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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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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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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5-15 10:43: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唱叫(下)
     

    好似一盆冷水澆下來,讓玉尹頓感失落。他走出廚房,慢慢往臥房裡行去。可行了一般,他突然停下腳步,扭頭道︰「九兒姐,若我奏琴,如何?」

    「啊?」

    玉尹鄭重其事道︰「別的本事我沒有,可自家至少還能使得一手好琴。

    這東京城裡,風雅之士甚多。

    白礬樓上,更高朋滿座,都是有學問的人……

    可惜,瑤琴太貴。一張好的瑤琴,動輒千餘貫,根本就踫不得。否則的話,自家撫琴賣肉,說不得也能成就一段佳話。呵呵,好在豬頭公送我一支嵇琴,倒也聊勝於無。不如這樣,我們就在白礬樓下使琴?」

    使琴,賣肉?

    兩相全部相干的事情,被玉尹說到一起,讓燕奴感覺著萬分古怪,甚至有些彆扭。

    而且,她還聽出了另一層意思。

    小乙哥似是在說,他最擅長的並非嵇琴,而是瑤琴?

    這瑤琴,也就是後世所說的古琴。之所以稱之為古琴,主要還是為了和西方樂器加以區別而命名。在中國古代社會裡,琴棋書畫,歷來是被視為文人雅士,修身養性的必由之路。而這瑤琴,乃君子之器,因其清、和、淡、雅而寄寓了文人的風凌傲骨,超凡脫俗的心態,故而在四藝之中,位於首位。

    小乙哥使嵇琴,已經出神入化。

    如果說他的瑤琴技藝比嵇琴還要厲害,又是什麼狀況?

    而且,他究竟是從何處學來的琴藝?為什麼在此之前,從沒有聽說過?

    燕奴疑竇叢生,但卻沒有詢問。

    她相信,有朝一日,當小乙哥可以說的時候,一定會毫無隱瞞的告知。

    不過,瑤琴昂貴,倒也是事實。

    以他夫婦二人目前的狀況,想買一張好琴,恐怕難於上青天。

    只是,這嵇琴賣肉……

    想法非常好,可要做起來,怕並不容易。

    見玉尹興致勃勃,燕奴也不好再澆冷水。想了一想,她輕聲道︰「小乙哥要想清楚,若嵇琴賣肉,少不得要被人指責,恐怕會適得其反啊。」

    「這個……」

    玉尹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但為日後著想,玉尹還是堅持了自己的主張。

    「對了,那俏枝兒何時在豐樂樓獻藝?」

    「那卻不太清楚……可能吧!我記得曾聽人提起過,說俏枝兒每隔幾日,便會登台獻藝。至於具體日子,我有些記不清楚了,還要打聽一下才知道。

    小乙哥,你要做什麼?」

    玉尹咬牙切齒道︰「沒什麼,不過是要壞了她的好事。

    嗯,就這麼決定了……九兒姐想辦法打聽一下俏枝兒的事情,我這就去找張三麻子。使些錢,請他找人殺豬,每天晌午讓小七接一下,多與他十文工錢,想來也夠了。事不宜遲,我這就去找張三麻子,九兒姐一會兒去鋪子裡,和小七商量一下。這日子,還是得要正常著來過才好。」

    不等燕奴開口,玉尹就匆匆跑了出去。

    周燕奴站在院子裡,有些哭笑不得……

    不管怎麼說,這才是小乙哥。什麼時候都是風風火火,想到了就要做!

    至於能不能壞了俏枝兒的事?

    燕奴倒有些把握!

    連封宜奴都壓不住小乙哥的技藝,那個俏枝兒,能壓得住小乙哥嗎?

    若她有這本事,那東京上廳行首的位子,就不是封宜奴擔當,而是他俏枝兒坐了……

    ++++++++++++++++++++++++++++++++++++++++++++++

    張三麻子住在城外,玉尹倒是知道他的住處。

    找到了張三麻子,把事情與他一說,張三麻子就爽快的答應下來。

    「當是什麼事,原來是殺豬。

    這小事,小乙既然開口,張三自不能拒絕。反正我也認得一些殺豬的刀手,待自家與他們說。但是這價錢……咱們就爽氣些,一頭生豬一貫,如何?」

    「豬鬃和豬骨,卻要給我。」

    「這沒問題!」

    張三麻子非常江湖,拉著玉尹在家中小坐,很快便找來了殺豬的刀手。

    正所謂這鼠有鼠路,蛇有蛇徑。

    如果沒有張三麻子的介紹,玉尹想找來刀手,並非易事。

    可張三麻子出面,卻變得簡單至極。那刀手和玉尹談好了價錢,便告訴玉尹,從明天開始,玉家鋪子的生豬,就由他來宰殺,只管放心就是。

    玉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殺了十幾天的豬,晝伏夜出,對任何人而言,絕對是一件辛苦勞神的事情。

    以前和張三麻子的關係沒到這一步,他不好開口。

    而今有了交情,也就水到渠成。

    至於張三麻子為什麼如此爽氣?

    想來和玉尹那日在大相國寺出的風頭有關……似張三麻子這種人,說穿了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一個群體。別看手底下有些閒漢,自己也小有家產。但是在那些真正的上等人眼中,張三麻子不過是螻蟻般。

    他需要有人為他撐起場子,賺些顏面。

    達官貴人?

    張三麻子沒有考慮過。

    以他這種層次,也接觸不到真正的貴人。倒不如認識幾個名人,還能漲些面子……封宜奴那樣層次的名人,他也認不得。可玉尹,卻認得!

    這對張三麻子來說,已經足夠了。

    能讓他漲面子,他自然就會表現的爽氣。

    解決了這件事以後,玉尹回到家,已經天黑了。

    楊廿九因為在染坊作工,還沒有回來。張二姐與燕奴,正操持著晚飯。

    黃小七那邊也沒有問題,燕奴才一開口,他就答應下來。

    反正於他而言,並不費事。

    不過是接些生肉而已,還有工錢拿,何樂而不為呢?

    黃小七也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蔣十五斷了玉尹的生肉,可是玉家鋪子的貨源,卻一直充盈。這裡面的彎彎道道,只要聰明點就能夠想出來。

    大家心知肚明,他黃小七也不會站出來,把這事情說破。

    反正,有好處拿就是!

    「二姐的事情,我知道了。」

    晚飯後,燕奴說道。

    「楊大郎要來,倒算不得事。

    只是聽二姐說,那可是個夯貨……好好幹活,咱保他一個衣食無憂,可如果他惹是生非,你就必須把他趕走。小乙哥若答應,奴就應下此事。」

    說穿了,燕奴還是怕玉尹重蹈覆轍。

    好不容易開始正正經經的營生,若那楊再興是個不省心的,豈不是要把玉尹,在勾回舊路去?燕奴斷然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故而提前約定。

    玉尹一聽,哪裡還能不懂燕奴的意思?

    他本就無心去做那閒漢,於是笑著點頭道︰「就依著九兒姐說的辦吧。」

    燕奴,這才算是露出了笑容。

    燭光下,燕奴的笑容很美,猶如那五丈河畔,盛開的桃花。

    「還有一件事,既然不用夜裡作工,那從明天開始,每日五更天起身。」

    「不作工了,何故要早起?」

    燕奴輕聲道︰「練功!」

    說罷,她站起來,收拾碗筷去了。

    卻把個玉尹震得腦袋發懵……練功?

    「九兒姐,練什麼功?」

    燕奴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小乙哥從前可是拳不離手,練功不綴。怎地輸了一陣,卻變得懶了?這些日子,奴可很少見到小乙哥練功呢。

    阿爹那本八閃十二翻,小乙哥還是要好生練習才是,莫辜負了阿爹的期望。

    以前奴見小乙哥辛苦,也就不提了。

    而今既然沒了夜工,自然應該好好修煉才是……這練功,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玉尹聞聽,不禁苦笑搖頭。

    這好端端的,練個什麼功呢?

    有那功夫,還不如讓我練練琴,說不定更靠譜些……

    可這話,卻怎也說不出口來。
男兒生世間  及壯當封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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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麻煩來了!(上)

  玉尹被一陣聲音吵醒。

  天還沒亮,玉尹披衣從床上下來,險些一腳踩翻了窗邊的木盆。他摸著黑來到門口,把房門打開來,就見周燕奴和楊廿九夫婦,居然都在。

  張二姐舉著火把,照亮了小院。

  而楊廿九則在燕奴的指揮下,把一根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子插在院子裡。燕奴一邊幫忙,時不時的還會推一下那木樁,看一看是否插得實了。

  玉尹打了哈欠,含糊道:「九兒姐,你們在做什麼?」

  「小乙哥,快過來試試看。」

  「試什麼啊!」

  「試試這樁子可插得結實?」

  玉尹揉著眼睛走過,來到樁子前停下,伸手推了兩下,然後朝燕奴點了點頭。

  「挺結實!」

  「那試試看?」

  「不是已經試了嗎?」

  周燕奴笑盈盈說道:「奴是說,讓小乙哥上去扎個馬來。」

  「啊?」

  這一句話,登時讓玉尹清醒了。十八根碗口粗細的木樁子,看上去凌亂,但卻暗合河圖洛書的方位,高低有序的排列著。雖然沒練過,可前世也看過不少電影,玉尹又怎可能看不出這些木樁的真實用處?這是練功用的木樁,只是不曉得這木樁叫做什麼名字。難道這是為我所設?

  「小乙哥,這是阿爹創出的羅漢樁,是專門練習八閃十二翻中的站樁翻。」

  果然是為我所設!

  玉尹頓時拉下了臉……

  昨天燕奴說讓他練功,他含含糊糊的答應下來。

  本想著到時候糊弄過去,可看這樣子,燕奴好像是動了真格,要讓他認真練習。問題是,玉尹對這東西,是真的一竅不通。怎麼練?如何練?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燕奴卻滔滔不絕的解釋起來。

  原來,這八閃十二翻為周侗結合本門拳腳,融合玉飛留下來的相撲技巧所創。周侗師承譚正芳,是少林正宗傳人,隸屬於溫家流派,也是出身名門。

  北宋以來,少林宗法流傳甚廣,並開創出四門十派的說法。

  所謂四門,便是赤、伯、蠢、溫四家。

  十派則是代表十個拳種,分別是洪、留、枝、名、磨、彈、查、炮、花、龍。

  周侗是四門中溫家流派弟子,學得是枝、炮、龍三種拳。

  「八閃十二翻講的是手腳並重,突出腿活。

  動作要舒展,架勢要大。攻防的方法明顯,硬功直進,快速勇猛,放長擊遠。特別是這腿功,要練得和胳膊一樣靈活多變,運用自如才算過關。

  當初阿爹教你,雖然沒有傳授什麼技巧,可是把基礎已經為你打好……你天生神力,簡直身強腿長,正適合這八閃十二翻的架子。其實,阿舅留下的那些架子,也是為了讓你修煉這八閃十二翻的基本功。若說基礎,小乙哥打得很紮實,所以不需要太費力氣。關鍵是要學會這養氣和使力的功夫。」

  說話間,燕奴騰空而起,一腳踹在一根木樁上,只聽蓬的一聲悶響。

  身形斜掠而起,飄然落在樁上。

  「小乙哥且看奴先使一趟,有什麼不懂的,再來詢問。」

  燕奴話音未落,身形閃動,在羅漢樁上騰挪。她身子嬌小,故而練習的拳法,又有不同。講的是靈活多變,干凈利索,剛柔相濟,虛實難測。

  一套拳腳,使得極為漂亮。

  玉尹雖然不懂拳法,可是這融合了這身體所有靈魂印記之後,原先那玉尹的記憶,而今已合而為一。所以,他很快就看明白了燕奴的拳腳妙處,不由得暗自點頭。但如果讓他說出好來,恐怕也不會說的清楚。

  一趟拳腳使完,燕奴恰如穿云巧燕,飄然落地。

  「小乙哥,該你了!」

  「這個……」

  玉尹臉色變了。

  看可以看,可讓他去練,未免強人所難。

  但看著燕奴那一臉的期盼之色,又想到她不辭辛苦的連夜趕工,設好羅漢樁。這份心意,怎麼也不能辜負了才好。罷了罷了,不就是練功嘛!

  閉上眼睛,玉尹深呼吸幾口氣,學著燕奴的樣子,騰空一腳踹在木樁子上。

  按照燕奴剛才示範的動作,他應該是借力而起,躍上木樁。

  哪知道,他這一腳下去,就聽哢嚓一聲,碗口粗的木樁子,竟被他生生踹成了兩段。整個人在空中失了平衡,大叫一聲,啪的就摔在地上。

  這一跤,可是摔得不輕。

  「小乙哥未仔細看秘冊嗎?」

  「這個……」玉尹臉通紅坐起來,看著燕奴,搔了搔頭,「這些天忙碌了些,所以也沒時間看。怎地你剛才那麼輕易的就上去,我卻上不去?」

  一句話,恰到好處的把尷尬掩飾過去。

  燕奴好笑道:「小乙哥怎忘了借力之法?你身長力大,一腳下去實打實的使力,木樁怎能承受?你忘了小時候阿舅曾教給你,那借力訣竅嗎?」

  「呃……」

  玉尹揉了揉鼻子,低下了頭。

  借力?借力?

  這玩意兒聽上去,好像比彈琴要難多了!

  努力的回憶了一下之後,他再次起身,學者燕奴的樣子,再次踏足騰空。

  這一腳,他倒是沒有踹斷樁子。

  可力道沒使到,自然也就無從借力。於是乎,玉尹再一次狠狠摔在了地上。

  燕奴眉頭微微一蹙,猶豫了一下,走上前。

  「許是小乙哥久不練功,才會這般。

  再來一次,奴會幫襯一二,只是小乙哥這功夫退步不少,還要勤練才是。」

  雖然燕奴沒有責備,但玉尹卻感覺萬分羞愧。

  他知道這借力的技巧沒錯,可是身體卻顯得有些笨重,一下子也配合不來。

  「小乙哥蓄力如張弓,發力似射箭。

  手眼身法,步肩肘腕,包括胯膝在內,都要協調一致。上肢以腰帶肩,對肩帶肘,以肘帶手;下肢以腰帶胯,以胯帶膝,以股帶腳……就好像這樣子!」

  燕奴手把手,矯正玉尹的姿勢,而後又示範了一次。

  那溫熱的小手放在玉尹的腰上,傳出一種奇怪的力量,告訴他發力的技巧。

  平衡、協調?

  玉尹一邊感受著燕奴緊貼著他身體,傳來的幽幽體香,一邊暗自思忖。

  彈琴,同樣要協調。

  勿論是坐姿手臂,還是身體,都要處在一個極為和諧的狀態之下。

  他沉吟片刻,猛然學著燕奴那樣,一腳踏在木樁子上,默念借力竅門,身體刷的一下子騰起,飄然落在樁子上。

  「小乙哥,穩住。

  腳下要似生根……」

  燕奴欣喜異常,連聲提醒。

  只不過,沒等說完,玉尹身體一個晃動,就蓬的摔下了樁子。

  這一次比前兩次,可是要狠得多了。只摔得玉尹,腦袋瓜子一片空白。

  燕奴露出了詫異之色。

  走上前,把玉尹攙扶起來,她輕聲問道:「小乙哥,沒大礙吧。」

  「不當事,不當事!」

  玉尹好不容易才算是恢復了正常,看著眼前的樁子,他一咬牙,重又上前。

  「我就不信,我練不成這站樁翻。」

  看著玉尹一次次上樁成功,一次次從樁子上摔下來,而後爬起來再上樁,燕奴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容。這才是她記憶中那個從不肯認輸的小乙哥。雖說而今技巧生疏了很多,但只要練下去,自然可以恢復過來。

  對於玉尹的這種生疏,燕奴還是本能的為他找到了原因。

  定是這些日子沒有好好修煉,才造成的結果。

  阿爹說的不錯,這練功如逆水行舟,若是疏忽怠慢,就會立刻退步……

  小乙哥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

  當天光大亮時,玉尹坐在一張長凳上,骨頭架子都好像散掉了一樣。

  怪不得後世人人都知道中國功夫,可是能練好的人,卻越來越少!這練功真的是遭罪……如果不是這具身體的底子好,只怕玉尹現在,已經起不得身了。

  不過,受了這番罪,也不是沒有收穫。

  至少對於這具身體的控制力,又增強了不少!

  不得不說,玉尹這具身體的確很好。十幾年的功夫磨練出來,有著尋常人無法比擬的堅韌和強悍。但饒是如此,玉尹還是有些消受不起,再在長凳上不願起來。

  陽光,明媚!

  仲春的太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楊廿九上工去了,張二姐也趕去玉家鋪子幫忙。玉尹痛並快樂著,沐浴在陽光下,半瞇著眼睛,感覺很是愜意。就在這時候,腳步聲傳來……

  「小乙哥,把上衣脫了。」

  「啊?」

  燕奴臉紅撲撲的,站在他身後。

  「這……不好吧。」

  「有什麼不好……快點脫了,奴好為你擦藥酒。

  你今天練得辛苦,如果不調理一下,會傷了筋骨,反而對你沒有好處。

  這藥酒是阿爹留給我的方子,正好得用。」

  說話間,燕奴手裡變戲法似地,多出來了一瓶黑色的藥酒。

  把塞子拔下來,立刻傳來一股子刺鼻的藥酒味道。玉尹呲了呲牙,猶豫片刻後,將上衣脫下來,露出了白凈的身子。人言玉尹是馬行街上玉蛟龍,這話可不是憑空得來。他的皮膚白皙,在陽光下猶如玉石一般。

  若放在後世,就沖這皮膚,當個什麼護膚品的代言人,絕對不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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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麻煩來了!(下)

    仲春的風,還有些涼。

    吹過來,登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燕奴臉更紅了,走上來,深吸一口氣,把藥酒倒在了掌心,貼著玉尹背上的青紫傷處,輕輕搓揉。她的手,有些糙……想來是長年練功,加之家務導致。當燕奴的小手貼在玉尹的身上時,玉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疼啊!

    “重了嗎?”

    “沒事,我忍得住!”

    燕奴微微一笑,輕聲道︰“小乙哥忍一忍,很快就好。”

    小手剛開始還好,可是隨著她力道增加,動作加快,開始變得熱起來。

    有點熱……很熱……到最後,那小手竟如同一塊烙鐵般,在玉尹身上揉動。疼得他不停翻白眼,臉更憋得通紅。若不是怕丟了面子,說不定早就叫出聲來。不過,待燕奴為他推拿過之後,身體卻變得輕松許多。

    早先那種骨頭架子好像散了一樣的感覺,也隨之不見。

    燕奴額頭上有一層細密的碎汗,臉紅撲撲的,在晨光中,透著嫵媚……

    “小乙哥,如何?”

    “好多了!”

    “嘻嘻,那就好。”

    燕奴紅著臉,把藥酒收好。

    “小乙哥晌午在家歇息下,琢磨琢磨你那發財的大計……奴先去鋪子里幫忙。”

    玉尹剛想要拒絕,卻見燕奴道︰“不過,小乙哥你最好把那秘冊好好看一下,莫到了明天,還是這個樣子。這功夫,一天不練就會倒退。”

    “知道了!”

    玉尹羞愧萬分,向燕奴保證。

    看燕奴換了身衣服,要出門的時候,玉尹突然喊聲了︰“九兒姐,我絕不會讓你失望。”

    卻見燕奴回眸一笑,翩翩離去!

    ++++++++++++++++++++++++++++++++++++++++++

    日子,就這樣又過去一天。

    從這天開始,玉尹每天早上練功,晌午在家練琴,晌午後在鋪子里幫忙。

    雖然和燕奴還是分房而居,可是比之早先那種冷淡,卻改善了不少……鋪子里的生意,冷清了些。特別是隨著白礬樓斷了玉家鋪子的熟肉生意,收入也有了明顯的減少。燕奴雖然不說,卻急在心里……但她也知道,玉尹已經盡了力,實在是無法改變。除非,能恢復和白礬樓的合作。

    只是俏枝兒在白礬樓一日,這件事恐怕就不太好辦……

    除非,能把俏枝兒趕走!

    可這又談何容易?

    俏枝兒可是白礬樓的寶貝,雖說只是個伎女,可捧她的人著實不少。

    這是白礬樓的招牌,怎可能輕易趕走?

    所以,要想改變現狀,還要另尋途徑。

    玉尹那個唱叫的法子雖然好,可真要找個好唱叫,花費的錢糧恐怕比他們一天賺的還要多,不免得不償失。為此,燕奴可是沒少和玉尹商量。

    轉眼間,已到了二月二十。

    玉家鋪子的生意,突然出現了轉機……

    熟肉生意突然多起來,倒是讓玉尹高興了幾日。但他旋即發現,生肉的生意,明顯比從前少了。

    “怎麼回事?”

    玉尹站在砧板後,看著剩下的生肉,有些頭疼。

    燕奴嘆了口氣,好似很無奈一般道︰“小乙哥莫非忘了,清明將至,以入了寒食。”

    “呃……”

    玉尹想起來了!

    清明前一段時間,在古代名為寒食節。

    是一個祭祀祖先的節日!在寒食期間,盡量不在家中生火,多是在外面買來熟食。這也是玉家鋪子熟肉銷量增加的一個原因,但時間不會太持久,很快就會恢復正常。

    “奴和二姐商量,準備做一些面食來賣。

    等到了大寒食那三天,生意一定會很好,說不定還能多賺些錢兩……對了三月一日開金明池瓊林苑。我聽人說,俏枝兒當天會在白礬樓獻藝歌舞。”

    玉尹一怔,旋即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在宋朝,大寒食前一日,喚作炊熟。人們習慣用面粉蒸制出來,形如飛燕狀的面點,然後用柳條把這種面點穿起來,掛在門楣上。這叫做子推燕,也是一種祈福的儀式。每逢炊熟,這種面點需求量就會增大。

    馬行街上住戶不少,想必也會賣得不少的錢兩。

    沒辦法,在沒有想出更好的方法之前,他們也就只能用這種發式開源節流。

    好在,玉尹已經偷偷的把觀音院祖宅,過到了燕奴的名下。

    到時候了不起自己把鋪子賣了,還了債,也足以讓燕奴衣食無憂。只是每每想到,一旦還不上債務,他就要和燕奴離婚,這心里就很不舒服。

    和燕奴相處時間越久,玉尹就越是喜歡燕奴。

    怪只能怪,這身子原來的主人,實在是太過愚蠢。那麼明顯的一個圈套,居然跳進去。結果卻是讓自己來承擔這一切,真真個讓人憋屈死了。

    燕奴和張二姐買面粉去了!

    玉尹則搬了張長凳,靠在鋪子旁邊,打量地形。

    三月初一是嗎?

    他揉了揉鼻子,看著遠處巍峨恢宏的白礬樓,嘴角一撇,露出一抹冷笑。

    想壞了我的事嗎?

    那我就先壞了你的事……

    “小乙哥,不好了!”

    就在玉尹沉思的時候,忽見黃小七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七哥,這是怎地了?”

    “蔣十五,蔣十五來了……”

    “嗯?”

    劍眉一挑,玉尹長身站起。

    蔣十五終于出現了嗎?距離張三麻子給他提醒,已經有些時日,蔣十五卻一直沒有出現。而今突然登門,想來這蔣十五,一定是有了萬全之策。

    卻不知,他又會拿出什麼手段來?

    正思忖間,就見幾個男子來到了玉家鋪子門前。

    為首的是個滿臉橫肉,看上去極為蠻橫的男子。年紀大約在四十左右,身著黑色短襦,腰間系著大帶。黑黝黝面皮,生著絡腮胡子,一副凶惡表情。

    “小乙,我正要找你。”

    蔣十五一眼就看到了玉尹,大步上來。

    在他身後,是幾個殺豬的大戶,在東京也算是小有名聲。

    玉尹心里頓感緊張,不過臉上卻不帶絲毫懼色。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

    是禍躲不過,玉尹心里非常清楚。私自宰殺生豬,算不得大事……就看你較真與否。如果蔣十五他們真較真,那就是官府里問話。現在他們找上門來,顯然是不想鬧開來。在這件事情,蔣十五他們佔著理,所以玉尹也沒有其他辦法。就看他們究竟想怎樣解決,最壞的結果,不外見官。

    蚊子多了不怕咬,玉尹而今,倒真不怕蔣十五耍出什麼花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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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5 08:26:39
第十六章 賭約上

  蔣十五本名蔣佘,因行十五,故而才有了蔣十五這個叫法。

  早年間也是個橫行東京的潑皮,後來接過祖傳殺豬的營生,才算收心。

  他還有一個綽號,叫做蔣門神。

  別誤會,這個蔣門神和水滸傳裡的蔣門神,可沒有半點幹系。特別是在收山之後,平日裡雖說有些霸道,但並不是那種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惡霸。做起營生,也是本本分分,也沒聽說過欺行霸市的行徑。

  在此之前,玉尹一直和蔣門神合作,也有些交情。

  仲春的陽光暖暖的,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桃杏芬芳,沁人肺腑。

  柔柔的春風拂過,拂動玉家鋪子門口的布幡子輕輕抖動。馬行街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玉尹穿著件薄薄的布袍,臉上透著淡淡的笑容。

  「小乙……」

  蔣門神開口。

  但沒等他說完,玉尹就打斷了他的話。

  「十五哥,自家一直在等你來。」

  蔣門神露出一抹愕然,看著玉尹,突然不知道該怎樣說下去。說起來,他和玉尹倒是沒有什麼恩怨,而且以前處的也不錯。這一次,也是受了郭京的挑唆,加之有些利慾熏心,所以才拿定主意,斷了玉尹的生肉來源。

  說到底,這件事是蔣門神先不義在前。

  玉尹私自宰殺生豬,並將之放在鋪子裡販賣,著實觸動了這圈子的利益。

  如果玉尹是個普通肉販子,倒也罷了。

  問題在於,他而今的名氣不小。

  不少人都知道玉尹被斷了貨源,可玉家鋪子依舊生意興隆,便足以說明問題。

  甚至有一些人,私底下已開始偷偷自己宰殺生豬。

  這一來,卻使得殺豬行業,受到巨大衝擊。當蔣門神他們登門問罪的時候,那些人會把玉尹抬出來說:這件事是小乙起頭,若十五哥能治得小乙,自家定遵守規矩。可如果十五哥治不得小乙,自家也沒辦法。

  東京街頭,大大小小的肉舖子不下數百個。

  誰家沒僱傭幾個刀手?

  即便是安分守己,也不代表可以任人欺凌。這些鋪子裡,即便是那女人,也敢拎刀動手。蔣門神雖然生氣,也不敢逼迫的太過分,以免惹了眾怒。

  但行有行規,這件事不解決,終究是個麻煩。

  思來想去,就如郭京說的那般,必須要找玉尹討個說法才行。治得玉尹,就能治得那些肉舖子。如果治不得玉尹,就要眼睜睜看著這個行當的規矩遭到破壞。自有行會這個機構的存在之後,各行各業都有立有規矩。

  蔣門神即便心裡不情願,也必須要找上門來。

  只是,當他看到玉尹從容的模樣,心裡面也有些打鼓。

  蔣門神不是沒聽說,這玉尹也不知怎地,和已故趙相公府上勾搭起來。

  萬一……

  蔣門神猶豫一下,一拱手,「小乙,之前的事情,是哥哥做的不對,若有什麼得罪,哥哥在這裡給你陪個不是。不過,家有家法,行有行規。

  小乙也是明白人,自當清楚這勾當裡的規矩。

  你私自宰殺生豬本不是大事,奈何你名聲太大,若不問個清楚,哥哥這邊也不好交代。到時候大家各做各的,亂了規矩,若官府問下來也不好說。

  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玉尹雖說早有準備,可事到臨頭時,心裡面還是有些緊張。

  只是,這范兒一定要拿起來,不能被蔣門神這些人小覷了……

  「哥哥說的甚是,小乙沒甚話講。

  正如哥哥所言,這事勿論對錯。事情,自家做了!哥哥劃下道來,小乙接著便是。」

  玉尹神情自若,不卑不亢。

  也使得蔣門神對他高看了幾分……

  「小乙果然是好漢,不愧馬行街玉蛟龍。

  話已經說開了,自家也不囉嗦。自家知你而今麻煩在身,也不想落井下石,為難於你……不如這樣,三月二十二,快活林咱們作上一場,如何?」

  此快活林,同樣也不是《水滸》裡的快活林。

  它坐落於開封城裡,是一處瓦子。但裡面的雜耍玩意兒不多,主要是以賭博為主。而其中最為著名的一個項目,便是相撲爭跤……當然了,這相撲爭跤和坊間所說的相撲又不一樣,更類似於後世的地下黑拳。

  玉尹眼睛一瞇,看著蔣門神。

  而蔣門神也正看著他,臉上透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好,自家接著便是。」

  「小乙,痛快!」

  蔣門神哈哈大笑,撫掌對玉尹道:「若小乙撲的好,那之前的帳一筆勾銷;若撲的不好,可別怪哥哥對你不客氣。咱這行裡,自有規矩。」

  「別啊!」

  玉尹眼珠子一轉,抬手阻止蔣門神。

  「我輸了,任你處置。

  可我贏了,也要有一個說法才是。」

  「嗯?」

  蔣門神環眼一瞪,兇光閃閃。

  「我贏了,我要進這行當……十五哥,別說小乙不曉事。是非對錯咱雖不說,可這事情卻是你們先挑起來。我輸了,命給你都成,我贏了,這圈子裡算我一個。只要十五哥點頭,咱們這個賭,就算作成了!」

  說話間,玉尹嘴角一挑,伸出手來。

  進這圈子?

  就是說,我從此以後,可以宰殺生豬販賣!

  蔣門神沒想到,玉尹會提出這要求。一雙環眼,瞇成了一條縫,看著玉尹也不說話。

  「玉小乙,你壞了規矩,也敢提這等要求?」

  「十五哥別和他廢話,咱們砸了他的鋪子,看他還敢囂張。」

  蔣門神的隨從們,勃然大怒,群情激奮的吼叫起來。

  圈子就這麼大,多一個人,就少一分利潤。這個道理,大家都很明白。

  「想砸我鋪子?」

  玉尹虎目圓睜,突然向前一步,厲聲吼道:「自家倒要看看,是哪個敢動手。」

  說話間,黃小七三名刀手拎著剔骨刀,就來到玉尹身邊。

  「都給我住手。」

  蔣門神大聲喝道,玉尹也擺手,制止了黃小七等人。

  「怎樣,十五哥?」

  他依舊伸著手,目光炯炯,凝視蔣門神。

  而蔣門神看著玉尹也不說話,半晌後他仰天大笑,「小乙,好膽氣!」

  「比不得十五哥家大業大。

  自家拿命來拼,怎麼著也要討要些好處才是……十五哥,作還是不作!」

  「你這鳥廝,倒是有我當年幾分模樣。」

  蔣門神伸出手,與玉尹啪啪啪擊掌三下。這叫做擊掌盟誓,不可反悔。市井之中,沒有許多文字講究,講的是一個信諾。答應了便是答應,不答應便是不答應。一旦誓約作成,誰若反悔,就等於沒有了信諾。

  玉尹說的沒錯,這件事是蔣門神先挑起的爭端。

  你既然做的出事情,就要有本事把事情圓回來,這才是一個行業大哥的行為。

  「哥哥,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

  蔣門神兇目圓睜,回過身從眾人身上掃過。

  「這牌子,我給了……了不起這份子,從我這裡扣除,與爾等無關。」

  說完,蔣門神又向玉尹看去。

  「三月二十二,快活林李家店,規矩你知道。

  黃昏暖場,戌時開戰!若到時候,你如果不出現,那就算做是你輸了。」

  玉尹一笑,「那到時見。」

  蔣門神也不廢話,轉身大步流星離去。

  一干隨從,惡狠狠瞪了玉尹一眼,緊隨蔣門神走了!

  「呼!」

  玉尹長出一口氣,只覺後背濕涔涔的,冷汗淋淋。

  別看他剛才表現的非常鎮定,可心裡面的緊張,卻只有他自己清楚。

  如果剛才真的動手,那麻煩可就大了!

  他在賭,賭蔣門神有些良心。這一點從他平日裡的為人處世,能夠看出一些端倪。而結果就是,他賭贏了……不管怎樣,先撐過去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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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賭約(下)


  頭有點發暈,口乾舌燥。

  玉尹深吸一口氣,緩緩在長凳上坐下,手微微顫抖。

  「小乙哥,真要和他們作一場嗎?」

  黃小七忙端來一碗涼茶,玉尹咕嘟咕嘟一飲而盡。

  抹去嘴巴上的茶水,他突然一笑,「不作一場,只怕事情就不會善了。」

  心裡面暗自苦笑:想我前世斯文一世,結果重生了,卻要和一個潑皮閒漢打賭!

  若是老爹知道,一定會罵我有辱斯文,打斷我的腿不可。

  但正如玉尹所言那樣,他若是不應下來,今天這事情,蔣門神絕不會善罷甘休。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底線和準則!

  蔣門神子承父業,當上了他們那個圈子的行首,一直遵守著那個圈子的規矩。

  這就是蔣門神的規矩……

  閉上眼睛,心仍在怦怦直跳。

  好不容易等情緒穩定下來一些之後,玉尹重又站身來。

  宰殺生豬的事情,總算是有了一個說法。不管以後還會有什麼波瀾,可至少就目前來說,問題不大。接下來,就是要全力賺錢還債……至於蔣門神的賭約,可以先不去考慮。當然了,還有俏枝兒那樁事,也要有個了結。

  +++++++++++++++++++++++++++++++++++++++++++++

  燕奴是在回來後,聽黃小七報告,才得知了事情的經過。

  聞聽玉尹和蔣門神打賭,而且是私下爭跤相撲,周燕奴頓時就急了眼。

  玉尹這時候,已經回家了!

  燕奴匆匆把鋪子交給了張二姐和黃小七打理,便急匆匆趕回家中……

  夕陽西下,晚霞照映院中。

  門前的那株古槐,已綻放出一片片嫩綠枝枒,在晚霞中,隨風亂舞。玉尹坐在院子裡的長凳上,正在操弄那支嵇琴。不時的,拉響嵇琴,奏出一聲聲古怪旋律。晚霞照映在他身上,恍若有一層模糊的光暈。

  他臉上帶著恬適笑容,正聚精會神調試音調。

  燕奴懷著一腔怒氣回到家,可是看到這一幕景色,卻突然停下來,扶著門框,靜靜的看著玉尹。那雙動人的明眸中,閃動複雜光彩,輕輕咬著朱唇,卻沒有打攪玉尹。

  人常說,男人在專心做事的時候,最有魅力!

  而事實上,玉尹全神貫注於嵇琴的時候,讓燕奴到了嘴邊的責備言語,又生生的嚥了回去。

  是啊,這件事又怎能怪小乙哥?

  蔣門神既然找上門來,那就不是一兩句話能解決的事情。恐怕蔣門神早已經有了打算,所以才會登門。小乙哥就算是退讓,也只是平添蔣門神的氣焰。若小乙哥不答應,恐怕那蔣門神等人,也不會善罷甘休。

  想到這裡,燕奴也就釋然……

  阿爹說過,若真退無可退,那就打他則個。

  小乙哥沒有退路,除了應下來,還能有什麼選擇?

  這樁事,怪不得小乙哥!

  燕奴心裡還是有些擔心,不過卻沒了早先的那份怒意。說起來,還從沒有這麼認認真真的觀察過小乙哥。即便是成了夫妻,大多數時候也是形同陌路。自從岳飛說過那一番話後,燕奴的心結慢慢的打開了……

  那只是兒時的一個夢罷了!

  師兄已經娶妻生子,而小乙哥對奴卻是真的好,怎可以再去三心二意?

  只不過,燕奴和玉尹從小長大,卻陌生的緊。

  猛然回過心思,卻發現自己對玉尹,竟然是一無所知。

  只知道他以前好勇鬥狠,卻不知道他能使得一手好琴,更能通曉音律。

  認認真真思想,一直都是玉尹在遷就她。

  可是,她卻從未認認真真的,卻瞭解玉尹……

  夕陽下,晚風輕拂。

  瀰漫著空氣裡的桃杏芬芳,為這並不算太大的院落,平添幾分溫馨。

  玉尹操琴,而燕奴扶著門框,螓首輕輕抵在手臂上,痴痴看著……

  晚風,拂起烏黑柔順的秀髮,燕奴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好看的笑靨。

  「小乙哥,以後每天加練一個時辰。」

  晚飯的時候,燕奴往玉尹碗裡夾菜,一邊看似若無其事的說道。

  「啊?加-練!」

  「是啊!」燕奴抬起頭來,盈盈笑道:「難不成小乙哥勝券在握嗎?」

  「這倒不是!」

  「快活林李家鋪子,奴也聽人提過,規矩很大,不過倒也還算公平……阿爹早年曾在那裡與人鬥過幾次,所以奴對李家鋪子,略知一二。

  在李家鋪子登場的力士,不比街上尋常力士。

  全都是見過血的亡命之徒……小乙哥身長力大,少有人可以相提並論,可如果真與人相搏,怕也就是二級力士的手段。如果不是小乙哥佔著怪力驚人的便宜,說不定連三級力士都不是對手。這次蔣門神既然劃下道來,絕不可能請一個弱手出戰。小乙哥如果不好好練習,勝算不多!」

  對於力士等級的評判,玉尹不是太瞭解。

  不過,他曾經撲過三級力士,而且大獲全勝。所以一直以來,他都認為自己的水平,至少在四級靠上。哪知道到了燕奴口中,他那身怪力,卻變得一文不值。二級力士嗎?也就是個普通的水準,有這麼差嗎?

  「力士,固然使力,也要講究使力技巧。

  小乙哥天生怪力,雖技法熟練,卻並沒有真正領悟到如何使用這怪力。

  這就好比,坐擁金山而不自知。

  加之小乙哥此前與人交手,並沒有碰到真正好手……呃,那李寶除外。你別看我,李寶『小關索』之名不是憑空得來。想當初他和小乙哥一般年紀的時候,周遊燕云十六州,與各方名手交手,實實在在打出來的本事。

  他一身技藝,阿爹在世的時候,已經有了六級力士的巔峰。

  而今,恐怕七八級是有的……所以,小乙哥每天必須練功兩個時辰。除了八閃十二翻之外,晚上還要與人切磋,增加經驗,才能有些勝算。」

  「切磋?和誰切磋?」

  燕奴笑了,「小乙哥先勝了奴,再找別人。」

  玉尹聞聽之下,頓時苦了臉!

  和燕奴切磋?純粹找虐嘛……且不說自己能否下的手,單只是她那一身層出不窮,千奇百怪的功夫,就足夠他頭疼。目前已知,燕奴身懷碎玉手,燕子飛,葉裡藏花鴛鴦腳等功夫。但具體還會什麼?玉尹並不清楚。

  和她切磋,豈不是找打?

  「怎麼,小乙哥怕了?」

  「怕?誰說的,我才沒有怕。」

  「那就這麼說定了,從今天開始……」

  「今天就要開始嗎?」

  玉尹一咧嘴。

  「早一日開始,便多一分勝算。」

  燕奴一邊起身收拾碗筷,一邊故作成熟,非常嚴肅的說道。只是,她那嬌柔的模樣,怎麼也看不出嚴厲來。玉尹不敢頂嘴,只能苦著臉,應下!

  ++++++++++++++++++++++++++++++++++++

  二月二十二,玉尹重生宣和六年,整整一個月。

  玉家鋪子的聲音在這段時間裡,因為種種原因,收益還算是不錯。計算下來,差不多有五十貫的樣子。這還是後來白礬樓斷了熟肉生意的緣故,否則還會多出幾貫來。

  但玉尹和周燕奴都沒有感覺到開心,反而心裡面沉甸甸的!

  辛辛苦苦,五十貫?

  距離那三百貫的數目,相差實在是太大了!

  剩下那二百多貫,從何而來?如果不想些辦法,恐怕到了下月,也就是一百來貫。坐在桌旁,夫妻兩人看著匣子裡的宣和通寶,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

  「小乙哥,這該如何是好?」

  燕奴顯得有些氣餒,說話也有氣無力。

  玉尹摸了摸鼻子,強作鎮定,「九兒姐休氣餒,還有三十天,總能想出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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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生一世跟你走(上)

  桃樹做果。

  一連三天靡靡細雨,打濕了東京……

  護龍河岸邊的數行楊柳,在雨中搖曳。汴河、蔡河、五丈河、金水河上的幾十座飛橋,在雨中若隱若現。朱雀門外的驛館、酒樓、妓院高懸秀旗低垂,宣德門前壯闊的御街,在雨中亮成了一條玉帶。

  大相國寺傳來晨鐘暮鼓,曲院街騷亂的市井買賣聲,汴河漕運船隊騰起的船伕號子,都似乎被這纏綿不盡的淫雨浸透,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幾枝紅杏,從觀音院的墻上露出頭來,影影憧憧。

  一棵桃樹上已結了果子,壓得枝頭低垂,探進了玉家小院。

  「二姐,你說小乙哥近來在忙些什麼?」

  坐在簷下,看著雨水順著屋簷瓦楞流淌下來,周燕奴痴呆呆的問道。

  眼看著時間越來越少,可債務仍舊差著一個巨大的數字。

  燕奴快要急瘋了!

  偏偏玉尹,好似無事人一樣,一點也不著慌。

  每天除了練功之外,便是進進出出,看上去很忙,卻又不知道在忙什麼。

  昨日,他買來許多白馬毛,在屋中編制琴絃。

  燕奴也不好說什麼,只能心裡暗自埋怨。可是今天一大早,玉尹又跑了出去。外面下著雨,他卻顯得興致勃勃,讓周燕奴心裡有些不開懷。

  張二姐在一旁坐著,縫補衣裳。

  這幾日肉舖裡的生意有些冷清,所以她也忙裡偷閒,沒有去鋪子裡見工。

  聽到燕奴的抱怨,二姐抬起頭,用繡花針在頭髮上滑了兩下。

  「九兒姐在擔心?」

  「是啊!」燕奴嘆了口氣,那張俏麗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委屈的表情,「小乙哥怎恁大的心?眼看著這日子一天天逼近,他卻一點都不急。

  昨日奴問他,有什麼打算?

  可他卻不回答,只是傻笑……」

  在玉家住了一段日子,二姐多少也清楚了玉家的狀況。

  她放下手中的針線活,而後搬了張凳子,在燕奴身邊坐下。

  「九兒姐,自家是粗人,有些話也不知當不當講。」

  「二姐請說。」

  「這家裡啊,有個男人當家,便夠了!

  人說男主外,女主內……九兒姐是個好強的人,自家清楚。只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家不懂。自家只知道,做好本份的事情,其他就由著男人做主便是。問的多了,反而不好!男人好面子,你總是問他,他就覺著,你不信他,這心裡就會有疙瘩。自家這些話,也不知是對是錯。

  九兒姐聽聽便是,莫心裡去。」

  張二姐和燕奴的情況不一樣,是個道道地地,本本分分的農家出身女子。

  所受的教育,多是三綱五常。

  夫為妻綱,什麼事都以丈夫和孩子為重。

  而燕奴呢?

  外表看去柔弱,內心實則剛強。

  她有她的做人準則,也有她的生活方式。從小在開封城里長大,周侗又是老來得女,自然萬分寵愛,寄予了諸多期望……剛開始聽二姐的話,燕奴心裡面感覺確有些不快。但如果認真想來,卻也有一些道理。

  燕奴雖然正視了她和玉尹的這段婚姻,可是在方方面面,卻總是依照著她的準則,要求玉尹。

  如今想來,似乎有些太寬了!

  她管的太寬了……換句話說,不正是對玉尹的不信任,或者說不瞭解嗎?

  男人自有他們自己解決問題的方式。

  作為妻子,應該盡力為他分擔憂愁,而不是一個勁兒的詢問,添亂……

  越是不信任,小乙的壓力就越大。

  燕奴若有所思坐在那裡,有些茫然。而張二姐看她不說話,也就不再贅言,站起來兩手在腰間的碎花布上抹了一下後,便朝著廚房走去。

  差不多快午飯了,午後還要去鋪子裡見工。

  玉尹夫婦待張二姐夫婦很友善,可張二姐卻不能忘了,這主從的區別。

  +++++++++++++++++++++++++++++++++++++

  夜色,籠罩開封城。

  又是一個熱鬧的夜晚,似乎比往日更加喧囂。

  州橋夜市,人來人往;馬行街上,更人山人海……而遠在極遠的北方,從白山黑水走出來的生女真們,已建立了大金國,正在強行吞嚥著大遼所剩無幾的元氣。金太宗完顏晟那如同餓狼般的目光,正穿越千山萬水,凝視著歌舞昇平的大宋國都。不過此時,開封府上下,百萬民眾,卻沒有多少人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冷意,猶在狂歌亂舞,紙醉金迷。

  明天,就是三月初一。

  州城西順天門外,將開放金明池、瓊林苑,每日操練天子儀仗車駕前來金明池的儀規。這一天,士人庶民皆可前來觀看,而御史臺也會發出文告,不準彈劾這樣的行為。對於開封府的老百姓而言,也是極難得,感受皇家氣象的好機會。到二十日,天子親臨,則守衛也將嚴密。

  不少人前往金明池,準備佔個好位子,觀看皇家儀仗。

  而各式雜耍,叫賣也紛紛云集,讓金明池更顯繁華……

  玉尹沒有去湊那熱鬧,而是非常自覺的在家裡練了一個時辰的功夫,便回到屋中,擺弄他那支嵇琴去了。他自有他的計劃,要妥善安排方可。

  能否成事,只看明日。

  一想到自己即將要做的瘋狂事情,玉尹就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成敗與否,在此一舉……

  若真是成了,說不得能改變目前的窘境。

  反覆調試琴絃,不斷拉奏,調整狀態。不得不說,朱紅的這支嵇琴,的確是一支好琴。如果放在市面上叫賣,少說也要有百餘貫。如果賣出去,玉尹說不得也就不必再為債務煩惱。可他卻不能這麼做!朱紅視他為知音,將這支嵇琴相送。若是賣了的話,豈不是辜負了知音二字。

  所以,玉尹從頭到尾都沒有想過要賣掉嵇琴。

  每天似寶貝一樣的捧在手上,體會著嵇琴之中,所蘊含的靈魂……

  這是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感受。

  玉尹就是覺得,這嵇琴之中蘊含著生命和靈魂。

  前世父親曾說過,一張好琴,有制琴人的生命和情感在裡面。只有感受到了其中的奧妙,才能用好那張琴。可是玉尹以前,從未有過這種感受。

  那日大相國寺演奏,讓他觸摸到了一絲其中的奧妙。

  這段時間以來,他一直在試圖感受嵇琴中的靈魂……為了這件事,幾乎廢寢忘食。喧囂的開封府,對玉尹而言,顯得是那樣的庸俗。就連晚上燕奴和張二姐要去夜市遊玩,他也沒有跟隨,而是在家中細細揣摩。

  吱呀,吱呀……

  琴聲忽而響起,忽而停止。

  玉尹突然聽到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忙站起身來,走出房門,就看到燕奴和張二姐楊廿九夫婦,興高采烈的走進院門。

  「小乙哥還未歇息?」

  「哦,等會兒就去……對了,明天不必見工了,我已經告知小七他們。」

  「不見工?」

  「是啊!」

  燕奴連忙上來,輕聲問道:「小乙哥,若不見工,豈不是要耽擱生意?」

  「忙裡偷閒而已,反正少見一天工,也當不得大事。

  對了,九兒姐不是一直說,想要去看皇家儀規嗎?一年才一次,機會難得,不如明天我陪你去金明池看看。正好我對那儀規,也非常好奇。」

  燕奴還想再說什麼,腦海中卻突然間,迴響起了張二姐的那些話來……

  到了嘴邊的話,還是硬生生的嚥回去。

  小乙哥而今是一家之主,他既然這麼說,那必然是有他的道理。

  做妻子的,只要默默的陪著,盡到自己的本份就好!

  本份?

  不知為何,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燕奴不由得臉一紅,立刻低下頭來。

  自己,又何嘗盡到了妻子的本份……

  內心裡不住的勸說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覺得臉發燙,身子發熱。十六歲,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華。更不要說古代的女子,多發育較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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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一生一世跟你走(下)1/2

  本份?

  不知為何,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燕奴不由得臉一紅,立刻低下頭來。

  自己,又何嘗盡到了妻子的本份……

  內心裡不住的勸說自己,可越是想,就越是覺得臉發燙,身子發熱。十六歲,已經是情竇初開的年華。更不要說古代的女子,多發育較早。

  妻子的本份是什麼?

  自然就是侍奉丈夫,繁衍後代。

  可到現在……

  燕奴雖然在盡力的改變著她的態度,卻終究還是存著一絲疏離感。畢竟在玉尹身上,似乎隱藏了很多秘密。就比如,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技巧,究竟是從何人學來?玉尹沒有說,而燕奴也努力的克制她的好奇。

  她在接受玉尹的同時,也在努力的,希望玉尹坦誠!

  “九兒姐,你怎麼了?”

  燈光下,燕奴的臉突然通紅。

  玉尹連忙伸出手,貼在了燕奴的額頭,“有點燙,是不是病了?我去找醫生來。”

  “不用了……”

  燕奴好像受驚的小鹿,連忙後退一步,躲開了玉尹的大手。

  “只是剛才累了,奴先去歇息,小乙哥也早些睡下吧。”

  說完,不等玉尹反應過來,燕奴一溜小跑就跑到了自己的屋子裡,蓬的關上了房門。

  一旁已經進了房間的楊廿九和張二姐夫婦,看著玉尹那呆愣愣的模樣,忍不住苦笑搖頭。

  這小乙哥,還真是魯得夠嗆!

  +++++++++++++++++++++++++++++++++++++

  第二天一早,玉尹和燕奴便離開了家。

  楊廿九還要上工,而張二姐呢,則留在家裡看門,清理,還有清洗衣物。

  本來,玉尹是懷著見識一下的心情來到金明池。

  哪知到了金明池以後,才發現這金明池人山人海,根本就沒辦法擠進去。

  從裡面傳來一聲聲嘹亮的呼號,還有悠長的號角。

  除此之外,就剩下腦袋。

  放眼看去,除了腦袋,還是腦袋……

  這讓玉尹不自覺的想起了前世假期的那些旅遊勝地。哪裡是遊玩,分明就是看人!好的位子,早就被人佔走。似玉尹這等市井小民,自然也得不到半點的優渥。燕奴原本也是興致勃勃,可看到這樣子,頓時興趣索然。

  “小乙哥,全都是人!”

  “是啊!”

  玉尹皺著眉頭,想要擠進去。

  可擠了幾次,到頭來還是被人潮給推了出來。

  索性也就淡了湊熱鬧的心,和燕奴商量了一下之後,兩人並肩離去,沿著汴河岸邊漫步。

  三月,楊柳青青,柔風和煦。

  明媚的陽光普照汴河,卻見河邊金鱗閃動。

  雖然沒有看到那金明池的盛況,但是能漫步在這充滿雅緻氣息的河邊,同樣是別有情趣。一時間,兩人都忘記了先前未能觀摩儀規的失落……

  “小乙哥,我們回去吧。”

  雖然只是並肩而行,沒有什麼親暱的言語,更沒有肌膚之親。可玉尹還是很享受,與燕奴一起漫步的感覺。那少女身上獨有的體香,令人心情愉悅。哪怕是一句話不說,就這麼默默的行走,也會感覺到開心。

  可燕奴突然提出要回去,讓玉尹多少還是有些失落。

  “天還早,再走一會兒吧。”

  燕奴噗嗤笑出聲來,“再走,可就要出開封城了!”

  不知不覺,兩人幾乎橫貫了整個開封城,從城西來到了城東。再往前走,可就要變成沿著護龍河繞圈。玉尹都沒有發現這一點,頓時面紅耳赤。

  “那我們在外面吃吧。”

  玉尹不太想這麼早回家,於是向燕奴提議。

  “不了,還是早點回去……二姐已經做了咱們的飯,若不會去,豈不是可惜?

  再說了,你晚上還有事。

  走了一個晌午,想來也覺得累了!回家歇一歇,把精神養好才是正事。 ”

  心裡雖然不捨這種無聲的溫馨,可也清楚,自己晚上還有事情要做……

  若是精神不好,萬一壞了事,反而得不償失。

  反正時間還足夠,等事情有了了結,再和燕奴一起來河邊散步也不遲。

  就這樣,夫婦兩人回了家。

  吃過午飯,玉尹便回房歇息,而燕奴和張二姐,則坐在院子裡,竊竊私語起來。

  這一場好睡,直到天光放晚。

  玉尹睜開眼睛,伸了一個懶腰之後,感覺著精神格外飽滿。

  他洗漱一下,而後穿戴妥當。

  從書案上拿起了嵇琴,深吸一口氣,把臉貼在琴上,自言自語道:“夥計,今天晚上,可就要靠你了!”

  手指輕輕拂過琴弦,發出一聲清音。

  似乎是那嵇琴在回答玉尹:放心吧,咱們一定可以成功。

  “小乙哥,要去哪裡?”

  當玉尹穿戴完畢,準備妥當走出房門時,天已經黑了。

  已過了酉時,即將戌時。

  晚風吹拂,令人感到神清氣爽。

  張二姐正在忙碌,看到玉尹出來,便開口詢問。

  玉尹道:“去馬行街,湊一個熱鬧。”

  二姐看到了玉尹身上的嵇琴,眼睛不由得一亮……她可是聽說相國寺的盛況。可惜那天她沒有親眼看到,而這些日子以來,玉尹雖然時常擺弄嵇琴,卻從未聽他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更不要說,那首使無數人痛哭的《梁祝》。有時候,二姐甚至覺得,玉尹並不會使琴…但現在看玉尹的裝束,她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心裡沒由來,感到些許興奮。

  “九兒姐呢?”

  “晚飯時說什麼要佔個好地方,一早就走了。”

  玉尹聞聽,先是一怔,旋即露出了一抹奇異的笑容。

  “佔個好地方不錯……對了,那俏枝兒今晚的開演,是在什麼時辰?”

  “說是要到亥時才會開唱。”

  玉尹笑了,點點頭道:“沒關系,還來得及!”

  張二姐那裡還能聽不出玉尹的意思。今兒個看小官人的舉動,是要打那俏枝兒的臉啊。這等熱鬧,可不能不湊……對於,九兒姐說是去佔位子,那定然是去馬行街了。雖然不知道玉尹究竟要怎麼做,可二姐的好奇心卻強烈起來。不管怎麼說,今天這個熱鬧,是不去看都不成。

  玉尹前腳剛走,張二姐後腳就收拾好東西,跑了出去……

  此時,華燈初照。

  馬行街上的席鋪正陸陸續續的擺開來,不時可以看到衣著華美的男女,在街上走過。

  遠處白礬樓下,車水馬龍。

  今晚是俏枝兒開唱,吸引了不少風流雅士,王孫公子。

  一個個嬉笑著,打著招呼,登上西樓。而在白礬樓下,也聚集了不少人圍觀。他們也聽說了俏枝兒開唱的事情,卻進不得白礬樓,只好在門外湊個熱鬧。

  張二姐老遠,就看到燕奴打來了鋪子,在肉案上擺放著一碗碗涼茶,似是打算叫賣。

  “九兒姐,你這是……”

  燕奴看到張二姐,展顏而笑。

  “待會兒若熱鬧時,少不得會有人口乾舌燥。

  準備茶水,也可換些錢兩……二姐你看,我專門買來了許多的泉水呢。 ”

  在肉案後,放著幾桶泉水。

  爐火已經生起,正在烹煮茶水……茶不是什麼好茶,是那種最為廉價的茶葉。不過既然上當街販賣,也用不得什麼好茶,能解渴潤喉就好。

  “小乙哥什麼時候來?”

  “不知道……不過奴離家的時候,小乙哥已經出門。”

  燕奴的臉上,透出一抹燦爛的笑容。

  “也不知小乙哥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不管是什麼藥,卻定是好的!”

  張二姐上前,和燕奴一起忙碌起來。隨著一碗碗茶水燒好擺上,喧囂的馬行街夜市,也緩緩拉開了面紗。遠處白礬樓中,忽聞絲竹聲響……

  戌時,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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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上)2/2

  慶歷五年春,範文正新政改革失敗,富弼也跟著被下放,滕子京重修了岳陽樓,歐陽修喝得爛醉如泥,韓相公卻依然高帥富,文彥博徹底成精;狄青成了大宋吊絲偶像,拗相公和司馬牛才剛剛參加工作,包青天還沒資格打坐開封府,蘇東坡正在換牙,仁宗皇帝努力造人中……

  就像上天的安排,大宋朝乃至華夏民族最傑出的一幫傢伙,全都擠在這個年代粉墨登場。這是最華麗璀璨、最開明自由的年代,空氣都令人迷醉。

         +++++++++++++++++++++++++++++++++++++ +

  靡靡細雨,無聲無息降臨人間!

  誰也說不清楚,這細雨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反正就如同唐詩裡說的那樣: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當人們覺察到的時候,雨絲濛濛,已籠罩在馬行街上空。柔柔細雨落在身上,別有舒爽之意。只是,那馬行街上的火樹銀花,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熄滅,照映著長街,通通透透……

  俏枝兒正在梳妝打扮,奴哥在一旁奉來了蜂蜜水,為她潤喉。

  宋代的伎女,大致分為三類。

  官妓,顧名思義,無需太費口舌解釋;家妓,則是一種類似於奴婢的形式,有私人蓄養。第三種便是私妓,其中也有不小的區別。有那賣藝不賣身,有那賣身不賣藝……當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

  俏枝兒屬於第三種,私妓出身。

  宋代有科舉,可以使男兒出人頭地,有那白屋宰相,更名留於青史。

  而對於這些伎女呢,也有她們的科舉。

  不過,屬於民間選拔,有點類似於後世的選秀節目,至於是否存在黑幕,卻不為外人知曉。

  最初,她們在公共場合獻藝。但隨著名氣大了,人紅了,一曲千金,財源滾滾,便買來豪宅廣廈,在自家開設堂會,招待風流雅士,名人貴客。

  這伎女一旦被選入花魁,便稱之為行首、上行首,就是帶班藝人。

  似俏枝兒,就是上行首級別的伎女,比之行首要高一級別。但在上行首之上,還有上廳行首存在。所謂上廳行首,就是指名次被列入官廳舉辦宴會,演出的壓軸主角。得上廳行首稱號,便等於有了官妓身份。

  有徽宗一朝,最著名的上廳行首,就是李師師。

  但是自從宋徽宗包養了李師師以後,李師師就等於卸下了上廳行首的位子,由封宜奴取代。而今,五年一度的花魁大選,即將開始。封宜奴會卸下上廳行首之位,由民間再次評選,選拔出新的上廳行首人選。

  幾乎開封府有點名氣的伎女,都開始著手準備。

  評選會在來年正月初一舉行,到時開封府的伎女,會各施才華,爭奪上廳行首的資格。俏枝兒也是這熱門人選之一,對上廳行首的位子早就躍躍欲試。

  請玉尹做樂師,也是俏枝兒為年底做出的一個準備。

  只是卻沒想到玉尹竟不識抬舉,非但拒絕了邀請,還出言不遜(奴哥轉述),這讓自十六歲出道,名冠開封府的俏枝兒,如何能夠接受?她年紀不大,方雙十年華。自出道以來,得白礬樓熱捧,迅速走紅東京。

  那些風流雅士,名人才子從來都是捧著,讓著,慣著……

  如此一來,也就養成了俏枝兒不可一世的秉性。她沒有看過玉尹在相國寺的表演,至於壓制封宜奴的說法,她也不是特別相信。不過有這樣一個人才,她還是願意拉攏一番。至少也可以避免被其他對手拉攏。

  可是玉尹的拒絕,讓她大失顏面。

  所以才有了逼迫白礬樓掌櫃,停止與玉家鋪子的生意往來,想要給玉尹一個教訓。

  不過這事情過去後,俏枝兒便把玉尹忘了!

  在她眼裡,玉尹再厲害也就是個樂師。這天底下三條腿的蛤蟆哪找,可兩條腿的樂師並不難找。玉尹再厲害,能比當年在宮宴上演奏的嵇琴大師徐衍還要厲害?徐衍,可是連官家都要為之撫掌贊嘆的人物。

  而今,徐衍已經過世。

  不過徐衍的親傳弟子卻被俏枝兒以重金買來。

  俏枝兒不似其他的伎女,成名之後廣置家產,而是花費重金,請來了開封府內多位有名的藝人和樂師,打造出一套屬於她的專屬班底來……

  別小看這個班底,對於伎女而言,卻極為重要。

  封宜奴何以能夠在李師師退出後擔當上廳行首?全賴她和李師師的私交,在參選獻藝的時候,從宮中請來了一套豪華班底,其中不泛大晟府解散後留在宮中的樂師為他助陣。也正是這個原因,封宜奴才非常順利登上花魁寶座。

  俏枝兒沒有這等門路,更與李師師無有交情。

  但她手下的這個班底,實力之雄厚,卻非等閑伎女可以相提並論……

  甚至,連封宜奴在私下里也必須承認,俏枝兒的班底,堪稱開封府第一豪華陣容。

  “姑娘,奴婢剛才看了一下,西樓那邊,已經坐滿了!”

  “是嗎?”

  俏枝兒淡定一笑,沒有露出任何驚喜之色。

  這種場面對她而言,算不得什麼。她可是有志要成為東京第一花魁的人,自然少不得排場。

  “都準備好了嗎?”

  “姑娘放心,今晚必是個滿堂彩。”

  “奴哥,偏你生了一張巧嘴……也罷,借你吉言!待會兒下去看看,請大家多多費心。自家聽人說,封宜奴為徐婆惜那賤婢在潘樓也準備了一場獻藝,怎地也不能輸了氣勢,日後再見時,免得被那賤婢恥笑。”

  徐婆惜,東京開封府新近崛起的小唱名家,為潘樓上行首。

  和俏枝兒年紀差不多,生的嬌小玲瓏,貌美如花。嗓音清亮,琴藝非凡,是潘樓主推的花魁人選。封宜奴也曾在潘樓獻藝,自然要幫襯徐婆惜。

  許多人都說,今年的花魁,就是在白礬樓的俏枝兒、潘樓的徐婆惜、景靈宮東墻的長慶樓安娘和城東宋門外仁和樓的張七七四人之中評選。

  與往屆花魁選舉,今屆明顯要激烈許多。

  以至於許多伎女必須從年初開始,便著手準備,否則就要落後於他人。

  所以每一場獻藝,俏枝兒都必須要謹慎對待。

  奴哥應了聲,便退出房間。

  俏枝兒對著銅鏡中的影像,呆愣片刻後,深呼吸一口氣,一雙柔荑放在飽滿的胸前,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雖非第一次獻藝,然每次獻藝,於俏枝兒來說,都猶如第一次……她要用最好的狀態,呈現給觀眾!

  ++++++++++++++++++++++++++++++++++++++++++

  “少陽,怎突然要請我吃酒?”

  白礬樓外,李逸風駐足,拉著陳東疑惑問道:“而且還選在豐樂樓……呵呵,莫不是又要如上次那般模樣,到一半光景才說身上未帶錢兩?”

  李逸風頭戴東坡巾,身著月白色印花緞子長衫,腰間繫著一個香囊……淡淡的香氣,令人神清氣爽。他笑呵呵的看著陳東問道,眼眉間還流露出笑意。

  陳東的打扮,比之李逸風要樸素許多。

  青色長衫,已洗的有些發白。全身上下的行頭,都顯得非常簡樸,唯一的裝飾,便是在鬢角斜插一朵牡丹花,倒是讓他透著一股子精神勁兒。

  別奇怪,宋人承盛唐遺風,好用香囊。

  所選的香料,也是千奇百怪,各有各的說法。

  而陳東的打扮,更是徽宗以來常有的裝飾。男人好插花,以顯示風雅和俊朗之氣。陳東長的不難看,只是家境不好,平日里很少有裝飾。

  今天來白礬樓,卻不能丟了太學生的面子,故而專門買了一朵牡丹,插在鬢發中。

  “大郎莫取笑,若自家嘴饞,定會找你說明……上次,上次真的是忘了帶錢兩。不過,今天這一頓,卻非我來做東,實另有金主,大郎莫怪。”

  “誰?”

  李逸風眉頭一蹙,疑惑問道。

  “便是那新入太學的外舍生,李觀魚李大郎。”

  “李觀魚?”

  李逸風頓時露出不快之色,“便是那剛從燕州而來的李觀魚嗎?你怎地和他認識?我聽人說,那廝是走了李彥的路子才入得太學,何故與他走的這麼近呢?我還聽說,他常與販夫走卒為伍,而且不好求學。

  這樣的人,你素來不屑於理睬,怎地……”

  陳東微微一笑,“我怎不知他走了李彥的路子?

  而且我還聽說,他在給李彥的行卷裡,以阿爹相稱,此等德行絕非我輩中人。只是我對此人頗感好奇,總覺得這個人身上,有一些秘密。 ”

  “嗯?”李逸風一怔,輕聲道:“此話怎講?”

  “這李觀魚的來歷,似乎有些古怪。

  我見他舉止談吐,頗為不俗,舉手投足間,總有些威嚴,不似等閑之輩。他說,他是因金人強行遷移燕州百姓,於是帶著妻子逃出燕州,投奔親人……而他那親人,也不過是開封府的力士,也沒有太多資產。

  這李觀魚來到之後,卻能在州橋附近置辦宅院。

  你也知道,那州橋附近的宅子,是何等昂貴。他那宅子倒不算是華美,卻也要幾百貫才能得手。更讓我奇怪的是,這人竟能走通李彥的門路。

  李嚴這人貪財好貨,些許錢財未必能放在眼中。

  但他居然可以為李觀魚出頭,想來使了不少錢兩,才能讓李彥開口……

  這人加入太學之後,也未認真求學。

  反而呼朋喚友,每日酒宴不斷。這其中,我總覺得有些古怪……如果說他使了那麼多的錢兩才入得太學,理應是個好學之人。偏偏又不見他求學,出手也極為闊綽。我就覺得,這人不一般,需要仔細的觀察。 ”

  李逸風搔搔頭,忍不住笑道:“許是他家財豐厚,來到開封卻發現,自己要投靠之人,也是個沒本事的,所以才想入太學,提高他的身份。”

  “是嗎?”

  陳東搖搖頭,“反正我覺得這人不正常。

  正好他今日邀我來豐樂樓吃酒,我才叫了大郎前來……聽聽他怎麼說,探探他的底子。吃完了這一頓,咱們各奔東西,還真個與他結交不成? ”

  “嗯,既然少陽你有主張,那自家也就不說什麼。

  反正多小心才是,若形式不好,自當退走,莫與那廝太過糾纏為好。 ”

  “我明白!”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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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李大官人(下)

  兩人說著話,便走進樓中。

  迎面來的小二,正好是朱成,與兩人唱了個肥喏之後,笑嘻嘻道:“兩位官人來的正好,樓上還有空位。今日乃我家上行首獻藝,可找個好位子?”

  “安靜便好。”

  陳東和李逸風本就不是為了給俏枝兒捧場,自然也不想太過搶眼。

  從朱成手裡領了一支小旗,黑底紅字,寫著西二地三四個字。西是西樓,二指二樓,地三則是房間號。這支小旗,就類似於門卡之類的東西。走上西樓之後,將小旗交給了小二,然後便由小二帶進一間雅間。

  “怎地高三郎也在?”

  陳東突然指著一個背影說道。

  李逸風皺了皺眉,輕聲道:“莫理他便是。”

  這高三郎,是兩人的同窗,也是太學的上舍生。姓高,名叫高堯卿,是太尉高俅的小兒子。人品也不算壞,而且性情豪爽,頗有些江湖之氣。

  只是高俅這人的名聲不好,所以李逸風對高堯卿,也是敬而遠之……

  交代了小二一番,兩人在雅間坐下。

  李逸風突然嘆了口氣,低聲道:“今金人狼子野心,與我大宋虎視眈眈;可官家卻寵信姦黨,任用姦妄,令朝綱不振……滿朝之中,多宵小之輩,正義之士難以容身。你看看,這豐樂樓上,多是所謂名流雅士,竟無一人能看出而今之危局。大宋看似太平,實則已風雨飄搖啊。”

  陳東的臉色,頓時也陰沉下來。

  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李逸風,只能拍了拍他的胳膊。

  “官家不過是一時被蒙蔽而已,早晚必能覺察……”

  “可若是無法醒悟呢?難道就這麼一直下去嗎?遠的不說,你且看這開封府中……人人醉生夢死,誰又真個在意這大宋江山?宣和之前,這開封府尚有八十萬禁軍,可現在呢?不過七八萬人,多是老弱殘兵。

  萬一真打將起來,又​​如何能阻擋金人虎狼之輩?

  我相信,官家早晚可以醒悟……可究竟是早還是晚?卻會是兩個結果。 ”

  “要不,咱們上書?”

  “沒用的,官家若能聽得進去,便不會是而今局面。”

  陳東面頰抽搐了幾下,終未開口勸說。

  也許,就連他自己,內心裡也是充滿了迷茫……

  “少陽,怎地來了卻不行菜?”

  正說話間,忽聞外面一陣腳步聲,緊跟著雅間房門打開,從外面走進一人。

  赫然正是當日與郭京,在酒肆裡談話的那李大郎。

  當他看到李逸風時,也是一怔,卻旋即露出燦爛笑容,緊走幾步,“卻不知李公子也在,月關來遲,實在是大罪,大罪……還請李公子寬恕。”

  這李大郎,名叫李觀魚,字月關。

  他身著一件藍色長衫,腰間繫著香囊,鬢角也插著一支牡丹,顯得格外俊俏。

  李逸風也不好太過冷淡,於是還禮道:“少陽拉自家來,卻是不請自來,大郎勿怪。”

  “哪裡哪裡,李公子能來,是月關的福氣。

  對了,梁溪先生可好?月關在燕州時,就聽說過梁溪先生大名,奈何沒有機會拜訪。他日若有空閑,還望公子引薦則個,也能讓自家聆聽教誨。 ”

  “大郎客氣!”

  李逸風不置可否,只笑了笑,便錯開了話題。

  陳東淡淡一笑,“主家未來,自家焉能專擅?”

  “誒,少陽說的好生分,自家雖只是外舍生,但也算是同窗,哪來的主客之分?

  我聽人說,這豐樂樓酒醋白腰子,還有那三鮮筍炒鵪子味道甚好,正好品嘗一二。再來些下酒的冷食……還有烙潤鳩子、石首魚、糊炒田雞……做個百味羹。再來三角皇都春……對了,俏枝兒何時開唱呢? ”

  “回官人的話,馬上就要開始了!”

  “那就這麼多,先上著,若不夠時再點。”

  李觀魚果然是個豪爽的人,騰騰騰就點了許多道菜,全都是豐樂樓有名的菜餚。

  那小二立刻又重復了一遍,旋即傳到廚房裡著案。

  “兩位兄長,不知小弟點的這幾樣,可合口味?”

  李逸風和陳東不由得相視一眼,暗自感到心驚。怪不得太學裡傳言這李觀魚家財不少,為人也非常豪爽。今日一看,果然這樣,出手真個闊綽。

  李觀魚點的這些菜,全都是白礬樓有名的菜餚,價格不菲。

  三角皇都春,更是極為昂貴。

  一角至少要一百五十文左右,這三角皇都春下來,單只是酒錢,就要五百文上下。一頓飯下來,怎麼著也要兩三貫,還真個是財大氣粗啊!

  “再去找些粉頭。

  定要那長的好看,善解人意,知趣兒的來……嗯,先叫十個過來,也好挑選。 ”

  白礬樓裡,扎有歡樓,裡面盡是等候召喚的歌伎舞姬。

  李逸風一怔,連忙阻止,“大郎,確使不得。”

  “誒,今日兩位兄長來,是給自家面子。

  而今美酒佳餚,尚有佳音可期,怎少得美人作伴?兩位兄長莫推辭,今天且聽小弟安排,如何? ”

  李逸風還要再開口,卻感覺著陳東在下面,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袖子。

  眉頭微微一蹙,但旋即道:“如此,恭敬不如從命。”

  無事獻殷勤,非奸及盜!

  少陽說的沒錯,這李觀魚果然有問題。就算再豪爽,也不至於如此熱忱。按道理說,大家是同窗,你請客吃酒,也屬正常。但再叫上粉頭,可就有些過了。只是李逸風和陳東有些不明白,李觀魚究竟所為何也?

  就在這時,樓下邦邦邦,三聲鑼響,俏枝兒即將開場……

  +++++++++++++++++++++++++++++++++++++++++++

  白礬樓外,玉家鋪子攤上上。

  燕奴頗有些緊張,四處張望,尋找著玉尹的身影。

  “小乙哥怎地還不出現?”

  她輕聲問張二姐,可是張二姐,卻也是一臉的迷茫。今晚生意不錯,已賣出了不少的茶水。但燕奴也好,張二姐也罷,所為的卻不是賺錢。

  這白礬樓裡絲竹聲響起,想是那俏枝兒已經開始了。

  但玉尹仍舊蹤跡不見,讓燕奴不由得感到心焦。

  就在燕奴左顧右盼的時候,忽聽一陣奇異的鼓點聲,從馬行街盡頭傳來。

  一個身穿黑色短單衣,腰間扎著大帶,幫著羯鼓的男子,出現在人群中。他頭上插著一支桃花,在街市中歡快的跳動。一雙粗糙的大手,極有節奏的拍擊羯鼓,發出一連串極為新穎而又奇特的鼓點,引起了路人的關注。

  那人,並非玉尹。

  看年紀,可是不小了……

  不過步履卻非常矯健,身形也極為靈活。

  一邊擊打羯鼓,一邊在長街上跳動,竟使得不少人隨著他,一同行走。

  “咦,這不是朱紅嗎?”

  燕奴看到那老者,不由得一愣。

  她認得出,老者便是當日在大相國寺裡,贈玉尹嵇琴的那個老人。據說家住沃廟附近,名叫朱紅。老人的性格,頗有些詼諧,喜歡以'豬頭'自居。

  他擊打羯鼓,從玉家鋪子攤前行過,還朝著燕奴,微微一笑,點頭示意。

  怎麼回事?

  小乙哥沒有等到,卻等來了一個'豬頭'老人?

  燕奴忙繞過案子,目光順著老人移動的身形看去,見朱紅很快的來到了白礬樓邊上,猛然停下腳步。他身體在原地突然瘋狂的旋轉,雙手猶如雨點般擊打羯鼓鼓面,發出鏗鏘鼓點,引得許多人都停下來駐足觀看。

  “好!”

  有人忍不住鼓掌,大聲叫好。

  “老漢,使得好鼓……”

  “這是是什麼曲律,為何從未聽過?”

  “是啊……這老漢年紀不小,可是這鼓卻使得極好。

  聽他擊鼓,我這心情不知為何,也變得開始愉悅起來,竟想要隨之舞動。 ”

  “是嗎?我亦有同感!”

  眾人交頭接耳,討論著老人的羯鼓鼓點。

  “這鼓聲,我好像聽過。”

  “哦?”

  燕奴扭頭,朝張二姐看去。

  張二姐輕聲道:“前些日,奴常見小乙哥擺弄嵇琴之餘,在那羅漢樁上拍擊,發出的聲音,和這鼓聲很相似。奴不是說聲音,而是說那種,那種感覺……”

  燕奴明白了!

  張二姐所說的,恐怕是節奏!

  難道,朱紅的羯鼓,是小乙哥傳授?

  那他這段時間神出鬼沒,經常跑出家門,也就說的清楚了!原來是去找朱紅,討論羯鼓的事情。只是,如果這羯鼓真是小乙哥傳授,朱紅既然出現了,小乙哥也應該在附近才是。他不是那種在幕後指指點點的人,這種場合,他肯定會出現。不過,小乙哥現在都不見,又是為何?

  燕奴目光迷離,四處張望。

  她相信,玉尹一定就在附近,他讓朱紅先出來,也一定有他的原因。

  四周圍聚的人,越來越多。

  甚至許多在歡樓中,打扮的花枝招展,等待召喚的伎女,也紛紛走出。

  連帶著,白礬樓裡的客人,也忍不住好奇探頭出來,想要看一個究竟……此時,俏枝兒的開唱剛剛開始,過場還沒結束,高潮也沒有到來。

  對於那些等待俏枝兒登場的人而言,外面有熱鬧看,當然不會放過……

  鐺鐺鐺!

  咚咚咚……

  過場結束鑼聲結束,而朱紅的鼓聲,也戛然而止。

  那種感覺,就好像那男女之事,女人剛來了感覺,突然間男人萎了……

  吊在半空中的滋味,自然不太舒服。以至於許多人忍不住想要破口大罵,卻在這時,只見在一旁的房頂上,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手中持一隻嵇琴,弓子一顫,琴聲響起,卻正好接住了朱紅戛然而止的鼓聲!

  “是小乙哥?”

  燕奴看清楚房頂那人的模樣,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連忙摀住了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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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序曲(上)

  手指靈動,拂動琴弦,產生歡快的節奏。

  伴隨著弓子一次出人意料的跳動,玉尹手指一個滑弦,陡然間令琴聲變得格外響亮。

  只見他騰空而起,在半空中一個側翻,身形穩穩落地。

  而在這側翻的同時,琴聲卻沒有停止,在所有人耳邊回蕩。剎那間,圍觀者中發出一連串的喝彩,和著琴聲,卻讓長街之上的氣氛,更加熱烈。

  “真是小乙哥?”

  張二姐忍不住一聲輕呼。

  燕奴露出燦爛的笑容,自言自語道:“奴就知道,小乙哥怎會錯過這熱鬧?”

  長街上,已讓出了一塊空地。

  玉尹手持嵇琴,歡快的奏響音律,看似隨意的,緩步而行……

  他的腳步很靈活,在圍觀者的眼中,就好像在跳舞一樣,頗能吸引眼球。

  腰間繫著一個木檔,嵇琴就架在上面,即便是鬆手,也不會脫落。如此一來,也就使得玉尹在使琴的同時,可以做出各種各樣吸引大家的動作。

  一時間,長街之上,琴聲飄飄,引得無數人,隨著那樂曲而行。

  從內心里而言,玉尹並不介意包裝。

  前世的經驗,讓他非常清楚包裝的重要性。

  之所以不肯向現實低頭,卻不是因為包裝。玉尹最討厭的,那種無休止、無節操,令人惡心的炒作方式。明明很雅的音樂,卻要弄幾個漂亮姑娘光著膀子露著大腿,恨不得赤身裸體般在舞臺上搔首弄姿……

  原本很優雅的事情,也因此變成庸俗而低級的東西。

  此次,他要打俏枝兒的臉。

  那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些去給俏枝兒捧場的人,全都吸引出來……

  玉尹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在長街上演奏。

  馬行街夜市,是開封府最熱鬧的夜市,路人眾多,不可以數計……

  而他所選擇的演奏曲目,也別出心裁。並非是傳統古樂中的曲目,而是選擇了法國音樂家比才在1874年為歌劇《卡門》所創作出來的序曲。

  也就是在後世極為著名的《卡門序曲》。

  卡門序曲,常被人稱之為'鬥牛士進行曲'。用強音奏出輝煌而極富生命力的進行曲式主體,能夠迅速讓人們產生濃厚的興趣。與傳統古樂不同,卡門序曲採用了變奏的模式,從開始的強音,道到最終的一個不協和尾音結束,整首曲子都能夠緊緊的抓住人們的心思和情緒……

  用嵇琴演奏卡門序曲,並非一件容易的事情。

  不過在後世,這種現象並不少見。外國人可以用小提琴來演奏民樂,那麼古典樂器,何嘗不能夠演奏西樂?玉尹也不是一個一味排斥西樂的人。事實上在他重生之前,對於西樂也頗有興趣,演奏卡門序曲,自然也就不在話下。

  今晚,將會是一個極為快樂的夜晚!

  玉尹為了這次演奏,準備了很長時間。

  首先,他更換了嵇琴琴弦,比普通的嵇琴琴弦,整整粗了一倍。

  這樣的結果,就是令琴聲更具穿透力,也更容易覆蓋整條長街……同時,他還找到了朱紅幫忙。朱紅不是藝人,但是卻極好音樂,能夠使用各種民間樂器,例如嵇琴,例如羯鼓,甚至包括琵琶和竹笛,也極為擅長。

  玉尹找上門,把想法告訴朱紅。

  而朱紅很快就應承下來。

  本就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否則大相國寺萬姓交易會,他本不是落魄藝人,只是喜歡熱鬧的氣氛。兩人一拍即合,玉尹隨後便設計出了方案。

  朱紅開場,以鬥牛舞的鼓點來熱身……

  到差不多結束的時候,再由玉尹亮相,可以在最大程度上,吸引大家的目光。

  事實上,這個方式的確成功了!

  “小乙,好彩!”

  “小乙哥……”

  “小乙,使得漂亮。”

  人群中傳來各種各樣的叫喊聲,頓時令現場變得有些混亂起來。

  不過,玉尹恍若未覺,依舊用二胡奏出歡快的曲調。連續幾次變調,令現場的氣氛,也達到了高潮。叫好聲一浪高過一浪,可謂此起彼伏。

  “外面怎地這麼嘈亂。”

  白礬樓上,陳東放開懷中的粉頭,起身來到了窗子邊上。

  李逸風顯然不太能適應這樣的環境,也連忙起身跟上去。人常說,宋朝是一個風雅的時代。但凡才子,必然風流。特別是在這青樓瓦舍之中,逢場作戲也是極為正常的事情。偏偏李逸風家教很嚴,若只是吃酒玩樂還好,但如果加上了粉頭歌伎,就顯得有些拘束,遠不如陳東放得開。

  李觀魚摟著一個歌伎,看似調笑,實則默默觀察李逸風兩人的表現。

  內心更做出了判斷!

  樓下,伴隨著管弦絲竹聲響起,俏枝兒在千呼萬喚之下,終於登場……

  然而樓外的喧囂,卻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俏枝兒也感覺有些怪異,因為當她登場時,並沒有想像中那麼熱烈的反響。

  “那不是玉小乙嗎?”

  陳東突然指著人群中,正歡快演奏的玉尹,詫異詢問。

  “玉小乙是哪個?”

  李逸風顯然已經忘記了玉尹這個人,聽到陳東的話,他好奇的詢問道。

  “大郎莫非忘了,當日在五丈河上,言範大夫家娘子撫琴指法有誤那人?”

  “啊……你是說那個與人撲輸了,還欠了三百貫的漢子嗎?”

  “正是!”

  陳東笑道:“我還為他在開封府做了保,也不知他而今情況如何。不想這漢子竟真使得好琴,大郎若是有興趣,咱們樓下一觀,你以為如何?”

  李逸風不喜歡玉尹,但同樣也不習慣這樓中氣氛。

  當下點頭道:“就依少陽所說。”

  兩人說罷,轉身就與李觀魚告辭。

  李觀魚愕然道:“兩位哥哥何故要走?可是小弟招待不周?惱了哥哥?”

  陳東連連擺手,“非也非也,只是見故舊於外,故而要前去寒暄……李官人招待甚好,只是碰巧……改日,不如改日,由大郎做東,倒是還請官人莫推辭才是。”

  說罷,陳東拉著李逸風,就匆匆走了。

  李觀魚一臉陰霾,走到窗戶旁邊,向外張望。

  “那人是誰?”

  一旁的粉頭笑嘻嘻道:“不就是頭前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早就聽人說,他使得好琴,一直未見過。不想今日,他竟在樓下獻技。 ”

  他就是玉小乙?

  李觀魚的眼中,閃過一抹冷意。

  不過旋即,他便露出燦爛笑容,“果然使得好琴,不如一同過去觀瞧?”

  粉頭們頓時喝彩,引得好一陣子的鶯鶯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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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超手裡的弓子微微一顫,出現了一個極不起眼的雜音。

  好在他經驗豐富,立刻就覺察到了不妙,忙穩住心神,將曲調拉回來。

  可即便是這麼一個小小的雜音,也無法逃過俏枝兒的耳朵。

  她身形曼妙舞動,伴隨著歌聲輕輕旋身,目光向馮超看去,帶著一絲疑問。

  對於馮超,俏枝兒很敬重。

  徐衍的親傳弟子,號稱市井之中第一勤,絕對是開封府使嵇琴的一個行家。當初俏枝兒請馮超出身,也是費了不小的心思。自馮超成為他樂師以來,也的確是給俏枝兒,帶來了巨大的收益,這名聲越來越響。

  俏枝兒不似李師師、封宜奴那樣的小唱名家,講求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是雜劇出身,論層次比李師師要低一籌。這也是俏枝兒奪上廳行首,最大的一個障礙。但是隨馮超的到來,或多或少掩蓋了這一缺陷。

  所以,俏枝兒對馮超,非常尊敬……

  似水秋波,似乎是在詢問:“出了什麼事?”

  馮超向她微微一笑,示意無妨。不過在俏枝兒轉身的一剎那,馮超突然扭頭,看了一眼一旁的奴哥。努了努嘴,那意思是說,看看外面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馮超處於臺上,距離樓外長街甚遠。

  可玉尹那經過改造之後的嵇琴,具有極強的穿透力,竟然影響到了他的節奏。

  卡門序曲,和俏枝兒的小唱,南轅北轍,有著巨大的區別。

  馮超身為名家,當然能覺察到玉尹琴聲中所具有的魔力,更容易感染他人。剛才的失誤,也正是不小心,受到玉尹琴聲感染,才造成的結果。

  奴哥有些不太明白,看著馮超。

  馮超心頭一怒,再次努嘴,向奴哥示意。

  奴哥這才反應過來,忙轉身匆匆離去。她也覺察到了外面的喧囂,只不過沒有往心裡去。可是隨著不斷有客人向樓外行去,奴哥也不禁好奇。

  “怎麼回事?”

  奴哥攔住了朱成。

  “好像小乙在外面使琴,所以大家都去觀看。”

  “小乙?”

  奴哥眉頭一蹙,沉聲問道:“可是那街頭的玉小乙?”

  “正是!”

  奴哥二話不說,扭頭就走。

  朱成看著她的背影,不由得心裡冷笑一聲:看你狂,能狂到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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