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瞳] 希靈帝國 (連載中)

第一千二百六十章 檢查身體

    身體掃描結束之後，希靈被轉移到了隔壁一個大點的觀察室，因為她的生命形態和網路接入形式都實在太特殊了，常規的掃描設備只能搞明白她的實體是怎麼來的，卻搞不明白她的活動到底會產生什麼影響，因而我們需要更高效的設備。

    這種大型觀察室最近啟用過很多次，最常用的是用於檢驗姐姐大人和小烏鴉神化之後的力量，它擁有最全面的信息流檢測和資訊快照功能，可以把觀察區內發生的一切資訊變化如實反映出來，而且不會有超過普朗克時間的延遲：只有這樣的靈敏度，才能確保希靈和整個精神網路之間的每一次通信都被完整無誤地記錄下來。

    觀察區是一個正方形的封閉空間，由一層堅固無比的能量護罩和一層透明的強化充能水晶與外界環境隔絕開來，裡面的活動空間很大，甚至足夠小烏鴉那樣的龐然大物在裡面變成神形態。而在這個正方形的“巨大棺材”外面，是試驗人員工作的一系列終端平臺，我們透過透明的屏障能直接看到裡面的情形，也可以通過手邊的終端機瞭解現在裡面的環境變化。我在四周看了看，突然若有所思：“你們說這場面像不像電影裡那些邪惡科學家搞不人道試驗的地方？裡面關的是受害者……”

    話音落下，周圍一圈帝國科學家當即嗆住一片，塔維爾扶了扶那副裝飾性的金絲眼鏡，嘴角一抽，發出微微一聲歎息。姐姐大人則上來給了我個暴栗：“成天胡思亂想！”

    我想起來姐姐好像也在那個觀察區裡呆過，於是頓時挺尷尬……

    “好了，系統已經就緒，記錄裝置工作良好。”塔維爾出聲打破了我的走神狀態，她將手按在主控制台的水晶面板上，飛快地操作了幾下，“希靈，你可以自由活動，嗯，想做什麼都可以，我們要採集你和精神網路之間的交流信號，以及你自身的生命反應。”

    “做什麼都可以？”希靈跑到觀察區邊緣。趴在透明屏障上好奇地看著我們，揚聲裝置把她的聲音放大到整個大廳，於是她頓時還被嚇了一跳，“哇！聲音突然好大！”

    “額……做什麼都可以，”珊朵拉以手加額。仿佛累感不愛，“今天只採集常規資料，你放鬆心情，按自己平常最自然的方式活動就行……”

    “哦，那我想吃東西。”希靈對眼下這種會讓普通人很緊張的環境毫無感覺，她只是惦記著自己至今未能實現的晚飯，“你們說過會把吃的送來。我要那家店裡的巧克力蛋糕，三角形那種。”

    珊朵拉頓時一呆，然後狠狠地擦擦嘴角：“這絕對是我的剋星——誰去把希爾維亞叫來，讓她把店裡所有的糕點都帶來。今天研究所給她包圓了。”

    “我吃不了那麼多的。”希靈趕緊擺擺手。

    珊朵拉再次擦擦嘴角：“剩下都是我的！”

    於是測試的第一階段就以這樣讓人無語的狀態開始：全帝國最頂尖的科學家們圍成一圈，看著我們的精神網路化身在那吃東西，還掉了一地的渣子。當然考慮到珊朵拉的動靜也不小所以就沒人對此吐槽了。塔維爾帶著很微妙的表情繼續著手頭的工作：記錄資料，分析觀察區的資訊波動。和助手們交流，以及朝我投過來無奈的視線。

    不過資訊收集還是很順利的。等希靈終於吃完飯的時候，我們已經確認了她和精神網路之間確實有著無上限也無延遲的通訊通道，同時也確認了，她吃東西完全沒有必要……

    因為這傢伙的身體架構根本不需要消化食物，她吃進去的東西被直接分散成基本粒子消散在空氣中，而她吃東西的欲望可能僅僅是出於習慣或者模仿別人……

    接下來我們測試了希靈對精神網路的操控情況，珊朵拉還記著她一開始的擔憂：希靈是不是有能力破壞這個網路。因為泡泡宣佈希靈無害完全是建立在她根據底層協定做出的推理上的，具體後者的情況如何還需要檢驗。這次測試過程用了很長時間，並不是測試步驟有什麼問題，而是我們用了將近半個小時來跟希靈解釋她是怎麼來的。這簡直是太讓人絕望了：身為精神網路的化身，希靈本人竟然對這個網路一無所知，甚至，她連什麼叫精神連接都不知道。

    “當局者迷，”看著希靈異常費力地試圖理解塔維爾交給她的資料，珊朵拉如此感歎道，“因為她本身就是精神網路，所以她根本意識不到這個網路的存在，人類在離開太空之前，也從沒意識到自己星球的太空視圖是什麼樣，如果沒有第二個視角，人類也永遠看不到自己全身的模樣啊。”

    讓希靈理解什麼是精神網路以及她自己的生命形態是相當困難的，即使她能從帝國資料庫裡直接訪問到這些東西，她也表示沒有直觀理解，只能不明覺厲。在這樣被困擾了半天之後，塔維爾才終於想到一個點子：她決定完全開放自己的資訊鏈，讓希靈共用她所感知到的一切。

    終於，這個方法奏效了。通過協力廠商的視角，希靈第一次清晰地感覺到精神網路的存在，並發現自己原來是一個分佈於整個網路每一個節點上的集合意識，她驚奇地看著在全新視角下自己的“家”變成了一個遼闊的虛擬海洋，而她自身則消散在這個海洋上每一個節點中，興奮不已。

    “哦哦！原來你們說的網路就是這個！原來我就是這個網路嗎？！”希靈很高興地看著周圍的科學家們，“啊，謝謝你們啦，你們懂的真多！”

    “現在正式測試一下，你對這個網路能施加什麼樣的影響。”塔維爾很嚴肅地說道，讓希靈從過於活躍的狀態冷靜下來。

    而當這項測試開始之後，我和珊朵拉也忍不住跟著變得緊張起來。

    判斷希靈是否對現有的帝國精神網路有潛在威脅，就全看這次測試的結果。如果泡泡的推算有誤，希靈就可以在沒有授權協定的情況下破壞精神網路（雖然她可能是不小心這麼做）。那麼我們將不得不想辦法限制她——至少要在她成長起來之前予以限制。我知道這對她而言並不公平，因為這個女孩根本什麼都沒做，但這是不得不採取的手段。精神網路，這東西幾乎是希靈使徒這個種族賴以生存和發展的根基之一，其地位甚至可比帝國幽能科技。而這個網路的化身現在卻處於極端不成熟的狀態，這真的和珊朵拉說的一樣：世界末日的鑰匙握在一個小孩的手裡。所以不怪所有人都對這個問題如此緊張。

    當然，即使最糟糕的情況出現，希靈也仍然會得到最好的照顧，她可以說是我們的寶貝。只是暫時還不夠成熟而已，就像還無法控制自己力量的小烏鴉一樣，她只是需要限制一下行動力。

    “許可權測試……”

    “網路離線測試……”

    “嘗試解除作為實驗物件的虛擬網路……”

    “遠端關閉線上設備測試……”

    塔維爾心思縝密，她以一個科研工作者的認真態度設計了一系列的測試專案，以期能完全確定希靈現在可以對網路產生什麼程度的影響。隨著測試進入尾聲，我們終於可以松一口氣了。

    “事實證明，由於出生機制的原因，她的行動必須完全遵循正常的底層協定，而且除了任意通行許可權無法取消之外，她對帝國設施的其他許可權和正常希靈使徒一樣，也是需要皇帝審核賦予的。因此她沒辦法在危害網路架構的情況下操作任何一個節點。就好像大部分人類舔不到自己的手肘一樣，”塔維爾看著眼前的終端設備，隨後抬起頭來面帶微笑地對我和珊朵拉說道，不過很快她的臉色就變了。“額……陛下，請體面一些，真的舔不到……”

    我：“……咳咳，正事要緊。正事要緊。這麼說不用給希靈套個項圈了。”

    “事實上，即使想給她套項圈也是不可能的。”塔維爾用很不引人注意的幅度微微歎了口氣，“我們不可能束縛住整個帝國精神網路。現在我們可以慶祝了，帝國精神網路將前所未有地獲得一次強化，希靈只要線上，我們的網路就能比以前更加茁壯。剩下的……則是想辦法訓練她。”

    眾人的視線轉回到觀察區裡，希靈正無所事事地蹲在地上，她對這一連串的檢查似乎終於感覺厭煩了，只是內向的性格讓她暫時還沒有表示抗議。她又變出了一隻和阿賴耶一樣的巨大羽翼，但這次還是沒辦法把另外一半翅膀也變出來，隨後她放棄了拍打翅膀飛起來的嘗試，轉而從身後長出一條猙獰有力的機械尾巴來：這是裝甲蠍的特徵。她就這麼自得其樂地玩著，直到我敲了敲透明屏障：“希靈，你現在住哪？”

    “住哪？”希靈困惑地偏著腦袋，“哪都行，住的地方需要固定麼？”

    我想起來，自從希靈莫名其妙地從水晶裡進入現實世界，她就壓根沒有個固定的居所，這幾天一直是飄來蕩去的狀態，於是對她的日常生活格外好奇起來：“你在離開妖怪鎮和亞特蘭蒂斯空島的情況下都是在哪呆著的？晚上在哪睡覺？難道就一直遊蕩麼？”

    “妖怪鎮和亞特蘭蒂斯？哦，我知道你說的是什麼地方了，”希靈輕快地跑過來趴在透明護罩上，“那是有趣的地方，不過睡覺是什麼意思？”

    “精神網路從不離線，所以她理論上是不休息的，網路上的節點輪流維護和刷新，她就永遠不感覺到累，”塔維爾在一旁解釋道，“理論上是這樣。”

    “我想出去，”這時候，希靈突然啪啪地拍了拍觀察區的屏障，“我想出去！”

    我看了塔維爾一眼，對方點點頭，表示已經沒有更多測試，可以讓希靈自由活動了，於是下令關掉了觀察區的屏障。眼前的障礙物一消失，希靈立刻就高興地跳了出來，敏捷的仿佛一隻兔子。我突然有點奇怪：“你應該是可以無視屏障直接跳出來的吧？”

    按照我的理解。“希靈”就是帝國精神網路本身，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女孩，只是這個超級意識在網路覆蓋範圍內選定座標投影出來的一個虛擬身體，這個虛擬形象有無限高的通行許可權，她事實上是沒辦法被任何東西阻擋的：只要有帝國精神網路覆蓋的地方，希靈隨時隨地可以把自己上傳，然後換個地方重新投影出來。這就是她在亞特蘭蒂斯和妖怪鎮神出鬼沒，甚至在帝國哨兵的眼皮子底下竄來竄去的依仗。而她現在好像被區區一個防護罩給擋住了……

    “因為陳倩姐姐說不讓離開剛才那個殼子啊，”希靈露出了很順理成章的模樣。“還有之前那個很窄的殼子也是，她也不讓我離開來著……”

    “程式的虛擬牆效應，”塔維爾不等我發問，就嫺熟地解釋起來，“陛下。想想在記憶體上劃出來的虛擬分區，看樣子希靈會把上級的命令直接寫入自己的邏輯裡，這是限制她行動的唯一原因，在服從命令方面，她和其他希靈使徒是一樣的。”

    我滿意地點點頭：在這方面，希靈比小泡泡強多了……

    因為希靈並沒什麼固定的住處，而且她自己貌似也不在乎住在什麼地方。所以我們暫時讓她就在研究所這邊住下，和塔維爾住在一起的好處就是，後者會以一個科學家的熱忱儘快揭開希靈身上的更多秘密。因為是我們親自給她安排的居所，所以這次大家不用擔心希靈會成天到處亂跑。頂著個隨機的外形到處引發恐慌了：她在聽話方面已經充分證明了自己。

    當然，她也有充分的行動自由，鑒於一時半會我們還沒辦法讓她知道怎麼遵守帝國軍規，所以我們特許她可以在不搗亂的情況下隨意活動。只要晚上別人都休息的時候她能知道自己回家就行。而且更重要的是，千萬別跑得太遠：因為塔維爾很快就通過實驗證明。只要是精神網路覆蓋到的地方，希靈都可以隨意瞬移，瞬移範圍覆蓋了帝國全境——只要還在帝國境內，她就能到處瞎跑，我們必須考慮到她萬一跑到國境線上，結果被墮落使徒發現了怎麼辦……因此絕對不能讓她繼續瞎跑了。

    當然，她的瞬移能力是和空間傳送之類沒有關係的，其實這是一個上傳下載的過程，雖然很奇妙，但事實就是這樣。

    安排完這邊的事情之後，我和珊朵拉就回到了家中。

    其實希靈的出現還給我們帶來一個小小的困惑：她應該算是什麼級別的使徒？

    從希靈的誕生過程來看，她就是帝國精神網路自身，兩者平級，但帝國精神網路從來就不是一個有等級有許可權的明確單位，還從沒有人嘗試過把這個網路看做一個希靈使徒的，所以我們沒辦法用常規手段給“希靈”定級。而如果不考慮這個網路，希靈相當於希靈使徒這個種族的集群意識，那麼她似乎應該有超高的等級——因為即便是帝國皇帝，也只是“希靈”的組成節點之一，那麼她應該是現今出現過的最高級的使徒。

    但事實是，希靈除了因自身天賦，在網路覆蓋範圍內擁有無限的通行權之外，在其他方面，她的許可權和普通的、還沒有定級的使徒一模一樣。她沒什麼戰鬥力，也不知道怎麼使用帝國軍火庫，她會聽從首領以上級別使徒的命令，並且她甚至還受限於一堆基層網路通訊協定，這種種特性都表明，希靈並不是一個擁有超級許可權的使徒。

    這和她那可能存在的“另一半”差距簡直天大。

    墮落使徒那邊可能存在一個和希靈類似的集群意識，那個集群意識不僅僅是精神網路的具現化，而且已經上升到了種族意志的程度，她甚至已經對所有墮落使徒建立了絕對統治，對包括墮落皇帝在內的任何使徒都能輕易地生殺予奪：而我們這兒這個，卻只知道吃飽之後會很舒服，有人聊天會很高興……雖然我不想這麼說，但新帝國這邊的希靈跟墮落使徒的那位“大人”比起來，簡直就是個廢物啊……

    雖然我也不希望她能有“那位大人”一樣的“本事”就是了。

    關於希靈的許可權定位和使徒級別問題，我們回來之後也討論了很長時間，姐姐大人和林雪她們算是常識派，根據希靈的身份，她們覺得對方至少應該跟首領級使徒平級，也就是將軍銜，而珊朵拉和我則是邏輯派，我倆試圖從希靈的誕生機制入手，搞明白為什麼對方在帝國這邊會表現的如此“廢物”，然後再研究應該怎麼給她重設許可權。兩撥人熱烈討論了很長時間，我唯一的感慨就是：我們這一家子這是第一次在吃完飯三十分鐘內討論這麼嚴肅的國家大事……

    不過討論到最後，這個話題也沒啥結論，希靈就是希靈，她是有史以來最奇怪的希靈使徒，一個連帝國是什麼都不太清楚的，毫無自覺的希靈使徒，或許我們在這裡討論的意義重大的事情在她看來反而沒任何意義：甚至比不上希爾維亞小店裡的一塊蛋糕。那麼就讓一切順其自然吧，讓她慢慢成長起來，我相信她只是看上去有點沒用而已……

    嗯，理論上是這樣。

第一千二百六十一章 帝國軍事學院入學流程的通俗翻譯

    希靈的出現還是昨天的事情，那一場多多少少有點烏龍的全城戒嚴現在還讓很多人歷歷在目，但戒嚴來得快去得也快，現在影子城已經恢復了正常的秩序，戒嚴的餘波僅僅在市民中引起了一點不多不少的茶餘飯後的街談巷議，這個已經習慣了各種大動靜的城市根本沒把戒嚴當回事，它現在飛快地回到了自己平穩的日常中，整個事件對市民們的衝擊，甚至沒超過上次城西頭築基丹批發市場周年大慶，全城搶購的時候——影子城就是這樣一個高端洋氣上檔次，不明覺厲高科技的地方。

    不過雖然普通市民已經回到日常工作生活中，希靈使徒們卻剛要忙碌起來：他們要適應突然強化起來的資料網。現在泡泡和塔維爾已經根據希靈當前的力量，開始著手改造帝國網路，可以確認的是，在希靈重新併入精神網路之後，後者的整體負載能力已經提高了將近一倍，而且如果有一個更好的架構，這個提高幅度還有發展空間。泡泡針對這個情況重劃了精神網路的分段方式，將原本規模較小的子網擴容，以減少資源浪費，並充分利用目前更加茁壯的骨幹網路的負載力。這項改造可能需要半個月的時間才能全部完成，但現在影子城的帝國兵們已經可以接入改造後的新網路了。其他片區的網路則在之後分區改造。現在影子城內的每一個希靈使徒都可以從網路上調用更多的計算力資源，而且這個網路的回應速度也變得更快。這是好事，不過也需要適應。雖然就我看來，把一個每秒10pb的網路提升到每秒100pb（大概就這個意思）壓根就已經是超出自己理解的事兒了……

    因為聽從了塔維爾的建議，泡泡並沒有把舊有的網路架構全部“擦除掉”，而是將其作為一個備用連接下沉到網路底層。在必要的情況下，舊連接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啟動。這是為了防止意外：對希靈這個新單位，我們還不熟悉，儘管她只要掛在網路上就能產生作用，而且理論上只要網路存在，她就不會消失，可是天知道這個稀裡糊塗的“孩子”會不會有掉鏈子的時候，為了防止希靈意外離線導致新網路癱瘓，泡泡就把舊網路保留下來了。反正這些舊連接在不啟用的情況下也不占資源。它們就像一些臨時掛起的偵聽埠，在沒有資料流程通的時候根本不影響系統。

    反正泡泡是這麼跟我解釋的，我就當聽懂了好了……

    說起來，最近帝國軍人們真是在接受一個又一個重磅消息的連番轟炸：天區複合，帝國遺產。剿滅叛國者，還有不知道該算種族意識還是帝國版“天網”的希靈的出現。即使以希靈使徒這種能在純邏輯狀態下思考的種族，面對這麼多富有衝擊性的事件也難以做到心如止水了，最近時常能從精神網路中感受到一種高昂的氣氛，這氣氛來自整個種族每一個自信而振奮的心靈，而且它似乎也轉而影響到了精神網路的化身：希靈顯得十分富有活力，每時每刻都好像相當高興。我們已經大致瞭解了這個希靈的性格。她不像大多數希靈使徒一樣死板，而是個靈動的傢伙。她就好像一個初次接觸門外世界的小女孩，對什麼都充滿好奇，總想著到處跑著看看。她對自己要承擔的工作也沒什麼認識，甚至現在也不清楚軍規是什麼。但在同時，希靈使徒的靈魂也在她身上生效，她很聽話。服從命令，如果是任務。那麼即使自己不理解她也會很高興地去完成——事實上對這個時時刻刻都很高興的孩子而言，工作本身也是值得高興的事。

    因此雖然這個不成熟的傢伙還有很多不盡如人意的地方，珊朵拉卻已經對現狀比較滿意了，她這麼說過：“笨拙的士兵比不服從命令的士兵更優秀——珊朵拉?凱爾薇?尤拉西斯。”

    ……我現在基本上已經習慣那丫頭一臉理所當然引用自己名言的舉動了。

    現在是上午大概十點左右，半個小時前我剛剛從影子城回來。自己過去除了例行露面表示皇帝陛下還在操勞國事之外，就是看看那個“希靈”的情況。看樣子對方對自己的新居所還挺滿意，也很高興有了新鄰居：她和塔維爾住在一個宿舍區裡。不過我覺得其實希靈壓根就不在意自己住的環境如何。她的本體是精神網路，也就是說，她的本體有帝國全境那麼大，她真正居住的地方也是帝國全境：這是一個蝸牛般背著房子的女孩，而她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那個金髮少女形象，其實只是“希靈”用於和現實世界交流的一個終端介面，把這個終端介面投影在什麼地方，對整個網路而言應該是沒什麼區別的。

    現在希靈正在努力學習塔維爾和珊朵拉留給她的一大堆資料，好瞭解帝國的歷史和希靈使徒的使命感——嗯，大致就是這些東西。這些以協力廠商視角整理出來的資料對“當局者迷”的希靈而言非常難懂，因為她很不習慣用旁觀者的視角來理解帝國網路，這難度就好像用單純的文字資料來讓一個元謀人明白他腳下的大地其實是個球一樣。但假如不這麼做，希靈用自己的視角所看到的東西就更少了：帝國是個房子，她住在房子裡。這是希靈通過自己的理解，在過去這許多萬年來所明白的唯一一件事情……

    所以她還是要通過那些晦澀難懂的資料來學習現實世界的知識。

    萬幸，雖然“希靈”懂得不多，卻很有耐心，她還稚嫩，卻已經有了希靈使徒那種從不停步的韌性，就如每一個使徒都沒有“失敗”的概念，希靈本人也堅信她總能搞明白那些亂七八糟的知識，當我去影子城看她的時候，金髮少女正在咬牙切齒地對付手頭的資料，而在她身邊則繞了一圈的大型資料終端。那些設備是塔維爾早上的時候給她安裝在房間裡的，因為希靈本人的頻寬簡直驚人。常規的資料終端，其反應速度甚至跟不上後者的流覽速度，所以塔維爾只能用這麼一大堆設備來勉強給對方當做“流覽器”。

    這應該只能算個應急方案，我總覺得，如果希靈真正學會了怎麼學習的話，她是用不著那些作為外物的資料終端的。她有從網路上直接下載資料到自己腦子裡的能力——甚至可以說，那些資料本來就在她的腦子裡。現在她只是搞不明白如何使用自己的力量和智慧罷了，只要等她成熟，我們將獲得一個學習速度無限快的“超級意識”。儘管希靈可能沒什麼創造新資訊的能力，但她絕對是有史以來速度最快的資料庫讀寫程式。

    塔維爾對這相當期待，一個無限高速的資料庫讀寫程式，而且能同時整合新帝國所有的知識並提供精確索引，僅這兩點能力。就註定了希靈將是帝國科研中心的寶貝疙瘩，看那個棺材控眼鏡娘熱忱的眼神我就知道了，如果我不管，她遲早要拿個戳在希靈腦門上印一行字：研究中心專用，閒人勿動……

    手頭的報告終於處理完，上午的工作也就告一段落了。今天要處理的事情其實不多，除了希靈的出現給自己帶來一些額外事務和觀察報告之外。也就只有各個軍團和帝國統治區的日常彙報需要審閱一下。哪怕出於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我對其中很多事情都不怎麼插手，起碼也得知道自己的領土正在如何運行才行吧。

    狐狸正坐在靠窗戶的小圓桌旁邊，雙手撐著臉蛋。看著外面明媚的陽光若有所思，一堆毛茸茸的尾巴從無背的方凳後面垂下來，隨著她的心情輕輕擺動，把地掃的很乾淨。妖狐女孩可能是聽到了這邊有點動靜。耳朵機靈一下子豎了起來，扭過頭來：“你忙完了？”

    我伸著懶腰。這頭狐狸是幾分鐘前進來的，好像是找自己有事，不過看到我正在處理公務，她就老老實實在窗戶前等著：這傢伙倒是越來越有自覺的樣子。我對她笑笑：“額，剛才正到節骨眼上，現在弄完了。你有事？今天怎麼沒出去跟狗打架？”

    “你別侮辱一個千年妖狐的尊嚴，我只是在教訓那些沒規矩的小輩好嗎！”狐狸耳朵上的絨毛根根炸起，露出十分生氣的模樣，不過她這模樣……反正對我是產生不了什麼威壓的，於是她認命地歎了口氣，很快又高興起來，從裙子兜裡掏出一個小東西來，“吶，吶，這個是昨天小泡泡做出來送給我的，你姐姐說這是人類很流行的玩意，這個要怎麼用？”

    我一看頓時啞然：狐狸手裡抓著個手機。

    “感覺這個用起來好奇怪，我看過人類用這個東西，但似乎不怎麼好用的樣子，”妖狐少女嘟囔著，一邊把手機聽筒按在自己的狐狸耳朵上，整個手機橫在她頭頂，“說話要用很大聲才能讓對方聽到……”

    我：“……你的人類耳朵是擺設嗎？！”

    狐狸點點頭：“是擺設，只是為了看著和人類一樣才長的，只有頭頂上這對耳朵能聽到聲音……以前變身的時候試過四聲道的世界，頭暈腦脹的受不了……”

    我嘴角一抽：“你去找小泡泡再給你做副耳機出來……”

    然後狐狸就哦了，歡天喜地地跑了出去。看著那一大團尾巴消失在自己眼前，我覺得其實這傢伙現在的生活也不錯：不用再費心費力地照顧她那些讓人不省心的妖怪同胞，每天過著自己最喜歡的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如果懷念自己身為野生動物時候的日子，還有阿瓦隆和母大陸那樣隨處可見原始叢林的地方可去，除了偶爾會被家裡的熊孩子當成抱枕和坐墊有點讓人苦惱之外，她對自己這日子應該別無所求了。

    我也嚮往混吃等死的時光，可惜這種時光在四年前……不，在五年前就已經結束了。

    是的，結束了：在自己剛剛開始感歎狐狸這小日子是何其輕鬆的時候，精神連接中便傳來了一個外網通訊。自己平常不怎麼收到外網通訊，這意味著呼叫者是希靈使徒之外的某個勢力，而這些勢力一般還真沒幾個來打擾帝國元首的。不過等我接通之後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通訊來自“議會”，她已經把之前交待給她的那堆工作搞定了。

    議會的聲音通過外網經過數次轉接才能進入帝國通信系統。雖然沒有延遲，但聽上去似乎有點走音，這讓我更加迫切希望那些流亡……嗯，複聯體的網路能趕緊完善起來，好和帝國通信系統達成直連。對方聽上去心情倒是不錯，似乎那件事完成起來很順利：“希靈的皇帝陛下，你上次送來和之後你派人送來的所有人腦陣列主機都已經處理完畢，現在我們這裡有數千個靈體生物，你什麼時候來驗收一下？”

    “這麼快？”我挺驚訝地回了一句。倒不是別的，主要是對方這工作效率著實超出自己預期了：我還以為她至少要忙活大半個月呢，沒想到這才幾天功夫就搞定了。

    “其實只要有了突破點，復活一個和復活一千個都只是個體生產和量產的區別而已，”議會的聲音聽上去輕鬆而充滿自信。“事實上真操作起來比我之前的預期還簡單很多。你提到的那些叛軍……雖然這麼說不合適，但多虧了他們對那些新生靈魂的洗腦和削弱，讓後者失去了自我概念，在我們將人腦陣列主機中的靈魂聚合體復活的時候，遇到的阻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他們很輕鬆地就以數個核心意識為主體重生，而且保留了很多古老的記憶。那些羸弱的較新靈魂也因反抗微弱。沒有在這個過程中消亡掉。原本我們以為至少會有百分之十的靈魂消亡率，不過現在看來消亡率只有預期的十分之一，可以說是完美結果了。”

    “很好，很好。”我滿意地答覆，“我這就派人過去把那些靈體接過來，這是一份禮物，我要把他們送給一個新朋友。”

    “是那些奴隸種族麼？”議會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她的聲音中似乎帶著笑意，“你是一個讓我很欣賞的希靈統治者。真的，和我印象中你那些前任都不一樣……好吧，你可以隨時帶走‘他們’，另外說一聲，關於向帝國軍事學院派出新生一事，複聯體參議院已經投完票了。”

    “結果如何？”雖然感覺早已知道結局，我還是這麼隨口問了一句。

    “以絕對優勢票通過，我們會派出最有天賦的年輕人去帝國進修，算是我們這些昔日的流亡者和帝國正常交流的開路先鋒吧。這些年輕人來自複聯體的每一個種族，每個種族至少派出了五人——你承諾過的，會提供足夠的招生名額。”

    我當初承諾的是提供“大量”招生名額，可沒說過“足夠”，這儼然就成了對方這批派多少人我們就接收多少人的架勢，議會這是當著我的面耍了個小把戲。不過這點把戲無傷大雅，帝國軍事學院規模龐大，儘管它始終處於生源充足的狀態，但區區一個複聯體多出來的那點學生還不至於吸收不了，大不了我在旁邊開一個附屬學院……好吧，這看上去不太合適的樣子，那麼今年擴大一點招生規模就好了，反正隨著帝國版圖擴大和宏世界的發展，這座學院遲早要擴建起來的，曉雪那孩子不是說過麼，她出生的時候，帝國軍事學院已經搬出影子成，獨佔三顆星了。

    “我這邊已經安排好了，呆會我把招生辦凱老師的號給你，你們那裡最好也成立個交換生管理局之類的機構，咱們以後在這方面需要長期合作，能有個常態化的管理機構挺必要的，”我飛快地打開了桌子上的資料終端，一邊調出帝國軍事學院的入學流程表一邊跟議會說道，“對了，通知一下，學生現在要提前訂制冬季校服，當然，這開銷都是免費的，不過我要你提供一下學生們的尺碼，他們各自有幾條胳膊，是否是節肢生物，如果是軟體生物和靈體生物還需要一個身體延展參數，他們的校服要特製才行，提前把這些資料給我，我好讓學校後勤趕著這批暑期招生，一起給你們準備出來。另外如果有甲殼類學生的話可以提前申請身體打蠟的補助物資，學生不用自帶這些東西，上次有個蟲族的學生來首府世界留學，結果不知道這事，帶了三百多斤有機蠟。對了還有，你們辦飯卡不？學校食堂可以憑學生飯卡免費就餐，不過有不少學生更喜歡去門口買著吃，他們嫌飯卡用起來麻煩，所以現在辦卡都是自願的……”

    等我話音落下，才發現議會那邊沉默很長時間了：“那什麼……你還在聽麼？”

    “……額……我可能需要先把交換生管理局成立起來……”

    等議會掛斷通信之後我還感覺怪怪的，好像對方受了什麼刺激一樣。問題是自己說的也沒錯啊，完全是按照招生流程來的，自己身為帝國軍事學院的名譽理事長，這好不容易才辦一次正事……

    視線落在資料終端投影出的招生流程表上。

    帝國軍事學院新生登記流程：

    諸界新生須報導前報備影子城臨時識別碼，負責人為學院登記中心凱迪拉?辛索達中尉。

    諸界新生須訂制學院式帝國軍裝，將紀律植根於心。依種族不同，新生須提前申報各自種族的著裝材質及結構要求。

    諸界新生可申請學區內物資配給晶卡，物資配給晶卡與識別卡可交換使用，配給晶卡同時可無限制支領食物。該晶卡可自願申請，無晶卡學員仍可憑識別卡支領配給物資，但不可無限制支領部分物資（物資清單見學生手冊）。

    嗯，看著這個表格，我感覺自己剛才的介紹挺到位的，就是通俗了點，另外為了便於理解，把物資配給晶卡翻譯成飯卡了……這沒錯來著。

    算了，不糾結這個。隨手關掉這份登記流程表，我打開資訊終端的通信器，接通了另外一個剛剛建立起來，還沒法用精神連接的頻道：“這裡是希靈皇室專線，我找……話說你們現在誰當家？算了，我找阿奴麗麗……”

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客人

    自從梅洛瓦戰役一別，這是自己第一次和阿奴麗麗聯繫。儘管當時說過，回帝國之後會儘快和她打個招呼，但回來之後基本上就一直處於繁忙的狀態，到今天自己這才算有了機會。

    如今，梅洛瓦一度佔據的十三個宇宙已經被“拖拽”到帝國疆域，現在那些世界就位於帝國統治區，它們曾經在帝國遠疆之外，被莫測的虛空白區所籠罩，但現在這些宇宙卻位於帝國境內，其中兩個甚至有和影子城直連的世界之門通道。這不得不讓人感歎，希靈使徒的虛空科技真是點到了登峰造極的高度，帝國“拖拽”世界的技術其實應該是我們僅次於大軍壓境的另外一個史詩級殖民兵器。所謂征服戰爭有兩種打法，一種是派上百萬的大灰船和小灰船去鋪平對手家，還有一種是把對手連人帶房子直接搬到自己院裡，然後給人家停水停電限三天內簽投降書。我個人認為，雖然第一種方法很拉風而且有助於徹底佔領，但第二種方法更帶感並且用著也不差。舊帝國也有不少皇帝是很喜歡用這種方法來開疆裂土的。面對科技樹比自己低那麼一大截，正好沒掌握虛空定錨技術的文明，他們都直接當著人家的面把人家的宇宙拖到自己院裡，同時封鎖世界的出入權，在那些被拖來拖去的宇宙裡關滿了上躥下跳的倒楣蛋，他們只能等“到站”之後，在幾百萬帝國軍的圍觀下考慮投降書上用楷書還是草書來簽字——這簡直太帶感了。

    嗯，自己果然一閑下來就會胡思亂想，打個電話等彩鈴的功夫都夠我腦補一百多字的……

    現在對面那些剛剛獲得自由的奴隸種族應該正忙於重建，並且必然還沒什麼進展，起碼通信網這種高端東西是連個模樣都沒有的。雖然帝國軍走的時候給他們留下了通信基站，但這些基站的數量也很有限。那十三個宇宙都是百廢待興的世界，他們距離建立起完整的通信網和生產體系還有很長一段時間要走，就說現在，那些新成立的臨時政府就連和帝國首府這邊對個話，都要用自己的破舊設備進行數次轉接，才能連接到帝國軍留下的那些太空通信基站上。

    我等了足足兩分鐘，通訊器才顯示轉接線路已建立，然後伴隨著一陣在帝國通訊器上不應該出現的雜訊和畫面抖動，阿奴麗麗微微有些茶色的面龐出現在畫面上：“這裡是人類臨時政府。現在和你對話的是……啊，是你？！”

    通訊器上，阿奴麗麗的臉顯得有點消瘦，她原本就是個有點纖瘦的女孩，不過現在看上去更瘦了。這個少年老成的女孩子眼神中帶著根本沒法掩飾的疲憊。可能已經連續很多天沒有真正休息過，她紮起了頭髮，手裡還捧著一個可能類似資料終端的小設備，身上則仍然穿著那身反抗軍的制服，看樣子這衣服也成了現在他們那邊臨時政府的成員服裝。畢竟在一個百廢待興的時期，耗費公共資源去追求高端洋氣上檔次的新制服實在是太浪費了，估計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阿奴麗麗所處的臨時政府都會用反抗軍庫存的那點資源來湊合下去吧。

    帝國軍一度想給他們提供更多援助，但除了無法回避的食物危機和能源危機之外，幾乎所有奴隸種族都拒絕了那些“稍微湊合一下還能勉強夠用”的物資援助，我和珊朵拉也沒有在這方面強求。只能默默為這些頑強的人加油。

    “好久不見……嗯，在我這邊看來其實也不算太久，”我從一時間的走神中恢復過來，對阿奴麗麗露出笑容。“看樣子你那邊挺忙。重建情況如何？”

    “現在還說不上重建，而且永遠也說不上重建。”阿奴麗麗雖然面露疲憊，但看到我，她還是露出了很高興的笑容，這畢竟是見到老朋友了，“以前的根基是徹底消失了，我們是重頭建立一切，沒有重建一說……現在的情況，如你所見，這裡有點亂糟糟的……”

    阿奴麗麗說著，讓開身子讓我看看她身後的場面。我注意到她身處的應該是一個經歷過戰火的地方，而且看上去是一個大廳，很多忙忙碌碌，衣著打扮也都五花八門的“工作人員”正在忙活著整理包裹和大箱子，就像在給物資分發做準備工作一樣。遠處的大廳牆壁上還能看到沒來得及修補，而且可能也沒人有興趣去修補的彈坑，和因爆炸而開裂的巨大裂縫，大廳裡看不到一件完整的陳設，就連阿奴麗麗身旁柱子上的燈都是用一個臨時照明棒插在彈孔裡了事。到處都能看到脫落的牆皮和其他因戰鬥而留下的痕跡。

    “我們正準備給餓肚子的人分發食物，暫時還夠用，不夠的話還能從鄰近的幾個點調撥，”阿奴麗麗臉上帶著笑，是真誠的笑，“畢竟是剛開始嘛，農業肯定要時間才能恢復的。這裡是以前梅洛瓦人的一個駐紮點，而且位於地下。他們之前把這些駐紮點周圍很大的區域劃分為‘神的禁區’，很少有人知道，就在他們附近會存在著這樣一個使用著高科技的地方……對我們正合適，之前奪取這個駐紮點的時候雖然有所破壞，但它的結構還很結實，幾乎是這個星球上最結實的房子了，而且它還有倉庫，能儲存食物。現在外面聚集了不少平民，我們正打算在這裡的地表建立一個村鎮，然後慢慢發展成城市。這顆星球上原有的很多聚居點都需要轉移，梅洛瓦人故意把奴隸們限制在貧瘠的區域，以防止我們過快繁衍，現在……要有計劃的搬家才行。”

    還是和以前一樣，在說起自己的夢想和工作時，就會這樣滔滔不絕。

    似乎是沒有注意到我臉上那有點奇怪的微笑，阿奴麗麗還在興致勃勃地談起她的工作：“我們要先恢復農業，保護好戰後遺留下來的通訊設備，保證星球上的人都能組織起來，沒有被遺失才行。基本物資還算充足。所以平安度過這個冬天問題不大。然後還有其他幾個文明的組織在對我們提供説明，現在曾經參與反抗軍的種族們互相把自己多餘的物資拿出來支援給急需的人，只不過我們實在沒什麼可提供的，連飛船都只有兩艘小型巡邏艇，就只能被當做幫扶物件了……啊，對了，真的要謝謝你的那些生命神教教徒們，如果沒有他們，恐怕很多人熬不過去。現在就有一個高階祭司在這個據點裡。他在幫忙研究消除神經毒劑後遺症和基因缺陷綜合症的方法……額，抱歉，我光顧著自己說話了……你找我有事吧？”

    我擺擺手：“沒事，知道你們一切順利就好，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通過這個頻道跟我聯繫。現在梅洛瓦的遺留問題是皇室直接負責的。嗯，另外，希望你能來一趟。”

    “來一……趟？”阿奴麗麗一時沒反應過來，“額，去你那邊？那當然很高興了，我也對那個傳說中的影子城很感興趣呢，這邊這位高階祭司說那裡和天國一樣……不過我這裡的工作……”

    “你的工作總能暫時交給個可靠的人吧。”我一聽就知道阿奴麗麗還以為這是一次普通的邀請做客，於是稍微提醒了一下，“有些驚喜要給你們，原想著是派人送去。不過……似乎由你親手把他們帶回去更有意義一些。你們的先祖，該回家了。”

    阿奴麗麗一下子睜大了眼睛：她聽不太懂我說的是什麼，恐怕也聯想不到那些在過去一千年來被陸陸續續帶走的同胞，但我提到了他們的先祖。這字眼就足夠有分量了。

    我沒給她說更多，算是保留一定的神秘感。阿奴麗麗也沒繼續猶豫，痛快地答應兩天后來做客。兩天時間，正好我們這邊能準備準備——我是說按照家裡的規矩，買點好的整倆硬菜，有人以為我們這樣兒的第一家庭還能想出啥高調奢華的迎賓大典嗎？

    兩天時間說長不長，差不多是一晃就過去了，當然這也可能是自己始終忙忙碌碌的原因。我覺得自己現在的生活真的很忙碌，基本上一睜眼就要去影子城或天界都市應付一大堆建設或者增兵的問題，現在還多了個要每天去視察“希靈”的狀況，回家之後除了處理報告就是被報告處理，連陪那幫孩子玩一會的時間都很少：我時常說自己養了一群熊孩子，但話又說回來，或許自己的這群孩子已經是最聽話的那種了。自己陪她們的時間恐怕連正常父親三分之一都欠奉，但這些小丫頭從來沒有因為這個就來糾纏不休，就連最不成熟的小泡泡都能理解自己老爸有許多很偉大很偉大的工作，我還能奢求什麼呢？她們偶爾的胡鬧，或許也只是想引起家裡人注意，看看有誰能來陪陪自己吧。

    哦，莉莉娜除外，她屬於奇葩，我一直認為她算大人那撥的，雖然是個可拍打餵食的大人。

    從十三世界到影子城已經建立了穩定的世界之門，因為前者已經位於帝國內陸，而且考慮到處理大量歷史遺留問題的需要，我們特許這十三個世界中的兩個是可以與帝國首府直連的，阿奴麗麗所處的宇宙就是其中之一。我和姐姐一大早就在時空樞紐廣場上等著，因為這是阿奴麗麗第一次使用世界之門，要是沒人接她肯定一出來就轉了向。

    傳送門前的等候區突然響起了定向廣播輕柔和緩的女聲，這聲音被限制在各個傳送門對應的等候區，不會影響到其他地方的秩序：“來自——新伊甸聯邦——的旅客已經到站了，請接引人員做好準備。注意，次元樞紐廣場禁行線內請不要使用高速交通工具，請不要使用高速交通工具，請不要使……那邊仨精靈，說的就是你們！丫的敢從摩托上下來嗎！協管，把那仨在樞紐廣場飆車的貨給老娘摁那——七號傳送門下次啟動時間還有五分鐘，請即將穿越前往——沙拔大陸——的旅客拿好您的識別卡和隨身行李，準備檢票穿越……”

    姐姐歎了口氣：“唉，泡泡又在假裝自己是時空管理局的邏輯主機了。”

    我則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姐，剛才是不是廣播錯了？怎麼從新伊甸聯邦來的？”

    不過我的疑惑並沒有持續多久，因為傳送門前的隔離柵已經降下來。一大群人影從出口湧出，其中不少是拎著包裹拖著小行李箱的新伊甸聯邦公民，大概是來影子城旅遊之類，還有幾個年輕人，身上穿著軍事學院的制服，應該是今年的新生提前來踩點熟悉環境的。而在這大批人群中，一個纖瘦的身影閃進了我們的視野，她穿著一件有些陳舊的連衣裙，和周圍那些衣著氣派的遊客或者學生顯得格格不入。正是我們等了半天的阿奴麗麗。她的神色有些慌張，好像還不太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安全抵達目的地，只是在周圍人群中隨波逐流一樣被帶著往前走才找到了隔離柵的出口。一路上她都在驚奇地四下張望，對這個陌生而繁鬧的世界充滿好奇：於是直到快被人群帶出等候區，這姑娘都沒看見我跟姐姐大人。

    “阿奴麗麗！”我覺得再不出聲這姑娘就要迷失在車站了。於是在她後面招呼了一聲，結果在阿奴麗麗帶著困惑的眼神望過來的同時，周圍的聯邦遊客們也注意到了原本正坐在角落裡的皇帝陛下，可能沒人會想到帝國元首竟然就窩在這地方，人群稍微愣了一下，但他們估計很快就從入境識別卡上看到了“請致敬”的自動提示，於是瞬間自己就被包圍了：

    “向您致敬。陛下！”

    “祝您健康，陛下！”

    “武運昌隆，陛下！”

    “來張盤嗎，陛下？”

    ……那貨已經把自己的業務擴展到伊甸了麼！？

    “同好同好。散了散了，”我趕緊擺擺手，一邊果斷從有些熱情過頭的聯邦公民裡脫離出來，幸好大家也都知道不能破壞秩序。人群很快散去——當然這也有可能是姐姐身後正在冒黑煙的原因。瘦弱的阿奴麗麗這時候才有機會穿過人群來到我們面前，面帶驚奇地看著這邊。

    “你怎麼從新伊甸聯邦過來的？”姐姐身上充滿壓迫力的黑煙瞬間消散。滿面陽光地看著阿奴麗麗，後者這是第一次見到姐姐大人，神情有些錯愕，我順便介紹起來：“哦，這是我姐，陳倩，你叫她陳倩姐就行了。”

    “哦，陳倩姐，”阿奴麗麗很禮貌地打了招呼，隨即解釋道，“來的時候沒搞太懂那個傳送跳轉是什麼意思，到了一個不認識但很繁華的地方，我說自己要去首府，結果人家告訴我坐過站了……啊對了，該謝謝剛才那個大叔來著，他幫我……”

    阿奴麗麗說著，扭頭看向廣場出口，不過那隊聯邦旅行團已經消失在廣場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了。看樣子這個坐過站的姑娘是在別人的幫助下才順利到了影子城。

    好吧，或許之前自己應該派人去接她來著……在跨世界交通網上迷路可是挺麻煩的事。不過真迷路了也沒什麼，因為這個網路確實有點超科技，即使它的民用功能是傻瓜式的，在第一次跨界傳送時坐過站的倒楣蛋也從來沒少過，時空管理局的工作人員在相關方面的救援經驗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

    “這裡就是影子城？”

    阿奴麗麗跟在我們身後走向廣場的出口，在西維斯的規劃下，現在次元樞紐廣場已經不再是個露天建築，但它是被一層透明的護罩籠罩起來的，這層護罩的通透度令人髮指，於是這裡仍然是個視覺上的露天場所。阿奴麗麗帶著震驚與驚豔的神色在四處張望，她看著廣場外那些高大宏偉而且叫不出名字的金屬建築，那些遊走著藍色閃電的幽能方尖塔，還有城市上空的軍統部環形空島，而在遠處，還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延伸向天空，仿佛要消失在雲層後面的巨型建築，這些東西在半空中交織成一張藝術品般的網格。這些景象都是她見所未見的，諸界之都的繁華和壯麗程度讓少女驚歎，而她最後終於注意到天空雲層背後的東西更有玄機：在那雲層的縫隙中，澄淨瓦亮的穹頂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另一片倒垂下來的大地，另一顆星球上的河流山川在這片大地上竟然清晰可見，就如同在太空近地軌道俯視地球一樣。當注意到整個天空都被那神秘的倒垂大陸所籠罩，阿奴麗麗的呼吸驟停了一下：“那是……什麼啊？”

    “帝國母星，到時候會帶你過去的，我們要給你看的東西就暫時安置在母星上。”我笑起來，看著因第一次見到眼前的壯麗景象而驚奇不已的女孩，“至於現在……嗯，先帶你去休息一下，然後參觀參觀諸界之都吧。皇帝親自做嚮導，你回去可以和大家炫耀了。”

第一千二百六十三章 偶遇

    其實吧，按照一般人的習慣，如果有人不遠萬里找過來，你把人從車站接回來之後都應該有個接風洗塵的過程，先讓遠道而來的客人歇息個一日半日才算合乎道理，畢竟有這麼句俗話：出門千里，路途勞頓。出遠門總是一件勞心費力的事。所以我第一打算是先讓阿奴麗麗歇一會來著，但對方表示自己一點都不累，甚至她都沒意識到自己已經跑了天知道多少個“千山萬水”。從她生活的世界到影子城，這段距離已經不能用單純的遠近來衡量，可以說這是一段從數位上能讓人驚悚的遠行，但實際上阿奴麗麗跑完這段距離加上坐過站耽誤的那點時間總計也只有二十二分鐘……帝國的傳送技術改變了很多建立在常識上的東西，我覺得自己給一個剛出家門才二十分鐘的姑娘安排當天住宿簡直是自己幹過的最二的事情，之一。

    既然不用休息，那自然就是直接領著阿奴麗麗到處轉轉，反正現在還沒到飯點——我的日常生活一向是用飯點來分割的，這比日程表還好使，或許自己這是受了珊朵拉的影響——現在我們剛離開次元樞紐廣場，阿奴麗麗還沉浸在這地方壯麗的建築群裡不可自拔，於是我決定先規劃規劃觀光線路再幫她拔出來。

    而就在這時候，在自己沒注意的情況下，阿奴麗麗就和樞紐廣場附近隨處可見的小商販搭上話了，這是我的失誤，尤其是在我注意到阿奴麗麗眼前是誰的時候，我更覺得這是自己的失誤了……

    阿奴麗麗滿臉好奇地停在一個小攤前，攤主是一個相當魁梧的中年男人，身材魁梧這不奇怪。奇怪的是對方還穿著一身明顯特製加大的黑色西裝。魁梧的如同軍人一樣的攤販，穿著西裝仿佛準備出席聯合國會議一樣的攤販，如此形象鮮明各種不搭調的裝扮，在影子城簡直是找不到第二個的。

    阿奴麗麗手裡擺弄著小攤上的東西，那是一些亮晶晶的飾物：女孩子確實天生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擺攤的中年人抓緊時機推銷自己的東西，那張浩然正氣的臉上仿佛帶著正義的光輝一般，讓人感覺你要是不相信他的推銷那簡直是違背自己的良心：“小姑娘眼光不錯啊，這可是用圖哈-3星球上的地幔結晶製造的護身符，專門請神殿祭司開過光的。整個宏世界都難得的寶貝。原價六萬八，給你打完折三塊五拿走，可別錯失良機……”

    事實證明，你要是相信他的推銷，那就更違背自己良心了。

    這個時間點。西卡羅確實沒啥任務，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就能把自己的小攤推到商業限制區來，而且更不意味著他就能用玻璃五廠出品的東西來忽悠一個涉世未深的妹子。當然神殿的那幫祭司們平常是不是承接開光業務我們還要另說——反正我現在的反應就是一巴掌拍在那廝肩膀上：“嘿！”

    我覺得自己反應夠快了，但那個老混球還是一如既往敏捷無比地竄了出去，掀起的狂風掃過半個廣場，然後就從次元樞紐廣場周圍的路口裡竄出一隊戴紅箍的來，追著那個飄逸而壯碩的黑色身影消失在大道盡頭。我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隨後扭頭沖姐姐尷尬地笑笑。

    “你永遠無法在全智力加點的情況下抓到一個純敏捷的mt。”面對姐姐笑眯眯的眼神，我這麼給自己解釋，同時慶倖今天跟著出來的不是林雪那個毒舌的丫頭，否則大小姐一定會緊跟著一句：“木頭你真的是智力加點麼？”

    廝混了四年多。我早對那丫頭的秉性爛熟於心了。

    然後就聽到姐姐帶著笑意說道：“阿俊，你真的是智力加點麼？”

    我：“……”這個世界有時候是很殘酷的，好吧，我承認自己天賦點主加的是扯淡。

    “剛才那是……”阿奴麗麗手裡還攥著一個小小的淚滴形狀的護身符：玻璃五廠出品。號稱來自地幔，她對影子城這邊的本地風俗可不瞭解。現在很是納悶，“我還沒付錢……啊對了，我也沒有你們這邊的貨幣啊。”

    “沒事，帝國軍部系統不用流通貨幣，巨集世界的貨幣體系暫時也跟你們沒啥關係……額重點不是這個，反正你不用管剛才那貨，我跟他熟，交給我就行了，這個小玩意兒算是給你的禮物吧。”

    阿奴麗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權把這當成是影子城的特殊風俗。隨後我們領著她向世界之樹神殿的方向走去。如果說影子城有什麼地方是最壯觀的，那麼一共有倆，一個是在城市空中的巨大環形結構體，軍統部本部，這個莊嚴而龐大的金屬之環是新帝國僕從軍體系的象徵，但它屬於軍事區，顯然不適合領著阿奴麗麗參觀。另外一個就是世界之樹神殿了。儘管從外表看上去，它只是一顆樹，但它是一顆樹幹半徑可以用公里來計算的樹……在這個尺寸下，任何東西都是壯觀的。

    而且更重要的是，從次元樞紐廣場前往世界之樹神殿的一條大道會穿過影子城最繁華的區域，不但街景上佳又有很多來自各個世界的奇妙物品，而且途徑好幾個異種族聚居點。這意味著我們這一路上就能讓阿奴麗麗見識到什麼是萬國來朝，什麼是諸界之都，什麼是從南面來了個威震天手裡提溜著二斤皮卡丘糊了從北面來的奧特曼一臉大師球……

    離開次元樞紐廣場，朝著遠離軍事區的方向走，一路上的景象就會越來越繁華：雖然樞紐廣場也稱得上人流如織，但那裡畢竟比鄰要塞，是不可能跟商業區一樣熱鬧的。阿奴麗麗一路上就仿佛初次來到外面的小動物一樣緊緊跟在我和姐姐大人身後，這個幹練成熟的女孩現在來到一個讓她感覺無所適從的地方，也露出了這般無措的模樣。但這並不會打消她的好奇心，當稍微適應了這種沒經歷過的環境之後，阿奴麗麗開始興致勃勃地跟我和姐姐打聽一路上見到的奇奇怪怪的東西。其實說實話，影子城的很多東西我也不認識……天知道它們是從哪個世界被哪個種族帶過來的什麼玩意兒。於是我只能撿著自己認識的東西給她介紹。

    “我從沒見過這樣的地方……”阿奴麗麗驚奇地看著一群有著淡藍膚色的矮小種族從眼前飛快地跑過去，她小心地退了半步，以防止被撞到，“這麼繁華……這麼大……這麼多不一樣的種族生活在一起。你都不知道這裡到底有多少個種族，是嗎？”

    “嘛，確實，巨集世界的規模太大了，”我撓撓頭，“影子城的種族構成每天都在變化。有時候一個世界派到影子城的人員只有兩三個，而他們可能在這裡呆不到一天就會回去，所以每天你都能在這裡看見新面孔，這座城市只有三分之一的人口是常駐的，其他人都是流動人口。”

    阿奴麗麗還不是很瞭解宏世界的事情。於是我簡單給她介紹了一下這個新帝國建立起來的、規模空前的民用網路，當知道這是一個無限擴充，涉及到的種族數量比他們的人口數量還多的體系時，她半天沒合上嘴巴，隨後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四周：“老天……帝國到底有多大？”

    “比你想像的任何一種龐然大物都要大，”我很自豪地說道，因為眼前的這一切正是自己親眼見證著。一點一點建立起來的，“甚至光首府世界都不止你看到的這麼簡單，你看到的這個影子城，甚至影子城上方的那顆星球。都只是首府世界的一個‘街區’，在這個空間之外，還有阿瓦隆和天界都市，以及一個被稱作母大陸的原生星球。每一個地方都比影子城大，這些都是首府世界的街區。待會我帶你去阿瓦隆看看。每次有客人我都要帶他們去那，那可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地方。”

    阿奴麗麗似乎都快忘了自己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其實她也真不太清楚自己來這兒是要幹什麼的），她已經完全被這個可以用奇跡形容的地方給吸引了。一個像帝國這樣龐大的跨世界文明，其首府充滿了讓普通人感覺不可思議甚至難以理解的地方，很多人在影子城住了三四年，卻至今沒有完整地瞭解過這個城市：它發展的速度甚至超過了你瞭解它的速度。

    “我感覺自己像是個第一次進入文明社會的原始人，”阿奴麗麗突然有點喪氣地說道，一邊提了提自己那件或許精心挑選，但仍然有些破舊的長裙：我估計在戰後的世界，她這樣的“領導人員”也不可能找到更好的衣服了，她一直是穿著制服的，今天卻換上了長裙，顯然她也很重視這次來帝國首府“見世面”的經歷，“什麼都不懂，看什麼都會被嚇一跳。”

    她也不過是個只有十七八歲的普通姑娘啊。

    我拍了拍阿奴麗麗的肩膀，不知怎的，自己莫名地對這姑娘很欣賞，或許唯一的解釋就是，我從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姐姐當年的影子：堅強而稚嫩，扛著沉重的擔子，卻咬牙堅持到底，成熟強韌的外表下，內心深處卻還是個普普通通，也希望能普普通通平安一生的女孩子，這簡直跟當年的姐姐太像了，只是當年的我懵懂無知，坦然享受著姐姐帶給自己的平安生活，直到今天，自己才能意識到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而言是多大的重擔。

    “感覺自己是個土姑娘麼？”我笑著對阿奴麗麗說道，“還是覺得自己來自一個落後的文明，心裡有點不安？別擔心，這裡沒人在乎這個。你看，這裡彙聚了宏世界無數個文明的訪客，那些文明並不是各個都多麼開化繁榮的。在這裡，沒人在乎身旁走過的人是什麼出身，也沒人在乎你的母族是不是已經佔領自己的宇宙。這裡不但臥虎藏龍，而且帝國還是個沒法逾越的高峰，在這前提之下，所有的他種族在這地方都不會有爭鬥：哪怕他們可能在別的地方打出腦漿子來，但是在影子城，每個種族確實都是平等的。”

    “……很奇特的‘平等’方式。”阿奴麗麗很聰明，於是在略一思索之後，她帶著古怪的笑容如此說道。

    “確實是很奇特的‘平等’，”姐姐不緊不慢地點點頭。“很多他種族的訪客剛來到影子城的時候也會有爭鬥，他們甚至可能原本就有世仇之類，但怎麼說呢——當他們發現自己血雨腥風了十幾代人所爭奪的東西，在這裡的價值不超過兩個饅頭的時候，頓時就打不下去了。還有某些種族的優越感也是被這麼打消掉的，他們剛來的時候覺得自己比宏世界那些‘原始人種族’更文明，更高級，結果到住了幾天才知道，所有人都是原始人。他們再高級，也就是從打制石器上升到新石器的地步……這還怎麼優越下去？”

    在一個看板掉下來砸中十個，有九個人都可能拯救過世界，剩下一個還可能是帝國兵的地方，誰都牛b不起來。就是這麼個道理。誠然，這算不上真正的眾生平等，團結友愛，但那種理想狀態本來也是不大可能出現的，影子城維持了一種建立在默契和集體妥協基礎上的和平環境，這已經是理論上最佳的模式了。

    正在這時候，我們聽到一陣“轟隆隆”的低沉聲音從不遠處的街巷裡傳來。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正滾過來一樣，這聲音給了我一種即視感，而且很快，這種即視感就得到了證實：一個巨大的金屬圓球正從前面的街巷拐角處滾出來。筆直地沖向我們的方向。

    我以為這是菲娜那個退休小女王又在推著感冒的比伯魯出來遛彎，但是……

    剛才大球出來的時候我看了一下，他後面沒人。

    而且那個大球正在發出和他滾動的動靜一樣大的轟隆隆的叫聲：“前方避讓！前方避讓！前方……”

    “砰！”

    這個碩大的金屬球碰到了路上的一截隔離杠，影子城的建築材料你們是知道的。隔離杠這種東西都用上了喪心病狂的戰艦和金，因此隔離杠紋絲沒動。那個看上去自重上噸的金屬球卻飛了起來，在一連串的砰砰聲中，他在路面上砸出來一排大坑，然後在我和姐姐面前終於勉強停下：之所以是勉強停下，是因為我下意識地踢了一腳他才停下來。

    “……這個是……”阿奴麗麗從剛才就被嚇住了，這時候才驚魂未定地問道，一邊後知後覺地往旁邊小跳了好幾下。正常人看到一個比自己都個大的金屬球一路地動山搖地朝自己沖過來不可能淡定得了，她現在的反應也挺正常。

    “額，一個老朋友……”我上前敲了敲金屬球那光滑如鏡面一樣的外殼，“比伯魯，你還好吧？”

    金屬球發出悶聲悶氣的回答，聲音聽上去好像還有點跑調：“大致還好，陛下，您能幫我翻一下麼，我現在頭下腳上的……”

    我趕緊和姐姐一起推著比伯魯的身體在原地倒騰起來，折騰了半天才找到對方身上標記著“上”和“前”的兩個字樣，那倆字必然是菲娜的筆跡，只不過比伯魯滾了這一路，字幾乎被磨掉了。

    “呼……正過來的感覺真好，我已經有點暈了，三號平衡樞有點想吐，”比伯魯的身體微微晃動著，“很抱歉陛下，讓您看到了這樣失態的一面……我應該好好在家呆著，出來逛街實在是個愚蠢的錯誤……”

    “你又感冒了？”我斜著眼看著這個渾圓的鐵球宰相，也不知道是衰神附體還是怎麼回事，他平常都在文明共同體那邊任職，每個月只有三天來覲見自己的退休女王，但基本上每次他這三天裡都要出點狀況。比如感冒發燒消化不良什麼的，根據現在飄不起來的現狀，他應該是感冒了。

    “昨天晚上去軌道站吹吹新鮮的等離子風，現在有點小狀況，”比伯魯尷尬地說道，然後晃晃悠悠地漂浮起來，在半米高的地方維持了幾秒鐘後還是砰一聲落地，“其實還能飛，但很不穩定，而且剛才已經轉暈了……”

    這時候我終於看到前面的街巷拐角跑出了菲娜的身影，自從女王的位置上退位之後，她已經安安心心地在帝國首府過上了清閒的小日子，享受退伍軍官待遇，看那急急忙忙跑過來的模樣，我已經完全看不到她當初坐在鋼鐵王座上那種了無生氣的僵硬感覺了。

    “終於追上你了，比伯魯，”菲娜高興地看到自己的宰相正停在路邊，放心地拍著胸口，然後跟我們打招呼，“你好，朋友，又見面了！”

    然後我們才知道，比伯魯出門的時候確實是跟菲娜在一起的，只不過中間菲娜離開去買飲料：她沒注意，把比伯魯停在一個斜坡上了。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比伯魯滾了好幾分鐘，這剛停下。

    “朋友，這是？”

    菲娜注意到了跟在我們身後的阿奴麗麗，後者陌生風格的穿著和臉上那種初次來到影子城的人最常見的表情讓她很是好奇，於是我笑著給雙方作了介紹。

    當聽說眼前這個看著有點呆呆的，而且也不怎麼穩重的女孩子竟然是一位退位女王的時候，阿奴麗麗驚奇不已。

    “來參觀的客人麼……”菲娜想了想，突然對阿奴麗麗做出邀請，“那麼來紀念碑廣場看看吧。”

第一千二百六十四章 紀念碑

    所謂的紀念碑廣場也就是圖騰廣場，這地方各人有各人的叫法，但只要提到相關的字眼，人人都知道說的是哪裡。我不知道為什麼菲娜會突然提議要和阿奴麗麗一起去看那些紀念碑：這個略有點常識缺乏的小女王平常是很少對陌生人有這麼主動邀請的，不過反正自己領著阿奴麗麗參觀的路線也會經過紀念碑廣場，於是便欣然決定大家一起同行。

    當然，在前往紀念碑廣場之前，我們還是從商業街經過的，畢竟來影子城最大的觀光點就是這裡的幾個巨型商業區。來自宏世界各個文明，讓人眼花繚亂甚至猜都猜不到用途的物品，是影子城最最重要的特色，很多人好不容易得到來影子城做客的機會，目的之一就是帶一些稀罕的東西回去：哪怕帶回去的東西他們一輩子都搞不明白是幹啥的。在商業街，我們給阿奴麗麗買了一大堆紀念品讓她帶上，這姑娘現在已經徹底暈了眼，基本上處於被我們拖著到哪算哪的情況：第一次來影子城的人都是這樣，我們給她挑選的東西她也不看，反正都挺高興地收了起來。這些東西會是很好的禮物，她可以拿回去讓自己的同胞們開開眼，也可以讓自己的弟弟高興一下。阿奴紮這次沒跟著她過來，那個年輕人現在也挺忙，雖然在科技重建之類的方面幫不上忙，但他也算個挺有感染力的年輕領袖，曾經他只領導著一個村莊，現在他則領導著一個努力建設新城市的隊伍。本來阿奴麗麗也是想讓阿奴紮把手頭的工作交給別人，跟她一起來影子城看看的，不過阿奴紮現在又有了別的任務：配合當地的生命女神傳教士和帝國研究人員，找出解決腦損傷後遺症的辦法。

    阿奴麗麗的種族是當年被梅洛瓦人摧殘最嚴重的一支。他們不但被作為奴隸，而且連種族基因和後天生長發育都被人動了手腳。梅洛瓦人從這些奴隸的嬰兒時代就破壞了他們的腦組織，導致阿奴麗麗的族人無法計數和進行三步以上的邏輯推理：這就鎖死了他們的科技復蘇可能性。戰爭結束之後，他們要面對的主要任務除了重建家園和恢復生產之外，最重要的就是消除這種腦損傷後遺症。依靠反抗組織手裡掌握的那點資料和僅有的具備足夠知識的技術人員顯然是不夠的。幸好，帝國軍離開的時候留下了很多生命神教傳教士和碳基生物研究者，這些人在康健領域可是專家。現在治療腦損傷後遺症的研究已經有了初步進展，阿奴紮自告奮勇地成為了第一批志願者。

    “雖然我不認識你的弟弟，但你應該為他驕傲。”

    聽到阿奴麗麗姐弟和他們種族的故事之後。菲娜很認真地對前者說道，表情一板一眼。

    同時她還推著一路上都在轟隆作響的比伯魯。

    “嗯，阿奴紮是個勇敢的孩子，我一直覺得他是我生命中最幸運的部分。”阿奴麗麗抱著大包紀念品，臉上笑顏如花。她好像稍微適應了這個令人眼花繚亂的地方，開始享受今天的奇妙之旅。

    “不，我是說他為種族能夠自由思考而做出的奉獻，”菲娜一邊推著比伯魯往前走一邊抽空對旁邊的新朋友說道，其實我很好奇她平常推著這個大圓球的時候是怎麼看路的，“自由是很重要的東西，一個種族或者文明的自由更是如此。能為此做出奉獻的人都值得驕傲。你們很優秀。”

    阿奴麗麗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她還不太適應菲娜這種一板一眼，精確直白的說話方式，而比伯魯則突然插了個嘴：“女王陛下。您的評價很對，但是……但是前面是個……”

    “是個坡啊啊啊啊啊！！”

    然後我們就看到菲娜推著的大圓球突然開始加速，伴隨著一陣起伏不定的驚呼，跟之前出現的時候一樣沿著坡道滾了出去。我很悲哀地發現，坡道盡頭是護城河。

    “比伯魯！等等我！”菲娜很認真地站在原地說了一句。然後才順著坡道追下去，我跟姐姐忍不住默默對視：事實證明，遇上緊急情況，廢話就是作死，剛才比伯魯就是多說了前半句廢話……

    其實我覺得菲娜應該能追上自己的球……能追上自己之前推著的球，所以跟姐姐就沒出手，但我們都忘了菲娜並不是一個原裝的希靈使徒，她經常忘記自己的這幅超人身體有很多諸如音速衝鋒和短距躍遷這樣的功能，於是我們就眼睜睜看著她傻乎乎地跑到坡道盡頭，目送著自己的宰相在護城河的圍欄上跳了一下，隨後撲通一聲掉進河裡……

    這真是個悲傷的故事——我們還有一路上受到驚擾的路人需要安撫跟解釋……

    阿奴麗麗這時候已經又一次被嚇傻了。

    影子城這地方，每個公民有兩樣東西是必備的，第一樣自然是公民識別卡片，對無法使用希靈網路的普通種族而言，這卡片就是你的身份證，不管是長期的還是臨時的，總之在影子城裡活動以及使用城市服務等等各項事務就全靠這張卡片了。而第二種東西……則是公民安全保障套裝。

    這個套裝由檢測佩戴者身體素質的感測器以及危險回應系統再加上一個小型個人護盾組成，如果發現外來威脅，那麼它可以在判明使用者傷害承受能力之後選擇啟動護盾，以保護用戶。這套裝置在影子城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在這裡實在聚集了太多太多的種族，以及對那些種族而言陌生又危險的環境。有一些種族經常會不小心傷害到別人——他們真的是很不小心，也有一些種族經常會不小心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地方——這個就更真的是不小心了。為了防止某個位面來的超人握個手就捏傷了另一個位面來的觀光學生，或者防止來自靈台仙山的修士們為了采通靈仙玉而被幽能水晶燒殘，我們不得不給每個市民配備了這種保護裝置，好讓他們離影子城那些致命的因素遠點。事實證明它們很有效：儘管你會在街上經常看見有人走著走著身上就突然彈出個護盾，或者你自己走著走著身上就突然彈出個護盾……但起碼城裡的生命神教祭司們已經有倆月沒給莉莉娜寫要求降低工作強度的投訴信了。

    比伯魯滾下去的時候一路上我看到起碼二十多個護盾次第亮起，然後是如同保齡球瓶一樣被彈的到處亂跑的行人們：這條坡道上人還挺多的。現在姐姐正在安撫受驚市民。不過大家在這個城市生活也算對各種意外情況習以為常了。偶爾天上掉下來個著陸失敗的龍神或者從軍事學院裡沖出來個失控的哥斯拉，對影子城的強悍市民們而言都不算個事，更別提區區被一個自重一噸半的鐵球撞飛了：這裡民風彪悍得很。

    而我則拉著阿奴麗麗飛快地跑到護城河邊緣，一起看著比伯魯掉下去的地方，那裡的漣漪還沒平息，菲娜正在河邊愣愣地看著最後一點水花。護城河岸上有大片的水跡，那個大鐵球掉下去之後動靜確實不小。

    “那個鐵球先生不會有事吧……”阿奴麗麗現在已經接受了生命多樣性上的奇跡，接受了一國宰相可以是個會說話的大鐵球這樣的事實，她看著比伯魯沉底的地方。面露憂色。

    而就在這時候，護城河裡突然激蕩起一陣劇烈的水花，仿佛什麼東西即將從那裡冒出來，我和阿奴麗麗驚訝地看著水面，隨後一個身上濕漉漉的女孩子真的從水面上升起來了！

    這是個留著長髮而且容貌很漂亮的女孩。身上穿著的衣服仿佛是用某種滑溜溜的皮革和貝殼加工起來的一樣，當她來到水面上的時候，我看到一條魚尾巴在她身後的水花裡一閃而過。阿奴麗麗繼續目瞪口呆，我也挺驚訝：“伊莎娜你不是鹹水魚麼？”

    “淡水裡也能生存——我今天是串門來的。”人魚女孩看到我出現在護城河岸上也十分驚奇，愣了一下才答道，“最近從一個叫岡波拉的世界搬過來一群淡水人魚，他們住在護城河裡……”

    ……影子城的人口真是越來越多樣化了。

    這時候伊莎娜也從一開始的驚訝中回過神來。想起自己升上水面是有正事幹的，於是清了清嗓子：“咳咳，剛才有一個大球掉進水裡，請問你們掉下來的是個金球呢？還是銀球？”

    我：“……”這個鹹水魚終於百無聊賴到這種程度了麼？！

    菲娜楞了一下。她大概沒聽過金斧頭銀斧頭的故事，不過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就是一個合金大球，我也不知道什麼材質的，不過他會說話……”

    伊莎娜很開心地笑了：“很好。你很誠實，看來那個大球是你掉下來的——他砸壞了下面人魚小村的儲藏室和一戶人家的院牆。現在已經被扣下了，你看著賠吧。”

    言談間又一個看上去比伊莎娜小很多的小女孩從水面浮了上來，水花一閃中我看到了一條淡紫色的尾巴，這興許就是伊莎娜提到的最近搬來影子城的淡水人魚了，新出現的小女孩怯生生地看著河岸上的陌生人：“那個大球是你們掉的嗎？”

    我抬頭，默默地看著蓋亞的大地若有所思：印象中倆斧頭的故事好像不是這麼發展的……

    不過算了，細節問題不要在意，影子城就沒一件事是正常發展的……

    後來我招呼了正在附近巡邏的帝國兵，讓城建工程部派人來幫那些無辜躺槍的人魚市民們修房子，比伯魯才終於被那些住在護城河裡的人魚七手八腳地送上來，宰相大人表示今天發生的事情很多，心情比較微妙不願對此詳談。伊莎娜則嘻嘻哈哈地跟我們聊了一會，講述她和她的人魚朋友們在水底生活的故事，這些故事在我們這些岸上人聽來很奇妙，比如人魚從來不知道泡面裡的調料包有什麼用……等比伯魯被其他人魚們喊著號子扔到岸上之後，伊莎娜才很高興地和眾人道別，一甩尾巴回到河裡：我還沒來得及問她，人魚到底是怎麼泡面呢……

    離開這地方的時候，我終於發現河岸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個投影告示牌，上面寫著最近有人魚入住護城河的事情：

    “告各位市民。來自岡波拉世界的人魚留學生及其家屬已于護城河c-33至c-36段定居，此地現為住宅區，禁止向河內投放雜物以及在對應河段游泳，違者按侵害他人財物處分。另嚴禁在對應河段釣魚，被釣上來的人魚將有權沒收垂釣者的釣竿和所有魚餌。特此通知。”

    有的告示牌下面還有一行小字：“另強調：再次重申，嚴禁在對應河段游泳尤其是裸泳，請體面些，市民們，你們都是有身份證的人——影子城文宣部-莉莉娜。”

    ……總之就不要管這些奇奇怪怪的影子城風土人情了。這地方真的發生什麼都不稀奇。

    “這裡就是圖騰廣場，也叫紀念碑廣場。”

    很快，我們就來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影子城最莊重，也是絕對禁止任何不敬行為的地方。

    圓形的大廣場向內逐漸凹陷。如同一個鑲嵌在地面上的淺盤，深沉的黑曜石與冰冷剛硬的銀灰色合金鋪在地面上，堅實無比。一個個全息投影所形成的紀念碑在廣場上次第排列著，一圈又一圈，一列又一列，莊嚴肅穆。紀念碑上滾動著全息畫面，用文字和影像記錄著一個個已經倒在征途上。或者仍在執著前進的民族和英雄。

    你在任何地方都可以隨意嬉戲打鬧，但惟獨在這裡不行。即使是帝國領袖，在這片廣場上的紀念碑前也有義務保持肅穆。在圖騰廣場的入口前，有一座標誌性的豐碑。它是這裡唯一沒有使用全息投影碑面，而全部用星金石和超合金鑄造的紀念碑，它沒有記錄任何人的名字，也沒有任何雕飾任何圖像。紀念碑上只有一行字：

    “為了他們，繼續前進。”

    我在紀念碑前停下。默默致意，身旁是同樣低下頭去的菲娜，比伯魯無法用人類的方式做出動作，現在也沒有活動能力，因此他聲音低沉地說道：“老夥計們，我們還在前進。”

    阿奴麗麗不知道為什麼氣氛會突然如此嚴肅，但她已經能從周圍環境和那些肅穆的黑色紀念碑上看出些東西，她不知道自己這樣的外人該不該貿然行禮，但也跟我和菲娜有樣學樣地低頭致意。

    “這裡是帝國前進路上每一次歷史性瞬間的縮影，絕大多數代表著生死存亡的戰役。”我帶頭慢慢走向紀念碑廣場的中心，阿奴麗麗和菲娜還有姐姐緊隨其後。至於比伯魯則暫時留在廣場邊緣等著。他現在行動不便，覺得自己會驚擾了這地方的寧靜氣氛。

    “……這裡是陣亡將士的紀念碑麼？”阿奴麗麗似乎理解這裡為何如此肅穆了。

    “……不全是，”菲娜沉默了一瞬間才答道，“這裡只有很少的部分會用於紀念那些陣亡者，它大部分是屬於某個種族，或者某場戰爭，或者某次歷史性的時刻。看看這些全息影像吧，你幾天幾夜都看不完。這些榮耀太過沉重，很少有人能承受得住，它們應該屬於整個種群，屬於整個文明，甚至屬於整個世界……”

    我們停在一處紀念碑前，在它沉重的黑色碑體上，浮動著一行文字：“向塔姆全族致敬，你們在黎明前倒下，但請安息——黎明已到來。”

    “這個種族在大星雲戰役後期全軍覆沒，他們所剩人口本就不多，但他們拒絕回到後方，”菲娜撫摸著紀念碑冰涼的表面，“‘總要有人去擋住牧羊人，我們的文明已經完全斷代，但你們的歷史還很完好，所以就讓我們去吧’，我現在還記著那個只有兩千六百人的種族的族長對我說的話。”

    “種族……世界……”阿奴麗麗被這事實所震撼，她甚至沒聽清菲娜後面的話，這個從未想像過帝國有多麼龐大的女孩在這宏偉的廣場上茫然起來，她如同夢遊一樣看著四周林立的紀念碑，它們次第排列，數量是如此之多，而它們每一個背後所代表的，甚至可能是一整個種族的故事，起碼也是曾經拯救過世界的英雄的故事。

    “宏世界中流傳著這樣一段話：”菲娜突然說道，“當站在那黑色的廣場上，看著眼前的歷史，我突然感覺自己已經一文不值。我曾經領導的戰役，曾經斬殺的敵人，曾經堆積如山的財富和每一個光鮮無比的稱號，在那些冰涼的紀念碑前慢慢崩塌，我曾揮劍沖向自己小小的戰場，充滿自豪，覺得自己是個英雄，但現在——我寧願自己是這些真正英雄身後一個最普通的士兵，只願能沖向真正充滿榮光的戰場。

    這是一個來自宏世界的將軍站在紀念碑廣場上說過的話，如今其人已不可考，但他這段話廣為人知，這應該是最配得上這廣場的言語了吧。”

    “我希望你和你的族人能忘記那些不愉快的歷史，為我的陛下而戰，”菲娜突然轉向阿奴麗麗，“如你所見，這是一個充滿榮耀的帝國，它庇護了太多的種族，但它正在面臨挑戰，如果你們想保護自己來之不易的自由……希望你能加入我們。”

第一千二百六十五章 阿奴麗麗對影子城的印象

    “希望你能加入我們，”菲娜看著阿奴麗麗的臉，用她特有的那種一字一頓、認認真真的語氣說道，“我的陛下，需要更多力量。”

    我相當意外地看著菲娜，感覺這簡直不像是她的舉動。這位曾將自己改造成半機械生物的女王，這個曾放棄所有情感的女王，在恢復了正常人格之後也保持著缺乏主動性的性格。除了在家中安安心心地享受自己退位之後的和平生活，以及偶爾和我們一家聚一聚之外，她是很少會對比較陌生的人產生什麼興趣的：更別提是阿奴麗麗這樣今天才第一次見面的人了。簡而言之她就像一個慵懶的影子，還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活躍”過。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現在稱我為“陛下”。這是很少見的，在比較輕鬆的場合下，菲娜都喜歡把我們一家子稱作“朋友”，雖然這種一板一眼的稱呼方式有些可笑，但也是她與人親近的標誌之一了。只有在很正規的場合下，她才會用“陛下”和“長官”這樣的稱呼來叫我們一家子。

    “我看了公共資訊鏈路裡剛更新的資料，知道了梅洛瓦人，還有那些奴隸種族的事情，”菲娜有些抱歉地看著阿奴麗麗，“我能理解，你們現在對重新成為另一個強大種族的附庸心有疑慮，梅洛瓦人對你們留下的心理創傷太嚴重了。但我仍然想給你個建議：不要錯失良機。民眾的接受固然重要，但種族的生死存亡有時候需要拋開一切感情因素。虛空並不像你們想像的那樣安全，我們這樣的種族，必須團結起來，組成一個更加強大的陣營，才能生存下去。而就目前看來。接受帝國的扶植，加入眷族陣營是最佳的捷徑。”

    文明共同體的人和其他族群總是有著不同的思維方式，不論是已經退位的菲娜，還是他們那些仍然在前線的將軍，都習慣將整個文明的延續放在第一位。這是在對抗牧羊人的歲月中，他們植根於靈魂深處的本能：只要集體利益得到保障，他們就能放棄所有個人因素。這一點倒是和希靈使徒們有些相似。我現在也能理解菲娜今天略有些反常的舉動是怎麼回事了。她一定是在得知那些奴隸種族的事蹟之後有所觸動：後者同樣為自由進行了一番慘烈抗爭，儘管他們所要抗爭的只是一些狂妄自大的偽神，與當初文明共同體所對抗的“牧羊人”不可同日而語。但這仍然讓菲娜有一種仿佛看到自己過去經歷的認同感。那些奴隸種族曾遭受的苦難，或許並不比文明共同體的種族當年被牧羊人摧殘的要輕。菲娜希望這些命運坎坷的種族能放下心中的芥蒂，成為帝國眷族這個大家族的一員，就像現在正慢慢放下戒心，和帝國建立正常外交的“複聯體”一樣。

    當然。還有個原因則是她真心希望帝國的力量能得到加強。菲娜與我算是曾並肩作戰的好友，而且現在的她也受到希靈使徒靈魂本能的影響，她希望為帝國做些事情的衝動，並不會因為她現在已經“退休”而有所減弱。

    “我……”阿奴麗麗一時有點語塞，“其實我個人對這真的沒什麼抵觸，陳……我是說你的皇帝陛下，曾經幫過我們所有人。反抗組織基本上都知道帝國與梅洛瓦人是截然不同的。但我們必須考慮到普通民眾的反應，他們剛剛擺脫洗腦控制，而且還沒來得及瞭解帝國是怎麼回事……但是我保證，我會盡力推動更多的人來瞭解帝國。雖然我的種族科技還很落後。但我們的十三世界有很多舊奴隸種族有著高超的科技，甚至有跨世界的技術。他們更加開明，我相信他們會更快放下芥蒂的。”

    “嗯，確實不能強求每種智慧生物都和希靈使徒或者文明共同體的公民一樣具備高級覺悟。”菲娜很認真地點點頭分析道，她這直白的說法讓阿奴麗麗一陣尷尬。“其實我建議你來這個圖騰廣場，只是想讓你帶走這裡的一些資料。大紀念碑下面有可以自由帶走的存儲裝置，我希望你能拿回去一個。這些資料可以讓你們更快瞭解帝國的僕從軍體系，還有我們這些眷族各自的歷史。每一個帝國眷族，都有著一段了不起的故事——就像你們反抗暴君的經歷一樣偉大。你們也會知道為什麼這些從苦難中獲勝的文明會心甘情願地跟在帝國身後，而且這麼忠誠。”

    阿奴麗麗在菲娜的指引下，從最近的大紀念碑下面找到了拷貝資料的地方。這些記憶體自帶讀取和播放裝置，是紀念碑基座的附屬設備現場製造出來的，參觀紀念碑廣場的人可以自由拿走這些東西，它們也算是你能從影子城帶走的最有價值的“土特產”之一。隨著帝國壯大，新的英雄和史詩不斷增加，紀念碑廣場上的圖騰也在不斷增加著，這些記憶體也會自動從帝國資料網上下載更新的記錄。阿奴麗麗可以把它們當做一份特殊的禮物帶回去，我想這些東西會比科技援助更能給人以力量。

    不過在阿奴麗麗拷貝資料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碰了碰菲娜的胳膊：“說實話，我總覺得你讓人參觀了圖騰廣場之後再拉人入夥有點欠妥……”

    “我做錯了麼，朋友？”菲娜不解地眨眨眼。

    “……”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感覺。說句失禮的話，這簡直就好像給人看完了陣亡名單之後，再問人家一句：“你好，願意參軍麼？”

    這種事真的只有情商比叮噹的智商還低的菲娜能幹得出來了……

    當我委婉地把這一點指出來後，菲娜愣愣地環視了一圈周圍的紀念碑，聲音好像有點尷尬：“唔，朋友，我只是認為這裡能讓這孩子儘快瞭解帝國眷族的事情，沒有想那麼多……”

    “其實也沒什麼，”姐姐臉上帶著溫和的表情。“紀念碑廣場確實記錄了這些種族一路走來的巨大犧牲，但也記錄了每個種族團結在一起的緣由。阿奴麗麗他們已經為自己的自由犧牲過一次了，他們現在需要的，是一個能屏棄前嫌，加入帝國軍的動機。這裡沒什麼不好的，我不覺得這裡的東西能把阿奴麗麗嚇住，而且如果是一個有潛力的文明，看到這些資料之後只會更加努力，如果他們看到阿奴麗麗帶回去的東西就被嚇住——那也就沒必要加入帝國軍了。”

    此時阿奴麗麗已經拿到了記憶體。她的心情似乎也跟著這廣場上的氣氛一起，變得有些沉重。“我會把這個帶給大家看的，讓所有人都看到。”她如此說道。

    “好了，我們去下一個地方——那裡能讓你轉換一下心情。”

    一行人離開了紀念碑廣場，菲娜又推上了她的大球。不知道怎麼的。似乎只要一離開這個圓形的地區，所有人的心情就跟著微妙地輕鬆起來一樣：我認為在這個過程中轟隆隆的比伯魯功不可沒。之前眾人是抄近路來的紀念碑廣場，中間其實繞過了最宏偉的世界之樹，因此今天的最後一站，自然就是生命女神的大神殿。儘管它不屬於帝國設施，而應該算作是星域神族在帝國首府的使館，但它仍然可以看做是影子城的代表建築之一。

    如果一個半徑能用公里計算的大樹也能算做是“建築”的話。

    其實在前往紀念碑廣場的路上。阿奴麗麗就能遠遠地看見世界之樹那龐然的身姿了，它是如此之大，以至於高空那隱隱約約的樹冠陰影幾乎籠罩著小半個城市，但在遠距離看過去。外人很難把那些陰影和一棵巨樹聯繫在一起。阿奴麗麗自然也是這樣：她不敢想像世界上會存在這樣一種“植物”，可以以完全違反物理和生物規律的方式生長到這般級別。

    這樣一來，她在看到世界之樹真身的時候所露出的震驚神色自然也就很好理解了。

    “這……這這這這是什麼啊啊！！”

    繞過了世界之樹前最後一道路口，這個空前龐大的“植物”便會以最具有衝擊性的方式躍入眼簾。看著眼前根本已經看不出太大弧度，簡直如同一堵無邊高牆般的深褐色樹幹。以及沿著這樹幹向上望去，只能看到一片天穹般的暗綠色陰影，阿奴麗麗幾乎語無倫次。

    世界之樹的樹冠遮擋了陽光，但在它下面的地區卻絕不會陰暗，一種柔和的光粒子彌漫在巨樹周邊的地表幾釐米處，踏入這裡，就相當於踏入了神國的領土。

    “這就是世界之樹，目前這個宇宙的控制中樞。嗯，單指外面的表世界，首府裡世界的控制是由影子要塞那邊的主機房負責的，”姐姐大人笑盈盈地介紹著眼前這個宏偉的東西，“你知道，首府世界真正的帝國區就是影子空間這樣，由我們人工開闢出來的空間，嚴格來講影子空間才是首府。至於外面的常規宇宙，希靈使徒們一般都懶得打理，所以就交給……”

    “就交給叮噹了！”從我兜裡傳出一聲細細小小的叫聲，叮噹高興地從裡面鑽了出來，“免費的哦！叮噹可厲害了！”

    阿奴麗麗是聽不懂什麼叫世界管理終端的，在她看來，規劃並管理宇宙中的基本參數和法則，這壓根就是個天方夜譚的故事：在我和姐姐大人向她介紹了世界之樹的功能之後，阿奴麗麗就是這麼個反應。不過她遲早會認識到這些事情的真實性，至於現在，我們就是純粹讓她開開眼界而已。

    我捏著叮噹，用小豆丁的臉在世界之樹的樹幹上刷了卡，隨後領著阿奴麗麗進入這座宏偉的大神殿內。世界之樹外表看上去是一株植物，但它的樹幹其實是個傳送裝置，穿過這堵看上去堅固無比的屏障之後你就能進入神殿花園了。

    我們並不是第一次來世界之樹內的空間，這裡好像每時每刻都會有微妙的變化：天空的顏色，四周的植物，甚至小徑的分佈，都會隨著時間和外界季節的推移而自動演變，然而這裡的整體佈局卻是穩定的：可能是為了防止神殿的主人迷路才有這種設計吧。穿過一片朦朦朧朧的霧氣，我們便來到了一個被混沌的光所充盈的空間，四周看不到空間的盡頭。天空也不見日月星辰，只有神秘而充盈著生命力量的光芒籠罩萬物。眼前的是一個規模龐大的花園，奇花異草以一種野性、率性但又毫無雜亂的方式鋪滿大地。而在神殿花園盡頭，就是叮噹理論上應該住的大房子：一座哥特風格的大教堂。被藤蔓覆蓋著。

    “通往阿瓦隆有兩種方式，一種是使用影子城的直達傳送門，一種是借道世界之樹，如果走傳送門的話可就看不到這裡的景色了——怎麼樣，這地方？”

    我笑呵呵地看著阿奴麗麗，想看看她對這完全不符合帝國氛圍的地方有什麼感觸。

    對方今天已經見識了太多超出想像的東西。原本她是應該有所麻木了的，但影子城那無盡的奇觀讓她連麻木的時間都沒有。眼前這神聖的大教堂，和這整個不可思議的空間都超脫了現實。阿奴麗麗張了張嘴，最後冒出一句：“……我們是不是已經離開影子城了？”

    “感覺這裡和帝國風格不太一樣吧？”姐姐笑呵呵地說道，“確實不一樣。這裡是星域神族的風格了。”

    “星域神族？”阿奴麗麗驚奇地說道，“哦，對了，我聽那些神父說起過，生命女神是星域神族……原來是這樣。今天……今天真是開眼界了。影子城和我想像中的真的完全不一樣！”

    “那你原先想像中的影子城應該是什麼樣的？”我好奇地追問了一句。

    阿奴麗麗跟著我們，一邊向阿瓦隆傳送門的方向走去，一邊描述著她想像中的那個帝國首府：“應該到處都是宏偉的合金建築。一個很嚴肅的大城市。裡面等級鮮明，氣氛特別特別莊重，畢竟是神的都市，所以人們也應該都過著修道士一樣規矩森嚴的生活。而且一開始我甚至還以為要先學習很多宮廷禮儀之類的！我以為會在類似宮殿的地方見到你。沒想到卻是在那個大廣場上……”

    “嘛，前面的猜想挺不靠譜的，後面這個猜想……倒是有不少第一次來影子城的人都這麼說過，”我困擾地撓撓頭發。“為什麼每個人都以為非要在皇宮裡才能看到皇帝？跟我說話還需要訓練一大堆宮廷禮儀？”

    姐姐默默地笑了笑，看著我不說話。

    “好吧……大概正常的皇帝確實該這麼幹……”

    我覺得這個話題好像有點尷尬。於是趕緊轉移阿奴麗麗的注意力：“咱不說宮廷禮儀的事兒了，你現在看來，對影子城的印象怎麼樣？”

    我很希望知道對方對這諸界之都的看法，這多多少少有點炫耀之後想要聽到誇獎的小孩子脾氣，而且另一方面，我也想知道阿奴麗麗對我今天給她安排的“遊覽”是否滿意。後者想了想，終於露出非常高興的表情：“有一種驚喜的感覺。真的。

    雖然我一直覺得，你們住的地方應該是森嚴肅穆的，帝國首府這樣的地方，普通種族應該等級森明，過著仿佛教徒一樣的生活，但說實話，我覺得現在看到的這個影子城……更好。我沒想到那麼多普通種族會這樣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沒想到這裡看上去更像是個旅遊勝地而不是……神國。這裡應該是神國的，按照你們的說法，這裡對凡人而言就是神住的地方，但它就像我們周圍的大鎮子一樣熱鬧。說實話，我以為那些帝國眷族在這裡過的日子就像軍營，但現在看來……它更像是個家庭。你放心，我會把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實轉告給我的族人，還有其他種族的領袖們。”

    說到這裡，阿奴麗麗特意看了菲娜一眼，面帶笑意地補充道：“其實出發的時候我就有這樣的使命了。其他種族的領袖聯繫了我，讓我把影子城的一切都記錄下來，好在回來之後告訴他們。他們現在對帝國還是一頭霧水，都想知道這裡實際是什麼模樣，而且要通過自己人的眼睛，不是看宣傳材料裡的東西。大概回去之後我就會被那些好奇心旺盛的傢伙給圍住了吧。”

    說到最後，阿奴麗麗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我突然問了個問題：

    “既然他們也想來看看情況，為什麼不一起過來呢？”

    阿奴麗麗一愣：“……可是只有我拿到了通行證啊！這裡是帝國首府吧，要進來不是需要很嚴格的審查麼？”

    我悠然望望天，隨後語氣沉重地說道：“雖然影子城對宏世界有人流限制，但你們屬於帝國直轄區的居民，每份通行證至少能帶二十人……”

    阿奴麗麗：“……”

    “雖然我只給了你一張票，但你其實可以讓那些想來湊熱鬧的朋友辦一張站臺票的，然後等世界之門開門的時候可以補臨客票……找那幫戴紅箍的就行……”

    阿奴麗麗：“……”

    姐姐終於忍不住歎了口氣：“唉，雖然很不想說，但現在對帝國治下的凡人種族而言，從凡間到神界的步驟確實跟火車站是差不多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六章 先祖

    要想在一天的時間裡把帝國首府看完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這第一天裡，我們甚至沒來得及去阿瓦隆看看，就因為時間太晚而不得不從世界之樹神殿打道回府了。阿奴麗麗恐怕都已經忘了自己來這兒還有別的事情，她只是對沒能看到神殿小徑盡頭那個據說更加神奇的空間而遺憾不已。不過我向她保證，第二天就領著她去參觀阿瓦隆，這姑娘才算安下心來。

    原本阿奴麗麗以為自己會被安排在影子城過夜，不過姐姐大人顯然覺得這不是待客之道，她按照普通人招待朋友最常見的習慣，熱情邀請阿奴麗麗去家裡做客。後者表現的受寵若驚，而且充滿期待。你想啊，去帝國元首家裡做客，這地方一聽上去那就高端洋氣上檔次好麼？而且據說那地方還住著更多神明來著……阿奴麗麗當時嘴上沒說，舉止上可是緊張了半天的，而且在我們領著她走進傳送門之前，這個樸實的姑娘還整理了五分鐘她的頭髮。

    然後她來到了傳說中的“皇帝宮殿”，迎面看到的第一幕就是小泡泡正趴在地上用水彩筆劃線團；不遠處有個90多釐米高的小人偶正在和一個頭上長草的小丫頭滾成一團；一個看上去十七八歲，但行為舉止仿佛瘋狂熊孩子一樣的姑娘正追著一個長了九條尾巴的少女滿屋子亂竄；客廳的吊燈上趴著個嘎來嘎去的女孩，仿佛後者自認為自己是只鳥一樣；電視前面站著個模樣亂帥一把的金髮死帥哥，看著節目裡演關於希臘雕塑的紀錄片，死帥哥做了幾個動作，來模仿電視上那些俊美的希臘雕塑，然後他跟旁邊正在打毛衣的女孩問了個技術性問題：“莫妮娜。我覺得還是跟電視上的有點不像——我是不是該把褲子脫了？”

    然後是喜聞樂見的莫妮娜怒揍她哥。

    這就是阿奴麗麗到我們家之後看到的場景，我可以很自豪地說，她當時看到這一幕所受到的衝擊，比後來兩天在天界都市和阿瓦隆受到的衝擊大多了……

    我們帶著阿奴麗麗在首府世界玩了三天。

    第一天當然是帶著她逛遍影子城，讓她瞭解一下這個神奇的帝國以及它更加神奇的“真?多民族大團結”體系。這一來是讓對方滿足一下好奇心，二來則是有我們的打算：通過這個機會，讓阿奴麗麗能把影子城的事情轉告給她的族人們。梅洛瓦舊日統治留下的心理陰影必須儘快消除，否則那些剛剛獲得自由的民眾知道自己現在在另外一個超級文明的統治下，時間長了心裡絕對不安穩。這一步完成的不錯。阿奴麗麗對影子城有了和她之前猜測（我估計也是大多數奴隸種族的猜測）的截然不同的印象，她現在對這個神奇而繁華，並且氛圍如同大家庭一樣的諸界之都相當喜歡，我想如果有機會的話，她甚至都要考慮在這個城市住下了。

    剩下的兩天就是純粹領著她到處亂逛。我們讓她參觀阿瓦隆的仙境，也讓她見識了真正有“神界范兒”的天界都市，還讓她去了母大陸，見識見識目前希靈神系的第一個成型教派：鴉神教，好知道真正的、不同於偽神的神明和宗教是什麼概念。在鴉神教的聖都，她甚至還得到了香草送給她的一個聖潔護身符作為紀念品。這個護身符其實就是一片黑色羽毛，是上次小烏鴉換毛的時候掉的。當時莉莉娜掃了兩大麻袋給鴉神教送去，後者現在用那些神之羽獎勵虔誠的信徒或者贈與最尊貴的客人，比較長的羽毛就乾脆做成了對城寶具……其實我覺得這個過程好浪費，如果阿奴麗麗想要護身符的話。我大可以現場找小烏鴉拔一根下來，雖然後者必然要哭鼻子就是了。

    阿奴麗麗這三天來基本上是雲裡霧裡度過的，她都沒時間來讓自己飽和的大腦稍微休息一下，就被我們熱情的一大家子拉著到處逛來逛去。當然。每一個初次來到帝國首府的人都差不多一樣，只不過阿奴麗麗是被我們這一家子最不專業的導遊拖著到處亂跑。顯得更加忙亂而已。她驚訝于阿瓦隆的仙境景色，沒想到外表看著充滿鋼鐵風格的科技帝國，竟然還有著童話般的另外一面，她更驚訝於天界都市的壯麗景觀，並且發現自己原來是個隱性恐高症……

    我們知道天界都市有不少地方都是軍事設施，但那裡也是有可以對外開放的民用區的，很多空中平臺和雲端回廊在當年或許屬於某個軍事設施，但現在由於結構被破壞，它們就成了天界都市純粹的旅遊景點。在姐姐大人的建議下，我們把這些沒法維修但棄之可惜的設施都集中到了一條天穹大道周邊，準備將來對影子城市民開往為度假區。我們拉著阿奴麗麗登上這裡的空中花園最高處的懸台，俯視壯麗雲海，眺望雲海盡頭若隱若現的巨龍山脈，讓她看那壯觀的天穹大道一直延伸向天際盡頭，並且給她講述這些空中城堡和宮殿的歷史，以及它們神奇的功能。

    然後這姑娘就吐了，並且被我背下了懸台……

    “我覺得今後天界都市的民用區如果要對影子城的市民開放，最好在導遊手冊上寫明此地逼死恐高症。”當時看著已經腿軟的阿奴麗麗，在場的林大小姐忍不住如此說道。

    阿奴麗麗的意思是，能看著這麼壯麗的地方，哪怕吐一天其實也挺值的……不過話雖這麼說，等查爾路過空中花園，熱情邀請我們騎在他背上去兜風的時候，阿奴麗麗還是果斷選擇了投降。

    順便，既然已經把人領到家了，我們自然也帶著阿奴麗麗去了表世界，在做好準備工作之後，讓她看看地球上是什麼模樣。阿奴麗麗對帝國首府竟然與這樣一個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世界處於平行空間感覺特別不可思議，聽到帝國首府的建立過程之後她就更是驚奇了：這姑娘一準想不到，就在五年以前，她眼前的帝國元首還為三百人的伙食問題而糾結過。

    街頭小超市的趙嬸則驚奇于我們家又多了個拉丁美洲來的遠房親戚……因為我跟街坊們介紹阿奴麗麗的時候說她是從地球另一面來的。身上有印第安血統，否則沒法解釋她在外貌上的異域風情。當然，見識比較多的人肯定不相信印第安人是這幅模樣，但你也不用指望我們這條街上的人知道拉丁美洲的人長啥樣……並且現在這一帶的街坊們對我們這奇奇怪怪的一家子早就見怪不怪了，平常我領著多奇怪的傢伙上街都不會引發輿論關注，這不但是個習慣成自然的問題，也是珊朵拉的功勞：如果沒有珊朵拉的精神干涉，我估計我們一家早就憑藉著家庭成員問題霸佔當地各大地方報了，平常我領著家裡那幫傢伙出門的時候。光從膚色發色你都能感覺出世界人民大團結的味兒來……

    好吧，我們不扯這個，現在差不多該辦正事了——話說我竟然記著自己還有正事沒辦，這真是個奇跡。

    自己把阿奴麗麗叫過來並不是光為了當導遊給她介紹帝國首府的風土人情的——雖然出於戰略考慮（這麼說的主要原因是它聽起來很高端洋氣），領著她參觀首府也挺重要。不過自己最初的目的，還是要讓她帶那些靈體生物回家。

    幾天的時間，蓋亞已經完成了對那些新生靈體生物的檢查，他們的健康狀況非常良好，而且精神狀態也已經穩定，領著阿奴麗麗到處亂逛的三天其實也是為了給這件事做個緩衝。現在一切準備妥當，是時候讓這已經形態迥異的一族同胞們見面了。

    阿奴麗麗似乎也有著出人意料的第六感。早晨吃完飯後她就顯得有點心神不安：大概是她的先祖們冥冥之中在看著這個即將在歷史上留下一筆的女孩吧。阿奴麗麗最後還是主動找了過來。

    其時我正在忙著給小烏鴉整理頭髮：這丫頭頂著自己的小小烏鴉們在外面瘋了半小時，然後有一個調皮的小傢伙順手就把自己“母親大人”的頭髮給弄成了鳥窩。

    對希靈皇帝這有點出人意料的“平常化生活”，以及這座怎麼看怎麼跟萬神殿不沾邊的大房子，阿奴麗麗已經有點習慣了。她的視線沒有在正拽頭髮的鴉神身上停留多久。而是轉向了我：“那個……陳……我已經在這裡呆了三天了……是不是……”

    “哦，哦，三天了，”我心說等會就去找她。沒想到她倒是自己跑了過來，於是拍拍小烏鴉的腦袋。讓她找姐姐解決麻煩去，隨後抬頭看著阿奴麗麗，“還記著你來的時候我說過的吧，其實叫你過來，是有一些‘東西’給你。”

    “如果是物資支援的話，其實不用這麼費心的，”阿奴麗麗還以為我指的是一般的物資援助，也難怪她會這樣想，“我們現在能養活自己，如果真有急缺的東西，我們也不至於迂腐到完全不開口。”

    “如果只是那種東西，你以為我會專門把你叫到首府世界玩三天麼？”我呵呵一笑，隨手打開了通往蓋亞的傳送門，“來吧，今天他們剛剛完成測試，已經處於能上路的最佳狀態了。而且他們也正好想見見你呢——跟我來。”

    阿奴麗麗一頭霧水，但還是跟了上來。

    傳送門帶給人的失重和失衡感一瞬而逝，下一個瞬間，我們已經站在母星蓋亞那廣闊寂靜的大地上。阿奴麗麗下意識地抓著我的胳膊：她還要從傳送眩暈中恢復過來。片刻之後，她困惑地抬起頭，看著周圍陌生的景色和那些宏偉的異星群山：“……這是到哪了？”

    “抬頭看看。”我笑著提醒她。

    阿奴麗麗抬起頭，看到了一片倒垂的大地：這讓她想起在影子城看到的景象，然而這裡顯然不是影子城。那麼只要簡單的邏輯推理，就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了。

    “這就是三天前你看到的那片大陸，漂在影子城上空的星球，母星蓋亞——當然，嚴格來講應該說是影子城漂浮在蓋亞上空，”我拍拍阿奴麗麗的肩膀，讓她回過神來。“給你介紹個人，蓋亞！”

    “蓋亞待命中，陛下。”一個聲音突兀地從阿奴麗麗身旁傳來，隨後憑空出現了一個淡藍色的虛影女性，阿奴麗麗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和影像嚇了一跳，敏捷地向後跳去，隨後她充滿好奇地看著這個陌生的女性，以為那是一個全息投影，“這是投影嗎？好先進。看不到投影裝置在什麼地方。”

    “咳咳，這是蓋亞，你看到的……基本上就是她的本體了。”我有點尷尬地解釋道，當著已經失去身體，只能以虛影狀態存在的蓋亞的面說這些話可真有點傷人心：當然。當事人自己看著倒好像絲毫沒有在意的模樣，蓋亞還微笑著解釋起來：“不，我沒有身體，我的本體被存放在七百三十五個地方……”

    阿奴麗麗頓時充滿驚悚地看著這個虛影御姐，眼睛都直了……

    “咳咳！！”我覺得自己再不說話，這倆光因為種族隔閡就能陷入僵局，“蓋亞。有時間再講解你的自我雲存儲計畫把。這就是阿奴麗麗，那些靈體準備的怎麼樣了？”

    “完成最後調整和核心封裝，正在等待與您見面。”蓋亞伸手指了指她身後不遠處的一座三棱椎形建築物。

    我帶上處於困惑中的阿奴麗麗，跟在蓋亞身後進入那地方。原來它內部是一個類似母巢的水晶設施。晶瑩剔透的淡藍色水晶組成了建築物內的所有結構。不過它比正常的母巢結構要簡單很多，從入口進去只有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就是靈體們所處的大廳。

    “他們已經知道了所有事情，是吧？”在開啟大廳的時候。我順口問道。

    蓋亞點點頭：“是的，陛下。包括梅洛瓦人被摧毀之後發生的事情。”

    “陳，你到底要讓我看……”

    “阿奴麗麗，你應該還記著那些被抓走，並被製成人腦陣列主機的同胞吧。”我看了對方一眼，她立刻點點頭，臉上露出不忍回憶的神色。

    “和他們見見面吧。雖然他們現在看上去已經和你印象中的同胞有巨大不同，但我想，靈魂總是一樣的：我們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大門打開，我們面前的是一個由水晶構成的不規則大廳，大廳中央，一簇小山般的水晶簇連接著天花板。在水晶簇前，是三個身體呈半透明狀的人型生物。

    我們不可能把那麼多新生的靈體生物都拉出來和阿奴麗麗見面，所以在這裡的是選出來的三個代表。據說他們的主意識是當初反抗梅洛瓦入侵時期最早陣亡的將軍，儘管現在以意識聯合體的形態複生，生命形態已經不再純粹，我仍然能從這三個人型生物身上感覺到那種軍人特有的氣質。

    他們很高大，體型在兩米上下，因為是靈體生物，無需行走於地面，因此三人都懸浮在地表十幾釐米的高度。他們渾身呈現出一種半透明的淡藍色澤，儘管有著人型，卻沒有明確的五官四肢：全身看上去都好像一團濃郁的光霧。這三名靈體生物的體內時刻有細微的電火花在遊走，那是其核心的輔助穩定裝置在釋放能量，因為他們並不具備真正靈體生物的天賦，因而只能依靠這種裝置來保持身體穩定，就相當於他們的另類“肉體”一樣。當然，這裝置肯定比正常的肉體要堅固可靠多了。我注意到這些靈體生物的眼睛位置放射出藍白色的光芒，這是他們沒有五官的面孔上僅有的替代物：這好像是可哥基納的種族特色，或許議會在復蘇這些靈體生物的時候確實是參考了可哥基納的種族特性，畢竟於納德人的合成方式不一定完全能照搬到其他種族身上。現在我很慶倖複聯體有那麼多的種族，議會可以比較輕鬆地找到各種能用於復蘇這些靈體的替代方案。

    靈體生物是無需衣著裝飾的，不過他們身上仍然有一些仿佛鎧甲一樣的“衣物”，這些鎧甲看上去卻不像是為了增強防禦：因為它們僅僅覆蓋著關節和四肢的部分位置，但是在看到這些“鎧甲”與他們體內核心之間的電芒連接在一起的時候，我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它們顯然也是為了維持靈體的穩定性。

    議會真是在這項工作上面下了不小心血。

    “帝國的統治者，向您致敬，”一名靈體生物向這邊鞠躬致意，發出空洞而帶著迴響的聲音，隨後他的注意力放在阿奴麗麗身上，“這是我的同胞……現在這幅身體，我能感受到靈魂深處的聯繫。小女孩，很高興看到你們終於獲得了自由。”

    “這是……”阿奴麗麗有些搞不清狀況，她或許能通過直覺感覺到和眼前這些仿佛幽靈武士一樣的生物之間有什麼聯繫，但她的想像力還不夠聯想到靈體生物這種高端的概念。我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現在是個外人了，不多解釋，你和他們聊聊吧，他們會告訴你一切的。”

第一千二百六十七章 即將載入史冊的少女

    其實我有點擔心的地方，那就是阿奴麗麗能不能接受自己的同胞變成了一堆會發光的馬賽克——或者她能不能接受一堆會發光的馬賽克就是自己的同胞。當然我個人看來這是沒什麼的，可能是跟希靈使徒在一起的時間長了，也可能是成天跟影子城那幫千奇百怪的智慧種族打交道，我現在對種族形態的接受能力不是一般的高，基本上能思考的東西我都可以看做是智慧物種：要是沒這份接受能力，那你在影子城根本沒法混的，這地方連路邊遇上一個鐵球甚至一灘果凍都有可能比你智力還高……但阿奴麗麗可能不這麼想。不管怎麼說，這姑娘見識的世面還少，她或許可以接受其他種族長的奇奇怪怪，卻不一定習慣自己的老祖宗連頭像都換成了炫彩的。

    而且我還要擔心那些靈體生物回家之後是不是能融入當地生活：可以說，除了靈魂之外，現在他們已經完全變成了一個全新的物種，不再吃飯，不再喝水，人類大部分受限於肉體的情感他們也不再具備，他們只需要每個月去電離層上吹吹風就能活，而且他們腦子裡還全都是至少七百年前的知識——都說三年一代溝，你猜這幫老祖宗跟阿奴麗麗這一代人之間的溝有多深？

    這樣一群已經脫離了人類形態的祖先，突然回到自己身邊，阿奴麗麗和她的同胞們能接受麼？這些先祖之靈自己能習慣麼？他們還能互相以同胞相認麼？高（嗶）達裡舊人類就因為幾條dna的問題就和新人類打出腦漿子了，現在這幫先祖之靈連細胞核都沒了……

    有時候，因生命形態和世界觀而產生的隔閡，是讓人很頭疼的。

    我們可以設想一個最容易出現的情況：那些復蘇的先祖之靈首先就是比普通物種更加強大的，那麼他們回到自己的種族之後，將如同神一樣具備權威和知識（當然。也有力量），而普通民眾或許要無條件信服這些先祖之靈，這樣的局面一開始或許沒問題，但時間長了……可能會有人開始挑戰權威，可能會有人質疑這些先祖之靈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同胞，而成為了新的高高在上的“神明”，甚至先祖之靈自己也可能出問題：他們還能容忍自己慢吞吞並且愚昧落後的同胞，用上百年的耐心來慢慢等這些“原始人”趕上自己麼？我們不能輕易菲薄別人，但也不能把所有人都當成聖人。神族和希靈使徒這樣的物種並不是隨處可見的。這些東西不想則已，一旦開始聯想，你就會發現現實中充滿了操蛋的地方。

    在阿奴麗麗和她的老祖宗們交流的時候，我跟蓋亞百無聊賴地在外面等著。蓋亞正抱著一個圓滾滾的自律機械面帶微笑地發呆，在她身邊還聚攏了一大群至少有幾十個自律機械。這讓蓋亞就好像領了一群寵物狗一樣，估計平常她一個人的時候基本上都是這狀態，而我則在腦海裡胡思亂想上述不怎麼著調的東西。過了一會，當蓋亞已經開始給自律機械起名字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了，把自己這亂七八糟的想法跟蓋亞一股腦倒出來。

    幽藍色的虛影女性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溫柔地撫摸著懷裡的自律機械那圓滾滾的身體。稍微思索之後，她輕笑著：“陛下，您覺得和我在一起會很奇怪麼？您覺得和我交流的時候會有那種非我族類的隔閡感，或者言語上無法理解的距離感麼？”

    “這當然沒有。”我看蓋亞玩的似乎挺高興，於是也好奇地彎腰抱起了一個圓球一樣的小機器人，後者發出一連串嘰裡咕嚕的聲音：這有什麼好玩的？“不過這情況不一樣啊。我跟你很熟了，而且我個人接受能力挺強。再奇怪的生物都能當自己人。要不這日子沒法過，家裡飛禽走獸什麼都有。算上狐狸跟烏鴉我都一統動物世界了……嗯，算上莉莉娜，估計還得包括植物界……”

    “其實沒什麼差別，如果是為了一個目標，集中在一個理念周圍，任何人都可以團結起來，生命形態和世界觀，甚至感知方式的差別並不會破壞這種團結，”蓋亞淩空坐在空氣上，看上去心情超好，大概我每次來母星上陪她，她的心情都會超好吧，“陛下，您曾經以人類身份生活，也有著人類的世界觀，在最初見到我們，以及見到異世界的智慧種族的時候，您也表現出了極大的驚訝和戒備，但現在僅僅不到五年的時間，您已經坦然接受了一切，只要是帝國治下的物種，您都能做到一視同仁：哪怕他們的外形已經與您原本的人類世界觀格格不入。您也應該相信那個女孩和她的同胞們。在種族重新崛起的這關鍵時刻，不會有人因為這點隔閡而停步，至少在全族的大方向上不會有人出這種問題：因為這簡直太愚蠢了。至於您提到的那些可能出現的矛盾……確實，他們有可能在小範圍內出現，摩擦和犧牲都是無法避免的，但絕不會影響大局。況且，宏世界有如此多的種族，他們都能和諧相處，為什麼在原本就應該是同胞的人之間，就非要出現分裂呢？”

    其實我想提醒蓋亞一下，有時候希靈使徒之外的那些種族就是會出現這種令人蛋疼的情況：跟異種族經常能友好交流，但自己人裡一旦有一個拔尖的，有一小波人就是能打出腦漿子來。不過想了想，蓋亞說的也有道理，自己當年那麼個沒啥見識的人，現在都能坦然接受家裡跟動物世界一樣了，我還瞎操哪門子心……

    我們在外面等了挺長時間，阿奴麗麗和自己的先祖之靈之間確實有很多話要說。蓋亞之前已經將帝國遠征梅洛瓦人的整個前因後果以及中間發生的事情都告訴了那些先祖之靈，但阿奴麗麗以她視角所知道的當然更多。同樣，那些經歷了一個智慧生物所能經歷的最不可思議的轉生歷程的先祖之靈，也有很多東西要告訴自己的後裔。在等待期間，我和蓋亞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算是稍微享受母星上這有點寂寞的寧靜感。我們的話題從數年前那令人難忘的初次相遇開始，一直延伸到想當年潘朵拉的遠征計畫，蓋亞還提到了姐姐大人前世的事情：概念割裂解除之後，她已經恢復了對自己上一任皇帝的全部記憶。在蓋亞口中，我終於知道了姐姐大人在數萬年前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個對開疆裂土興趣一般，但很熱衷於研發各種新鮮技術的統治者。有著和所有希靈使徒一樣堅不可摧的意志和執行力，也有著人性化的一面，偶爾會因為潘朵拉興致勃勃地籌畫了一大堆征服計畫，天區的工作重心卻正好在某項科研專案上而頭疼。曾經和阿賴耶關係異常親密。因為她喜歡天使羽翼那種軟綿綿暖洋洋的感覺。蓋亞提起姐姐大人的前世，臉上忍不住會露出懷念的神色，她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那時候的陛下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專注於在研發領域開疆裂土，而不是去遠征什麼價值低下的荒蠻世界。她很注重效率。不喜歡將一個命令重複兩遍，偶爾會和潘朵拉爭論關於軍備的事情：潘朵拉總是建議製造更多更強的超級火炮，那孩子覺得只要用炮火完全覆蓋一遍，帝國的意志自然會得到貫徹，而陛下一向喜歡使用奇兵和各種效果出其不意的新技術來達成目的。不過不管怎麼說，當年的陛下和潘多拉關係也是很好的——除了偶爾拍拍後者的腦袋，自言自語一句‘這孩子什麼時候才能不在乎自己的個子呢’的時候。會讓潘朵拉鬧鬧小脾氣……”

    “你很想她？”我看到蓋亞的神色落寞，終於忍不住說道。希靈使徒也是有感情的生物啊。

    “四年多以來，從沒想到原來陛下就一直在自己身邊，”蓋亞微笑著搖了搖頭。“現在看到她，感受到靈魂中傳來的熟悉感，卻已經物是人非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位皇帝，也不記得很多東西。因此我們這些老部下多多少少是有一些失落感，但我覺得……或許這也是好事吧。”

    我有些驚奇地看著蓋亞。

    “她該休息了。她的統治延續了上億年，從來沒有休息過，希靈使徒確實不會被疲憊所困，但如果她能像現在這樣把擔子放下，我覺得也是好事，”蓋亞帶著笑意看過來，“而且更重要的是——您接過了這個擔子。帝國將繼續前進，所有人都各得其所，我們這些老部下也不必有後顧之憂。留戀往事不是希靈使徒應該做的，我們只要向前看就可以了。”

    我能從蓋亞的話中感覺到一種沉甸甸的信賴，如果是多年前的自己，這時候恐怕連承擔這份信賴的勇氣都不具備，但現在，我只是充滿自信地點點頭：“放心吧，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那我們就跟在您身後繼續前行，”蓋亞突然將手按在我的手背上，我感受到一種72赫茲而且麻乎乎的溫暖觸感，“我也將信任您，無條件的。”

    此刻，阿奴麗麗也終於從那三名先祖之靈口中知道了一切，那座三棱椎形的建築物打開了。我看到身材瘦小的少女走在最前面，在她身後，是三個淩空漂浮，仿佛某種守護之靈一般的靈體生物。阿奴麗麗臉上帶著不可抑止的燦爛笑容和還沒有完全褪去的驚喜神色，看這氣氛，他們交流的似乎很順利。我遠遠地和他們打招呼：“呦！都說完了？”

    “謝謝，真的，謝謝，”阿奴麗麗來到我面前，她的表情興奮，甚至有點語無倫次，“……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現在的心情，我真的沒想到，你所說的驚喜竟然是……我們的人一定會欣喜若狂的，這份驚喜已經完全超過預期了。”

    “希望你們能儘快適應雙方這天差地別的生命形態就好，”我呵呵笑著，兩個生命形態截然不同的物種相處起來或許很容易，但假如生命形態截然不同，本質上卻又是同胞，要完全按照同族的方式來處理問題，這就屬於一個比較高端的社會人文科目了，“我已經準備了運輸船。你要帶走的先祖之靈可不止這三個，還有好幾千個呢。”

    “是的，我已經迫不及待要把他們帶回去了！”阿奴麗麗高興地抓著我的手甩來甩去，然後才意識到這個下意識的動作有點莽撞，露出了質樸的而有點傻氣的笑容，“啊抱歉抱歉……那個……我能儘快出發麼？”

    我當然點頭，雖然很想讓她在影子城多玩幾天，但很顯然，對方現在可不是閒逛的時候。她還有個滿目瘡痍的世界等著重建呢：這姑娘任重道遠，那些十四歲拯救世界的，跟她站一塊估計也抬不起頭來。

    這些先祖之靈對阿奴麗麗的種族而言，其意義十分明顯。

    一個種族重建需要什麼？

    知識，傳承。斷代的文化體系，失落的科技……這些東西統統都可以彙聚成一個詞：歷史。

    現在阿奴麗麗他們最缺乏的就是歷史。他們是所有奴隸種族裡歷史斷代最嚴重的一個，梅洛瓦人差不多把他們除了吃飯睡覺工作之外的所有知識都給抹除掉了，現在僅有反抗組織手裡還握著當年一點零星的資料，對整個重建目標而言，那點資料不能說是杯水車薪，但也差不多了。上千年的斷代。他們甚至忘了自己這個種族原來叫什麼名字。

    而這些先祖之靈，帶著他們最急缺的“歷史”。

    先祖之靈的主意志幾乎都來自第一代與梅洛瓦人抗爭過的人類（這裡的人類當然指的是阿奴麗麗的種族），這些人因其強烈的反抗意念而堅持到了今天，他們涵蓋了當時人類各個領域的成員。除了軍人之外，也包括各行各業的科學家。甚至後者比軍人的數量還多。畢竟大部分軍人都已經陣亡在戰場上，只有科學家，是在戰後才被梅洛瓦人大量俘獲的。他們有當年人類的大批技術資料。他們記憶中也有當年整個文明的輝煌圖景。

    文化，信仰。科技，傳統，從習俗一直到過往的歷史，他們什麼都有。

    儘管由於數量限制，這些資料不會很齊全，但對一個亟需重建的廢土文明而言，這已經是一份慷慨到不可思議的厚禮了。

    阿奴麗麗帶著激動的心情，從我們這裡領走了六千七百名先祖之靈——這個數量多於當初我們所面對的大型皇家星艦，因為有不少人腦陣列主機並沒有列裝，而是作為備用品存放在神之國的地下倉庫裡。她當天下午便離開了帝國首府，踏上載譽歸鄉的路途。

    或許這個女孩還沒有意識到，她將在自己種族的歷史上留下多麼重重的一筆吧。

    在奴隸戰爭中奮起反抗的反抗軍年輕幹部，將先祖之靈帶回故土的傳奇少女，重建文明的功勳之人——她還不是自己種族的領袖，但我突然覺得，恐怕將來她真的會走上這個位置，只要她再積累足夠的資歷，阿奴麗麗完全有這個資本。我差不多已經可以想像，很多很多年後，在他們那個種族的初高中歷史課本上出現阿奴麗麗的名字了，下面一溜題目：

    請問我族偉大的女英雄阿奴麗麗是在xx年帶回先祖之靈的？（本空5分）

    請問當時歸鄉的先祖之靈一共有多少人？（本空3分）

    女英雄阿奴麗麗當時的舉動為我族帶來了什麼樣的深遠影響？請結合自己的理解簡述。（論述題，滿分12分）

    然後阿奴麗麗一定會被評為初高中生最怕的歷史人物，就跟我當年高中教學樓裡掛了一牆的那幫白鬍子老大爺一樣，被評為中學生之夢魘……你說我這一清閒下來就跑題的毛病還有救麼？

    因為蓋亞還要忙著研究把自己雲存儲到整個影子空間的宏偉計畫，我也就沒繼續打擾她。司令部還有些事情想去確認一下，於是我沒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影子城。

    影子要塞的集結廣場仍然和往常一樣秩序井然——我是說其實這裡壓根沒幾個人，因此秩序井然。現在帝國暫無戰事，集結廣場自然也空閒著。幾個蠍子兵在自己的崗位上執勤，一動不動的時候仿佛鋼鐵雕塑一般。見到我出現，最近的蠍子兵立刻行禮致意：“陛下！”

    我點點頭，終於忍不住抬手指了指集結廣場上唯一一個怎麼看都和周圍環境不搭調的傢伙：“那是誰？”

    本應該閒人絕對免入的集結廣場上，卻有一個女孩子正在閒逛，我從剛才就看見她了：那是一個身材很高挑的女性，側臉看上去大概二十歲左右，留著披肩的亞麻色長髮，對方雖然穿著帝國軍裝，然而那種在軍事據點跟迷路一樣閒逛的舉動著實不像帝國軍人：就連最調皮搗蛋的渡鴉001都不會在這地方閑著遊蕩的。

    讓我完全沒有想到的是，在這裡站崗的蠍子兵竟然都露出了震驚的神色：“陛下！屬下完全沒看到她是怎麼……請稍等！”

    隨後這個以為自己已經嚴重失職的蠍子兵便沖了上去，但我看到她剛和那個陌生女性打了個照面便尷尬地轉了回來，那個亞麻色長髮的女孩子也跟在她後面。

    “你好！皇帝陛下——嗯，皇帝陛下，是這麼叫沒錯。”亞麻色長髮的陌生女孩子俏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非常熟絡而且巨熱情地打招呼，我被這自來熟的性格弄的一愣，然後注意到她胸口掛著個小牌子，上面寫著一行狗爬一樣的字：

    “希靈，如撿到請和軍部聯繫，謝謝。”

    ……是淺淺的筆跡。

第一千二百六十八章 邊際與裂谷

    我眼前站著一個從容貌上完全陌生的女孩子，她身材高挑，大概和冰蒂斯那個女流氓的個頭都不相上下，留著一頭亞麻色的長髮，面容是沒什麼特點但也很漂亮的模樣，有一雙略有點活力十足的眼睛，對方穿著帝國軍的制服，但我敢肯定她這張臉是第一次出現在軍事區的。自己一開始被這個陌生的女孩子弄得一愣，但她很快就相當熟絡地和我打起了招呼，然後我才注意到她胸前掛著個小小的牌子，上面寫著一行狗爬樣的爛字：“希靈，如撿到請和軍部聯繫，謝謝。”

    “你是希靈？”我驚奇不已地看著面前這個容貌完全陌生的女孩，感覺世界觀怪不夠用的，“你怎麼變成這模樣了？”

    “唔，做測試的時候發了會呆，然後忘記自己上次長什麼樣了。”希靈笑嘻嘻地說道，顯得很開心，而且絲毫沒意識到自己這麼變來變去有什麼不對。我聽到對方的回答目瞪口呆，前所未有地認識到了所謂不定型生命體到底是個什麼概念……真不愧是記錄了所有已知物種資料，而且身體形態還能隨意切換的傢伙，她平常玩的簡直太高級了——不知道淺淺有沒有試著讓她也變個自行車？

    反正家裡那只倒楣的史萊姆現在是真快學會變成自行車了。

    我的視線落在對方胸口的小牌子上，那東西巴掌大小，看著仿佛某些大公司的工作牌，被希靈用一根紅繩子系著掛在脖子上，淺淺真是個異想天開的傢伙……

    “這是主母給我的，她說我成天跑來跑去，而且總是變樣子，怕我跑丟了。”希靈很高興地晃了晃那個白色的小金屬牌。仿佛拿它當做項鍊，“不過我覺得這好像沒什麼用，不是只要靈魂不變，就能認出別人的麼？哦，當然，我會好好帶著的，跑到其他地方的時候也帶著它呢。”

    看樣子希靈已經知道了希靈使徒的很多特性，比如怎麼通過靈魂這個唯一識別碼來辨認其他人，但她還不太清楚帝國高層其實壓根不算正常的希靈使徒：我們還是習慣靠臉認人的。淺淺大概是早幾天就跟我一樣。碰上這麼個“不認識”的希靈了，於是腦筋一抽就給她做了這麼個牌子。這東西看上去傻乎乎的，但你還真別說，怎麼希靈把它掛在脖子上的時候看著就這麼好玩呢？

    雖然這是意外相遇，但既然碰面了。那自然要順便聊聊，況且自己現在也沒有太要緊的事情要做。這兩天一直陪著阿奴麗麗到處亂轉，我也沒時間去見見這個剛剛回到帝國的“大人物”，現在正好借這個機會，瞭解瞭解這個稀裡糊塗的超級意識的近況。

    附近氣氛最輕鬆也最合適休息聊天的地方當然就是希爾維亞的小店，那家店就挨著軍事區的隔離牆，跟集結廣場不到兩百米的距離。我拉著希靈過去的時候。正好是小店送走一天中僅有的幾個客人的時刻：在這個點鐘會有幾個量產泡泡來買甜點，基本上希爾維亞能期待的客人也就是她們幾個了，軍事學院來的學生客人那屬於稀有精英，平常除了休息日。他們是很少在軍事區周邊半公里內刷新的，畢竟一旦被自己的教官逮到在休息日之外的時間來這地方買東西，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

    幾個緊張兮兮又顯得十分雀躍的量產泡泡在自己的目送下消失在街巷盡頭，我才拉著希靈推開小店的玻璃門。招呼那位現在可能正在發呆等中午飯的店長：“希爾維亞！有客人嘍！”

    “叫毛啊叫毛啊，早看見你們倆了。這不正給你倆準備飲料呢麼！”一連串爆豆子般輕快急促的聲音從櫃檯後面傳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銀毛鼴鼠手腳麻利地收拾櫃檯上的包裝袋和其他雜物，在她身後則是漂浮在半空正在自己撕包裝的咖啡豆，這個疑似希爾維亞的生物抬頭看了我一眼，撇撇嘴，“先說好，只有咖啡和紅茶，橙汁被001喝光了，可樂被036電離了，氦三……氦三你肯定不喝。話說真不知道那幾個傢伙是來幫忙的還是來幫倒忙的，吃的比誰都多，臨走還一人拿一包……”

    不用說了，這必然不是希爾維亞……

    “貝拉維拉？你怎麼有空出來？平常不是出來一次要消耗挺多精力的麼？”我笑呵呵地看著那個正因為自己的“女兒們”不中用而抱怨不已的渡鴉之王，現在的她，既不像慢悠悠呆呼呼的希爾維亞，卻也不像曾經那個陰鷙而清冷的貝拉維拉，在影子城生活的這段時間，尤其是跟我們相處了這段時間之後，貝拉維拉已經和大家都很熟絡了。或許在外人面前，她仍然是那個恐怖塑能師，但在私下裡，她倒是個不錯的傢伙：就是嘴巴毒了點。

    “我不出來幫忙難道讓那個傻乎乎的傢伙繼續每個月領低保吃救濟糧？”貝拉維拉隨手召喚出一個大水球，打了個響指，轉瞬間這個漂浮在半空的水球便開始沸騰起來，與此同時，在另一邊漂浮於空中的咖啡豆則自己把自己磨成了粉末，她這煮咖啡的方式真的是挺令人歎為觀止的，“我可是和她共用一個身體，她平常過的稀裡糊塗我也跟著倒楣，每次一醒過來，回憶起自己沉睡期間這個身體過的日子，我心情都特別沉重，那傢伙連身新衣服都不知道買……”

    我是沒想到貝拉維拉竟然還隱藏著這樣深沉的怨念，不過她的怨念自己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影子城有著名三大窮，占居榜首的倆人當然就是阿西達和阿西朵拉姐妹，緊隨其後的就是希爾維亞了……跟希爾維亞共用一個身體的貝拉維拉那真是註定被豬隊友拖累至死的節奏。

    “呵呵——你磨咖啡的手法挺有意思的。”我乾笑兩聲，對希爾維亞那個呆子的日常生活不予置評，順便轉移了話題。貝拉維拉眼前飄浮著一個正在沸騰的大水球，她則拿了一套篩檢程式準備在下面接著，魔法師就是和普通人不一樣，他們喝個咖啡也夠能折騰的。

    “你以為我願意這麼折騰？”貝拉維拉幽幽地歎了口氣。“咖啡機被001拆著玩了……”

    我現在十分確認那幫量產渡鴉來店裡幫忙就是幫倒忙的。

    “給，這可是自信之作，”貝拉維拉把兩杯咖啡送到我和希靈面前，隨後朝櫃檯勾勾手指，一大堆糕點便直接被傳送到圓桌上，“我親手做的。好了，你們慢吃慢聊，我要先回去睡覺，出來一個小時了好累。下午還要去天界都市幫忙呢。對了，一會記著付帳。”

    我道聲謝謝，對面的希靈則已經開始往嘴裡塞點心了，但幾秒鐘後，貝拉維拉仍然站在桌子旁邊沒動地方。我好奇地抬頭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要回去睡覺麼？”

    銀髮女性低頭呆呆地看著我，慢悠悠地說道：“是啊——她已經睡著了——”

    我：“……”你說為啥我就不能認識幾個正常點的傢伙！

    “我喜歡這裡的點心！”希靈好像壓根沒在意過周圍的環境如何，她嘴裡鼓鼓囊囊的，說話卻跟平時一樣清楚，“我第一次吃東西就是在這裡。”

    然後我才知道，原來希靈剛剛來到現實世界的第一站並不是妖怪鎮，而是這個位於影子要塞邊上的甜品店。這也容易理解。儘管希靈能無視距離和阻隔地到處傳送自己，但她初次接觸外界，遊蕩的距離必然不會遠離自己當初棲身的那塊水晶，希爾維亞的小店比遠在另一個空間的妖怪鎮要近多了。希靈最初對現實世界的生活一無所知。她只是隨便按照基地人員的衣著變了個類似的外形，然後遊蕩到了這裡，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世界上有“吃飯”這種事。

    然後她就被希爾維亞招待了，那只思維總是與現實世界脫節的銀毛鼴鼠。毫無懷疑地招待了一個思維初次跟現實世界合拍的種族意識（偽）。希靈這樣的生命形態，對吃東西根本沒什麼需求。但她很好地記住了這初次招待，並且把吃飯當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順便也把希爾維亞當成了第一個朋友——儘管她現在還不太明確朋友的概念。

    這麼說的話，假如那幾天裡貝拉維拉能醒來一次，我們也就省掉那次烏龍的全城戒嚴了……

    “這幾天過的還習慣吧？”我看著正吃得興高采烈的希靈，感覺就好像看著一個不懂事的妹妹：當然，這個妹妹個頭大了點。

    希靈點點頭，繼續用那種嘴巴徹底塞滿但仍然口齒清晰的說話方式回答：“嗯，外面的世界挺有意思的，同樣的東西，在家裡和在外面看起來一點都不一樣。塔維爾給的那些東西也都看完了，也都記住了——雖然還看不太懂。”

    希靈說到這裡，似乎也有點不好意思，對自己理解能力的低下而感覺抱歉，但很快她就重新振作起來，帶起滿臉自信的笑：“不過即使不懂我也會努力的！塔維爾說了，只要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就好，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就暫時不要管了——反正皇帝的命令就是真理，底層協定裡都這麼說的。”

    我的表情應該有點微妙，不過希靈看不出來。這個尚且稚嫩的超級意識是否能擔大任暫時還不肯定，但她必然已經有了希靈使徒最根本的幾條準則：服從命令，執行力，高效，還有盡忠。

    我和她談了一些關於精神網路的事情，算是從另外一個視角瞭解這個規模龐大的資料網，而話題隨著這個方向延伸，終於提起了精神網路那失落已久的另外一半。

    準確來講，是另外一大半：舊帝國時期有一百三十五個天區，精神網路的規模空前龐大，而在大災難之後，只有十五天區的網路因隔離而倖免於難，希靈便是這一百三十五分之一的網路所殘存下來的那部分意識。她僅僅是網路全盛時期最不起眼的一小部分，而這個網路的主幹，現在已經在墮落使徒手裡了。

    大災難所導致的巨大傷亡可能使那個主幹也遭受了嚴重損壞，但我相信，即使那樣，墮落使徒所掌握的精神網路也要比帝國這邊強大數倍。

    “失落的……另外一半麼。”縱然看上去有點過於樂天的希靈，在提起這個話題的時候也表情嚴肅起來，“我沒印象，我記不得當年的事情，但真的有這種感覺，現在的身體很虛弱，而且莫名覺得……自己家裡很……很……”

    “很狹窄？”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希靈見面的時候，對方提起的那個字眼。

    “對的，很狹窄。容身之處小了很多，於是身體都跟著變得虛弱了。我記不清自己當年是什麼樣了，但潛意識裡總覺得……現在的網路不太正常，在邊際的地方，有一道大裂谷。原本能抵達的地方，現在變成了一片虛無。”

    希靈的形容方式在我聽來是古怪的，但這是她通過自己的視角對精神網路的感悟，這對外人而言有十分巨大的參考價值。我們知道，希靈的全部：她的記憶，思維，靈魂。皆植根於精神網路，這個網路的缺損會導致她的性能下降，同時也導致她容身之所的“縮水”。她現在記不清當年的事情，一方面就是因為這個：她的處理性能隨著當年的網路分裂受到了巨大損傷。以至於殘存的系統資源不足以維持原本的龐大意識，於是她只能放棄，或者是被動遺失了許多記憶。

    另外一個原因則跟她當年躲進水晶裡有關：區區一塊記憶水晶，哪怕它容量再大。也不可能把希靈這樣的超級意識完全保存下來，她把自己上傳到水晶裡的時候應該就是放棄了許多記憶的。再加上這幾萬年來的損耗，她現在還記著自己叫希靈已經相當不錯了。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躲進水晶裡的事情？”我提起了一個眾人始終沒搞明白的問題，“你當年好像是自己規劃了自己的逃生路線，從十五天區跳出去，躲開當時的污染區，一路飄蕩到遠疆，然後還被梅洛瓦人撿到……最後這個可能是意外，但除此之外似乎都是規劃好的。”

    “不記的了，”希靈呼呼地搖著頭，“我當年那麼聰明的？”

    “額，也可能吧……”我不置可否地說道。現在已經確認了那塊水晶裡藏著一個意識，所以珊朵拉當初的判斷瞬間就有了更高的可信度：水晶有意規劃了自己的逃亡路線。然而即使這個假設成立，我們現在也不能確定希靈當年是不是真的規劃好了一切，她當時沒有與任何人交流過，整個帝國都沒人知道希靈的存在，她自己一個人，是怎麼完成這麼精密的籌畫的？

    或者說……在某個更早的時刻，精神網路所產生的這個意識，就在通過自己的力量，潛移默化地影響十五天區的使徒們，為她日後的逃亡做了準備？

    事情仍然撲朔迷離，而且目前看來，是不可能從希靈這裡得到解答了。於是我放棄在她那些已經亂七八糟的記憶裡找答案，轉移到另一個話題：“你剛才提起，在你的視角裡，精神網路有一個明顯的‘邊際’？還有裂谷什麼的？”

    剛才希靈提起這兩個名詞的時候，我因為感覺這是挺高科技的東西而沒有過多注意，但現在再回憶起來，我突然覺得這恐怕不是一般的事件。結果——希靈接下來說出的內容果然讓人無法淡定了。

    “嗯，相當明顯的斷裂帶，”希靈攪拌著眼前的咖啡，“家裡……我是說精神網路上，原本各個節點的連接都應該是平滑的，即使是網路邊際，連接點終止的地方，也應該有完整的終止信號才對，這是底層協定決定的。但我始終感覺……網路盡頭有一個不正常的邊際，精神網路在那裡不是正常終止，而是對面的東西突然消失了一樣，一刀切開，然後沒有包邊……嗯，這個比喻是我臨時找到的，就是這種感覺。那道邊際之外是我不敢涉足的大裂谷，也好像是個大空洞，那裡什麼都沒有，一旦越過去，我覺得自己就會永遠失去自己的節點。”

    要理解希靈這獨特的視角是很困難的，但我仍然盡全力去理解她的話，因為我這時候已經有所察覺，這恐怕是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帝國的精神網路……那是根基性的東西，它出現任何一丁點狀況，都要被放大幾十倍來看待！

    精神網路有斷帶，這讓我第一時間想起了當年的概念割裂，然而當然第十五天區的精神網路和骨幹隔離了是不假，但這隔離也是建立在符合底層協定的基礎上的，就如希靈所說，網路正常的邊界上，每一個極限節點都應該有個正常的終止信號，這個信號大概就是那種“此地可用轉發數為零”一樣的註腳，用來表示這個節點沒有後續節點。

    而希靈提到的不正常邊際，是沒有這種終止信號的。

    現實世界的人不會被這種異常情況所威脅，但本體生活在網路上的希靈，卻把這種裂谷視為洪水猛獸。

    “因為沒有終止信號，一旦不小心，就可能滑落到裂谷裡，”希靈憂心忡忡地說道，“就相當於把所有的資料發送給一個沒辦法回饋資訊的記憶體，我會掉進空洞裡……前不久我小心翼翼地在那個邊際看了一眼，被嚇壞了。”

    希靈心有餘悸地說完，咕咚咕咚地把咖啡全灌進嘴裡，仿佛是在壓驚。

    這種不正常的網路終止情況，從未有人發現過，甚至連始終監控著整個網路的泡泡，也沒有彙報過類似的情況。

    “這件事你還沒跟別人說？”

    “嗯，因為是兩天前剛剛發現的，我自己也搞不清那道邊際是什麼，所以想搞明白之後再彙報……吶，陛下，我是不是做錯了？”

    “不算錯，但有點冒險，暫時不要一個人涉足那個邊際了，”我皺著眉，“我要和泡泡還有珊朵拉商量一下……必須想辦法找到把你的視角轉譯成現實語言的辦法，然後我們從現實世界定位那些邊際到底在什麼位置。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

    後面的話我沒有明說。

    但直覺告訴自己……這道邊際恐怕正是來自墮落使徒，甚至來自……“那位大人”。

第一千二百六十九章 警報

    希靈這個傢伙雖然看著有點呆呆傻傻的，但你絕對不要以為這真的是個天然呆的妹子：每一個這麼想的人都會被希靈真正的邏輯能力和思維速度糊一臉的智力差。希靈平常表現的有點遲鈍，甚至笨拙，那完全是由她的生命形態決定的。儘管她可以站在我們面前，但她的本體仍然是精神網路，她每時每刻所真正存在的地方其實是網路上，在物質世界的希靈，僅僅是一個用於和我們進行高級交流的介面介面而已。她隨時能把這個介面介面上傳下載到任何帝國網路所覆蓋的地方。換句話說，她至今都沒有把真正的精力放在外面的世界上。

    因而這樣一個介面介面對現實世界的回應總是存在一點問題。希靈還不適應現實世界的各種邏輯，而且她本人也對現實世界沒有太多興趣，她將大多數精力專注於網路上那海量的資訊，對她而言，精神網路才是真正存在的世界，現實，卻是一個需要轉譯好多遍才能被她理解的“虛擬空間”。

    所以如果你看到希靈又在什麼地方發呆遊蕩，看到她又因為忘記了自己長什麼模樣而隨便變成別的樣子，千萬不要就因此以為她是個笨蛋，在我們這些現實世界生物所無法看到的地方，這傢伙每分每秒所進行的邏輯思考是你難以想像的。

    我之所以突然想到這些，完全是因為對方突然提起了那個誰也沒有注意到，卻偏偏被她所察覺的、位於精神網路中的大裂谷。

    能注意到這樣一個異常情況，而且謹慎地進行了探索，還自己制定了後續的觀察計畫（雖然這些計畫現在被否定了），這足以說明希靈並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這樣稚嫩。在精神網路這個世界中，她和成熟的希靈使徒一樣穩重。謹慎，而且充滿行動力。在今天談話之前，我還一直將希靈視作一個需要慢慢教導的妹妹，但現在我突然覺得，或許我們的教導也不是那麼重要：她真正應該成熟的地方是在網路上，而在那地方，別人是幫不上她的忙的，並且她或許也不需要幫忙……

    “吶，陛下您為什麼在發呆？”正在我思索著關於邊際和大裂谷的事情。並且慢慢發散到對希靈將來的教育問題上時，後者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我趕緊哦了一聲，抬頭一看，眼前坐著一個身材嬌小。留著淡紫色齊肩短髮的可愛女孩子，身上穿著希靈經常穿的那身軍裝。

    我：“……你怎麼又變樣了？”

    “嗯，剛才發了一下呆，等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變成這樣了。之前的模樣記不清了，因為不是重要資訊所以沒有保存在緩存庫裡……”

    我：“……”我突然覺得從某種意義上，對希靈的教導問題還是不能鬆懈！

    我很快便把希靈跟自己彙報的情況通知了珊朵拉，她立刻對這個問題高度重視起來。並安排泡泡和一幫專家準備篩查精神網路。這個過程當然需要希靈的協助，因此後者很快就回研究所去了。我覺得這個篩查工作一時半刻恐怕搞不定，畢竟按照規定，我們對精神網路的檢查工作是日常進行的。壓根從沒間斷過，但是我們至今都沒發現新帝國的精神網路有什麼不正常的邊際，更沒有發現網路中存在一個沒有位址的大裂谷，這就說明那些專家們很可能需要研究一種全新的轉譯演算法。才能理解希靈說的到底是什麼東西。

    希靈提到了一種沒有終止信號的網路節點，不過這些節點顯然不是實連接——也就是能明確對應到某個希靈使徒身上的節點。它們應該是只有希靈知道該怎麼識別的虛擬節點。就好像人類互聯網上那些依靠公共資源組建起來的虛擬存儲空間一樣。它們並不明確存在于現實中的某台電腦上，而是依靠整個網路協調所有資源拼湊起來的東西。由於網路的動態性，這些虛擬節點是不固定的，但不論它們如何偏移，都始終在維持著一個位址異常的裂谷，就好像互聯網上出現了一個沒有網址，但始終有流量消失在其中的虛擬空間一樣——這很耐人尋味。

    因為這樣一個裂谷是不會自然產生的，理論上也不應該是當年十五天區進行概念割裂的時候不小心產生：這個概率太低了，因此不予考慮。那麼我們能想到的，就是自己的網路被人動了手腳。

    最大的嫌疑人是墮落使徒。

    然而墮落使徒可能有機會對新帝國的精神網路動手腳麼？

    這個概率比十五天區概念割裂時發生意外還要低。儘管墮落使徒一直有讓人捉摸不透的實力，他們也有一個可能比希靈更加強大，而且紮根於網路的最高統治者，但對方和新帝國的精神網路現在已經是完全不相容的狀態，除非他們完全接管了帝國網路，然後潛心改造個一年半載，才可能在網路裡製造這樣一個高端的裂谷，否則他們是絕對沒機會在我們的網路上搞破壞的。而且根據珊朵拉的說法，帝國精神網路還有個最高級的防火牆——雖然不想承認但那個防火牆就是我本人。虛空生物掛在網路上，就從根本上杜絕了處於無序陣營的墮落使徒對帝國網路出手的可能性。他們會在自己介入網路的同時被淨化掉，這是個沒法防禦的過程。

    那網路上的裂谷到底是怎麼來的？

    恐怕我們真的需要很長時間才能搞明白這個問題了。當然另外一個需要搞明白的問題就是——這麼個大裂谷有何意義？

    就目前看來，它唯一的作用就是把希靈嚇了一跳，除此之外，這個裂谷似乎完全沒有影響帝國網路的效率，也沒有產生人員意外斷線之類的隱患，更不是個間諜介面，它就那麼人畜無害地存在著，甚至在被希靈發現之前，從未出現在我們視野中。並且哪怕它嚇了希靈一跳。在後者提高警惕並且進行標注之後，這個裂谷也基本上沒啥危害了：只要不接觸它，它就影響不了希靈。

    然而不會有人真的放心大膽到以為這個裂谷會是個賣萌的玩意兒。不管它原先是否產生過影響，反正現在我們知道它是存在的，那就必須查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當然，在查明裂谷的問題之前，精神網路還是要繼續使用，畢竟一直以來它也沒出現什麼故障，家裡那對先知母女也沒有因為這個勞什子的裂谷而發出預警。那就暫時不用太過人心惶惶了。或許這僅僅是精神網路出現了故障，甚至或許它壓根就是個正常現象：畢竟在希靈出現之前，從沒有人能通過那麼特殊的視角來觀察使徒的精神網路，它存在某種僅對網路虛擬人格有影響、對現實世界毫無意義的漏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考慮到精神網路這種東西的意義實在重大，幾乎是帝國的根基之一。所以哪怕林雪娘倆沒有預警，泡泡還是採取了一系列的預備手段。她在兩天內增設了大批監控節點，並且把自己最新分裂出來的上百個量產主機全部掛載到骨幹上，那些量產主機什麼都不做，唯一的任務就是充當“災難伺服器”，假如網路因災難性宕機而崩潰，這些主機就會通過離世庭園系統張開一個低頻寬的應急網路。以維持帝國境內最基本的精神連接通信。可以說，我們是把最糟糕的情況都設想到了。

    但願它不要真的發生。

    “總感覺……有點不真實呢。”在阿奴麗麗離開之後的第三天，也就是對網路“裂谷”展開大調查的第三天下午，林大小姐完成了對帝國境內的例行“掃視”。揉著肩膀嘟囔起來。

    ……我們就不討論她用眼過度揉肩膀是怎麼個邏輯了。

    “有什麼不真實的？”我隨口應道，一邊把兩隻沿著自己的衣服不斷爬上來的小小烏鴉一次次摘下來放到桌子上。叮噹正在桌子上開宴會，她鋪開一塊手帕當桌布，在上面擺了一大堆糖果和小餅乾。小不點在用這些東西宴請她的小小烏鴉朋友們，在這小小的宴會現場聚集了十幾個手辦大小的女神。而我的任務就是看著她們，防止有人鑽沒影了。

    “那個什麼裂谷，”大小姐伸了個懶腰，然後另一邊的曉雪立刻帶著獻殷勤的表情湊上來，貌似挺乖巧懂事地給大小姐揉起肩來，我覺得這孩子應該是又把零花錢花完了：別看是皇室，我們家的孩子零花錢也是有數的，“以前從沒有人知道它，於是都相安無事，這麼多年也沒出什麼問題，現在突然有人把裂谷捅出來了，於是一大幫人都慌了神……就是感覺不太真實而已，這麼個理論上挺危險的東西，在精神網路裡面人畜無害地潛伏了整整四年多，它到底是打算幹什麼？誰幹的？”

    “或許不是四年，”珊朵拉的聲音從遠處靠窗戶的位置傳來，現在是女王陛下每天雷打不動的下午茶時間，她喜歡在這個時間曬曬太陽，“如果這個漏洞是舊帝國就存在的呢？或者是在帝國崩潰的時候才出現的呢？雖然十五天區逃過了深淵污染，但是很難說它的精神網路是不是真的一點都沒被破壞。假如裂谷是在帝國崩潰之日出現的，那這東西已經潛伏七萬多年了……嘖，還是要儘快把希靈的感官轉譯成現實世界能理解的東西才好，我現在也對那個裂谷感興趣了，真想親眼看看那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啊。”

    我不置可否地聳聳肩，這個裂谷給人的感覺很怪，我沒有如往常一樣，從此類的異常事件中感受到什麼危機感，然而另一個直覺還是告訴自己，這東西與墮落使徒或者“那位大人”有關，這是相當矛盾的情況。或許自己應該抽時間再和希靈談談，那姑娘與現實世界接觸越多，也就越知道怎麼表達自己的意思，或許下一次，她能把裂谷的事情說的更明白一點……

    正在我這麼想著的時候，一個來自影子城的緊急通訊打斷了自己的思緒。

    “陛下，這裡是時空管理局宏世界預警中心，有預警資訊出現。”

    珊朵拉、林雪和姐姐大人同時表情一愣，看樣子這條資訊的緊急程度很高，於是同時發給了她們。而在片刻之後，從二樓也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的光腳踩地板聲，淺淺的小腦袋從樓梯拐角冒了出來：“阿俊阿俊！有情況！宏世界警報！”

    “具體情況？預警級別？是深淵還是別的什麼？”

    我飛快地回復道，同時打開了通往影子城的傳送門。

    巨集世界這個規模龐大的預警網路已經不是第一次發出警報了，不過往常基本上都是因為下屬世界發現了深淵反應而進行的常規預警，有時候警報級別甚至不需要通知我和珊朵拉，軍部那邊自己就可以解決：派一波遠征軍過去把深淵反應解決掉就行，這是帝國軍隊的日常活動，甚至如果是小一點的警報。只要派幾個精銳士兵配合當地的宏世界審查官都能搞定。像現在這樣，直接轉發給所有帝國領導人的警報……在宏世界很少出現。

    “目前威脅規模維持在極小等級，但威脅預期強度極高，”時空管理局的負責人急促地答道，“不是常規深淵反應。很可能是墮落使徒的飛船——如果他們朝著宏世界的某個成員世界直接進發，威脅等級將上升到a級甚至s級！列為入侵級別！”

    臥槽？！墮落使徒？！他們不在帝國直轄區的邊疆晃蕩，怎麼會跑到宏世界去！

    影子城時空管理局的預警科很少像今天這樣忙碌，這裡平常處理最多的就是來自宏世界的常規警報，比如深淵或者可能危害到宇宙穩定的種族戰爭之類——低於這個警戒值的事件通常會有當地審查官自行處置，根本不會上報到時空管理局，而高於這個警戒值的事件。僅僅發生過一次。那是去年的時候，某個宏世界出現了深淵之門，當時我們調用了三分之一個軍團前往鎮壓，但那次也沒有驚動到這麼多首領級使徒。

    這是因為性質不同。

    墮落使徒的少量飛船或許在破壞力上比不過一座深淵之門。但他們的潛在威脅遠遠大於後者。深淵之門即使爆發，其危害也永遠有限並且可控，而墮落使徒卻是一種有主動性和變數的敵人，他們出現在宏世界。可能只是偶然路過，也可能是大規模入侵的先兆。這個變數太大了，無論如何都應該以最高級別應對。

    當我們來到時空管理局預警科的時候，西維斯已經在此等候了，她正在核查剛剛上傳過來的更多報告，見到我們從傳送門裡出來，這個盡職盡責的女軍官立刻起身行禮：“陛下，各位長官！”

    珊朵拉擺擺手：“現在情況怎麼樣？確認是入侵？還是路過？”

    “還無法確定敵人動機，但已經百分之百確定是墮落使徒的飛船。他們第一次出現是在er-335-k15號宇宙的屏障之外，根據當時偵測到的資訊偏移量，他們已經可以觀測到那個宇宙，但不知為什麼，他們沒有發動攻擊，而是秋毫無犯地離開了那裡，隨後他們出現在er-335-k12號宇宙和er-336-k35號宇宙的屏障外面，並且在這幾個位標頻繁活動。”

    “數量有多少？”我一邊說著，一邊看向時空管理局的巨集世界網路簡圖，那上面用點和線來粗略地表示著一個個宇宙以及他們之間的跳轉關係，並根據每個世界之間的“距離”，或者說資訊偏移量來佈設那些點陣的結構。絕大部分宇宙現在的顏色都是代表安全的白色或者淺橙色，但在靠近宏世界邊際的地方，三個宇宙被觸目驚心的血紅色標注出來，顯示他們已經處於隨時可能世界末日的極端威脅下，所有直連這三個宇宙的跳轉通道都顯示著臨時封鎖的字樣，在它們相鄰的宇宙，也有黃色的警示符號在閃爍，這意味著威脅源可以在一個跳躍之內轉移到這些宇宙。

    “暫不明確，因為墮落使徒的飛船一直在換地方，而且每次出現的數量都不一樣，不能確定他們是一個團隊，還是幾個獨立行動的小部隊。現在只能確定這些部隊的規模還不算大，沒有母艦級以上的飛船出現，被觀測到的飛船大部分是小型重火力戰艦或者虛空偵查艦之類的東西。”

    “虛空偵查艦和高速戰艦……按理說這是用於快速突襲敵後比較薄弱，而且對自己而言比較陌生的區域時最常用的配置，”珊朵拉皺起眉頭，“他們始終都沒有發動攻擊是麼？”

    “是的，這也是最讓人感覺奇怪的地方，他們在那些地方閃來閃去，卻始終沒有攻擊任何一個世界，他們好像壓根就沒有進攻欲望——這跟墮落使徒平日的行事風格根本不符。”

    “在那裡徘徊這麼長時間，不像是路過，但帶著劫掠戰的部隊卻沒有攻擊任何人，更不像是準備入侵，”我扯著嘴角，“他們倒像是在找什麼東西……不管了，總之現在立即增兵過去，但注意在增援部隊到位之前不要讓當地審查官輕舉妄動，防止墮落使徒提前動手……那地方的本地防禦可不是用來對付墮落使徒的軍隊的。”

    “是，您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