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561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01:42:39
第五百六十八章 驟然發難
  
    “侯爺恕罪,卑職來晚了!”

    錢寧自然知道徐勛等在這儀門不是為了迎候自己,因而誠惶誠恐賠過罪後,他便連忙訥訥解釋道:“實在是今天一回到衙門就是各種各樣的事情一再堆積上來。而且,劉公公又召見了卑職,說是東廠若隨便派個人過去掌管,恐怕短時間之內會一團亂,所以讓卑職代為照管幾日,等他尋到了合適的人再說……”

    聽錢寧在那解釋著自己緣何會晚來,徐勛頓時微微一笑。而在他背後不遠處的江彬,則是心裡咯噔一下。

    廠衛廠衛,錦衣衛素來是武臣掌管,而內行廠東廠這些緝事廠,則歷來都是內臣掌管。然而,當今天子做事情隨心所欲,從來不把陳規舊制放在眼裡,於是這才有錢寧一個內臣去提督內廠,而倘若這一次東廠也被其抓在了手中,那錢寧的實力就一下子超過了如今每況愈下的錦衣衛,該得算是在京城之中也能橫著走的角色了!

    “哦,原來劉公公讓你暫時代管東廠。”徐勛微微點了點頭,卻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只是平淡地說道,“涇陽伯和你舊日那些同僚下屬都已經來了,剛剛還在念叨你呢,你不妨進去和大夥說道說道。要知道,如今你可是他們之中最得意的那一個。”

    “卑職哪有那麼大能耐,都是機緣好,還有侯爺的栽培。”

    錢寧一口一個侯爺,可是,見徐勛那笑容中看不出什麼端倪,他又不好真的就這麼死皮賴臉陪著人站在儀門,於是又沒話找話地寒暄了幾句,這才拱拱手入內。當經過江彬身側的時候,他根本沒有注意到這個一身便裝的中年人,自顧自地低著腦袋思量之前劉瑾吩咐的那些話。

    “錢寧,你自從提督內廠之後。功勞苦勞著實不少。這一次能發現丘聚那點謀劃,也是多虧你的提醒。咱家這個人向來是有功就賞,有過必罰,如今東廠那邊一團亂,咱家手底下也有不少小傢伙蠢蠢欲動看中了那個位子。可咱家不想隨便用個沒腦袋的人,所以,東廠那一攤子你就管起來。相信你是個聰明人,絶不會讓咱家失望的不是?”

    錢寧費盡苦心蒐羅丘聚的劣行,以及背後非議指摘劉瑾的那些勾當。終於一舉把丘聚掀翻了下來。然而,他只想著讓自己少一個對手,卻還沒奢望過自己竟能全盤接手東廠那龐大的一攤子。內行廠也好,西廠也好,全都是底子單薄得很,哪裡比得上到底有近百年歷史的東廠根基雄厚?

    他確實是靠著徐勛爬上來的,但府軍前衛指揮使看似風光,也常在天子面前露面。可要說有什麼實權卻是難能。要不是劉瑾。他哪能權掌二廠這般風光?只是,今天劉瑾才在天子面前吃癟,而小皇帝回去之後立時授意內閣即刻擬旨給徐勛進爵,這會不會是此消彼長的標誌?貿貿然站隊風險太大了,倘若可以,最好還是左右逢源……

    江彬望著錢寧往裡走的背影,片刻之後才繼續往前趕了兩步,到徐勛身側行禮說道:“侯爺。裡頭人都安頓在了席上,徐公子他們幾個反客為主正在招呼人呢,再說還有曹將軍在,卑職瞧著沒自己的事,所以就出來看看侯爺還有什麼吩咐。”

    “人你都見過了?”徐勛卻沒有答江彬的話,而是反問了一句。見江彬點了點頭,他便含笑問道。“那你覺得,這些人如何?”

    江彬剛剛滿腦子都在想著錢寧,冷不防徐勛突然問他這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隨即便飛速思量了起來。好一會兒,他才小心翼翼地答道:“涇陽伯為人穩重爽朗,但時而也會顯露出暴脾氣,想來用兵也是如此,平日不顯山不露水,猝爾暴烈一擊卻讓人防不勝防。馬指揮使看上去頗為縝密,而且只是操練府軍前衛,料想應是滴水不漏的人。小徐將軍和小齊將軍都是出身勛貴,雖不曾真正經歷戰陣,但於軍中同僚下屬中間卻隨和得很,沒有勛貴子弟的傲氣……”

    “好了好了,我只問你第一印象如何,你倒是來了這麼一大堆!”徐勛笑著擺了擺手,隨即便似笑非笑地說,“不過,見微知著,你倒是用心得很。”

    就算神仙也不可能在第一眼之中看出那麼多東西,甚至連神英的作戰風格都瞧出來,那麼答案很簡單,江彬在沒見到這些人之前,只怕就已經打探得清清楚楚了!徐勛見江彬慌忙謙遜,當即轉過身來抬頭看了看漸漸昏暗下來的天色,暗想自己不怕人用心,只怕人不用心,既然江彬展露過膽色和勇武,他也不吝用人一用。更何況,劉瑾之前那舉動,怕是已經讓錢寧大為意動了。只要存下了左右逢源,用處就已經很有限了。

    於是,他頭也不回地說道:“既然裡頭都已經安排好了,我也沒什麼事要吩咐你的,你就陪著我在這站一會兒,等到戌初時分,就讓裡頭開宴吧!”

    江彬知道徐勛撂下滿堂客人站在這門口,當然不會是光等候那幾位有數的大璫,極有可能那位對徐勛極其信賴的小皇帝也會親自過來。於是,能夠獲准一塊等候在這兒,對他來說當然是巴不得,當下他連聲答應了下來。

    時值夏日,隨著太陽下山,白天的炎熱勁頭漸漸退去,但風裡頭仍是帶著幾許乾熱,人站在那裡不一會兒就又出了一身汗。徐勛瞥見江彬額頭油光可鑒,卻沒有抬手去擦,眼睛目不轉睛只盯著外頭,他不禁莞爾。下一刻,他就見一個人影三步並兩步地從拐角處衝了過來。

    “少爺,少爺,皇……”金六看到徐勛身邊還有個江彬在,話到嘴邊硬生生給扭了一下,“谷公公張公公他們都來了!”

    徐勛見江彬的臉色陡然一變,就知道金六雖說話頭轉得快,但仍是讓人給察覺了。然而,他今日容得江彬在這兒陪著,態度便已經很明確了,當即便對金六笑道,“江彬不是外人。不用含含糊糊的。可是他們連皇上也帶來了?”

    見金六猶豫片刻便點了點頭。徐勛衝著江彬微微頷首,隨即就對金六揚了揚手示意其帶路。然而,他才只是遠遠看見前面那堵大照壁,就只見幾個人簇擁著當中一個少年往這邊行來,一打照面,那少年便笑嘻嘻地拱了拱手道:“哎呀,恭喜侯爺,賀喜侯爺!”

    江彬一見那眾星拱月的架勢便猜到了來人必定是朱厚照,然而。他正琢磨著該如何行禮,徐勛的動作就幾乎沒讓他把眼睛瞪出來。

    “同喜同喜,都是托您的福!”徐勛一面同樣拱手,一面春風滿面地對朱厚照擠了擠眼睛,見小皇帝果然非但不生氣,反而樂不可支,他方才一一點了點朱厚照旁邊那幾個太監,見除去劉瑾和病重的高鳳。被趕出京城的丘聚。谷大用張永魏彬馬永成羅祥這餘下五虎一應俱全,苗逵也跟了過來,他便笑著說道:“哎呀,沒想到中午的時候人那麼齊全,這晚上竟也是只少了老劉。”

    “誰說少了俺?”

    江彬正詫異於朱厚照這個少年天子竟是如此不拘禮儀,就聽到了這麼一句突兀的話,抬頭一看,他才見眾人後頭一個五十開外白麵無鬚的老人提著袍子下襬快步走了過來。滿頭滿臉都是汗,彷彿是心急火燎趕過來的。因見其他人紛紛笑著稱呼老劉不迭,而小皇帝身邊的一個年少宦官則是笑稱劉公公,他立時恍然大悟。

    這便是大權在握的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

    劉瑾白天吃了癟,而且轉瞬間小皇帝便讓內閣擬旨晉陞徐勛爵位,他就已經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少不得讓人一直盯著朱厚照。果然傍晚過後就得知小皇帝叫上了谷大用等人出宮,他自是立馬快馬加鞭趕了過來。

    此時此刻,他先是笑吟吟給朱厚照行了禮,彷彿沒看見小皇帝那有些古怪的眼神,他便含笑對徐勛說道:“徐老弟,這麼年輕的侯爺,可是咱們大明朝的頭一份,就衝著這個,俺也不得不給你備一份大禮。來人哪,全都上來!”

    隨著劉瑾這一聲吩咐,後頭頓時一陣鶯聲燕語。然而,劉瑾卻彷彿絲毫沒瞧見眾人看到二三十個身著戲裝雌雄莫辨的戲子齊齊上前施禮時的詫異眼神,笑呵呵地說道:“俺當然知道,你徐老弟不是好色之輩,這些都是之前別人送給俺的一個戲班子,俺不好這一口,留著也是白搭,所以就借花獻佛轉送給你得了。畢竟,聽說你那閒園又要排新戲,肯定有用得上他們的地方。再要不喜歡,你不妨再來一回上次在寧夏時的豪氣,分賞了下頭將士就是了。”

    此話一出,朱厚照頓時樂了,當即點頭道:“這禮物倒是別出心裁,朕看這戲班子就送到閒園去吧,朕等著那一出《牡丹亭》等到花也謝了,多這麼些小戲兒也能快些排演出來!”說完這話,他便輕輕扇了扇袖子,隨即皺眉說道,“也不能就一直站在這外頭說話吧?徐勛,你不會因為今天賓客雲集,就把朕擋在外頭?”

    劉瑾聞言頓時看向了徐勛。倘若徐勛就這麼大喇喇把朱厚照帶進去,那些和他親厚的武將也就罷了,文官們卻得有無數要暗自責備其的張狂;而若是不把人帶進去,朱厚照必然就會不高興。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徐勛竟是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皇上是最尊貴的貴客,臣怎麼敢把您擋在了外頭?不瞞您說,今日正堂外頭的院子裡也全都擺滿了酒席,那兒人多嘴雜不方便,臣在正堂後頭的隔廳裡單獨設了一席。前頭的動靜都能聽到,那邊的動靜前頭卻聽不到,又雅緻又清靜。皇上若是想找人一塊熱鬧熱鬧,臣待會就讓徐延徹他們幾個出來陪。皇上若只是想見見臣那寶貝女兒呢,那就不妨清靜清靜。”

    “得,就在那隔廳吧……嗯,別通知別人,朕也做一回聽壁角的人!”

    朱厚照饒有興緻地點了點頭,徐勛便笑著招手叫了江彬過來,因說道:“你帶著皇上從後頭繞過去,千萬別讓人看見了。今天我這個正主不能拋下賓客,皇上身邊就你照應著吧。”

    面對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江彬簡直覺得腦袋有些發昏,正答應間。他卻不防一個人影突然斜裡邁上前一步。竟是就這麼出現在了眼前。看清那便是朱厚照本人,他一時手足無措,分明知道應該行禮的,但腳下卻發僵得什麼動作都做不出來,最後竟鬼使神差學徐勛拱了拱手道:“見過朱公子。”

    “哈哈,妙,妙,你不錯!”

    朱厚照滿意地連連點頭,這才歪著頭瞥了一眼徐勛說道。“這位妙人是誰?”

    “皇上才提拔了他為都指揮僉事,怎麼就忘了他是誰?”徐勛微微一笑,見朱厚照立時絞盡腦汁地開始回憶了起來,他卻也不提醒,就這麼好整以暇地站在旁邊。果然,不消一會兒,小皇帝就使勁一拍巴掌道,“朕想起來了。是不是那個大同遊擊將軍江……江彬?”

    此時此刻。江彬只覺得感激涕零。天下九邊,每個邊鎮從總兵副總兵參將直到游擊將軍少說也有上百,能夠讓天子記住名字絶對是一件讓人榮幸十分的的事,足可證明他從大同一路趕過去,之後強耐著性子一路跟隨徐勛東奔西走又是打虜寇又是平叛,這些全都是值得的。於是,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便一躬到地道:“卑職正是江彬。”

    “好,好。那就是你了,你陪著朕進去,給朕說說外頭新鮮好玩的事!”

    隨著江彬畢恭畢敬側身領著小皇帝那一行人進去,見劉瑾跟得死緊,徐勛不免微微一笑,暗想劉瑾還真的是被今天中午那一趟給驚住了,生怕就這麼被人在皇帝耳根子旁邊吹風。於是失去了聖眷。看著那背影,他的眼神漸漸冷了下來。

    既然我帶人在外頭辛辛苦苦巡邊的時候,你居然讓王寧那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貨色在背後捅我的刀子,在京城裡頭也是小動作不斷,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儘管此前已經上過兩次點心和茶水,但當徐勛重新回席的時候,徐良仍是免不了上前低聲責備了兩句,待得知居然是朱厚照親自來了,他的臉上才露出了幾分異色。想著那位小皇帝老是這麼我行我素,即便知道自己的兒子深得信重,他仍是忍不住低聲說道:“今日賓客眾多,可千萬別讓別人知道了。否則不說別人,林大人他們這些必然會反應不小。”

    “爹,您放心,我知道了。”

    徐勛微微頷首,等到下頭各式菜餚流水一般地送了上來,他到了主桌坐下,旋即便自己斟滿了杯中美酒,笑呵呵地離席而起,走到中央靠近正堂門口的地方,高聲說道:“今日進爵之喜,勞動諸位遠來道喜祝賀,我實在是不勝榮幸。我也不說什麼些許微勞卻得殊恩之類的話了,在此只想對諸位說一句話。”

    “今日封侯,便當是我拋磚引玉,皇上千金買馬骨,願從今往後天下人才輩出,個個能一展宏圖抱負,讓萬邦看看我大明的人傑地靈!”

    這樣的謙遜之詞不但那些年紀一大把的老人們聽得高興,那些年輕的官員們更聽得心中大動,一時間有高聲附和叫好的,也有低聲竊竊私語暗自點頭的。然而,就在徐勛打算就此飲下杯中美酒的時候,卻突然只聽外頭院子裡傳來了一個聲音。

    “慢!”

    隨著這聲音,卻是一個年輕士子突然從外頭院子裡一桌酒席便邊起身,隨即竟是面色夷然無懼地大步朝正堂而來,到了門邊上便一撩袍子下襬進了大堂。見滿堂的目光全都匯聚在了自己身上,他昂首挺胸地拱了拱手,隨即便朗聲說道:“侯爺剛剛說願天下人才輩出,個個一展抱負,讓萬邦看看我大明的人傑地靈,這固然是好,但侯爺怎麼不說,願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員皆是愛民如子,再無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儘管今日來赴宴的多是徐勛一系的文武官員,但其中如林瀚等人,都是當年清流之中的中堅人物了,最恨沽名釣譽,最喜的便是這等敢說敢言的清正之人,此刻儘管此人的言行是攪亂了今日這大好的喜事,但仍不免暗自道了一聲好。而身為主人的徐勛雖不認得這人,但也只是微微皺眉問道:“尊駕的意思是,如今有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此時此刻,後頭隔廳裡的劉瑾臉都青了,恨不得就這麼衝出去後指斥人胡說八道。然而,他更知道自己若就這麼現身,那便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再加上朱厚照一手按著桌子滿臉聚精會神的樣子,他就是再惱怒也只能強自忍著,低下頭之後,他的眼神裡不免閃動著幾許凶光。

    徐勛,莫非是你早知道朱厚照要來,趁著今天這場合挑唆了人和咱家打擂台?

    然而,就他又驚又怒之際,外頭那年輕士子卻是朗聲說道:“沒錯,這天下是大明的天下,皇上的天下,但如今天下卻有一個地方朝廷政令不通,官員不能行令,百姓受盡欺壓,忠良不得不黯然隱退!從弘治年間到現在,江西百姓備受寧王欺壓,卻是從無人出頭去管,反而朝中還有人收受賄賂,竟然準了復寧王中護衛!”
匿名
狀態︰ 離線
562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01:43:00
第五百六十九章 借刀之計

    偌大的屋子中一片靜悄悄的。不論是前頭各席上的貴客,還是後頭隔廳中的朱厚照和一眾在宮中權威和合的大璫,全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出給鬧得大為意外。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廳堂中首席上頭方才傳來了一陣竊竊私語,緊跟著四下里就是一片嘩然。

    竟然告的是寧王朱宸濠的事!

    朱厚照甚至還微微皺起了眉頭,徑直對坐在身側的谷大用問道:“寧王?朕記得便是去年復了他的護衛,不都說他孝悌是有名的嗎,怎會如這人所說罪大惡極?”

    劉瑾不想小皇帝竟然徑直去問谷大用,生怕這位西廠大頭子說出什麼寧王不好的事來,他連忙斬釘截鐵地說道:“皇上,定然是這些官員看著寧王得意,所以這才惡意胡亂詆毀,分明是居心叵測!平北侯也是的,今日這樣的大喜日子,竟然讓這麼一個人信口開……”

    他一個河字還沒出口,外頭那年輕士子便已經又聲音昂揚地說道:“在場的都是國之砥柱,應該都知道,前任寧王是因為什麼事情被革了護衛的,倘若不知道,下官可以明明白白地在諸位大人面前把這舊賬重新翻一翻!從英廟天順年間起,先頭的寧康王便屢次為百官彈劾,其罪計有聽用奸邪、積財物如丘山、視人命如草芥、改聘王妃、逼害親弟、違制虐民、強管稅課司、擅起翠華殿,就因為這些,英廟方才革去了寧王中護衛,將護衛改為南昌左衛,隷江西都司!”

    說到這裡。他只頓了一頓便又接著慷慨激昂地說道:“而先頭寧康王卻並未就此反省,反而變本加厲,又以縱意妄為、織造龍衣、殘傷人命、辱罵三司、凌虐府僚、縱容軍校擾害良民等等屢次為有司參劾,倘若不是憲廟一再寬宥,顧念親親之誼,就是親王爵位也已經革去!而現如今的寧王以庶子襲封王爵,不知道反省祖上的罪過,反而同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胡作非為。王府取莊田歲祿加倍。換琉璃瓦向地方攤派費用,強奪官田民產,殺逐幽禁無辜百姓……林林總總的不法處,我已經都寫在了這個摺子裡!”

    這年輕士子從懷中掏出了一本奏摺,就這麼捧在手上,一字一句地說道:“當初下詔復寧王護衛時,此事便有眾多官員紛紛上書,卻是泥牛入大海杳無音信。我今日當眾再揭一次。倘若朝堂上仍然沒有人願意過問寧藩害民之事,倘若再沒有人願意接我這摺子,那我也只能為了江西的百姓,去敲一敲登聞鼓了!”

    此話一出,上上下下再次鴉雀無聲。而徐勛則是先往張彩的方向看了一眼,見其得意地輕輕捋了捋鬍鬚,便知道是此前請他安排的人事便是應在此處。端詳著這個二十出頭卻敢於在這種地方正氣凜然當廷直訴的年輕人,他細細一沉吟便隱約猜到了張彩是怎麼安排的。

    總歸和他當初下金陵時聽說章懋被人算計時,挑動南京國子監監生鬧事的法子差不多!

    知道歸知道,但戲要做足全套。當下他便微微笑道:“你倒是好膽量!既然你有膽子在今天我這大好的日子上遞這樣煞風景的摺子,那想必應該有膽子報上名來!”

    “有何不敢?”那一身灰色儒衫的年輕士子昂起了頭,不退不避地說道,“在下楊慎!”

    今日來的文官中儘管既有林瀚這些老一輩的風雲人物,也有張彩這樣年富力強的,甚至還有康海這樣一些入仕不多久的年輕一輩,但總體來說仍然是文少武多,所以剛剛見這樣一個年輕人突然登堂入室侃侃而談,一下子都被人給震住了。然而此時此刻他這一報名,四座裡立刻一片嘩然。議論聲竟是比此前楊慎指摘寧王的一條條罪名更大。

    “就是那個十一歲能作詩的楊慎?”

    “沒錯,就是楊廷和的兒子,首輔李西涯的得意弟子!”

    “真是雛鳳清於老鳳聲,楊石齋素來就耿直,沒想到兒子竟然更耿直!”

    這些議論聲徐勛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那份訝異就別提了。他本能地又瞥了張彩一眼,見這人已經是悠然自得地在那兒喝著小酒。還和一旁的上司吏部尚書林瀚說什麼,總脫不開是在交口稱讚楊慎之類的,他忍不住在心底裡對其的神通廣大豎起了大拇指。

    高。果然是高,竟然能夠直接給楊廷和的兒子李東陽的弟子下套,到底薑是老的辣!

    因而,面對面又端詳了楊慎片刻,徐勛便微微笑了起來:“好,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你既然有這膽子在今日大庭廣眾之下指斥寧王之非,又拿出了這樣的摺子,倘若我不敢給你遞,那恐怕在座諸位都要笑我沒膽量了!一句話,摺子給我,我保證此物會原原本本出現在御前!”

    剛剛楊慎義正詞嚴說到最後的時候,劉瑾就已經坐不住了。倘若不是礙於身邊的小皇帝眉頭越來越緊,他恨不得就此衝出去指著那小子的鼻子把人狠狠罵上一頓,讓這乳臭未乾的傢伙不敢再大放厥詞。然而,當人報出名字,一時滿堂議論的時候,他立時就冷靜了下來。

    楊廷和的兒子?李東陽的弟子?這麼說來,今次竟然不是徐勛給自己下套?說來也是,今天是徐勛加官進爵的大好日子,怎可能會在這大喜的日子讓一個毛頭小子給突然攪和了?沒想到李東陽不哼不哈,楊廷和不聲不響,兩個人竟然把兒子推了出來給他打擂台!

    然而,同時聽到楊廷和這個名字的朱厚照,那反應就不一樣了。他原本聽得雖是眉頭大皺,可難免有些將信將疑,可當人家報了名字,又從外間議論之中聽說是楊廷和之子的時候,他的態度就大相逕庭了。他幾乎是一把按著桌子站起身來,大步就往外頭走去。看那樣子彷彿不滿意於徐勛當庭接下那道奏摺,竟是預備自己親自去接。好在谷大用和張永反應極快,一左一右上前死死抱住了朱厚照的胳膊,終於是把人拖了回來。

    谷大用甚至還親自斟了一杯茶遞到了氣呼呼的朱厚照面前,低聲說道:“皇上,平北侯都已經接了,您可千萬別衝動,橫豎回頭就會到您眼前。”

    張永也連忙附和道:“老谷說的沒錯。這會兒皇上您若是出去接了這麼一道奏摺,在場其他人會怎麼想?知道的說您是勤政愛民,不知道的不知道又要編排出什麼名頭來指摘您,萬一有哪個愣頭青跑出來指著您的鼻子指斥上一通呢?”

    眼見小皇帝已經有些猶豫,張永又壓低了聲音說道:“再者,今天皇上在平北侯這兒接了摺子,日後難保有人群起效仿,全都跑到平北侯府來遞摺子抑或訴冤情。這讓有司情何以堪啊?楊慎是年輕氣盛不懂事,皇上覺得他志氣可嘉,回頭看過摺子後下旨褒獎幾句,另外責備其造次卻也是應該的,否則日後人人如此,那可是要出大亂子的!”

    在谷大用和張永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勸解聲中,再加上馬永成魏彬羅祥覺察到這事情另有蹊蹺,少不得也上來幫腔了幾句,朱厚照終於不得不打消了之前的衝動,一屁股坐了下來。而劉瑾幾次想要張口說些什麼。可卻自始至終沒找到合適的空子,只能在心裡咬牙切齒。

    李東陽,楊廷和,你們走著瞧!

    儘管楊慎這一出場讓今日的喜宴出現了不小的風波,但徐勛是何等人?接了奏摺之後,他便邀了楊慎到首席來,果然對方毫不猶豫便一口答應了。等到一旁伺候的下人們搬了一把椅子來,徐勛便徑直指著饒有興緻的林瀚和張敷華謝鐸道:“搬到林大人和張都憲謝先生當中。他們剛剛還在說少年英傑太少,如今終於看到一個,肯定是高興的。”

    楊慎雖說年輕。但相比更加年輕的徐勛來說,若是相鄰而坐的話,心裡總難免有些異樣,此刻聞聽徐勛把他安排在了那三位卓富盛名的大佬中間,他立時眼睛一亮,原待要說話的嘴也緊緊閉上了。等到了林瀚等人輪番考較他學問道理文章的時候,他恰是毫不怯場侃侃而談。一時主桌上不少人頻頻為之側目。而徐勛這個今日的主角自然也不會因為楊慎的登場而稍減矚目,等到他舉杯逐席敬酒的時候,一時間但只聽恭維之聲不絶於耳。許久他才終於找到了逃席的機會。然而,溜到隔廳一看,他卻只見只剩下谷大用孤零零一個。

    “皇上走了?”徐勛和谷大用自然不會寒暄客套,拿著手中的奏摺晃了一晃便笑道,“我還打算立時三刻代那楊慎呈上東西的。”

    “皇上抱著你家閨女上院子裡轉悠了,大夥兒全都追了出去陪著,我就在這兒等你。”谷大用見徐勛目瞪口呆,當下只能一攤手低聲說道,“別看我,倘若不是乳母抱著你家閨女來給皇上行禮,剛剛那陣仗簡直能讓人如坐針氈,幸好有這麼個小傢伙緩和一下氣氛。嘖,比起今兒個中午,這一次老劉的臉色更黑,雖不是直接指著他的鼻子罵,可效果也差不多了。我見過楊廷和,雖則也是挺敢說的一個人,可總還有個分寸,不像他兒子這樣!”

    谷大用雖則沒直說,但徐勛知道憑谷大用的內憨實精,說不定猜到了些什麼,當即便只是嘿嘿一笑坐了下來。他今日坐的是首桌主位,可在外頭眾目睽睽之下,要應付那許多身份不同的客人,除了酒水,其他的東西還真沒怎麼下過肚,這會兒他也不嫌棄桌上的酒菜被人動過,隨手拿了幾塊還溫熱的點心,三下五除二下了肚子充飢。還沒等他消滅完這些,就只聽後頭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扭頭看時,他卻見是朱厚照抱著自己的寶貝女兒笑嘻嘻進來了。可看著小皇帝那抱孩子的危險姿勢,他就立馬跳了起來。

    “皇……皇上,千萬小……小心!”

    見徐勛緊張地張開雙臂上前保護,連說話也結巴了,朱厚照一愣之下便哈哈大笑了起來。緊跟著,他方才想起前頭還有一眾賓客在,連忙閉上了嘴,又大方地把孩子讓了給徐勛抱,拍拍雙手便笑嘻嘻坐了下來。

    “這才沒多久,眉眼看上去就比當初剛出生那陣子長開了,日後必定是個小美人。哎,朕什麼時候也能抱上自己的閨女就好了!”朱厚照咂巴著嘴,見徐勛在那一個勁盯著女兒直瞧,彷彿根本沒聽見他的話,他頓時沒好氣地說,“好了好了,別在這炫耀你有女兒朕沒有,非得朕在這兒的時候你看個沒完幹嘛?”

    “天可憐見,臣回京之後抱著她的時候加在一塊,恐怕也不到一個時辰。”徐勛嘆了一口氣,見朱厚照滿臉不可置信,他便苦笑道,“不信皇上回頭可以問問我家娘子,成日裡從這地方跑到那地方,今天難得回家早,結果壽寧侯夫人來了,把我家娘子占住了不算,連她也一塊抱到了跟前說話,我這個當爹的再苦命也沒有了。”

    朱厚照本是滿心不高興,剛剛那會兒終於緩過了氣來,此時樂了一陣子,他突然想起正事,連忙對著徐勛把手一伸。彷彿沒看見劉瑾那緊張的眼神,徐勛最終氣定神閒地從懷裡掏出那份奏摺,舉重若輕地放在了朱厚照手中。果然,小皇帝竟是就著這會兒絶不亮堂的光線,立時三刻一目十行瀏覽了下來。看到最後,朱厚照當即看著谷大用道:“派出人手,立刻去江西查,看看到底是不是如同楊慎所說的一般!”

    見谷大用正要張口,劉瑾知道此時此刻若再不補救,那就絶難有挽回的機會,因此當機立斷地開口說道:“皇上,西廠畢竟重開至今,也只是才兩年多,如今要離京稽查這樣的大事,耗日持久自不必說。恰逢如今東廠無主,奴婢想舉薦錢寧臨時挑一挑擔子,就讓他帶著內廠的人去江西走一趟如何,趁機也讓他把東廠那一攤子理一理?不過,錢寧是平北侯麾下心腹愛將,總是這樣差遣來差遣去的……”

    “劉公公既然屬意於他,那便讓他去吧。”徐勛順著劉瑾的話接了上去,見劉瑾一下子噎住了,他便笑呵呵地說道,“真金不怕火煉,也該讓他去啃一啃那些難啃的骨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563
匿名  發表於 2013-7-10 01:43:22
第五百七十章 措手不及

    武安侯胡同徐府高朋滿座歡聲笑語之際,小時雍坊李閣老胡同的李府,這一日晚上卻是有些冷清。儘管李東陽是內閣首輔,但由於如今大多數時間他都耗費在宮中內閣,再加上門生故舊多有以為其戀棧權位不去,因而疏遠了這位恩師或朋友,於是往日曾經盛行一時的文會詩社,眼下也越來越少,登門的往往就是幾個私交好些的同僚友人。

    此時留飯李家的便是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用過晚飯後,他和李東陽一塊到書房中坐下之後,楊廷和便直言不諱地開口說道:“如今徐勛破虜平叛,一舉封侯,在朝中文武之間聲名更盛從前,以劉瑾的個性,必然是沉不住氣的。到這種時候,兩人斷然不可能恢復從前的貌合神離,極有可能會立時三刻地衝突起來。”

    “石齋所言,也是我想說的。”李東陽微微頷首道,“劉瑾已經不滿獨霸司禮監,甚至連丘聚都是稍有不和立時斥退去了南京,足可見他的野心。今日皇上之所以會讓內閣即刻擬旨,聽說也是因為今日中午,劉瑾在福慶樓上不知怎的和給張永苗逵接風的徐勛他們起了衝突,這才突然有了這樣的旨意。若真的是如此,恐怕要說聖眷,徐勛還在劉瑾之上。”

    “那是自然,一個貪得無厭急功近利,一個卻穩紮穩打步步緊逼。”楊廷和微微點了點頭,旋即便正色說道,“但也正是因為這一點,所以要論危險,徐勛則遠過於劉瑾!”

    李東陽眼神閃爍地挑了挑眉:“哦,石齋此言從何說起?”

    “劉瑾起自於內官,聲勢雖大,但借的是皇上的權威,但使皇上厭棄了他。那麼要除他易如反掌!可徐勛不同。就算他身世存疑,可從練兵府軍前衛起家,交好諸勛貴,隨後又在宣府兵於虞台嶺一敗後一舉奇襲挽回頽勢。此次又有破虜和平叛之功,這些都是實打實的。更不消說去年劉老謝老和元輔一塊謀劃的那一場大事,他看似不顯山不露水,但元輔應該猜得出來,便是他突然回到京城,硬生生扭轉了大勢。須知他如今尚不足弱冠,可卻已經羽翼豐滿。日後網羅更多人則如何?到了那時候,必然無人可制!”

    李東陽見楊廷和的臉上露出了異常凝重的表情,他便突然笑道:“石齋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了?倘若徐勛真有異心,如張公實林亨大謝方山這些素來清正的,又怎麼會與之為伍?今夜你我雖在此,但徐家卻是高朋滿座,其中不乏志存高遠的清流。”

    “世上最可怕的,不是劉瑾那樣急不可耐的奸閹。而是大奸似忠大誠實偽之輩,我雖然不像元輔那樣閲盡世事人事,但自信還有那麼一點看人的眼光。”楊廷和嘆了一口氣。隨即便苦笑道,“當然,我也不是說林大人他們那些赫赫有名的直臣就沒有看人的眼光,也是徐勛掩藏的功底實在是太好。不說別的,他能夠隻言片語便將皇上哄得團團轉,這便已經很說明問題了。如今他不進讒言,反而對劉瑾多有遏制,建言用的也多半是清流名臣,但是,倘若他用這優勢進讒言。濫用私人則如何?重要的不是他眼下如何,而是今後會如何想如何!”

    儘管楊廷和在世人面前展露的是沉穩幹練,並不多言是非的角色,但此時此刻卻顯出了鋒芒畢露的一面。他和李東陽從前私交尋常,也就是劉健謝遷去職之後,李東陽常常邀他會文談天。這才漸漸走得近了。眼下他當著李東陽的面,把最要緊的那一條揭開之後,心底反而為之一鬆,竟是就這麼站起身來。

    “元輔應該不想在這朝堂上呈現出政令不是出自內閣,而是出自於一個武人之口的情形吧?從前孝廟雖鮮少召見閣臣,但諸如劉大夏這樣深受信賴的,卻常常得以出入內宮。即便他因此深受人忌,可終究是聖人門生,我輩中人,可如今讓一個武人可出言影響大政,麾下更網羅眾多英傑,長此以往,安知是否會頻繁以開邊拓土建功立業為誘餌,使皇上頻頻動兵,因而虛耗民力?論打仗,當年王越比他更會打仗,而且出身進士,可為什麼上上下下眾口一詞壓著他?軍功邀寵多奸佞,楊邃庵實在是糊塗了!”

    李東陽面色一連數變,到最後終於輕輕吁了一口氣。他稍稍眨了眨眼睛,隨即便溫和地問道:“那石齋你覺得,如何才是正理。”

    “聖明天子,垂衣裳而治天下。”楊廷和幾乎想都沒想就迸出了這麼一句話,隨即虛拱了拱手道,“皇上安居九宸,內閣匯天下所奏之事,小則內決,大則廷議,天子閲而可之,則天下大治。”

    話裡話外那種赤裸裸的含義讓李東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然而,他更讚賞的是楊廷和說出了自己一直藏在心裡的話。整個弘治年間,除卻少有的數次接見閣臣之外,弘治皇帝也就是日日早朝,其他的時候都是放手給內閣去處置朝廷大事。所以方才有那將近二十年間的政通人和,儘管朝中上下默契地不提,但誰不說這是弘治中興?

    兩人對視良久,最終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這難言的沉寂持續了不知多少時間,方才被外頭一陣輕輕的叩門聲打斷了,卻是一個書僮在那輕聲說道:“元輔,楊大人,翰林院趙相公來了,說是他才剛從武安侯胡同徐家回來,徐家的酒宴已經散場了,席上出了一件大事。”

    李東陽聞言一愣。趙永乃是弘治十五年的進士,常常來往於他門下的門生,如今已經進了翰林院修撰,他著實沒想到這位素來耿介的竟然也會到徐府去湊熱鬧。沉吟片刻,他便點頭說道:“請他進來吧。”

    須臾,一個年方三十七八的中年人便快步進了屋子,正要行禮之際卻瞥見了一旁的楊廷和,這下子頓時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見禮之後忍不住又掃了楊廷和一眼,竟是欲言又止。李東陽見其如此光景,便含笑說道:“爾錫坐吧。若有話但說無妨,石齋不是外人。”

    “是。”

    趙永這才定了定神,卻仍是斟酌了一下語句,這才開口說道:“今日平北侯高昇。翰林院不少人都相約去那邊湊湊熱鬧,因為翰林院中年輕一輩多半贊成復套,其破虜平叛又確實是大功,所以想去看看今日光景,我思量之後也就一塊去了。那高朋滿座賀客雲集的光景,我也不想說了,料想師相也不感興趣。我想說的是今日席上的奇人奇事。”

    他特意突出了奇人奇事這四個字,見李東陽和楊廷和全都露出了饒有興緻的表情,然而卻沒有其他端倪顯露出來,他便知道兩人恐怕是真的不知道,於是便輕咳了一聲:“今日席上,因平北伯說願拋磚引玉,讓萬邦看看我大明朝的人傑地靈,結果有人挺身而出指斥為何不希望我大明朝吏治清明。天底下的官員皆是愛民如子,再無人殘害忠良,欺壓百姓?”

    此話一出。李東陽和楊廷和一時都是目光炯炯。趙永也就只是微微一頓,旋即就繼續說道:“而且此人跟著又指斥江西前後兩代寧王作惡多端,皇上卻偏聽奸人之言,復了寧王中護衛,最後將摺子直接遞到了平北侯手中。平北侯當眾說會將摺子直接遞給皇上,又請了其上主桌陪侍林大人等幾位,林大人張大人謝大人等對其都是讚賞有加。”

    儘管趙永說得言簡意賅,但李東陽還是聽出了當時的驚心動魄。誰都知道,當時支持寧王復護衛的,便是劉瑾。徐勛對此彷彿不置可否,沒有摻和進去,因而朝中那些反對的聲音到最後便都成了枉然。如今徐勛高昇平北侯的席上,竟是有人當廷揭出這一點,而且徐勛還慨然答應遞摺子,這豈不是說。徐勛和劉瑾已經準備正面扛上了?

    他一下子轉頭看向了楊廷和,楊廷和便笑道:“恭喜元輔,一山難容二虎,他們兩個看來是真的要翻臉了!”

    李東陽微微點頭,但旋即就看到了趙永臉上露出了古怪的表情,他這才想起自己不曾問那個大膽的人是誰,當即便笑問道:“我倒是忘記問了,那個敢當眾下劉瑾面子的人是何方神聖?這種時候,哪怕有平北侯在後頭撐腰,敢做打頭炮的也是膽色非凡之輩!”

    “是……”

    趙永遲疑片刻,知道這話終究是得直說出來,最後只得苦笑道:“師相和楊大人恐怕是無論如何都猜不到的。”

    這下子李東陽和楊廷和全都愣住了。李東陽更是若有所思地說道:“照你這麼說,應該不是康海那幾個?也是,他們雖說起詩社開文會,但沒有李夢陽那個炮仗在,他們其他人的性子應該都不是這麼衝動耿介的,而且平北侯要他們籠絡文學才子,應該也不捨得這般使用。難道是劉瑾一黨中有人反戈一擊?”

    知道恩師是無論如何也猜不到的,趙永深深嘆了一口氣,旋即便低聲說道:“是用修賢弟。”

    “什麼!”

    楊廷和滿臉難以置信地站起身來,見趙永絲毫沒有打趣戲謔的意思,他頓時呆若木雞。而李東陽亦是笑容僵在了臉上,好一會兒方才按著扶手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對趙永問道:“爾錫,用修那時候究竟是怎麼說的,你一字一句仔仔細細道來!”

    當趙永幾乎一字不漏地複述了楊慎當時那些慷慨激昂的話,隨即又將席上眾人態度反應一一轉述了出來之後,李東陽和楊廷和面面相覷了一陣子,同時感到了深深的棘手。

    兩人今夜在這兒密談,商量的如何是讓那兩隻老虎如何兩敗俱傷,漁翁得利只是話外之音,而且誰都沒有想把他們那點好不容易才保存下來的力量投入進去。畢竟,隨著劉健謝遷的黯然離朝,朝中舊有的人物凋零得可怕,而更有那些不明就裡的已經和李東陽劃清界限,李東陽也好,楊廷和也好,能夠動用的力量極其有限,而且也絶不想把他們當成炮灰。

    “好伎倆,真真好伎倆!”

    楊廷和喃喃自語了一句,想到自家才高八斗卻性格執拗的兒子,忍不住又搖了搖頭。可事到如今再後悔也已經是枉然,他沉吟片刻後便開口向趙永問道:“席散之際,那小子沒有和你們一塊退出來?”

    “用修賢弟……被林大人和張大人相邀上了馬車。”

    聽到趙永猶猶豫豫說出來的這麼一句話,楊廷和頓時啞然無言。兒子才剛滿二十,文章學問的功底已經都很紮實,然而對朝政卻畢竟不甚清楚,而且他如今也不過區區一個少詹事,沒工夫也沒不曾想到去對其分說這些。結果倒好,這一次肯定是被人當成了槍使!

    “元輔,這次恐怕是我連累你了。”

    見楊廷和面露苦笑,李東陽頓時搖了搖頭:“你這個做父親的把兒子託付給了我教導,我只是教其文章學問,立身處世的道理,卻想著他如今還年輕,年輕人就該有一股一往無前的鋭氣,所以忘了教他通權達變。便是這一忘,讓他今天點響了這麼一個天大的炮仗!罷了,既然他已經點了炮仗,那再後悔也沒什麼用,還不如思量思量接下來該如何。”

    趙永在旁邊看著李東陽和楊廷和你一言我一語,見兩人竟是已經斷定,楊慎是被人唆使了。忍了又忍,他終究還是開口問道:“師相,楊大人,雖說用修賢弟素來是有些衝動,但今日此舉也極有可能是生怕遭二位攔阻責備,所以才擅作主張。他和康對山等人並無交情,理應不那麼容易被人挑唆……”

    “爾錫你錯了,我的兒子我自己知道。”楊廷和再次嘆了一口氣,旋即便疲憊地伸手揉了揉太陽穴,“他確實會急公好義,可若真的要指斥劉瑾,應該會直截了當,而不是挑了這一塊也可以說是短板,也可以說是燙手山芋的下手,倘若說沒人挑唆他,那絶不可能!”
匿名
狀態︰ 離線
564
匿名  發表於 2013-7-11 19:13:13
第五百七十一章 欲擒故縱
  
    大時雍坊絨線胡同林瀚和張敷華毗鄰而居的兩座宅子,是當年兩人受召入京的時候,徐勛在朱厚照那兒說道了幾句,不費吹灰之力“賃”給兩人住的。三進的宅子每個月收賃錢五兩,簡直和白給差不多。倘若不是因為林張二人都是一等一的清正耿介脾氣,這兩座宅子早就不是賃,而是賞賜了。如今兩人搬進來一年不到,除了當初徐勛早就置辦好的那些傢俱擺設,兩人是半樣新東西都不曾添設,甚至連逢年過節宮裡的賞賜,也都封存在庫房之中。

    所以,這一晚楊慎應林瀚之邀登門,眼看林府的傭僕極少,用具簡樸,連待客的清茶也都是坊間常見的尋常貨色,竟比自家還不如,一時不禁肅然起敬。

    然而,林張二人從之前酒宴上考較開始,到一路上閒話家常,此時再問及楊慎所學的經史,以及自己的見解,全都是眼睛大亮。

    都說家學淵源,可官宦世家中更多的卻是上樑正而下樑歪。哪怕是當年三楊那樣聲名赫赫的閣老學士,不到數代家資就已經敗盡了,更不要說子孫出息。而林瀚張敷華平日忙於政務大事,對子孫輩也無暇時時理會,此時此刻竟分外羨慕楊廷和有個好兒子。

    “雛鳳清於老鳳聲,想當年你父親便是弱冠名滿京華,沒想到如今你竟也是少年多才。你的功底已經紮實得很,我們兩個沒什麼好指點你的了,家中這些舊書放著也是放著,就都送了給你吧!”林瀚笑呵呵地捋了捋鬍子,見楊慎慌忙起身要辭謝。他就擺了擺手道,“好東西也要送給知音人,我那些子侄輩得了也是糟蹋東西,想來公實兄和我的心思也是一樣的。”

    “你這麼一說,我就是吝嗇也不能夠了。”張敷華自失地一笑。旋即就看著楊慎說道,“你可過了鄉試?”

    “本欲入春回四川應今秋鄉試的,卻不想之前有事耽擱了一陣子。”楊慎卻是絶口不提自己那時候違逆父親的意思不曾回鄉,正是因為那一出紅遍京華的《河朔悲歌》。他看了沒幾折就給吸引住了,因為急切於想看看康海那個狀元和唐寅那個解元聯手會怎樣演繹那樣一個結局。這才一直拖延至今。此時,他自然不好在林瀚和張敷華面前表露出來,只能含含糊糊混了過去,當下自是引得兩人又關切了一番。

    等到他抱著那一摞書從林家出來,卻已經是月上樹梢時分了。因楊府和絨線胡同只隔著沒多遠,他便謝絶了林家派車,隻身一路步行了出來。想想今日的經歷。他只覺得心下異常興奮,再加上席間喝了不少酒,這會兒竟連走路都有些輕飄飄的。等到一路到了胡同口,他隨眼一瞥,發現對面停著一輛馬車。卻也沒在意。直到沒走幾步聽到後頭的馬蹄和車軲轆聲,回頭一看見是那車靠了上來,他才陡然之間心神一凜。

    莫非是今天當眾揭了寧藩的罪狀,這就有人忍不住了?

    他本能地雙手抱緊了那些書,然而,那馬車上來之後。卻在他身側停住了。那車伕下車之後輕輕拉開了車門,緊跟著車簾一挑,就有人探出了腦袋來:“楊公子可是出來了。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說,且上車一敘吧。”

    楊慎藉著馬車旁邊掛著的那盞明瓦燈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一下子就愣住了。好一會兒,他才滿面驚疑地說道:“侯爺找我何事?”

    “怎麼,難道你還疑心是我要害你?”徐勛含笑反問了一句,見楊慎面色一變。立時二話不說上前登上車來,他便往裡頭坐了一些。等到車伕放下車簾又關上車門,馬車緩緩向前行駛了起來,他才開口說道,“今次我特地在這兒等著,是為了你今晚遞的摺子。”

    剛剛一時衝動登車,此時此刻藉著車廂中那昏暗的光芒,正坐在徐勛對面的楊慎少不得仔仔細細端詳著這位街頭巷尾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原本還在思量徐勛這新晉的侯爺為什麼在這等天大喜事來臨的晚上守株待兔等自己,甚至還要避開林瀚和張敷華,但聽到這話,他立時自認為是明白了,眼神當即冷了下來。

    “莫非侯爺是出爾反爾,不想把這摺子遞給皇上了?”

    儘管看上去年紀相仿,但徐勛兩世為人,論奸猾楊慎拍馬難及,因而他早就料到自己那一句開頭語會引來這樣的反彈,當即微微笑道:“那倒不是。我也不瞞楊公子,你的摺子早在你離開徐家之前,我就已經遞給了皇上。或者說,不用我遞,皇上在裡間就已經聽到你的慷慨陳詞了。”

    倘若說剛剛的話讓楊慎對徐勛的評價一落千丈,那麼此時此刻,他的心情就完全可以算得上是大起大落。他愕然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有些結結巴巴地問道:“侯爺是說……是說那時候您宴請賓客的時候,皇上……皇上居然就在後頭?”

    “不錯,後來我藉口離席的時候,就已經把你的摺子遞給皇上了。”徐勛露出了一個越發和藹的微笑,又慢悠悠地說,“皇上此前聽你慷慨陳詞,就已經信了三分,得知你是楊大人的兒子,至少又多信了四分,所以已經吩咐人去江西徹查此事了。”

    “皇上聖明!”

    見楊慎眼睛大亮,幾乎想都不想便感動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徐勛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我知道你剛剛從林大人那兒回來,他們必然對你讚不絕口。而今日因為你這一力諫,方才使人知道江西之事,你這下揚名卻也不小。這清查的結果且先不提,畢竟不是一日兩日就能出來的,可楊公子是否知道,你已經給令尊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

    正高興的楊慎陡然之間聽到麻煩二字,頓時又警惕了起來:“侯爺這是什麼意思?”

    “你覺得,如今朝中告老致仕還鄉的人不知凡幾。歷經成化弘治的老臣留在朝中的,已經不剩幾個了,可諸如林大人張大人這樣的,還有元輔和令尊為何仍然留在朝中?”徐勛見楊慎眉頭微皺沉吟了起來,他便淡淡地說道。“無非是憂心於朝政被奸人把持罷了。”

    面對徐勛那一副絲毫不在乎自己也是時人品評為奸人之一的坦然態度,楊慎忍不住更生出了一絲好感,本想再次質問的衝動硬生生給忍了下去。而徐勛頓了一頓,又淡淡地說道:“所以,元輔不惜毀譽忍氣吞聲地在內閣操持。也是想為保存那些正直敢言能做事的中堅力量,你不妨算一算,元輔這一兩年保下了多少人?至於令尊,致仕回鄉耕讀容易,但與其保自己的令名,不如在朝中做自己能做的事情,這卻比因為義憤而撂挑子的人值得敬佩的多!”

    不論是誰。父親和師長被人恭維高看,那都是最值得高興的事,哪怕楊慎平日對恩師李東陽和父親楊廷和不曾力諫小皇帝親賢臣遠小人頗有微詞,但此時此刻卻也絶不會去駁斥徐勛的話。只是,他依舊耿耿於懷徐勛此前那句危言聳聽的話。

    “侯爺不是說我惹了一個天大的麻煩。這和剛剛所說的這些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因為你是元輔的學生,楊大人的兒子,所以你今日這慷慨激昂,不免人人都會當成是元輔的授意,楊大人的支使。”

    見楊慎終於面色凝重了下來。徐勛方才鄭重其事地說道:“寧王復護衛的事,上上下下都知道是司禮監劉公公鼎力支持的,如今你這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未免人人都認為是元輔和令尊要向他發難。到時候針尖對麥芒,那恐怕就不會只牽涉到簡簡單單的寧藩一事了。所以,我只想問楊公子一件事,今日這番上書,僅僅是你自己的一腔義憤,還是曾經你聽說過了什麼。或是有人攛掇了你什麼?”

    楊慎一下子就聽明白了徐勛的意思,一時面色大變。此時此刻。最初的衝動勁頭已經都過去了,而且在徐勛細緻入微的剖析之下,倘若他還不明白今次的凶險,那也枉在宦門之中這二十年。然而,對於徐勛的用意,他仍是不免有所疑慮,一時間便沉默了下來。

    “我只是提醒楊公子一聲,但使真的是別人對你說了什麼,你也無須對我說,回去之後但對令尊和元輔明言就是了。另外,你今夜才出了這麼大的風頭,雖則是大時雍坊絨線胡同距離你家中近的很,但也不應該掉以輕心,須知君子不立危牆之下,萬一有人暗存壞心,打昏了你往那些花街柳巷一扔,讓你就此名聲掃地呢?所以,眼下我送你一程。還有,我聽說你原本打算今年回四川應試鄉試,近來天氣正適合,雖時間有些趕,但此時走也為時不晚。”

    侯爺莫非認為我沒有擔當?

    楊慎幾乎就要迸出這麼一句話來。然而,他終究是硬生生忍住了。而徐勛看出了他心下的掙扎之意,又笑著說道:“你也不用怕人說你沒有擔當。弘治十八年焦閣老的兒子焦黃中應會試的時候,先帝也曾經頒賜新書。回頭皇上自然也會頒賜新書等等給你,讓你安心去四川應你的鄉試。事情都已經出了,你徒留京城無益。另外,你不妨告訴你爹一聲,皇上剛剛點了提督內廠錢寧前去江西徹查寧藩之事。”

    直到車伕再次挑起了車簾,楊廷和看到自家門口的那兩個燈籠,這才神情複雜地下了車。回頭眼看那車簾又要放下,他突然站在那兒長身一揖,目送了馬車漸漸遠去,他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轉身去叩響了門。不消一會兒,大門就打開了,一個提著燈籠的老家人看清了他,立時又驚又喜地把人拉了進來。

    “大少爺,你怎的這麼晚才回來!老爺問門上好幾次了!”

    “爹還在書房?”

    得到了肯定的回覆之後,楊慎也不多話,抱著那堆書便直奔書房。到了書房門口,他讓書僮傳話過後,不一會兒裡頭就傳來了楊廷和的聲音,他連忙肅容進門。行過禮後,見父親盯著他懷中的那些書,他少不得簡略訴說了被林瀚和張敷華請到家中說話的事,可只說了幾句,他就被父親打斷了。

    “你在徐府大出風頭的事,我已經聽說了,這些我也不想聽了。”楊廷和見楊慎表情一滯,他便淡淡地說道,“你是怎麼會想起建言此事,前因後果原原本本對我說一遍吧。”

    楊慎張了張口,最終卻沒有照父親的吩咐先說此事的前因後果,而是低頭說道:“回稟父親,此事且容兒子稍後稟告。我從林家出來之後,卻在路口遇到了平北侯的車。他一路送我回來的時候,對我說了不少話。”

    這番話大大出乎楊廷和的意料。當他聽楊慎幾乎一字不漏地複述了徐勛的原話之後,他立時沉默了。坐在那兒一動不動斟酌了良久,待到楊慎又主動說明,是怎麼在外城四川會館遇到幾個江西士子,說起南昌那些不平事義憤填膺時,他終於擺了擺手。

    “罷了,不要再說了。”楊廷和緩緩閉上了眼睛,隔了好一會兒方才開口說道,“倘若皇上真的頒賜新書並賜金給你回鄉應試,你就立刻上路吧,不要在京城多留。”

    “爹,難道平北侯所言是真的,我惹了大麻煩?”

    見楊慎滿臉愧疚,想起自己一直以這個長子為傲,楊廷和忍不住嘆了一口氣:“如今談是不是麻煩,還為時過早。總而言之,你挑起了事情,但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卻已經與你無關了,你在京城於事無補,還是回鄉應試的好。我和你已故王伯父早早就定下了兒女婚事,王家姑娘如今也不小了,又是孤苦一人,這次你回鄉應試,順便也把婚事辦了,不急著回來應會試。”

    楊廷和絲毫沒想過兒子會鄉試落榜的可能,如是吩咐了一聲,他便示意楊慎退下。等到兒子滿臉複雜地出了屋子,他才一時扼腕嘆息了一聲。

    幾乎是差不多的年紀,可徐勛比之他這才高八斗的兒子,實在是老練太多了!如此一來,此刻楊慎就算覺得此前那幾個江西士子是有人支使,也絶不會認為和徐勛有關,而且還會對人感恩戴德。而且眼下就連他也不得不領徐勛這個提醒的人情,也鬧不清楚這事究竟是不是徐勛指使,那真真是一隻小狐狸!
匿名
狀態︰ 離線
565
匿名  發表於 2013-7-11 19:13:35
第五百七十二章 最是難防枕邊風
  
    左擁右抱妻妾環繞的齊人之福,錢寧如今是早已享受得有些膩了。

    他從來就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既是先後納了何彩蓮和尚芬芬,這數月之間,內廠有知道他心意的手下又送了好幾個絶色佳人來。他知道這是人家巴結他這個如今劉瑾和徐勛面前的雙料紅人,再加上斜眼看著張彩也是左一個美人右一個美人地迎進門來,自然不會把這送上門來的好事往外推。因而如今家中有名分沒名分的女人加起來,竟然早已經超過了兩個巴掌之數。女人多了,雨露均霑便難了,可他素來強勢,卻是只憑喜好不管別人,最近這一連半個月,他都宿在尚芬芬那兒,緣由自然是這昔日頭牌小樓明月的一手絶妙吹簫功夫。

    此時此刻,再次被那一手弄得欲仙欲死的他長長舒了一口氣,眼見得人如同八爪章魚一般又纏了上來,他便沒好氣地大力拍打了兩下那豐軟的高臀,聽著那啪啪脆響,他繼而嘿然笑道:“別忙活了,這會兒爺沒興緻,好好趴著讓爺想會兒事情。”

    跟著錢寧的時間雖然不長,但尚芬芬已經是深深明白了這個男人是個什麼貨色。野心勃勃、貪婪無恥、好色無度……幾乎戲文中那些反角的所有特質,都在這個男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膽大心細、狠辣果決、能屈能伸……這些梟雄的特質錢寧也一樣不缺。因而,儘管知道倘若一有什麼事故,自己就會被錢寧毫不憐惜地丟出去,但她仍然不得不抓緊這一根救命稻草。

    於是。儘管錢寧讓她安靜一會兒,她仍是用手和胸脯若有若無地撩撥著身邊的男人。直到聽聞他的喘息越來越粗重,她才突然停止了動作。果不其然,頃刻之間,那粗壯的身軀便一下子壓在了她的身上。旋即便是一陣猶如疾風驟雨一般的撻伐。相比從前的苦苦承受,她如今終於知道怎麼抵擋這樣的苦楚,因而一面嬌吟一面婉轉承受,直到那個剛猛的男人在她身上完全癱軟了下來,她這才深深吸了一口氣。

    “爺今天似乎比往日更龍精虎猛了。”

    是男人總喜歡女人讚自己在男女事上勇猛。錢寧自也不例外。他嘿然一笑,隨手在那高聳的玉峰上掐了一把,這才懶洋洋地挪了下來,似笑非笑地說道:“爺今天碰到一件好事,一件壞事,兩樣沖在一塊兒,自然那憋著的氣就深了。你知不知道。從前提督東廠的丘公公這一走,這東廠落在誰手裡?”

    “誰手裡?”尚芬芬強打精神支撐著自己又酸又軟的身軀半坐了起來,美眸中突然呈現出異樣的神采,“莫非是……莫非是爺拔得了這頭籌?”

    “哈哈哈,你倒是聰明。沒錯,就和爺當年拔得了你的頭籌似的,這一次也是爺奪得了這個大綵頭!”錢寧一陣大笑,旋即便眯了眯眼睛說道,“只是,才剛得了這一個大綵頭。今天晚上平北侯的高昇宴上,就有人捅出了一樁大麻煩,劉公公一力在皇上面前舉薦我去解決這個大麻煩。平北侯也首肯了。雖說捅婁子的是楊廷和的兒子,可我才不信和平北侯一絲一毫的關係都沒有。這查出來了便是沒法子對劉公公交待,沒查出來那就沒法子對平北侯交待。這高昇的同時便是進退兩難!”

    錢寧左右逢源的打算這家裡別人興許不知道,但尚芬芬打小便周旋在風月場中權貴們中間,早就覺察了出來。一想到當初自己曾經想引得徐勛動心,可那位少年權貴卻連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如今更是再次平步青雲一舉封侯,連帶那個出身尋常的沈氏亦是成了平北侯夫人。她便只覺得心中如同萬蟻噬咬一般難受。然而,對於用權力讓她不得不屈從,使她入了錢家委身給錢寧的權閹劉瑾,她也同樣切齒痛恨,這會兒忍不住死死咬緊了嘴唇。片刻之間,那嬌艷欲滴的紅唇就幾乎被她咬出了血來。最終,她終於把心一橫下了決斷。

    “爺說什麼進退兩難,您可是當年破虜的大英雄!”嬌嗔地說了這麼一句話之後,見錢寧眼睛裡頭異芒一閃,她便索性躺下靠了過去,又嬌聲說道,“與其進退兩難,您如今已經羽翼豐滿,自立一方不用看人眼色難道不好麼?”

    錢寧聞言一愣,眯著的眼睛突然睜大了,一時流露出了深深的寒芒。見尚芬芬不閃不避地和自己對視,他便伸手過去,緊緊捏著那往日看來性感嫵媚的下頜,突然冷笑了起來:“你是劉公公送給我的人,這話倘若我告訴了劉公公,你以為你會是個什麼下場?”

    儘管錢寧的勁頭用得很不小,但尚芬芬還是咬牙忍住了下頜那兒傳來的一陣陣劇痛,強笑著說道:“爺絶不會告訴劉公公的。男子漢大丈夫,豈能一日無權?爺又不是那些庸庸碌碌的凡夫俗子,豈能一直屈居於人下?而且,爺與其去告訴劉公公,讓他來處置賤妾,不如親自下手,賤妾絶無二話!”

    一直深藏心中的野心被尚芬芬這樣赤裸裸地揭破,錢寧雖仍是不曾鬆手,但面色卻漸漸緩和了下來。見這個床上枕邊的尤物一直咬著牙沒有呼痛求饒,他最終放開了手,這才淡淡地說道:“不愧是那些樓子裡見慣陣仗的頭牌,不是家裡這些只知道為了個男人爭風吃醋的女人能夠比的。只不過,你雖有些腦子,卻還遠遠不夠。你以為我有些什麼憑仗?內廠也好,東廠也好,跟著我那是因為劉公公力挺,平北侯默認,就算我下死力把人人都籠絡住了,萬一那兩位誰想動我,那他們之中少說也有一多半倒戈!”

    “這些賤妾也知道。”見錢寧破天荒地願意在自己面前提這些,尚芬芬就這麼半裸身子坐直了,輕輕為錢寧松著肩上和胳膊上那些墳起的肌肉,隨即輕聲說道。“論膽色論智計,論能屈能伸,爺哪點不如他們?唯一不如的,便是時運,還有根底而已。爺如今雖掌著兩廠。真要給自家謀些好處不難,可要靠著謀這些好處籠絡您自己的心腹,那卻難上加難。而且您在皇上面前也不是生面孔,可一直未蒙大用,想要靠著聖心一舉青雲直上。卻是不可能了。既如此,只能另闢蹊徑,或是借助外力。”

    錢寧也不過是隨口一說,卻不想尚芬芬真能說到點子上。當聽到最後那另闢蹊徑和借助外力這八個字的時候,他心裡陡然之間想起了自己即將到來的江西之行,一個主意突然從心底冒了出來。然而,當著尚芬芬的面。他卻只是哂然一笑,彷彿厭倦了似的就這麼赤條條地下了床。隨手敲響一旁的小鐘,叫了一個丫頭進來給自己收拾了一下,他便頭也不回地說道:“大約這一兩日我便要走,你預備一下。隨我一塊出發!”

    尚芬芬原本還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過頭,這才引得錢寧冷淡了下來,此刻一聽這話,她頓時精神大振,也不顧身上不著寸縷,就這麼下了床服侍錢寧穿衣。隨即半是關切半是打探地問道:“老爺這是要去哪?”

    當著丫頭的面,她的稱呼中便多了一個老字,而錢寧回過頭來看了一眼她吹彈得破的臉蛋。還有下頜上那兩指紅痕,微微一笑道:“去江西!楊廷和的好兒子告了寧王一狀,我奉旨去查看查看那個爛攤子。”

    他說完就大步出了門去,也沒注意到尚芬芬臉上先是驚愕莫名,旋即便是一陣掩不住的狂喜。被這個女人一提醒,他突然意識到。在京城裡頭自己就是拍馬也及不上劉瑾和徐勛,但若在外頭經營得好。他仍然大有可為。

    丈夫上半夜宿在了尚芬芬處,下半夜卻在何彩蓮處,儘管潘氏恨得咬碎了銀牙,可看在兩人都是只開花不結果,家裡還有更多要提防的小妖精,她也只能強作如無其事地送了錢寧去衙門。等人一走,她卻也不耐煩再看到這些鶯鶯燕燕,索性把人全都打發了出去。而尚芬芬回到自己房裡,便叫了一個長著俏麗瓜子臉,卻偏是鼻子下頭一顆痣壞了面相的丫頭進來。

    “去對你家那位羅先生說,讓我做的我已經都做了。老爺這就要去江西,我也會跟著一塊去!”

    一直到錢寧出發,劉瑾倒是召了他千叮嚀萬囑咐,而徐勛卻只是抽空見了他一面,吩咐了幾句套話就沒有下文。他出發的這一天,府軍前衛上下那些從前的舊日同僚下屬,也沒幾個來相送。雖知道這是因為他這一趟公差走得急,連帶上尚芬芬都是藉口說麻痹江西上下,自然走得時候不好招搖,可他更明白這一天乃是壽寧侯世子張宗說往曹家催妝的日子,府軍前衛那些個軍官們多數去湊熱鬧了,他仍然心中存著幾許深深的不忿。

    說來說去,還不是因為他的養父錢能死得早,沒有給他留下什麼倚靠麼?如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之輩,倘若不是因為家世好,徐勛怎麼會重用他們!就是曹家兄弟能有今天,還不是因為有個身為邊鎮武將的好爹爹!

    被人腹誹為只有家世好的張宗說,這會兒在家中看著齊濟良和徐延徹兩個裝束一新的傢伙,再加上馬橋等等總共八個雄糾糾氣昂昂武將打扮的軍官,他仍是有些底氣不足地問道:“我說,這陣仗真的就已經夠了?”

    “咱們是去催妝,又不是去打仗,你難道還怕你家那兩個大舅哥把咱們打出來?”齊濟良有些沒好氣地撇了撇嘴,隨即滿臉戲謔地說道,“瞧你這熊樣,等到明日媳婦過了門,日後必然怕河東獅吼……”

    “呸……換成你們兩個討了曹家千金當媳婦,還不是一個樣!”張宗說回了一句之後,旋即便伸出雙手猶如轟人似的趕了兩下,又開口說道,“要去就現在去,反正若是你們在曹大爺曹二爺那裡鎩羽而歸,別怪我沒提醒你們!”

    儘管嘴上說那是危言聳聽,但當眾人真的來到曹家,送上了催妝的酒水果子糕餅和脂粉等等,面對一身戎裝的曹謙和曹謐,連帶齊濟良徐延徹在內,全都是有些心裡發怵。直到聽見那一聲熟悉的咳嗽,又見徐勛笑吟吟地從正堂出來,他們才鬆了一口大氣,知道今兒個不用來一趟全武行就能順順噹噹把事情辦完了。

    “回去告訴壽寧侯世子,明日好好預備,別出了醜!”

    “好好好!”

    當看著曹家送妝奩的大批人馬陸續起行,齊濟良走到坐騎邊上,突然拿著胳膊肘一撞旁邊的徐延徹,低聲說道:“看這樣兒,日後張家肯定是夫綱不振!”

    “想當初先帝爺還不是同樣的?”徐延徹低聲說了一句,旋即便衝著齊濟良笑道,“不過你娘給你挑的媳婦肯定是任你揉捏,絶不會像小張這麼倒霉的攤上兩個彪悍的舅子!”

    “那也沒勁……照我說,若是如同咱們大人那樣,連娶個媳婦都能寫出一本轟動京華的大戲來,而且入門之後還迅速從賢妻升格成了良母,那才是最幸運的!”

    兩人正說得起勁,突然只聽見背後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他們頓時脊背挺得筆直。好一會兒,徐延徹方才回頭瞧了一眼,見是徐勛似笑非笑地站在背後,想到剛剛在那兒非議人家的嬌妻愛女,他頓時暗自叫苦,眼睛滴溜溜轉動著正思量該怎麼解釋,他便瞥見徐勛對他們兩個勾了勾手指頭。

    “近來你們兩個也歇了很久了,等張宗說完婚之後,我給你們找件好差事做做。”

    見徐勛撂下這話後便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齊濟良頓時惡狠狠地瞪了徐延徹一眼:“都是你這傢伙惹禍,這下把我也一塊坑進去了!”

    “你這是什麼話,這位大人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看著是我招惹了他,可他心裡肯定是早就盤算好了,只不過眼下說出來嚇你一跳罷了!”嘴裡雖是這麼說,可一想到之前的跑腿也好,居中聯絡策應也罷,都不是那麼容易的差事,徐延徹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旋即竟是雙掌合十唸了一聲阿彌陀佛,“總而言之,別是什麼要命的苦差難差就行!”
匿名
狀態︰ 離線
566
匿名  發表於 2013-7-11 19:13:57
第五百七十三章 親賢臣,遠小人!

    壽寧侯世子成婚,場面和徐勛當年成婚相比,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畢竟,那是太后的嫡親侄兒,哪怕是內閣首輔李東陽這樣的,也不得不給面子,在小皇帝命人往內閣走了一趟之後,無可奈何地寫了一張百年好合條幅命人送了過去。而次輔焦芳的態度比李東陽更慇勤熱絡,這一日親自登了壽寧侯府道賀不說,而且在送了一對應景的多子多福泥人之外,尚有一件貴重的玉石擺件,讓壽寧侯張鶴齡覺得大有面子。不過,號稱天下窮閣老的王鏊就沒有那樣圓滑了,雖說宮裡帶出了話來,可他仍是坐鎮內閣,既不送禮,也不去道賀,幾個中書官倒是婉轉勸過,他卻只是硬梆梆義正詞嚴的一句話。

    “我和壽寧侯既沒有私交,又不是親戚,有什麼好去恭賀的?”

    李東陽是早就知道這個同僚習性的,一早就沒去勸,見去勸說的幾個中書舍人怏怏出來,他卻是少不得思量著那一日在徐勛高昇宴上吃癟之後,卻一直都沒有動作的劉瑾。就這麼一心兩用地看了一會兒各部送上來的奏摺,他翻著翻著突然就停住了,旋即撂下手上一本,又去翻之前那些草草掃過的奏摺,不消一會兒就翻檢出了四五本來。

    這些全都是舉薦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丁憂後復出的!而那些舉薦的官員倘若他沒有記錯,全都是籍貫江西的人。聯想到楊慎那天告的那一狀,再加上如今眾口一詞地舉薦寧王恨之入骨的林俊,李東陽彷彿看到了某個小狐狸的影子。

    南都四君子雖說乃是君子之交,可其中三個都站在了徐勛這一邊,第四個也是最年富力強的那個,天知道是不是早就上了那小狐狸的賊船!

    想到這裡,李東陽忍不住煩躁地丟下了手中的奏摺。倘若楊廷和能夠入閣,不但能夠為他分擔眾多壓力,而且以那堅忍而又精幹的性子。總不至於像王鏊這樣得罪人,他也就不是孤軍奮戰了。可現如今楊廷和因為楊慎之故,十有八九被劉瑾惦記上了,他早就預備好的那些推楊廷和入閣的手段能否奏效,他就再也沒有把握了。

    “元輔。”

    抬頭見是自己的門生,正要調去任國子監司業的中書舍人魯鐸,李東陽微微頷首就開口問道:“今日壽寧侯世子成婚,各部院有多少人去湊熱鬧了?”

    “也就是劉公公的那些親信黨羽去了。”魯鐸直截了當地說了一句。見李東陽面色奇異,他便開口解釋道,“諸如林部堂謝部堂張都憲這些德高望重的,並沒有去,當然,興安侯平北侯往日就是壽寧侯府的座上嘉賓。父子並夫人都去了,就連自家沒多大的那位千金也帶了過去。聽說如仁和大長公主這樣的皇親國戚,亦是都去捧了場。還有……”

    魯鐸頓了一頓,旋即便低聲說道:“有人看見劉公公帶著人出了宮,其中頗有幾個年輕宦官,也不知道皇上是不是混在其中。”

    “皇上就是去了,太后也只有高興,畢竟是侄兒成婚,自己不能親自蒞臨。皇上去湊湊熱鬧,也是給張家臉面。”

    李東陽輕嘆了一聲,思來想去便站起身來。魯鐸見狀忍不住問道:“元輔莫非是要去壽寧侯張家?”

    “這時候就是去湊熱鬧也晚了,我還不至於那樣聞風而動。今天本就是我休沐,我回府去鬆鬆筋骨!”說到這裡,李東陽便扭頭看著魯鐸道,“你去叫上爾錫還有其他幾個,到家裡來會會文,若是近來你們有什麼好文章。拿來讓我品評品評!”

    “那敢情好。可是好久都沒讓師相品評咱們的文字了!”

    魯鐸聞言大喜,點點頭後目送了李東陽出門。他回去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交割好了之後,立時便直奔翰林院,叫上了幾個同樣出自李東陽門下的同門之後,他出門沿著東江米巷快馬揚鞭疾馳出去,可一到小時雍坊,就正好撞上了心事重重從對面胡同中出來的楊慎。對於這個源出同門才華橫溢的小師弟,他一直親近得很,此時立時策馬上去含笑叫道:“用修,師相今日歸私宅會文,你既然趕上了,不妨同去?”

    “嗯?”

    楊慎抬起頭來一看,認出魯鐸之後,他張了張嘴本待答應,但最後卻搖了搖頭道:“我今天有些事情,就不和振之師兄一塊去拜訪老師了,請替我對老師問好。”

    從前文會,最出風頭的是李夢陽,而李夢陽之外奪魁次數最多的,卻得數年紀輕輕的楊慎,平日一逢這種場合便是最踴躍的。因而,魯鐸見其意興闌珊的樣子,一時大為狐疑。可他也聽說了楊慎最近就要回四川去趕著參加鄉試,順帶完婚,少不得打趣了其兩句,等到人強打精神寒暄了一會就轉身離去了,他才納悶地挑了挑眉。

    難道是因為此前在徐府鬧出來的那一場,讓這位師弟氣餒了?

    楊慎這兩日是四處去辭了自己的那些師友,本打算去辭別李東陽,可聽到李東陽回家會文,一想到要見到那許多人,他就打起了退堂鼓。畢竟,明知道自己惹禍,還要聽人家的誇獎稱讚,他就是臉皮再厚也是沒法自處的。然而,當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了自家門前,才一跨過門檻,就只聽後頭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回頭一瞧就見是一行三人,前頭是一個身穿葵花補子圓領衫,大約十七八歲的內侍,後頭兩個則是小火者的打扮。

    “皇上有賞!”

    這又不是過年又不是過節,怎麼突然有天使頒賞?

    楊家門上立時有人迎了出來,見是楊慎呆呆地站在那兒,一個老門房還善意地提醒道:“大少爺,今兒個老爺在詹事府當值呢,家裡就屬您最大,您趕緊迎一迎吧!”

    此話一出,楊慎方才驚覺了過來,也顧不得去想徐勛之前的話竟是應驗了,連忙指揮著上下預備一應事宜。等到終於張羅齊全,他帶著楊家其他人跪在了院子中央。緊跟著就聽到了那天使慢條斯理的聲音。

    “皇上口諭,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一向教學有方,德行卓著,賞新茶兩斤,御窯茶具一套。其子楊慎敢於言事,又聞才華橫溢,將應鄉試。今頒賜司禮監刻經廠印御製新書四書五經一套,小箋紙兩百張,文房四寶一套,以壯行色。”

    這不倫不類的口諭讓楊家上下全都是面面相覷,而楊慎也是跪在那兒,心裡五味雜陳。然而。讓他更加沒想到的是,他渾渾噩噩地從那天使口中接過東西的時候,對方卻沒有說什麼恭維的俗話,而是笑著說道:“奉茶就不必了,楊公子可否借一步說話?”

    楊慎雖不喜和閹人打交道,可事到如今也不想在這種沒必要的地方硬頂,當即僵著臉點了點頭。等到其他人都退遠了些,他正深深吸了一口氣打算鎮定一下心神,可那內官接下來的一句話卻立時又把他打回了原形。

    “楊公子。皇上才剛到壽寧侯府,預備喝了喜酒出來,正好如今有些空兒,想請楊公子過去說說話。”那內官說到這裡,又補充似的含笑說道,“好教楊公子得知,劉公公谷公公張公公幾位老公公們,還有平北侯全都在場。”

    倘若是從前,楊慎必然會想都不想便答應下來。怎麼也得到御前力諫一二才算罷休。可此時此刻。他在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最終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道:“還請公公稟報皇上。白龍魚服嬉遊民間,非賢君氣象,還請親賢臣,遠小人,莫要輕易出深宮游幸。學生不過是一介德才淺薄之人,萬萬不敢奉詔!”

    面對這樣一個答案,瑞生頓時瞪大了眼睛,暗嘆徐勛真的是神了,竟然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他若有所思地端詳了楊慎好一會兒,最後才面帶敬意地點了點頭道:“好,楊公子這話,我必然帶到。只希望楊公子此行四川能夠一舉中試,來年金榜題名!”

    眼下已經是即將傍晚時分,壽寧侯府正是一片歡聲笑語。儘管新娘子還未曾迎回來,但今日的賀客們最在乎的原本就不是張家新婦是否美貌,在乎的是張宗說娶的是鎮守固原總兵官曹雄的女兒,而曹家和徐勛的關係已經是人盡皆知的秘密。此時此刻,之前還滿面春風待客說話的張宗說已經不見了蹤影,而賓客們卻都不以為意,反倒是圍在同樣是賀客的興安侯徐良身邊說道探問。

    “興安侯,令郎這才多大年紀便成了侯爵,日後必然前途無量啊!如今你兒子也出息了,孫女也有了,再沒有什麼別的憂心事,何妨尋一個和順的填房,也好下半生有個伴當?”說這話的正是住在興安侯府徐家隔壁的武安侯,那臉色就差沒明說我有個好侄女了。

    “就是就是。這一門父子兩侯的風光,從古到今都是少有的。以皇上對平北侯的寵信,日後必然另賜別宅,到了那時候你一人獨居豈不是寂寞?再者,你家裡人口也著實太單薄了一些,若有一兒半女,家裡也熱鬧一些。”說這話的是英國公張懋。老國公爺倒不像為人拉皮條,只是自己內寵眾多,聽到這個話題少不得來發表發表意見。

    在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勸說聲中,徐良起初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含含糊糊地一概擋下,可漸漸說的人多了,他的心裡也就敞亮了起來,當即突然笑眯眯地說道:“我當年貧賤的時候,都是和亡妻相依相守一路走了過來。如今她沒了,我得了富貴,兒子媳婦孫女都齊全,倘若再要續娶一個年輕的,我這心裡著實過意不去。若是真心願意跟我這糟老頭的,但使願意喝一碗絶子湯,安安分分跟我過下半輩子,我倒也不是不能考慮。”

    這一句話頓時把四周圍的大部分人全都給嚇跑了。徐良眼瞅著就快五十了,自家把侄女甚至於女兒貼上去,便是為了能夠借一借徐家如今正當紅的勢頭。倘若僥倖再生個兒子出來,這興安侯的爵位自然就有分了。可徐勛這直截了當的絶子湯三個字,卻是分明說只要枕邊人不想再要兒女,這不是噁心人嗎?雖則如此,可依舊有三四個人留在那兒,話裡話外竟是說,哪怕是這樣的條件,仍然可以考慮。

    面對這種死皮賴臉的角色,徐良頓時有些頭疼了。好在這時候定國公徐光祚找了個藉口拉著他離開了那個是非圈子,到了個僻靜的角落才似笑非笑地低聲說道:“我說興安侯,你那主意雖說狠,可攀龍附鳳的人卻是擋不住的。那些不能人道的公公們還有人緊趕著送上去,更何況是你?”

    徐良聞言頓時啞然。然而,瞥見那邊廂一個熟悉的人影躡手躡腳地溜了過去,分明是瑞生,他立時醒悟到今天來這裡的貴客還有一位天底下最最尊貴的,於是打了個哈哈把這話題岔開混過去之後,他就笑眯眯地開口說道:“定國公可知道今天為何這麼多客人?”

    “那還用說?壽寧侯可是太后的親弟弟,皇上的嫡親舅舅,再說了,張宗說那小子是你家兒子的得意愛將,太后皇上的面子就算有些直臣能夠不給,但你家兒子的面子卻是卻不過的。”徐光祚直截了當地說到這兒,旋即又笑呵呵地說道,“再有,誰都知道皇上喜歡湊熱鬧,還不是想在這兒看看能不能撞見皇上,混個臉熟?否則,你看今天怎會有那許多勛貴子弟,武安侯除了世子,竟是連幾個年長的侄兒和孫子都帶來了!”

    “這種臉熟不是那麼容易的。”徐良笑呵呵地和徐光祚使了個眼色,旋即便意味深長地說道,“皇上雖好游幸,可也不是什麼人都隨便接見湊在跟前。定國公若是有意,我帶你到後頭廝混廝混如何?”

    定國公徐光祚在那樣一個瘋瘋癲癲的祖父下頭廝混了幾十年,哪裡會連這點眼色都沒有。知道徐良這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他便立時笑眯眯地答應了。等到隨著徐延徹毫無阻攔地來到了後堂,他便聽到了一個不依不饒的聲音。

    “誰都別想勸朕,今天朕這洞房是鬧定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567
匿名  發表於 2013-7-12 18:38:00
第五百七十四章 連環手
  
    想當初徐勛的新婚之夜,朱厚照被徐勛那春宮圖一糊弄,再加上三言兩語說昏了頭,礙於沈悅也是自己得叫一聲姐姐的,他便很大方地放過了那一遭,不曾鬧著洞房。然而,今天他是名正言順討了兩宮皇太后的許可出宮來的,儘管不能太過招搖讓大臣們又炸開鍋彈劾,可大鬧一下作為自己親娘舅家的壽寧侯府卻是必須的。因而,此時此刻他說完之後,立時又在扶手上重重拍了一下,看著自己面前滿臉苦相的壽寧侯張鶴齡凶巴巴地一瞪眼睛。

    “怎麼著,舅舅莫非不答應?”

    小祖宗,問題您不止是張宗說的表兄!

    張鶴齡見那些大璫們一個個都對自己露出了愛莫能助的表情,就連徐勛也是一攤手,他頓時只覺得一個頭兩個大。思來想去,他暗想小皇帝又從未傳出過好色之說,就是自己的兒媳婦給瞧去也不打緊,只是原本弟弟家那幾個小子卻得攔在外頭,免得鬧出什麼笑話來。打定了這主意之後,他便嘆了口氣說:“既如此,那臣便去安排安排。”

    “安排,鬧洞房還用什麼安排?”朱厚照沒好氣地一揮手,旋即便氣定神閒地說道,“再說,朕這表弟之前不是在北邊連韃子都打過,這點小陣仗算得了什麼。朕也不虧待了他,母后原本要朕封他錦衣衛指揮使的,可張宗說那小子半點興趣都沒有,一個勁對朕說要打仗。正好徐勛之前才剛對朕說過,近畿那邊的匪患一直鬧著也不是法子,索性讓他去試一試。”

    “啊?”

    張鶴齡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見徐勛笑吟吟看著自己,彷彿還以為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他慌忙飛速轉動腦子,思量怎麼讓小皇帝收回成命。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朱厚照又看向了站在一旁剛剛一直都只在看熱鬧的徐延徹和齊濟良。又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說道:“還有徐延徹齊濟良,你們這些日子在京城呆得也快發慌了,索性跟著張宗說一塊去。若是蕩平匪患建功立業了回來,朕一併重重有賞,就是封官進爵也不是不可能。”

    聽到這話,被侍衛們認出來放進了院子,此時剛走到外頭門邊的定國公徐光祚頓時完全愣住了。他下意識地想要跨進門去,但胳膊卻被人一把拽住。回頭見是徐良。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壓低了聲音說道:“老哥哥,我家老二那點本事你是知道的。人固然機敏活絡,武藝上頭卻只是湊合。近畿那些盜匪響馬說是微不足道,可府裡在畿南的幾個莊子都報過匪患,兇狠的時候寸草不留。派了他們去不是羊入虎口麼?”

    “又不是就讓他們三個去,好歹也是有兵的。”徐良早在昨天晚上就已經從兒子口中得知了這一茬。而徐勛更是請他幫忙,把定國公和壽寧侯這兩邊安撫好,仁和大長公主那邊自有他親自出馬,因而這會兒見徐光祚皺了皺眉,臉上好歹沒那麼緊張激動了,他這才把人拖到了一邊,見四周圍那些侍衛離開還遠,就低聲解說了起來。

    “老弟。我們也是老交情了,我也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畿南的匪患是厲害,再鬧下去上上下下全都臉面無光,但京畿附近屯駐大軍,真要說平不了,那是開玩笑。我家那小子你是知道的,他從不做沒把握的勾當,既然舉薦了你家小子,那總有他的道理。而且。你家裡人口多。若你家老二真能再進一步,興許你們徐家還能再出一個爵位呢?”

    當年徐達兩子封公。雖則定國公一系是出自朱棣對於一直鼎力相助卻丟了性命的小舅子的愧疚和報答,但終究是大明一朝再沒有過的盛事。徐光祚知道兒子究竟有多少斤兩,可對於徐勛覆雨翻雲的本事印象更深刻。於是,在斟酌良久之後,他最終點了點頭。

    “那好,我就聽老哥哥你的……橫豎皇上也已經主意下定,我就是潑涼水也沒用。”

    話音剛落,徐光祚就看到滿臉失魂落魄的張鶴齡也正從屋子裡出來。知道這位皇帝的親舅舅竟也碰了一鼻子灰,他就更加不會去碰這釘子了,連忙迎上前去打了個招呼。果然,張鶴齡一見他這個難兄難弟,立時訴起了苦來,旋即便拉著徐良說道:“興安侯,這事兒你可得千萬幫幫忙,我家那小子打仗只是半吊子,去平匪是絶對不成的。”

    “侯爺也不要妄自菲薄,物盡其才,人盡其用,我家那小子我知道,等閒人物不放在眼裡,既然能舉薦令郎,必然是因為其確實有過人之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徐良既有徐勛這麼個口舌如簧的兒子,說起話來少不得也是沾染了幾分。見張鶴齡面色稍霽,他卻知道張鶴齡這嫡長子不同於徐光祚家的次子,想了想便低聲說道,“你要真不放心,回頭我探探我家小子的口氣,要真是有什麼危險,我就是揪了他的耳朵,也不會讓你那兒子去冒險!”

    “那敢情好!”張鶴齡如今和徐良本就交好,因喜其為人豪爽,他此時絲毫不疑這話是搪塞自己的,連連點頭後就握了握徐良的手道,“總而言之,就拜託徐老哥了!對了,我還得出去應付一下各方賓客,皇上就在裡頭,二位要進去就請進去吧!”

    剛剛得知了這麼一個消息,此時此刻,徐光祚卻不想進去在皇帝面前湊熱鬧了,否則若是小皇帝看見自己,突發奇想也派個什麼任務下來,他就是想拒絶也沒地兒躲去。於是,等眼看著壽寧侯張鶴齡匆匆離去,徐光祚找了個藉口,也就悄悄退了出去。這時候,徐勛在門前一站,聽到裡頭小皇帝正吵吵嚷嚷給人分派鬧洞房的任務,他略一思忖便也悄悄轉過身來,腳下無聲地緩步往外退去。

    都是一些小傢伙們在鬧騰,這當口他再進去湊熱鬧,那就顯得很沒眼色了。

    而裡頭亂鬨哄地鬧了好一陣子,徐勛見朱厚照終於心滿意足地坐了下來,而徐延徹和齊濟良雖頻頻往自己身上掃,倘若目光是刀子,怕不能偷偷紮上幾百幾千個洞來,他不禁微微一笑,旋即便側頭往剛剛進來便一直沒出聲的瑞生身上掃了一眼。小傢伙聞絃歌知雅意,原本竭力收縮存在感,這會兒少不得接過下頭一個侍女送上來的茶,雙手捧到了朱厚照跟前。

    “嗯。”朱厚照接過之後正要往旁邊擱,突然看清是瑞生,他不禁驚咦了一聲;“咦,瑞生你什麼時候回來了?去楊家頒賞的事情都辦好了?楊慎人呢?”

    數日前徐勛高昇之日,楊慎當場發難的情景一眾大璫都記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雖說人人都仍是剛剛那副表情,並沒有人去多看劉瑾一眼,但耳朵卻全都豎了起來。而瑞生則是小皇帝疑問的眼神下,囁嚅著把楊慎那番話全都轉述了一遍。徐勛看見劉瑾一時面露喜色,頓時暗自哂然一笑,果然,就只見朱厚照的臉色從晴轉多雲,多雲轉陰,可眼看即將轉變為雷陣雨的時候,突然滿天烏雲又散盡了。

    “得,他和他爹是一個死硬脾氣,算了算了,朕不和他一般計較。聽說那好歹是個詩文一絶的人才,等他考中了進士,朕再好好考較考較他!”

    劉瑾恨不得小皇帝因為楊慎的不識抬舉而遷怒於楊廷和,可眼看小皇帝就這麼輕輕放下了,他頓時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等到外頭鞭炮聲一陣陣響起,竟是新娘子已經迎了回來,他跟著興緻勃勃的朱厚照一塊出去看熱鬧時,便抽空讓人給今天同樣現身恭賀的焦芳送了個信。而看著他如此動作,徐勛悄悄離開了朱厚照身側,背著手穿梭在賓客之中,不消一會兒就找到了今天同樣受邀前來湊熱鬧的唐寅。

    “伯虎。”

    唐寅正在欣賞張家戲班子的那齣戲,琢磨著台詞該如何寫才能珠圓玉潤,乍然聽到後頭的聲音,他連忙回過頭來。因這兒只是消遣的地方,四周圍都是些不甚得志擠不到前頭去的中低級官員,他把到了嘴邊的大人兩個字吞了回去,躡手躡腳地跟著徐勛擠出了人群之中。然而,徐勛出口說出的第一句話,便讓他吃了一驚。

    “牡丹亭的第一出可是已經寫好了?明日開始放吧。”

    見唐寅為之一愣,徐勛便笑道:“明日張公公的二位兄長封伯,這事已經定下了。既然如此,權當以此為他道賀,哄了皇上去閒園捧個場。另外,你今日在這兒少廝混一會兒,晚上請了康對山一塊到我這兒來,我有要緊事請你們兩位筆桿子琢磨琢磨。”

    今天早上徐勛也沒提到這一出,此時此刻聽到這話,唐寅頓時滿腹狐疑。然而,知道徐勛做事素來就是如此,靈機一動說來就來,他也就沒有什麼別的話,答應之後便匆匆離開了壽寧侯府。等到他一走,徐勛背手看著戲台上那一出歡天喜地卻俗不可耐的大戲,暗想等到牡丹亭完了,是不是把桃花扇的大意給唐寅康海講講,讓兩人把這一齣戲也搬上戲台。只要把晚明變成宋末,把清朝化作元朝,卻也不是沒法子。

    然而,在這種旨在於建立口碑的名劇之外,政治宣傳劇方才是真正的重中之重,否則砸下去這麼多錢的收穫還遠遠不夠。就比如最近這段日子,他的最要緊目標,就是把寧王的名聲儘快砸下去,然後牽連到劉瑾,如此一來,劉瑾方才會惱羞成怒,方才會更加急功近利,方才會真正下狠心謀求大權獨攬!

    就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突然只聽到一陣接一陣的嚷嚷聲:“拜天地啦!”
匿名
狀態︰ 離線
568
匿名  發表於 2013-7-12 18:38:24
第五百七十五章 朕信你不疑!
  
    這鬧洞房的勾當徐勛前世裡經歷過多次,從來都是起鬨的那個,而今生今世雖說是第一次,但也同樣是個幸災樂禍的旁觀者。眼看朱厚照把那個臉皮已經算是極厚的張宗說挑得面紅耳赤討饒連連,他知道曹家小姐臉嫩,終於出面打了個圓場。於是乎,朱厚照這才悻悻然罷休,拿著個果子出來的時候,還狠狠往那果子上給咬了一口。

    “話說回來,朕趕明兒大婚的時候,要也有這麼熱鬧就好了!”

    天子大婚那是有無數的儀制規矩,看似熱鬧喜氣,但其實卻是如同提線木偶被折騰個好幾天,因而朱厚照想著就不由得發怵。然而,眼見這話沒人接話茬,他想也知道任性折騰一回那是想都不要想了,因而瞪著那咬了一口的果子好一陣子,他才突然開口說道:“你們說,朕要是把豹房變成新房怎麼樣?”

    劉瑾剛剛微微一走神,見一眾太監們幾乎心有靈犀地退了一步,就連徐勛幾乎也是同樣動作,一時竟是把他留在了最前頭,他愣了一愣之後,最終慌忙苦口婆心地勸解了起來。

    這要是宮中沒有兩宮皇太后在,他自然不用說,一定支持朱厚照想怎麼胡鬧怎麼胡鬧,可那兩位太后壓在頭頂,他在其他的地方可以順著朱厚照的意思,此事卻萬萬不能鬆口。

    等到一行人從壽寧侯府側門出來,他費盡口舌好容易把朱厚照的那點念頭給打消了,又惦記著今夜要和焦芳等人商議事情,雖極其不放心讓張永等人和徐勛護送朱厚照回宮,更擔心他們會說自己的壞話,但也只能兩害相權取其輕。畢竟,前幾天朱厚照那突然雷霆大怒的舉動已經很清楚了,這天子的信賴上頭,徐勛絶不遜於他。

    “皇上,奴婢私宅還有些事……”

    “去吧去吧。朕這邊你不用操心。”

    朱厚照幾乎是想都不想便點了點頭,眼看劉瑾行禮之後轉身去了,他也不管這是大晚上,彷彿逛街似的溜躂著步子。那踢踏鞋子的聲音格外刺耳。然而,在這種聲音中,小皇帝突然停住了腳步,隨即突發感慨似的說道:“你們說,為什麼人人都說,共患難易,共富貴難?夫妻如此。志同道合的親朋往往也是如此?”

    此話一出,徐勛也好,張永谷大用和馬永成等人也罷,全都是大吃一驚。後者幾乎都以為朱厚照是影射他們之間的明爭暗鬥,而徐勛卻隱隱約約覺得,朱厚照素來是那種有什麼說什麼直截了當的性子,儘管如今小皇帝處事更加明晰,洞察力和容忍力也大有長進。可這根本的性子是不會改變的。於是,他微微一沉吟,隨即就嘿然笑了一聲。

    “徐勛。你敢笑話朕?”

    “臣當然不敢。”徐勛笑眯眯地走上前幾步,只落後朱厚照一人左右,卻是語氣輕鬆地說道,“皇上這問題好回答得很。共患難的時候,面對的艱難處境也好,敵人也罷,往往都是一個人無論如何都抗不過去的,而且不同舟共濟的話,興許會一塊死得很難看,所以。面對這種情形,只要是腦子還清楚的人,都會齊心合力的共患難。”

    “嗯,有道理,然後呢?”

    見朱厚照不以為忤,甚至饒有興緻地看著自己。徐勛便微笑道:“至於共富貴難,這卻得看情形。有道是知足者常樂,倘若只是得到富貴就可以滿足的人,那富貴之後自然還是一切如舊。但人往往都是有私心的,男人有了富貴便巴望美色,女人有了富貴便嚮往比自己更高一等的人,乃至於富易妻,易夫,這都不足為奇。而至於富貴之後,至交親朋反而反目這一類事情……”

    徐勛頓了一頓,發現朱厚照比剛剛興趣更濃了,甚至不斷催促他快說,他便誠懇地說道:“那多半是因為,當年能夠共患難,是因為目的相同,但理念原本就截然不同,再加上人的性子絶不會是一樣的,起頭只是大夥為了同舟共濟,拋異求同,而既然目的達成了,隨著相處時間漸長,這些彼此不相容的東西都暴露了出來,於是,自然水火不相容,就此翻臉。這無關乎對錯問題,更多是在於最初的關係,就只是存著互利,所以合則留,不合則去,也是這麼個道理。只要是共不得富貴的,絶算不上真正的至交。”

    張永和谷大用原本都以為徐勛會藉著這個機會影射影射他們和劉瑾的關係,而馬永成等三人則乾脆是盼望徐勛會這麼做了。然而,徐勛的回答卻大大出乎他們的意料,就連朱厚照也是大為訝異地瞪大了眼睛,好一會兒才乾咳了一聲。

    “徐勛,朕真是覺得,你小子至少絶對不止比朕大一歲。”朱厚照歪著頭想了一想,隨即把兩隻手同時伸了出來,“朕覺得你至少比朕年長十歲!不,二十歲!”

    徐勛被朱厚照這一番話逗得大笑了起來,暗想朱厚照的猜測取個中間數,那卻是真差不多。但笑過之後,他便一本正經地對朱厚照問道:“臣倒奇怪,皇上怎麼想著問這個?”

    “這個嘛……”

    朱厚照猶豫片刻,隨即聳了聳肩道:“朕昨兒個閒著沒事出宮逛逛,結果竟是遇到了李伴伴。李伴伴看上去蒼老了不少,聽說他從前那些乾兒子乾孫子幾乎都和他斷了往來,朕原本聽了氣得大發雷霆,他卻說,共富貴易,共患難難,這是世上常情,讓朕不必放在心上。還說他已經很幸運了,當年和陳寬等幾個人共患難,後來在司禮監中身處高位,十幾年都是相處得好,至少沒嘗過共患難易,共富貴難,當年好得能穿一條褲子的人如今彼此捅刀子的滋味。所以朕一時有感而發,就拿來問一問你們。”

    居然是李榮!

    包括徐勛在內,一眾人竟是全都愣住了。對於這個曾經叱吒風雲的司禮監大佬,隨著他和劉健謝遷等人同時退出歷史舞台,他們早就把這麼一個人忘在腦後了,還以為人已經去南京了。可如今再從皇帝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徐勛便不由得想到,李榮畢竟是朱厚照小時候便在身旁帶他的人,小皇帝對此人存著某種揮之不去的舊情。那簡直是顯而易見的。但這麼一個人是真的湊巧遇上,還是李榮的設計,亦或是背後更有別的名堂?

    而夜色之下的朱厚照只顧著自己大發感慨,哪裡注意到別人都是怎麼個面面相覷的表情。背著手又往前走了幾步。他突然又開口說道:“被他這麼一說,朕就不由得想起了丘聚來。從前他跟著朕在東宮的時候,多謹慎小心的一個人,可一放出去做事倒是好,胡作非為無法無天,根本就是在糊弄朕!”

    小皇帝這一怒之後,又轉過頭來目不轉睛地盯著其他人:“朕知道你們如今都把兄弟子侄接到了京城來享福。朕也體恤你們,一個個都封了官。可是,你們也得約束著他們。朕這封官是讓他們不至於吃苦受窮,可不是讓他們橫行霸道。之前丘聚那些個家人便是橫行霸道,在人前別人都當是朕給他們撐腰呢!這一點,你們得學學劉瑾和徐勛,劉瑾的那個侄兒劉二漢自打狠狠挨了一頓家法,現如今幾乎不露面了。其他人也很少招搖過市。至於徐勛就更不用說了,外頭有人敢打徐家招牌,從店家到百姓都知道。直接扭送順天府就是一頓板子!”

    朱厚照突然把劉瑾和徐勛併排拿出來表揚,這頓時讓一眾太監們大眼瞪小眼。要知道他們多半是兒時淨身入宮,吃了一輩子的苦,如今讓家人享享福也是人之常情,這出一兩個害群之馬……哪怕前頭最賢明的宣宗孝宗這幾位皇帝,還不是禁絶不了,小皇帝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來了?尤其是本來已經內定了兩個兄長要封伯的張永,更是拿眼睛去偷瞥徐勛。

    “皇上,你再誇下去,臣就要無地自容了。”徐勛自打聽到了李榮這個名字之後。心裡就滿是警惕。李榮比蕭敬年齡還大一截,要真的知道急流勇退,就該趁著還撿了一條性命好好去養老,還在皇帝面前出沒算怎麼回事?於是,他這麼說了一句之後,便含笑說道。“臣是從前在南京吃過不少狗屁親戚的虧,所以平生最討厭那些富貴的時候巴結上來,貧賤的時候落井下石或者躲得遠遠的人。臣是睚眥必報的人,所以這勢頭寧可借給如親信之人,也絶不會借給那些所謂親戚。”

    “你果然老實。”

    朱厚照最喜歡的便是徐勛的有什麼說什麼,此刻毫不意外會聽到這樣的回答,樂了一陣子,他突然擺手吩咐其他那些太監們離得遠一些,招了招手示意徐勛和自己並肩而行,沒走幾步就突然石破天驚地低聲說道:“徐勛,你知不知道,就在沒幾天前,朕令人杖殺了豹房的一個內侍?”

    徐勛雖是消息靈通的人,可也在於什麼人什麼事。對於朱厚照身邊的事,他便一直謹慎地維持著一定的距離,更是嚴令瑞生不是十萬火急,不得送出消息來。此時此刻,聽到朱厚照提到這樣在外頭人命關天,在宮裡卻無足輕重的事,他忍不住愣了一愣。

    “這是宮中的事,臣不甚清楚。”

    朱厚照摩挲著自己如今已經隱約有些微茸的下巴,好一會兒才出口說道:“朕之所以會下令杖殺了那個人,是因為他竟然指斥你有異心,說什麼你勢通文武,交通邊鎮,而且在西苑掌有府軍前衛,在左右官廳則有十二團營精鋭,身邊統共只有一父一妻一女,倘使有變密送其出京,便再無丁點後顧之憂。朕當時就氣炸了肺,一腳踹倒了人之後,便吩咐堵了嘴拉出去杖殺。事後朕才覺得有些莽撞,應該嚴審逼問主謀的!”

    一個微不足道的內侍之死,竟然有這樣的隱情!

    倒吸一口涼氣的徐勛只覺得腦際一瞬間空白了下來,竟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辯白之類的話他在朱厚照面前說不出來,而輕鬆地置之一笑,他也沒法子這樣淡然。可以想見,換成別的皇帝,就算一時大怒杖殺了如此一個敢言大臣有逆心的內侍,也絶對不會說出來的。

    “皇上,臣……”

    見徐勛幾乎隔了很久,這才斟酌著說出了這幾個字,朱厚照突然擺手阻止了他,隨即咧嘴一笑道:“不用說什麼了,朕把人殺了,就是態度。朕要是不信你,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裡,絶對不會對你說。既然說出來,那便是當成笑話,你聽過就好。朕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準,想當初在順天府衙第一次見著你就覺得你有意思,就在那一天,更是把對誰都沒提過的話對你說了,便是因為朕從一開始就覺得你可信。只要是朕信賴的人,就會一直信賴到底。什麼狡兔死走狗烹,呸,朕不是那樣無情無義的皇帝!”

    見朱厚照真的呸呸連吐了兩口唾沫在牆上,徐勛有些想笑,但那種觸動卻讓他心中有些苦澀。而朱厚照在說完這些之後,卻是又勾了勾手指把後頭的那些大璫們和瑞生都一塊叫了上來,掃了他們一眼就輕咳了一聲。

    “朕今天說的話,自個好好記在心裡,不許說出去一個字,否則看朕回頭怎麼收拾你們!”凶巴巴吩咐了一句後,朱厚照便斜睨了一眼徐勛道,“徐勛,你也是一樣,那是朕和你兩個人的秘密!”

    “是,皇上放心,此話絶不會入第三人之耳!”

    見朱厚照高高興興地點了點頭,待到出了巷子,早有預備好的馬車徐徐駛過來接著,徐勛親自送了朱厚照上車,等到瑞生跟了過去,他方才又關上了車門。然而,張永和谷大用卻故意落在了後頭,張永更是忍不住上前低聲探問道:“皇上究竟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什麼。”徐勛嘴角一挑,旋即嘿然笑道,“只是有人算盤落空而已。沒事了,你們快跟上去!”

    及至對谷大用也這麼打了個手勢,眼看一個個人上馬護衛著小皇帝那一輛車漸漸遠去,徐勛的眼神方才冷了下來。會這麼來一招絶戶計的,總脫不開嫌他礙眼礙事的人,只不過下這樣的猛藥卻依舊沒成功,還讓朱厚照洩露了此事,還真的是機關算盡太聰明!

    不過,由此看來,從前他拒絶楊一清的提議,事實證明並不是他太過拘泥糾結。朱厚照的信賴並不是對於他一個人,劉瑾也絶對不差毫分。倘若朱厚照會相信劉瑾有逆謀反心,將來再發生此次人進讒言說他有異心的情況,小皇帝的態度就絶不會這樣鮮明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569
匿名  發表於 2013-7-12 18:38:47
第五百七十六章 謀己謀人謀將來

夜色之下的沙家胡同劉瑾私宅外頭,停著一溜車馬。夜深人靜的時候,哪怕是白日車水馬龍的沙家胡同,也 很少呈現出今夜這般景象,只是這兒向來是北城兵馬司巡行的禁地,倒也無人來管這閒事。而這一整條胡同的 地皮都被劉瑾陸陸續續吃了下來,更加不虞被人窺伺偷聽窺視。此時此刻,晚到的兩個老者便彼此對視了一 眼,又微笑頷首道了一聲好。

打過招呼之後,其中那個面容瘦削年紀稍大幾歲的,側目掃了一眼停在自己前頭的馬車,隨即嘿然笑 道:“焦守敬還真的是動作快,看來他十有**是和劉公公一塊回來的。”

“以貞兄又不是剛知道焦閣老這人?別看他年紀比我們大,這腿素來比我們快。”劉宇語帶譏誚地諷刺了一 句,隨即就含笑對曹元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只不過,這朝堂上頭可不分什麼先後,焦閣老終究是老了!”

曹元莞爾一笑,旋即便和劉宇聯袂入內。等到了劉宇往日見他們的廳堂時,一進屋子,果然就只見裡頭燈火 通明,除卻劉瑾及其最親近的張文冕和孫聰之外,焦芳和兒子焦黃中一坐一立正在劉瑾身側,曹元和劉宇不約 而同地挑了挑眉。

“劉公公。”

儘管劉宇官居兵部尚書,曹元如今從甘肅巡撫調任回京,在都察院任右副都御史,說起來都是二品三品的高 官,但兩人這位子都是靠巴結劉瑾得來的,因而不免畢恭畢敬,反倒是和焦芳這位閣老次輔廝見的時候帶著幾 許敷衍。待到他們兩人一一落座。劉瑾便乾咳一聲直截了當地說道:“咱家今夜找你們來,這意思很簡單,把 楊廷和擼下去!”

劉瑾是什麼性子,在場人人皆知,因而一聽這言簡意賅的意思。幾個人對視一眼,知道這會兒不是要勸劉瑾 怎生收回這意思,而是怎麼幫劉瑾達成目的。畢竟,無論是已經在內閣的焦芳也好,巴望著入閣的劉宇和曹元 也罷。楊廷和這樣一個看似官位不高,但卻極得人望的士林中堅人物,原本就是眼中釘肉中刺。

然而,這原本該一個陰毒的點子接一個的場合,卻一時之間停滯住了。在劉瑾越來越不耐煩的眼神下,曹元 方才輕咳一聲道:“劉公公,楊廷和這個人不但曾經為皇上教授過多年經史。而且他這個人沉靜穩重,鮮少…… 不,或者說幾乎不曾做錯過什麼事。”

對於曹元的這個回答,劉瑾自然異常惱火,而劉宇雖知道這是表現自己的機會。可思來想去,他也只得苦笑 道:“以貞兄所言不差,楊廷和這人油鹽不入,士林之中和他交好的人多,倘若再有皇上信賴,要把人趕出京 城怕不是那麼容易的。”

眼見劉瑾的臉色越來越黑。最後看向了自己,焦芳方才鎮定自若地笑道:“楊廷和此人雖是極難下手,但也 不是沒有弱點的。先帝爺在世的最後一科。便是他的副主考,按這道理,他也是桃李滿天下的人了。他不好下 手,他的門生卻未見得人人清白。況且,我令人查過,楊慎之所以會妄言寧王是非。在於江西士子蠱惑。江西 向來士名極盛,其實卻名不副實!我朝自從開科取士以來。一直都是南人多,北人少,而南人尤其江西士子多 滑胥,大多都是沽名釣譽之輩!而楊廷和主考的這一科,江西人中進士的有多少?”

劉瑾也好,曹元劉宇也罷,全都是北人,因而對焦芳這番話頓時全都起了共鳴,曹元更是一巴掌拍著扶手說 道:“焦閣老此言極是,此前劉健身為首輔,用人卻偏向南人,也不知道多多提拔北人之中的傑出人才,簡直 是本末倒置!”

“那老傢伙還說什麼!”劉瑾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要說他和咱家既是同姓,和老焦也算是同宗,可偏偏就是死 硬得很!不說他了,老焦你繼續往下說!”

儘管劉瑾一口一個老焦,態度甚是頤指氣使,但焦芳知道劉瑾如今位子牢固之後就是這個做派,因而也不以 為忤,斜睨了一眼面有不豫之色的焦黃中,令其不可急躁,他方才從袖子裡拿出了一份摺子,笑吟吟地遞到了 劉瑾手中。而劉瑾狐疑地看了一眼焦芳,當即不耐煩地說道:“別給咱家賣關子打啞謎,直接說!”

“這是刑部剛送到內閣的一份摺子。”焦芳並沒有理會劉宇和曹元的異色,笑眯眯地說,“屠勛是緣何上書的, 咱們暫且不說,只說這其中的要旨。這上頭說,年前不是來了一波滿刺加的使臣麼?其中有一個叫亞劉的,原 本是江西萬安人,叫蕭明舉,因罪逃國,叛了去滿刺加,搖身一變成了使臣回來。可他謀了我朝的賞賜還貪心 不足,想入浡泥國索寶,又殺了此前和他同來的滿刺加國人端亞智等,如今事發被抓,人正拘在刑部。”

這一番話若是當成酒後閒談還不要緊,這正兒八經的說出來,曹元和劉宇便都是不解其意,劉瑾更是皺眉問 道:“這事和你剛剛說的那番話有什麼關係?”

“公公,江西這地方盡出此等人,遠的不說,而在朝堂的也多半都是名不副實的,近的就有彭華、尹直、徐 瓊、李孜省、黃景等人。公公不是一直想讓士林服膺麼?如今就有一個最好的機會,將江西一省的解額削減五 十名,就算通籍取中進士的,也不許選京職,從今往後以此為永制!楊廷和門下走動的江西門生甚多,這一棒 子打下去是最狠的!”

曹元也好,劉宇也罷,往日都自信自己做事手段夠狠辣的,但此時此刻和焦芳的建議比起來,他們卻不得不 打心眼裡自嘆不如。就連在對南人的態度上和焦芳如出一轍的劉瑾,此時此刻也倒吸一口涼氣,隨即才認認真 真地思量起了焦芳這提議。

“唔,倒是立威的法子……只是怎麼讓皇上答應。卻得容咱家再思量思量。”

劉瑾這一說,本待開口勸說一二的劉宇頓時偃旗息鼓。警惕地看了一眼焦芳後,他少不得小心翼翼地提起了 徐勛要在畿南用兵剿匪,以及十二團營兵發陝西的消息,然而讓他失望的是。劉瑾只是眉頭一挑。

“剿匪的事情就是動用府軍前衛那些幼軍,皇上不心疼,你管徐勛想怎麼折騰?再說了,今天咱家也聽見 了,徐勛竟然想任由那三個紈褲子弟去折騰。分明是想拉攏他們的父輩想瘋了,出了事也是他兜著,和你這兵 部尚書又無幹!”頓了一頓之後,他又嘿然笑了一聲,“至於陝西那邊,他在朝堂上把復套兩個字叫得震天響, 李東陽他們全都被說得連一個屁都不敢放。你想攔……攔得住嗎!再說了,有這麼一件事擋著,楊一清才回不 來,否則你這兵部尚書的位子能不能坐穩還未必可知!”

這話說得極其不客氣,縱使劉宇已經被徐勛這般呵斥如皂隷的態度給折騰慣了。此時此刻仍不免臉皮紫漲。 而曹元雖和劉宇交情不過尋常,但也還是謹慎地開口說道:“公公,劉大人所言之事,也確實並非小事。徐勛 如今聲勢大漲,若再有進益……”

“再有進益那就是國公了,咱家還巴不得他是國公呢。到時候發動了輿論讓他養老去!”

劉瑾沒好氣地啐了一口的,旋即就懶懶地說道:“好了,今天就商議到這兒。你們兩個回去。咱家留著老焦 再說一會兒話。”

這才沒坐多久,就因為焦芳前前後後的那些話,劉瑾竟是就趕開了他們,要留下焦芳一個人密談,一時劉宇 和曹元不免都憋著一肚子的火。然而,眼見焦芳翹足而坐老神在在。一旁的焦黃中亦是面露得意,兩人雖咬碎 了銀牙。卻也不敢當面發作,當即站起身告退了出來。而焦芳雖知道兩人必然恨上了自己,但他虱子多了不怕 咬,待兩人一走,他便欠了欠身低聲說道:“好教劉公公得知,我前幾日見了李榮李公公……”

劉府之中劉瑾召了幾個官高位顯的得力人密商之際,興安侯府的書房中,亦是燈火通明。陶泓和阿寶把金弘 哄了去睡覺,兩人便坐在台階上親自守著,聽著裡頭間或能隱隱約約聽到的字眼,兩人全都是警惕地眼睛滴溜 溜直轉,不停地留意有沒有戲文中那些高來高去的傢伙來刺探情報,直到注意到附近圍牆上赫然站著曹謙的身 影,這才放下了心來。

書房中除了徐勛早早知會的康海和唐寅,再有便是張彩。康海和唐寅對於徐勛拿出來的的那些個當今寧王已 故那位祖父的林林總總諸多罪狀,雖是覺得令人髮指,可不免有些猶疑。畢竟,朝廷對於親藩總是極近優容 的,除卻不許擅離封地,其他的全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即便先頭那位寧王曾經怎樣十惡不赦,可如此宣揚 出來萬一鬧大,卻不是玩的。然而,徐勛下一刻說出來的一番話,卻給他們吃了一顆定心丸。

“放心,這不同於金陵夢河朔悲歌牡丹亭這樣的戲,這劇本你們就是寫出來,也不會署你們的名,而且你們 不會變通一下,不要把寧王兩個字給露出來麼?戲文之中只要說是奸王,奸王就行了,影射的功夫做得透一 些。還有,不用像之前那些劇一樣精雕細琢,務求滿城傳唱,做得粗製濫造雅俗共賞一些就行了。另有就是, 寫好了你們就不用管了,一切我兜著!”

這種出了事情領導擔責任的態度,無疑是當下屬的最樂意看到的。於是,面對這樣一個雖是橫加進來,卻也 不費多少事的任務,康海和唐寅一個狀元一個解元便全都滿口答應了。等到把兩人三兩句打發了出去構思創 作,徐勛便笑吟吟地看著張彩道:“西麓,之前那事兒我都一直沒機會誇你,什麼叫做神來之筆,便是你這一 手了!”

“哪裡哪裡,只是彫蟲小技,怎入了大人法眼?”張彩謙遜了一句,知道徐勛不愛這一套,他方才笑著解釋 道,“實在不是我故意的,是楊慎那小子名聲夠大,急公好義一點就動,再說他的身份又實在是太過敏感,自 然而然就挑選了他,沒想到果然是大功告成,我之前還捏著一把汗呢。不過大人真是好心,事情做成就把人弄 出京城去四川鄉試了,留他在京城,興許還會鬧出更大的事情來。”

“不必了,我是逼著李東陽和楊廷和站隊。之前我需要他們幫著我收攏朝堂上那些不肯附我,也不肯附劉瑾 的,順帶好好和稀泥,免得我和劉瑾立時三刻就起了衝突。但如今情勢到了這份上,只有非此即彼,不容左右 逢源。打發了錢寧去江西,也是為了最後收場。我可不想鷸蚌相爭,結果卻出來了收拾殘局的漁翁!”

張彩聽到徐勛這樣明確的表態,一時禁不住喜上眉梢。之前他挑了楊慎這樣一個關係重大的人下手,便是為 了把局勢往前推上一大步,讓徐勛能夠痛下決斷。如今終於等來了這樣的話,他在暗自如釋重負之餘,便站起 身來滿臉鄭重地拱了拱手。

“既如此,大人如今不但要謀一步,謀五步,甚至要謀十步百步!須知若是大人真的一舉功成,便真正是眾 矢之的了,那時候該用什麼樣的方針策略,如今也得一併思量周全。而且,恕我直言,大人的門禁,該放開一 些了。”

“不是我的門禁該放開一些,而是你。”徐勛徐徐坐下身來,就這麼靠在椅背上看著站在那兒的張彩,似笑非 笑地說道,“你如今雖說不上一歲三遷,但這一年之中也已經連升數級了。明年的會試,你可有興趣做一做主 考麼?”

張彩儘管早年便為馬文升賞識,在吏部更是前後浸淫多年,但一直都是按部就班地陞遷,卻不料馬文升倒台 之後,他一歲數遷,如今徐勛更是把這樣一個無限美好的前景放在自己面前。他強捺心頭激動,老半晌才出口 說道:“興趣自然有,只我並非翰林官……”

“謝尚書當初能以國子監祭酒兼禮部侍郎,你這個吏部侍郎兼一個國子監祭酒應該也是使得的。而且,劉瑾 不是正想拉攏你嗎,讓你家那內寵吹些風給他。”徐勛輕輕用手指敲了敲扶手,隨即一錘定音地說道,“至於國 子監司業,我把何景明調過去!他不願意在中樞和元輔這些老大人為伍,那就去教些有風骨的監生出來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570
匿名  發表於 2013-7-12 18:39:12
第五百七十七章 刀鋒何向

    十二團營將近萬人開往延綏鎮!

    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這無疑是一個莫大的新聞。然而,自打年初那《河朔悲歌》紅遍一時以來,哪怕是從前不問國事的尋常平民,往往也能夠對當年那王越的數場大捷津津樂道所以對傳揚開來的復套之事,倒也沒什麼二話。而朝中曾經一度忽略當年戰果的大臣們,現如今的重心也沒法子放在這些邊務軍略上,他們的精神完全都被另一件事給吸引了。

    劉瑾再度揮起了沉寂了好一陣子的大刀!

    起因是因為他調往湖廣清理軍餉事的韓福送上來的呈報——從弘治初年開始,湖廣遇災蠲免的稅賦足有六百餘萬石,而韓福清理出來的缺餉數額,卻不過百餘萬。因而,這位精於財計被劉瑾赦免提拔上來的能臣在打了好些天的算盤之後,直接一道折子參劾了從湖廣巡撫以下到各州縣官員,累計超過一千二百人,並奏請追回這些積欠的稅賦共六百多萬石。面對這個龐大的數字,以及參劾的龐大官員,哪怕是最見多識廣的官員也為之失語。

    但這震驚失語的人中當然不包括劉瑾。儘管韓福的株連無數讓他也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如今正愁沒借口向百官動手,焦芳那主意固然狠,可一下子拿出來未免太激進,此時此刻他自然立時拿著韓福送上門的借口當刀使。

    在他的授意之下,六科給事中的多人以及都察院的幾個黨羽紛紛上書附和,一時間朝中但凡曾經出任過湖廣官員,一時人人自危。而就在這時候,偏是大街小巷中那些小酒肆茶館之中,甚至十字街頭上,多了不少在那吹拉彈唱江西寧王罪狀小戲的外鄉男女。

    當這事情傳到劉瑾耳中的時候,他一時為之又驚又怒,立時吩咐東廠和內廠滿城搜捕抓人。奈何錢寧帶走的是內廠和東廠之中最精幹的那些人。如今他這一走,兩廠的機能比從前下降一半不止,而劉瑾對谷大用的成見已深,不好去求助於西廠。本打算借用御旨讓錦衣衛去全城大索。可誰知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廣竟在這種時候一病不起,代管錦衣衛的李逸風又奏報近畿匪患愈演愈烈,請盡快從平北侯之請派人平定,說是自己的人都派去偵緝盜匪下落了,他一時間只能咬牙切齒地看著寧王的名聲漸漸臭了大街。

    「可惡,混賬!」

    回了私宅的劉瑾怒不可遏地發了好一陣的脾氣,見張文冕在門外探了探頭便縮了回去。他忍不住咬牙切齒地喝道:「躲什麼躲,咱家能吃了你不成,還不快進來!」

    張文冕知道被瞧見了,只能陪著小心進了屋子,眼見得劉瑾面色鐵青,他斟酌了片刻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公公,您讓我去辦的事情,我已經辦成了。張彩如今內寵眾多。此前從您這兒帶回去的那個才娘,寵眷雖不是第一等,但因為能歌善舞。又靈巧善媚,卻也是頗得喜愛。她捎話說,張彩對屈居人下很有些不滿,喝醉酒的時候還說,他才具都是一等一的,憑什麼要老是伺候那些老頭子?還說,憑什麼就那些老大人想要桃李滿天下,他差在何處?明年又是大比之年,憑他的資歷,掛一個國子監祭酒的名頭。這會試主考大可當得!」

    聽到這話,劉瑾終於面色稍霽,略一思忖便頷首點了點頭道:「也罷,這件事你辦得還算是妥當。繼續在張彩面前多下功夫,倘若能讓他投了咱家,那個才娘要什麼都不在話下。至於他這要求。咱家少不得幫他想想辦法。只不過,這件事必須辦得隱秘,決不能讓徐勳察覺到一絲一毫的端倪。要知道,如今西廠和錦衣衛都在他手裡,出了岔子別怪咱家直接把你扔出去平息!」

    張文冕不禁縮了縮腦袋,唯唯諾諾連聲稱是。然而,偷瞥了劉瑾一眼,他思量了再思量,最後還是低聲試探道:「劉公公,如今非議寧王之議遍佈朝野,皇上也已經深信不疑。倘若事有不遂,何不……」

    見劉瑾倏然扭頭看了過來,張文冕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何妨丟卒保車?橫豎寧王只是外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治其罪過,再者寧王不過是以庶子襲爵,於旁支之中擇選一人承繼爵位,到時候那個人必然對公公感恩戴德,而這一支則尋個大罪,全數了斷了,以絕後患。」

    此話一出,劉瑾登時面色大變,衝著張文冕厲聲斥道:「出的什麼餿主意,滾!」

    待到張文冕滿臉狼狽地出了門去,劉瑾卻是若有所思地思量起了張文冕這主意的可行性。儘管他是收了寧王的不少金帛,但這種事情旨在怎麼解釋,這些天之內,寧藩必然有人會上京來求他說好話,很可能又有眾多財物送來,若他真的要撇清,把之前收受的那些連同此次的一塊送上去,就說是這一次寧王派人向他說情,並贈禮眾多,反而可以洗乾淨自己的名聲。至於小皇帝看了這些是不是會從重治寧王之罪,那就和他無關了!

    總之,這主意雖然很可能讓他損失慘重,但可以當做備選!但眼下最要緊的是李東陽和楊廷和!

    楊慎得了賞賜之後就溜之大吉回四川了,而楊廷和李東陽看似半點動作都沒有,但那些來自江西四處訴說自己受寧王欺壓的男男女女,這就是動作。儘管李東陽和楊廷和都不是江西人,但兩人都是門生滿天下,江西這種盡出文人的地方,不知道有他們多少門生,反正必然是他們派了門生從中作梗,想藉著寧王的事讓他劉瑾翻船。既然如此,他不把楊廷和給攆走,斷了李東陽的那點子算計,他就不叫劉瑾!

    當劉瑾正在磨刀霍霍之際,徐勳卻正在預備給準備出發前往保定府剿匪的張宗說和齊濟良徐延徹餞行,一同列席的還有特意被他請來的江彬。以後者的品級,直接掛帥負責這一次的剿匪也不為過,但聽說徐勳讓他給這三位公子哥打下手,而且還得偷偷摸摸的,江彬卻絲毫不以為忤,反而因為徐勳此前推心置腹的一席話而大為感動。

    「張宗說也好。徐延徹齊濟良也好,都是養尊處優的勳臣貴戚子弟,雖則不比那些膏粱紈褲,好歹是肯上進用心的。但在打仗上頭,自然不能和你這等正經拚殺出來的相比。所以,明裡是他們掌總,暗裡卻是以你挑頭。你們需得互相配合,如此將來若能一舉功成,我絕不會厚此薄彼,你就是出鎮一方也是可能的。大同的莊總兵已經年紀一大把了。你好自為之!」

    所以,這會兒眼見徐勳給那三位置酒壯行色,說了一番番讓人血脈賁張的話,他更是打心裡眼裡佩服不已,暗想這一位還真的是物盡其才人盡其用。而等到徐勳給他使眼色的時候,他更是當仁不讓地拱了拱手道:「大人放心,此次有從陝西調回來的破虜衛精銳兩百人,再加上府軍前衛這些經過靜心操練的幼軍精銳。又有張大人徐大人齊大人居中調派,一定能夠將那些盜匪響馬一網打盡!」

    張宗說從前臉皮甚厚,但到大同溜躂了一圈之後。好歹知道自己這個勳貴子弟若是沒了家族的名頭,放在軍中什麼都不是,因而,聽到江彬一口一個大人,他險些沒一口酒嗆了出來。再見齊濟良和徐延徹都是一模一樣的光景,他便乾咳了一聲說道:「侯爺,咱們仨到了保定府,真的要……真的要那個花天酒地……」

    「沒錯,雖說是演戲,但你們若真的假戲真做。我也沒辦法,只要你們能把戲演好,這事情我不來管你們。可是,要是你們敗壞了名聲卻又壞了事……」

    見徐勳的臉上露出了幾分皮笑肉不笑的神情,眼神中也流露出了森然寒光,張宗說嚇了一跳。立時第一個站起身來,賭咒發誓似的說道:「侯爺放心,咱們必定不辱使命!」

    「是是是,絕對不會辦砸了事情!」

    「咱們是演戲,決計不會真的那樣放縱胡為的!」

    徐勳見張宗說一邊說還一邊看大舅哥曹謙,他微微一笑,又親自敬了三人幾輪,眼看著人都有了些醉意,他示意江彬陪著這三個,定要不醉無歸,這才帶著曹謙悄悄退席。等到出了那水榭,他便停住步子看著曹謙說道:「劉六劉七那兒,你去聯絡,這一次雖說我調動了府軍前衛的大半兵馬四千人,但這些兵馬若是真的有大損失,朝中上下說不過去。畢竟,直到現在,府軍前衛的掌印官還是我。一切都按照之前的計劃行事,你一定要小心仔細。」

    「是,卑職遵命。」

    「張公公的兩位兄長都因為他的功勞封了伯,你這晉陞近幾日兵部也該發下來了。大約就是進指揮僉事,領左官廳佐擊將軍,希望你能早日趕上你爹。文官們不喜歡打仗,那是因為一打仗便要動用無數糧草,而且賞賜軍功撫恤死難又是一大筆錢。所以寧可把這筆錢用來資敵安撫,也不願意砸在將卒身上。但是,有的仗必須要打,而且要看怎麼打。這一次的重頭戲不在於江彬,也不在於張宗說他們三個,而在於你!我還是之前的那句話,等到賞功的時候,你們之中任何一個,我都不會少了你們的!」

    曹謙被徐勳說得心頭火熱,後退一步單膝跪下行了廷參之禮:「卑職定然不負重托!」

    對三方都是如此許諾之後,這一日當徐勳去探望了眼看就是捱日子的葉廣之時,他滿臉沉重地從屋子裡出來,摸了摸如今已經內定日後進府裡跟著唐寅讀書的葉堯的腦袋,他示意小傢伙去玩,又對葉廣之子葉祿安慰了幾句,最後勾了勾手指示意李逸風隨自己來。就這麼站在葉家的穿堂之中,兩邊親隨守住了進出通道,他便看向了李逸風。

    「畿南的那些響馬盜中,錦衣衛可有暗線麼?」

    面對這樣直截了當的問題,李逸風不禁愣了一愣,猶豫了好一會兒,他才把心一橫點點頭道:「有是有的,但多半只是小嘍囉,再好一些的就是小頭目。但這些線人充其量也就是首鼠兩端。拿些錦衣衛的錢糧,通報一些無足痛癢的消息,若不是那些響馬盜不少都是被官府逼得落草為寇的,他們又著實沒什麼能耐探知錦衣衛的虛實。反手賣了我們也有份。」

    「那好。倘若大軍開至,那些盜匪之流一定會為之震怖,這時候,你挑個機靈些的線人往上頭大頭目那裡出個主意。就說劉瑾當道天下百姓不得安生,讓他們打出誅除奸劉的幌子來,如此在近畿方才能收到人望。關鍵時刻,讓他們往上建議,在保定府真定府裡頭散一下檄文傳單,什麼助賢良誅小人的話多寫一些上去。不過你記住,不要留下錦衣衛摻和此事的把柄。」

    李逸風聽得一時出了一身冷汗。儘管他從很早開始就知道徐勳心狠手辣。但如今這一手卻是如同鎖喉一招,讓劉瑾就算能夠招架,也必然會因此而捉襟見肘。可是,想到徐勳對錦衣衛一貫維護照應,這一次他能夠順利掌錦衣衛,也是都出自徐勳的一路保駕護航,他幾乎沒怎麼猶豫便下定了決心。

    「大人放心,卑職一定把這件事辦得天衣無縫!」

    把這些事情都安頓好了。徐勳便從葉府徑直回到自己家裡。得知妻子正抱著女兒在迴廊那邊看滿池荷葉,他便先去淨房收拾了一下,待到換了一身衣服便施施然往迴廊去。見一個身穿柳綠衫子的身影正抱著一個大紅衣衫的小傢伙坐在欄杆邊上。丫頭僕婦都垂手站在一邊,他不知不覺就放慢了步子。

    「喲,大忙人今天居然這麼早回來?」

    沈悅一回頭看到徐勳,當即笑著打趣了一句,見其伸出手來要抱孩子,她卻連忙縮回了手,如是逗了徐勳兩下,見人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她這才一股腦兒把小傢伙遞了過去。然而,許是徐勳抱孩子著實太少。徐寧一換了人便立時哇哇大哭,看到徐勳手忙腳亂的樣子,她忍不住撲哧一笑。

    「該,你再這麼成天在外頭溜躂著算計人,孩子就要不認得你這個爹爹了!」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勞心勞力?」徐勳哄了好一會兒,終於把手裡的小祖宗給哄得漸漸安靜了下來。他頓時舒了一口氣。眼見得如意帶著丫頭僕婦們悄悄退下,他便歎了一口氣說道,「樹欲靜而風不止,再說了我這前程和富貴來得讓很多人不痛快,自然就只有迎難而上殺出一條血路來。橫豎我不是好人,在乎名聲也是因為有好名聲才能招攬到人,等到真的能夠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時候,哪怕人人都嚷嚷我是奸臣也無所謂了!」

    「啊?」

    見沈悅被自己說得眼睛瞪得老大,徐勳微微一笑,卻是攬著妻子再沒有接下去解釋。而沈悅雖知道徐勳說話素來不會無的放矢,可探問的話到了嘴邊,卻一直不知道該如何出口,最後只能輕咳一聲道:「對了,如意找了門人家。」

    「哦,是什麼好人家?」一想到當年沈悅冒著如意的名字和自己通風報信,自己直到最後她出嫁的時候才回過神來,徐勳的嘴角便不知不覺露出了一絲笑容,「她跟了你這麼久,若是那種只有家境殷實,自己卻不成器的男人,那可決計使不得,寧可自己家裡挑個好的,給他們都脫了籍也成。」

    「我是那樣不體諒人的麼?」沈悅白了徐勳一眼,得意地翹了翹嘴角,但隨即又遺憾地歎了一口氣,「倘若瑞生不是那樣的情形,他們倆的年歲倒是最合適的。陶泓和阿寶雖是不錯,但兩個都是看了如意就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婚事就別提了。這是如意自己看中的,就在和咱們家隔著一條漕河的大橋胡同的一戶殷實人家,開了家成衣鋪,專供咱們附近這些勳貴人家下人的衣裳,日子過得殷實。要緊的不是如意看中那男人,是和人家的母親打過幾次交道,人家滿心希望討她這個媳婦,而那家男人也老實。我都不知道,她是這樣精明的人。」

    徐勳聽得不知不覺就愣住了。他還以為是怎樣曲折離奇情投意合的故事,卻不料竟是這樣平淡無奇,而且如意還是先和未來的婆婆彼此看對了眼,最後才相中了男人。然而,想想過日子的真諦,他忍不住就漸漸笑了起來的。

    「真是個聰明的丫頭……沒錯,這世上像你和我這樣的,亦或是伯虎和他媳婦那樣曲折離奇歷經磨難終成眷屬的原本就少,更多的是平平淡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後就湊合在一起過的平常人。她挑的這人家不錯,厚厚的給她準備一份陪嫁,就從咱們家把她嫁出去!」

    「你都說好,那我可就聽你的啦!」

    沈悅和如意情同姊妹,原本還有些捨不得,聽到徐勳這般說,想到自己已經連女兒都有了,如意也已經老大不小,倘若再耽誤就真的晚了,她雖是心中著實有些難過,但還是笑著說了一句。感覺到徐勳把自己摟得更緊了,她伸出手去在孩子吹彈得破的臉上輕輕捏了捏,旋即就開口說道:「爹和徐氏族人素來不常往來,咱們家人口單薄,真希望寧兒能多幾個弟妹,日後也不會寂寞。」

    「這有什麼難的。」徐勳當即站起身來,也不管沈悅是如何意外,用騰出來的另一隻手將其硬拽了起來,「這滿池荷花還沒開,有什麼好看的。咱們回房去?」

    「回房?」

    「你不是說要讓寧兒多幾個弟妹麼,那自然該從現在就開始努力了!」

    「你……你要死了……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種話!」

    「這是人之大倫,有什麼要死要活的!好啦,我的娘子大人,你以為我還有幾個這等空閒的日子?」

    隨著夫妻一陣小小的拌嘴,兩人的身影漸漸遠去。一陣微風傳來,滿池荷葉恰是隨風微動,露出了下頭那碧綠的池水來,恰是清新動人。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29 03:4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