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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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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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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5 08:29:16
第十九章 序曲(下)

  而這時候,玉尹的卡門序曲,已經變奏到了F大調上。

  樂曲越發明快,令人心情萬分的激動。

  他猛然轉身,手中弓子在琴弦上連續做出了六個跳弓的動作,猶如行云流水,瀟灑至極。同時手上更連續做出滑弦的動作,一連串的技巧,只看得圍觀者一個個眼花繚亂,忍不住連聲叫好,拼命的鼓掌助威。

  燕奴,更是激動無比。

  “二姐,小乙哥使得如何?”

  張二姐笑道:“小乙哥的琴,自然使得無雙。”

  “嗯,奴也如此覺得。”

  燕奴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更夾雜著一絲絲自豪之色。

  就在這時,忽聽一陣喧鬧聲傳來,從白礬樓里用處了十幾個身穿黑色短單衣,如同兇神惡煞般的漢子。似白礬樓這樣的地方,少不得會有人鬧事。故而蓄養打手,也極為正常。這些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善類,沖到了大街上以后,二話不說,就氣勢洶洶的朝著玉尹走了過去……

  人群中,李逸風眉頭一蹙。

  “這是作甚?”

  陳東則冷冷一笑,“無非是擔心小乙,掃了他們面子。”

  嵇琴,以一個極不協調的音符,戛然而止。

  卡門序曲到此,演奏完畢,玉尹不由得長出了一口氣。

  只是,為何沒有掌聲?

  他抬起頭來,就見一個大漢走過來,兇神惡煞般的吼道:“我道那個這般膽大,原來是玉小乙。你吃了熊心豹膽,敢在這豐樂樓下鬧事嗎?”

  出招了嗎?

  玉尹心里不禁冷笑。

  不等他回答,卻聽人群中有人說道:“莫非這條馬行街,是你豐樂樓的私有財產嗎?東心三哥,你好大的威風……是不是以后,我們連在馬行街走動都不成了?”

  人群一分,就見燕奴快步走來。

  大漢復姓東心,單名一個雷字,也曾是馬行街上有名的潑皮。

  不過早些年,便投到了白礬樓里,當上了打手頭子,所以這些年也很少出來惹是生非。燕奴認得東心雷,但是卻絲毫不懼。她走到了玉尹身邊,凝視東心雷大聲發問。

  東心雷臉色一變,“周娘子,好膽氣啊!

  我告訴你,你們在哪兒使琴,和我都沒有關系。但就是不能在這里使琴。看在周教頭的面子上,我不為難你們,趕快離開這里,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玉尹一笑,“我若不走,你奈我何?”

  “小乙,咱們抬頭不見低頭見,以往大家也算舊識。

  除去今日,你愛怎樣就怎樣。但只今日,你不能在此鬧事,否則我認得你,可這拳頭卻認不得。”

  “鬧事?”

  玉尹抬手攔住了燕奴,腳下一個滑步,手中的弓子在琴弦上那麼一拉。

  一個渾厚洪亮的音符,回蕩在空中。

  “自家使琴,與你何干?

  三哥,別說我不給你面子,連官家都能開金明池,與百姓同樂,莫非你豐樂樓下,比金明池、瓊林苑還來頭大嗎?我今朝在這里,自使自家的琴,與你豐樂樓何干?三哥,面子不是別人給的,是自己掙得……

  強出頭的椽子,總容易爛掉,你還是想清楚了再說。”

  大家都是混江湖的,玉尹並不怕對方。

  東心雷臉色一變,目光冷厲,“小乙,這可是你自找的!”

  燕奴心里一緊,本能的握緊了拳頭。

  就在這時,只聽人群中有人說道:“三哥好大威風,小乙在這里使琴,我底愛聽。我張三麻子倒要看看,三哥有多大威風,竟如此的神氣。”

  說話間,人群中走出一行人,大約有二十多個。

  為首的正是那販豬的張三麻子,身邊還跟著幾十個腳夫,一個個殺氣騰騰。

  張三麻子這一出來,讓東心雷臉色大變。

  他的確曾是馬行街的一霸,靠著白礬樓,手下也養著十幾個閑漢打手。

  可張三麻子卻不一樣。

  他是這開封城里的一霸!

  別的不說,為他趕豬的腳夫,就有百余人,更不要說靠著張三麻子吃飯的閑漢,不計其數。這廝絕對是市井中一霸,只不過很少再外顯露。

  “張三哥……”

  “誒,我當不得三哥兩個字。

  東心雷,我今天來,就是聽小乙使琴,不為別的。這大街,不是你豐樂樓的產業。你在豐樂樓里怎樣,我管不到,可是小乙在這大街上使琴,卻沒有礙到你豐樂樓半點事情。你要講理,我和你講理;你若不講理,我也就不和你講理。話就說到這里,你三哥是否還要驅趕小乙?”

  東心雷臉色陰沉,扭頭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臉上,依舊帶著幾分和煦笑容……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讓東心雷難受。

  這家伙,就是來鬧事!

  可玉尹占著理,如果他是在豐樂樓鬧事,東心雷自然可以出面。但現在……

  更不要說,這鳥廝還請了張三麻子出面。

  東心雷自認,他奈何不得張三麻子,只能咬了咬牙,一拱手,“小乙,都是誤會,你莫往心里去……你要使琴,只管使來,自家這里賠罪了!”

  “剛才,得罪了三哥,還請海涵。”

  “不敢,不敢……”

  東心雷帶著人,灰溜溜的走了。

  四周頓時響起一陣歡呼聲。

  “小乙怎地和豐樂樓生了齷齪?”

  陳東這時候,也看出了端倪。玉尹絕對是故意的……甚至還請了人來護場子。

  他扭頭,疑惑問道。

  李逸風則露出幾分好奇之色,搖頭回道:“我怎知道這其中的事情?不過,這玉尹確是個有趣的,居然跑來和豐樂樓打擂臺,確是有趣的很呢。

  對了,他剛才使的曲子,叫什麼?”

  “這個……”陳東揉著面頰,一臉尷尬之色,“自家還是第一次聽到。

  不過,甚是有趣!

  我就說,這玉小乙不是等閑的屠子,你卻不信。怎樣,只這一手好琴,就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

  李逸風心里面,也頗為贊同。

  只不過臉上還是露出不屑之色,仿佛自言自語說道:“使得再好,也終究是市井之物,登不得大雅之堂……對了,你說他接下來,會使什麼曲子?

  我記得前些時候大相國寺,曾有人以嵇琴,一手壓制的封宜奴顏面無存……那廝叫甚來著?前幾日我還聽人提起此事……對了,玉尹,莫非就是他?”

  陳東這些日子,在準備功課,所以並沒有留意外面的事情。

  聽李逸風這麼一說,他也不禁露出了好奇之色,“未曾想,小乙竟有如此本事!”

  豐樂樓里,俏枝兒的歌喉動人!

  豐樂樓外,玉尹平心靜氣。

  他看了一眼燕奴,突然用手指撥動琴弦,奏出了一連串歡快的音符……

  “燕奴,我們跳舞吧!”

  說話間,弓子一動,嵇琴再次發出了歡快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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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9 17:47:23
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上)

  撲面而來的壓力,讓俏枝兒再也無法平靜。

  雖然渾若無事,猶自用動人的歌喉小唱,但是心里面卻已經翻江倒海起來。

  樓外的歡笑聲,喝彩聲,讓她心煩意亂,以至于一連發出兩個走腔……

  好在,俏枝兒功底深厚,倒也沒有讓人感覺出來。

  可她自己清楚,今晚的開唱,恐怕是要演砸了!君不見,連那一直都在為她捧場的高家小衙內,也從消失不見。就在剛才,那位衙內還在為她歡呼叫好,但一眨眼,就不見了人影。這說明什麼?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精彩到連她最忠實的擁躉,也產生了好奇,跑去觀望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可不管怎樣,俏枝兒必須要表演完,才能夠下去詢問。

  目光朝馮超看去,帶著無盡的期盼。她俏枝兒想要從馮超那邊得到一絲提示,不過看得出,馮超也是不知所措,甚至連續奏出兩個破音,他本人卻毫無所覺。

  心,亂了!

  不止是俏枝兒和馮超,幾乎整個班底,都有些亂了……

  馮超臉色很難看!

  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混亂,攪亂了他的心神。

  自出師以來,馮超春風得意。特別是在徐衍過世以后,更隱隱有嵇琴第一人的跡象。這也讓馮超志得意滿,有些驕傲不可一世。俏枝兒三顧茅廬,花費重金將他請來,更使得馮超的風頭,隱隱壓過當年徐衍。

  可以說,他從未遇到過這樣的狀況。

  那不知名的對手,令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之前,他發出一個破音,但並未在意。特別是看到東心雷帶著人出去,心思也也就隨之平定。

  卻不想,東心雷撞得個頭破血流。

  非但沒有將外面的對手趕走,更助長了對方的氣勢。第二首樂曲,依舊令人感到新奇。而且乍聽起來,似乎沒有任何技巧,音調始終如一。

  偏偏就是這古怪的樂律,竟使得樓外完全瘋狂起來。

  那不時傳來的叫好聲,喝彩聲,都讓馮超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壓力……

  是誰?

  是誰在鬧場?

  難道說,是針對我的嗎?

  馮超的心,已經完全亂了,更使得樂班的調子,也開始出現了混亂。

  節奏,節奏完全控制不住!

  俏枝兒在臺上,越來越感到從樓外,撲面而來的寒意。

  難道說,自己辛苦四年,就要毀于今日嗎?

  +++++++++++++++++++++++++++++++++++++

  李觀魚立足窗邊,靜靜地看著樓下的騷動與喧嘩。

  歌姬們已經走了,趕去樓下,看熱鬧去了……長街上,玉尹手執嵇琴,奏出歡快的樂曲。這是波蘭籍作曲家莫什科夫斯基在1873年所創作的《西班牙舞曲》中的第二首樂曲,以歌謠風和舞蹈風的節奏組合創作而成,旋律部分極為突出,最能調動人們的情緒。這原本是鋼琴曲,但是后來,演變成為吉他曲。后世也曾有人有二胡演奏出來,特點鮮明。

  玉尹的印象非常深刻,對這首曲子,也非常喜愛。

  他游走在人群中,奏響樂曲,身隨曲動,跳著歡快的舞蹈。而在他身邊,燕奴圍著她,雙手虛合胸前,跳著胡旋舞,裙袂飄揚,姿態絕美。

  那俏麗的面容,紅撲撲,透著快樂的氣息。

  額頭上滲出細碎的汗珠,在火光下,晶瑩閃動……

  朱紅,也加入其中。

  他取出了兩串小鈴鐺,系在手腕上。鼓槌敲擊羯鼓,伴隨著琴聲,走出歡快節奏。同時隨著他身形轉動,手腕上的鈴鐺也發出愉悅的歌聲。

  琴聲,鼓聲,已經那清脆的鈴聲,合在一起,徹底引爆了馬行街的氣氛。

  路人駐足,隨著琴聲而動。

  哪怕是心情抑郁,在這片歡樂的海洋中,那點抑郁也不禁隨之煙消云散。

  李逸風突然跳出來,一邊暢快大笑,一邊旋舞。

  而陳東則顯得相對沉靜一些,拍著手,驀地抬頭向白礬樓上看去。和李觀魚的目光,在不經意間相觸。李觀魚微微一笑,旋即沒入窗后。而陳東卻不禁微微一蹙眉頭,心里更增添了幾分凝重和懷疑。

  “這廝,使得好琴!”

  一個衣著華美的青年,站在白礬樓外,連聲稱贊,“可知這廝何人?”

  “哦,是街頭上玉家鋪子的玉小乙。”

  “玉小乙?”

  “他本名叫玉尹,他爹據說曾經是一等內等子,不過十年前與遼人相撲,中了暗算而死。這廝也使得一手好撲,卻不想,竟還使得這好琴。

  衙內若有興趣,來日不妨請他專門使琴。”

  青年,名叫高堯卿。

  也就是殿前都太尉,開府儀同三司,檢校太保,奉國軍節度使,簡國公高俅的幼子。不過,他可不是《水滸傳》里的高衙內,而是太學上舍生。

  為人有些紈绔,喜奢華,好女色。

  但總體而言,為人還算不壞,沒有欺男霸女,性子也能算得上是豪爽。

  高堯卿有兩個哥哥。

  大哥高堯康,是桂州觀察使,二哥高堯輔,為安國軍承宣使。高堯卿在宣和四年時,因高俅受開府儀同三司,也得了一個岳陽軍承宣使的職務,但並未赴任,依舊在太學求學。等待來年登第,便可正式上任。

  “衙內可是對此人有興趣?改日把他招進府中便是。”

  哪知高堯卿卻搖搖頭,輕聲道:“爾等休要亂來,此人說不得與我阿爹有些交集,待我回去問過阿爹之后,再做打算……對了,他這曲兒叫甚名字,為何自家從未聽過?確是一首好曲兒,怎使得如此精妙。”

  身邊隨從,一個個瞠目結舌。

  玉尹的心情很愉悅!

  圍觀者越多,就說明他越成功。

  當長街隨著他的舞曲一起舞動起來的時候,玉尹臉上的笑容,也就更加燦爛。

  伴隨一個極為巧妙的變奏,他停下了腳步。

  將弓子收起,站在闌珊燈火之中,舉目朝著白礬樓看去。

  里面的琴聲顯得有些雜亂,在普通人聽來,可能不覺察什麼,但是在玉尹聽來,明顯出現了錯誤。

  “老爹,多謝了!”

  他拱手,朝朱紅一揖。

  這老爹是一種對老人的尊稱,與‘老漢’的意思恰恰相反。

  朱紅也停下了腳步,氣喘吁吁從手腕上解下了鈴鐺,朝著玉尹連連擺手。

  “痛快,痛快……老漢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痛快,還要感激哥兒,給老漢今日這個機會。哥兒的技藝,已經出神入化,當算的是第一人了!”

  第一人?

  玉尹愣了一下。

  他沒想到,朱紅竟然如此稱呼他,不免有些受寵若驚。

  “第一人,愧不敢當。”

  玉尹連連擺手,客套了幾句,又向張三麻子等人拱手道謝。

  他早就想到,如果在白礬樓外演出,弄不好會驚動白礬樓的人出面驅趕。

  于是,玉尹找到了張三麻子。

  卻不想這三麻子也是個爽快人,聞聽玉尹的目的之后,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

  打俏枝兒的臉?

  這可是不是一樁小事!

  開封府里,想要打俏枝兒臉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但似玉尹這般擺明車馬打臉,卻還是第一遭。能找張三麻子,也是他三麻子的臉面。再說了,也算不得什麼難事。白礬樓勢大不假,可這是開封府,卻也要守著規矩。

  他才不怕白礬樓的人,更不要說那東心雷出面。

  玉尹連奏兩曲,也有些乏了。

  他與眾人道謝之后,邁步朝白礬樓走去。

  “小乙這是做甚?”

  李逸風不由得一愣,有些好奇的詢問身邊陳東。

  而陳東則也是一臉迷茫,輕輕搖頭,“我怎知道……大郎,你怎地也叫他小乙了?呵呵,我可是記得,你之前提起小乙,總以屠子而代之。”

  李逸風臉一紅,整理了一下衣冠。

  “他技藝非凡,當不是等閑的屠子。

  稱他小乙,也沒什麼了不得。莫忘了,當日作保,可也有我一份子呢。”

  李逸風死鴨子嘴硬,惹得陳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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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誰是第一人(下)

  而這時,玉尹已經來到了白礬樓前,人群讓開一條縫隙,正可以看到,那高臺之上,俏枝兒輕歌曼舞。

  “今日得與上行首同場較藝,實玉尹之幸。

  但望得,未擾了上行首雅興才好……只想與上行首知,玉尹走玉尹的獨木橋,上行首走上行首的陽關道。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何故苦苦相逼?”

  話音未落,頓時引起一陣嘩然。

  如果說,此前玉尹在長街奏樂,很多人以為是他的愛好所致。那麼在這一刻,就全都明白了!玉尹之所以要在今日,奏樂馬行街,是針對俏枝兒來。這兩人,一個琴技高超,一個卻是艷名遠播,卻不知又有什麼故事?

  玉尹,是馬行街街頭的肉販子。

  俏枝兒,卻在白礬樓獻藝……

  這年頭才子佳人,風流艷事最能引發人們的好奇心。一時間,白礬樓外亂成了一鍋粥,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一雙雙目光,好奇的打量玉尹。

  小乙玉樹臨風,雖是個肉販子,但也算的上是一表人才,是肉販子里的白馬王子。

  那俏枝兒,卻是一位佳人。

  才貌歌藝雙全,兩人之間,莫非有些什麼故事?

  白礬樓里,歌聲戛然而止。

  俏枝兒有些呆滯的立于臺上,腦袋里一片空白……究竟是怎麼回事?這玉尹又是哪個?因何故如此羞辱奴家?奴,又是在何事得罪了他呢?

  她對玉尹,並沒有多少印象。

  哪怕當初玉尹引爆大相國寺,她也只是出于好奇,才想要招攬。

  事情過后,她就把玉尹拋在了腦后。畢竟在俏枝兒而言,爭奪上廳行首之位,才最是重要。沒辦法,今年的競爭實在是太激烈了,激烈到讓她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所以當她聽到玉尹那一番話的時候,竟不知所措。

  實在想不起來,如何得罪了玉尹!

  難道說,這玉尹是別人派來,專門與奴搗亂不成?

  心里面委屈,俏枝兒眼眶中淚水打轉,卻又不好在臺上表露,扭頭就走。

  這一下,也使得場面,更加混亂!

  +++++++++++++++++++++++++++++++++++++++++++

  “燕奴,我們回家了!”

  玉尹說完,只覺心情頓時開朗許多。

  這些時日以來,積郁在他心中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有些難過。今日使琴使得痛快,出氣也出的爽利。于是乎,心情也隨之大好,下意識伸出手,想要為燕奴擦去額頭上的汗水。當手指碰觸那嬌嫩肌膚的剎那,燕奴的臉,騰地更紅了。她身子輕輕一顫,忙向后一縮,躲過了玉尹的手。

  “小乙哥,且回家吧。”

  唉!

  玉尹心里,輕嘆一聲。

  燕奴對我還是有些抵觸……也許這樣最好!將來我若一無所有時,也能走的爽快些。

  他強自一笑,“嗯,我們回家。”

  拿著嵇琴,兩人朝外走去。

  人們自動讓出了一條縫,不時從人群中傳來一聲聲稱贊。

  “小乙,使得好!”

  “小乙哥,下次再使琴時,定要喚上自家……”

  “燕奴,剛才你跳的可真好!”

  “小乙,再使一曲吧。”

  玉尹一邊拱手道謝,一邊和燕奴往外走。兩人走出人群,朝著家的方向行去。

  只是在他二人身后,卻是竊竊私語。

  “上行首如何與小乙結怨?”

  “我聽人說,似是上行首追求小乙不成,惱羞成怒……所以小乙才欠下三百貫,據說就是上行首設下的圈套。”

  “這女子,怎地如此狠毒?”

  “……”

  “你休胡言亂語,俏枝兒怎可能與郭三黑子那等鳥廝有關聯?我倒是聽說,那俏枝兒很久以前便喜歡小乙哥,苦苦糾纏,令得周娘子心中不滿。

  你也知道周娘子那脾氣,至今不肯和小乙圓房,恐怕就是因為這俏枝兒作祟。”

  “不會吧,俏枝兒堂堂上行首,居然做得這等事?”

  “這有什麼不可能……姐兒愛俏,小乙偏有生的好,出這等事也是常理。”

  “有道理,有道理!”

  人群中,各種議論紛紛。

  高堯卿的臉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半晌后回頭看了一眼白礬樓里空蕩蕩的舞臺,突然一頓足,轉身就走。

  他追俏枝兒,也非一兩天的事情。

  這俏枝兒對他,一直是若即若離,令他心癢難耐。哪知道,居然有這等事?說俏枝兒和那郭京什麼的聯手坑玉尹,高堯卿倒不太相信。從眾人的議論中可以聽出,那郭京不過是開封府一個閑漢,是個上不得臺面的人。

  以俏枝兒這樣的地位,根本無需和郭京聯手。

  那白礬樓里的東心雷就是個閑漢出身,若真要陷害,也是找東心雷,而非是郭京。

  那麼,第二種猜測,最靠譜!

  老子如此追你,你卻與我耍臉子,反過來倒貼小白臉?

  這讓高堯卿如何能接受,同時心里對玉尹的好感,一下子也減少許多,甚至隱隱有些敵視。

  只是到了高堯卿這個層次,玉尹相差太大。

  高堯卿本身也算個低調的人,並不想追究下去……了不起,自家不捧你的場就是。這開封府又不是你一個上行首,大可以去捧徐婆惜她們。

  高堯卿氣沖沖的走了!

  陳東和李逸風也覺得無趣,悄然從人群中走出來。

  一陣狂舞,緩解了心中的抑郁。但狂舞之后,又有一種莫名的空虛感。

  李逸風抬起頭,仰望夜空。

  但見天邊,飄來了幾朵烏云,掩住了天邊明月……

  一場夜雨即將到來!

  “少陽,我回去了。”

  “啊?”

  “要下雨了,你也早些回吧……對了,那李觀魚的事情,你莫插手,我自會尋人打探他的底細。此人的確是有些古怪,你最好少與他交道。”

  陳東點點頭表示明白!

  “對了,我明日打算尋小乙去耍,你可要去?”

  李逸風想了想,展顏一笑,“那玉小乙也算個妙人,可以與他走動一番。你明日尋他時,叫自家一聲……若有的空暇,我自與你前去拜訪。”

  兩人拱手告辭,各自朝著住處走去。

  但馬行街上,卻依舊是喧囂無比,今夜發生的一切,足以讓人們談論好幾日。

  那玉尹,究竟和俏枝兒之間,有什麼故事呢?

  真真個讓人,好奇啊!

  +++++++++++++++++++++++++++++++++++++++++++++++++

  “真個該死,怎就聽了她的勸?”

  白礬樓里一個雅間,一身素縞的馬娘子,正咬牙切齒。

  在她跟前,卻是個中年人躺在地上,頭破血流,被人打得面目全非……

  幾個黑衣打手站在一旁,靜靜的一言不發。

  馬娘子突然一轉身,盯著那中年人,惡狠狠罵道:“卻要你記住,白礬樓姓馬,不是那賤婢可以做主的地方。和玉家鋪子的生意,是老爺生前安排下來,你算什麼東西,居然聽一賤婢挑撥,擅自解除了生意?”

  “姑娘,小人該死,小人該死……請姑娘饒命則個。”

  “好啊……那你明天給我把生意重新拉回來!若拉的回來,就饒你這次。若拉不回來,可別怪我不見情面。到時候你自己收拾東西,滾出開封府。”

  “是,小人定會把此事解決。”

  “滾!”

  馬娘子絲毫沒有她外表的柔弱,把那中年人趕走之后,慢慢坐下來,輕輕拍打額頭。

  “姑娘,玉小乙這般,分明是不給姑娘面子。

  要不然,小人找機會做了那小子,絕不會走漏半點風聲,姑娘以為如何?”

  東心雷湊上前去,露出阿諛笑容。

  馬娘子睜開了眼睛,看了他一眼,突然抬手就是一巴掌。

  “該怎麼做,還輪不到你這潑皮教我……帶著你的人,給我放老實一點。

  你若是敢動他一根毫毛,老娘就廢了你的爪子。”

  看得出,這馬娘子也是個潑辣的女人。

  東心雷一縮脖子,竟不敢再開口。

  “備車,去趙相府!”

  這一夜,注定得將會有許多人,徹夜難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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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3-9 17:47:56
第二一章 燕歸來(上)

   惱人的春雨,淅淅瀝瀝,灑落人間。

  開封府,復又陷入一派寂靜中。那雨絲,恍若水霧縹緲,浮游空中,恰似夢境。

  又是一夜的喧囂過去,人們都累了!

  俏枝兒靠在窗上,看著窗外雨打桃花紛落。院中桃杏凋零,但枝頭卻結出了青澀果實。在春雨無聲洗刷下,在雨中輕輕震顫。突然,一個桃子從枝頭脫落,摔在了地上,發出‘啪’的一聲響,碎成了一地……

  這桃子,就如同自己!

  俏枝兒幽幽一聲嘆息,緩緩回過身來。

  屋中,那奴哥正跪在地上,兩頰紅腫,嘴角還掛著血絲。

  而馮超則坐在一旁,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超哥兒,奴而今當如何是好?”

  籌謀已久的春季獻禮,一下子被破壞殆盡。

  別小看這一次失敗,所帶來的后續影響,必然巨大。

  俏枝兒如果還要繼續爭奪上廳行首的位子,那麼玉尹就是擺在她面前,一道必須要邁過去的坎兒。否則莫說是上廳行首,就是她這白礬樓里上行首的位子,都將搖搖欲墜,甚至有很可能被其他人,取而代之。

  宋以來,各行業迅速發展,使得這競爭也格外激烈。

  勾欄瓦舍,同樣殘酷,就猶如后世的娛樂圈一樣,充斥著各種勾心斗角。

  俏枝兒看似風光,實則也如履薄冰。

  她有先天缺陷,沒有李師師封宜奴那等才華,很難吸引到那些真正的雅士名流。所以,俏枝兒對每次獻唱都會非常重視,以免出現差池,與人把柄。只是這一次,她萬萬想不到一個肉販子,卻使得她顏面無存。

  到此時,俏枝兒唯一能夠依靠的,便是馮超。

  內心的迷茫和惶恐,自不必贅言,她很想聽一聽,馮超有什麼主意……

  馮超捧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

  沉思良久,他低沉著聲音道:“而今姑娘有兩個法子。

  扳回一局,找玉哥兒再比試一回。他這次勝在取巧,又出其不意,所以姑娘才失了分寸。如果能勝過他,也算一個路子。只不過我覺得,玉哥兒剛才已經說的清楚,日后井水不犯河水,恐怕他未必肯點頭答應。

  再說了,他不是勾欄里討生活的人,許多勾欄里的手段,也就無法使用……想用強,未必成功。而且,此人的琴技,的確是高妙過人,所奏曲樂,也非常新奇,未必能討得便宜。更何況姑娘你而今的身份擺在那里,勝了未必會有人稱贊,說不得還落得個欺凌鄉鄰的名號;若是輸了,姑娘你就只能交出上行首之位,日后再想立足開封府,卻難了。”

  各行當里,有各行當的規矩,誰也不能破壞。

  后世曾有人說,中國的歷史分為三個階段。從上古開始,人們講求道德,至秦而終;有漢以來,講求謀略智慧,至五代而終;有宋以來,道德已經泯滅,而智謀亦已窮盡。于是人們開始訴求以律法為準繩……

  是否準確?

  各有各的評價。

  但不可否認,有宋以來,各行當相對規范了很多,更出現了許多規矩。

  勾欄瓦舍之中,自有勾欄瓦舍的規矩。

  藝妓樂師,還有那江湖雜耍,在規則以內可以各憑手段。但若是對付外人,就有些不符合規矩。就比如說,如果玉尹是勾欄中人,俏枝兒為打壓他,可以通過自己的關系對玉尹進行封殺;而玉尹隨后的報復,就超脫出了規則,整個勾欄行當,都可以對玉尹進行各種各樣的報復。

  可問題在于,玉尹不是這行當里的人!

  那些手段,自然也就無法使用……再者說,俏枝兒有俏枝兒的江湖地位。正如馮超所言,她可以找玉尹挑戰,但玉尹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而且,如果勝了,俏枝兒勝之不武;敗了,那可就再難立足于開封府。

  這樣一個后果,俏枝兒也必須要考慮清楚。

  馮超也認為,玉尹的技巧,的確高明,想要取勝,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那拉攏他如何?”

  馮超搔搔頭,搖頭苦笑道:“這難度,恐怕也不小。”

  “此話怎講?”

  “如果今晚這事沒有發生,一切都還好說。

  我聽說,那玉尹欠了人不少債,姑娘出面給予些幫助,也未嘗不能討一個善緣。可現在,姑娘招攬不成,還斷了他的財路!斷人財路,那可是大忌……更何況,這里面還牽扯到了一個郭京。自家可是知道,那郭京非善類,設計陷害了玉哥兒。知道的人,能了解姑娘這麼做,是被他薄了臉面;可不知道的人,定會以為,姑娘和那郭三黑子聯手迫害……

  現在再想拉攏,恐怕也沒那麼容易。”

  一旁奴哥突然開口道:“區區一個肉販,何至于這麼費心。

  只要姑娘肯略施手段,難道還怕那玉小乙不低頭嗎?只是要姑娘,親自出面才好……”

  不等她說完,馮超反手一巴掌,便抽在了奴哥臉上。

  啪!

  這耳光打得好生響亮,奴哥本已紅腫的臉頰,被馮超這一巴掌打得,皮開肉綻,滿臉是血。

  “賤婢好膽!

  若非你挑撥生事,怎會有今日麻煩?而今又要你家姑娘拋頭露面,你把你家姑娘當成什麼人?她是這白礬樓的上行首,不是殺豬巷里賣俏的姐兒。”

  奴哥的意思,是要俏枝兒出賣風騷!

  別看俏枝兒是個歌伎,但卻是守身如玉。

  舞臺上,她可以煙視媚行,搔首弄姿,風情無限。

  但骨子里卻守著規矩,並不是那種靠出賣色相而上位的人……換句話說,她屬于那種賣藝不賣身的。而殺豬巷里,妓館林立,多是那賣身不賣藝的姐兒。奴哥也是被寵的狠了,被俏枝兒教訓一頓,卻仍不自知。

  俏枝兒面罩寒霜,只看了奴哥一眼。

  雖然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是奴哥卻有一種似赤身裸體,身處冰天雪地的感覺。自家姑娘是個什麼性子?奴哥也並非不清楚。別看俏枝兒長的柔弱,確是個有手段的女人。否則,又如何能籠絡得住馮超這尊大神?

  嘴巴張了張,想要開口解釋,卻被俏枝兒冷冷一眼,生生逼了回去。

  “這也不成,那也不成,奴當如何是好?”

  俏枝兒沒有再理睬奴哥,而是看著馮超,一雙明眸中,透出楚楚可憐,動人之態。

  一個靠雜唱而崛起的名伶,演技端地不俗。

  馮超也說不清,俏枝兒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一咬牙道:“姑娘莫為此煩心,不過是被搶了風頭,也算不得太大事情。只是此事姑娘莫再出頭,自由自家出面解決便是。

  還有,姑娘日后,還要多留意才是。

  這勾欄瓦舍里,規矩極多,爭斗的也厲害。一個不小心,便會惹禍上身,有天大麻煩。姑娘若得意時尚好,一旦失了名聲,可就難辦了……

  自家也知,有些話不該說。

  可是這話到嘴邊,如噎在喉,聽不聽只在姑娘,還請姑娘三思為妙!”

  說罷,馮超瞄了奴哥一樣,便轉身走了。

  “超哥兒,你要如何做,可要奴家幫襯?”

  “姑娘莫問,自家自有主張。”

  馮超說完,大步流星便走。

  那奴哥也爬起來,忍著痛道:“姑娘何必對這廝客氣,不過是個拉嵇琴的,能有什麼好辦法?姑娘待底下,就是太心軟,才有這馮超呱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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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燕歸來(中)

  俏枝兒笑了,上上下下打量奴哥,看得奴哥心里發毛。

  “是我,自家確是有些太柔弱了,以至于有些人不知尊卑,不曉感激。

  奴哥,自家知你忠心,從明日起,你去伙房勾當吧。”

  “姑娘!”

  奴哥大吃一驚。

  伙房可不是好去處,她雖算不得什麼大家閨秀,可也是俏枝兒手下第一紅人。去伙房?豈不是……

  這奴哥總算不蠢,知道惹怒了俏枝兒。

  她剛要開口,卻見俏枝兒揚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奴哥的臉上。

  “讓你個搬弄是非的賤婢,還敢在這里呱噪?

  日后若在讓自家見到,就割了你的舌頭……還不滾出去,莫不是要吃排頭?”

  奴哥捂著臉,連忙退出房間。

  俏枝兒卻長出了一口氣,重又坐在窗邊,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卻是個愁容滿面。

  雖然馮超說了,要幫她解決麻煩。

  可馮超又能有什麼辦法,能挽回臉面呢?

  “超哥兒,你究竟準備如何做呢?”

  俏枝兒喃喃自語,卻最終,只能一聲幽幽嘆息……

  +++++++++++++++++++++++++++++++++++++++++++++++

  外面還下著雨,玉尹一覺醒來,卻見屋中光線昏暗。

  天陰沉沉的,恍若在醞釀一場風暴。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子壓抑的氣息,玉尹披衣而起,走到房門口,卻見院子里空蕩蕩的,不見一人……

  昨晚回家后,玉尹便睡了!

  不想這一覺天亮,有饑腸轆轆的感覺。

  燕奴和二姐都不在,想是去了攤子上忙碌。

  玉尹活動了一下腿腳,走進伙房,卻見屜子里熱著餅子,還有一碗麥粥。

  “小乙哥,奴與二姐在鋪子勾當,火上有吃食,你且將就。燕奴!”

  屜子旁邊,有一張字條,是燕奴所留。

  北宋以來,文風極盛。

  鄉村里,總會有些先生教人識字。而百姓當中,不管多貧苦,也能得到學字的機會。老百姓未必個個要去做那‘白屋宰相’,不過能認得幾個字,總歸好事。似燕奴從小在開封府長大,周侗先是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后來又在御拳館里當教習,說不上富裕,但條件還算不錯。

  故而,燕奴也就有機會接觸這些,並寫的一手好字。

  玉尹心里暖暖的,拿起餅子,三兩口填飽了肚子,把麥粥一口喝完,封了火,換上衣服,便走出了家門。雨依舊是淅淅瀝瀝的下著,讓人感到了一絲涼意。

  打開油紙傘,沿著濕漉漉的長街而行,不片刻光景就來到了馬行街上。

  今天和玉尹打招呼的人不少,都是熟悉的面孔,卻多了幾分贊賞。

  “小乙,上工嗎?”

  “小乙哥,昨夜使得好琴,何時也教我兩手?”

  “玉哥兒好本事!”

  “……”

  玉尹一路與人寒暄,這臉都快要笑得抽筋了。都是街坊,平日里也有些照應,總不能視若不見。不過,這也讓玉尹多多少少,有了一種‘角兒’的感受。但與后世那些明星相比,他覺得,生活在這個時代,似乎更加輕松愜意。

  大家追星,卻不是盲目的追捧……

  也沒有人拉著你簽名,擾了你的生活習慣。

  一切都好像那麼自然,那麼愜意。

  這也讓玉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暢快許多。

  “小乙哥,怎不多睡一會兒?”

  二姐正在鹵肉,看到玉尹,忙起身招呼。

  黃小七三名刀手,也是面帶笑容,“小乙哥,昨夜可真個爽氣,掃了那鳥廝的顏面,好個痛快。剛才你不在,那白礬樓的東主過來時,好生小心。”

  “白礬樓來人了?”

  “是啊,是他們東主來,想要繼續咱家的鹵肉生意,還說要加大數量。”

  “多少?”

  “說是每天三百斤熟肉……不過九兒姐沒答應,說要和小乙哥商議。”

  “九兒姐呢?”

  張二姐笑道:“聽說潘樓街來了些新鮮玩意兒,正好鋪子里不忙,九兒姐便去瞅個熱鬧,說過會兒便回。小乙哥若不急,不如先歇上片刻?”

  說著話,二姐拿來一張長凳,擺在幌子下面。

  玉尹倒是不累,不過見二姐熱情,也就坐下來,與黃小七等人說話。

  卻在這時,忽聽有人喊道:“玉哥兒來了!”

  一旁酒肆里,突然跑出幾個女人,興沖沖來到了鋪子前,一下子把玉尹圍在了中間。

  “小乙哥,再使一回琴,好不好?”

  “是啊,昨日被客人纏住,未能見小乙哥使琴……小乙哥莫推辭,我姐妹一早便來,就是望能再聆聽一番。小乙哥,你不會拒絕吧,只一曲便好。”

  “玉哥兒,你可不能只應了小紅,奴不依……卻也要為奴,使一回才好。”

  這些女人,有的看著眼熟,有的卻是眼生。

  不過,大致上能看出,是那白礬樓下,歡樓中賣笑的姐兒。

  玉尹有些手足失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有心逃走,卻不想姐兒們太過熱情,讓他難以脫身。春衫正薄,姐兒們的衣衫不厚。這拉著,牽著,甚至抱著玉尹的手臂,但覺乳浪此起彼伏,四周盡是溫香軟玉,玉尹的臉,騰地紅了。

  “我沒帶琴!”

  “小乙哥,我這里準備好了……”

  一個姐兒捧著一支嵇琴上前,塞到了玉尹手中。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閃忽閃的看著玉尹,秋波流轉,甚是撩人。

  上輩子就是個魯男子,這輩子也是個不解風情的主兒。

  玉尹兩世加在一起,那經過這等場面,頓時慌了手腳。想拒絕,可是那目光楚楚,讓他心生不忍。一旁二姐看得分明,連忙上前想要解圍。

  “你們這是做什麼?莫要壞了生意。”

  “哪里壞了生意?”

  張二姐道:“你們圍在這里,我家玉哥兒如何做的生意?你們又不是不知道,玉哥兒而今正難,你們莫要讓他難做,到時候便宜了郭少三。”

  “不就是錢嘛……”

  一個身著翠綠襦裙,身材甚是豐滿的姐兒,一撇嘴,取出一吊錢來,擺放在案子上。

  “正知玉哥兒艱難,方來捧場。

  取十斤精肉,只管送樓中,只說是奴買來即可……對了玉哥兒,奴叫李七兒。”

  “是十斤精肉怎好,但取二十斤來。”

  李七兒話未說完,便有一人大聲道:“玉哥兒,奴叫做敦奴。”

  有了這開頭,玉家鋪子前頓時熱鬧起來。你十斤,我二十斤,眨眼間一頭生豬,就這樣賣出去。

  玉尹只聽得頭疼,連忙道:“姐姐們且住,姐姐們且住,聽小乙一言。”

  姐兒們閉上了嘴巴,向玉尹看去。

  卻見玉尹輕輕拍著額頭,拿著嵇琴,也是好生為難。

  想要拒絕,恐怕不成!

  這些個姐兒若不得目的,只怕是不會罷休,那整日里便休想要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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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章 燕歸來(下)

 他抬起頭,向那送嵇琴的女子看去。

  “姐姐高姓大名?”

  那女子聞聽,頓顯幾分羞澀,輕聲道:“奴換做小六,樓里的都叫奴做六娘。”

  “如此,我便贈六娘一曲吧。”

  玉尹說罷,深吸一口氣,在長凳上坐下,拿起嵇琴,調了調音。

  這嵇琴雖比不得朱紅那口嵇琴,卻也是極好,音色音質極佳,也能趁了玉尹的心思。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六娘。

  這六娘算不得國色天香,但勝在有一種清純感受,眉宇間似有憂慮之色,頗讓人心生憐惜。

  “而今正值好時光,卻為六娘奏一曲《燕歸來》,還請六年指教。”

  六娘聞聽,先一怔,旋即大喜。

  “但請小乙哥使來。”

  沉吟良久,玉尹弓子一顫,那嵇琴發出一聲輕吟。

  鋪子前,自是安靜下來,姐兒們也都停止了呱噪,一旁靜靜的聆聽,又頗為羨慕的看著六娘。

  玉尹經昨夜一曲,已有了名氣。

  加之他剛打了俏枝兒的臉,更是風頭無兩。

  六娘本是個普通的姐兒,甚至連名號都算不得周全。可現在,玉尹為她奏了一曲,必然會名聲大噪。說不得憑借這名聲,能上一層樓。哪怕還是留在歡樓里做姐兒,那身價也不再與早先一般,必然是水漲船高。

  該死,只記得要玉哥兒使琴,卻忘了待支琴來。

  六娘這賤婢卻是好心思,先前見她帶琴來,卻沒想太多,不成想卻憑著這琴,得了玉哥兒的好!真真個狐媚子,就是心計多,真個氣煞人了!

  心里雖然羨慕,卻也無可奈何。

  沒辦法,誰讓人家聰明,知道如何能吸引目光呢?

  玉尹這曲燕歸來,確是實實在在的原創。

  前世,父親過世之后,他心情低落。加之事業陷入低潮,所以終日渾渾噩噩。直到一日,他忽見屋檐下的鳥巢里,去年冬天飛走的燕子又飛回來,有所感悟,便依照古曲,做了燕歸來一曲。只不過此曲本應用瑤琴演奏,更見個中滋味。而今用嵇琴,平白卻有多了幾分悵然……

  六娘初聞,並沒有什麼感覺。

  可是漸漸,她感受到了其中的韻味。

  春天來了,確是一個讓人振奮的辰光。那屋檐下的鳥巢里,燕子回巢,卻又多了幾個生命。那種在沉淪中所勃發的生機,令人不由得感動。

  回想自己一生,豈不正是如此?

  嘴角掛著笑,眼中卻含著淚……

  待一曲結束,六娘盈盈朝著玉尹一拜,“卻謝過玉哥兒這番心意,六娘知如何做了。”

  玉尹一怔,愕然不解。

  你知道什麼了?

  沒等他開口,卻見六娘取出身上所有的錢來,足有一貫多,而后讓黃小七割了一斤生肉,便扭頭走了。

  “姑娘,錢多了!”

  “能得玉哥兒一曲,這點錢,又怎算得多呢?”

  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一斤生肉,一貫錢?

  玉尹卻不知,該如何說話才好。唯一的感覺,便是這姐兒身上,真真個有錢!

  那李七兒和敦奴幾個,你看看我,我看了看你,突然間露出了然之色。

  “玉哥兒真個使得好琴,明日定要再來叨擾。”

  幾個姐兒扭頭也走了,卻把個玉尹,弄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輕輕拍了拍頭,他轉身問道:“二姐,這究竟算是怎地一回事情?”

  張二姐畢竟是老江湖了,經歷的事情也多,旋即便明白了六娘的意思。

  若是當時玉尹收了錢,而六娘什麼也不拿走,便等于說,玉尹入了勾欄。

  可是明顯,玉尹並不願意入這行當之中。

  于是,六娘用這麼一手,解決了玉尹的難題。

  玉尹使琴,是興趣。

  可若是憑這嵇琴賺錢,那便是入了行,要偱這勾欄里的規矩。但六娘給的錢,是買肉的錢,所以玉尹便不算是越界。至于這肉何以如此貴,確是看主人家的意願。玉尹憑借一曲《燕歸來》,得了一位知己。

  而這位知己,覺著價錢合適……

  人家買的是肉,可看的是人。

  玉尹以曲會知音,非但不會越界,卻使得玉家鋪子的名號,一下子響亮起來。

  這姐兒的心思,實在是太過于復雜。

  玉尹好不容易才聽明白了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半晌后突然笑了起來……

  “二姐,那我這算不算得唱叫?”

  “這怎是唱叫,玉哥兒憑這本事尋找知己,又不是靠著賺錢,何來唱叫一說?”

  玉尹,笑得也隨即愈發燦爛起來……

  ++++++++++++++++++++++++++++++++++++++++++++++++

  燕奴回來時,鋪子里卻已經冷清下來。

  玉尹正坐在長凳上,把弄著六娘送給他的那支嵇琴。

  “小乙哥,怎地又買了支琴?”

  “非是我買的,是有人硬要贈我,我也無奈!”

  “誰這般大方,竟送了支琴來?”

  黃小七立刻上前,把方才的事情,和燕奴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確是說的眉飛色舞,好不精彩。

  “九兒姐,你是不知,小乙哥方才何等威風。

  他那琴方一響,立刻便使那些個姐兒息聲……不過,那琴使得確是好聽,真真個稱得上一絕。”

  哪知道,燕奴聞聽,頓時陰沉了臉。

  她咬著嘴唇,不再詢問,只是進了鋪子里,低著頭忙碌。

  玉尹和她說話,也是愛答不理,看上去很不高興。這小女兒突如其來的情緒變化,也使得玉尹有些不知所措,看著燕奴,只能在一旁撓頭。

  “收工了!”

  “這麼早就收工?”

  “沒見這生肉已經賣完了嗎?

  對了,白礬樓的韓東主說了,每日要進三百斤熟肉……待會兒你最好和三哥說一聲,要多殺一頭生豬才是。還有,韓東主那邊,你自去說吧。

  這價錢的事情,奴不好決定,小乙哥你自己做主就好。”

  說罷,燕奴氣呼呼的走了。

  玉尹丈二和尚有些摸不著頭腦,忍不住拉住了張二姐,“二姐,九兒姐這是何故?”

  二姐倒是個人精,頓時笑了。

  “九兒姐生氣了!”

  “我知道,可這好端端,為何生氣?”

  張二姐看著玉尹那一臉的迷茫之色,不由得搖頭,很是無奈的一聲苦笑。

  這夫妻兩個,明是夫妻,實際上卻是兩個孩子。

  明明對對方都上心的很,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如何說明……

  “小乙哥使琴的事,可與九兒姐說過?”

  “這個……”

  玉尹搔搔頭,實在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好久,他才結結巴巴道:“未和她說過使琴的事情。”

  “那就是了!”二姐笑道:“九兒姐是小乙哥的妻子,可是卻不知道小乙哥還有這手本事。若只是這般,也就罷了。偏偏小乙哥為那姐兒專門使了一曲,卻從未與九兒姐使過。若換做是奴,廿九敢這般,奴也會不高興,會心生醋意……好吧,小乙哥還不明白?九兒姐是吃醋了。”

  “啊!”

  玉尹頓時張大了嘴巴。

  他倒是真的忽視了這件事,只顧著使琴,忘了燕奴的感受。

  是啊,那六娘不過是個姐兒,他卻為六娘專門使了一曲。可燕奴是他的渾家,卻從不知道,自家有這麼一手本事,更沒有為她使過一曲。

  換做任何人,怕都會有所不滿吧!

  玉尹苦笑拍了拍腦袋,仿佛自嘲般道:“真真個笨蛋,累得九兒姐難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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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上)

    燕奴吃醋了!

  玉尹雖然在自責,但同時也感到有些得意和高興。

  岳飛,猶如一塊陰霾,壓在他的心頭。哪怕后來燕奴的態度發生變化,可是在玉尹而言,依舊感受到巨大的壓力……那個人,可是岳飛啊!

  燕奴會吃醋,說明岳飛在她心中的影子,已經淡去。

  玉尹開始覺得,心里那塊陰霾,好像一下子稀薄許多,也沒有之前那麼大的壓力存在。

  這男人啊,還是要有些本事才行。

  若是和以前一樣,恐怕燕奴怎麼也不會為了這麼一樁小事為他吃醋。

  嗯,回去之后,要為燕奴使一回琴才是。

  不過用什麼曲子才好呢?

  玉尹站在一旁陷入沉思。

  這曲子可要選的得當才是,必須要三思后行。

  “小乙!”

  忽然間,有人呼喚玉尹的名字。

  他抬頭看去,卻不由得愣了一下,連忙快步走上前,唱了個肥喏道:“卻是兩位官人來,玉尹有失遠迎,罪過罪過!”

  來人,正是陳東和李逸風。

  說起來,玉尹對陳東的印象比較深刻,但是對李逸風的印象,相對有些淡薄。原因?也很簡單!李逸風性子傲,不似陳東那般的和善,故而玉尹對他,也敬而遠之。不過內心里,對李逸風還是非常感激。當初若不是陳東和李逸風為他作保,郭京也斷然不會就那麼輕易的罷手。

  大家萍水相逢,能拔刀相助。

  不管李逸風是否出自本心,這份情意,玉尹不能不牢記心中。

  同時,玉尹還有些奇怪。

  記得上次陳東介紹李逸風時,說他是梁溪先生之子。梁溪的兒子,不應該姓梁嗎?卻為何姓李?這也是玉尹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但又不好詢問。今日李逸風突然出現,這疑問,旋即再一次浮現在玉尹的腦中。

  “聽說,剛才小乙又使了琴嗎?”

  “啊……卻讓兩位見笑。”

  玉尹一愣,馬上就明白過來。這二人來,只怕是和他使琴有關……否則的話,以兩人太學生的身份,又怎可能突然跑來這肉攤子,找他寒暄?

  李逸風笑了笑,“小乙昨夜使得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在場看得分明。

  雖說那曲調奇淫,登不得大雅之堂,卻看看應景。

  小乙既然有這等本事,又何故每日操勞,做這市井勾當?若在勾欄,以小乙的本事,一月得個百十貫,怕也不難,還債豈不是更加容易嗎?”

  玉尹,沉默了!

  若不是這兩場演奏,誰個又知道玉尹手段?

  去勾欄中?

  玉尹還真不太願意……

  “小人使琴,是愛好!”玉尹想了想,拱手道:“若摻雜了太多阿堵物,也就少了這其中樂趣。再說了,這鋪子是我阿爹留下,又怎可置之不理?小乙就是個市井中的粗漢,比不得那勾欄中大家名流,徒增羞辱。

  自娛自樂足矣,何需理會其他?”

  這番話,說的是不卑不亢,令得李逸風眼睛一亮。

  “小乙有這般心思,確是自家看走了眼。

  少陽說的不差,你這身子里,有雅骨,不可與那俗世人同日而語……但願得小乙能多使好琴,自家與少陽,也可常聞佳作,當浮一大白。”

  “小乙,走走走,吃酒去!”

  陳東大笑,拉著玉尹的手說道:“今日大郎做東,小乙萬勿拒絕才是。”

  只是,陳東那小胳膊小腿,如何能拉得動玉尹?

  “好大氣力!”

  沒拉動玉尹,陳東不禁有些吃驚。

  不過他卻未放棄,再次使力。面對如此熱情的陳東,玉尹也不好拒絕。畢竟,人家是太學生,這麼熱情邀請,若拒絕了,等于是削了對方臉面,反而惹怒對方。

  “去哪里吃酒?”

  “今兒個是張真奴千金一笑樓里舞旋。

  大郎平日里,對那真奴甚捧場,怎地也要去看上一眼,你我不過沾光罷了。”

  捧場?

  玉尹向李逸風看去。

  沒想到這李逸風生一副相貌堂堂,看上去頗為嚴肅,怎地也有這種嗜好?可以肯定,李逸風家境不錯,否則也談不上捧場。不過,陳東這一說完,李逸風的臉,騰地紅了,露出幾分赧然之色,狠狠瞪了陳東一眼。

  “你這夯貨,總是收不住嘴。”

  “哈哈,大郎又何必如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那張真奴潔身自好,是個有才學的女子。可惜門楣低了些,做不得上行首。但自家覺得,卻好過那俏枝兒的傲氣。雖不比封宜奴她們才藝,姿色卻不遑多讓。”

  這大庭廣眾之下,公然談論風花雪月,偏偏又是那樣自然……

  玉尹也笑了,“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求之不得,卻要輾轉反側嘍!”

  李逸風雖然傲氣,卻是個好說話的。

  至于陳東,更是爽快人,說話也沒什麼顧忌。玉尹也就放開了心情,與兩人說笑。卻不想,李逸風臉更紅了!只見他啪的一聲打開折扇,故作瀟灑模樣,扇著扇子,以掩飾尷尬。玉尹知道,不能再說下去了!畢竟交情沒到那一步,不似陳東和他熟悉,再說可就要惹來是非……

  與張二姐說了一下,二姐點頭答應。

  她自是希望東家的層次能越來越高,于她夫妻而言,也有好處不是?

  “小乙哥莫回去太晚,免得九兒姐擔心。”

  不過必要的叮嚀,總要有的。

  張二姐雖不知道那千金一笑樓在何處,可是看陳東那表情,想來不是個好去處。燕奴正在吃醋,若玉尹又跑去鬼混,少不得會有更多誤會。

  玉尹答應一聲,便隨陳東二人走了。

  “千金一笑樓,究竟在何處?”

  “小乙不知千金一笑樓?”

  陳東詫異問道:“我還以為,開封府的人,都知道那地方呢……大郎,你不是說那里很有名嗎?”

  李逸風臉一紅,“少陽,就你多嘴。”

  不過這臉上,還是露出詫異之色,顯然是因為玉尹不知道千金一笑樓,而感到吃驚。

  這千金一笑樓,位于殺豬巷。

  整條街都是妓館,檔次不算太高。不過,千金一笑樓卻是一個例外,位于河邊船塢,但凡有身份地位的人,都喜歡從水道而來。一是可以避免麻煩。殺豬巷里,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都有,三教九流,更是極為復雜。

  土娼、樂伎、乃至行首張真奴。

  潑皮,閑漢,乃至那地方的團頭……

  有身份的進去,平平安安還好,若是尋樂子不成,反惹來一身的騷,少不得成為他人笑柄,被人恥笑。所以,但凡有些地位,絕不會從殺豬巷口進入,多走水路,還可以彰顯身份不同,也算得是一舉兩得。

  玉尹自不知這其中的規矩,甚至在登船時,猶自一頭霧水。

  好在,陳東在路上把這其中的奧妙一一講解告知,才算是解開了玉尹心中的疑惑。

  “一笑千金樓,可頗有淵源。

  天聖九年時,開封有一豪商,為得到花魁孫七斤一笑,耗費千金,在此處購置土地,建起了這座一笑千金樓。之所以取名一笑千金,也是頗有意義。一來是說那孫七斤一笑傾城,美艷動人;二來也是為稱贊那豪商一擲千金,得佳人一笑的豪氣。雖選在殺豬巷,又有出淤泥而不染之意。

  嘿嘿,可惜大郎卻無這等豪氣,否則那張真奴說不得早已傾心于大郎。”

  李逸風的臉又紅了!

  他怒聲道:“你這夯貨,要你與小乙說風月,何故又扯我進來?”

  那惱羞成怒的模樣,卻是讓陳東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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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中)

  玉尹在一旁笑而不語,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說起來,他對這千金一笑樓的來歷,興趣並不是太大。只是他也知道,隨著他樂名鵲起,接觸的人,層次也會漸漸提升。國家大事,他插不上話,但這風花雪月,還是要懂得一些。畢竟,在這個圈子里,總是要多知道一些典故才好。

    “三位官人,千金一笑樓到了!”

    就在陳東和李逸風嬉笑的時候,船家上前稟報。

    玉尹抬頭看去,就見那遠處河岸上,一座高樓拔地而起。這千金一笑樓佔地甚廣,分高低兩座,內有廊橋相連。兩樓中間一座大舞台,是張真奴和她的弟子們旋舞表演之所。

    樓外,一排大紅燈籠高高掛著,在夜幕下,透出一抹旖旎和綺麗韻味。

    “卻是兩位大官人來,怪不得今兒個門頭的喜鵲叫不停,原來是貴客到來。”

    一個衣著華麗的男子,快步迎上前來。

    帶著阿諛笑容,在李逸風三人面前唱了個肥喏,請安問好。

    “小樓,果然生的好嘴,怪不得張姑娘一力推薦,要你來在樓里主事。”

    看樣子,陳東和這男子並不陌生。

    一旁李逸風看了他一眼,卻只是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男子也沒有生氣,反而笑呵呵的將三人領進樓里。

    “真奴,何時開演?”

    “不久了,不久了……姑娘而今正在樓里裝束歇息,再過一會兒就開演了。”

    “如此,就還是老位子吧。”

    李逸風輕車熟路,直奔樓上而去。

    男子則熱情的招呼,不過當目光從玉尹身上掃過的時候,他還是愣了一下。

    玉尹的衣著,和陳東李逸風全然不同。

    雖然陳東衣著簡樸,但也是太學生打扮,和李逸風站在一起,一個樸素,一個華美,並無太大區別。可玉尹卻是普通人裝束,雖說穿著很是整潔,可還是有非常明顯的區別。男子一開始,怕是當玉尹隨從。

    可是看陳東和玉尹說話的樣子,才知道這位也是客人。

    卻走了眼!

    男人臉上依舊帶著燦爛笑容,可一出門,立刻就變了臉色。

    “可知道剛才與李大郎他們一起的,是什麼人?”

    “卻不曉得,眼生的緊!”

    詢問了一下,卻沒有人認得玉尹。男子正要開口,河面上又來了船只,只好先把此事放在一旁,匆匆忙迎上前去。

    “呦,大官人來了……我家姑娘晌午時還提起官人,說是很久沒見官人捧場了。”

    ++++++++++++++++++++++++++++++++++++++++++

    坐在樓中,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

    這位子極好,如果是在白礬樓,恐怕沒幾十貫的花銷,做不得這等位子。

    千金一笑樓或許比不得白礬樓,但想必也價格不菲。

    由此便能看得出來,李逸風對那張真奴的確上心,卻不知張真奴是否對他有意。

    人常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雖有些絕對,但也不是沒有道理……

    玉尹坐下來後,問陳東道︰“剛才那人是誰?”

    “你是說戴哥兒嗎?”

    陳東笑道︰“那廝姓戴,名小樓,確是個有眼楮的,八面玲瓏,能耐的很。原只是個行菜的,生的一副好面皮,加上嘴巴巧,所以頗有名氣。

    張姑娘原本在仁和樓獻藝,不想後來和樓里的上行首張七七起了齷齪,便離開仁和樓,來這千金一笑樓。她來時,專門點了這戴小樓做主事,也是個有眼楮的女子。戴小樓來了這里,確是打理的井井有條……”

    玉尹露出恍然之色,道了聲︰“原來如此!”

    隔行如隔山,這話說得真是不假。

    玉尹在開封城也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可是戴小樓這名字,卻第一次聽聞。

    就在這時,忽聽有人敲門。

    門打開來後,一個身著繡羅裙,扎著仙人髻的青年女子,俏生生飄然而入。

    “聞大官人來,奴特來拜會。”

    女子生的嬌小玲瓏,嫵媚動人。

    使得紅妝,眉間還有一抹眉黃,更添幾分俏麗。

    這紅妝便是頰間施以紅粉,唇點口脂,是這年月仕女們最流行的裝束。

    而眉黃,則是在兩眉間勾勒一筆鴉黃,以贈姿色。

    女人一進來,帶著香風陣陣。

    李逸風連忙起身,“怎勞動姑娘前來,實小生之幸。”

    看著他手忙腳亂的樣子,玉尹忍不住笑了。

    “這便是張真奴?”

    “正是!”

    陳東一扭臉,低聲道︰“覺得如何?”

    “臨鏡縴手上鴉黃……果然名不虛傳。”

    這是甦軾所做的一首《好事近詞》,卻讓陳東眼楮一亮,旋即將手指放在嘴上,壓低聲音道︰“小乙好大膽子,怎敢在此時,吟誦甦黃詩詞?”

    宣和六年,也就是今年!

    正月,宋徽宗下令,再次禁甦黃文字。

    甦東坡黃庭堅等人的詩詞,被嚴謹在私底下流傳。不過,這禁令形同虛設,在民間依舊廣為流傳。玉尹忘記了此事,脫口而出了一句來應景。

    陳東這一說,他立刻醒悟過來。

    不過見陳東那臉上笑容,旋即放松了心情,“少陽若要告官,且去便是。”

    陳東也就是想要嚇唬一下玉尹,卻不想被玉尹噎了回來。

    “我若要告官,那日後可就別想再抬頭了。”

    “那就是嘛……官家說說,自己未嘗不在私下吟誦,咱們又何必當真?”

    “小乙,確是個灑脫的!”

    陳東臉上,笑容更甚。

    那張真奴和李逸風你儂我儂的說了會兒話,是發自真心,還是逢場作戲,自不得而知。只是兩人過來時,玉尹發現李逸風竟牽著她的小手,好像打了雞血似地。

    “少陽不是第一次見,不與姑娘介紹了。

    這是少陽新識的好友,想來姑娘也聽說過他的名字,馬行街的玉小乙。”

    雖然接納了玉尹,可是內心中,總是有些傲氣。

    生怕張真奴笑話他與一個市井中的肉販結交,故而李逸風介紹玉尹時,只說是陳東的好友。

    陳東倒是不介意,可玉尹心里,卻有些不痛快。

    當然了,玉尹沒有把這不痛快表露在當面,只是朝張真奴拱了拱手……

    正要開口時,卻聽張真奴驚喜喚道︰“可是那位在相國寺里,力壓封、李二位姑娘,以兩曲嵇琴,而令萬人失態的玉小乙,玉尹玉公子嗎?”

    玉尹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

    而李逸風更是感到奇怪,“哪位李姑娘?”

    “自是那上廳行首!”

    李逸風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扭頭向玉尹看去,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

    姓李,還是上廳行首!

    而今活著的,又符合這條件的,怕只有一人……便是官家的禁臠,李師師。

    玉小乙何時,與李師師見過?

    當初玉尹在相國寺演奏,李逸風沒見過,只聽人說過。

    他總覺得,這件事有誇張的成分在里面。而昨日玉尹引爆馬行街,說起來也是使了巧。他那兩首曲子,說起來正應了當時的環境和氣氛,加之有出其不意的作用,才使得俏枝兒失了分寸。可要說真實的本領,李逸風還是有些不太相信。他信玉尹有些才氣,但若說大家,卻名不其實。

    可現在……

    李逸風發現,張真奴非常激動。

    玉尹也不明白,張真奴為何如此表情,連聲客氣。

    可張真奴卻上前,拉著玉尹的袖子,滿懷期盼道︰“玉哥兒,奴有一事相求,還望哥兒成全則個。”

    “啊……姑娘請說。”

    “今日奴登台舞旋,但總覺得,有些不滿意。

    聽說,玉哥兒使得好琴,奴不敢奢望玉哥兒為奴使琴,但卻聽人說,昨日玉哥兒在馬行街使了兩個小曲兒,極是熱烈。故而奴冒昧,向玉哥兒求曲,以配合今日獻藝。卻不知,玉哥兒能否……奴願使錢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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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二章 金蛇狂舞(下)

  張真奴,向玉尹求曲?

    李逸風嘴巴張了張,想要提醒張真奴,那兩首曲子雖然好,但卻不適合在這樓里使。

    哪知道,玉尹卻毫不猶豫,點頭應下。

    “我當何事,原來是這個……

    姑娘要曲兒,當不得什麼。不過,昨夜那曲兒,卻不適合在這里使出。那兩首曲兒,只適合與街頭獻藝,若是在樓里,卻有些不等大雅之堂。

    自家倒是另有一譜,說不定更加適合。

    不過需有筆墨寫出來,卻不知能不能趕上姑娘獻藝,莫要耽擱了正事。”

    “若有好譜,耽擱些也成。

    只要玉哥兒的譜好,奴自會吩咐下面演練,都是些熟練的,不成問題。”

    說著話,那張真奴好像一個小女孩兒般,歡快的走到門口,招呼外面的婢女,取筆墨紙硯。

    “小乙,成不成啊!”

    李逸風趁著機會,低聲道︰“今日真奴獻藝,確是為年末花魁做準備,若是演的不好,只怕會有很大影響。她為這次花魁,可準備了許久。”

    言語中,帶著濃濃的不信任。

    玉尹有些不高興,心道︰你看不起我,我怎樣也要把這面子討回來……

    于是微微一笑,成竹在胸道︰“大郎放心,我自有主張。

    若寫出來不好,姑娘自不會選用。凡事,總是個機緣,說不得正好與姑娘相合。”

    “那……”

    李逸風猶豫不決,可張真奴,已取來了筆墨紙硯。

    玉尹把紙鋪好,提起筆,蘸飽了墨汁,想了一想後,便揮毫寫下‘金蛇狂舞’四個字。

    前世,玉尹自幼學琴。

    不過琴棋書畫,乃君子四藝。似玉尹這種出生于書香門第的,更不可能不涉及。在學琴的同時,也要兼修其他。書法,更是重中之重。玉尹學得是明代書法大家董其昌,特別是董其昌的行書,他頗有些研究。

    金蛇狂舞四個字寫出來,令陳東李逸風,還有在旁邊觀看的張真奴眼前一亮。

    “好字!”

    張真奴忍不住輕呼一聲,發出了贊嘆。

    而李逸風,更是露出驚駭之色……只看玉尹行筆,便知道是個有功夫的。而這四個字一出來,更讓李逸風感到無比震撼,忍不住連連點頭。

    董其昌的書法,方圓兼備,流麗而不失勁健。

    墨色偏淡,時與枯筆形成呼應,也使得這字跡,生得秀色。結字很講究,緊密有勢。平正中寓欹側,于字勢的開合,字形內部的疏密,更透出大家風範。而章法布局,更是頗有心機,以疏朗簡淡為主調,把字距行間拉大,在虛淡背景之下,通過牽繞將字相連,更增添了風流之氣。

    玉尹雖說不上是盡得董其昌真傳,但也能做到形似。

    陳東在一旁,輕輕撫掌贊嘆,“小乙,只這四個字,你當得大家之名。”

    一旁李逸風,頓時滿面通紅。

    他實在是有些羞愧,甚至是不敢抬頭。

    就在剛才,他還倨傲的有些不願意承認,玉尹是他的朋友。哪怕對玉尹和顏悅色,在內心里,卻始終有高人一等的想法,有些看玉尹不起。

    沒錯,玉尹是個肉販子,卻是個風流的肉販!

    自己身為太學生,而且是上舍生,可相比之下,卻好像有許多不足之處。

    嵇琴?

    你可以稱之為小道。

    可這書法……

    玉尹笑了笑,依照古法,將他腦海中的曲譜寫下。

    這金蛇狂舞是後世音樂家聶耳,在1934年,根據民間樂曲《倒八板》整理改編而成。樂曲旋律昂揚,熱情洋溢,鑼鼓鏗鏘,最是歡騰。

    雖然不知張真奴這舞旋究竟怎樣,但想必最適合這樣的環境。

    玉尹揮毫潑墨,一旁張真奴,不由得看得痴了,那雙嫵媚的眸子,竟緊緊的盯著玉尹,滿是情意。李逸風心里,好一陣不舒服……可是卻不敢打攪了玉尹,怕壞了這氣氛。他站在一旁,一邊泛著酸水,一邊欣賞玉尹的書法。越是看,心里就越是酸,同時更生出了敬佩之意……

    曲譜完成,玉尹長出一口氣,把筆放下。

    “姑娘看看,若喜歡了,不妨使來。”

    這勾欄里曲樂雖多,但真正用于演奏的,卻不是很多。來來去去,都是那些個調子,聽多了,難免讓人心煩。可好曲子,不是隨意便能得來,那也是個人脈的問題。

    好比封宜奴、李師師這樣的地位,自是有人上桿子的想要湊過去。

    但對于張真奴而言,相對就有些困難。

    至于那些底層的樂伎,便只能拾人牙慧。張真奴雖然比不得李師師那種才藝雙全,但也能一眼看出曲子的好壞。

    “好譜,果然好譜!”

    張真奴興奮不已。

    有這麼一首好曲子,則她的江湖地位,必然能夠再上一個台階。

    眼楮里閃爍著喜悅光芒,她忙問道︰“玉哥兒,這譜子,可能贈與奴家?”

    末了,她又加了一句︰“不管多少錢,奴都可以出。”

    玉尹偷偷看了李逸風一眼,卻見李逸風,欲言又止,也是露出請求之色。

    讓你傲,讓你剛才不給我面子!

    玉尹笑道︰“姑娘何必談那阿堵物,少陽與我有恩義,既然姑娘與少陽相識,便贈與姑娘,又有何妨?區區小事,當不得姑娘如此看重,但贈與姑娘!”

    “這怎可以!”

    張真奴連忙擺手,只是那雙含情脈脈的眼楮,恰如秋水般,便勾在玉尹身上。

    李逸風,滿面通紅,期期艾艾,說不得話。

    陳東,那是個人精,哪里有聽不出玉尹話中意思的道理?他知道,這是玉尹在表示不滿,表示對李逸風的不滿。心里面,暗自嘆息了一聲︰大郎,早就勸過你,莫如此好顏面,你卻不聽……罷了,我且為你圓這一次。

    “誒,小乙何必說這些話。

    當初也是大郎使了力氣,才能幫得小乙渡過難關。既然真奴喜歡這曲子,便拿去了……不過也不能讓小乙吃虧。大郎,你待小乙作保,究竟多少?”

    “啊?”

    李逸風一怔,旋即明白了陳東的心思。

    這是少陽,在為我找回面子,也是要我在真奴面前表現的機會。

    只是……

    他心下有些羞愧,低著頭,期期艾艾道了句︰“三百貫!”

    “啊?”

    張真奴不由得掩住了小嘴,露出震驚之色。

    “真奴,小乙而今確是有些困難,但是卻從不肯以錢帛來換取這一身風流。說那阿堵物,著實有些壞了興致,可也不能就這麼平白付出……

    對了,我聽說這千金一笑樓,每日好耗費許多生肉,何不自小乙那邊買來?如此,即不壞了小乙的規矩,卻解決了小乙難題,更不使姑娘為難。”

    可別小看了這些姐兒的能量!

    俏枝兒一句話,便可以斷了玉尹的熟肉生意。

    而千金一笑樓雖比不得白礬樓的規模,可每日消耗,也有數百斤的生熟肉。

    張真奴是這千金一笑樓的行首,其地位相當于俏枝兒與白礬樓。

    聽陳東這麼一說,張真奴頓時笑了。

    “這有何難,待奴去問一下,看看一日要耗費幾多生肉,便全交與玉哥兒是了。”

    玉尹連忙道︰“這怎使得!”

    “怎使不得?”

    張真奴道︰“我知玉哥兒有傲骨,不取嗟來之食。可這不是嗟來之食,不過正常的生意罷了。在別家買也是買,在玉哥兒手里買,也是買。

    奴雖不太懂這其中的規矩,可想來樓里,也不會薄了奴的面子。

    比起玉哥兒這譜子,奴卻是佔了大便宜。若玉哥兒不答應,奴怎能安心下來?”

    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

    玉尹期期艾艾,好半天一拱手,“那多謝姑娘。”

    張真奴歡天喜地拿了譜子,跑去演練。

    李逸風則坐在旁邊,猶豫片刻後,起身端起一杯酒水,“小乙,自家有事不曉事,不會說話。但是小乙的本事,自家而今確是心服口服。

    這杯酒,且權作自家賠罪。”

    “啊,這怎使得。”

    玉尹也連忙起身客套。

    陳東忍不住在一旁開口︰“小乙,大郎,都是自家朋友,莫如此客套。

    大郎便是這秉性,其實人並不壞。

    小乙大才,自家而今也是心服口服……人言市井中藏龍臥虎,今日一見,才知不假。小乙若不棄,且飲了這杯酒水,過去的事,權作煙雲。”

    玉尹聞聽,也不由得笑了。

    “正當如此!”

    他舉杯,一飲而盡。

    李逸風和陳東,也同時干杯,三人吃罷了酒,相視一眼,卻忍不住同時放聲大笑。

    這一笑,卻把先前種種不快,都拋到九霄雲外。

    陳東坐下來,打趣道︰“小乙,我見真奴對你極為敬佩,說不得日後,還能成為一個曲中柳三變呢。大郎的事情,還請費心,多撮合才是。”

    “自然,那是自然。”

    曲中柳三變嗎?

    玉尹可不敢去想……

    不過看著李逸風滿面通紅的模樣,他也忍不住湊趣,連聲稱是。

    “莫羞臊,莫羞臊……卻羞煞了自家!”

    李逸風連連擺手,一臉的羞澀。

    玉尹和陳東,又是好一陣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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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三章 並非人人柳三變(上)

    張真奴不愧是這千金一笑樓的行首。

    雖說比不得俏枝兒那種班底,但也有那勾欄裡有名的樂師。得到玉尹曲譜之後,樂師們演練了幾次,便初步掌握。伴隨著鼓樂聲起,張真奴邁著曼妙步伐,登上舞台,舞姿曼妙而綺麗,登時引來一個滿堂彩。

    只見她舞旋台上,風姿動人。

    李逸風禁不住連連叫好,滿面春風。

    不過在玉尹看來,張真奴確跳的好,但比不得燕奴。若從舞姿而言,比燕奴自然高出百倍。而且張真奴更知道如何展現體態之美,伴隨裙袂飄揚,更有一種嫵媚誘惑之意。可是,玉尹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怎樣,怎樣!」

    李逸風一臉的稱讚。

    陳東在一旁,則撫掌讚歎︰「好舞,好旋……」

    玉尹只是微笑,卻不言語。

    半晌後,他突然明白了,張真奴和燕奴的差距在何處。這興致也隨之一下索然,緩緩坐下,為自己斟了一杯酒,慢悠悠的品嚐酒水滋味。

    「小乙,真奴舞得可好?」

    李逸風得意不已,有些炫耀的回頭問道。

    「呵呵……甚好。」

    「只是甚好嗎?」

    李逸風不滿意了,蹙眉道︰「真奴舞技之高明,這開封府裡,少人可比。

    怎到了小乙口中,只是甚好?

    莫非小乙曾見過更好的舞旋嗎?」

    玉尹真的是很無奈!

    那張真奴,又不是你老婆,我只是少誇讚了幾句,怎地就好像掃了你面子一樣?至於不至於啊!

    但這話,玉尹有沒辦法說出來。

    一旁陳東連忙勸道︰「小乙並非說不好,只不過是不知道該如何稱讚。」

    是這樣嗎?

    李逸風疑惑的向玉尹看去。

    這廝也忒不曉事,你覺得好,不見得人人覺得好。所謂一千個人眼裡,就有一千個哈姆雷特。你總不成要所有人,都贊成你的審美觀點吧。

    骨子裡,玉尹也是個傲氣的人。

    前世不肯為五斗米折腰,而今世,更不會隨便向別人低頭。

    我知你李逸風李大郎是太學生,是那勞什子『梁溪先生』的公子。可是你今日表現的有些太過分了,過分到讓我無法接受的地步,那就超出了我可以忍耐的範疇。

    玉尹想了想,突然鋪開一張紙,拿起筆來。

    沉吟片刻,他揮毫寫下︰清水濯芙蓉,天然去雕飾。

    然後慢慢放下筆來,向李逸風一拱手,「今日多謝大郎款待,他日若有閒暇時,自當回請。我娘子還在家中等我回去,就不叨擾了,告辭!」

    說著,他起身拱拱手,便走出雅間。

    「大郎,你今日是怎地了?何苦這般針對小乙?

    你若是不喜他,又何必與我來尋他?既然來尋他,又……卻有些過了。」

    「我……」

    李逸風也說不清楚,為什麼會這樣針對玉尹。

    說實話,對玉尹也沒有惡感。

    雖說早先有些看玉尹不起,但是後來,也漸漸改變了觀點。這是個在市井中的隱士,只看那一手漂亮的字,就能知道,他的素質不會太差。

    可是,方才張真奴待玉尹的熱情,又讓李逸風心裡有些泛酸。

    說簡單一點,他就是吃醋了!

    雖然李逸風也知道,他這樣做有些不合適,甚至是有些無理取鬧。但也不知是怎地,就是忍不住想要和玉尹對兩句,否則這心裡面,就不舒服。

    「少陽,我……」

    「算了算了,本是件開心事,卻鬧成這樣子。

    我去找他說說!小乙也是個傲氣的,你這樣逼他,總是有些不太妥帖。」

    說話間,陳東也離開房間。

    李逸風呆愣愣站在那裡,片刻後轉身,又癡癡的看著正在舞旋的張真奴,這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味道來。不過是一個肉販,少陽看重他,連真奴也是如此。無非使得一手嵇琴,那也是市井中的玩意兒,怎上得大雅之堂?

    他思緒有些混亂,甚至沒留意,舞台上張真奴舞旋結束。

    新曲子,配合這張真奴的技藝,可謂是大獲成功。而且可以看到,隨著張真奴對樂譜的熟悉,以及和樂師們配合熟練,必然會更受大眾歡迎。

    張真奴卸了妝,便興沖沖上了閣樓。

    推開門,卻見屋中只有李逸風一個人坐在那裡發愣,玉尹和陳東,都不在房間裡。

    「大郎,玉哥兒和少陽怎不見了?」

    「啊……小乙家中有事,先走了……」

    張真奴一聽,頓時顯露出失落之色,「玉哥兒怎地走了?莫不是奴舞得不好?」

    「啊,不是不是!」

    李逸風連忙擺手,稱讚道︰「真奴舞得甚好,小乙確是家中有事,所以提前離去。這不,他還寫了一幅字,贈與真奴,不正是稱讚真奴舞技嗎?」

    說著,他便指著案上那副字。

    張真奴收起失望之色,走上前,看著那副字,輕聲念道︰「清水濯芙蓉,天然去雕飾?」

    這本是唐代詩人李白所做的《經亂離後天恩流夜郎憶舊遊書懷贈江夏韋太守良載》中的兩句詩。不過原句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而玉尹則把『出』改為『濯』,大體意思並未有太大的變化,只是這蘊意,卻變得有些不同了……出,是一種自然現象,而濯,則帶有一絲後來之意。

    張真奴也是個冰雪聰明的女子,很快便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玉哥兒這是說我,舞旋匠氣重,不夠自然。我技藝是好的,可惜卻因為太過於注重技藝,而忽視了樂曲的本來,以至於配合顯得有些不好。

    嗯,定然是這樣,否則玉哥兒又怎會留下這樣的字來?

    「小乙也是,明明是清水出芙蓉,怎寫成了濯芙蓉?」

    李逸風這時候才留意到,玉尹用錯了字,於是忍不住在一旁嘀咕起來。

    張真奴卻笑道︰「玉哥兒並非是在稱讚奴,而是在指出奴的不足。」

    「哦?」

    「清水濯芙蓉,玉哥兒的意思,是說奴舞旋匠氣太重,以至於失於自然。他留下這幅字,則是提醒奴,洗盡鉛華呈素姿,唯自然方為最美。」

    「是嗎?」

    李逸風頓時愣住了!

    他是真沒有去想那麼多,卻不料這副字裡,還有如此意思。

    那張俊臉,騰地一下子又紅了。

    這一次,他是真真個羞愧不已︰只記得嫉妒,卻忘了體味個中真意!

    這玉尹,端地不是等閒之輩。

    張真奴則看著那一幅字,露出悠然神往之色。

    好半天,她輕聲道︰「若能得玉哥兒指點,當為一大幸事!」

    那模樣,放在後世就是典型的花癡狀。本來心生愧疚的李逸風,看到張真奴這樣子,忍不住又泛起了酸水。又是酸,又是苦,這諸般滋味在一起,直讓李逸風好不自在。他端起一杯酒,一揚脖子,一飲而盡。

    該死,就不當帶那小乙,來這裡快活……

    +++++++++++++++++++++++++++++++++++++++++++++++

    「小乙,大郎不是那意思。」

    陳東追上了玉尹,與他解釋道︰「大郎就是個古怪性子,你莫往心裡去。」

    玉尹則停下來,低頭看了看陳東的腳,又看了一眼自家的鞋子。

    兩人都是穿的雲頭鞋,只是玉尹的腳,比陳東略顯小了些。他脫下鞋子,對笑著對陳東道︰「少陽,你也脫了鞋子,試試我這隻,看合適否?」

    「幹什麼?」

    「你先試試再說。」

    陳東疑惑不解,把鞋子脫了,接過玉尹的鞋子,試了試。

    「小了些,夾腳。」

    「對啊,你看這鞋子,穿到我腳上正合適,可到了你腳上,就有些小了。多大的腳,配多大的鞋子……這就和人一樣。你與大郎,同為太學生,將來有光明前程,雖然家境懸殊,但總是同一種人,就好像你的鞋子和他的鞋子,只不過新舊之分,並無太大區別。所以,你二人成為好友。

    可是自家,不過是馬行街上一個閒漢。

    雖說家境比少陽你好些,可在大郎眼中,還是上不得檯面。

    這就好像你的鞋,與我的鞋一樣。我穿著合適,可你穿著,就不合適。

    我知道,大郎沒有惡意。

    但越是如此,就越要分的清楚。

    或許於少陽而言,認識我玉小乙算不得什麼;可是在大郎眼中,小乙卻有高攀之嫌。這道理,自家心裡清楚的緊!大郎曾為自家作保,小乙感激不盡。也不奢求與大郎成為知己,但只求將來,能有機會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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