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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醉枕江山[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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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7 02:14:12
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三章 菩提本非樹

    陳守義和李琦這對大盜也許是殺人太多,惡貫滿盈了,抽冷子看見一個綠色的鬼頭,一縮脖子又變成了一對鬼頭,把他倆嚇得驚慌失措,竟爾撞翻了屏風摔倒在地,猝不及防便被衝進來的侍衛們亂刀砍死。

    那些侍衛們殺了兩個刺客,抬頭一看,前邊已沒有屏風阻隔,一眼瞧見那兩顆鬼頭,把侍衛們也嚇了一跳,虧得他們人多勢眾,才沒有嚇得掉頭就跑。

    榻上那兩頭惡鬼一見侍衛們舉著刀槍躍躍欲試的樣子,其中一個急忙大叫道:“不要動手!看清楚些,我是張昌宗、我是奉宸丞張昌宗!”

    他這一叫,臉上的綠皮簌簌而落,隱約露出一點模樣,眾人這才看出他果然是張昌宗,也不知道臉上塗了些什麼,這般醜怪嚇人。

    這時另一個綠臉鬼雙手一陣揉搓,已經把綠色的臉皮搓下來大半,穿著一件緋衣的睡衣,騰身跳到地上,怒氣衝衝地喝道:“竟然有刺客加害,真是膽大包大!你等先護住了我們兄弟,再使人細細去查!”這人搓去了綠皮,赫然竟是張易之。

    原來這兩兄弟的富貴前程全靠一張小白臉,所以對他們的臉面愛惜無比,除了服侍武則天的時候,他們每晚都用綠豆泥、蛋清、蔬菜汁、杏仁、蜂蜜等物調和成一種美容泥敷在臉上,每天早上起床後才洗臉。

    楊帆今夜早已做了種種安排,唯獨沒對這對兄弟進行特別保護,在楊帆想來。如果武氏兄弟今夜有所行動,且真能突破重圍殺進內室,便一刀結果了張氏兄弟兩個也沒甚麼,正好借刀殺人。不想這對兄弟命大。竟用一臉的美容藥泥救了自己一命。

    廬陵王住處外面,一見各處侍衛紛紛聞警而動,急急向裡面跑去,隱在暗處的譚進把手向下用力一揮。喝道:“動手!”

    立即就有幾個侍衛點燃了手中的東西,凌空旋舞幾匝,向廬陵王所在的屋舍、院落中拋去。弓箭平素都入武庫保管,這裡不是兩軍對壘的戰場,弓箭自然是取不出來的,取出來了也不好攜帶,太顯眼了。

    他們自製了一些燃燒彈,以陶壇為包裝,落地一碎。登時火起。火勢一起。鄭宇便呼哨一聲。揚聲叫道:“有人對廬陵王不利,保護廬陵王!”說著便躍身出去,領著一隊人馬殺將進去。

    與此同時。姬祖冰、陰長生、譚進等人各領一哨人馬,亂烘烘地喊著各自的口號。什麼“保護廬陵王!”“保護太平公主!”“保護狄國老、保護姚相、魏相……”

    他們口號不一,行動倒是一致,一股腦兒地殺將進去,梁王的人、魏王的人、狄仁傑的人、魏知古和姚崇帶來的南衙禁衛、張昌宗和張易之帶來的北衙禁衛、太平公主的人,再加上百騎、內衛,以及來不及逃走的刺客,小小一座宅院登時亂得跟馬蜂窩一般。

    這麼多不同來路、不同派系的人,彼此又不熟悉,不自報身份誰也不知道對方是誰的人,正好渾水摸魚。這就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打算,派刺客不見得能殺得了廬陵王,打著保護廬陵王的幌子,只消接近了他,倒可趁亂趁夜動手。

    ※※※※※※※※※※※※※※※※※※※※※※※※※

     山頭上亂成了一鍋粥,山腰處倒是安靜。

    溫泉湯監的住處,一個黑影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雙手一推窗子,山上的喊殺聲立即清晰地傳進他的耳中。

    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身上,他的身體竟然是赤裸的,這是一具完美、健碩、陽光、肌肉線條流暢優美的男性軀體,寬厚的肩膀、健碩的胸肌、平坦的小腹、內收的腰肢、肌肉隆實的臀部……

    “菩提本非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遠遠眺望著山頭螢火蟲般飛舞來去的火把,赤身裸體的美男居然很有禪意地吟了一首有名的佛揭。

    “死人!七郎又不在山上,由得他們鬧去,你還不來?”

    身後突然傳出一個旖旎妖嬈的聲音,那微微喘息的語調,柔媚妖冶的聲音,於這靜謐的夜色中尤其令人心動。

    站在窗前的人不覺轉了身,就見榻上高低起伏,好一副山水。挺拔的玉峰、瘦瘦的腰身、豐腴的臀部、修長的大腿,勾勒出一道極其誘人的曲線,淡淡的光,把那山山水水明明暗暗地掩映著,愈發令人想要去一探究竟。

    站在窗前的人不由發出一聲讚美的嘆息,反手掩上了窗戶,吶喊聲、嘶殺聲登時又變得遙遠了。

    赤裸的健美男子輕輕走到榻邊坐下,手搭在她俏美結實的小腿上,沿著溫軟滑膩的曲線一路向上,修長渾圓的大腿、圓潤翹挺的臀部、纖細一握的腰肢、光滑如玉的美背……

    他的探索沒有持續太久,榻上的人兒被他撫摸得呼吸越來越是急促,已經等不得了,她忽然伸出一雙玉臂,往那坐在榻邊的情郎脖頸上一勾,便拉著他一起倒在了榻上。

    男人促狹地低笑:“小饞貓兒,想梅開二度?”

    女人嬌嗔地道:“給不給嘛!”

    男人哪能說不行,於是戰鬥再度開始。

    女人跪伏在榻上,雖然光線昏暗,依舊可以看到她那細細的腰身襯得臀圍於視覺上有一種特別碩大的衝擊感,那水蜜桃兒的形狀,讓人有一種想要刺破它的感覺,於是這位勇士就挺起他的槍,義無反顧地衝了上去。

    “啪啪啪”的劇烈撞擊聲中,那只誘人的蜜桃兒不斷地向前移動,終於“哎呀”一聲,女人的頭撞上了前邊的床板,她沒捨得讓那奮力衝刺著堡壘,試圖釋放自己出去的勇士停上一歇。只是咬著牙抓過一個軟軟的枕頭頂在頭上。

    山上在戰,山腰也在戰。

    山上的一戰,是一場注定了不管誰先失敗都沒有勝利者的戰鬥,而這山腰的一戰。卻是一場男人先敗,便只有一方享受勝利果,女人先敗,便雙雙享受勝利果實的戰鬥。誰會勝呢?

    ※※※※※※※※※※※※※※※※※※※※※※※※※※

     山上的騷亂一直持續到快天亮的時候還沒平息。

    敵我難分、派系難分,試圖保護廬陵王的人在一團混亂中,忽然覺得還是先把自家主人保護起來為妥,可他們的主人被找到後,卻一疊聲地要他們馬上去保護廬陵王,所以他們乾脆護著自己的主人來了。

    而假意保護廬陵王的人追著刺客和並不存在的刺客們到處亂跑,在一間間房舍甚至連柴房廚房都沒放過的情況下,卻發現哪兒都沒有廬陵王,於是他們一面掩護刺客逃走。一面擴大搜索範圍。

    等到東方濛濛亮的時候。所有人才認定了一個事實:廬陵王不見了。太平公主也不見了。準確地說,自打昨兒晚上散了宴席,就沒人再見過他們。

    古竹婷穿著一身內衛的戎裝。混在內衛隊伍里,和高瑩、蘭益清她們在一起煞有介事地尋找著廬陵王。她都快要笑出聲來了,她覺得宗主的設計真的是精采極了,誰會想到這個俏麗的內衛就是他們眾裡尋他千百度的廬陵王呢?

    正當大家莫衷一是的時候,兩個女相撲手陪著太平公主出現在眾人面前。

    看她神采奕奕的樣子,昨夜的戰鬥應該是她勝了,不過瞧她滿面紅光,彷彿吸足了露水的紅蓮花似的嬌嫩臉龐,貌似勝利者又另有他人。誰知道呢,反正楊帆已不知何時出現在人群之中,那副樣子就好像陪著大家跑了大半宿似的,很有點疲憊的樣子。

    “大家莫慌,廬陵王安然無恙!”

    太平公主一到,就先給大家吃了一顆定心丸下去,她可不想把狄國老急死在這兒。站在狄仁傑左右的魏知古和姚崇不由緊緊握了握狄仁傑蒼老冰涼的雙手,而佯作焦急的武三思和武承嗣卻是心中一涼。

    “大家不用問了,人多眼雜,難保暗中沒有意圖對廬陵王不利的人還潛伏在這兒,太平此時實在不便相告。昨夜因為察覺有些不妥,所以太平先把七哥保護了起來,未曾提前知會大家,還祈恕罪。梁王、魏王、狄相、魏相、姚相,諸位及時赴援,太平在這裡先代七郎向你們謝過了!”

    太平公主向她提到的這些人福了一禮,眾人紛紛還禮,其中武三思和武承嗣一面還著禮,心中可謂是百感交集。太平公主又對張易之和張昌宗一笑,福禮道:“連累五郎、六郎不得休息,真是我家兄長的罪過,改日再讓我家兄長設宴為五郎、六郎壓驚。”

    張易之“嘿嘿”一笑,刻意地瞟了武三思和武承嗣一眼,一語雙關地道:“這壓驚酒,倒的確該另有人請。公主不必致歉了,若非公主睿智,提前做了準備,教廬陵王就在我們兄弟眼皮子底下受了傷害,我們兄弟可真沒法兒向聖人交待了,說起來,還該我兄弟謝過公主才是。”

    太平淺淺一笑,道:“天色還早著,不如兩位且先回房打個盹兒,等到天光大亮的時候,太平再請出七郎,由兩位護送著回城!”

    張易之嘆了口氣,道:“這一夜好不折騰,哪還睡得著?等我交付了差使,再到宮裡睡個安穩覺吧,現在就不睡了,魏王、梁王,三位宰相,不如咱們就到堂上小坐片刻,聊一聊天,一會兒吃了早餐,靜候天明如何?”

    狄仁傑三人自無不允,到此關頭武承嗣和武三思情知所謀終成泡影,心中頽喪還不好有所表現,只得強打精神同意,一行人便往堂上走去。此時此刻,誰也沒有注意到內衛諸女中那個姓古的女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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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9 19:24:13
第八百二十四章 暗度陳倉

      天光大亮的時候,眾人早已用過了早餐,打點行裝準備上路了,這時候太平公主才吩咐一聲,不一會兒,眾人就看到廬陵王在太平公主兩個貼身女衛的扶持下從內室裡走出來。

  這小小的宮室院落裡,昨夜曾經有數百人在這裡打架,裡面的每個房間,包括窗底下、櫥櫃裡、甚至每一條縫隙、每一塊磚頭都被人搜查過了,根本沒有他的人影,但是現在李顯就從後堂慢悠悠地走了出來。

  武三思和武承嗣好像見了鬼,目瞪口呆地看著,根本無法想像他昨夜究竟藏在哪裡。李顯一出來便向眾人連連拱手致歉,畢竟眾人都為他而來,可他卻避而不見直到此時才出來,眾人經過昨夜那場混亂,自然不會有人見責。

  其實在場的每一個人都知道昨夜那刺客必是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來的,可是妙就妙在每一個人都裝作不知道,就連武承嗣和武三思自己都裝作不知情,大家見了面,依舊客客氣氣,該殷勤的殷勤,該問候的問候,做足了排場。

  廬陵王一到,早已整裝待發的人馬就要出行了,太平公主的八女衛護在最內圍,八座肉山把廬陵王圍得風雨不透,接著是楊帆率領的百騎和內衛,再接著是張易之、張昌宗領來的一團羽林衛,之後是狄仁傑、姚崇、魏知古的南衙禁軍,最外面才是武承嗣和武三思的家將。

  太平公主說的明白,不是信不過兩位王爺,而是因為兩位王爺帶來的人是私兵。廬陵王還京。當然要由朝廷的兵馬拱衛,沒有借用梁王和魏王私兵的道理。

  武承嗣和武三思此時已經打消了行刺的念頭,哪裡還會在這件事上和她計較,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便離開了龍門。

  京裡一早就傳出了消息:皇帝聽聞廬陵王在房縣患病。愛子心切,已命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往房州召回廬陵王及王妃、諸子,以便回洛陽治病,今日即是廬陵王抵達京城之期。

  這條旨意武則天早就擬好了。直到廬陵王安然抵達京城,這才向天下人公佈,但是那位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只是跟著張易之和張昌宗跑了一趟,自始至終他也不曾露過臉說過話,朝廷只是借用一下他的名字。

  召回皇子,當然只需要一道旨意、一位使者就成了。煌煌大唐,天子之子,要回京還能有什麼問題?什麼百騎、什麼內衛,什麼一路的刺殺、什麼重重的驚險。什麼王爺宰相甚至連皇帝的面首都要派出去確保廬陵王的安全。這些事從來就不曾出現過。必須抹殺掉。

  儀仗快要抵達洛陽城的時候,武承嗣和武三思兩位王爺以及三位宰相們就紛紛率領他們的人馬離隊而去,張易之和張昌宗則退居幕後。一直不曾露臉的那位徐員外郎騎著高頭大馬走到了頭裡,成了迎王駕回京的使者。

  需要明確的是。他是從房州一路迎回的廬陵王。廬陵王不曾住過龍門,龍門山上從來不曾發生過昨夜那樣一場暴亂。

  京城百姓一早聽各坊坊正公佈了廬陵王還京的消息,待見這樣一支盛大的儀仗入城,不知道的人向人一問也便知道是廬陵王回來了,百姓們登時爆發出一陣陣熱烈的歡呼。

  其實廬陵王李顯也好、太子李旦也罷,在百姓中早就影響日微,百姓們只要有飯吃、有衣穿,誰管你皇帝是誰,只是這些年來武則天在朝中種種排斥異己、重用武氏族人的行為不得人心,在民間也因為大興土木、戰爭不利等種種因素威信日益降低。

  兩相比較,百姓們對於廬陵王回京自然大為高興,他們寄希望于這位皇子來日能夠繼承大統,勵精圖治,重現太宗、高宗朝時大唐帝國煌煌大國的氣派,重建一個富饒強大的國家。

  ※※※※※※※※※※※※※※※※※※※※※※※※※

  有了太平公主、狄國老和魏相、姚相的護持,有了武三思和武承嗣的確認無疑,有了張易之和張昌宗的親自接迎,有了皇帝派來的儀仗,這個皇子還會是假的麼?

  沒有人這麼想,因此,洛陽各處城門處的暗哨密探們已經灰溜溜地撤了回去,但是仍在城外的黃旭昶和阿奴還不知道這個即時發生的變化。

  當昨日清晨楊帆引著前堵後截的敵人躲上龍門山的時候,黃旭昶就已經抄小道趕到了洛陽城下,不過他沒有即刻進城,而是遵照楊帆的吩咐,帶著廬陵王李顯躲進了附近的一個小村莊。

  這個村莊裡有牛氏三兄弟,老大種地、老二賣菜、老三做點小生意,在牛家莊裡也算中等偏上的人家。這三兄弟的爹就是楊帆府上的那位老管家。

  黃旭昶帶著廬陵王躲進牛家莊後,很快就到了牛老管事二兒子的家。不久,牛二就挑著一挑子蔬菜進了城,他一路吆喝著在各坊轉悠,來到福善坊楊帆家時,楊家出來一個廚子,從他那裡買走了兩束韭黃、十幾根黃瓜還有三捆菠菜,牛二便挑著菜筐離開了。

  過了小半個時辰,楊家的牛老管事領著幾個小夥計去了南市,沒有人注意他們,即便注意到了,也不會看出那幾個小夥計中有一個人乃是楊帆的二夫人阿奴所扮,當天色近晚,這幾個夥計從南市自家鋪子裡扛著幾樣東西回來的時候,老管事和扮成小夥計的阿奴已經消失了。

  翌日一早,阿奴護著廬陵王回城了。因為黃旭昶形貌特徵太過明顯,即便對他的容貌做一翻改變,他的身形體征也難以變化,所以阿奴打發他獨自走了北城,掩護廬陵王的重任由此交給了阿奴。

  阿奴把廬陵王打扮成了一個屠戶,臉上的皺紋變成了凶紋,腮上也多了幾道橫肉。腰間系一條油漬麻花的圍裙,坐在一輛油膩膩的板兒車上,一身的豬油羊膻味兒,阿奴則扮成了一個販肉的小夥計。提著條鞭子,趕著拉車的兩頭小毛驢。

  本來阿奴為防萬一還留了幾道後手,不料這些應對措施根本不曾用上,從南門進城沿最繁華的定鼎大街一路向宮城進發的那支儀仗隊伍已經吸引了全城人的注意。武承嗣和武三思派出來的人即便還有幾個沒有來得及撤走,也沒了搜查入城百姓的興致。

  阿奴帶著廬陵王進城的過程很順利,楊家大婦小蠻也是喬裝打扮,領了幾個楊家的夥計在南門裡暗中策應著,本打算一旦有變就製造一場混亂,眼見他們太太平平地進來,小蠻也不聲張,只管帶人在暗中尾隨,一直看著那輛肉車進了南市。這才微微一笑。先行轉回店裡去了。

  楊家的生意如今越做越大。小蠻經營得當,店鋪獲利豐厚,現在又有幾家經營不善的店鋪被她盤了下來。只是她也曉得樹大招風的道理,所以這幾家店鋪多走了兩道手續。免得被人知道又是被楊家吞併了。

  現在小蠻手裡得用的人才很多,增加這幾個店鋪不需要她親自出面打理,如需盤帳也可另外派人,所以眼下還沒有人知道這幾家鋪子也姓了楊。

  雖說富貴人家一直就不缺雞鴨魚肉,但是“禁屠令”雖是名存實亡,只消有這個名在,洛陽城裡也不能堂而皇之地賣肉。若是偷著賣肉,這價錢就必然上漲,小門小戶的人家已經很難開一次葷了。

  如今“禁屠令”剛剛解除不久,正是洛陽城中肉食生意興旺的時候,洛陽百萬人口,肉食消耗驚人,小蠻便盤下來的一座鋪子改成了肉行,生意還挺紅火。

  那輛肉車駛進楊家肉鋪,直接駛到後院卸貨,等那空車離開時,屠戶和夥計都換了人,扮作屠戶和小夥計的李顯與阿奴,已經變成了一個身著青衫的中年文士和一個伴讀的清秀小僮,一前一行,緩緩行走在洛陽城中。

  洛陽百萬人口,天子都城遠較地方繁華,尤其是文人士子,洛陽城中更是隨處可見,兩個人這樣一身裝束、這樣一主一僕,在洛陽大街上毫不起眼。兩人慢騰騰地往前走,經過惠和、安眾兩個坊,便到了洛水河邊。

  阿奴付了三文大錢,租了一條小船,扶李顯上船,乘小舟踏波而去,一直駛到天津橋下,這“一主一僕”才棄舟登岸。

  站在天津橋頭,望見那金碧輝煌的宮闕樓閣,李顯忍不住熱淚盈眶。

  阿奴低聲道:“王爺,尚未進宮,還須警惕!”

  “啊!”李顯得她提醒,連忙轉身望向河水,趁機悄悄拭去了眼角的淚水。

  黃旭昶趕著一輛馬車早就到了天津橋頭,阿奴只是與他約定在此處匯合,他並不知道阿奴將帶著廬陵王以什麼形象、乘坐什麼,從哪個方向來,因此他趕到天津橋頭後,就在那兒東張西望。

  阿奴扶著李顯棄舟登岸,在橋頭已經站了片刻,黃旭昶才發現他們,大喜之下,連忙驅趕馬車到了他們身邊。

  黃旭昶馬車一動,阿奴和李顯就看見他了,因此黃旭昶驅車到了二人面前也不說話,只是帶著一臉難捺的興奮看著他們。阿奴機警地往四下掃了一眼,對李顯低聲道:“王爺請登車!”

  阿奴也不放下腳踏,只是伸手在李顯肋下一托,便把他托上了馬車,李顯也知道這是成敗的最後一刻,既緊張又興奮,動作竟然變得敏捷起來,他迅速鑽到車廂中坐定,黃旭昶便把馬鞭一揚,駕車駛向宮城。

  宮城範圍,閒雜人等不得在此逡巡、逗留,更不允許商販擺攤,因此廣場上一片空曠。阿奴隨著馬車向前走了幾步,眼見那馬車飛一般駛出去,此地已不可能再生意外,這才停住腳步,微微一笑,轉身走向橋頭。

  遠處,一支儀仗正在萬頭攢動與歡呼聲中緩緩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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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0 10:57:19
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五章 大局已定

    車子在左掖門前停住了。

    宮前並非不可以乘馬乘車,但是像黃旭昶這般揮鞭如雨、策馬如飛的,倒是從未見過,左掖門前的侍衛已經攥緊了長槍,那馬車到了宮門前猛地一勒馬繮,馬車戛然而止,黃旭昶抬眼望向面前厚重巍峨的宮牆,竟爾有種眩暈般的感覺。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後背上的衣衫已經全濕了,濕搭搭地粘在身上,這一路浴血廝殺、鬥智鬥力,他都沒有覺得緊張,可這最後一段路,竟讓他緊張得出了一身透汗。

    李顯已經掀開車簾,怔怔地望著面前緊閉的宮門,一枚枚碗口大的銅釘,在陽光下爍爍放光,李顯的眼睛忍不住又濕潤了。

    “咦?這是……這是黃旅帥?”

    守左掖門的一位禁軍門官兒看著黃旭昶滿臉詫異,有些不敢相認。

    黃旭昶跳下車子,只覺腳下發飄,他回頭看看,平坦的宮城廣場上空寂無人,並沒有出現任何意外,可他的心猶在“嗵嗵嗵”地急跳不停。

    黃旭昶嚥了口唾沫,快步走到宮門前,從腰帶裡翻出他的龜符,雙手交與那個相識的守將,沉聲道:“速速稟明皇帝,百騎旅帥黃旭昶回京復旨,現攜一人,欲入宮見駕,請皇帝恩準!”

    他有百騎的龜符,是在籍的宮中禁衛,隨時都可以入宮,但他想帶人進去卻不可能,而他現在又不敢把李顯放心地交給別人,必須自己看著才放心,是以只好把他的龜符交出去。

    那守將見來人果然是百騎的黃旅帥。神色凝重,一身民裝,料到必有大事,不敢耽慢。連忙接過龜符,說一句“請黃旅帥稍候”,便飛也似的奔進宮去。

    黃旭昶這才回身走到車前,放下腳踏。恭聲道:“殿下,請下車,咱們……到了!”

    李顯也是激動的渾身發抖,若非有黃旭昶扶著,幾乎連車子都下不了。他被黃旭昶扶著顫巍巍地下了車,舉目四顧,除了宮前那根直插雲霄的擎天巨柱是自己從未見過的,整座宮城與他當年離開洛陽城時一般無二。

    離京前,他是皇帝。是一個意氣風發、雄懷大志。意圖效仿父祖。創建一番豐功偉業的青年天子,今日歸來,他腰背佝僂、兩鬢銀霜。已是一個意氣消磨、謹小慎微的半百老人。

    思及於此,潸然淚下。

    武則天今日沒有上朝。她坐在武成殿上,由婉兒陪著。

    一大早她就來了這裡,一身盛裝,等著她那個被軟禁房州一十六載的兒子前來覲見。

    “陛下!”

    宮門官一溜兒小跑奔到武成殿,在門口喘勻了氣兒,才高聲稟報導:“百騎旅帥黃旭昶於宮門外求見,他帶了一個人來,請陛下恩准入宮。龜符在此,臣已驗過無誤!”

    “黃旭昶?誰呀?”

    已然白髮蒼蒼,懶得在兒子面前掩飾的武則天將一雙老花眼迷惘地看向一旁俏立的婉兒。

    婉兒微微一驚,俯身低聲道:“聖人,此人就是您派往房州接迎廬陵王歸來的兩位百騎旅帥之一呀,儀仗未到,他怎麼先回來了,還帶來一人,莫非……”

    “哦!”

    人年紀大了,就愛忘事,武則天得上官婉兒提醒才想起來,不過她現在雖有些健忘,多年宮廷生活、權力軋壓下磨煉出來的心思智慧卻沒有因此遲鈍,只一動念,便察覺了其中的蹊蹺,立即吩咐道:“準他帶人進宮,武成殿見駕!”

    那宮門官得了皇帝口諭,趕緊答應一聲,又退了出去。

    武則天望著靜靜的門口,若有所思地想了半晌,忽然道:“婉兒,你說……這個人帶來的人會是誰?”

    上官婉兒眸波一閃,靜靜垂眸道:“婉兒心中沒有頭緒,實在無從猜測。”

    武則天屈指輕叩桌面,喃喃自語道:“太平對朕說,顯兒這番回京,可不太平……”

    宮門官回到左掖門,黃旭昶正陪著李顯站在宮門處,雖然不言不動,心中焦灼萬分,宮門官把旨意一傳,黃旭昶不禁鬆了口氣,收回龜符,由宮門禁衛搜過了身,黃旭昶扶著李顯走進宮門,經過一段長長的城門洞,再度出現在陽光下時,他們才下意識地放鬆下來,好像背後一直有一隻無形的魔鬼在追著他們,直到此刻才得安全。

    黃旭昶在內侍的引領下,扶著李顯一路前行,到了武成殿前,黃旭昶輕輕鬆開李顯,朗聲道:“百騎旅帥黃旭昶,奉旨往房州接回廬陵王,今攜廬陵王見駕,向陛下繳旨!”

    一旁李顯臉頰急劇顫動,說不出是喜悅還是恐懼,渾身哆嗦著顫聲道:“阿母!兒……李顯……回來了,求見母親!”

    武則天聞訊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婉兒急忙上前輕扶,武則天定了定神,向她擺擺手,重又緩緩坐好,沉聲吩咐道:“叫他進來吧!”

    婉兒用清越的嗓音道:“皇帝有旨,請廬陵王覲見!”

    李顯佝僂著腰身,也不知道是門檻太高絆了一下,還是雙腿發軟站立不住,邁過門檻只走了三步,便“卟嗵”一聲跪伏在地上,以額觸地,悲聲喚道:“阿母!顯兒回來了!”

    一語說罷,淚如雨下!

    ※※※※※※※※※※※※※※※※※※※※※※※※※

     接迎廬陵王的儀仗過了天津橋,楊帆騎在馬上,警惕地打量著人群,雖然他也預料既已到了這裡,就不太可能出現問題,但是小心無大錯。

    目光從人群中一掃,忽然看見一雙熟悉的眼神,實際上該說是那雙眼神看著他,露出了見到熟人的眼神,楊帆掃過的目光掠回去,定在那人身上,是個極清秀的小書僮,容色間有五六分與阿奴相似。

    一身男兒裝扮的阿奴向他一笑,很婉媚地一笑,楊帆的嘴角也不禁逸出一絲笑意。

    虧得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廬陵王的車駕上,否則若被人看到楊帆與一書僮對視淺笑,脈脈含情的模樣,明日洛陽城便要傳出一出斷袖分桃的風流雅事了,京都百姓,從來不介意這樣的花邊新聞多一些。

    儀仗向宮城方向一拐,閒雜人等便不宜跟隨了,看熱鬧的人群在天津橋頭停住,漸漸散去。儀仗拱衛著廬陵王一直到了端門,由張昌宗和張易之先行入宮,前往武成殿稟報。

    片刻功夫,宮中傳出旨意,職方員外郎徐彥伯便要領著廬陵王入宮。扮成廬陵王的古竹婷求助地看向楊帆,楊帆微微一點頭,古竹婷便強作鎮定,硬著頭皮隨徐彥伯向宮裡走去。

    她是個江湖人,皇宮大內還是頭一回來,看到那莊嚴巍峨如同天闕的宮殿建築群,一種緊張敬畏的感覺油然而生,不過她相信楊帆不會害她,既然楊帆點頭同意她入宮,那就一定沒有問題,不會有什麼欺君之罪一類的事情發生。

    東宮裡面,高力士對李隆基神秘地道:“王爺,您知道今兒朝裡有什麼大事嗎?”

    正呆呆地坐在陽光下曬太陽的李旦瞿然一驚,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最近朝裡對他的看管鬆懈了許多,自打上官婉兒和符清清控制了宮廷,也沒有韋團兒那種小人三不五時地來折騰他一下,難得過幾天安靜日子,莫非又要出事?

    李隆基剛跟高力士在庭院裡打了一趟拳,拭拭額頭的汗水,對高力士道:“有啥事發生了?”

    高力士和李隆基年齡相仿,又是李隆基宮廷生涯裡唯一一個對他很友好,又非親兄弟的人,而且正因為高力士的同情和幫助,他們的飯菜伙食乃至四季衣裳較之以前大為改善,李隆基現在對高力士真比親兄弟還親。

    高力士道:“早朝時,皇帝傳下旨意,說是廬陵王在房州生了病,此前已然遣了人去接廬陵王回京治病,廬陵王妃和王子們都一起回來了,今日進京,故而歇了早朝,但是皇帝又說,廬陵王正有恙在身,免百官相迎,說是等廬陵王病癒再接見群臣!”

    “哦?”

    李隆基一聽,不禁眼望宮門望向,嗒然若失。

    高力士又道:“估摸著時辰,廬陵王這時也該到宮裡了,也許明日王爺您就會和廬陵王府的幾位王子見面了呢。”

    李隆基慧黠聰明,一聽這消息就知道祖母已經決意免了父親的皇太子之位,雖說父親就算來日做了皇帝,他也依舊是個王爺,皇位與他無關,可皇帝的兒子和親王的兒子,地位上終究還是差了一層,一念及此,難免有些悵然。

    高力士貌似天真,不經意地說起此事,其實他也是個極聰明的人,再說宮中不乏善於揣摩上意的太監,這消息一傳出來,眾太監就不免私下議論,曉得皇太子要易人了,高力士是高公公的義子,這些話豈能聽不到?

    如今消息送到,目的已達,高力士便道:“今日廬陵王還朝,宮中必定忙碌,或許乾爹那裡還有事情交待,奴婢先告辭了!”

    李隆基點點頭,目送高力士離去,忽然拳掌一交,神色間滿是痛惜之意。

    一旁,皇太子李旦卻是一躍而起,渾身顫抖,激動的淚流滿面:“七郎回京了?七郎回京了!母皇有意易儲!天吶!我李旦終於可以逃出牢籠,重見生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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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六章 移花接木

    在東宮李旦父子遙望的宮牆之外,古竹婷所扮的廬陵王硬著頭皮在職方員外郎徐彥伯和內侍的引領下向武成殿走去,沿途所見的內宦和宮娥見了他,紛紛避讓道旁,向他或欠身或福禮。

    雖然他們對這位王子從心底裡還缺乏應有的敬意,但是他們很清楚: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這位曾經的天子、今日的皇子,來日還將是這座宮殿的主人。

    新的天堂和明堂即將建成,依附於高大建築的腳手架還搭在那兒,工匠們正在忙碌著做最後的建設和粉飾,天子已經老邁,說不定當新的萬象神宮徹底完工的時候,入主其中的主人已然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半百老者,誰敢對他不敬呢?

    武成殿到了,第一重門,門禁森嚴。第二重門,門禁森嚴。第三重門……

    古竹婷心裡有些發慌,可是楊帆沒有隨著進來,她得不到任何指示,只能硬著頭皮走下去。

    古竹婷剛剛踏進三重門,門旁突然閃出一個老太監,笑眯眯地攔在她的面前,向她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她轉向旁邊,古竹婷閃目一望,就見旁邊有兩名俏麗的女官正娉娉婷婷地立在廊下,微笑著看著她,並向她輕輕頷首。

    古竹婷下意識地走過去,站定身子了,卻見那兩個女官的眸光又望向她的身後,不由也轉過身去,就見李顯一身青袍,從門的另一側閃出來,站到了職方員外郎徐彥伯的身邊。

    徐彥伯並不知道他一直陪伴的這位皇子是假的,眼見此情此景。站在那兒一臉錯愕,他看看身邊這位長相與方才那位有七八分相似的王爺,兩人一個一身皇子服飾,一個一襲青衫。看起來倒似走開的那個才是真的。

    但是,在前方不斷示意他繼續前進的是宮中管事大太監高公公,引著那位身著王袍的廬陵王走到一邊的是皇帝身邊最親信的女官上官婉兒和符清清,有點頭暈的徐彥伯毫無選擇。只能陪著這位青衫王爺繼續前行。

    槍桿兒似的站在那兒的內廷侍衛們目不斜視,對眼前發生的一切視若無睹。

    上官婉兒眼看著徐彥伯陪著那位青衫李顯走到殿前,高聲通報如儀,既而引著李顯進去,這才向身邊這位盛裝的“李顯”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柔聲道:“古姑娘是吧?吾姓上官,小字婉兒,請姑娘隨我來!”

    “上官婉兒!這位姑娘就是當朝內相上官婉兒!”

    古竹婷被這個名字驚呆了。還沒等她想明白過來。已經不由自主地隨著上官婉兒走開。

    將近城門的時候。武承嗣和武三思就刻意放慢了速度,讓廬陵王的儀仗入城,彼此錯開了時間。兩人在城外的三里亭足足歇了一個時辰。這才起駕回城。

    武三思沒有回自己的府邸,而是跟著武承嗣的車馬一直到了魏王府。廬陵王已經回京了。再想行刺他已是難上加難,而且在京城動手,刺殺一位堂堂皇子,不成功還罷了,成功的話,將要承受的政治風險也實在太大。

    如今武三思已經沒了主意,只好跟來,和武承嗣這個老對頭共同商議一下。

    武承嗣回到府裡,先喝了一碗潤肺止咳的湯劑,見武三思依舊落寞寡歡,這才出言說道:“你不要這副樣子了!姑母雖然接回了她的親生兒子,也做出了要傳位于他的姿態,但是以我對姑母的瞭解,她是絶不希望一手締造的武周帝國重新改姓李唐的。

    姑母是開國之君,生為九五至尊,死也想配享太廟。她希望自己是作為一代開國帝王被供奉在太廟中,而不是作為李家的媳婦留名史冊。所以,對於未來事,姑母必定會有所安排的,你我且耐心等待,等明白了姑母的心意再作打算不遲。”

    武三思緊攥雙拳,往案上輕輕一捶,喟然嘆道:“如今也只好如此!”

    二人正說著話,有人又從外邊進來,武承嗣抬頭看了一眼,見來人身材偉岸、五綹長髯,形貌有幾分與關帝廟裡的漢壽亭侯相仿,認得是武三思身邊的一員家將,便沒有說話。

    姬祖冰進了大堂,閃目一瞧,見自家主人正雙拳拄案,鬱鬱不歡,連忙邁著小碎步跑過去,繞到武三思身邊,把一捧長髯一攬,彎下腰去,貼著武三思的耳朵低語幾句。

    武三思正閉目不語,作沉痛不已狀,聽他說了兩句,雙眼霍地張開。姬祖冰又竊竊私語幾句,武三思“啊!”地一聲大叫,雙手往案上重重一捶,隨即發力一喝,將身前的案几整個兒掀了出去。

    武承嗣嚇了一跳,不悅地蹙眉道:“三思,你此時發作,又為哪般?”

    武三思緊攥雙拳,渾身發抖,連聲道:“錯了!錯了!我真的錯了!”

    武承嗣聽得莫名其妙,瞪大眼睛道:“你什麼事做錯了?”

    武三思仰臉望天,欲哭無淚地吼道:“他說的是真的!他說的竟然是真的!我為什麼不信他!我為什麼不信他!大錯已成,何能回天!”

    武承嗣還是一腦門的漿糊,又納悶地追問道:“誰說的是真的?你沒相信誰?”

    武三思霍地一下跳將起來,痛心地道:“罷了!天意啊!天意如此,徒呼奈何!”說罷把袍袖一甩,大步向外走去。姬祖冰見自家主公走了,忙把長髯一甩,雄糾糾氣昂昂地追在主公屁股後面去了。

    前邊的武三思一臉痛苦,只是沒哭出來,不大像大耳賊,後邊的姬祖冰身形架勢、神態舉止,倒活脫脫就是一個關雲長。武承嗣望著武三思遠去的背影瞠目半晌,拂袖罵道:“真真一個不成器的蠢材!”

    史館裡面,上官婉兒的住處。

    香閨隱有蘭麝之香。古竹婷盤膝坐在案前,對著一面八角雲紋石州銅鏡,拈著蘸濕了的手巾輕輕拭去眼角最後一絲皺紋,站在對面的上官婉兒和符清清眼見她卸妝的全過程。不禁訝然相顧。

    符清清情不自禁地讚道:“天下之大,奇人之術,匪夷所思,不可想像!”

    上官婉兒頷首道:“婉兒今日真是大開了眼界。想不到天下間竟真有這般神乎其神的技藝!”

    對於二女的誇獎,古竹婷只是淺淺一笑,又到銅盆前撩起清水,將俏麗白皙的容顏清洗了一番,婉兒將搭在架上的柔滑絲巾遞過去,微笑道:“古姑娘請用!”

    “多謝上官待詔!”對於上官婉兒的慇勤,古竹婷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上官婉兒微微一笑,並沒糾正她因為皇帝取名為“曌”(音同詔),所以她的待詔身份已應喚作待制。

    符清清待古竹婷拭淨了臉面。順手接過絲巾。微笑道:“屏後已然備下了衣衫。古姑娘請隨我來!”

    古竹婷隨著符清清閃到屏風後面,當她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身鵝黃宮衫。襯得人比花嬌,份外嫵媚。符清清欣然讚道:“古姑娘當真俏麗。如此容色,千嬌百媚,扮作一個半百男人時,竟然全無破綻。”

    上官婉兒也在笑,心裡卻不覺有點兒吃味兒:“那個沒良心的臭男人,打死打活的都不忘帶個如花似玉的女人在身邊,難不成有武功的男人都死光了麼?”

    ※※※※※※※※※※※※※※※※※※※※※※※※※※

     武成殿上,母子倆已經敘完了話,相對無言。

    廬陵王李顯其實一路上想了許多說辭,見到母親時要表現得如何驚喜、如何激動、如何思念,種種想法似演戲一般,早就想好了步驟。但是他已經先來了一遭,當時只顧向武則天解說他為何要隨黃旭昶離開大隊人馬悄然入宮。

    當時顧不得演戲,如今這一遭卻已是真的演戲,和武則天一起演戲,他已經和母親先見過一面了,這時再表現那番“真情流露”的模樣未免太假。可他又無急智,原來的定策用不上了,一時找不到話說,又不捨得放棄這個和母親親近的機會,只好僵在那兒,心裡急急找著話頭兒,可惜越是著急越想不起來。

    武則天見這兒子既想買好又顯膽怯的模樣,心中也是大失所望。雖說在她心中,權力地位、帝王傳承遠比她的兒子重要,可這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已經十六年未見的親生兒子。她的歲數已經太大了,已經開始有些看重親情,剛剛見到李顯時還小有激動,可惜李顯拙劣的表現把她心中不多的熱情也打消了。

    武則天嘆了口氣,心中不無苦澀,可這一切不都是因為她對權力的孜孜追求麼?母子之間的淡泊,遠因近由都是她一手造成,她又有什麼好說的。

    武則天想了想,忽然記起方才兒子說過他此次回來還帶了一個小孫女兒,貌似還是廬陵這一房最小的孫女兒,她還從未見過一面,不由又來了點興緻,兒子面目可憎,那不諳世事的小孫女總可一慰老懷吧。

    武則天開口道:“顯兒!”

    “啊!母親!”

    正苦思話題不知該如何開口的李顯連忙欠了欠身子。

    武則天緩緩地道:“為娘記得,此番與你先行還京的,還有一個女兒?”

    李顯心中一喜,暗道:“是啊,我怎麼忘了裹兒了,這孩子聰明伶俐,最會說話,我若早些想起她來,也免了這番尷尬。”

    李顯連忙應道:“是!兒帶了阿母最小的孫女裹兒回京,現在她正在殿外候旨呢。”

    武則天眉頭一挑,疑道:“裹兒?怎麼取了這般古怪的一個閨名?”

    李顯遲疑道:“裹兒……是兒赴房州路上生的,因為事起倉促,無暇準備襁褓,便用兒的衣服將新生兒裹起,是以……便為她取了這個名字。”

    武則天的神情觸動了一下,沉默片刻,方對殿前侍候的高公公道:“去,把朕的小孫女兒領來,朕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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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七章 皇帝不賞我來賞

    李裹兒站在殿外,不時緊張地抻一抻自己改自太平的衣裙。

    雖然自幼生長於山野,但是同一般的民女村姑不同,皇帝、太后、王爺這些詞兒她是經常聽到的,因此對這位皇帝祖母,她的感覺並不像一個普通的村姑驟然見到大人物時的那種驚慌失措。

    但是,她心懷敬畏。

    自幼她就知道,自己一家人本該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貴冑,之所以落得這步田地,全是拜她祖母所賜。武則天的無上權威由此種入她幼小的心靈。這番入宮,親眼見到這龐大華美的宮室建築,對這座天宮般建築的女主人,她更是由衷地生出一種莫名的崇拜。

    她知道,很快就要見到那位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那是她的祖母,可她沒有一點鄉間少女見到祖母時的親切感,她也不覺得她的祖母會是如何慈祥的一個老人,因為想像不出這位女皇應該是什麼樣兒,所以她尤其緊張。

    “陛下口諭,宣裹兒郡主謹見!”

    高公公來到門口,很和靄地宣了一句。

    李裹兒站在那裡還有些茫然,旁邊有人提醒了她一句,她才慌慌張張地答應一聲道:“啊!我來了!我來了!”

    李裹兒提著裙子飛快地跑上台階,高公公雙眼一亮,驚訝地看了看這個出落得如此美麗的少女,微笑道:“郡主請隨老奴來!”

    高公公見這少女宜喜宜嗔一張面孔,瞧著就叫人喜歡,一面帶她往裡走,一邊便匆匆介紹了幾句見到皇帝該有的禮儀,李裹兒連連點頭,牢牢記在心裡。

    “聖人。裹兒郡主到了!”

    高公公把李裹兒引到殿上,便向武則天稟報一句,閃到一邊,李裹兒頭也不敢抬,趕緊搶前一步,雙膝跪倒,一個頭叩下去,脆生生地道:“孫女裹兒,見過皇帝祖母!”

    武則天一愣。被她這個別緻的稱呼逗笑了,她難得地露出一絲慈祥之意,緩聲道:“裹兒啊,起來吧!”

    “謝皇帝祖母!”

    李裹兒又磕一個頭,規規矩矩地站起來。侷促地盯著自己的腳尖。武則天見她如此拘束,心中疼愛之意更甚,聲音也更加的慈祥起來:“不要害怕,我是你的祖母,又不是外人,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你!”

    李裹兒答應一聲。慢慢走到武則天面前,武則天拉起她的一隻小手,上下打量一翻,越看越喜歡。便道:“抬起頭來!”

    李裹兒抬起頭,一雙大眼睛撲閃著,怯生生地看著武則天,武則天喜愛地對李顯道:“我這孫女兒。出落得真是美麗!”

    李顯陪笑道:“黃毛丫頭,有什麼美不美的。您老人家疼自家孫女兒,當然怎麼看都好。”

    “哼!美就是美,不美就是不美,我這雙眼睛雖然花了,可這美醜還是看得清楚!”武則天笑吟吟地同兒子說著,倒是感覺出幾分天倫之樂的味道。

    她上下打量李裹兒一翻,突然問道:“裹兒,你父親被我發落房州十餘載,連你出生都是在去房州的路上,身為皇家子女,卻受了這麼多的折磨,你恨不恨祖母啊?”

    李顯頓時大驚,平時與韋妃在一起,他沒少說對母親有所怨尤的話,萬一女兒不懂事說出幾句來,豈不惹得母親不悅?可他這時又不能提醒,不但不能提醒,面上都不能露出一點緊張之色。李顯臉上強作鎮定,一雙大腿卻在袍下緊張地綳起來。

    “當然不恨!”

    李裹兒想都不想,馬上答道:“裹兒雖長於山野,可也自幼就知道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祖母是爹爹的生身母親,爹爹是裹兒的生身父親,如果裹兒做錯了事,父親懲罰我,我該怨恨父親嗎?

    父親對祖母您,裹兒對祖母您也是一樣的道理,沒有祖母,哪來的爹爹,沒有爹爹哪來的裹兒?再說,爹爹當初的確做錯了事呀,雖然那時裹兒還沒出生,不曉得爹爹究竟做錯了什麼,可這些年來,裹兒常常看見父親懺悔自己的過錯。”

    裹兒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尤其是由她這樣一個花季少女說來,特別令人信服,武則天已經聽得眉開眼笑。裹兒見武則天笑容滿面,心中怯意大減,此時一看武則天模樣,滿頭白髮、皺紋重重,倒是一副慈祥面孔,並不是一副凶神惡煞的模樣,膽子就更大了。

    裹兒親熱地挽住武則天的手臂,嬌滴滴地道:“有時裹兒問起來,爹爹就跟裹兒說,祖母不僅僅是他的母親,也是天下之主,而天下之主,是不能只顧母子親情的,所以他犯了錯,為了江山社稷,祖母該罰的就要罰,如此才能為天下表率。”

    武則天老懷大悅,連連點頭,李裹兒又道:“如今祖母原諒了爹爹,爹爹得以回到京城,侍奉祖母膝下,祖母您年紀大了,爹爹的歲數卻也不小了,總不能再像裹兒犯了錯的時候似的打屁股吧?以後爹爹要是做錯了事,還求祖母多多寬容。”

    “好好好,裹兒呀,你真是個有孝心的好孩子!”

    武則天拍著李裹兒的手臂連連誇讚,她想起了自己剛入宮時的樣子,也想起了少女時候的太平,人一長大,想的就多,人心也就複雜了,還是這樣的少女好啊,美麗大方、活潑可愛,天真稚純。

    “裹兒……,你是朕的孫女,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封號呢。”武則天撫著李裹兒的小手,沉吟片刻,喜道:“有了!朕就封你為……安樂,安樂郡主,願朕的寶貝孫女兒一輩子平安喜樂!”

    李顯大喜過望,既然他回了京,女兒早晚要有封號的,可女兒在這種情況下獲得封號,說明女兒已經討得了母親的歡心,這對他可是大大有利的,李顯趕緊道:“傻丫頭,還不跪謝祖母大恩!”

    方才李裹兒初次見祖母。自當大禮參拜,不過武則天卻不喜歡一家人總是那麼拘束,她倒喜歡像太平那樣的孩子,見了她大大方方,最煩的就是幾個兒子,見了她就像見了吃人的老虎。

    武則天正想阻止,誰料李裹兒卻沒像父親要求的那樣跪地磕頭,而是踮起腳尖,在武則天臉上“吧”地親了一口。

    李顯大驚失色。剛要斥她失禮,不料武則天撫著臉頰一愣,竟爾開懷大笑起來:“哈哈哈!顯兒,你要讓她時常進宮來陪伴為娘才是!這個孫女兒,為娘中意的很!”

    ※※※※※※※※※※※※※※※※※※※※※※※※※※

     宮門外。黃旭昶笑嘻嘻地湊到了楊帆面前。

    楊帆看他挺胸腆肚的模樣,不禁笑道:“陞官啦?”

    黃旭昶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眉飛色舞地道:“托你的福,咱家現如今也是校尉了,嘿嘿嘿!要不說咱老黃運氣好呢,一樣的出生入死,可咱是最後護著王爺進宮的人。又是親自見到皇帝的人,皇帝一高興,馬上就提了咱的官兒。”

    許良臉黑黑地哼了一聲。

    黃旭昶和他是多年的搭襠,情同兄弟。也不在乎他的臉色,反而故意拍拍他的肩膀,得意洋洋地道:“小許啊,你放心。咱們是多年的兄弟,本校尉以後會多多關照你的。不過呢。你對本校尉也要多多禮敬才是,這樣子是不對的,不過本校尉大人大量,就不跟你計較啦……”

    “小人得志!”

    許良氣得沒法,拂袖閃到一邊。

    楊帆笑道:“你就彆氣他啦,小心把他惹惱了跟你翻臉。”

    黃旭昶壓低聲音小聲道:“沒有啦,我會忘了老夥計?他的功勞我當然不曾忘記,在皇帝面前我可是提了他好幾次,回頭定有封賞的。”

    黃旭昶說到這裡,忽然興奮地道:“對了,楊校尉,在葉縣山頭,我演得像吧?”

    黃旭昶一拍大腿道:“你是不知道,我閉眼裝死滾下山坡的時候,心裡頭有多得意。那種絶望、憤怒、悲痛,太逼真了,我以前咋就沒想到自己這麼能裝相呢?”

    許良不知何時又湊了過來,把他的話都聽在耳中,聽說他在皇帝面前提自己的功勞,心中大是受用。但是見他顯擺,還是忍不住打擊他道:“像個屁!只不過你長了一副忠厚老實相,隨便一裝別人就容易受騙罷了,以後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了。”

    兩人正拌嘴,符清清陪著古竹婷從宮裡走出來,往宮門前一站,朗聲說道:“各位護持廬陵王回京有功,聖人必有封賞的。不過今日聖人母子相見,一家人正敘天倫,爾等且各自散去吧。”

    符清清說完,目注楊帆微微一笑,楊帆也向她微笑還禮,然後又微笑著看著古竹婷向他走來。楊帆牽過馬繮繩,笑吟吟地對古竹婷道:“我的大功臣,請上馬!”

    古竹婷被他這一手弄得手足無措,紅了臉道:“怎當得阿郎如此禮遇,折殺奴家了。”

    楊帆道:“怎麼當不得?你不上馬,我就一直牽著馬站在這兒!”

    “好好好,我上,我上!”

    古竹婷可吃不消,急忙上前扳住馬鞍,心慌之下腳蹬住了馬鐙,卻沒一下子躍上去,楊帆見狀在她後腰託了一把,這一托可不要緊,古竹婷就似後腰被烙鐵燙了一下似的,人是上了馬,險些又一跤滑下來,趕緊握住馬鞍時,已是羞得面紅耳赤。

    楊帆微微一笑,轉身也上了自己的馬,與黃旭昶、許良等人揚聲告別,便與古竹婷並轡而行。古竹婷有意掩飾自己的尷尬,臉上熱意稍褪,便微笑道:“黃旅帥都升了官,阿郎此番居功甚偉,皇帝定然也會大大地提拔吧?”

    楊帆微笑搖頭道:“明日便見分曉了,我懶得去猜,倒是你,功勞不小,可惜你非朝廷中人,無法封賞。皇帝不賞,我可不能寒了功臣的心。”

    古竹婷睨了他一眼,訝然問道:“阿郎要賞我什麼?”

    楊帆向她眨眨眼道:“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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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八章 從此良家女

    楊帆一臉神秘的笑容,古竹婷側著臉兒,凝眸想想,試探道:“一套……新衣裳?”

    楊帆失笑道:“豈有此理,把我想得忒也小氣!”

    古竹婷細白的牙齒輕輕咬著下唇,又想片刻,恍然道:“啊!我知道了,是一套首飾頭面?”

    楊帆還是莞爾搖頭。

    古竹婷思索半晌,有點訕然地道:“總不會是……三進的院落一套,鄉下良田十畝吧?”

    楊帆哈哈大笑,從懷裡摸出一件東西,遞過去道:“不要你猜了,自己拿去看看。”

    古竹婷方才思來想去,其實心裡蹦出過一個極大膽也極令她興奮的念頭:“納我為妾?”

    不過這念頭只一轉便被她拋開了,哪有男人以如此條件作為酬謝的,他得多自戀才會覺得納人家為妾還是一種賞賜恩典?

    雖說以古竹婷的出身地位,如果楊帆肯這麼做,她的確是喜鵲登了高枝、祖墳冒了青煙,該去廟裡燒上一柱高香才是。

    楊帆遞過一封書柬,古竹婷心中不禁納罕。待她抽出書信,展開細細一看,不禁大吃一驚,一時激動得臉面通紅,一雙手都忍不住地發起抖來。

    這是一封信,僅僅是一封信,是楊帆寫給清河崔氏家主的信,信中除去那些沒用的客套話,就只提了一件事:拜託崔氏將古竹婷一房父母兄弟全家老少,免除賤民身份,抬入良人戶籍。

    古竹婷雖有一身超卓的武功,但是這對她身份地位的提高並沒多大幫助。她活在這個社會裡。活在這個社會裡就要受到這個社會的種種約束,她是奴隷,生來就是,這一點無法改變。

    什麼是奴隷?

    奴隷可以隨意買賣。和牲口圈在一起買賣,稱為“口馬行”。主人如果姦淫了自己家奴隷的妻女是無罪的,任意毆打奴隷甚至打死,只要報呈官府一聲。削了戶籍就行。因為沒人拿奴隷當人,那是主人的私有財產。

    奴隷沒有任何訟訴權利,不但自己受到任何不公對待不能告官,即便主人犯了罪,只要不是謀反、逆叛的大罪,他敢告主,都要立即判處絞刑,絶不寬宥。

    奴隷的身份是世襲的,他們可以有自己的家庭。但律法並不承認、也不保護。主人可以隨意拆散他們的家庭。他們所生的子女打從出生就是奴婢,也是主人的一份財產。

    而且,奴隷的身份一旦確定就無法改變。你自己有錢也好、旁人願意幫助你也好,都不可能贖買你的奴隷身份。秦朝時候還可以利用軍功來脫籍。唐朝時候這一條也是沒用的,要改變私奴身份,必須完全由你的主人決定,要由主人及其長子聯名寫一份文契報與官府批准,你的身份才能改變。

    雖說崔家詩書門第、千年世家,不至於虐待奴隷。古氏一門多出健兒,是崔氏門下一支重要的武裝力量,為此對他們更為優容寬待,也只是在崔氏內部生活的好些。他們古家用血和命依舊換不來身份的改變,在這個世界上,他們始終是賤民。

    古竹婷正是有感於這種身份的悲哀,才自幼立誓,寧願孤苦一人了結此生,也不願嫁夫生子,讓她的兒女重複他們從祖宗一直以來的悲慘身份。而今天,楊帆竟然提出要幫她一家人脫籍從良。

    這張紙重逾千斤,古竹婷托著這張信紙的手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

    楊帆歉然道:“以前聽你說起,也知道你古家人丁繁衍,迄今已有九房數百子孫,分屬崔家不同支房。如果一併要求脫籍的話,恐怕崔家不肯賣我這個面子,為求妥當,我只提出把你這一支脫籍,我的能力盡於此了,你莫失望才好。”

    古竹婷淚如泉湧,一翻身從馬上躍上,雙膝一屈跪伏在楊帆馬前,只說了半句:“阿郎恩義重如山嶽,奴家……”便泣不成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等閒絶不會有人去托請別人家釋放家奴,尤其是崔家這樣的門庭,旁人不敢托請,崔家也用不著賣人家面子,而古氏一門對崔家有大用處,更不是一般的家奴可比,可以輕易送人或者應人所請抬籍成良人。

    她先前盼著能做宗主妾室,其中也未嘗沒有想改變身法的想法。一個賤民,便是做良人妾也是沒資格的,崔家總不至於為了她一個人讓宗主臉上難看,到時必然釋還她的奴隷身份,不想今日宗主竟送了她一份天大的恩情。

    這件事楊帆既然說出來,自然就有把握,可崔家只要答應了,楊帆就等於欠了人家一個大人情,官場上的人情可不是那麼好欠的,以崔家的能力,差不多的事情他們都能自己解決,如果需要用到欠他人情的人幫忙,這件事就絶對輕不了。這份禮物對古竹婷而言,的確比山嶽更重!

    楊帆急忙跳下馬去,將她攙起,誠懇地道:“你此番立下大功,楊某不能盡為古家脫籍,已然心中有愧,萬萬不可如此!”

    古竹婷紅著雙眼,淚流不止,這一刻,便讓她為楊帆死上三五百次,縱然粉身碎骨,她也沒有半句怨尤了。

    ※※※※※※※※※※※※※※※※※※※※※※※※※

     武則天見到孫女李裹兒,才算打破了和兒子單獨相處的清冷局面,一番交談下來,武則天對這個乖巧伶俐、活潑可愛的小孫女兒甚是喜愛。

    等她精力有所不濟,察言觀色的李顯才上前促請母親休息,武則天以廬陵王府年久失敗、破敗不堪,已經不宜入住為由,吩咐人把他們送去東宮,暫且安頓在那裡,同時也可與他兄弟李旦相聚。

    至於這其中的潛台詞,她相信在東宮一住多年的那個兒子縱然蠢笨,必然也該明白過來。皇太子這件事。還是讓旦兒主動讓位為好,兄弟謙讓,兄友弟恭,也是一樁美談。由她一言而決未免不美。

    武則天回到後宮,張易之和張昌宗見她面露疲憊之色,連忙上前,一個捏肩、一個捶腿。慇勤備至。奉宸監裡其他幾個美少年拱不上槽,便端醪糟的端醪糟,剝水果的剝水果。亂糟糟一片。

    武則天不耐煩地揮揮手,把那些美少年都轟開來。張易之和張昌宗見武則天似乎興緻不高,雖然素來受她寵愛,這時也不敢恃寵而驕,手底下愈發地小心起來,只管慇勤侍候,不敢多說一句。

    武則天閉著眼睛躺在逍遙椅上。靜靜歇了半晌。緩緩問道:“龍門一夜。可是平安無事?”

    張昌宗得她問話,這才敢開口,他把淺淺塗了一抹胭脂的嘴唇一撇。撒嬌地道:“聖人還說呢,以後這樣的差使可莫要差遣我們兄弟了。昨夜我們兄弟險些就命喪黃泉,不能再侍奉於聖人面前呢。”

    武則天淡淡地道:“你們這不是沒事嗎?說說,昨夜出了什麼事。”

    張昌宗馬上添油加醋地把昨夜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敵人被他誇大了無數倍,自己兄弟也神勇了無數倍,他們的“鬼臉退敵神功”被他說成了一聲正氣凜然的大喝斥止了刺客,之後兄弟二人雙劍合璧……

    張昌宗滔滔不絶地講了大半晌,武則天才輕輕吁了口氣,對一直沒有說話只是靜靜觀察她顏色的張易之吩咐道:“去把高瑩和蘭益清那兩個丫頭帶來,朕有話問她們。”

    張易之連忙答應一聲起身離去,過了一炷香的功夫,張易之領著一雙俏麗的翠衫少女輕輕走入大殿,武則天揮了揮手,張易之會意,連忙拉起還看不清場面的張昌宗悄然退了下去。

    武則天依舊閉著眼睛,默然半晌才道:“自出京日起,你們一路都發生了些什麼,細細說給朕知道。”

    “是!”

    高瑩一五一十地說起來,說到古竹婷易容成廬陵王時,武則天“咦”了一聲,道:“世上竟有這般奇巧之術?能夠以假亂真麼?”

    蘭益清笑道:“聖人,一時以假亂真是可以的,完全以假亂真那是根本不可能。只要被人挨得近了,稍有接觸便知真假。公主赴龍門時,只見了她一面就馬上識破了她是假的,不過要用來瞞過那些刺客卻也容易。”

    武則天略顯失望地道:“原來如此,左右不過是跟河內老尼那班神棍一般的障眼法兒。難為了楊帆,這等奇技淫巧、雞鳴狗盜之術,也能被他利用得上。你們繼續說下去……”

    高瑩繼續講述,武則天聽得十分仔細,因為這過程太過詭譎、一波三折、高潮疊起,似武則天這般愛打盹的年紀,居然越聽越精神,毫無倦意。

    此時也可看出楊帆當初不借用“繼嗣堂”力量的好處,這種接迎儲君,與武氏一族派出的大群殺手鬥智鬥力的過程,如果有“繼嗣堂”的參與,即便他們行動再隱秘也休想瞞過武則天的眼睛,一旦知道楊帆有一支神秘而龐大的力量,他的死期也就到了。

    反之,楊帆只用了古竹婷一個心腹,內衛和百騎的人都知道她是楊帆從長安買回的一個女奴,再加上她在葉縣山上所用的那支伸縮匕首,武則天和內衛諸人已然認定她是一個學過幻術的江湖人,根本沒往心裡去。

    武則天越聽越是動容,直到高瑩講到他們移師龍門,依舊以假亂真,直到次日啟程回宮,後面的事武則天已經知道了,這才擺手讓她停下。武則天將高瑩所述經過細細咀嚼一遍,讚歎道:“有勇有謀,智計無雙!”

    她慢慢張開眼睛,坐起身來,高瑩和蘭益清連忙欠身下去,武則天怡然自得地道:“朕老眼不花,若非選中此人,顯兒如何能夠安然返回京師!”

    高瑩和蘭益清連忙道:“聖人聖明!”

    武則天欣然道:“你們退下吧,給朕傳一道口諭,明日早朝之後,令楊帆武成殿見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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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二十九章 千騎將

    “爹爹!”

    楊念祖穿著開襠褲在花叢中一陣撲騰,嘎嘎笑著胡鬧。以他這副模樣,一隻蝴蝶也別想逮到,好在有桃梅和三姐兒幫忙,兩位姑娘捉了只蝴蝶弄得半死不活,丟在花瓣上讓他親手抓到。

    抓到蝴蝶的楊大少爺自我感覺非常良好,而且有著強烈的表現慾望,蝴蝶到手,馬上轉身向他老爹報功,吼得中氣十足,說得字正腔圓,經過小蠻的反覆糾正,這貨終於會喊爹爹了。

    “嗯!念祖好樣的,真厲害!”

    楊帆躺在搖椅上,向兒子翹了翹大拇指。他在外面龍精虎猛,一回了家就像被人抽去了骨頭似的,就喜歡這麼懶洋洋地躺著。

    他的貼心小棉襖正饒有興緻地打扮著她的老爹,楊帆的嘴唇已經被她塗成了紅唇,臉蛋上兩酡紫紅,那是思蓉用紅色花瓣揉碎了用汁液涂的,他的頭上還戴了四五朵各式各樣的花,大的如碗口,小的如酒盅,都是他的寶貝女兒胡亂插上去的。

    此時的楊帆被打扮得就像一個媒婆兒,思蓉還不罷休,正採摘了鮮花,繼續打扮老子,力爭把他扮得傾國傾城。

    曲池邊、假山側、長廊之下,小蠻和阿奴一著暗紅一著水綠,雙雙倚著欄杆,一邊有一下沒一下地往池裡拋灑著魚食,引得那錦鯉騰躍上下,水花嘩嘩,一邊看著花叢中的父子三人。

    小蠻道:“郎君做下這樁大事,一定會陞官的吧?眼看著該去宮裡見駕了,你瞧他,毫不在乎的樣子。”

    阿奴道:“這有啥稀罕的?我看吶,郎君現在還真不在乎朝廷給的官兒,現在有這官身約束著。有些事他便做不得,有些譜兒他便擺不得,不然吶,勝似王侯一般,豈不比現在快活?”

    阿奴說著不覺便想到了姜公子,郎君今日取代的正是姜公子昔日的地位,如果不是現在做著官,處處需要小心在意,他的排場可不比王侯更勝一籌麼?而且還不需要伴虎般侍奉一位君王。何等逍遙自在。

    小蠻搖搖頭,道:“郎君素有大志,這個官兒現在還丟不得。對了……”小蠻丟盡最後一把魚食,拍拍素手,向阿奴問道:“你有沒有發現古姑娘有什麼不對勁兒?”

    阿奴奇道:“古師有什麼不對勁兒了?”

    小蠻道:“自打這次跟郎君出去。回來我看她瞅著郎君的眼神兒就不大對勁了,那樣子,恨不得把郎君一口吞下去似的。”

    阿奴紅了臉道:“盡瞎說,說得古師跟深閨怨婦似的,才不是這回事兒,你別胡思亂想。其實是這麼回事,這次古師立了大功。郎君無以為報,便答應替她向崔家提出,讓她一家人脫離奴籍,古師感激涕零。所以才有所異樣。”

    “是這樣麼?”小蠻眼珠轉了轉,“哼哼”地道:“我就怕這恩報來報去的報不清楚,最後報到床上去。”

    阿奴“噗哧”一笑,調侃道:“這是在說你自己麼?”

    小蠻一聽也紅了臉。急急辯解道:“才沒有!我是……我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阿奴還想取笑兩句,忽見長廊盡頭人影一閃。忙道:“好啦好啦,別鬧啦,古師過來了。”

    兩個小婦人趕緊止了打鬧,作出一副正經模樣。古竹婷走到她們身邊,好奇地看了眼她們故作嚴肅的古怪模樣,說道:“大娘、二娘,時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該喚阿郎更衣,準備入宮見駕了?”

    ※※※※※※※※※※※※※※※※※※※※※※※※※

     楊帆收拾停當,入宮到了武成殿外,還沒進門,就看見武三思從裏邊出來。楊帆連忙避讓道旁,躬身施禮道:“楊帆見過梁王爺!”

    武三思一見是他,不由又想起了他在龍門追在自己屁股後面辯解,一口咬定龍門上的廬陵王確係偽裝的事,偏偏自己當時自作聰明,結果讓那李顯輕而易舉地進了宮。

    對於楊帆,他已心存諒解,方才進宮去,他的姑母就曾當面敲打他,說派楊帆去接廬陵王是她的主意,而且把楊帆的生死與廬陵王的安危綁在了一起,在皇帝有言在先的情況下,除非楊帆決心赴死,否則不可能去向他通風報信。

    但是,不管如何,楊帆畢竟有負於他,之後雖然向他言明了真相,偏偏他又未予採信,這個臉面丟得太大了,讓他實在放不下身架來跟楊帆平心靜氣地說話,是以只是重重一哼,拂袖而去。他是王爺,而且是武氏王爺,不管是他做錯了還是他誤會了楊帆,都不可能向楊帆低頭。

    楊帆望著他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舉步向武成殿裡走去。他當然不奢望現在就能修復與武三思的關係,不過有他在龍門埋的那一筆,和武三思的關係至少不會進一步惡化,如何修復……慢慢來吧。武家一日不倒,這條大腿就還有抱的價值。

    楊帆到了武成殿上,目光微微一掃,見婉兒正俏立在武則天身旁,心中不由一寬,不管如何,今天不會如上次那般擺出殺人的陣仗來了。

    “臣楊帆,見過陛下!”

    “嗯!”

    武則天淡淡地應了一聲,問道:“碰見梁王了?”

    “是!臣於殿外,剛剛見到梁王。”

    武則天笑了笑,道:“朕剛才召梁王來,向他說明了委派你去接回廬陵的經過,叫他不可見責於你,改日梁王家宴,朕讓他請你去,介時,你敬杯水酒,稍作歉意也就是了,免得他心裡頭還不痛快。你放心,有朕給你做主呢。”

    楊帆連忙欠身道:“謝陛下!”

    武則天道:“不過,要說起來,這件事還真該理論個清楚。楊帆!”

    “臣在!”

    “梁王於你有知遇之恩,理當報答。可你又是朕的臣子,理應忠誠於朕,如果兩者所命有所衝突時,你該聽從何人所命?”

    楊帆毫不遲疑,馬上答道:“率土之濱,莫非王臣。臣,理應效忠於皇帝!”

    武則天目光一凝,又追問道:“如果來日,皇帝不再是朕呢?”

    楊帆吃了一驚,隱隱覺察,要答是新皇帝恐怕是不妥的,可如果說效忠的不是新皇帝,那麼就推翻了自己方才所作的臣應忠君之理論,這裏邊似乎有個填不上的坑兒,不可回答。於是,忙做惶恐狀道:“陛下身體康健,極壽無疆,何出此言?”

    武則天也不再追問,只是呵呵笑道:“這句話,原本就不該讓你答的,朕就不難為你了,但須記住……”

    武則天神情一肅,一字一句地道:“朕在一日,惟忠於朕。做得到,富貴榮華!做不到,身敗人亡!”

    楊帆忙也凜然答道:“陛下教誨,臣銘記於心!”

    武則天忽又若有所思地道:“聽百騎和內衛的人講,此次你們從房州回來,一路歷盡艱險,還出了內奸?”

    楊帆知道她必已向百騎和內衛的人瞭解過經過,因此也不多作解釋,只是道:“是!”

    武則天喟然道:“朕以爾等生死與廬陵生死綁作一體,想不到這種情況下,竟然還有人敢背叛朕,財帛名利迷了心竅,哪還有什麼忠義可言,心中哪還有半分敬畏?”

    她悠悠嘆息一聲,突然又問:“如果朕現在授權你另起爐灶,單獨招募一支人馬,以千人為限,你能做到個個忠誠,絶無內奸嗎?”

    楊帆微微有些驚訝,眼見武則天正緊緊地盯著他,一時無暇多想,馬上答道:“不能!”

    這個回答大出武則天預料,武則天眉頭一蹙,道:“不能?”

    婉兒也關切地瞟了他一眼,生怕他所答拂了聖意。

    楊帆肯定地道:“是!臣不能!臣相信,天下間也無人能夠做到!”

    武則天大為不悅,淡淡地道:“說說理由!”

    楊帆道:“如果是三個人,臣能!五個人,臣也能!二十個人,臣或者勉強也能做到!一百個人,就已絶不可能了。正所謂人上一百,形形色色!每個人都有他的想法、他的追求、他的願望,志趣性格各不相同,要讓所有人面對任何誘惑都齊心協力,不為所動,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何況是一千人……”

    武則天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楊帆已經說開,也就顧不得了,繼續說道:“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陛下雄才大略,開國之主,想必對這句話的道理,比臣要理解得透澈百倍。

    如果陛下命臣組一支千人新軍,臣不能保證其中每一個人都絶對的忠誠,也沒有必要確保其中每一個人絶對的忠誠,只要其中絶大多數忠誠那就夠了,正如這一次保護廬陵王回京,內奸就在其中,可他無法對廬陵王下手,最終還被我們加以利用。”

    武則天沉默半晌,忽然呵呵地笑起來,回顧婉兒,自嘲地道:“這番道理,其實朕早就明白的。偏偏人老了,心性卻天真起來,竟然想做一件不成能的事情。”

    她搖了搖頭,又對楊帆道:“你對朕能坦率直言而非巧言搪塞,朕很高興。原打算讓你白手起家,另練新軍,如今想來,確是多此一舉。兵丁募自民間,有心人就不能從中招攬一二麼?反是新軍均需從頭練起,戰力難以保證。

    這樣吧,朕就把百騎交給你,你以百騎為班底,再行選募,進行擴充,易‘百騎’為‘千騎’,給朕做一個‘千騎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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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平衡的支點

武則天這句話一出口,楊帆和上官婉兒齊齊一驚。

  手底下不過一千人,這樣的武官很大嗎?政事堂首席執筆宰相手底下一共就那麼十幾個人,比一個三等下的小縣縣令手底下的佐貳、胥吏人數少的多,他的官兒小麼?

  曹仁師討伐契丹,領兵十六萬,可他的軍職遠遠比不上只領兵六千、榮膺羽林衛大將軍的武攸宜。有時候,官職的高低不是看你帶多少兵,而是看你處在什麼位置。

  ‘百騎’是什麼?‘百騎’是羽林衛中相對獨立的一個分支,它名義上歸羽林衛管,實際上直接受皇帝調遣。羽林衛又是什麼?羽林衛是北衙禁軍諸衛之首。而整個北衙禁兵,都是實際上的皇帝私兵。

  羽林衛作為北衙諸衛之首,定額士兵有六千人,一直屯紮在京城北側靠近皇宮的地方,是保護皇帝和皇室的最強大的一支武裝力量,其中戍守最重要的門戶玄武門的就是‘百騎’,也就是李裹兒故作俏皮地所說的嫡系中的嫡系中的嫡系。

  現在武則天把‘百騎’交給楊帆,由其擴充為千人,那麼楊帆所掌握的武裝絕不僅僅是簡單意義上的占了羽林衛六分之一的人數的問題,正如手握六千羽林衛,卻比統兵數十萬的邊疆大將還要位高權重的武攸宜,由於這支軍隊的特殊性和戍守位置的關鍵性,這支隊伍的將領甚至可以和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分庭抗禮。

  皇帝既然在羽林衛中單獨設置這麼一支力量,顯然不可能讓他惟武攸宜之命是從。所以縱然級別上他的官職不可能大過武攸宜,可是權力上卻不遑稍讓。這支武裝直屬皇帝,羽林衛大將軍武攸宜也無權調遣。

  不但武攸宜調遣不了它,這支軍隊的軍官任命也勢必不可能允許其他人負責委派,南衙禁軍管不了、北衙禁軍管不了。政事堂管不了、兵部管不了,武則天不可能親自過問將校的安排,那麼這支實打實的天子近衛,就等於是楊帆的。

  其實‘百騎’原本就是天子近衛,只是他們人數太少,作用甚微,可它一旦擴充為‘千騎’,那時又將如何?希特勒剛當總理時,私人衛隊人數是一百二十人。後來呢?楊帆的‘千騎’一旦組建成功,那就是元首警衛旗隊裡的裝甲師了。

  上官婉兒一驚之後馬上反應過來,不禁又驚又喜地瞟了楊帆一眼,心中想到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個冤家要是做了‘千騎將’,那人家就不會見他一面如待七夕了吧?

  楊帆也迅速反應過來。心中正琢磨要不要謙讓一下。皇帝加封,貌似都該謙遜一番再謝恩領旨,這才是傳統。不料還沒等他假惺惺地謙辭一番,高公公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氣喘吁吁地道:“聖人,聖人,狄國老府上使人報訊。國老……怕是不行啦!”

  “什麼?”

  武則天大驚而起,一見楊帆還杵在眼前,立即命令道:“快!你馬上趕往狄府,替朕探望國老。快去!”

  如此重臣,如果行將去世,臨終遺言皇帝一定要知道。情況緊急,武則天又覺得楊帆可信。便抓了他的壯配,楊帆無暇多想。趕緊領旨,轉身就走。武則天在後面又一迭聲地對高公公道:“把太醫院的人都派去,務必保住狄國老的性命!”

  武則天對狄仁傑倒真的很是看重,尤其是眼下她正在安排接班人的問題,而狄仁傑正是她選定的接班人李顯的最大臂助,如果他此時過世,勢必會打斷武則天已經策劃好的許多部署。

  高公公得了武則天的吩咐,連忙也急急轉身去了,武則天在殿上徐徐繞走,扼腕不已。上官婉兒見狀,忙勸道:“御醫已經派出去了,讓他們盡力就是。死生有命,聖人千萬不可過於憂心,以免傷了身子。”

  武則天重重一歎,回到禦案後面輕輕坐下,面有戚容道:“國老自年後身體就一直不大好,這一次,朕怕他是真的要撐不下去了。”

  婉兒抿了抿嘴唇沒有說話,只是走到武則天背後,輕輕為她按摩著肩膀,武則天仰靠在坐墊上,癡癡地凝視著殿頂藻井上五彩斑斕的圖案,半晌才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婉兒,你知道朕為什麼要重用楊帆麼?”

  上官婉兒心中一動,連忙搖搖頭道:“陛下智慧如海,婉兒實難揣測。”

  武則天淡淡一笑,沒有理會這句恭維話。

  她籲了口氣,說道:“婉兒,一個皇帝是從來也不會用自己家裡的人在身邊掌兵的,自古如此。原因為何?很簡單,因為皇族中人,是有資格做皇帝的,所以皇帝最應該防的就是自己人。惟獨朕是一個例外,因為……朕以一身系前後兩朝,那班文武大臣也是身系兩朝,忠心實在無法保證,無奈之下,朕只能用武家的人掌兵。”

  武則天對誰都可以深懷戒心,但是對婉兒不會,因為婉兒的一切都是依附於她,婉兒的權力再大,也是無根之木、水上浮萍,只有依附在她的身上才有力量,所以她從不懷疑婉兒的忠心,有什麼心事也盡可放心地向婉兒傾訴。

  “朕已老邁,必須得考慮身後事了。可是觀天下人心,猶在李氏;察武氏小子,無一可造之材,朕不想身後大亂,那就只能考慮從兒子裡面選擇一人來繼承大統。旦兒與武氏交惡,已然不可化解,顯兒就是朕惟一的選擇。

  然而傳位於子,又有一節,朕擔心他一登帝位,即刻恢復李唐舊制,朕一手開創的武周江山將化為泡影,所以……當初任用武氏掌兵本是無奈之舉,此時看來,倒是一招妙棋,有武家掌兵,李家主政,彼此制約。朕的江山才可長久。”

  武則天長長一歎,又道:“可是,這一來問題又來了,若是顯兒做了皇帝,武氏一族必不甘心,各地府軍、邊軍多是心向李氏的,只是鞭長莫及,而禁軍近在咫尺,卻多在武氏掌握之中。朕擔心他們會鋌而走險,所以……朕需要一支新的力量來平衡他們。”

  婉兒輕“啊”一聲,驚訝地道:“所以,聖人選擇了他?”

  武則天道:“沒錯!千騎只是一個開始,等他以百擴千。盡在掌握之後,朕會再讓他以千擴萬,朕要打造一支禁軍精銳中最精銳的力量,有這萬騎在手,他就有資格成為平衡武李兩家的一個關鍵。”

  婉兒心思一轉,試探著道:“楊帆素與武氏交厚,聖人就不怕他倒向武氏麼?”

  武則天淡淡一笑。道:“原本或許會,但是經過這次護送廬陵王回京的事,你以為武氏一族還會放心地把他看成自己人麼?”

  武則天輕輕歎了口氣,道:“他們既沒那個心胸。也沒那個手段,否則……朕又何必把江山交給一個姓李的兒子!”

  婉兒眉頭一蹙,又道:“那……如今楊帆既有從龍之功,聖人就不擔心他會徹底倒向李氏?”

  武則天道:“所以。朕才要三思不許再找他的麻煩,還要邀請楊帆赴他的家宴。調解他們之間的關係。”

  婉兒輕輕“啊”了一聲,這回終於明白了武則天的打算。

  武則天道:“朕需要的這個人,如果是武家的人,那就失去了栽培他的意義。如果是李家的人,將來又必然會倒向李家。就是要楊帆這樣,和兩邊都有關係,又都是暖昧不清,哪邊都需要他,又都不敢完全地信任他,乃至把決定生死成敗的大事託付給他!”

  武則天道:“你以為朕為什麼選擇他去廬陵接回顯兒?不是沒有原因的。楊帆是個聰明人,這一次接廬陵回京,他的表現尤其令人刮目相看。聰明人做事情比普通人想得要複雜的多,他不會做簡單的選擇,更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一方掌握全部權力後還會重用他、信任他。所以,他就要嚴守中立,維持這種局面,不讓任何一方越界,這種局面維持的越久,他的權力和地位也就越穩定。”

  上官婉兒心思異常複雜,輕輕地道:“聖人睿智運籌,思慮長遠,令人嘆服。”

  武則天黯然道:“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楊帆只是這個平衡中的一環,禁軍大部都在武氏手中,僅靠楊帆一人,是無法維持這個平衡的。狄國老德高望重,國之柱石,他是心向廬陵的,有他在,朕的謀劃才萬無一失。可惜……”

  武則天又是幽幽一歎,不復言語。

  楊帆出了皇宮,快馬加鞭急奔城南,和任威等貼身侍衛都來不及說一句話,任威等人不知出了何事,急忙策馬跟上。

  楊帆已經有幾年沒來城南狄府了,但是坊中並沒有什麼變化,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依稀如往,楊帆無暇多看,也顧不得在國老府前不宜策馬的規矩,一路風馳電掣闖到狄府門前,飛身下馬便往裡走。

  狄府此時大門洞開,不斷有人出出入入,有那家丁見楊帆一身戎裝,氣度不凡,連忙上前探問,楊帆無暇解說自己身份,只道:“奉聖上口諭,前來探望國老,速速帶我去見狄公,不得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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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玲瓏局 第八百三十一章 一樹小桃枝

    狄仁傑的病榻前,狄家三子站在一旁,默默垂淚。

    狄家長子光嗣,現在是戶部郎中。次子光遠,自狄仁傑被貶謫地方時也調出了軍伍,狄仁傑復為宰相後轉了文職,現在是一州司馬。

    而三子光昭在被冷藏多年後,也被皇帝賜了個職方員外郎的職務,這自然是對四朝老臣狄仁傑的一種補償。狄仁傑已經老邁且位極人臣,財帛女子難動其心,官職地位升無可升,只有把皇恩施在他的兒孫身上了。

    兄弟三人眼看父親已經陷入迷離之境,一個個京城名醫急聘而來,又一個個搖頭嘆氣地退出去,不禁悲痛欲絶。

    這時候,一個管事悄悄走進來,在大爺狄光嗣的耳邊輕輕低語了幾句,狄光嗣聽了又對狄光遠悄悄囑咐兩句,狄光遠點點頭,擦擦眼淚,悄然退了出去。這位奉諭而來的天使是二爺的舊友,大爺狄光嗣自然要他出迎。

    “二郎,你怎麼來了?”

    狄光遠的聲音有些沙啞,神色異常憔悴。楊帆連忙道:“正在御前奏對,驚聞國老病危,陛下震驚,便使我來探望,國老怎麼樣了?”

    狄光遠默默搖了搖頭,忍不住又要流下淚來,連忙強行忍住,對楊帆道:“二郎請隨我來。”

    楊帆隨著狄光遠緩緩步入內室,一進屋去,便是一陣濃郁的藥味。狄光遠伏在狄仁傑耳邊說道:“父親,皇帝差人前來探望。”

    狄仁傑身子一動,悠悠地張開眼睛。待他看清站在面前的是楊帆,不由又是一驚,目中的神采有些異樣。

    狄家大爺狄光嗣見他有掙扎欲起的意思,連忙上前攙扶。楊帆急道:“國老無需起身,晚輩奉聖諭來探望國老,還望國老多多保重自己,國老無恙。則國家幸甚、天下幸甚。”

    狄仁傑定定地看著楊帆,嘴唇嚅動了幾下,楊帆連忙俯身下去,把耳朵貼在他的嘴巴上,就聽狄仁傑低啞而艱難地說道:“這次……你……做的很好!武氏後人……非善主,爾……當為天下計,當為……天下計!”

    楊帆握緊了狄仁傑的手,低沉而有力地道:“國老放心,長者所賜表字元芳。又贈‘歲寒三友’。諄諄教誨、殷殷期望。晚輩一直銘記心頭!”

    狄仁傑的眼睛亮了一下,可他依舊緊緊握著楊帆的手不放開,楊帆猶豫了一下。附耳對他竊竊私語了一番。

    榻前此時只有狄仁傑三個兒子,他們驚訝地看著。不知道楊帆說了什麼,隨著楊帆的低語,他們的老父親臉上的線條越來越鬆弛,漸漸向上牽起,似有一種遏制不住的大歡喜。

    “呵呵呵……”

    狄仁傑聽著聽著,終於笑出聲來,不知是迴光返照還是什麼,他的聲音也陡然大了許多,清晰了許多:“老夫此番……怕是撐不住了。你且回覆陛下:陛下所憂所慮,臣知之也。前薦張柬之,陛下猶未用,此宰相之才!又,文昌右丞韋安石,為官嚴明清正、為人惇厚持重,亦是宰相人選。此外,敬暉、桓彥范……”

    狄仁傑一連說了十幾個名字,看起來他早已考慮好了身後事,一口氣兒把所要交待的事情說罷,這才輕輕拍了拍楊帆的手背,一臉欣然地道:“家國大計,盡付與諸君了!”楊帆把狄仁傑說的話牢牢記在心裡,鄭重地點了點頭。

    這時,府中管事又來稟報,說是皇帝盡遣御醫來為國老診治,狄光嗣忙親自迎出去,狄仁傑向楊帆點了點頭,楊帆放開手,向狄仁傑鄭重地作了一揖,由狄光遠陪著悄然退了出去。

    外面,一群太醫由狄光嗣引著,急匆匆與楊帆擦肩而過,進入內室。

    楊帆沒有走遠,就在庭院中立住,狄光遠心懸老父,這時也無暇陪他,向他致了歉,便又匆匆趕回房間去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房間裡突然傳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緊接著,守在門外的一眾丫環奴僕盡皆哭伏於地。

    滿地飛紅如雨,庭前一樹小桃枝,枝上幾朵花瓣,被輕風輕輕扯了去。

    檐下燕子,猶在望空呢喃……

    站在庭中的楊帆不知怎地,便被風迷了眼。

    ※※※※※※※※※※※※※※※※※※※※※※※※※

     狄仁傑去世了。

    武則天親自為他主持喪禮,停朝三日,著滿朝文武拜祭,這已是人臣的最高禮遇。

    武則天又贈狄仁傑文昌右相,謚號文惠。這個時候,還沒有形成後世對於謚號文正、文貞一類的統一排名,多是根據大臣的個人特點來選擇的,但文惠在不成文的規矩裡,就是當時最高的謚號。

    又五日,受狄仁傑舉存的張柬之,從荊州調回京城任洛州司馬。一州刺使直接拜相那也太過驚人了,先調回京城,離中樞便近了一半,也好就近觀察,再圖發展。與此同時,文昌右丞韋安石被拜為鸞台侍郎,眼看著離宰相也只一步之遙了。

    這些天,廬陵王李顯一家人住在東宮,與兄弟李旦一家人闊別十六年後終於重聚,余此之外倒也沒有旁的事情,直到今天,韋妃和李顯的一眾兒女都被從房州接了來,東宮才又熱鬧了一回。

    李裹兒甚得皇帝寵愛,這些日子常去御前陪伴。她性子乖巧,又很會說話,極討武則天的歡心。在宮中短短時日,李裹兒就已漸漸適應了自己的新身份,那察言觀色、取悅奉迎的本事更是漸長。

    她剛陪伴父母雙親從御前回來,正要去尋自家姊妹說話,忽地瞧見堂弟李隆基一身短打,臂上搭著件袍子,滿頭大汗地從前庭走來,便笑吟吟地向他打了聲招呼:“三郎!”

    李隆基惱恨伯父歸來奪了自己父親的位子。對伯父一家人映像都不好,他冷哼一聲,掉頭就走。李裹兒笑臉登時一僵,她雖慧黠。一時也未猜到這個小堂弟的心思。

    剛剛從殿角轉出來的李旦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忙又退了回去,等到李隆基繞過殿角,李旦才搶出一步。攔到了他的面前。李隆基一見父親,連忙止步施禮,李旦沉著臉道:“何故對堂姐無禮?”

    李隆基悶著頭不說話,李旦嘆了口氣,輕輕摸摸他的腦袋,慢慢走到牆邊一口栽著睡蓮的大缸邊,撥弄了一下那艷麗的花瓣,對李隆基道:“莫要怨恨你伯父,你那伯父歸來。於我一家。有恩無仇!”

    李隆基驚訝地看了一眼父親。李旦笑了笑,對他道:“你終究還是小,許多事情想不明白。為父也是你祖母的親生兒子。又是這東宮裡現成的太子,你祖母為何捨近求遠。去房州接你伯父回來,還不明白麼?

    難道你忘了你的母親是被誰害死的?咱們家和武家的仇怨已經不可調和,一旦為父做了皇帝,會放過武家嗎?你的祖母不敢讓為父做太子啊。如果沒有你伯父,那麼這皇位就只能交給武家人,那時咱們一家人還有活路麼?

    所以說,並不是你伯父搶了你爹的皇位,恰恰相反,是他救了咱一家人的性命!你的伯父是以養病為由回京的,暫時為父不好提出辭讓太子之位,等過段時間,辭了這太子之位,咱們一家人還能長住東宮麼?

    那時候,咱們就可以出宮去了,你這個郡王漸漸長大成人,也有機會得一塊封地,有機會到天下走走,而不是困在這小小一方天地裡,這有什麼不好?至於皇位麼,呵呵,皇位啊,就是個忘八蛋,為父早就厭之透頂了。”

    李隆基被父親這番話驚呆了,怔怔地望著父親離去的背影,久久不發一語。

    李裹兒沒把小堂弟的不禮貌放在心上,一個小屁孩兒,懶得理他。她正急急趕往後殿,要見各位兄長和各位姐姐,不管怎麼說,她畢竟還是一個少女,見到久別重逢的兄弟姐妹自然有種由衷的歡喜。

    方才母親一到宮裡,就由父親陪著一塊兒去見皇帝祖母了,素來怕與皇帝祖母單獨見面的父親把她也拉了去,她還沒機會與兄弟姐妹相聚。剛剛回到一家人所住的院落,便見胞姐李仙惠從分給她的宮室中走出來,裹兒馬上迎上去叫道:“阿姐!”

    李仙惠興奮地道:“裹兒,這宮裡頭真是富麗堂皇,堪比仙宮呀。你看到端門前那根擎天巨柱沒有,當真壯觀,那麼高、那麼巨大的一根鐵柱,簡直無法想像。”

    李仙惠年方十八,容色比小妹雖略遜一籌,也是仙娥玉女一般麗色照人的美人兒,笑語盈盈時,頰上淺淺兩個酒窩兒,尤其可愛。

    李顯這些子女,最大的當初離開洛陽時也才四五歲年紀,童年往事早就忘光了,這麼多年來困於深山,今日重返京城,那見識比之村姑牧童也強不到哪兒去,如此富麗堂皇的宮室建築,實是聞所未聞,而這以後就是他們的家,怎不欣喜若狂。

    李裹兒全然忘了她初入洛陽城時那種處處大驚小怪的村姑模樣,不屑地撇嘴道:“阿姐少見多怪,這算什麼。東宮還算是差的,你若見到皇帝祖母所居的麗春台,才曉得什麼叫天上仙境呢。”

    李顯七女,其中有三個是韋妃生的,李仙惠和李裹兒就是其中兩人,因為是一母同胞,所以感情尤其深厚,對她的取笑不以為意,只是笑著在她額頭點了一指,嗔道:“瞧你,不過比姐姐早來了幾日,倒擺出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李裹兒“嘻嘻”一笑,忽然想起自己一路所遇的重重驚險,還沒來得及向兄長阿姐們賣弄一下,便賣個關子,故意問道:“阿姐,你們得了聖旨,從房州一路過來,不曾遇到過什麼凶險吧?”

    李仙惠道:“當然沒有,阿娘早就說得明白,只要爹爹平安到京,絶不會有人閒得無聊來尋咱們麻煩的,是以這一路上都太平的很,啊!對了,你還記得那個很凶很凶的賈旅帥麼?”

    李裹兒初到京師花花世界,一時間迷迷糊糊如臨仙境,許多事情都被她忽略掉了,這時阿姐忽然提起賈星,李裹兒好似猛然想起了什麼,俏臉“唰”地一下就變了,聲音微微發顫地問道:“賈旅帥……他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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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19 01:39:40
第二十三卷 千騎將 第八百三十二章 招婿如招兵

    李仙惠興緻勃勃,並未注意小妹的神色變化,只道:“那個賈旅帥被人殺了,是武家派去的人,說是因為皇帝只是令他看護我們,他卻假傳聖旨,對我廬陵一家多有不敬,故而將他處死。哼,還不是因為他辦事不利,讓爹爹逃走了……”

    李裹兒喃喃自語道:“死了?被武家的人殺了?”

    李仙惠見她臉色,便道:“小妹,不要難過了。賈星雖然對你還算不錯,可是對咱們一家何等酷虐?三不五時便上門恫嚇一翻,去年冬天還特意藉口柴草不足,需從咱家取用,把咱家的柴草都搬走了,不就是巴望著天氣寒冷,凍壞父親的身子麼?這樣的壞人死了也就死了,有什麼可惜的。”

    李裹兒忽然有點緊張,一把抓住李仙惠的手,追問道:“阿姐,他真的死了麼?”

    李仙惠道:“當然是真的,阿爹得以逃走,不只他死了,那幾個隊正也都被武家派來的人給殺了呢,人頭掛滿了竹竿,好不嚇人。”

    李裹兒忽然舒了口氣,露出由衷的歡喜模樣,好像一下子放下了什麼心事。

    她拉起李仙惠的手,神采飛揚地道:“人家當然不難過啦,那個賈星對咱們一家人比獄卒待犯人都壞,我怎麼會難過?當初曲意討好,也是為了咱們一家人好過一些,算了,不說他了,阿兄阿姐們都安排在哪兒了,離別這麼久,怪想大家的,你快帶我去看看。”

    韋妃到了京城,在丈夫的陪同下,戰戰兢兢地去拜望了婆婆。

    武則天和兒子的感情都淡漠到了極點,對這個兒媳自然更談不上好感。即便有裹兒在其間插科打諢,也無法調和這種冷淡的氣氛。婆媳倆見了面,隨便聊了幾句不咸不淡的官面話,武則天便藉口身子不舒服,打發了他們夫妻離去。

    韋妃對此番回京,本抱了極大期望,眼見武則天的冷淡,心中不由又惶恐起來。

    她本出身大戶人家,當年做太子妃、做皇后時。在宮裡面已經住過很長時間,自然不會像她那些自幼生長於山野間的兒女般沒有見識,一瞧見京城氣象、皇宮莊嚴,便大驚小怪的。

    對於臨時安置他們夫妻的這處宮室,韋妃看都沒看。一回房間,她便摒退符清清派來侍候的宮娥太監,對李顯道:“夫君雖然回了京,可母后那兒還冷淡的很。武家那邊就更不用說了,咱們要想立足,要想站得穩腳跟,看來必須得依照前計。與武家多多親近。夫君在京這些時日,可曾與武家有過什麼接觸麼?”

    李顯道:“就是剛到京城那日和次日,與武家的人見過幾面,此後就沒有什麼聯繫了。”

    韋妃臉色一沉。李顯忙解釋道:“我看八郎現在閉門不出,循規蹈矩的很,我想還是他瞭解京中形勢,咱們學學八郎總不會錯的。”

    韋妃蹙起眉頭。不悅地道:“夫君,這你可是大錯特錯了。你若現在結交大臣,母后當然不悅。可是,你若肯多與武家走動,那是必定稱了母后心意的。”

    李顯苦笑道:“娘子有所不知,這一路上,武家刺客殺手層出不窮,不曉得為夫遭了多少大難,幾次險死還生,這都是武家人從中搗鬼啊,為夫哪裡還敢與他們有所接觸?只怕一個不小心,就要被他們害了。

    你看,這是梁王送來的一份請柬,原說是要請我過府赴宴的,後來因為狄仁傑去世,母后罷朝三日,舉國致哀,這家宴也開不得了,才又使人來說要另擇佳期。我正想著如何回絶呢。”

    李顯說著,翻出梁王的請柬給韋妃看。

    韋妃斷然道:“去!必須得去!這是一個和武家緩和關係的機會,不過你不能去,武家的心思現在確實不好琢磨,如果你真出個什麼好歹,那咱們一家就完了。母后不是讓你回京養病的麼?你就以此為理由婉拒出席,讓你的兒子替你去,這樣既不失了禮節,又不至於有什麼凶險。”

    李顯大喜道:“娘子妙計,為夫正覺六神無主,還是娘子在,才能幫為夫拿定主意。”

    韋妃嘆道:“可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呀。”

    李顯徬徨道:“如之奈何?”

    韋妃道:“回京路上,妾已仔細思量過,要改變咱們的處境,眼下倒是有一個好辦法。”

    李顯喜道:“娘子快說,娘子所想的主意定然是好的!”

    韋妃道:“聯姻!”

    李顯怔了怔,恍然道:“你說是……讓咱們的女兒?”

    韋妃道:“不錯!要聯姻,就要和武家最有勢力的人結親,這樣才對咱們有所幫助。來京路上,妾已仔細打聽過,武家如今最得勢的就是武承嗣、武三思兩家,可這兩家現在都沒有適齡待嫁的姑娘,否則娶一位回來做咱們的兒媳,將來就是皇太孫妃,那就更能得到武家的支持了。

    眼下,咱們只好退而求其次,把咱們的女兒嫁入武家。好在咱們在深山中一住就是十六年,女兒們的婚事也都因此耽擱了,連長女的夫家現在都還沒有著落,如今最小的閨女都十六歲了,於情於理,儘快給她們找個婆家也是正經道理。”

    李顯吃驚地道:“這個……你不會打算把咱們的女兒都嫁到武家去吧?”

    韋妃白了他一眼道:“自然不可能,武家有那麼多適婚的男子麼?不嫁入武家,女兒們總也得出嫁吧?除了武家,我們還可以在朝中選擇一些世家權貴子弟結為姻親,這樣一來,既能緩和我們和武家的關係,又能得到諸多的助力,豈不兩全其美?”

    李顯仔細想了想,點頭道:“娘子所言,是個辦法。”

    韋妃欣然道:“既然你也同意,那咱們要趁熱打鐵,儘快安排才好。你明日去向母后問安時,便找個機會把這件事提出來,記住,如果母后問起你的打算,你務必先行提起武家,而且仙惠和裹兒這兩個孩子,務必要分別嫁入魏王和梁王家!”

    李顯有七女,其中韋氏生有三女,長女舒秀,二女仙惠、三女裹兒,一個比一個出落的漂亮,韋妃刻意叮囑要把她的親生女兒分別嫁入梁王和魏王家,李顯聽了也沒多想,當娘的對親生女兒總是偏心一些,同樣是嫁,誰不希望女兒嫁到一個了不起的婆家呢。

    ※※※※※※※※※※※※※※※※※※※※※※※※※

     李顯夫婦張羅著招女婿的時候,楊帆正在招兵。

    北衙禁軍最初是受南衙禁軍節制的,但是從高宗時候起就獨立出來,成為直屬於皇帝的軍隊,實際上就是皇帝的私兵。

    如今武則天要擴充百騎為千騎,整件事情自然只是皇帝的一句話,禁軍系統和兵部乃至政事堂都過問不得,徵募兵馬的事情完全由楊帆一人獨力完成。

    楊帆招兵買馬,首先就想到了昔日軍中的一班好友。百騎這班人不用說了,如今都是千騎的班底,可要擴充到千人,還需從外面招人。

    楊帆昔日結交的軍中好友級別都比較高,真正的低階軍官不過楚狂歌、馬橋、黎大隱等寥寥數人,也只有這些人才可能被他招攬進來。楊帆和他們一接觸,這些人自然欣然應允。

    楚狂歌、馬橋、黎大隱等人都來了,再加上黃昶旭、許良、張溪桐等人,初步搭起了他的班底。

    這些人在軍中多年,每個人又都有自己的一個小團體,有一班親信手足,他們來了自然也把自己這班兄弟帶了進來。如此一來,楊帆手下的人馬立即從一百人擴充到了三四百多人,可是距千人之數還遙遙無期。

    楊帆一方面從南北兩衙禁軍中進行公開選拔,一方面又製作佈告,由各坊坊正負責傳達,從洛陽地方選拔身家清白、精通武藝的良家子入伍。為了避免從其它各衛禁軍中招募的軍卒背景過於複雜,楊帆還特意規定只招士卒。

    這邊徵兵之事正進行的如火如荼,那邊馬橋回了趟家,竟然把負責禁軍募兵一事的主官是楊帆的消息透露給了他的母親,他母親知道了,自然整個修文坊都知道了,修文坊登時為之轟動。

    修文坊百姓此前只知道禁軍要募兵,因為蘇坊正到各曲各巷說過這事兒,可他們不知道負責募兵的那位大將軍是楊帆,如今得知竟然是帆哥兒負責招兵,修文坊百姓的參軍熱情頓時高漲起來。

    一時間上至六十老翁,下至十歲頑童,紛紛扶老攜幼趕去報名,意欲吃一份皇糧、拿份皇一餉,還有人專門為此找到楊家去敘舊的。

    楊帆在家,老大爺們就和楊帆談,大談當初和楊帆做鄰居時,鄰里之間如何和睦,對楊帆這個外來戶,坊裡鄉親從不排斥,呵護備至,家裡有待嫁閨女的,免不了便含蓄地提兩句,如果楊大將軍有意,上門做個妾室也是可以的,說著說著就大有成為老丈人的意思了。

    楊帆嚇得落荒而逃,連家都不敢回了,於是老大娘們又紛紛出馬,拉住楊家大娘子親親熱熱聊個不停,誇她賢慧、誇她美麗,帶了小孫女要認她當乾娘,嚇得謝小蠻逃去南市,利用二十多家店舖和這些鄉親捉起了迷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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