的消息。所以,他眯著眼睛一沉吟,便對孫景文說道:“你去見何錦他們幾個,把這個消息儘快散佈出去,越快越好!看看下頭是個什麼反應,如果群情激奮,明天晚上,你在東昇樓設酒款待這些人,藉著酒意激他們一二,務必讓他們從了我!只要他們肯在那封盟書上按下手印從我,這事情就成了!”

    他本不想這麼早動手,可是徐勛一步步逼得太緊太急,再這麼下去,難保有人扛不住露出風聲!既然如此,擇日不如撞日!

    整個寧夏前衛和左右衛的軍餉是多少,別人不知道,鎮守寧夏已經有一段時日的李增和鄧廣自然心中有數。而他們更清楚,王寧所說將下半年的軍餉扣一半,而那一半絶不會到得了國庫中,多半是流入了劉瑾的私囊。所以,從總兵府回來,又把安惟學那個假道學分了手,兩人自是對王寧讚口不絶。而之前才在徐勛手底下吃了大虧的李增則是口不擇言道:“若是劉公公知道王公公此次竟然辦成了如此大事,王公公回去之後必然能更進一步!這半年的軍餉是多少?縱使之前那些再出手大方的人比如寧王,也不會有這般貢獻。”

    “咳!”

    王寧不悅地重重咳嗽了一聲,見李增這才反應過來,臉上一時訕訕的,他才沒好氣地說道:“咱家只是給劉公公跑跑腿做些小事,說什麼更進一步!就是那軍餉,劉公公公允無私,自然也會對皇上細細稟明,不會拿一分一毫的好處。”

    這要是徐勛打了敗仗,這好處還能不動聲色拿不少,可要是徐勛萬一走狗屎運又打勝了回來,那這些省下來的自然全都只能進國庫,可也終究是劉瑾的一大政績!如此一來,眾多軍鎮便能紛紛將屯田制推行到底,於劉瑾來說也不是沒好處的!

    見李增和鄧廣都是慌忙應是,王寧這才鄭重其事地吩咐道:“總而言之,這事情做成之前,先不要四處張揚,只要把薑漢這一頭打通,張了告示宣諭全城,自然就是木已成舟了!”

    朱寘鐇消息靈通,而身處關帝廟的張永也並不差。畢竟,曹謐如今手頭除了軍情局的人,還外帶寧夏鎮的錦衣衛和延綏鎮一股腦兒跟過來的錦衣衛,足足有三四十個人。其中總兵府便有足足三四個眼線在,王寧和李增鄧廣安惟學一塊去見了姜漢之後一個時辰,已經整理好的詳細談話筆錄就已經到了他的案頭。儘管料到劉瑾派了王寧過來必然有所圖謀,可真正瞭解了事情的始末,他仍是有些哭笑不得。

    “老劉啊老劉,就算要幹些成績出來給人瞧瞧,也不帶你這樣東一鎯頭西一棒子的!這消息要是傳開了去。得是多大的亂子?”

    一旁侍立的曹謐聽張永這般說,他便沉聲答道:“回稟張公公。這事情已經開始傳了。據我所知。城中留守兵馬的那些千戶百戶之類的軍官,還有些不得志的閒散指揮等等,都正在議論這件事。得知這個消息,上上下下群情激奮。只是還不曾露在明面上而已。”

    “是真的?這麼快?”

    張永一下子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霍然站起來之後,他就看著曹謐問道:“是有人搗鬼?”

    “是。散佈消息的人,有往安化王府走動頻繁的衛學生孫景文、孟彬、史連,還有何錦等等幾個軍官。他們四下串聯。可笑王寧李增鄧廣等等還自以為得計。”曹謐說到這裡。不等張永追問,便躬身說道,“至於常往安化王府走動的都指揮使周昂,卻仍在總兵府尚未出來。他深受姜總兵信賴,如今城中軍馬剩下不足六千,將校更少。如他這種上過陣的,自然姜總兵頗為倚重。張公公了。事到如今,不能再拖了,得儘快處置。”

    “你小子和徐勛一樣,都是急性子!”

    張永摩挲著一根鬍子也沒有的下巴,沒好氣地說道:“怎麼儘快處置,咱家去對姜漢說,有人在煽動你下頭的那些軍官,他們怨聲載道,興許會圖謀不軌?且不說這事情是真的不是假的,更何況咱們是外人!而且,究竟有沒有逆謀還不知道,若是因此有了防範,說不定那就更加糟糕了。況且,有些事情,不動起來不好處置,更何況徐勛這番出去,勝敗還不知道……這樣,你收拾一下,留一兩個人守在這關帝廟,其他人跟著咱們走!”

    “張公公……”

    “亂起來不是咱們的職責,但收拾亂局,卻也是一樁功勞!笨小子,至少給徐勛做些預備,免得他那邊有什麼萬一,咱們這兒有功就可以幫他擋一擋!”

    真要劉瑾惹出了亂子,就算徐勛打了敗仗,回頭鎮壓之下也能抵得過了!更何況,慶府中護衛徐勛是擺明了借了不想還,怎樣不還,還可以著落在今日之事上!只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滿城兵馬已經沒剩幾個了,他該到哪裡去弄人?還有這寧夏城六門,他至少得控制一兩個,另外派親兵急速往寧夏平虜城,把徐勛找回來是最可靠的,別人難保信不過!

    進入了夜禁的寧夏城街頭比白天更寧靜了幾分,只有一隊隊巡行的兵馬漸次經過。然而,較之往日的夜巡兵馬,眼下這一撥撥看似人數多了不少,實則已經是留守寧夏城兵馬的三分之一。尋常百姓固然不敢隨便外出,但打馬疾馳而過的軍官卻常有看見,夜巡兵馬別說攔阻,就連問話都沒有一聲。

    誰也不知道那些軍官究竟不過是區區一個百戶,還是官高數級的指揮使甚至參將游擊,萬一得罪了,這小鞋可穿不起。

    因而,當這一騎騎人殊途同歸,先後在東昇樓前下馬的時候,親自迎接的孫景文便慇勤地和一個個人都打了招呼,笑容可掬地把人引到了樓上。等到人一個個都來齊了,他這才對掌櫃吩咐了幾聲,眼見店門口的門板一塊塊都移了下來,他這才反身回了樓上。

    孫景文剛剛在下頭迎客,上頭早有何錦等人陪客,菜餚未動,不少軍官卻都已經被勸得飲了好幾杯。等到孫景文到了大圓桌旁坐下,早有人嘿然笑了一聲。

    “咱們在邊關打了一輩子的仗,那些閹宦只知道在京城享福,可結果卻是他們一句話,便要奪了咱們的活路,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說話的千戶原本就是個脾氣暴躁的,劈手將酒盞往地上重重一扔,他便一拍桌子站起身來,“這世道沒法活了,要是真的行那種屯田令,老子就脫下這身軍袍,進山去當山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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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二章 動亂(中)

    有人帶著酒意起了個頭,其餘人等頓時紛紛附和。也是何錦等人平素就留意交接這些中下軍官,抱怨的聲音一時越來越大,拍案而起的人竟占了大多數。還是孫景文見眾人的巴掌頂多紅一些,可這桌子未免禁不住拍,不得不站了出來舉手做和事老。

    “諸位,諸位!我知道各位心裡有氣,只氣歸氣,沒必要和自己過不去不是麼?想來大夥勞累一天也是乏了,先喝酒吃菜,祭了五臟廟再說其他!”

    被他這一打岔,大多數人都坐了下來。雖則仍有罵罵咧咧的,可在同僚上司下屬的勸解下,自是也跟著落座。眼見一盤盤的雞鴨魚肉菜蔬上桌,又是一罈罈美酒送上來,眾將的心情方才好轉了一些,可一面伸筷子大吃大嚼,一面咕嘟咕嘟痛喝美酒,一面罵黑心閹奴的不在少數。罵著罵著,也不知道是誰稍稍在言談間拐到了姜漢身上,一時間就有人忍不住譏誚地又罵了起來。

    “姜漢這老小子還有什麼可說的!他這個總兵的位子是怎麼來的,還不是在京城不知道對那位大佬搖屁股,他能有多少擔當?要是換個有種的,直接就衝著那幾個閹奴,還有那個安道學的臉上啐了過去,早就了結了這事情!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想當初那位欽差平北伯到了這寧夏城,到總兵府一看,一個將領都沒有,全都跑慶王府看笙歌曼舞了!他們這些大官平日裡就知道放縱逍遙,出了事情一個個躲得比誰都快,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沒錯,他們吃肉,好歹給我們留一口湯喝,可要是京城那些閹奴吃肉,他們喝湯,連最後一丁點渣滓也要從咱們嘴裡搶過去喂他們的狗,活活餓死咱們。誰能忍得下去?”說話的何錦見自己的這個比方激來了眾多共鳴。他就站起身拱了拱手道,“諸位兄弟,大夥的軍職都來自祖上,從前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長輩死難於王事,可到頭來咱們得了些什麼?縱有撫卹,常常也是被剋扣過的,現如今還要受這些下頭都沒有的閹奴閒氣!”

    “對,不能這麼忍下去!”

    “和他們拼了!”

    然而。在眾多的附和聲援聲中,卻也有人開口說了一句:“這樣大的事情,也不是那幾個閹人能夠一語決定的。不如派人去稟報楊大人,還有那位欽差平北伯。只要他們肯出面,此事未必不能扭轉過來。”

    此話一出,何錦頓時心裡咯噔一下。見孫景文等人也同樣是面色一沉,他不免快速盤算起該如何解決這個問題。然而就在這時候,外頭卻傳來了一聲嗤笑。

    “給他們報信?你們莫非以為他們就敢管劉瑾的事?”

    說話間進來的卻是周昂。他一身整整齊齊的戎裝。見眾人一驚之後。紛紛起身行禮,他便伸手按了按,這才嘿然笑道:“就是楊一清下令封了寧夏城的六門,而現如今出入的關防一半在姜總兵手裡,一半被他交給了那個御用監太監張永,就算煞費苦心集齊了關防出城,如今韃子過境,你以為他會丟下軍情跑到這兒來管這種閒事?”

    周昂起了個頭。孫景文旁邊的孟彬立時舔了舔嘴唇道:“楊一清那老傢伙平素自詡清正,可一大把年紀連個兒子都沒有,面白無鬚,天知道他是不是個天閹?”

    儘管楊一清在陝西多年,在民間頗有好評,但軍中將士們推崇的是豪傑風度,楊一清身為文官。原本就天生和武人有隔閡,偏生他又是一副如同寺人一般的面貌,這會兒被人拿出這一點來嘲笑,再加上週昂點出的那一條,剛剛提出要去報楊一清的人就偃旗息鼓了。趁著這機會,周昂不免趁勢進擊,又嘿然冷笑了一聲。

    “至於平北伯徐勛,各位難道不知道他是如何發家的?倘若不是逢迎了當初的太子爺,如今的皇上,又和那些閹奴們打得火熱,他能有今天?你們口口聲聲的閹奴,可別忘了跟著他一塊來巡邊的,就有兩個閹奴!一個是御馬監掌印太監苗逵,一個是御用監掌印太監張永,物傷其類,這兩個人會為了咱們的死活,去和正炙手可熱的劉瑾作對?事到如今,就別做夢寄希望於別人了,咱們都是有手有腳的武人,看別人臉色幹什麼!”

    “周大人說得對!”

    “求人不如求己……”

    “周大人您說個章程吧!”

    儘管周昂一出現就搶了自己的風頭,但這傢伙是朱寘鐇麾下第一受信賴的人,又是武將,因而孫景文雖有些不高興,可見眾人七嘴八舌地讓周昂表態,他知道今天這事情多半是要成了。心裡不免有些振奮。如今這功勞就算給周昂領了去,回頭那一通妙筆生花的檄文,卻還得他和孟彬史連一塊去籌謀,這就是純粹文人幹的事了!

    聽說劉瑾如今已經是天怒人怨,可誰奈何小皇帝死死護著,京城的大佬們縱使有天大的不滿也只能忍著,再要不然就告老還鄉。只要這檄文傳遍天下,還愁沒有人響應?

    在他的美夢之中,周昂便再次舉了舉手示意眾人肅靜,隨即沉聲說道:“事到如今,主少國疑,奸閹矇蔽言路,要想讓別人聽到咱們的呼聲,只有一條路,那便是將那幾個奸閹一一殺了!持其首級號召天下臣民,誅除奸黨,復我大明朗朗乾坤!”

    此話一出,剛剛群情激憤的屋子裡頓時一片寂靜。然而,周昂卻不等眾人有反應的空子,又加重了語氣說道:“事到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莫非諸位兄弟不敢?如若不敢,今夜這話,就只當我沒說過!正好今夜總兵姜大人與我精鋭牙兵六十人,我這就帶著這些軍馬去,殺了那幾個奸閹,然後一人做事一人當,於諸位弟兄再無一絲一毫的干係!”

    眼見周昂竟是扭轉身大步往外走,孫景文一愣之下便暗道這激將之法著實絶妙。為了防止眾人真的無一肯出頭,他便立時站起身大聲說道:“周大人留步!我雖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可也願意隨大人殺賊,請帶上我一個!”

    孫景文這一開腔,孟彬史連等人哪還有不知機的,紛紛嚷嚷著雖是書生可也甘願出力。當何錦這個千戶站出來的時候,還在猶豫的軍官們在酒意以及這番挑動的作用下,終於忍不住一個個響應了起來。

    這一聲聲的願從鋤奸的聲音之中,樓底下的掌櫃就算聾子也聽見了,一時瑟瑟發抖,可就算他動過心去往外頭通風報信,在那幾個虎視眈眈的牙兵看守下,也什麼事都不敢做,只能眼睜睜看著須臾一大堆人跟著周昂下來,牽馬過來一個個一躍而上,隨即疾馳離去。

    眼見幾個牙兵對視一眼,臉色彷彿有些猙獰,他急中生智之下,慌忙出聲叫道:“各位軍爺放心,小的不是那等不識抬舉的人,絶對不會把今天的事情說將出去!諸位不妨想想,倘若不是信得過小的,那位孫相公怎麼會把聚會定在小的這東昇樓裡?今夜要拿姦閹的血祭旗,可總沒有道理要拿小人這老實百姓的血來祭旗吧?”

    一番話說得那幾個牙兵猶豫了起來,他又從櫃檯裡頭抓了一大把碎銀子和銅錢,隨即滿臉堆笑地捧了過去。等到幾個人一人抓了一些,又警告了自己幾句,這才扭頭離去,他忍不住按著胸口癱坐在了地上。可還不等他慶幸自己撿了一條命,他突然就聞到了一股焦糊味。緊跟著,剛剛走了的那幾個人又去而復返,為首的一個當胸直搠給了他一刀。

    然而,周昂雖是意氣激昂帶著一隊人出發,但最後卻並沒有如剛剛所說那樣,帶著人徑直衝到鎮守太監府,而是繞了一個圈子把人帶到了和位於城東北隅相對的寧夏城西南角的一處校場。在眾人的質疑聲中,他藉著火炬的光芒舉了舉手,等眾人安靜了下來,他這才清了清嗓子說:“諸位弟兄,我知道各位想問什麼。衝進鎮守太監府就這麼殺了人很簡單,可事後總兵府會怎麼個反應,各位可能想到?而且,鎮守太監府總有些護衛,拚殺起來即便不堪一擊,可只要有一個人傷亡,那也是我不想看到的!”

    提高了聲音的他見不少人都露出了感動的表情,他這才緩緩說道:“如今我已經知道大家的決心,就更不能辜負了大家的一片心意。我有一個法子,說來大家聽聽,只要大家覺得好,咱們就這樣做!”見大多數人果然都爽快答應了,他鬆了一口氣,示意眾人圍攏來,他便低低地說道,“我去求見安化王,請他設宴請李增鄧廣王寧那幾個閹奴一塊來,再捎帶上姜總兵,還有留在關帝廟的張永,在酒宴上當場殺了那幾個閹奴,然後懾服姜總兵當場表態,如此一來,咱們就有了大義的名分!”

    這一番話有理有據,說得眾人無不心服,一時間紛紛答應。雖也有人質疑安化王未必有這擔當,卻被那些往日就受過安化王朱寘鐇好處的人給說服了。

    這位殿下素來仗義得很,絶對是信得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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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動亂(下)
  
    安化王府書房中,朱寘鐇目不轉睛地盯著一個中年婦人手中那只五彩斑斕的鸚鵡,臉上赫然是鮮有的凝重和認真。就在那中年婦人亦是緊張得滿頭大汗時,那只東張張西望望,一直不吭聲的鸚鵡,突然響亮地叫了一聲。

    “王有白氣,王有白氣!”

    “恭喜殿下,賀喜殿下!”

    儘管那只鸚鵡只是重複叫著四個字,然而,朱寘鐇仍然為之大喜。見那中年婦人立時伏地恭賀,心情大好的他立時大手一揮道:“好,重重有賞!”

    見心腹小廝立時拿了兩個沉甸甸的銀錠子過去塞在了中年婦人手中,他便笑道:“王九兒,近來外頭多事,你就不用再往外頭去了,住在我的府中,我可保你無虞!”

    王九兒聞言一愣,隨即就立時滿臉堆笑地說道:“是,小人聽殿下的!惟願殿下馬到功成,成就不世之功業,千秋萬歲!”

    面有得色的朱寘鐇見人領著王九兒退了下去,忍不住摩挲著下頜那幾縷鬍鬚。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徐勛雖是把慶王中護衛的精鋭帶了這麼一隊出去,可要不是他走了,王寧和李增鄧廣等人也不會這樣肆意妄為,而下頭那些軍官也不會驟然群情激憤,繼而為他所用。這都是命,說明他確實有君臨天下的天命!

    一想到傳檄各方應者云集的情形,他就忍不住飄飄然了起來。而偏偏在這個時候,剛剛領著王九兒出去的那小廝突然風風火火衝了進來。

    “殿下,殿下!”他來不及站穩行禮就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周大人……周大人他們幾個領著好些軍官,這會兒已經進了王府後門!”

    原本舒舒服服靠著靠背的朱寘鐇一下子跳了起來,待得知事情原委之後,他立時毫不猶豫地說道:“快,帶我過去,我要親自接見這些勇士!”

    儘管夜色已深。但安化王朱寘鐇親自接見眾人。在聽聞他們的心聲之後,更是一口答應明日便設宴邀請李增鄧廣王寧和姜漢等人,眾將一時間都是感激涕零。因而,在孫景文建議眾人歃血為盟鋤奸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毫不猶豫地一口答應。而就是這會兒開始心裡打鼓的人,眼見別人都一個個爽快相從,這會兒再後悔也遲了,不得不違心喝了那酒,又在紙上閉著眼睛摁下了血紅的手印。

    次日一大清早。安化王朱寘鐇便吩咐親信一一去各處送帖子,道是晚間設宴請各人赴席。這種事情自然得找個最好的藉口,他和孫景文商量過之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以王妃老蚌含珠有了身孕作為由頭,在帖子上更寫明了如此天大的喜事,願意捐糧三千石以供軍需。

    如此大手筆之下,果然等到各路親信回報的時候。如李增鄧廣姜漢等人全都一口答應了前來赴宴。儘管王寧最初推辭。但在朱寘鐇親自到鎮守太監府慇勤相邀之後,最終還是勉強答應了。而安惟學卻不給面子得很,直接讓朱寘鐇吃了個閉門羹。而張永那邊朱寘鐇倒是親自去了,也被別人恭恭敬敬請了進去,可張永卻根本不在,關帝廟沒剩幾個人,讓他大為失望。

    儘管心裡有些窩火,但想到今夜便是大事之期。朱寘鐇還是按下了這鬱悶。等到了晚間,他這個郡王親自在門口迎候,聽一個個來賓口口聲聲都是恭賀,就連他自己也不免生出了幾分荒謬的感覺,幾乎以為自己多年未曾碰過的王妃是真的懷孕了。然而,這一絲異樣很快就被他丟在了腦後,反倒是姜漢說是總兵府有事要晚些來。讓他有些心中不安。好在沒過多久,姜漢便趕了過來,只帶著區區數名親衛。他吩咐親信把這些親衛安排到花廳喝酒聊天,旋即就笑容可掬地回到了主位上。須臾,他輕輕擊掌,笑容可掬地說出了一句話來。

    “今日承蒙各位賞臉,小王請來了慶王府有名的彩雲班歌舞娛興!”

    這下子,縱使起頭不過存著給安化王朱寘鐇一個面子——至少給那三千石軍糧一個面子的李增鄧廣兩人,也都露出了興緻勃勃的表情。而就是在京城見慣了教坊司那些絶妙歌舞的王寧,也在李增和鄧廣的說明下,稍稍有了些興頭。當那一行樂姬先行進來,行過禮後落座,一奏出那鏗鏘之音來,曾經見識過這一出的姜漢不禁挑了挑眉。

    今次可是安化王朱寘鐇的王妃有孕,該當演奏那些喜慶祥和的樂曲,怎麼又是這麼一出雄壯悲歌的軍旅之曲?

    當那塞上雪再次唱出了那一首《從軍行》的時候,他終於品味到某些不同的東西。儘管依舊濃妝艷抹,儘管依舊肌膚勝雪,可他總覺得那表情中彷彿有些說不出道不明的情緒,似乎是悲切,似乎是絶望,似乎又是些別的什麼東西。那一瞬間,他忍不住分神往四下里望瞭望,見眾人大多不是看得聚精會神,就是在指指點點議論那些舞姬的儀態,而朱寘鐇卻皺著眉頭,彷彿有些不滿。正沉吟之際,他突然發現朱寘鐇右後側的門簾那兒,彷彿有人在窺伺。隨著那門簾的縫隙稍稍大了些,他依稀能看到有人手中緊緊握著刀劍。

    莫非是鴻門宴?

    姜漢一時之間哪裡還顧得上看什麼歌舞,腦子飛速轉動了起來。幾乎只是倏忽之間,他便想到了最簡單也是最笨的辦法,他竭盡全力深深吸了一口氣,憋了好一會兒,自覺臉上有些發熱了,這才跌跌撞撞站起身來,歉意地對左右一笑,隨即就這麼腳下虛浮地往外頭走去。他多日煩躁,剛剛酒也確實多喝了兩杯,臉色頗紅,朱寘鐇雖是沖左右使了個眼色,見有人跟上去之後,也就沒太在意。然而,眼看一曲終了,姜漢出去足足有一盞茶功夫卻依舊沒進來,他方才露出了幾許凝重的表情。

    讓一個心腹帶人去查探,他知道再不動手興許事情有變,便含笑站起身來。也不看那些拜伏其下的美貌姬人,笑容可掬地說道:“今日能請來慶府這著名的班子。是託了小王那王妃的福分。當然。更要多謝諸位能給我這個區區郡王臉面。聽說如今外頭軍情緊急,所以小王捐那幾千石糧食,也是為了盡自己的本分,只不過,諸位也都是深受皇上信賴的人,小王這個小小的郡王都如此表示過了,諸位怎能袖手旁觀?”

    此話一出,剛剛都小酌了好幾杯的李增鄧廣不禁愣住了,而一直都是酒水略略沾唇的王寧卻覺察到了一股不對勁。然而。他仍是沉聲問道:“安化王覺得如何才是不袖手旁觀?”

    “自然是借出各位的一樣東西。”

    朱寘鐇自以為幽默地微微一笑,隨即方才一字一句地喝道:“便是借諸位的大好頭顱一用!”

    話音剛落,朱寘鐇便將一個杯子重重擲落在地,隨著那響亮的聲音,後頭的兩處小門一時湧出眾多甲士。從來只覺得只有在戲文中才有這樣的擲杯為號,伏甲士群起而殺人,可此時此刻自己真的面對這一幕,饒是王寧素來自詡智勇雙全。也忍不住雙腳發軟。然而。他終究比李增鄧廣反應快些,幾乎是一下子把滿桌酒水往前頭一翻,隨即飛一般地往外頭衝去。然而,等見到外間亦是有眾多人圍了過來,他立時便生出了一股絶望。

    怎麼可能,他立時三刻就要成為劉瑾之下司禮監的第二號人物,怎麼會倒在這麼荒唐地陷阱裡,怎麼會栽在這麼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郡王手中?

    “安化王。你知不知道,你這是謀逆犯上作亂,況且平北伯徐勛和三邊總制楊一清都將兵在外……”

    此話尚未說完,他就只見李增和鄧廣被那些甲士團團圍住,隨即一陣亂刀之下,只聽慘叫不絶,再看時人已經是倒在了血泊之中生死不知。而剩下的人則是挺劍朝自己圍了過來。在這種生死關頭,他卻還看清楚朱寘鐇那得意忘形的笑容。

    “死到臨頭還敢胡言亂語,你以為本王是什麼人?本王是太祖爺的血脈,大明的宗室!劉瑾一介閹奴,把持朝政殘害忠良,如今還妄想荼毒寧夏城上下軍民,是可忍孰不可忍!來人,將這幾個閹奴梟首示眾傳遍全城,以激勵上下將士之心!至於徐勛和楊一清……嘿嘿,,本王才剛聽說,張公公往都司報信,他們打了個敗仗,如今指不定被那些韃子上天入地地追趕呢!”

    儘管這曾經是自己盼望的消息,可此時王寧卻覺得這話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緊跟著,他覺得後背心一痛,緊跟著便不可思議地看著一截劍尖從自己胸口露了出來。隨著後背上劍的驟然抽離,慘呼一聲的他頽然倒地,竭力回過頭來往後看時,卻發現後頭的姬人早已經如潮水一般退到兩邊,一個軍官模樣的中年大漢正提著猶在滴血的寶劍,嘴裡卻大聲叫道:“殿下,不好了,姜漢打昏了那兩個人,竟是不知道用什麼法子逃出了王府!”

    姜漢竟然逃了?這個該死的傢伙,看出不對就應該及早通知他,竟然敢一個人逃之夭夭!

    王寧恨恨地在心裡痛罵著姜漢,隨即便失去了最後的意識。然而,這時候卻沒人來得及注意他,所有人的心神都放在了竟然逃走的姜漢身上。朱寘鐇更是臉色大變,當即厲聲喝道:“周昂,立時讓人封鎖這附近所有街口,然後帶人去總兵府!”

    “是,不過殿下,是不是還要去慶王府?”

    “不用了,朱台浤那個軟蛋,本王之前去的時候,也告訴了他,他的慶王中護衛上上下下都惟我馬首是瞻,他立時把彩雲班雙手奉上,哪裡敢說一個不字?你等快去,把寧夏城的六個城門,還有總兵府和都司都給本王拿下來!”

    朱寘鐇眼見周昂等人紛紛離去,心頭的焦躁頓時稍稍為之一解,心思不免放在了下頭這些姬人上。尤其是當目光落到塞上雪身上時,他想起以自己的王叔之尊,這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麼一個絶色尤物,可此前朱台浤竟是不惜讓她去總兵府給徐勛獻藝,他只覺得心裡又是慍怒又是得意,勾了勾手示意塞上雪上前。

    眼見那個肌膚勝雪的尤物在猶豫了片刻之後,終究是咬著嘴唇緩緩上得前來,他只覺得一股豪情油然而生。權勢,美人,大丈夫當如是也!

    要不是周昂從都司打聽得張永命人秘密送去徐勛楊一清敗戰的消息,說不定他還會再等兩日發動,如今卻是天賜良機不可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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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四章 迎頭痛擊

    深夜的寧夏城中突然傳來了一陣陣急促的馬蹄聲。

    儘管這是九邊重鎮常常響起的馬蹄聲,但在馬上騎手的心態中,這一夜的馬蹄聲卻格外不同。在這三品以上軍官遍地都是一抓一大把的寧夏城中,百戶千戶這樣的低級軍官根本算不得什麼,更何況整個寧夏城中還聚居著慶府一系諸王,他們在哪裡都只能夾著尾巴。可這一夜,他們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闖進那些往日根本不敢進的地方,讓別人嘗嘗他們的怒火。

    什麼總兵府、都司衙門、鎮守太監府、慶王府以及其他諸多王府……今夜在他們的鐵蹄下,必然都只有顫慄顫抖的份!

    當出了安化王府前頭那一條橫街之後,周昂策馬駐足,隨即對左右喝道:“何錦,你速速帶人去總兵府,搜不到姜漢,就把上上下下清洗一遍,姜漢那老小子的親信尤其不能放過!”

    “孫景文,你和孟彬史連他們幾個帶著兵馬去滿城貼檄文,務必在天明之前讓上上下下都能看見!”

    “馬老三,帶人去都司衙門,讓上上下下摁手印,就說此次起兵是誅除奸閹清君側!”

    “陳建,此前我已經讓人去城門那邊聯絡了,只要那幾個百戶出手殺了他們的上司,城門應該能奪下來,你一個個巡視,務必不能出半點差錯,這是咱們存身立命的本錢!”

    這些明明都可以在安化王府就分派下去的事,此刻周昂卻當街佈置下去,便是因為生怕安化王朱寘鐇聞訊指手畫腳。那位郡王的雄心壯志固然是有,可能耐卻並不怎麼樣,這一次起事又實在太倉促,他可絲毫不想當幾天跳樑小醜,就被朝廷大軍撲滅。因而,臨到最後,他又指著姜漢給自己的那六十牙兵中領頭的一個老卒說道:“你帶幾個可靠人。速速出城去見仇鉞。就說是總兵姜漢急命,讓他那玉泉營中的六千兵馬趕緊回來!”

    只要能多六千兵馬,接下來守城可保無虞!

    他擺擺手,正要示意眾人離去。突然就只聽一聲尖鋭的破空厲響。原以為是誰發現了姜漢或者其他窺伺的人影射出了一箭,然而下一刻,他就聽到了撲通一下落馬聲,定睛一看,卻是身旁不遠處的一個牙兵掉下馬來。一瞬間,他只覺得又驚又怒,可還不等他開口厲喝。四周圍就傳來了一陣陣高聲吶喊,緊跟著屋頂上便顯出了憧憧人影。原本漆黑一片的大街兩側,倏忽間更是亮起了好些火把。

    “什麼人?”

    “亂臣賊子人人得以誅之,爾等已經落入重圍,還不趕緊束手就擒!”

    聽到這個年輕而又有幾分熟悉的聲音,周昂眉頭一挑,第一感覺便是徐勛,可隨即又覺得不對。眼看露出那聲音的人並不露頭。他一咬牙便掣了腰刀在手,隨即低聲喝道:“弟兄們,別理會這虛張聲勢。外頭都已經預備好了,先殺出去再說!”

    變生肘腋,一應人等雖是都吃了一驚,但事到如今也沒有考慮的餘地,一時間只聽馬嘶聲和抽刀聲不絶於耳,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屋頂上的竹哨聲。緊隨而來的機括聲和拉弦聲讓下頭的孫景文孟彬史連這幾個書生不寒而慄。他們之前是嚷嚷過雖手無縛雞之力,也願意跟隨誅除奸佞,可誰也沒想到會真的陷入如此險境。偏偏三人騎術及不上其他人,不過三兩個起落就已經落在了別人後頭。再加上又沒有兵器,能做的竟只有祈禱箭支別落在自己頭上。

    然而,怕什麼卻偏偏來什麼。孫景文儘管慌慌張張引馬左閃右避,可動作笨拙的他隨著漸漸落在最後,只覺得箭如雨下,簡直成了別人的活靶子。當身下坐騎的屁股上中了一箭。吃痛之下一下子尥蹶子長嘶一聲飛一般地往前奔去時,他一下子拉不住繮繩,竟是被狠狠地從馬背上甩落了下來。落地的同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兩支一前一後的箭沒入了自己的腹部。剎那間,他竟鬼使神差地想到了自己早上才為安化王朱寘鐇精心炮製的那篇檄文。

    “近年以來,主幼國危,奸宦用事,舞弄國法,殘害忠良,蔽塞言路,無復忌憚,致喪天下之心,幾亡神器之重。今闔城官軍共誅守臣之虐民害政者,持首來獻,余不得避,獎率三軍以誅黨惡,以順人心。特茲曉諭官軍人等,貿易耕種業藝者皆仍故,其逋負雜徭盡免之,仍保守疆界,聽候調用,各鎮軍馬數目及地裡圖籍宜即賫至,敢抗者弗貸。”

    可惜了,那是自己這輩子做得最好的文章……

    孫景文的落馬並沒有減緩其他人的速度。此時此刻,長街之上的每個人想到的都是自己,只知道逃出去和其他各股兵馬會合便能把局勢翻轉,其他的都來不及去想。眼看街口在即,一馬當先的周昂只覺得精神大振,可下一刻,他就只覺得一股難以抑制的前衝力。即便是他死死拽住了繮繩,仍隨之一塊往前頭撲了出去。

    竟然是……絆馬索!

    一條絆馬索並不足以絆倒百多號人。可隨著前頭人紛紛倒地,後頭人多少有些停頓不及,騎術好的勉強騰躍過去,而騎術稍差一丁點,就立時毫無意外地和地上仆街眾人摔成了一團,一時間人仰馬翻慘叫馬嘶不絶。再加上街口影影綽綽現出了好些軍馬,有此前原本就心志不堅,本是被其他人帶著不由自主從逆的軍將立時開口嚷嚷道:“大人網開一面,我等投降,投降!”

    周昂一時氣得臉色發青,可這樣求饒投降的聲音卻越來越多,甚至連起初還有呵斥怒罵的聲音,都被這此起彼伏的嚷嚷給蓋住了。一想到自己指望的便是這樣的烏合之眾,他忍不住咬碎了銀牙,可那一跌卻著實太重,重到他只覺得嘴裡一片腥味,竟是怎麼掙扎都無法爬起身來。直到前頭傳令,命他們這些人丟下兵器,自縛雙手緩緩出街口,他才終於艱難地張口叫了一聲。

    “愚蠢,別被這些人愚弄了。他們沒多少人,只是誆騙你們過去好殺了一了百了!”

    然而,這話才剛出口,這邊廂想著束手就擒的人正在猶豫。那邊廂街口處卻傳來了又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周昂頓時提起精神,立時又大聲說道:“聽聽,一定是咱們的援兵……”

    可這一次他的話卻沒有說完的機會了。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那邊更是傳來了響亮的叱喝:“大捷,大捷,平北伯和陳將軍率軍大勝而歸,總兵府游擊將軍仇鉞也傳檄報捷!”

    這又是大捷。又是報捷,如同兩記重擊似的狠狠砸在了周昂的心頭。儘管他無法相信,也不想去相信會有這麼巧的大捷,更何況此前打探得知的分明是徐勛楊一清等人打了敗仗,可他身邊的人就沒有那樣的猶豫了,隨著一把又一把腰刀之類的兵器砰然落地,他就只見三三兩兩的軍士遲遲疑疑地往前走去。當發現前頭並未放箭,亦或是殺出什麼人來。他們頓時放心了些,一時間原本猶猶豫豫的步子邁得飛快。然而,終究還有二三十個人聚在周昂身側。一個個死死握著手中的鋼刀。

    而這些人,清一色都是四五十開外的年紀,不再是那些滿腔熱血的毛頭小子。既然蹉跎了一輩子想要奮起一擊,響應了安化王朱寘鐇,便知道這等謀逆事的後果!就算此時此刻僥倖逃脫一條命,等到事情傳到了朝廷,天子震怒之下,仍然也是一個死字,而且連家眷都不得脫身!既然如此,還不如這會兒豁出去拚一拚!說不定。那所謂的大捷只是騙鬼的呢?

    然而,街口那邊廂分出一個缺口,讓赤手空拳跑過去的將校軍卒都通過了去,隨即便再次嚴絲合縫地合圍了起來。那邊的人彷彿是看穿了這裡眾人的赴死之意似的,緊跟著就傳來了一個尖厲卻又冷颼颼的聲音。

    “咱家御用監掌印太監張永,再給你們最後一炷香的時辰。倘若這會兒能放下兵器,那咱家可以在此承諾你們,只當你們是被矇蔽了,罪只及你們一身,不涉家人!否則,就算你們在這兒被碎屍萬段,你們家裡年十五以上的同居長輩子孫,全都是一體處死!平北伯的軍馬從北關德勝門入,須臾及至。大軍一至,爾等必然化為齏粉!”

    此話把周昂那番話的效用,以及眾人心頭最後的那一丁點拚死之心全都化成了烏有。知道對面竟然是此前從關帝廟中消失得無影無蹤的張永,再加上剛剛那番截殺佈置,誰都知道消息已經走漏。倘若張永要拖延一個時辰甚至更久,那麼他們興許還會考慮拚一拚,可這會兒張永只給了一炷香,而且還點出了大軍即將返回,再拖延下去便是禍延全族。在死一般的寂靜聲中,隨著再一把鋼刀的砰然落地,一時間周昂就看見身邊眾人多數都丟下了武器,拖著沉重的步子蹣跚往前走,就連臂上中了一箭的何錦都不例外。

    “老何……”

    “我家裡還有個兒子……總希望給他留一條活路!”

    何錦嘴裡說著這話,然而卻對周昂拍了拍腰間。那一瞬間,周昂立時明白了這個死黨的意思,竟是想藉著束手就擒的機會,看看能不能最後搏一搏。欣慰的他立時點了點頭,眼看何錦混在眾人之中往街口那邊去了。可還不等那邊傳來了他期冀之中的慘叫,他就聽到了遠遠比剛剛那一陣更加沉重的馬蹄聲。那絶不是三兩騎人,而是千軍萬馬!

    “平北伯回來了!”

    癱軟在地的周昂聽著這聲音,不可思議地抬起了頭,卻見那邊廂傳來了陣陣歡呼,緊跟著,一支兵馬便疾馳而至。藉著火把的光芒,他竟是在眾多張風塵僕僕的臉中,一下子認出了那張曾經見過幾次的臉。

    真的是徐勛,這小子竟然真的趕回來了,這真是天數!

    此時此刻,他甚至沒有興趣知道何錦還有沒有機會動手,慘笑一聲便摸到了腰腹之間彆著的那柄匕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他將其一把拔了出來,深深插入了自己的胸口。

    凡謀反及大逆,但共謀者,不分首從,皆凌遲處死,他可不想落人手中零碎受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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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五章 心狠手辣

    渡河回到平虜城的徐勛得到張永急報之後,立時心急火燎地帶著兩千多兵馬匆匆趕了回來。他原以為自己早給楊一清和張永去信讓他們防備,再加上又把慶王中護衛中最精鋭的一千多人帶了走,安化王朱寘鐇逆謀又為之敗露,怎麼也不至於真的鬧到造反的地步。可是,這事兒就偏偏真的出了!

    張永派來報信的那人帶著他的軍馬走了寧夏城北關德勝門,入城之後他方才得知除了德勝門和東門清和門之外,寧夏城其餘四門全都落入了朱寘鐇掌握,他一時之間又驚又怒。知道這會兒最要緊的不是分出兵馬去掌握其他四門,他當即留下江彬帶人協防德勝門和清和門,緊跟著就急急忙忙領兵趕往了安化王府。

    一來張永已經將兵去往了那兒,二來則是……擒賊先擒王!

    當完全控制住了這條長街的局勢,將那些赤手空拳的謀逆將士一條繩子全都捆成了螞蚱,又吩咐麾下兵馬立時去圍了安化王府,他才一把將張永拉到了一邊僻靜處,氣急敗壞地問道:“這是怎麼回事?不是早對你說提防安化王逆謀,怎還會讓事情發展到這份上?你沒通知過姜漢?”

    “安化王有逆謀,焉知總兵姜漢就一丁點都不知道?”一句話把徐勛給堵了回去,張永便嘿然笑道,“再說了,你不是和楊一清商量著要收復河套麼?可你知不知道,老劉派來的那個王寧,正和兩個鎮守太監算計著你那河套還沒拿回來的土地。打算讓寧夏鎮的軍士進河套屯田,然後減少對陝西的軍糧供給。甚至反過來要他們上供糧食?”

    見徐勛倒吸一口涼氣,張永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否則,朱寘鐇又不是失心瘋了,怎會造反?又怎會輕而易舉說動了這許多人附逆?你從德勝門進來的時候應該已經聽說了吧,整整四門都已經落在了他掌控,足可見就因為老劉派的這麼一個王寧來,就惹出了多少事情!這要是不死幾個人。就算事後事情平息下來,也不足以平民憤!說起來朱寘鐇還是挺有腦子的,我原以為他會直接煽動了那些軍士去各府裡殺人,誰知道他竟下帖子邀約眾人到他府上赴宴,還說什麼是王妃老蚌含珠,王寧李增鄧廣姜漢全都給他賺去了!”

    徐勛從前只知道張永這人敢冒險有勇謀。可這一次卻見識了他老辣的另一面。此時此刻。聽到王寧這個司禮監奉御以及李增鄧廣姜漢全都落入了彀中,前頭三個他絲毫不關心,後頭一個卻畢竟是寧夏鎮總兵,因而他忍不住眉頭一挑問道:“他們如今安危如何?”

    “王寧李增鄧廣應該是被殺了,那些個投降的軍士都這麼說。至於姜漢……”

    張永頭也不回地用拇指往後頭戳了戳,徐勛循著他的指點望去,就只見曹謐的身邊站著一個軍士打扮的中年人。兩旁緊緊貼著兩個親兵。儘管第一眼沒能認出來,可他再細細一看,不是寧夏總兵姜漢還有誰?

    “雖說他翻牆從安化王府跑了出來,正好撞在我手裡,但我著實還是怕他萬一回了總兵府不是振臂一呼調兵平叛,而是趁機調集兵馬從了朱寘鐇謀逆,所以就暫時把人扣住了。”張永見姜漢的臉上嚴霜密佈,他便不以為意地說。“而且,之前就是他不曾義正詞嚴把王寧那說法給駁回了。這才會有後來的將士群情激昂。所以我很懷疑,就算他振臂一呼。有多少人會聽他的!”

    這一番話張永說得聲音並不輕,姜漢一字一句都聽見了,臉上不由得一陣青一陣白。此時此刻,徐勛也無暇顧及楊一清到了寧夏城的時候,還對姜漢頗有些讚譽之詞,皺了皺眉便出聲說道:“既如此,先去安化王府,哪怕圍住了,也難保有什麼閃失,先拿到了人,滿城平叛也就容易多了!”

    然而,等到反身上馬之際,見張永亦是策馬跟了過來,他才突然想起更重要的一件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剛剛張永所帶的這一二百兵馬:“我都差點忘了,你這些人是哪來的?還有德勝門和清和門,你是怎麼拿下來的?”

    “人嘛……是讓王景略王大胖子去招募的軍余。他這傢伙正好我之前差遣他做個聲東擊西的幌子,正好人還沒上路去興武營,所以我就用上他了。”

    見徐勛聞言愕然,張永便笑容可掬地繼續說道:“只是靈機一動,想到了你白手起家把府軍前衛的架子搭起來那會兒的手法,再加上王大胖子那出了名的好名聲——跟著他的人傷亡最少——所以輕而易舉便收攏了二三百精壯軍余,許以重賞,再加上我說你大勝而回,誰會不賣力?至於德勝門和清和門,那就更簡單了,我秘密去了一次慶王府。要說朱寘鐇對慶王這個侄兒還真是關照備至,慶王中護衛幾乎就成了他那安化王的護衛,慶王一個都指揮不動,到時候不得不背上一個附逆的名聲不說,還眼睜睜看著其把自己最喜愛的彩雲班給直接領走了,說氣得吐血都不為過。”

    “這麼說來,德勝門和清和門的守將,和慶王有涉,或是受過其的好處?”

    “差不多便是這樣。”張永點了點頭,隨即又補充了一句,“總而言之,諸事平定之後,寧夏城上下,少不得要狠狠地清洗一次,以免重蹈覆轍!”

    徐勛知道,張永的做法不是在屋子裡突然迸出了火星之後直接潑一盆水將火澆滅了,而是縱容不理會,一直等火熊熊燃燒,不惜把房子全部燒掉,也要將那些已經腐朽的樑柱,已經敗壞了根基的東西,甚至於其他完好的傢俱陳設一塊付之一炬。至於那些捲入謀逆的將士們會是一個什麼下場,那是絲毫不在考慮範圍之內。

    然而,當他在安化王府前下馬的時候,看見那一座規制宏大的郡王府,他也不得不認為,張永這一計雖然毒,可為了斬草除根,不得不如此。要知道大明朝對於文武大臣都是說殺就殺,可唯獨這些宗室皇親儘管一個個圈得和豬似的,甚至於不少都是劣跡斑斑,但即便他是天子信臣,等閒要想拿下一個都難。而附逆的軍士當中,多少是被逼,多少是脅從,事到如今,也顧不得考慮那麼多了。

    “大人,安化王府最初驚慌失措關上了門,可緊跟著裡頭就是好一陣子大呼小叫,彷彿是出了什麼事。”最先過來的曹謙稟報了之後,見徐勛和張永全都是眉頭緊皺,他便開口問道,“可是要立時三刻攻進去?”

    聽到這話,心情原就說不上好的徐勛立時眉頭一挑:“叫門!告訴他們十息之內不開門,那便直接攻進去,到時候雞犬不留!”

    因為張永的報信,之前徐勛過平虜城其門而不入,身上仍然沾著之前數戰的塵沙泥土,戰袍盔甲上已經瞧不出本色,頭盔上也是血跡斑斑。因而,他這一聲令下,曹謙立時毫不猶豫地下去傳令,而此前王景略召集來隨從張永平叛的那兩三百號人則是起了一陣陣騷動。尤其是王景略身邊的一個乾瘦年輕人,更是用胳膊肘撞了撞其肥碩的肚腩。

    “雞犬不留……這可真狠!王大胖子,你確定這位平北伯事後不會出爾反爾?”

    “那是肯定的,人家這樣的大人物,還會在乎那麼一點小事?”王景略嘴上答得利索,心裡卻不由得打起了哆嗦。這徐勛從前跟他一路從神木堡到延綏鎮的時候,看起來可好相處得很,如今這一身回來,卻顯得殺氣騰騰。還有,雞犬不留這種話,聽上去也太磣人了!

    然而,興許是徐勛這一句雞犬不留具有太大的震懾力,亦或是府中原本就亂成一團,因而那倒數的數字才到五,緊閉的大門就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最後堪堪在聲音到一的時候打開了。看見後頭散亂一地的桌椅板凳,眾人便可以輕易想見這些東西是怎麼被堆在門後防禦,又是怎麼在徐勛雞犬不留的警告下被火速挪開。

    隨著大門打開,一個身穿綢緞衣裳的中年人便帶著好些下人惶然走了出來,二話不說直接伏跪在了地上,緊跟著後頭黑壓壓跪了一地。面對這樣一邊倒的情形,徐勛卻沒有立時三刻就進了王府去,而是仍高踞馬上居高臨下地問道:“安化王何在?”

    然而,這個最好回答的問題,引來的卻是一片沉默。

    那一瞬間,徐勛只覺得心裡陡然生出了一個本能的念頭。從古到今,跟著主君附逆的人不少,事情敗露之後不惜用自己的命換取主君乃至主君家小逃亡的部將忠僕也不少,但同樣不少的還有一類人——那便是到最後雙手捧上主君性命甚至於首級的人!

    徐勛自然知道成王敗寇,更知道倘若真的發生此等事情也是朱寘鐇咎由自取。可他畢竟聽說過朱寘鐇對下頭人還算不錯的名聲,此時大步入內,隨著沿路眾多人跪伏道旁,他的神情越來越冷。直到最後來到郡王府的正堂外頭時,聞到了裡頭濃重的血腥氣,他才忍不住停了停腳步。這時候,後頭的曹謙曹謐兄弟已經趕上了前來。

    “大人,咱們先進去探一探?”

    “不用了!”

    之前那幾仗儘管算不上硬碰硬的大仗,但倒伏的屍體,刺鼻的血腥氣和屍臭味,徐勛又不是沒見識過,此時也談不上有多少忌諱。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就上了台階進入正堂,旋即就在那昏暗的燈火下,看清楚了屋子裡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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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六章 美人如玉

    “怎麼,是人真的死了?”

    張永也快步跟了進來,見徐勛站在那兒彷彿在發呆,他就忍不住問了一句。然而,一看清楚眼前的這一幕,他的臉色也不比徐勛好到哪兒去。

    屋子裡處處大灘大灘的血跡,朱寘鐇兩眼睜開坐在寶座上,一手握著一條血跡宛然的鞭子,一手捂著插了一把短匕,已經完全被血染紅的胸口,滿臉的不可置信。在他的腳下,一個上衣凌亂的女子正蜷縮在那兒一動不動。儘管衣衫勉強是穿好的,但徐勛等人何等利眼,哪怕在這樣的光線下,依舊能看到內中露出來的宛然血痕。

    是朱寘鐇得意忘形亦或是狗急跳牆的時候鞭笞姬妾取樂,緊跟著被人所殺?

    張永才剛生出這麼一個念頭,就只見徐勛竟是又上前了兩步,低著頭盯著那地上的女子瞧看了好一會兒,隨即目光就落在了朱寘鐇胸口,良久才發出了一聲嘆息。

    “沒想到竟是斷送了她!”

    這會兒陳雄正在外頭指揮搜府事宜,然而,徐勛到了寧夏城之後的種種行蹤,張永和曹家兄弟卻都是知道的。此時聽徐勛竟然用這樣惋惜的口氣說話,三人不禁都覺得大為奇怪。張永更是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朱寘鐇的這個姬妾?”

    “她不是朱寘鐇的姬妾。”

    徐勛淡淡回答了一句,還不等他再解釋,外頭就傳來了一陣喧嘩,緊跟著,便有一個親隨滿臉惶恐地在外頭說道:“大人,張公公,外頭有一群女子吵鬧著要見您,自稱是慶王府被安化王強要來的彩雲班姬人。”

    張永聞言頓時眉頭大皺。然而,徐勛卻沉聲吩咐道:“讓她們進來吧。”

    這一進來。便是一大群鶯鶯燕燕。然而。跨過門檻的一剎那,大多數人都看清楚了這屋子中的情景,有人忍不住失聲驚呼,有人忍不住哭出聲來。有人呆滯不能動彈,更有的人直接腳下一軟就直接癱坐在地。面對這些女子的反應。徐勛知道剛剛自己沒認錯人,直到她們彼此攙扶著跪下行禮,他才說道:“你們是一同到這安化王府的。怎會只有塞上雪一人在此?”

    聞聽此言。下頭的姬人們沉默了許久,方才有一個容長臉的膝行上前一步,磕了個頭便淒聲說道:“伯爺,那時候安化王到慶王府強索我等,慶王千歲懾於安化王淫威,不敢不給。我們一回來,安化王便強要我們在席上獻舞。雪姐姐性子剛強。便讓我們拿出之前在總兵府排練的那一出歌舞,可誰料就在席間,姜總兵藉故離席,沒多久安化王突然摔杯發難,讓伏兵殺了那三位公公,緊跟著又下令別人出府作亂。”

    她一個女子,對於那時候駭得她心驚肉跳的事件,也只能講到這般程度,頓了一頓就繼續說道:“安化王分派了這些之後,卻留下了我們,又叫了雪姐姐上前伺候他斟酒,突然抓著她的手腕質問之前那一出歌舞是不是在諷刺他。雪姐姐因為不想連累我們,竟是自個兒擔當了下來,安化王便留下了她,讓人把我們都押了下去,誰知道……”

    說到這裡,那個容長臉的歌姬終於忍不住,竟是伏在地上哀聲痛哭了起來。這時候,旁邊一個個子稍矮的圓臉姬人便接上了話頭:“伯爺當初在總兵府看了我們的那一出歌舞之後,賞賜了裙刀六把,是雪姐姐一時促狹,只將其中一把呈給了慶王千歲,其餘五把便是我們這些要好的分了。慶王千歲最喜愛雪姐姐的歌喉,於是便把那一把也賜給了她。所以今天從慶王府過來,其實她早在身上藏了那兩把裙刀。”

    “一把殺了朱寘鐇,另一把用來自盡麼?還真是預備得齊全,想來是不想讓別人骯髒的血玷污了自己。”

    徐勛搖頭嘆息了一聲,隨即走到早就完全沒了氣息的塞上雪跟前,突然解下身上那一件血跡斑斑的灰色大氅,屈膝蹲下蓋在了她的身上。這時候,張永才終於明白了過來,儘管在宮中那麼多年,見慣了世事,可那些只有州縣官員為下頭貞節烈婦求表彰的事,竟然活生生發生在了面前,就是他也不免動容。

    見那三十多個姬人多數都是神色呆滯,張永便沉聲說道:“塞上雪手刃逆賊,又不屈自盡,此行可嘉!先行厚殮,等事情過去之後再厚葬!”

    “不止要厚葬,而且我會上書朝廷表彰其行!”

    想到就算今次自己沒有及時趕回來,張永也沒有及時阻截周昂等謀逆將士,可安化王朱寘鐇竟是死在一個姬人的手中,足以讓叛軍軍心大亂,徐勛便忍不住再次瞧了瞧那張濃妝艷抹的臉。想想他在大明朝的這些年,見過的女人其實也不少了,有貪慕富貴的,也有貪得無厭的,然而,其中卻有一些擁有不遜於男兒的錚錚鐵骨。

    小丫頭在秦淮河文德橋上那縱身一跳;沈九娘和唐寅患難夫妻,卻恐阻了他似錦前程,幾乎舍下丈夫愛女飄然而去;玉堂春以死相逼首告鴇母;現如今又多了這麼一樁。然而,前頭三樁都是以大團圓亦或是喜劇收場,現如今的這一出,卻是以這樣的慘烈結局收尾。

    徐勛那擲地有聲的一句話讓姬人們大吃一驚,但有人感動叩謝,卻也有人出聲說道:“平北伯高義,倘若雪姐姐泉下有靈,必然會心安的。只是,雪姐姐並非慶王府上了宗譜的正經姬妾,而且身在樂籍……”

    “身在樂籍又怎麼了?”徐勛眉頭一挑,隨即淡淡地說道,“大明律上寫得清清楚楚,但凡能捕獲謀逆者,民授以民官,軍授以軍職,仍將犯人財產,全給充賞。雖則安化王身為宗室,但既然謀反,便適用大明律,而且死了和捕獲也差不多。塞上雪就算身在樂籍,但只要是大明子民,便當受賞,如今她人既然已經香消玉殞,這嘉獎更是理所應當。張公公,我這大明律沒記錯吧?”

    張永雖是對塞上雪的剛烈頗為觸動,可見徐勛引經據典,他不得不擔心正在氣頭上的徐勛說到做到,真的把整個安化王府的財產充公了賞給這麼一個樂戶姬人,此時聽到徐勛仍是旨在表彰,他立時點了點頭。然而,徐勛得到他的附和之後,卻不等說話便開口說道:“還有你們,既然被安化王從慶王府要了出來,那從此之後,便和慶王府再無半點瓜葛!我從前曾經對總兵府眾將說過,若是能夠教韃虜數年之內不敢犯邊,我也願意出面向慶王討要女樂,以為軍中上下娛情!你等的契書,回頭我就上慶王府去要!”

    眾姬人聽張永說厚殮厚葬塞上雪,徐勛又用斬釘截鐵的語氣說要為塞上雪求表彰,緊跟著更是說會將她們從慶王府要出來,一時都只覺得心中七上八下,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因為徐勛剛剛解下大氅遮蓋塞上雪的舉動,一個素來潑辣的舞姬忍不住眉頭一挑說道:“平北伯的意思是,要我等專為寧夏鎮上下軍官表演歌舞麼?”

    “不是寧夏鎮上下所有軍官。”徐勛微微一笑,見這些妙齡女子們一個個都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是為此次血戰之後大勝歸來的將士!一出歌舞之後,將會當眾宣讀功勞簿,讓寧夏城上上下下都看看今次立下戰功的人都有誰,當然,今夜平叛的功臣也同樣在其中!爾等若是有看中了誰願意委身相許,那就儘管說出來,只要是沒有妻室的,我必然成全!”

    身在慶王府,儘管樂籍的姬人們看似錦衣玉食,但卻依舊是王府的奴婢,本以為徐勛便是把她們要了出來,也不過是當成玩物一般,可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竟是開口說,讓她們自己挑那些有功將士,而且還是沒有妻室的,那便是許了她們一個歸宿,一時間誰不感恩?一時間,隨著一人盈盈下拜謝恩,其他人也慌忙重重磕頭拜謝。

    直到曹家兄弟領命把一眾姬人帶了下去,又去安化王府挑了幾個僕婦來收斂塞上雪的屍體,張永頓時忍不住豎起大拇指道:“徐老弟,你這一招,實在是神來之筆。”

    “那些浴血沙場的有膽色武勇,但今天這些弱女子同樣是膽色可嘉。儘管她們不比塞上雪和朱寘鐇同歸於盡的勇氣,但此前能夠違了朱寘鐇心意,在那種場合上演那樣的歌舞,卻可見她們終究都是頗有些擔當的。姜漢能夠察覺到不對逃出來,興許也是因為察覺到歌舞不應景。如今的世道對女子尤其嚴苛,她們就算回慶王府,不過仍是玩物,而且慶王此人既然無能又無擔當,興許還會嫌棄了她們,既然我如今有這個能耐,便成全她們一回吧!”

    說完這話,徐勛便轉身回到正堂前頭,高聲喝道:“寧夏總兵姜漢何在?”

    被兩個親衛牢牢挾持住的姜漢聽到這聲音,本待掙脫他們上前,可兩邊人放開了他的胳膊,他便立時快步上前,面色陰晦地行禮參見。然而,本以為上頭會劈頭蓋臉訓斥他一番,可等來的卻是另一番言語。

    “我與你三百人,你這個總兵立時去城中各處彈壓,只消說安化王朱寘鐇已死,現如今只要束手就擒的,免究家眷!若有頑抗,家眷同死!另外傳令下去,前司禮監奉御王寧所言屯田之事全屬子虛烏有,秋冬軍糧軍餉會全數撥給,明日一早就會張榜通告全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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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 02:24:33
第五百二十七章 安民逼王

    這一夜,寧夏城上下喧囂而紛亂。

    由於張永率人直接堵在了安化王府門口的這條街上,將叛亂造逆的骨幹幾乎一網打盡。接下來姜漢這個寧夏總兵親自帶著三百兵馬到各處彈壓,兼且宣揚平北伯徐勛和寧夏游擊將軍仇鉞大勝而歸的消息,姜漢又轉達了徐勛的那一番話,尤其是安化王朱寘鐇已死,各處立時三刻繳械投降的居多,只有極少數的人在情知必死的情況下負隅頑抗。等到天明時分,大街上雖然還留著一夜廝殺的血跡和散亂兵器,但秩序卻漸漸恢復了。

    昨夜一夜到處都是奔馬聲,喊殺聲,吵鬧喧嘩不絶於耳,小民百姓無一不是關緊門窗暗自求神拜佛,祈禱不要牽連到自個兒,而腰纏萬貫在寧夏城做生意的商戶們就更加惴惴然了,大清早下門板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直到街上的巡行衛士高聲宣讀安民告示,上上下下方才安下心來,一個個到大街上張頭探腦。

    而往日最早張貼告示的總兵府前,當軍士們出來貼上榜文的時候,倏忽間就已經圍攏來眾多人。然而,還不等有識字的人出來賣弄,便有一身衙門打扮的人站在告示前大聲讀道:“欽差巡邊大臣,平北伯徐勛告寧夏城上下人等:安化王朱寘鐇假造危言,蠱惑軍中上下謀逆造反,今已事敗身死,從逆者已多數落網。今官兵正滿城大索余逆,限期三日內自首,可免責家小,否則一旦捕獲,本人格殺勿論,家小一概同罪。另告軍中上下,外間所傳屯田事,純屬子虛烏有,秋冬軍餉錢糧照舊供給。望廣而告之!”

    此話一出人群中頓時又起了一陣陣騷動,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同時,也不知道是誰高聲問道:“可之前都說,那屯田的事是司禮監的劉公公派人來對姜總兵說的,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怎麼如今卻成了的子虛烏有?”

    今天親自在總兵府前監督貼告示以及讀告示的,卻是曹謙本人。因而,掃了一眼那提出疑問的漢子。他便沉聲說道:“一不見朝廷明旨,二不見主持此事的朝廷官員,三不見總兵府正式發告示,怎麼不是子虛烏有?即日起若再有言秋冬軍餉減半者,以妖言惑眾罪論處!”

    他這一答,上上下下頓時深信不疑。一時間竟是有不做軍戶打扮的人都歡呼了起來。畢竟,在這寧夏城中住著的軍戶遠遠大於民戶,正軍之外,還有眾多從事各式各樣行當的軍余。此時此刻,眾人一哄而散的同時,卻是紛紛急急忙忙往自家去告知這個消息。

    總兵府中,昨夜在見到姜漢後立刻跟著一塊各處彈壓平叛的寧夏鎮留守眾將,這會兒都彙集在帥府大堂上,可當得知徐勛並不在此處的消息之後。不免都是一個個大失所望。有的懊惱自己為何不在調防之列,有的悔恨不曾早一點察覺苗頭第一時間反應,也有人不無嫉妒地想著這一次不但無過反而有功的游擊將軍仇鉞……然而,所有人都知道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鎮守寧夏總兵官姜漢,這位子恐怕是保不住了。

    姜漢自己也知道這一點,因而他見眾將竊竊私語的時候,都有意和他隔著幾步距離,他雖是慍怒得很。可心裡卻知道。倘若不是他給了周昂巡行城中上下的權限,又授意其領六十精鋭牙兵。昨夜的事情原本不用鬧這麼大。可事到如今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他怎會知道,就連自己的總兵府牙兵之中,竟然也有這許多心懷憤懣之人?

    正思量間,他就只見外頭曹謙走了進來,一時也顧不得總兵威嚴,急忙迎上前去問道:“曹千總,可是平北伯回來了?”

    “大人如今去了慶王府,已經讓人傳話過來,請各位不必等他,先商議軍略大事要緊。”曹謙向眾將行過禮後,又恭敬地說道,“滿城榜文已經都貼了出去,但為免有人藉此生事,卑職還要去四處瞧一瞧,先告退了。”

    等到曹謙告退出去,本想從他口中再打探打探徐勛態度的眾將不禁大失所望。一個守備甚至低聲嘀咕道:“早知道就應該和曹雄學學,早早就傍上了一條最粗的大腿!先是讓小兒子給人家當跟班,然後連大兒子也送去給人家當跟班,順順噹噹總兵就撈到手了。否則按照他那資歷,熬到總兵那得多少年?”

    別人口中給徐勛當跟班的曹謐,這會兒正手按劍柄站在慶王府的承運殿之外。儘管他身前的台階下頭,赫然站著幾十個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王府護衛,可這些人不同於先前徐勛帶出去的陸海等人,全都是因為相貌雄壯身材挺拔,這才在慶王朱台浤出入之時打儀仗的,根本沒多少底氣,擺在這兒還是因為之前朱台浤聽說徐勛到來嚇破了膽子,讓他們出來給自己壯膽的。此刻見徐勛進去了好一陣子,為首的一個漢子終於鼓起勇氣上了前。

    “曹二爺……”

    “退後!”曹謐不等人開口便厲聲叱喝了一句,見那漢子嚇得蹬蹬蹬連退了三步,他這才沒好氣地說道,“我家大人吩咐過,不許靠近承運殿三丈之內,違者殺無赦!”

    一個人對幾十個人說殺無赦,這聽上去彷彿笑話,但下頭卻依舊噤若寒蟬,愣是沒有一個人敢出聲反駁的。而曹謐見嚇退了眾人,一時很想往後頭瞧上一眼,可腦袋轉了一丁點,最後還是頽然打消了這主意。

    都是他之前被張永那番話給說得稀里糊塗,竟是跟著冒險行事,大人回來之後就沒和他說過一句話,必然是惱了他!

    承運殿中,儘管慶王朱台浤高踞王座,可扶著兩邊扶手的他卻一絲一毫底氣都沒有。尤其當徐勛從袖子裡拿出一個名單,一一讀了他那慶王中護衛之中從逆的軍官和軍士時,他甚至連腿都打起了戰。好一會兒,他才勉強稍微鎮定了一些,強打精神說道:“平北伯,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此次出擊能夠大捷,畢竟也是借了本藩的慶王中護衛……”

    “倘若不是因為此事,慶王殿下覺得我還會出現在這兒?”

    徐勛眉頭一挑,見朱台浤一時啞然,他這才微微笑道:“慶王殿下,要不是我一下子從你的慶王中護衛中抽調了那麼一些最精鋭的人馬,之前安化王朱寘鐇從你這兒借走彩雲班時,順便也把護衛兵馬都一併‘借’了回去的時候,恐怕就會平添上千驍勇之士,那個時候就遠遠不是昨夜那麼容易彈壓的了。而那時候,想來你的罪名應該免不了再添上一條。”

    “可本藩只不過是被脅迫……”

    “朝廷那些老大人們,可不會管什麼脅迫不脅迫的話,他們只會說,慶王殿下身為慶府一系之首,卻在安化王大逆不道的時候一言不發,甚至雙手奉上女子玉帛,甚至連護衛都拱手讓了出去!如此怯懦膽小,怎堪為慶府諸王之首?”

    “這是欲加之罪……”

    在徐勛似笑非笑的眼神下,朱台浤連何患無辭那四個字都說不下去了。他的屁股甚至沒法再黏在那高高的王座上,掙扎了老半晌最終站起身來,隨即下了王座一側的台階三兩步衝到徐勛面前,一把拉住了徐勛的袖子,那神色竟是要多驚惶,有多驚惶。

    “平北伯,自打你來到這寧夏鎮,本藩可從來沒有得罪過你,不但如此還百般成全,你一定要為本藩說幾句公道話!無論你有什麼要求,只要是本藩能夠做到的,都絶無二話!”

    “哦?”徐勛之前將昨夜種種情形一一道來,剛剛又是步步緊逼,就是為了朱台浤這麼一句話。因而,見這位慶王使勁點了點頭表示誠意,他便放緩和了語氣說,“慶王殿下,咱們也不是第一回打交道。我這個人並不好財色,對於仗義助人也素來熱心得很。但是,皇上最恨的就是宗室屍位素餐,所以你在根子上,得打動皇上。”

    此話一出,朱台浤原本擔心徐勛獅子大開口,可聽其從這樣的關鍵點上切入,一時信了八分,立時答應道:“只要能讓本藩安然逃過這一關,用什麼打動皇上都行!”

    “那就好辦了。”徐勛立時伸出了一根食指,不緊不慢地說,“此次雖說你那些留下來的中護衛將士大多都是被安化王裹挾,可終究從逆兩個字是脫不去的污點。再說,經歷安化王一事,朝中老大人們必然對慶府中護衛心存忌憚,既然如此,你不妨大方一些,直接上書請繳還護衛,將其編入寧夏中屯衛。”

    “這……”儘管朱台浤對於交出自己手裡唯一的一點武裝大為不捨得,可那時候朱寘鐇在自己面前耀武揚威是什麼樣子,可時隔沒幾個時辰便事敗身死是什麼樣子,他想想這反差背上就汗津津的,猶豫老半天便咬牙切齒地說道,“好,這事我聽你的!”

    “第二,此次隨我征戰建功的那些護衛兵馬,行軍佈陣也好,戰力武勇也罷,全都不遜於正規邊軍,這本來是你治軍有方,但出了之前的事,這治軍有方反而成了你的催命符。所以,這一部分兵馬,你不妨直言乃是昔日威寧伯王越舊部所練,此次既然建功立業,請編入邊軍,以嘉報國之心。”

    一部分是從逆的兵馬,一部分是建功的軍馬,如此區別對待,朱台浤也只覺得是正理。然而,接下來徐勛說出的一番話,卻讓他面色驟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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