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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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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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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4 00:37:02
第096章忽見大光明

    天已經黑了!

    可敦城署衙中,餘黎燕正一臉平靜的聆聽著蕭孛要合的匯報
    蕭孛要合本是‘太祖二十部’子弟,也是契丹老牌貴族後裔,對大遼是忠心耿耿。

    他曾擔任侍衛司斡魯朵,後青塚寨一戰後,保護耶律習泥烈兄妹突圍。

    從內心,蕭孛要合是最不希望大遼滅亡的人。原本他想要前往夾山助戰,可是後來聽玉尹分析,也認為天祚帝絕無勝算,而且確實不再適合擔當大遼國主,於是便繼續追隨耶律習泥烈,一路風塵仆仆,從陽曲來到了這地處漠北的可敦城。

    耶律延禧六個兒子,長子敖盧斡被天祚帝殺害,次子雅在去年亡故。

    其餘諸子,而今隻剩下耶律習泥烈一人,所以蕭孛要合也在潛移默化中,把耶律習泥烈看作下一任大遼皇帝。可這一路走來,耶律習泥烈的表現卻讓蕭孛要合感到失望。特別是在金河泊一戰,耶律習泥烈聽信屈突律,竟然不顧南岸兒郎死活,甚至有心想要逃走……這也使得蕭孛要合對耶律習泥烈,進一步的失望。

    而當時餘黎燕的表現,則讓孛要合感到敬佩。

    後又在耶律查奴的勸說下,蕭孛要合決意改換門庭,聯合耶律查奴一起輔佐餘黎燕。

    “如此說,蕭乞薛已經心動了嗎?”

    “正是!”

    蕭孛要合笑道:“公主這次把四太子交給任怨的那些珠寶賞賜給蕭乞薛,令他非常高興。那老兒其實也不老實,隻是坡括一旁牽製,說不定而今早已逃離可敦城。

    聽聞公主高見,蕭乞薛也非常動心。

    他表示願意交出兵權,聽從公主調遣……”

    餘黎燕聽罷,頓時長出一口氣。

    “隻要蕭乞薛肯歸附咱,咱日後必不會虧待他。

    這件事,孛要合需多費心才好,不過咱以為,四哥那邊斷不會輕易低頭。坡括手中尚有三百斡魯朵和八百瓦,始終是一個心腹之患。再加上四哥此次黑山招攬兵馬,加起來有近兩千人。如果不能夠妥善解決,必然會釀成大麻煩……

    所以,咱現在還要繼續忍耐。

    待怨哥兒從汪古借來兵馬,或者查奴能勸說仁愛太子出兵,則一應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仁愛太子,便是西夏崇宗李乾順長子,李仁愛。

    這李仁愛的母親耶律南仙,便是遼國宗室女。貞觀五年,也就是公元1105年,耶律南仙被天祚帝耶律延禧封為成安公主,下嫁李乾順為皇後,並在1108年誕下李仁愛。

    如果按照輩分,李仁愛還是餘黎燕的外甥。

    這李仁愛因為母親的關係,素來與大遼親近。曆史上,在天祚帝兵敗大同之後,曾意圖逃亡西夏。女直人派遣使者到西夏,勸說夏崇宗交出天祚帝,並且世代通好。李仁愛聽說之後,極力反對夏崇宗如此做,但最後也未得到夏崇宗首肯。

    不久之後,天祚帝被俘,大遼的國祚因此而斷絕。

    雖然有耶律大石西進,但實際上大遼已經不複存在,李仁愛聽聞之後,抑鬱而亡,年僅十七歲。

    而今,李仁愛方十六歲,正血氣方剛。

    西夏在這一年,雖然向女真人稱藩,但其實力猶存。如果李仁愛能夠出兵相助,則餘黎燕的把握便更大一些。餘黎燕和耶律南仙以姐妹相稱,自然比其他人多了幾分親近;至於汪古人,餘黎燕一開始並沒有想到,完全屬於一個意外之喜……

    “公主,那小乙兄弟那邊……”

    餘黎燕突然笑了!

    “你道小乙真個是衝動嗎?”

    “哦?”

    “你忘了,他曾多次向你打聽耶律大石的消息,此次之所以發威,隻怕也是為耶律大石而去。《他此前不止一次提醒咱,要咱多留意耶律大石的動靜。此次入大牢,估計是想要和耶律大石接近,好秘密監視此人。另外,嚴密封鎖大牢,任何人不得進入。有小乙在牢,咱們……嗯,可以暫時不用去理睬那耶律大石的事情。”

    餘黎燕這麼一說,蕭孛要合頓時露出恍然之色。

    “還是公主了解小乙,若非是公主解惑,咱險些誤會了小乙。”

    “你著人在那邊多多照拂,等四哥回來,勢必會問罪小乙,咱這邊也會盡量拖延。

    希望仁愛太子那邊能夠及時趕來,唯有這樣,咱才有充足的時間,來進行布置……對了,咱之前讓你派人前往八拉沙兗尋找咱大遼同宗,你可曾安排下去了?”

    蕭孛要合忙躬身道:“回稟公主,自家已經命蕭翟列前去八拉沙兗,尋找同宗了。”

    “蕭翟列?是否可信?”

    “公主放心,蕭翟列是咱本家兄弟,對大遼忠心耿耿。

    隻是咱有些奇怪,公主如何知道那八拉沙兗,有咱大遼同宗?咱著人打聽過,那八拉沙兗乃黑汗國所治。隻是聽人說這些年來,一直不算特別安穩,屢有動亂發生。”

    餘黎燕頓時笑了,“你休要問這事,咱自有辦法知道。

    還有,再派人往西州打探消息,看看那邊的情況,究竟如何……可敦城不可久居,一旦咱穩住腳跟,必須要尋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這西州,正是咱最好的去處。”

    “末將明白!”

    蕭孛要合聞聽,頓時躬身領命。

    心中對餘黎燕格外敬佩,公主雖然一介女流,可這做事卻比那四太子強上百倍……四太子來到可敦城,便整日叫囂要中興大遼。但每每問及他如何振興,卻說不出個所以然。為那區區八九百黑山賊,竟然親身前往,真個是分不出來輕重。

    蕭孛要合自然知道,餘黎燕為何要等待援兵到來後再起事。

    蓋因那屈突律已經寫信給粘八葛,向粘八葛求取兵馬前來援助……雖然還不清楚粘八葛的態度,可是餘黎燕卻必須要做好萬全打算。可敦城不過兵馬數千,萬一粘八葛來襲,到時候少不得一場惡戰。反倒不如等待援兵抵達,粘八葛自會退卻。

    這才是老成謀國之法!

    蕭孛要合躬身退出房間,餘黎燕卻長出一口氣,幾乎是癱坐在榻上。

    一種莫名的疲憊感悠然升起,也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

    中興大遼,執掌一國,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今隻是一個小小可敦城,便已經讓咱精疲力竭,真不知道他年若要中興大遼時,會成什麼模樣。

    睿智皇後,果然女中豪傑。

    咱,真個比不上她……

    “公主,公主!”

    耳邊突然響起忽圖黑台的叫聲,餘黎燕睜開眼睛,就見忽圖黑台在門外探頭探腦。

    “依麗克赤,進來說話。”

    餘黎燕朝忽圖黑台招了招手,小丫頭怯生生走進屋中。

    “公主,咱是想問問,小乙哥什麼時候能回來?”

    “嗯?”餘黎燕笑道:“怎地依麗克赤,也突然關心起小乙呢?”

    “小乙哥是咱的師父,教咱識字……南兒不是有一句話,叫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嗎?

    咱擔心,若小乙哥不回來,便無人教咱識字。

    還有馬爾忽思,小乙哥傳授他功夫,這如果小乙哥不回來,豈不是要前功盡棄嗎?”

    餘黎燕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揉了揉忽圖黑台的小腦袋瓜子。

    “別擔心,用不得太久,他便會回來!”

    目光變得格外深邃,餘黎燕在心中暗自問道:小乙,那耶律大石而今已經是籠中之鳥,為何你對他還如此忌憚,非要入那大牢,才肯罷休?但願得,你是對的!

    +++++++++++++++++++++++++++++++++++++++++++++++++++++++

    夜已經很深了!

    子時過後,牢房外寂靜無聲,偶爾才傳來幾聲梆子響,還有門外獄吏時斷時續的鼾聲。

    耶律大石也已經睡了!

    不時,還會發出兩聲夢囈……

    玉尹盤坐囚室中央,吐納修煉。

    這強筋壯骨法已經修煉了一段時日,加上安道全配置的強筋壯骨丹,更是相得益彰。

    之前連日多場搏殺,令玉尹每次都要耗盡精力。

    可卻不知,如此一來更讓他有效的吸收了強筋壯骨丹的藥力。

    夜深人靜,玉尹依照著強筋壯骨法,做完了九個大周天運行之後,準備收功起身。哪知道,身體中突然間騰起一道暖流,伴隨著方才運轉的內息,急速在身體中遊走。

    四肢百骸,在那間仿佛灌注了無窮力量,玉尹猛然縱聲發出一聲長嘯,在鬥室之中回蕩。

    骨節,伴隨著那熱流遊走,發出一連串猶如爆竹般的聲響。

    眼前突然大放光明,玉尹長身而起,揮手攏長袖啪的一聲爆響,整個人的氣質,好像一下子改變了許多。他毫無意識的,本能施展出燕奴傳授給他的那些拳法,隻覺往日艱澀、僵滯不活之處,陡然間豁然貫通,拳法也變得圓融流暢許多!

    第三層功夫,意氣君來骨肉臣!

    玉尹強抑製心中狂喜,憑借本能,把那拳腳功夫一趟趟施展出來。

    圈子越來越小,同時又越來越流暢,越來越靈活……突然間,玉尹一聲大喝,一掌拍出,啪的一聲打在那夯土築成的牆壁上,隻見那牆上頓時顯出一道道裂紋來。

    “好拳腳!”

    伴隨著這一掌擊出,玉尹的神智也回複到了清明。

    從對麵牢室中,傳來耶律大石一聲喝彩,緊跟著就聽他道:“十三郎使得這般拳腳,天下大可去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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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七章陳年舊事

    耶律大石被玉尹那一聲長嘯驚醒,起身就看到玉尹在對麵鬥室中,施展拳腳功夫
    說起來,耶律大石是文臣,沒練過拳腳。

    隻是他沒練過,卻不代表他看不懂!事實上契丹人尚武,耶律大石雖是文臣出身,但是對馬上功夫並不陌生。玉尹這一趟拳腳使得好壞,他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當玉尹收勢時,耶律大石忍不住大聲叫好。

    “確擾了尊駕休息。”

    玉尹長出一口氣,朝耶律大石點點頭,表示了歉意。

    而耶律大石則笑了,擺手道:“十三郎何必客套,方見你拳腳使得這般利落,怎地會被人逼得背井離鄉?以你這功夫,便入不得內等子,想必做個教頭也不困難。”

    看樣子,耶律大石對大宋的情況並不算陌生。

    玉尹則歎了口氣,撩衣坐下,背靠牆壁道:“這說來,卻話長了!”

    “嘿嘿,左右無事,長夜漫漫正可排解寂寞……這樣,再著人拿些酒水,咱們便隔門長談,說不得日後也能被傳作佳話……馬爾驢糞,馬爾驢糞,還不滾出來。”

    玉尹鬧出這麼大動靜,外麵的獄吏如何能不知道?

    隻是,他們得了上峰的暗中囑咐,不要過去打攪麵兩人,所以便沒有露麵。而今耶律大石呼喚,馬爾驢糞也不好再躲在外麵不吭聲,忙連聲答應,一溜小跑上前。

    看得出來,耶律大石雖為階下囚,可是這身份還是不同一般。

    若他隻是個普通人,說不得那馬爾驢糞早就衝過來一頓破口大罵,順帶著拳打腳踢。

    不過,馬爾驢糞卻一臉謙卑笑容,“這麼晚了,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取兩壇酒,與對麵兄弟一壇,咱要與他隔門暢談。”

    “啊?”

    “啊你個球,這是一兩銀子,隻管拿酒來。
    說著話,耶律大石從懷中摸出一兩銀子,丟到了馬爾驢糞麵前。

    馬爾驢糞忙撿起來,看了一眼玉尹之後,便扭頭走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他捧著兩壇酒進來,在耶律大石門口放了一壇,把另一壇放在玉尹手中。趁著背對耶律大石的時候,馬爾驢糞突然從懷中取出一柄帶鞘的匕首,塞到玉尹手中。玉尹一怔,卻見馬爾驢糞朝他點了點頭,便起身迅速離開。

    趁著馬爾驢糞起身的一那,玉尹把匕首藏進了袖子。

    這廝,難道是受了孛要合的指示,把匕首送給我防身嗎?思來想去,也隻有這個可能!偌大可敦城,玉尹認識的人,加起來可以用一隻手數過來。而能夠送他匕首的,恐怕也隻有餘黎燕和蕭孛要合。其他人嘛……怕是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

    “來,十三郎,咱先幹為敬。”

    耶律大石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

    玉尹也沒有遲疑,給自己倒了一碗,朝耶律大石舉了舉,也一口喝得幹幹淨淨……

    “之前十三郎說得罪甚玉蛟龍,難道比十三郎還要厲害嗎?”

    玉尹長歎一聲,點頭道:“沒錯,那廝家學淵源,又有名師指點,更兼家中有些浮財,整日好勇鬥狠,帶著一幫子閑漢橫行霸道,自家也是隻有退避三舍……”

    “那玉蛟龍,叫甚名號?”

    “玉尹!”

    耶律大石一怔,啞然失笑道:“莫非他爹娘,是官迷嗎?

    起個名字叫玉尹,分明是像他有朝一日出將入相……怎地變成了開封城的潑皮?”

    玉尹唉聲道:“說起來,這廝倒也是有些可憐。

    他老爹本是五龍寺一等內等子,號稱開封第一力士……十年前,他老爹和你們契丹人爭跤,最後戰死於獻台之上。此後他便拜了那周侗為師,練得一身好拳腳。自家雖然也能使得拳腳,卻非這玉尹對手。後來自家憑借嵇琴,在馬行街有了些許聲望,卻不想遭了這廝嫉恨。幾次三番尋釁,自家一怒之下,砸了他家的肉鋪,而後獨自一人逃到了陽曲……事情便是如此,讓你取笑了……”

    玉尹說完,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倒了一碗酒。

    卻見耶律大石眉頭一蹙,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半晌後,耶律大石問道:“那玉尹的父親,可是喚作玉飛?”

    “咦,你怎知道玉老叔的名號?”

    耶律大石,卻苦澀笑了!

    “咱如何能不知曉此人……這玉飛使得好撲,咱也是非常敬重。

    十年前,咱方中了殿試第一名,為翰林應奉。當時宋金夾擊之勢已經形成,陛下見情況不好,便命耶律餘睹為欽差,出使東京。咱那時候,便在使團擔當副使。

    其時,陛下不希望宋金聯手,於是便提出了建議,希望宋遼修好。

    但你們老趙皇帝卻不肯答應,一心要與女真人聯手……於是咱便出了個主意,和老趙皇帝比試相撲。按照咱的想法,用這種手段,震懾一下你們那位老趙皇帝……那廝才學過人,卻不是個當皇帝的材料。秉性懦弱,隻要讓他害怕,也就可以達到目的。也是你們那老趙皇帝太過自信,便答應下來,派出五龍寺內等子爭跤。”

    耶律大石似乎陷入了回憶中,滔滔不絕。

    玉尹靜靜聆聽,卻不知不覺,要咬碎了鋼牙……

    他知道,他正在聆聽一樁陳年舊事。而這樁陳年舊事,恰恰關係到他那位從未見過的便宜老子,玉飛之死的秘密。臉上雖一派平靜,但雙手卻在不經意間,握成拳頭。

    “這件事,自家也知道。”

    “哈哈,你當然知道……看你這年紀,說不得當初還曾去觀戰,看熱鬧呢!”耶律大石歎了口氣,倒了一碗酒,一飲而盡,“本來咱這邊占了上風,接連獲勝!眼看著就要達成目的,誰想你們老趙皇帝居然派出了那個玉飛,生生贏了我們十幾場。

    當時耶律餘睹感覺著臉上無光,所以便讓咱想個辦法,讓那玉飛敗下陣去……

    說實話,咱挺佩服玉飛。

    當晚咱派人送去黃金百兩,希望玉飛第二天能退出,不想被那玉飛趕了出去。時咱身邊,也確實沒有厲害角色,不得已之下,咱隻好找了人,用那百兩黃金買通了五龍寺的一個內等子。

    玉飛爭跤之前好飲酒壯膽,咱便讓那內等子做了一壺毒酒,在玉飛上台之前給他飲下……唉,而今想想,真個是可惜了一條好漢。那玉飛暴斃在台上,咱也全了麵子。老趙皇帝當時口口聲聲答應與我大遼結盟,可轉過身,便對我大遼用兵。

    想想,也算是報應吧!

    咱用了下作手段,到頭來你們那老趙皇帝也撕毀盟約,與女真人聯手夾擊。

    不過便是他再厲害,到頭來還是被咱打得落花流水,平白便宜了那幫子未開化的虜人。”

    “好賊子!”

    玉尹心中按耐不住怒火,突然怒聲暴喝。

    耶律大石一怔,詫異向玉尹看去。

    玉尹也知道自己方才失態,索性破口大罵道:“爾等遼人用此等手段壞我大宋豪傑,自家雖說和那玉尹有仇,但卻從小敬佩玉老叔……你,你,你們真個下作。”

    耶律大石聽了也不生氣,反而笑了。

    “兩國交鋒,本就是各出奇謀,各為其主而已,何來下作之說?”

    “可是你們卻不敢堂堂正正應戰!”

    “你們老趙皇帝,不也隻敢偷偷摸摸的在背後捅刀子嗎?”

    “你……”

    “當初你們老趙皇帝和我們大遼簽訂盟約,說是永世交好。

    可這邊剛簽了盟約,扭頭就去找女真人勾結,意圖謀取我大遼江山……你說咱下作,那你們老趙皇帝背信棄義,便算不得下作嗎?,其實大家都很下作,隻是成王敗寇,你若是贏了,下作也是高尚;你若是輸了,高尚一樣便是下作。

    你啊,終究還是少了磨礪,看不清這世道艱辛!”

    耶律大石說完,靠在牆上不再言語,隻默默的飲酒。

    而玉尹在沉默了片刻之後,輕聲問道:“林牙大石,那你當初究竟買通了什麼人?”

    耶律大石扭頭向玉尹看來,突然間啞然失笑。

    “怎地十三郎還想為玉飛報仇嗎?”

    玉尹臉上露出茫然之色,半晌後一聲長歎,“還不知道能否再回開封……隻不過玉老叔乃是自家心目中英雄,不管那玉尹是如何不成器,玉老叔卻終究是條好漢。

    自家不求為玉老叔報仇,隻希望有朝一日,能讓開封人知道,害死老叔的奸賊何人。若運氣好,說不得能讓玉尹幡然悔悟,不再似早先那般渾渾噩噩。便是改變不得玉尹,也希望讓那奸賊臭名遠揚,不再有人被他陷害……卻不知可行否?”

    說著話,玉尹臉上,流露出悵然表情。

    我真他媽太會演戲了,如果放在我前生,怎地也能得一個影帝之名!

    玉尹在心,為自己的表現暗自喝彩不已。

    耶律大石卻眯起了眼睛,凝視玉尹半晌,才開口道:“那玉飛是好漢,十三郎也是一位好漢。可惜,似你們這樣的好漢,卻不為你們那位老趙所用,也合該是你大宋的損失……唉,當初咱找的那人,是當時禮部員外郎領儀禮局的李邦彥。

    對了,那廝而今好像是你們那老趙皇帝的尚書左丞,頗得你們老趙皇帝的喜愛……

    至於五龍寺那人,我卻記不太清楚名號。

    依稀記得,當時李邦彥說那人入五龍寺不久,好像叫什麼吉來著?真個記不清了。”

    玉尹這心麵一咯,脫口而出道:“可是唐吉?”

    “啊,沒錯!”耶律大石撫掌大叫,“沒錯,就是唐吉……不過,十三郎怎知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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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八章乙室斡魯朵

    想要圓一個謊言,就必須要編出無數個謊言!

    好在可敦城距離開封萬之遙,玉尹倒也不害怕耶律大石會派人打探虛實。便是打探了又如何!反正在玉尹的內心,絕不會允許耶律大石活過二十天之久……

    從可敦城到開封,便是現在出發,沒有一兩個月,休想有結果!

    “唉,你卻不知,前兩個月那玉尹和禦拳館的教頭李寶徒弟,在快活林爭跤……當時那李寶的徒弟不敵玉尹,李寶想要出頭,卻被一個自稱是五龍寺內等子,名叫唐吉的人阻攔。當時許多人都觀戰,自家也在場,所以對唐吉有些印象。”

    原來是他!

    玉尹內心萬分驚訝……

    沒想到,居然會是那個唐吉害死了玉飛。

    這個答案,真個讓玉尹難以致信。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唐吉還為玉尹出頭抵住了李寶,沒成想……難道說,李寶說的是真的?唐吉出現,是懷著別樣的居心?

    不好!

    我是知道了這唐吉的真實嘴臉,可是燕奴她……

    玉尹突然擔心起來,雖然臉上保持著平靜,但身體卻緊靠著牆壁,輕輕的顫抖起來。

    好在這光線昏暗,又隔著兩道門,耶律大石也沒有留意到。

    玉尹相信,耶律大石沒有騙他。

    事實上他也想不出來,耶律大石要欺騙他的理由。

    玉尹強抑著內心中的激動,倒了一碗酒,緩緩端起來,送到嘴邊。

    唐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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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三郎,可有日後打算?”

    “啊?”

    玉尹聽到耶律大石的聲音,先一怔,旋即搖搖頭,“倒也沒什麼打算,走一步是一步。”

    “大丈夫生逢這亂世,怎可以苟且偷生?

    咱看十三郎你也是一條好漢,可願助咱一臂之力?說不得能建功立業,名留青史    肉戲來了,肉戲來了!

    這廝居然想要招攬我……

    玉尹深吸一口氣,突然嗤笑道:“你這廝真是大言不慚,而今和自家一樣,不過階下之囚,還說什麼建立功業。若你真能逃出這囚牢,再說出這話,也不算遲。”

    “嘿嘿,若逃得出去,十三郎可願助我?”

    “若你真能出去,咱便隨你一同走……咦?慢著慢著,你說這話的意思,莫不是能逃走嗎?”

    “這個,到時候再說。”

    耶律大石神秘一笑,站起身來。

    “天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為好。”

    說完,他便走向床榻,一頭倒在床上,很快便發出了鼾聲。

    是真睡,還是假睡?

    玉尹不知道!

    隻是他知道,和這些人打交道,渾身上下都要長著心眼,否則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囚窗外,雞鳴五更。

    天色已透出一抹魚肚白,從囚窗內看去,整個世界,仿佛都籠罩在一派混淪之中。

    玉尹倒在那堆枯草上,卻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耶律大石吐露出來的消息,讓他感到非常震驚,同時又有一絲憂慮在內心中縈繞。唐吉在快活林幫過玉尹,燕奴雖然聰明,卻不會對他有太多提防。若是這樣,豈不是很危險?不對,家有安道全,那老兒精明似鬼,唐吉便是想使詭計,未必能瞞過安道全的眼睛。隻是……燕奴萬一著了那唐吉的道,必然有凶險。

    一會兒覺得燕奴會出事,一會兒又安慰自己,燕奴不可能出事……

    就這樣,玉尹躺在草堆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在睡夢中,他夢到了燕奴正一臉哀傷之色,朝著他哭訴道:“小乙哥,怎地不要奴了嗎?”

    “走開走開,小乙是咱的!”

    餘黎燕突然出現,擋在燕奴和玉尹之間。

    燕奴一臉悲戚,朝著玉尹大聲喊道:“小乙哥,莫不是忘了當初諾言嗎?

    荼蘼花落,小乙歸家……而今荼蘼花已經盛開,小乙哥又在何方?莫不是要學那陳世美,追隨富貴而去?”

    “我沒有!”

    玉尹大喊一聲,驀地便坐起來。
    額頭,布滿了細密汗水。

    “十三郎怎地做了噩夢?”

    對麵囚室中,傳來了耶律大石的聲音。

    “嗯!”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剛才聽到十三郎呼喊燕子,莫不就是蜀國公主?”

    “你……”

    “,蜀國公主確是美人,當初在上京時,便有許多人追逐。

    十三郎放心,若咱能脫身出去,定會為你把蜀國公主搶過來,成全你相思之念……”

    耶律大石的話,讓玉尹臉通紅。

    不過,他並沒有理睬耶律大石,而是站起身,走到囚窗旁邊,向窗外眺望。

    窗外,紅柳樹鬱鬱蔥蔥。

    已經是中伏,想來那三岔口庭院的荼蘼花,已然盛開。

    “謝了荼蘼春事休,無多花片子,綴枝頭。

    庭槐影碎被風揉,鶯雖老,聲尚帶嬌羞。

    獨自倚妝樓。

    一川煙草浪,襯雲福。

    不如歸去下簾鉤,心兒小,難看愁……”

    玉尹輕輕打著拍子,口中輕吟。

    一闋《小重山》,正應了那荼蘼花之景。雖然眼前並無荼蘼花,可是腦海中,確是滿園荼蘼花開。

    該回家了!

    玉尹深吸一口氣,眼中透出迷離。

    離家已快兩月,待眼前事休,便是歸家之時。

    隻不知為何,當他決意要回家的時候,心麵卻又有些難舍。

    因何難舍?

    玉尹說不清楚,可他卻明白,他知道那其中緣由……

    +++++++++++++++++++++++++++++++++++++++++++++++++++++++++++++++

    漠北仲夏,天氣變幻莫測。

    伴隨著一場雷雨過後,可敦城的天空格外藍。

    白雲悠悠,漂浮在那碧藍蒼穹,更平添了幾分悠然之氣。

    空氣很清新,更驅走了連日來的炎熱。便是坐在狹小鬥室中,涼爽的風從那囚窗吹進來,感覺格外舒適。

    耶律習泥烈,回來了!

    隨同他一起回來的,還有八百黑山軍。

    餘黎燕帶著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登上可敦城城樓,看著城外一隊鐵騎,正緩緩而來。

    “這便是黑山軍嗎?”

    她看似自言自語,實際上確是在詢問身旁的蕭孛要合。

    “嗯,這邊是乙室斡魯朵的黑山軍。”

    乙室斡魯朵,是黑山軍的首領。斡魯朵這個名字,在契丹語中原本是宮衛的意思,但在民間,也有勇士,豪傑的含義。所以民間有許多人,都起名做‘斡魯朵’,寄托著父母殷切希望。

    這乙室斡魯朵,跳下馬大概在200公分靠上,膀闊腰圓。

    因風吹日曬,而呈現出古銅色的麵膛,透著幾分森冷之氣。一雙濃眉下,虎目炯炯有神,高鼻梁,闊口,頜下一部鋼針似的短髯,遠遠看去,便令人心生畏懼。

    “好一員虎將,好一個斡魯朵!”

    餘黎燕臉色顯得有些難看。耶律習泥烈把這乙室斡魯朵招攬過來,怕是如虎添翼啊……原本她就處於劣勢,好不容易說動了蕭乞薛。可現在耶律習泥烈把乙室斡魯朵帶回來,恐怕蕭乞薛會出現動搖。而耶律查奴和任怨,至今仍舊是音訊全無。也不知道兩人事情辦得如何,真個是讓人心急如焚……餘黎燕麵沉似水。

    “派人盯住蕭乞薛!”

    餘黎燕輕聲吩咐。

    蕭孛要合點點頭,蹙眉看著城外兵馬,半晌後道:“最好是別讓這些人入城,否則會有很大麻煩。”

    想想也是,一群悍匪,自由慣了。

    而今剛歸附耶律習泥烈,想必這位四太子,也不會太過約束。萬一入城鬧將起來,必然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餘黎燕而今也不想節外生枝,聽蕭孛要合提醒,悄然點頭,便帶著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從城頭上離去。她,必須要考慮一下對策。

    乙室斡魯朵!

    一個非常陌生的名字。

    據說,這廝原不是聚集黑山的悍匪,去年才在黑山落戶。

    自去年末至今,已經數次和可敦城兵馬發生衝突……按道理說,這麼一幫子悍匪,不可能就這麼輕易歸附。沒想到耶律習泥烈才一來,便說服了這些悍匪歸降。

    不對,總覺得這麵,似乎有什麼不太對勁兒的地方。

    可是要餘黎燕說出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

    即便是她說了,恐怕耶律習泥烈也不會往心去。如今的四太子,可不是當初那個從陽曲剛出來的耶律習泥烈。心變的大了,這性情和從前,似乎也不太一樣。

    餘黎燕回到府中後,坐立不安。

    在沉思許久之後,她喚來馬爾忽思,輕聲道:“你立刻去找蕭孛要合,請他多留意乙室斡魯朵這幫人。還有,這兩日需嚴密警戒,且不可掉以輕心。黑山軍剛歸附過來,尚不懂得軍中紀律……萬一衝進城鬧事,必然會令可敦城大亂……”

    馬爾忽思聽罷,立刻領命而去。

    一旁忽圖黑台放下手中書本,疑惑看著餘黎燕道:“公主,有什麼不對嗎?”

    玉尹被關在牢中,餘黎燕便接過了教授忽圖黑台識字的任務,同時每天督促馬爾忽思練習羅漢樁。拳腳功夫?餘黎燕並不純熟,不過她擅長騎射,倒也能指點一番。

    聽了忽圖黑台詢問,餘黎燕強自一笑。

    “沒什麼,隻是感覺有些不太好。”

    “若老師在這便好了……他那般厲害,說不定能為公主分擔憂愁。”

    是啊,如果小乙在這就好了!

    餘黎燕笑著揉了揉忽圖黑台的小腦袋瓜子,邁步往外走。

    可是,當她一隻腳邁過門檻的時候,身子突然一顫,猛然回過身,看著忽圖黑台,臉變得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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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九章 血色可敦城(一)

    窗外,傳來一陣陣喧囂。

    耶律大石放下書冊,衝著牢門外喊道:“馬爾驢糞,馬爾驢糞……給咱滾過來。”

    馬爾驢糞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林牙大石有何吩咐?”

    “外麵怎地這麼吵鬧?”

    “呃,據說是黑山軍歸附了,那個乙室斡魯朵隨四太子返回,四太子在府中設宴,宴請乙室斡魯朵等一幹新附人等吃酒。所以這外麵,就有些鬧騰,林牙大石勿怪。”

    “四太子收服了乙室斡魯朵?”

    “正是。”

    “黑山軍都入城了?”

    “聽說倒是沒有全部入城,四太子覺著那麼多人入城,也沒地方駐紮,所以便讓乙室斡魯朵帶了二百人入城,其餘人等,都是在城外駐紮。”

    耶律大石一臉驚訝,連連點頭稱讚道:“四太子果然好手段!”

    說罷,他擺手示意馬爾驢糞退下,然後隔著牢門說道:“十三郎,都聽見了沒有?”

    玉尹正聯係樁功,聽到耶律大石的問話,便收了勢,回頭道:“聽到什麼?”

    “四太子成功收複黑山軍,算是在可敦城站穩了腳跟。

    隻要粘八葛援兵一到,四太子大勢成矣……嘿嘿,到時候你那親親小燕子,恐怕是免不了要嫁給屈突律。怎樣,聽到這個消息,十三郎是什麼感覺?喜亦或悲?”

    玉尹臉色一沉,哼了一聲,便轉過身去。

    耶律大石哈哈大笑,旋即走回到書桌旁,拿起那本剛看了一半的書,又津津有味的讀起來。

    黑山軍?

    乙室斡魯朵!

    玉尹雖練著樁功,可腦袋卻不斷閃過這兩個名字。

    聽耶律大石的語氣,想必黑山軍不簡單,那乙室斡魯朵恐怕也不是等閑之輩。此前蕭乞薛數次征討,那黑山軍都不肯就範,怎地耶律習泥烈一過來,便乖乖投降?

    這麵,似乎有什麼問題。

    玉尹閉上眼,在腦海中一遍遍重複剛才耶律大石和馬爾驢糞兩人的談話,每一個字,每一句話語中流露出來的語氣,都有深刻記憶。耶律大石方才聽上去似乎很驚訝,卻又好像是順理成章……慢著,順理成章?蕭乞薛未曾幹掉的對手,耶律習泥烈一來便把對方收服,未免也太容易了些!如果耶律習泥烈有這等本事也就罷了,可玉尹覺著,耶律習泥烈似乎並沒有這種能讓人折服的人格魅力。

    相比之下,倒是耶律大石的人格魅力更強烈一些。

    耶律習泥烈,在毫無根基的情況,一舉拿下黑山軍,這件事麵透著些許蹊蹺……

    按道理說,耶律大石應該很驚奇才是。

    但為什麼他方才的口吻,顯得那麼平靜,雖然有些驚奇,可總覺著是像在做戲……

    對,做戲!

    玉尹激靈靈打了一個寒蟬。

    +++++++++++++++++++++++++++++++++++++++++++++++++++++++

    天已經黑了,可敦城署衙中,卻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隨著乙室斡魯朵率領二百黑山軍進駐可敦城校場,這署衙便一直未曾停歇下來。

    源源不斷的酒水送入署衙中,在署衙的庭院,更支起篝火,燒烤牛羊。

    甚至在校場,也點燃了篝火。炙烤牛羊的輕煙彌漫在上空,整個可敦城似乎都充斥著濃濃的烤肉香味。待天黑之後,一切就變得更加熱烈起來,乙室斡魯朵帶著十幾名親信來到署衙,參加耶律習泥烈為他準備的晚宴。不過,他依舊是一副戎裝打扮,身穿輕甲,髡發披肩,往大廳一站,便透出一股子強烈威壓。

    耶律習泥烈拉著乙室斡魯朵的手,開懷笑道:“斡魯朵今日歸附,實咱生平之幸事。能得如此勇士,是天佑我大遼國祚不墮。斡魯朵,今日咱們定要一醉方休。”

    斡魯朵甕聲道:“敢不從四太子之命?”

    “來人,上酒!”

    耶律習泥烈一擺手,便見侍女們捧著酒壇,魚貫而入。

    同時,在院中燒烤的力士們,把考好的牛羊用一個個體積巨大的木盤盛放好,源源不斷送到廳中。

    坡括,蕭乞薛分坐兩邊。

    蕭乞薛似乎有些沉默,而且對乙室斡魯朵也是愛答不理的模樣。

    難怪他如此表現,之前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可是有過多次交鋒,而且還吃了大虧。這種情況下,讓蕭乞薛給乙室斡魯朵好臉色?那是斷然不太可能。倒是坡括顯得很熱情,不住舉杯,與乙室斡魯朵邀酒,令酒席宴上的氣氛,也變得格外熱鬧。

    庭院,歌舞伎們舞出曼妙舞姿。

    隻是這乙室斡魯朵顯然有些不太喜歡這些,連正眼也不看,隻不停的和眾人勸酒。

    “蕭都監,怎不說話?”

    坡括突然開口詢問,也引得廳中眾人,齊刷刷把目光轉向蕭乞薛。

    那蕭乞薛臉色一黑,把手中酒杯重重放在案上,大聲道:“咱世代追隨陛下,從不與賊虜同席。”

    這擺明了是在辱罵乙室斡魯朵,眾人心中一驚,忙向乙室斡魯朵看去。

    那乙室斡魯朵果然露出怒色,毫不客氣的回答道:“那正好,咱也不喜歡和手下敗將同席。”

    “你說什麼?”

    “咱說,不與手下敗將同席。”

    蕭乞薛曾敗在乙室斡魯朵之手,所以聽了這話,頓時怒不可歇。

    隻見他長身站起,倉啷一聲便拔出肋下寶刀。而乙室斡魯朵也不示弱,站起來把酒案上的酒菜掃落在地,伸手就把那張沉甸甸,重達四五十斤的長案抓在手中。

    “你們幹什麼,還不坐下!”

    耶律習泥烈忙厲聲喊喝,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這才沒有打起來。

    不過這兩人你看著我,我瞪著你,好像兩隻鬥雞一樣,誰也不肯向對方低頭。坡括一臉苦笑,忙跑過來勸說不止。同時,廳中兩名武將也勸說乙室斡魯朵息怒,好不容易才讓斡魯朵把手的長案放下來,而後命人把地麵打掃幹淨,重又奉上酒水。

    “乞活這又何必?”

    坡括拉著蕭乞薛,把他手中腰刀搶過來。

    乞活,是蕭乞薛的契丹本名。他全名本是叫做蕭乞活,不過遼人尚漢文化,所以便有了蕭乞薛的漢名。這乞活的契丹名,倒少有人稱呼,除少數幾個朋友。

    蕭乞薛惡狠狠道:“咱乃大遼貴胄,豈能與賊虜同席?”

    “乞活,我真不知該怎麼說你……而今咱大遼不正處於危難,正要招攬天下豪傑。昔日仇恨,大家各為其主,你又何必斤斤計較?斡魯朵而今歸附,乃四太子愛將,從今以後,便和咱們同殿稱臣,又怎算得賊虜?乞活,為我大遼國祚,還請慎言。”

    不得不說,這坡括說話挺有份量。

    至少蕭乞薛聽罷了,便不再執拗,心不甘情不願在一旁坐下。

    就在這時,屈突律從外麵闖進了大廳。

    自從這廝被玉尹嚇出屎尿之後,許是覺得沒臉見人,所以這兩日非常安生,躲在住處也不出門。如今耶律習泥烈回來,他也受到邀請,隻是來得晚了一些……

    耶律習泥烈笑道:“屈突律安答,怎地來的恁晚?”

    “四太子,為咱做主啊。”

    這耶律屈突律一進來,看到耶律習泥烈便放聲大哭。

    耶律習泥烈一怔,旋即啞然失笑道:“屈突律安答,有什麼話好好說,大男人哭哭啼啼,成何體統?

    來來來,咱為你介紹,這位便是咱新任北院都統乙室斡魯朵……斡魯朵,這是咱的安答,,過不了多久,便是咱的妹夫。他乃北院都監,以後少不得與你合作。”

    乙室斡魯朵聞聽,忙起身見禮。

    屈突律則朝斡魯朵點點頭,對耶律習泥烈道:“四太子,咱被那南兒欺辱好慘……你定要為我做主才是。你不在這兩日,咱險些死在他手,還請四太子做主。”

    “怎地,發生了什麼事情?”

    耶律習泥烈詫異看著屈突律,他回到可敦城沒多久,一直忙著招呼乙室斡魯朵。

    所以對屈突律的遭遇,還真是不太清楚。

    不過,他雖然不清楚,卻有人清楚。

    自有一個伺候耶律習泥烈喝酒的老公上前,在他耳邊低聲細語幾句,耶律習泥烈臉色頓時大變。

    “那玉小乙,欺人太甚。”

    “可不是,四太子禮賢下士,對那玉小乙優渥。

    但那廝卻不知好歹,竟然幾次三番跑來尋蜀國公主。咱勸他莫要過分,哪知他卻動了手腳,還打死我兩名瓦,更有一人重傷,至今臥床不起。南兒狡詐,素無信義。今這玉小乙仗著立過些許功勞,便驕橫跋扈,長此以往,比成四太子心腹之患。”

    不管是那為老公,還是屈突律,自然不會實話實說。

    兩人顛倒黑白,把事情講述一遍之後,氣得耶律習泥烈哇呀呀暴跳如雷。

    其實,不用這兩人顛倒黑白,耶律習泥烈對玉尹也不是太滿意。蓋因玉尹不是他的人,更多時候是聽從餘黎燕的吩咐。這讓耶律習泥烈的心,很是不舒服……咱才是繼承大遼國祚的真主,你這南兒竟敢不臣服與我,豈不是自尋死路?

    耶律習泥烈對玉尹的不滿,從他對玉尹的安排就可以看出。

    隨他一起來可敦城的人,除了耶律查奴和任怨不再,便隻有玉尹沒有受到任何封賞。

    耶律習泥烈怒道:“這南兒直恁可恨,安答休要委屈,咱這就下令,把南兒千刀萬剮,以解安答心頭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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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血色可敦城(二)

    “玉小乙是誰?”

    一直很沉默的乙室斡魯朵,突然間甕聲問道。 全文字無廣告

    不等耶律習泥烈回答,屈突律便道:“一介南兒,值不得斡魯朵知。”

    說完,他便轉身道:“四太子,咱這就帶人去大牢,把那南兒拖出來千刀萬剮……”

    “慢!”

    乙室斡魯朵站起身來。

    他笑道:“今日是咱歸附四太子的第一天,本大好日子,卻要見血,真個晦氣。若都監同意,明日一早咱陪都監去那大牢,把南兒拖將出來千刀萬剮如何?”

    屈突律想了一下,倒也沒有反駁。

    畢竟乙室斡魯朵今天才來,人家或許有些忌諱,所以不願意見血。

    反正那玉小乙被關在大牢,也脫身不得。便讓他在多活一日,明日必要他好看。

    屈突律雖說傲慢,但也要看是對誰。

    這乙室斡魯朵和他沒有任何衝突,而且還是耶律習泥烈招攬過來,日後說不得會同殿稱臣。這層關係,還是要照顧一下!斡魯朵的請求對屈突律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還能獲得一個人情……對於這樣的好事,耶律屈突律又怎可能拒絕?

    見屈突律暫時消了怒氣,耶律習泥烈也笑了。

    “來人,上酒上酒!”

    就在這時,卻聽乙室斡魯朵甕聲道:“四太子,讓那些女子退下吧。

    今日正大好日子,弄些女子在這搔首弄姿,實在是晦氣。平日咱最喜歡看人角抵,咱帳下就有一群力士,都使得一手好撲。蕭都統與咱有些不愉快,何不便作一回撲。若咱輸了,奉上黃金百兩;若在贏了,以後與蕭都統恩怨便一筆勾銷。

    不知蕭都統可敢作成一回?”

    這廝不喜歡看歌舞,而是喜歡看人相撲。

    而這種習俗,對於一個悍匪而言倒也算正常,而在遼人中,相撲也是一個極受人歡迎的保留節目。耶律習泥烈也喜歡看撲,聽聞乙室斡魯朵這麼說,頓時來了興致。

    “乞活都統以為如何?”

    蕭乞薛麵頰一抽搐,向乙室斡魯朵看去。

    卻見乙室斡魯朵臉上帶著一絲不屑之色,他哪是要和自己握手言和,分明是要借機羞辱自家。可是當著眾人的麵,蕭乞薛也不可能退卻,聞聽立刻長身而起。

    “便與你作成一回。”

    “哈哈哈,蕭都統爽快,那咱們就各出十個人,比試一番?”

    “正合我意。”

    耶律習泥烈在主位上撫掌大笑,“如此甚好,那咱也作一回撲!咱這支鳳翅金鑲玉帶,是陛下當年賜予。 全文字無廣告 便作撲一回,誰若是勝了,便把這金鑲玉帶賜予勝者。”

    說著話,他從腰間解下玉帶。

    他這一參與,頓時令氣氛變得更加熱烈。

    耶律屈突律等人紛紛取出物品,也要加入其中。

    “報!”

    正當大家興致勃勃要作撲的時候,忽見一名小校急匆匆跑進大廳,“啟稟四太子,城中校場走水。”

    “啊?”

    耶律習泥烈一怔,旋即露出不耐煩之色。

    “今夜舉城歡慶,說不得是誰不小心才走了水……讓兒郎們都注意點,若是發現走水,就立刻撲滅。這等小事,莫再來饒咱,隻管自行處置。來來來,快些作撲吧。”

    他此刻的注意力,都放在即將要開始的相撲上麵,哪耐得性子理睬。

    廳中眾人也都是興致勃勃等著蕭乞薛和乙室斡魯朵派出力士,更不會在意這些……

    “如此,那便開始!”

    乙室斡魯朵咧嘴,露出一口森白牙齒。

    而蕭乞薛則是麵帶冷笑,看了乙室斡魯朵一眼,突然拉著坡括到一旁,“坡括,咱們這麼多年的老朋友,你可願意幫我一回?”

    “乞活這話怎說,你要幫忙,咱義不容辭。”

    “借我十名斡魯朵。”

    蕭乞薛這一回,是下定決心要贏。

    不但要贏,而且要贏得漂亮,更要掃了那乙室斡魯朵的顏麵。

    “這個……”

    坡括露出為難之色。

    “怎地,你不幫我嗎?”

    “誒,你這怎話說?這樣吧,咱把最好的十名斡魯朵借給你,不過百兩黃金,咱一人一半。”

    蕭乞薛咧開嘴笑了,用力拍了拍坡括的肩膀。

    “咱就知道你這老小子不會見死不救……嘿嘿,沒問題,一人一半就一人一半,重要的是一定要贏。”

    坡括嘿嘿一笑,“那是自然!”

    +++++++++++++++++++++++++++++++++++++++++++++++++++++++++++

    天黑了,外麵也更加喧鬧。

    玉尹靠牆坐著,不時偷眼朝對麵牢室的耶律大石看去。那耶律大石顯得很平靜,晚飯時隻吃了一點東西,便坐在書桌前,點亮了油燈,抱著一本書看得有滋有味。

    外麵的喧囂,似乎與他毫無幹係。

    那份輕鬆自若,更讓人感到了幾分羨慕。隻是玉尹有種預感,這耶律大石是在故作輕鬆。隻看他半晌才翻一頁書頁,想來這心思,並沒有放在手中的書本上麵。

    “使君,在看什麼書?”

    玉尹偷偷從懷中取出匕首,攏在衣袖當中。

    耶律大石曾經是遼興軍節度使。

    後來參與了和奚王蕭幹聯手用力耶律淳,建立北遼的政治事件之中。歸附耶律延禧之後,並未得到什麼升遷,故而許多人稱他,不是以‘林牙大石’喚之,便是尊他一聲‘使君’。這使君,便是遼興軍節度使的簡稱,耶律大石最愛這個稱呼。

    “呃,資治通鑒!”

    “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嗎?”

    耶律大石一怔,突然好奇問道:“你也看過?”

    玉尹笑道:“使君說笑了,自家那有資格看這等書……隻是聽人說過,所以才有此問。這種書,便是讓自家看了,也未必能看得明白……嘿嘿,使君休要取笑自家。”

    也是,司馬光好歹也是大宋名臣。

    這《資治通鑒》自完稿之後,在坊巷中少有流通。

    便是那些飽讀詩書的讀書人,也沒有幾個真正閱讀過這部作品,更不要說‘十三郎這個坊巷間的市井小民。耶律大石放下書,走到牢門口,學著玉尹的模樣,靠牆坐下。

    “其實,你大宋人傑地靈,真是賢良無數。

    咱生平最愛者,莫過於你大宋朝的東坡居士,除此之外,便喜歡司馬相公的這部書。

    博大精深,博大精深啊!

    我大遼立國,雖比大宋早,卻真個沒有出過這等人物。”

    “我大宋的能人自然無數,別的不說,那柳三變可聽說過?”

    耶律大石曬然,“不過個無行浪子罷了,怎可以東坡居士和司馬相公相提並論?”

    蘇門四學士的作品,在大遼也好,還是在後來的金國也罷,極受推崇。

    反倒是大宋朝,蘇門四學士的作品屢次被禁,司馬光死後,甚至差一點屍骨不存……這所謂的‘政治鬥爭’,其實才是大宋朝最可怕的災難。黨錮之爭,相互間的傾軋,把個滿朝精英的大宋朝,弄到而今小人當道,奸賊掌權的地步。王安石變法固然是出於好心,然則也正是這家夥開啟了黨同伐異的開端,令人扼腕。

    後世每提王安石,都頗有讚賞之語。

    但是在玉尹的觀念中,這王安石最多也就是一州父母官,執掌朝堂,遠遠不夠……他的德行還有他的才學是好,隻可惜這位坳相公,坳得實在是有些過分了!

    耶律大石侃侃而談,似乎談性十足。

    玉尹則一直在旁邊小心觀察,觀察著這位使君大人的一舉一動。

    他似乎很緊張!

    不過從表麵上看不出來。

    通過滔滔不絕的講話,來舒緩內心的緊張情緒……玉尹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當。

    就在耶律大石興致勃勃說話的時候,牢房外突然傳來一連串慘叫聲。緊跟著,大牢鐵門被人踹開,一群黑衣人拖著滿臉血汙,狼狽不堪的馬爾驢糞便衝進了甬道。

    “使君何在?使君何在!”

    耶律大石猛然停下話頭,呼的一下子便站起身。

    “烏哈喇,咱在這。”

    為首一個彪形大漢,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出頭,聽到耶律大石的聲音,忙大步上前。

    在牢門外,他撲通一聲便跪在了地上。

    “使君,烏哈喇來晚了,讓使君受苦了!”

    耶律大石臉上露出了溫和笑意,蹲下身子,伸出手隔著牢門,拍了拍那漢子肩膀。

    “不算晚……烏哈喇,還不算晚!

    咱活著,就不算晚!”此時的耶律大石,再無先前那種儒雅之色,燈光照映下,臉上透出一股子森然氣質,“把門給咱打開,咱也是時候出去,和他們算一算賬。”

    烏哈喇忙起身,一把便攫住了馬爾驢糞的衣服領子。

    “你這潑才,還不開門。”

    “爺爺饒命,爺爺饒命啊……林牙大石,你雖被關在這,可是咱卻一直沒有半點虧待。你要什麼,咱想方設法便弄來什麼,饒咱一名,為你牽馬綴鐙也好。”

    “你這老貨!”

    看著馬爾驢糞涕淚橫流,耶律大石忍不住笑了。

    “咱什麼時候說過要殺你?

    別廢話,快給咱開門……你若願意跟咱起事,日後少不得你榮華富貴。你若是不願意,咱也不會勉強。待咱出去之後,你便躲起來,今天晚上,最好不要出門。”

    馬爾驢糞忙不迭點頭,快步上前,從腰間取出鑰匙,把牢門打開。

    玉尹眯著眼睛,向馬爾驢糞看去。

    這廝曾送給他匕首,想來也知道他的來曆。

    萬一……

    玉尹心,頓時緊張起來,藏在袖子的大手,下意識握緊匕首。

    “十三郎,咱出來了!”

    耶律大石邁步從牢房走出,看著玉尹笑道:“怎樣,可願隨咱去做一番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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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24 00:38:48
第一零一章  血色可敦城(三)

    馬爾驢糞很沉默!也讓玉尹感到古怪。

    按道理說,他要活命,必然會向耶律大石效忠。如果效忠,那最好的方式,莫過於把玉尹的身份告訴耶律大石。玉尹不相信,馬爾驢糞不知道他叫做‘玉尹’,既然他能偷偷塞給自己匕首,想來也應該知道他的名字。而玉尹在耶律大石麵前一直自稱高十三郎,馬爾驢糞想來心知肚明,但是卻從來沒有向耶律大石告密。

    之前,玉尹還以為馬爾驢糞送他匕首,是要他刺殺耶律大石。

    可想想看,連玉尹都不知道耶律大石會造反,馬爾驢糞更不可能清楚這其中蹊蹺。

    如今思之,當初馬爾驢糞送他匕首,恐怕還是奉了蕭孛要合,甚至是餘黎燕的指示,更多是希望玉尹有自保之力。嗯,應該就是這個意思,絕不是讓他刺殺耶律大石。

    餘黎燕還沒有這個想法,蕭孛要合,更不可能擅作主張。

    耶律大石隔著牢門,笑問道:“十三郎,可願隨咱去創一番大事業?”

    而玉尹則一臉警惕之色,凝視耶律大石半晌,才緩緩道:“那要看你有沒有這本事。”

    “大膽!”

    玉尹這話剛出口,烏哈喇勃然大怒,踏步便要上前。

    他手中持一杆短槍,那槍刃上,還滴著濃稠的鮮血,看上去殺氣騰騰。

    耶律大石卻攔住了他,“既然十三郎要看咱的本事,那便隨咱走一遭,看看咱本事如何。”

    說完,耶律大石朝著馬爾驢糞一擺手,那馬爾驢糞便快步上來。

    他取出鑰匙,把牢門打開。

    燈光下,馬爾驢糞背對著耶律大石等人,朝著玉尹用幾乎難以察覺的幅度,點了點頭。

    這廝,是自己人!

    玉尹頓時放下心,邁步便走出牢門。

    “好槍!”

    他看了一眼烏哈喇手中的短槍,大聲讚道。

    烏哈喇臉色一變,而耶律大石卻笑了,“十三郎也會使槍?”

    “不會!”玉尹笑道:“自家隻是開封街頭一個賣力氣的,一日三餐尚顧不得,哪會使槍?”

    “那你怎知,這是好槍?”

    “能殺人的槍,便是好槍……這位老兄的槍上染著血,想來一定是一支好槍。”

    耶律大石一怔,突然發出一陣爽朗大笑。

    “十三郎說的好,能殺人的槍,便是好槍。

    既然如此,十三郎便隨咱殺人去……今夜過後,便是咱大展拳腳的時候。”

    耶律大石轉身,大步朝外走去。

    而烏哈喇則看了玉尹一眼,一側身,示意讓他先行。

    玉尹在前,馬爾驢糞在後,緊隨耶律大石走出牢門。門外偌大的庭院,橫七豎八倒著幾十具屍體。尚有十幾個人手持利刃,正在屍體堆巡視,若見到沒死透的,便上前一刀。

    “拜見使君!”

    當耶律大石走出牢門時,一幹人紛紛向他行禮。

    耶律大石隻擺了擺手,那些人二話不說,便立刻聚在一處。

    “斡魯朵那邊怎樣?”

    “使君放心,乙室彌很少拋頭露麵,便是當初在上京的那幫子蠢貨來了,也認不得他。

    他此刻正在署衙吃酒,等候使君命令。”

    乙室彌?

    玉尹一怔,想來這應該是一個官職名稱吧。

    果不其然,那乙室斡魯朵是耶律大石的人,怪不得耶律習泥烈才一招攬,乙室斡魯朵就表示歸附。恐怕是早就設好了計策,在等待合適機會,混入城中營救耶律大石。

    之前,耶律習泥烈沒有過來,這乙室斡魯朵為掩人耳目,和蕭乞薛發生過幾次衝突。

    在可敦城沒有出現比蕭乞薛更有身份的人物之前,乙室斡魯朵便不會輕舉妄動……至於耶律習泥烈的到來,隻是給乙室斡魯朵一個機會,一個混入城中的機會而已。

    忍不住向耶律大石看去,玉尹心中暗自佩服。

    這耶律大石,果然厲害!

    慢著……

    玉尹突然想起一件事。

    耶律大石很早就被關押,他怎可能知道,耶律習泥烈會來可敦城?

    耶律習泥烈之所以會出現在可敦城,絕對是一個意外。玉尹甚至相信,若非他的出現,耶律習泥烈應該會前往振武,與耶律延禧匯合。而後耶律延禧大敗,這位趙王四太子,捧耶律延禧大印歸降女真人,成為階下囚。也就是說,耶律習泥烈的出現,隻是意外。便是沒有他的出現,乙室斡魯朵一樣會順利進入這可敦城!

    心,不由得咯一下。

    難道說這城,還有耶律大石的人?

    如果有,那個人會是誰?

    這個人能壓製住蕭乞薛,能讓乙室斡魯朵進可敦城,想來這身份和地位都不會低。

    想到這,玉尹的心,一下子又沉下來。

    看樣子,今天晚上這個局,還真不太好破……唯一破局的機會,怕就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情緒平靜。

    也就在這時候,烏哈喇等人取出十餘支利箭。那箭矢上綁著焰火,眾人點燃焰火之後,迅速把利箭射向空中。隻聽砰砰砰一連串爆響,可敦城上空,頓時五光十色,動人炫目。

    +++++++++++++++++++++++++++++++++++++++++++++++++++++++

    署衙,相撲正激烈。

    乙室斡魯朵的手下,果然不同凡響,麵對蕭乞薛從坡括手中借來的斡魯朵們,居然連勝三場。以至於蕭乞薛的臉色陰沉似水,而坡括臉上,更帶著一絲怒色。

    乙室斡魯朵哈哈大笑,看上去極為猖狂。

    而耶律習泥烈和耶律屈突律等人,則不停鼓掌叫好,為庭院中的力士們加油助威。

    天空中,突然有焰火綻放。

    耶律習泥烈正看得興起,見到那焰火出現,不由得一怔。

    乙室斡魯朵突然抓起一個酒壇子,狠狠摔在地上。

    正在庭院相撲的力士,突然間舍了對手,惡狠狠便向耶律習泥烈撲過來。

    “不好,有刺客!”

    一名斡魯朵大驚失色,驚恐叫喊起來,“保護四太子。”

    說著話,他便撲向了耶律習泥烈,看那架勢,好像是要擋住那名相撲力士。耶律習泥烈也是嚇了一跳,加上喝了不少烈酒,以至於腦袋遲鈍,有些反應不過來。

    那相撲力士氣勢洶洶,眼看著便要到了近前。

    卻見斡魯朵縱身撲過來,探手想要阻攔,卻被相撲力士一個砸釘打得連連後退,便到了客廳台階下。耶律習泥烈就站在台階上,正茫然不知所措。眼見斡魯朵被擊退,他探手想要攙扶,不想耳邊傳來一聲驚呼,“四哥小心,這個人是刺客!”

    餘黎燕從後院衝出來,手持一杆大寧筆槍。

    在她身後,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都拎著一口短刀。

    餘黎燕呼喊著,想要提醒耶律習泥烈。哪知道她喊出話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那斡魯朵探手從懷中取出一口短劍,猱身便撞進了耶律習泥烈懷中。

    耶律習泥烈發出一連串慘叫,緊跟著連著退了十幾步,一頭便栽倒在地上。

    身下,鮮血迅速流淌出來,染紅了地麵。

    餘黎燕悲呼一聲,擰槍而上。

    那名斡魯朵刺殺了耶律習泥烈之後,正興奮不已。不成想餘黎燕已經到了跟前,大寧筆槍撲棱棱幻出三朵槍花。斡魯朵忙舉劍相迎……隻是,他手中短劍實在是太短,鐺的一下子便被那大寧筆槍磕飛,緊跟著鋒利槍刃,凶狠沒入胸膛……

    “賤婦好膽!”

    一旁的乙室斡魯朵大吼一聲,抄起那長案,呼的向餘黎燕砸來。

    沉甸甸的酒案破空,發出呼呼聲響。

    餘黎燕心知,她抵擋不住,忙錯步扭身閃躲,同時衝著愣在旁邊的蕭乞薛喊道:“乞活,還不動手……這些人是詐降,是耶律大石的走狗,你趕快調集兵馬。”

    “啊!”

    蕭乞薛恍然大悟,忙扭頭叫道:“坡括,快點兵。”

    說著話,他本能的往肋下摸去,想要拔刀迎戰。可誰又想到,他這一摸,卻摸了個空。

    原來剛才他和乙室斡魯朵起衝突的時候,曾拔出刀來。

    隻是被坡括阻攔,後來腰刀便被坡括拿走……慢著,剛才刺殺四太子的人,好像是坡括的手下。蕭乞薛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心中陡然間生出一絲警兆。

    畢竟是耶律延禧的心腹,一名遼國悍將。

    蕭乞薛本能的錯步想要閃躲……可究竟要閃躲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

    說時遲,那時快,一抹冷芒掠空而來。也是蕭乞薛那鬼使神差般的錯步閃身,原本可以取他性命的一刀劈空了,正砍在了蕭乞薛的胳膊上,把他的左臂一下子砍斷。

    “啊!”

    蕭乞薛痛的一聲慘叫,連退幾步之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坡括,你……”

    坡括手持鋼刀,濃稠的鮮血順著刀刃滴落地上。

    麵色如常,他看著臉色慘白,抱著斷臂的蕭乞薛,微微一笑,“乞活,咱們也算多年老朋友,咱本想給你一條活路。可誰想到,你這廝榆木疙瘩腦袋,咱幾次提醒你,你卻冥頑不化。陛下出兵大同,咱實在看不到勝算。倒是使君所言不差,而今大遼不比當年,應休養生息,積蓄元氣,而不是匆匆忙和虜人決戰。

    咱思來想去,這大遼國祚交給誰,都不如交給使君合適。

    原本計劃挺好,卻不想這該死的四太子居然跑過來,迫的咱不得不改變計劃……

    若不是四太子來,咱也不會下這狠手。

    乞活,你若是要怪,便怪四太子和蜀國公主,不該來這可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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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二章血色可敦城(四)

    署衙庭院中的戰鬥,已經結束了!

    一方是毫無防備,一方有備而來。耶律習泥烈在可敦城的根基並不算穩固,所以這戰鬥,幾乎成一麵倒,沒有任何波瀾的就結束了……耶律習泥烈能夠在可敦城立足,除了他那四太子的身份之外,便隻剩下蕭乞薛和坡括二人支持。

    而今,蕭乞薛被砍了一隻胳膊,顯然已經成了廢人。

    而手握三百斡魯朵的坡括卻歸順了耶律大石,整個署衙麵,還有幾人忠於耶律習泥烈?

    此時,可敦城已變成了火海。

    早已候命待發的黑山軍,在天空中出現焰火的一那,突然拔刀暴起,向校場中的遼軍發動攻擊。而遼軍毫無防備,瞬間便被黑山軍殺得血流成河。也難怪,方才還哥倆好的推杯換盞,誰又能夠料想到,這一眨眼間,朋友就變成了敵人?

    “黑山軍反了!”

    “黑山軍反了……”

    遼軍驚恐叫喊,卻見那些黑山軍一個個麵目猙獰,持刀便衝過來。

    校場,有大約五個百人隊。

    這些遼軍的戰鬥力不差,隻是黑山軍更加凶狠。

    與此同時,可敦城外的黑山軍也迅速集結起來,瘋狂向可敦城的大門發動攻擊……

    城內,火光衝天,喊殺聲一片。

    而城外,黑山軍又氣勢洶洶衝過來,可敦城頓時岌岌可危。

    蕭孛要合臉色蒼白,站在城樓上向城外觀望。眼中透著一絲絲緊張,但從表麵上看去,卻顯得格外平靜。他緩緩抽出寶劍,高高舉起,宛如一尊雕像,沉穩至極。

    也正是他這種沉穩,令方才慌亂不已的遼軍,迅速冷靜下來。

    “弓箭手!”

    蕭孛要合嘶聲叫喊,一排弓箭手迅速來到女牆後站立。

    黑山軍越來越近!

    他們手持火把,在火光中,麵目猙獰而可怖。
    “都統,城內發生暴動,四太子那邊會不會出現問題?”

    蕭孛要合心一動,但卻沒有理睬身邊的小將軍,而是鼓足丹田之氣,一聲暴喝:“放箭!”

    那間,弓弦聲響。

    一排利矢離弦射出,發出刺耳的破空厲嘯。

    嗡!

    伴隨著利箭射出,城下黑山軍頓時傳來一陣慘叫聲。

    十幾名衝在最前麵的黑山軍,被瞬間射成刺蝟一樣,一頭便栽倒在血泊之中……

    很顯然,黑山軍沒有想到,這可敦城竟然還會反抗。

    袍澤的慘叫聲,遍地的鮮血,非但沒有令黑山軍退縮,反而更激起了黑山軍的凶性。

    “給我衝過去!”一名黑山軍小將軍厲聲喝道:“使君有令,拿下可敦城,縱兵三日。”

    “衝啊!”

    悍不畏死的黑山軍,呼號著撲來。

    城上的遼軍,慌亂不已……好在蕭孛要合仍挺立原處,寶劍遙指城下黑山軍,厲聲喝道:“弓箭手,放箭!”

    又是一排利矢飛出,把十餘名黑山軍射殺在城下。

    “該死,斡魯朵是怎地做事?不是說好了,把城上守衛調走嗎?為何還有如此抵抗?”

    遼國官製中,都監以下,設有將軍和小將軍之職。

    一名將軍忙喝令黑山軍停止攻擊,遙望可敦城城頭,臉上露出凝重之色。

    蕭孛要合看著如同潮水般退下的黑山軍,心暗自出了口氣。這也是他生平第一次指揮這等大規模的戰鬥!是的,雖然隻有千百人,對蕭孛要合卻是一次從未經曆過的考驗。

    不過從目前來看,他經受住了考驗。

    “所有人,都穩住……黑山賊不過幾百人,又無攻城器械而咱這城頭上,有兵馬千人,城內還有兩千兵卒,他們怎地也攻不上來。大家都穩住,待他們靠近,再放箭。”

    是啊,我們城上有兵馬千人,城中尚有兩千人。

    這一仗不管怎麼打,都是穩操勝券,又何必驚慌失措?

    遼軍在經過短暫的慌亂之後,迅速穩住了陣腳。蕭孛要合這才算鬆了一口氣,回身舉目向城中眺望,卻見火光衝天,隱隱傳來一陣陣喊殺聲,直令人心驚肉跳。

    “不對勁!”

    蕭孛要合突然眯起眼睛。

    “都統,怎地?”

    “馬特本,隻有兩百黑山軍,怎地會造成如此動靜?而且那些黑山軍大都集中在校場,便是鬧將起來,也不太可能在這麼短時間,便令整座城池都動蕩起來。”

    馬本特是一名小將軍,其職務就類似於女真人的謀克孛堇,百夫長。

    小將軍上麵,還有將軍、上將軍、大將軍。大將軍的職務,就相當於蕭孛要合的都統之職。而大將軍隸屬都元帥府,不過而今的可敦城,並沒有都元帥這個職務。

    大將軍一職,類似於女真人的忒母孛堇,萬夫長。

    但考慮到整個可敦城也沒有那麼多兵馬,所以便由蕭乞薛擔當。

    蕭孛要合身為都統,並不實際掌控兵馬。不過由於蕭乞薛並不管實務,所以便由蕭孛要合來執掌城中防務。說實話,長這麼大,蕭孛要合也沒有過戰陣的經驗。

    生平幾次搏殺,除了在青塚寨突圍之外,便隻有在來可敦城的途中,和女真人的幾次交鋒。

    不過,別看他沒有戰陣經驗,可是心思卻很縝密。

    否則餘黎燕也不會在招攬了蕭乞薛之後,便把兵馬都交給蕭孛要合。若僅僅是耶律習泥烈的命令,在可敦城用處並不算大,最多做個掛名的都統,不會有任何實權。

    偏偏蕭乞薛把兵馬交給了蕭孛要合,才使他能夠指揮調集兵馬。

    發現城中動蕩不堪,蕭孛要合並沒有立刻行動,而是敏銳的覺察到其中的不尋常。

    “蕭都統,你的意思是……”

    “內奸,城中必有內奸。”

    “這不可能!”

    馬本特立刻大聲道:“大將軍麾下,皆忠勇之士。

    兩位將軍也都是忠心耿耿,怎可能會謀逆?”

    “將軍不叛,兵馬不亂……可是這城還有斡魯朵!對,必然是那些該死的瓦,否則城決不可能會出現如此動蕩。傳我命令,讓大家小心。馬本特,你立刻調集本部兵馬,藏於城門兩側。若我估計不錯,過一會兒必然會有瓦到來。

    一俟他們要奪取城門,便格殺勿論。”

    馬本特有些不太相信宮衛和瓦們會暴亂,可是軍令如山,雖然不太情願,他還是帶著本部兵馬,迅速跑下城樓。與此同時,蕭孛要合也是忐忑不安。這城中到底發生了什麼狀況?小乙之前曾對我說,要防範耶律大石,難道說,真的是他?

    蕭孛要合想到這,也有些慌了神兒。

    猶豫了一下之後,他招手喚來城頭上的將軍,“石烈達剌幹,你可忠於我大遼嗎?”

    石烈,是太祖二十部後裔部落。

    這達剌幹年約三十上下,聽蕭孛要合這般說話,頓時勃然大怒,“我石烈一家,十餘代為大遼盡忠,咱又怎能背叛大遼?”

    “達剌幹,咱有種預感,四太子恐怕有危險。

    隻是這邊實在太過於混亂,咱也無法給你太多支援。咱信你是大忠臣,卻隻能給你兩百兵卒。咱要你立刻前往署衙,沿途若遇到兵馬,盡量招攬,若有叛軍,則格殺勿論。

    今夜,是關係咱大遼國祚,你能否順利抵達署衙,便是咱大遼國祚存亡的關鍵……

    達剌幹,咱可以信你嗎?”

    石烈達剌幹麵紅耳赤,身子更顫抖不停。

    他不是因為恐懼而顫抖,而是在激動,在興奮……探手抄起一口沉甸甸的金背大環刀,石烈達剌幹道:“蕭孛要合,咱之前不太服你,因為你從無經驗,卻竊據都統之位。可是今日,咱聽你的!可敦城的大門,咱便交給你!咱這就前去營救四太子,若四太子救不得,便是咱已經戰死……蕭孛要合,這便拜托你了。”

    “那四太子之命,也就拜托達剌幹將軍。

    還有,小心耶律大石,要保護好蜀國公主……那是咱大遼國所剩不多的血脈。”

    蕭孛要合肯定不會說,要保護餘黎燕,耶律習泥烈的死活,無關緊要。

    但必要的提醒還是要有。

    石烈達剌幹點頭,立刻點了二百兵卒,迅速衝下城頭,朝著署衙方向飛奔而去……

    公主,孛要合能做的,便隻有這些。

    如果天不佑我大遼,孛要合今日便在這可敦城的城頭上戰死,也算不負公主厚望。

    “都統,黑山軍來了!”

    就在蕭孛要合正思忖時,忽聽有人叫喊。

    黑山軍正緩緩向可敦城逼近,不過卻沒有了先前的那種凶猛。

    與此同時,一隊人馬正迅速朝著可敦城的城門畢竟,為首是兩名斡魯朵,在他們身後,則跟著二三百名衣著看上非常混亂的軍卒。

    這些軍卒,和那些遼軍的裝束明顯不同,而且看上去極為散亂。

    他們有一個統一的名字,名叫‘瓦’,便是那些皇族、外戚、大臣之家,猶豫犯罪而降為努力的人。八百瓦,說穿了就是八百奴隸,正迅速趕來可敦城頭。

    蕭孛要合麵色凝重,心麵更緊張萬分。

    “弓箭手,黑山軍不到百步距離,不得放箭……給我把他們阻擋在五十步外,絕不可令其靠近城門。

    其餘人,隨我來!”

    腹背受敵,前後夾擊……

    蕭孛要合率領一百名弓箭手,站在內牆馳道上,看著遠處的瓦,正迅速逼近……

    大遼生死存亡,便在今夜見分曉!

    蕭孛要合想到這,抬手取來一張黑漆弓,撚一支點鋼箭,“聽咱號令,準備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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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三章血色可敦城(五)

    可敦城的喊殺聲,從焰火在空中出現之後,就沒有停止過。
    如果沒有坡括的協助,單憑二百黑山軍,雖然能製造出一些混亂,但決不可能形成麻煩。

    喊殺聲越來越大,烈焰熊熊。

    幾乎大半個城池都被火光所籠罩,可敦城彌漫著濃濃血色。

    坡括忍不住猖狂大笑,手指餘黎燕等人,“今日,便是我大遼國祚更替之機……

    蜀國公主,你說你們為什麼不好好去找陛下,偏要跑來這可敦城送死呢?”

    餘黎燕的眼睛似在噴火,她懷抱著耶律習泥烈,怒視坡括,一言不發。那杆大寧筆槍就放在身邊,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緊握兩口短刀,則攔在餘黎燕的身前。

    署衙庭院,彌漫著一股濃濃血腥氣。

    屍體橫七豎八倒在血泊中,乙室斡魯朵帶著人,正瘋狂追殺那些猶自抵抗的遼軍。

    “公主,咱們輸了!”

    蕭乞薛突然朝餘黎燕苦澀一笑,而後緩緩站起身來。

    他捧著斷臂,向坡括走去,步履蹣跚,每走一步,腳下都會有一個醒目的血印子。

    “乞活,你還想頑抗嗎?”

    坡括手持腰刀,向後退了一步。

    別看他手拿著刀,可是對蕭乞薛是真的害怕。

    哪知道蕭乞薛卻噗通跪在地上,“坡括,你我同僚多年,還請看在以往的交情上,饒我一命。”

    “乞活,你怎可如此。”

    耶律習泥烈倒在餘黎燕懷中,傷口鮮血汩汩流淌。

    方才那斡魯朵在瞬間刺了他十幾下,眼見著已經斷了生機。靠著一口氣吊著,他才撐到現在。卻不想蕭乞薛竟然祈求活命,耶律習泥烈頓時大怒,更噴出一口鮮血。

    坡括卻笑了!

    “乞活你這是幹什麼?

    咱這麼多年的交情,若非是逼到這份上,咱又怎忍心對你下毒手?隻要你肯歸降,使君胸懷寬廣,定然會饒你性命不如這樣,你去和兒郎們說一聲,歸降使君。大家同為大遼國祚,死傷的都是咱大遼勇士……誒,乞活,你這是怎地?”

    坡括正說著,卻不想蕭乞薛一頭栽倒在血泊中。

    他連忙上前,一把將蕭乞薛攙扶來。方才說的那些話,坡括倒不是敷衍,而是真心實意。和蕭乞薛搭檔這麼多年,這交情也深厚的緊。人都說他二人狼狽為奸,便是狼狽,也是合作多年的狼狽。內心深處,坡括還真不願意殺死蕭乞薛。

    “坡括,小心!”

    哪知當坡括剛攙扶起蕭乞薛的時候,耳邊就響起乙室斡魯朵的叫喊聲。

    蕭乞薛此時,哪有半點虛弱的樣子,一隻手臂蓬的就死死喚住坡括的腰,獰聲道:“坡括,既然多年交情,那邊隨咱一同死吧。”

    他張開口,一口咬在坡括的脖子上。

    坡括瞪大了眼睛,揮刀拚命劈砍蕭乞薛。奈何蕭乞薛已經不顧生死,任憑那口鋼刀在他身上帶起一蓬蓬鮮血,嘴巴仍死死咬住坡括的喉嚨。兩人在血泊中翻滾著,坡括發出淒厲的慘叫。乙室斡魯朵衝上來,想要把坡括救出,奈何這兩人滾動不停,讓他根本就無法阻止。坡括的慘叫聲越來越小,兩人終於停止了翻滾。

    乙室斡魯朵上前一把將蕭乞薛推開,卻看到坡括的喉嚨上,有一個血洞……

    蕭乞薛生生咬斷了坡括的喉嚨,他躺在地上,眼睛瞪得溜圓,身體一抽一抽,顯然已沒了生機。而蕭乞薛呢?早已經斷氣。斡魯朵把他翻過來,卻看到他一臉鮮血,口中還死死咬住坡括的喉嚨,那雙環眼中,更透著一抹快活的笑容。

    這說起來似乎很漫長,卻發生在眨眼間。

    耶律習泥烈從小到大都沒有看到過如此慘烈的場景,張著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餘黎燕的眼中,閃過一抹悲哀。

    蕭乞薛這個人,雖說貪婪,可是對大遼,真個是忠心耿耿。

    這也讓餘黎燕改變了昔日對蕭乞薛的感官……總覺得這蕭乞薛是一個奸臣,可若真是奸臣,又怎能有如此剛烈舉動。眼中似有一層霧氣騰起,遮掩住了餘黎燕的視線。她閉上眼睛,半晌後緩緩伸出手去,從地上抓起那杆大寧筆槍來,緊緊攥在手中。

    連乞活都能如此,咱乃大遼公主,便是死了,也不會向那耶律大石低頭求饒!

    “別殺我,不要殺我……咱是粘八葛少主,咱叫屈突律……別殺咱,咱可以幫你們向我阿爹求情,咱可以讓阿爹支持使君,隻要使君饒我性命……不要殺我!”

    一個淒厲的聲音傳來,餘黎燕抬頭看去,就見屈突律所在角落,看著一個手持血淋淋鋼刀的斡魯朵,驚恐叫喊不停。乙室斡魯朵這時候也清醒過來,忙大聲喊道:“先不要殺他!”

    “多謝將軍不殺之恩,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屈突律臉色蒼白,雙腿猶自顫抖不停。

    好不容易,他走到了乙室斡魯朵跟前,連連感謝。

    耶律習泥烈一開始,還以為這屈突律要學那蕭乞薛。沒想到這家夥竟然真個屈膝投降。

    他手指屈突律,身子顫抖不停。

    好半天,他大叫一聲,“好賊子!”

    一口鮮血噴出,耶律習泥烈,這位大遼碩果僅存的四太子,趙王殿下,竟然被他一直所看重的屈突律活生生氣死。其實,便是屈突律不刺激他,耶律習泥烈也難以活命。隻是這樣一來,他是死不瞑目!臨死之前,他才幡然醒悟過來:咱真是有眼無珠,卻把這屈突律看做中興棟梁,還想要把燕子嫁給他,換取粘八葛……

    咱真個該死!

    這若是在九泉之下見到阿娘,又有何麵目麵對?

    耶律習泥烈的阿娘,便是餘黎燕的母親蕭瑟瑟……雖然蕭瑟瑟並非耶律習泥烈親生母親,但是在他內心,卻把蕭瑟瑟看著親生之母。在臨死一那,耶律習泥烈滿心悔恨,一隻大手,緊緊握住了餘黎燕的衣襟,似乎是想要懺悔他的過錯。

    餘黎燕,耶律餘衍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她緩緩放下耶律習泥烈的身子,大寧筆槍在手中緊攥,一雙明眸,凝視著屈突律。

    乙室斡魯朵突然道:“蜀國公主,識相的便放下兵器。

    咱雖然支持使君,但也不想害你性命。隻要你現在投降,咱保證沒人會傷你毫毛。”

    “乙室斡魯朵……”

    餘黎燕一字一頓,輕聲道:“想來你也是乙室部子孫。

    當年乙室部,乃我大遼遙輦九帳之一,不成想……你何時見過,阿保機的子孫,會向敵人乞降?”

    乙室斡魯朵眼中,閃過一抹敬意。

    他舉起手中那根有嬰兒手臂粗細,生鐵鑄成的訶黎棒,“蜀國公主,你可知道你若不投降,會是什麼後果?”

    “燕子,別再倔強了!”

    屈突律在一旁,忍不住大聲道:“而今大勢已去,何當林牙大石當立。你又何苦這般執迷不悟,你若是現在投降,還能保住性命。咱可以用粘八葛的名義保證,沒人可以欺負你……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死了,這兩個小孩子,又當如何?”

    不得不說,這屈突律集中了餘黎燕的要害。

    他手指著馬爾忽思和忽圖黑台,大聲的叫喊著。

    餘黎燕環視庭院,卻見尚有三名侍衛,正朝她靠攏過來。

    其餘諸人,都已經橫屍在地,餘黎燕的眼中,閃過一抹悲傷……

    “馬爾忽思,忽圖黑台,你們怕死嗎?”

    馬爾忽思短劍橫在身前,厲聲吼道:“克列亦惕的子孫,何曾怕過死?”

    “屈突律,你聽到了沒有。

    連兩個小孩子都不怕死,咱身為阿保機的子孫,又怎會向爾等這些亂臣賊子投降。”

    “你……”

    屈突律的臉,頓時赧紅。

    就在這時,隻聽門外傳來一陣掌聲。

    緊跟著,就見耶律大石在眾人的簇擁下,邁步走進了署衙大門。

    火光照應下,耶律大石看上去頗為輕鬆,似乎這放眼看去皆是血色的庭院,不會令他產生絲毫動搖。他走進庭院,乙室斡魯朵等人忙躬身朝著耶律大石行禮……

    “恭迎使君!”

    耶律大石歎了口氣,看著餘黎燕,半晌後輕聲道:“燕子,多年不見,你還這般倔強。”

    他是耶律阿保機的八世孫,算起了是餘黎燕的的長輩。

    耶律大石以前曾見過餘黎燕,“怎地,見到老叔,為何不叫?”

    餘黎燕鳳目圓睜,厲聲道:“站在咱麵前的,是逆賊大石,而不是咱的老叔大石。”

    “大膽!”

    乙室斡魯朵勃然大怒,做勢就要上前。

    哪知耶律大石全然不怒,擺手示意乙室斡魯朵稍安勿躁。

    “燕子,你說咱是逆賊也好,認咱是老叔也罷,耶律大石問心無愧!或許咱對不起你那位皇帝阿爹,可是咱所做一切,都是為阿保機的子孫考慮。大遼已經完了,已經沒有機會了……咱見識過虜人鐵騎,說實話憑而今大遼,根本無法抵禦。

    咱這樣做,隻是想為大遼保存一分元氣,為阿保機保住一份血脈。

    你認為老叔做的對也好,錯也罷,都是為大遼國祚謀……燕子,你不錯,比四太子強百倍!阿保機的子孫,的確是不會向人低頭,可別忘了燕子,咱也是阿保機的子孫。

    咱現在以阿保機八世孫的身份,要你放下兵器。

    燕子,老叔不想再看到契丹人流血,更不希望阿保機的子孫,自相殘殺!”

    耶律大石聲色俱厲,卻讓餘黎燕一下子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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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四章血色可敦城(完)

    “殺!”

    伴隨著石烈達剌幹爆吼,沉甸甸,重達五十六斤的金背大環刀嘩棱棱作響,將一個斡魯朵連人帶槍,生生劈成兩半一蓬鮮血噴濺出來,石烈達剌幹宛如血人。

    一根腸子,掛在他的頭上,讓人感覺頗為可笑。

    但相信麵對他的那些敵人,此時此刻是一點也笑不出來……眼前這廝,真個生猛!

    那口金背大環刀下,已不知道死了多少人。

    從長街盡頭一路殺過來,石烈達剌幹幾乎無一合之敵。

    他的刀法非常簡單,來來回回不過三招。但也就是這三招,殺得對手狼狽而逃,根本無人敢觸其鋒芒。

    在石烈達剌幹身後,有三百多名遼軍士兵緊緊跟隨。

    從城門一路過來,他收攏了二百多人,但也損失了一百多人。如此計算下來,這一路拚殺,非但沒有讓石烈達剌幹兵力折損,反而變得更加強大。最重要的,是在這些殘兵中,石烈達剌幹發現了二十多名弩兵。這些弩兵使得都是強弩,殺傷力極強。

    用他們的話說,校場上那些黑山軍發難之後,他們距離武庫比較近,所以搶先反應過來,從武庫中找到了幾十張強弩,以及人手一口大刀。從校場殺出一條血路,這些弩兵雖殺死不少黑山軍,但也死傷慘重。不過經曆了這麼一場血戰,他們已經完全進入狀態。跟隨在石烈達剌幹身後,不時射出弩箭,造成了巨大傷亡。

    用他們的話說,死在他們弩箭之下的叛軍,不下百人。

    而在他們配合下,遼軍更斬殺二百多瓦,以及百餘名斡魯朵。

    那石烈達剌幹不愧是軍中將軍,如果放在女真人當中,他至少也是一名猛安孛堇。因為他官職最高,所以迅速把那些殘兵敗將聚集一處,並且很快形成了戰鬥力。

    “石烈家子孫在此,哪個敢攔我路!”

    石烈達剌幹殺紅了眼,怒吼連連。

    在他前方,黑山軍和斡魯朵們組成叛軍,一個個心驚膽顫,連連後退。

    繼續再往前,便可以看到署衙院牆,石烈達剌幹暴喝一聲:“擋我者死,兒郎們,隨我救四太子    那口沉甸甸的金背大環刀舞出一道道寒光,石烈達剌幹人刀合一,便向前衝去……

    ++++++++++++++++++++++++++++++++++++++++++++++++++++++++++++++++

    “燕子,立刻放下兵器,咱不想再殺阿保機的子孫!”

    耶律大石厲聲喝道,聲如沉雷。

    不得不說,這家夥的確是有些氣勢。站在原地不動,卻讓對麵的餘黎燕感受到沉重壓力。

    這是我大遼最後的名將!

    這是我大遼太祖,阿保機的子孫……

    咱便是投降,也算不得什麼。論輩分,他是咱老叔,咱投降老叔,又算得什麼屈辱?

    可是,當餘黎燕看到血泊中的蕭乞薛和耶律習泥烈,那剛動搖的心,立刻又堅定下來。

    她抬起頭,倔強大聲回道:“不!”

    “燕子,你莫要逼我。”

    “不!”

    餘黎燕攥緊大槍,橫在身前,“阿保機的子孫,隻有戰死,絕不投降。”

    那言下之意,分明是在告訴耶律大石,你根本就不是耶律阿保機的子孫……耶律阿保機的子孫,絕不會自相殘殺,把槍口對準自己人。耶律大石的臉色,變得猙獰起來。

    他深吸一口氣,“咱再說最後一次,燕子,莫逼咱!”

    聲音沉厚,帶著濃濃殺機。

    乙室斡魯朵臉上露出敬重之色,輕聲道:“公主,使君之所以這樣做,也是迫不得已。

    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咱大遼,葬送在一場毫無意義的戰爭麵嗎?

    使君這樣做,也是為了延續咱大遼國祚……公主,請莫自誤,使君絕無惡意。”

    可是餘黎燕,卻毫無退縮之意
    耶律大石這一回,真個是怒了!

    “乙室彌……”

    他剛喊出乙室斡魯朵的名字,忽然聽到庭院外傳來一聲聲暴烈吼叫。

    “四太子,休要慌張,石烈家的子孫來了。”

    石烈家的子孫?

    耶律大石一怔,露出茫然之色。

    他不是坡括,也不是蕭乞薛,自然不知道石烈家的子孫是誰。但他卻知道,石烈部乃是太祖二十部之一,不過早已沒落。沒想到,在這小小的可敦城,竟然出現了石烈家的子孫。耶律大石臉色一變,心中頓時有一種不祥之兆……為何到現在,咱的黑山軍還沒有攻入可敦城?

    “乙室彌!”

    “末將在。”

    “給我殺了石烈家的人,立刻前去城門口,拿下城門!”

    乙室斡魯朵大吼一聲,手持訶黎棒,便衝出庭院大門。

    耶律大石厲聲道:“燕子,這是你逼咱的……既然你不肯投降,便送你去見你兄長。

    十三郎!”

    “在。”

    玉尹閃身,從耶律大石身後站出來。

    他這一出現,卻讓餘黎燕一怔,那雙近乎絕望的眼睛,頓時透出了一抹生的色彩。

    “咱之前說要為你拿下燕子,看起來要失言了。”

    玉尹道:“既然她不知好歹,便隻有……請使君借我兵器,我不想讓燕子死在別人手中。”

    耶律大石凝視玉尹半晌,輕聲道:“也罷,且成全了你這癡漢。”

    他一擺手,就見烏哈喇捧著一口大刀便遞給玉尹。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玉尹準備接過那大刀的時候,忽聽屈突律嘶聲叫喊道:“玉小乙,你怎地在此?”

    玉小乙?

    耶律大石一怔,朝屈突律看去。

    “是誰玉小乙?”

    他厲聲喝問。

    沒等屈突律回答,卻聽到烏哈喇嘶聲裂縫般的叫喊聲從身後傳來,“使君,小心!”

    耶律大石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忙側身向後看去。

    眼前閃過一抹精芒,如閃電般已到了跟前。不等耶律大石反應過來,那精芒已經沒入耶律大石的胸口。耶律大石隻覺胸口一涼,身體被一股巨大的衝擊力撞擊,退了數步,噗通便倒在地上。在他的胸口處,一支匕首隻剩下刀柄在外。

    “十三郎……”

    耶律大石瞪大了眼睛。

    烏哈喇悲憤咆哮,舞刀便劈向了玉尹。

    如果是在從前,玉尹便是能躲過去,也會非常狼狽。

    可是突破了第三層功夫之後,玉尹的六識已經達到前所未有的靈敏。烏哈喇這勢大力沉的一刀,在他眼中卻變得極為緩慢,甚至他可以看清楚那大刀的軌跡。

    腳下啪的一個錯步,身形一側。

    那大刀幾乎是貼著他的身體滑過……

    玉尹抬手,啪的一掌拍在了烏哈喇的手腕上。

    表麵上看去,他這一巴掌打得很隨意,可就是這一掌,烏哈喇一聲慘叫,腕骨粉碎。大刀脫手落下,卻被玉尹伸出腳來,輕飄飄接住,而後向上一挑。他身形一矮,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了刀柄,順著那刀勢,按照庖丁八法中的抹字訣,向下翻手一拉。

    鋒利的刀口,直接撕裂了烏哈喇的胸口。

    從他的胸膛一直到肋下,出現了一道觸目驚心的刀痕。

    腸子髒器,順著那傷口一下子噴湧而出,烏哈喇噗通仰麵倒下,頓時沒了氣息。

    “烏哈喇!”

    耶律大石悲呼一聲。

    而玉尹則借著眾人這一愣神的功夫,錯步閃身,便從人群中殺出。

    緊隨在玉尹身後的,是馬爾驢糞,他從一名叛軍手中搶過一口寶劍,隨著玉尹殺出重圍,飛快來到了餘黎燕身邊。

    “老師,咱還以為……”

    玉尹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馬爾忽思的腦袋,拖刀轉身。

    “使君,自家便是玉小乙。”

    “你不是……”

    耶律大石一臉不可思議之色,手指著玉尹。

    “高十三郎是自家兄弟,我叫玉尹,朋友們都喚我玉小乙,也有人稱我玉蛟龍……我便是當年你下毒毒殺在獻台之上,玉飛的兒子。之前不得已,還請使君勿怪。”

    耶律大石瞪著玉尹,臉上顯出一抹古怪之色。

    他萬萬沒有想到,千算計萬算計,到頭來居然死在這麼一個無名小卒手中。

    沒錯,就是無名小卒!

    在耶律大石眼,什麼開封第一嵇琴,什麼玉蛟龍……那都是狗屎。玉尹這麼一個無名小卒,竟然把他騙得團團轉。耶律大石看著玉尹,嘴巴張了張,大叫一聲:“報應啊!”

    說完,竟一頭倒下。

    這位在曆史上,曾建立赫赫西遼帝國的菊爾汗,而今卻死在了可敦城。

    耶律大石的部曲們都愣住了……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他們感到有些目不暇給,甚至沒有弄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不過有一點,他們卻看明白了……那就是他們所忠於的使君,耶律大石死了。

    “殺了南兒,為使君報仇。”

    幾十名叛軍同時死後,刀槍並舉,便撲上前來。

    就在這時,忽聽庭院大門蓬的一聲倒塌,一隊遼兵衝進來,為首十餘名弩手衝著庭院中的叛軍,便射出了利矢。在最後麵的十幾個叛軍,猝不及防被射殺當場。

    而衝在最前麵的叛軍,迎麵正對上玉尹和餘黎燕。

    玉尹大刀翻飛,餘黎燕大槍舞動,一刀一槍,竟殺得叛軍東倒西歪,血流成河……

    “咱是蜀國公主耶律餘衍,凡大遼將士聽真,與咱共誅反賊,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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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零五章何不助咱興遼

    黑山軍戰力不俗,然則遼軍又豈是善與之輩?

    雖然在和女真人的戰鬥中,遼軍節節敗退,但是以戰鬥力而言,依然是極為強橫。

    隻不過在一個錯誤的時間,一個錯誤的地點,在一個錯誤的主帥帶領下,遼軍最終被女真人擊敗。可敦城留守的遼軍,大都身經百戰。在石烈達剌幹的帶領下,這些遼軍奮勇爭先,層層推進,已逼至署衙大門口。黑山軍雖竭力抵抗,卻真被石烈達剌幹殺得嚇破了膽。好在這時候乙室斡魯朵衝出署衙,將石烈達剌幹攔住。

    石烈達剌幹,乙室斡魯朵!

    都屬於那種大開大闔,強硬悍勇的戰將。

    乙室斡魯朵的身材高大,比石烈達剌幹高出半個頭;而石烈達剌幹則體格壯碩魁梧,但隻是那腰身,就比乙室斡魯朵粗了一圈。兩人都是那種硬碰硬的打法,甫一交手,便打得不分上下。石烈達剌幹的金背大環刀五十六斤,約一米半長短;乙室斡魯朵的訶黎棒六十二斤,約170公分長。刀棒交擊,伴隨著兩人不時發出暴喝,一時間難解難分。

    乙室斡魯朵一招泰山壓頂,那石烈達剌幹必然還一記玉帶纏腰。

    叮叮當當,每一次刀棒交擊,都會發出刺耳巨響,罡風四溢,更逼得兩人周遭兩米範圍內,不見旁人。

    乙室斡魯朵這一參戰,立刻穩住了黑山軍陣腳。

    卻不想,才片刻功夫,署衙內的局勢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玉尹在關鍵時刻突然出手,刺殺耶律大石,斬殺烏哈喇,令庭院中的叛軍頓時群龍無首。

    而餘黎燕更奮勇爭先,在玉尹的保護下,並肩衝出了署衙大門。

    長街上,喊殺聲不斷,到處都是屍體。
    幾棵栽種在路旁的紅柳樹,而今恍若巨大的火把,把署衙門前的空地,照映通通透透。

    餘黎燕厲聲喝道:“咱是蜀國公主耶律餘衍。

    所有人聽著,耶律大石已死!大家都是鐵子孫,不要再繼續自相殘殺,放下兵器,咱可以保證,絕不會追究你們的過錯!咱以阿保機的名義起誓,停止抵抗,既往不咎。”

    耶律大石,死了?

    使君,死了?

    餘黎燕的喊喝聲在眾人耳邊回響,黑山軍的抵抗,明顯一滯,士氣隨之迅速跌落。

    而相對應的,遼軍頓時發出一連串的歡呼聲。

    “耶律大石死了,耶律大石死了!”

    鐺!

    伴隨一聲巨響,乙室斡魯朵手中訶黎棒一招霸王扛鼎,硬生生崩開石烈達剌幹的金背大環刀。但巨大的衝擊力,仍讓他有些抵擋不住,腳下退了三步,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神光。

    “你胡說,使君怎會死在你這婦人之手!”

    餘黎燕冷笑道:“此天佑大遼國祚不墮……乙室彌,事到如今,你還要執迷不悟嗎?”

    “咱不信,咱不信!”

    乙室斡魯朵猶如瘋虎般,紅著眼睛便要撲向餘黎燕。

    卻見石烈達剌幹錯步上前,一下子攔住了乙室斡魯朵,“乙室斡魯朵,你的對手是咱,吃我一刀。”

    那口沉甸甸的金背大環刀,在石烈達剌幹手中恍如燈草,上下翻飛,幻化出刀雲重重,猶如雪花飛舞一般。乙室斡魯朵也瘋了,訶黎棒嗚嗚作響,拚命想要擊退石烈達剌幹,闖入庭院中一探究竟。先前,是乙室斡魯朵呈守勢,石烈達剌幹猛攻;而今,卻變成了石烈達剌幹守,乙室斡魯朵攻。一攻一受的轉換,卻無法改變黑山軍士氣低落的現實。不過,這些黑山軍憑著一股氣,仍拚死在抵抗。

    餘黎燕秀眉緊鎖,貝齒咬著紅唇。

    這樣打下去,死得可都是大遼的勇士啊……

    玉尹在餘黎燕身邊,輕聲道:“燕子,把耶律大石的屍體抬出來吧!見了耶律大石的屍體,這些人也就沒了底氣。城外尚有黑山軍攻城,此一戰最好速戰速決。”

    著啊!

    餘黎燕頓時醒悟過來。

    她連忙揮手,就見馬爾驢糞跑過來,“請公主吩咐。”

    “把耶律大石屍體抬出來,不過要小心一點,莫壞了他的身子。”

    馬爾驢糞立刻跑進庭院,不一會兒的功夫,兩名遼軍把耶律大石屍體從庭院中抬出。

    “爾等看清楚,耶律大石已死。”

    火光中,耶律大石的屍體,靜靜橫在門階上,臉上的表情,甚至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使君死了……使君真的死了!”

    一名黑山軍看清楚耶律大石的屍體後,手一哆嗦,長槍鐺的便掉在地上。

    他噗通一下跪下,看著耶律大石的屍體放聲大哭,“使君死了,使君真的死了……”

    耶律大石在黑山軍中的聲望和地位,顯然不同凡響。

    他的死,令無數黑山軍都失去了鬥誌,一個個恍若失了魂的木偶一般。更有甚者,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隻是這樣一來,黑山軍又如何抵抗遼軍攻勢。好在餘黎燕早有準備,在黑山軍停止抵抗的時候,便厲聲喝令,遼軍停止繼續攻擊。

    此時,石烈達剌幹正在和乙室斡魯朵火拚,根本顧不上這些遼軍。

    而餘黎燕身為遼國公主,雖然沒什麼聲望,可是這身份擺在那兒,足以震懾遼軍。

    玉尹見此狀況,頓時如釋重負。

    結束了,都結束了!

    “使君!”

    就在這時,忽聽乙室斡魯朵一聲悲呼,手中訶黎棒嗡嗡嗡連環轟擊,把石烈達剌幹逼得連連後退。玉尹眉頭一蹙,反手從一名遼軍手中搶過一口大刀,墊步便跳過去。大刀啪的打在訶黎棒上,玉尹扭身一抹,把乙室斡魯朵立刻逼得後退。

    不過就是這一下,他手中的大刀竟然碎裂。

    乙室斡魯朵站穩身形,又要衝上來,餘黎燕厲聲喝道:“乙室彌,你可是大遼子孫。”

    聲音並不算洪亮,略有些沙啞。

    但卻蘊含著一絲威嚴,令乙室斡魯朵身體一顫,停止了攻擊。

    “咱乙室斡魯朵,乃遙輦九帳乙室部後裔,如何算不得大遼子孫。”

    餘黎燕厲聲道:“咱問你,咱可是阿保機的子孫。”

    “公主乃皇室貴胄,自然是阿保機子孫。”

    “那咱再問你,你追隨耶律大石謀反,究竟是為了榮華富貴,還是為我大遼國祚?”

    乙室斡魯朵怒道:“乙室部的子孫,怎會為榮華富貴謀反阿保機,自然是為大遼國祚。”

    “而今,是大遼生死存亡之時,既然你是為了大遼國祚,為何還執迷不悟?”

    “可是,可是,可是……使君死了,誰又能帶領我們,再次中興大遼?”

    “咱也是阿保機的子孫,咱便帶不得你們,中興大遼嗎?”

    “你……”

    乙室斡魯朵突然哈哈大笑,“蜀國公主,你雖是阿保機的子孫,可你一介女子,又如何能中興大遼?自我大遼興國以來,雄主無數,卻從未聽說過,牝雞司晨。”

    “那睿智皇後便不算雄主嗎?”

    提起蕭綽,乙室斡魯朵頓時露出敬重之色。

    “睿智皇後,自然是雄主。”

    “既然睿智皇後能大興我遼國,為何咱就不能?

    乙室斡魯朵,咱雖是女人,卻也是阿保機的後代。為了我大遼國祚,你為何就不能信咱一回,助咱中興大遼?而且,如今之局勢,你以為誰能比咱,更加適合?”

    是啊,誰能比餘黎燕,更加適合?

    乙室斡魯朵手中訶黎棒,當啷掉在了地上,臉上更透出一抹苦澀。

    天祚帝耶律延禧嗎?

    如果他能夠中興大遼,自己有何苦跟隨耶律大石?

    而耶律延禧諸子中,最為適合的耶律敖盧斡和耶律雅都已經死了,其餘眾人,俘虜的俘虜,或者便是生死不明。唯一僅存的耶律習泥烈,在方才也斷了氣,沒了性命。思來想去,似乎也隻有耶律餘衍,可以擔當重任。可她是一個女人,便真可以中興大遼嗎?

    乙室斡魯朵,迷茫了!

    見乙室斡魯朵停止了抵抗,餘黎燕總算是鬆了口氣。

    “石烈達剌幹!”

    “末將在。”

    “帶上耶律大石的屍體,立刻前往城門支援。

    想必耶律大石的屍體一出現,黑山軍便無力繼續攻擊……你告訴孛要合,一旦黑山軍退走,不要追擊。他們也是為我大遼國祚而拚命,隻不過他們用錯了方法。

    讓孛要合守住城門,你帶二百人,去穩定城中局勢,撲滅大火。

    凡不再抵抗者,一律赦免,不得為難他們……那些仍冥頑不化者,格殺勿論,勿需心慈手軟。此次參與謀反的瓦,皆不與追究。告訴他們,就說咱說了……把火撲滅,把街道清理幹淨,一個個乖乖返回營地,咱以阿保機之命,恕他們無罪。

    若願意拿起兵器,守禦城池的,咱就去了他們瓦的身份,從此之後,便是咱大遼平民。”

    石烈達剌幹愣了一下,詫異看了一眼餘黎燕。

    火光中,餘黎燕神色如常,看上去格外平靜……但是在那平靜的麵容下,石烈達剌幹卻覺察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猶豫一下,他執刀拱手,“末將,遵命!”

    這位蜀國公主,似乎並非那種普通女人。

    她身上似乎蘊藏著一股力量,一股讓石烈達剌幹可以看到希望的力量……

    至於耶律習泥烈的死活?

    石烈達剌幹沒有再去詢問。

    他帶上二百人,迅速撤離署衙。

    署衙門口,隻留下一百多遼軍,在馬爾驢糞等人的指揮下,已開始清理戰場,收攏俘虜。

    餘黎燕深吸一口氣,“乙室斡魯朵,咱再問你一次,可願助咱,中興大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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