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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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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44:27
第三十五節 鬼嬰壁

周天師見此情形忙將線頭再一收,纏在五侯拇指上的金線收緊入肉,下陷停止。

可此時周天師自己腳下突然有一隻養屍手臂破土而出,老天師可能是早就有所預感,所以腳下土石才一松,他就立刻作出反應,雙腳齊齊往往一跳。但是因爲手中掌控著金線線扣的主引兒(操控的終端),不可能跳起多高,堪堪奪過被抓住的厄運。養屍雖然沒能抓住老天師雙腳,卻一把吊住了他的道袍下擺。這也就意味著老天師被定位了,他騰不出手割斷道袍或者甩到屍手,這樣被緊緊吊拉住,再要有養屍手出土抓撓,肯定是在劫難逃。

“吱——”水老頭舌唇間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哨響,隨著這聲哨響,嶺子頂上一個黑影直沖下來,從大家身邊撲閃而過,然後在前面盤旋一圈又重新回頭朝著這幾個無法動彈的人沖了過來……

黑影所過之處,出土的養屍手像是被火苗掃過的枯草頭,迅速地蜷曲收縮。當黑影輕巧地落在魯承宗木箱的垮把子上時,一隻血紅的鱗爪剛好壓在金色線結上。

金線拉成的稀疏網驟然閃過略帶些血色的金芒,隨著金芒閃過,那些養屍手縮入回地下,就和它們探伸出來時一樣突然。

雖然看不清落在木箱挎把上的是什麼,可是從它那雙閃爍著血紅光澤的眼睛可以知道,那是掌教天師的紅眼八哥,天禽奕睿。“八仙定邪位”又成,而且其中有一位置還是由通靈的天禽鎮住,難怪養屍們會這樣地縮回手去。

大家終于松了口氣,水油爆也顯得很是得意:“一泡鳥屎就能壞得滿桌菜肴,關鍵時候還是這鳥東西管用。呵呵!”得意間,一轉頭,看到周天師正在注視他的目光,便立刻恢複成低頭抱著酒瓶的蔫蔫樣。

老天師注視水油爆的目光是充滿疑惑的,因爲龍虎山天師們都養有靈禽靈獸,作爲驅魔除晦行法術時的幫手,可這些靈禽靈獸都是誰養誰使喚得動。這倒不是因爲各自的呼喝召喚方法有什麼特別巧妙,龍虎山的天師畢竟不是馴獸的。而是因爲在這些畜生的身上下了“犀心咒”。“犀心咒”是與主人相通的,這樣靈禽才有可能按主人心意行動辦事。如果一隻靈禽能夠被其他人召喚,那麼除非是“犀心咒”已破,也就是這人已將下咒的主人殺死。

奕睿送信、奕睿貪酒、奕睿隨行這都在情理之中,唯獨這水油爆能一聲呼哨就指示奕睿準確落在木箱挎把上並且出爪壓住線結,這些就是善通鳥性的馴鳥人都不能做到,除非是靈禽與人心意相通才能辦到。這是掌教天師的紅眼八哥,水油爆卻是如何與之心意相通的?莫非自己走了眼?天下不止一隻奕睿,湊巧這水油爆也在什麼地方養了這麼一隻?

周天師回想水老頭的出現的確很是蹊蹺,而且從水老頭出現以後,不管是到江郎山,到百翎山區,一切都好像是這老廚工在安排著走,並且是走一步看一步的安排。如果他是掌教天師安排送信的,爲什麼不一次將口信說完,要等自己這些人有所發現又不願帶著他時才又說出個口信,而且後來送信的是紅眼八哥,這八哥現在這樣聽從水老頭使喚,那麼在到江郎山之前也已經是這種情形,所傳口信爲什麼不會是水老頭在暗中安排呢?
當篾匠被魯承宗從土裏拉出後,馬上就恢複了清醒。查看了一下,也沒受什麼傷,隻是在腳踝上留下一圈紫黑握痕。魯承宗瞧篾匠沒事了,便趕忙一瘸一拐回到自己位置。奕睿鳥兒也知趣,瞧著魯承宗回來了,翅膀一振,撲閃一下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

周天師暫時從疑惑中收回思緒,眼下身陷危地,不是解決這些疑惑的恰當時機。且同心共力度過眼下劫難,過後再多加觀察細心辨別就是。

“祝老弟,你可不能再一意孤行了,這樣會連累大家。我們都保持原位不要動,修整體力,耐住性子,會有機會的。”

雖然篾匠沒有看到剛才危險的局面,但是從大家驚魂未散、疲憊不堪的神態,還有周圍地面如同翻過犁似的現象來看,他知道剛才肯定由于自己莽撞而發生過激烈角博。周天師是對的,怪隻怪自己見識太少又執拗剛愎,差點害了大家。

篾匠完全信服周天師了,他非常誠懇地耐下性子,安靜地等待,雖然並不清楚要等待的到底是什麼,也不清楚要等待多長時間,但他知道必須這樣去做。

天快亮了,雨沒有停的跡象,周天師也沒有要動的打算。周天師不打算動,其他人也就都不敢動。隻有水油爆,天蒙蒙亮時,他就顯得有些不安起來,表情和眼神都顯出些凝重。並且隨著天色越來越亮,他更加顯得不安,一個懶散的人連坐都坐不住了。

淋了一夜的雨都沒有覺得怎麼樣,天亮了,篾匠他們幾個倒覺得不得勁兒了,一陣陣地打寒戰,精神頭也變得萎靡。

“冷了吧!幸虧我帶著酒,這下派用場了吧。”水油爆說著把酒瓶拋給篾匠,“喝一大口,分三次慢慢咽下,肯定就覺得渾身暖和了。”

周天師看篾匠打開酒瓶,稍一擡下頜,像是要說什麼卻沒有說。是的,他本想阻止大家喝水油爆的酒,因爲這個人給自己的疑慮還不曾消除。可轉念又一想,從水老頭的所作所爲來看,不管他存著什麼目的,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他絕不會是此處對頭家的人,要不然他自己也不會一路艱險進來,還不斷地出招幫助大家。

水油爆還讓篾匠和五候用摻了水的酒澆洗養屍抓過的痕跡。其實篾匠和五候正感覺養屍的抓握處瘙癢難耐,卻又不知道怎樣處理才好。澆洗酒液前,握抓的紫黑痕跡處已經比最初腫脹了許多,不過澆洗過後,不但瘙癢除去,腫脹也迅速消去。

“你們那是中了屍毒,這酒裏有解屍毒的東西。轉載 自 我 看書 齋”周天師說話時,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看著水油爆。
“是嗎?我自己怎麼不知道?老天師,我聽說屍毒可以用糯米解,會不會是因爲釀制這酒的五糧中有糯米的原因。”水油爆話裏的道理竟然是周天師無法反駁的。

“什麼勞麼子酒?老水,你往酒裏摻水了!沒什麼味兒。”最後一個接到酒瓶的餘小刺咽下酒水後,馬上精神抖擻地數落起老水來。

“不摻水我怎麼夠喝,不摻水這酒早就沒了。我是喝點摻點,時刻保證滿瓶。”

“嘿嘿!已經交關好格,伊舍得把帶酒味格水把儂喝,太陽西出哉。”柳兒說話是爲了緩解心中久久不散的恐懼和驚駭,想象一下被養屍拖入到土下會出現的各種後果,真的讓人心理難以承受。不過說的雖然是打趣的話,倒真是有道理,嗜酒如命的水老頭今天真的有些一反常態。

可不知道有沒有人注意過,水油爆身上匾框中還有幾個酒瓶,他總不會將所有的酒都喝一點加點水。再說了,從進山以後,他幾乎就沒喝過酒。

水老頭在說謊!可水老頭爲什麼要說謊,又爲什麼不把其他酒給大家喝?

柳兒趴在地上一動都不動,就連氣息的起伏都看不出來了。

青衣人走到柳兒身旁,他沒有蹲下身,更沒有伸手試探柳兒的脈搏鼻息,他自信,被他在背心拍上一掌,就是大羅神仙都抵受不住,更不要說這個嬌弱的女娃子。再者說了,憑他這樣的高手,真不至于還要探鼻息脈搏來斷定一個人的生死,遠遠看著被打之人的氣息起伏經脈流轉就全然知曉了。

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輕易偷襲得手,並且一擊之下這女子會死得這樣果斷。按道理說這女子應該是個絕頂高手,在太湖夜戰中,未動身手就看出自己的運力和氣息的走向,這次如果不是在自家巢窩裏,仗著對環境布局熟悉,是絕不敢冒然襲擊的,更不用說和她正面對仗。可結果很出人意料,以爲的高手竟如此不濟,莫不是上回湖霧夜色之中,是自己疏忽誤會了什麼?

青衣人正是在太湖上被柳兒嚇走的黑胖子,雖然他的心中有那麼多的疑問未解,卻已經不願再多做思考。這種人隻對殺人感興趣,對已經被殺死的人不會再有興趣。隻見他轉身頓腳,一陣狂風般直往“玄武局”的峽口奔去,大概是他敏銳的嗜殺能力發覺了那邊傳來的血腥和殺戮。

柳兒是被雨水澆醒的,她沒想到會被人襲擊,也沒想到會下這麼大的雨。雨水的迷蒙和天色的暗淡讓他不知道現在已經是什麼時辰,自己在這裏已經趴了多少時間。

背心有些火辣辣地疼,就像被剛灌的湯婆子給燙著了。這是唯一讓她證實自己遭到襲擊的憑證,要不然她會認爲自己在這裏莫名其妙地睡了一覺。誰襲擊了自己?不知道,她清明的聽覺和嗅覺都沒有發現到有人出現,隻有觸覺是真實感到力量和疼痛。那一刻,她清楚自己無法抵禦這樣的攻擊,更害怕強大對手的重複攻擊,于是在倒下的瞬間,她一口氣息存住,然後用“龜息”法極細急緩地一點點吐出。
柳兒緩慢爬起來,她知道受到重擊的人要特別注意骨骼筋脈的反應,如果胡亂的動作也許會導緻殘疾甚至喪命。

站立的過程,揮擺四肢,扭腰蹦跳,一切都是正常的。柳兒開始爲擁有的扛擊打能力而沾沾自喜,比在“百節糾錯陣”被竹枝擊中沒事還要興奮,畢竟竹枝是無法與高手相比的。

昏瑟天色分不出晨夕,所以夜色也就降臨毫無征兆。還沒等柳兒心中的自喜泯去,夜色就已經將她泯沒在了墨色之中。

墨色之中,想迅速穿過危機四伏的小鎮是可怕的事情,可也不能站在這裏,等對家高手回來將自己再殺一次。

雖然雨聲很大,清明的聽覺還是能聽到“玄武局”那邊隱隱傳來的叱喝打鬥聲響,“三斷旋闆橋”那邊也傳來溝水的翻騰聲,三斷旋闆也開始無端地緩慢轉動起來。這樣的情形嚇得柳兒連連往後退步,一直退走到疊步巷的巷口。

巷口裏更加黑暗,柳兒雖然有白蛇眼卻不敢拿出來照亮,這樣會導緻自己成爲多方共同攻擊的目標。幸虧的是柳兒超常異能的三覺中有個觸覺,所以雖然黑暗,目不見物,可她隻需要將“飛絮帕”撒出,便能感覺出巷內地面的情況。

巷口往裏三步和原先一樣,坎面沒有恢複。于是柳兒朝裏走了三步。

再往裏四步也一樣安全。柳兒又走出四步。

當她已經快到對面巷口時,凝神細細感覺的她突然聽到一片由遠及近的雜亂腳步聲,其中有一個腳步是熟悉的,其中有許多腳步是一緻的。

一陣雨水在巷口濺起,隨著這陣水花濺過,一張慘白驚恐的臉龐模模糊糊地出現在巷口。

“老爹!”柳兒從跌跛的腳步聲中就已經知道來的是魯承宗,這讓她感到一絲欣慰,老爹沒事!他們已經從“百節糾錯陣”的竹林中逃出。

沒事隻能說明過去,並不代表將要發生的事。那些非常一緻的腳步聲是誰的?腳步很輕,體型不大,步法笨拙速度卻很快。聽聲響沒穿鞋,應該是哪種用雙足奔走的小獸子。

從魯承宗的臉色來看,他已經是個到了快崩潰的邊緣,柳兒的一聲突如其來的“老爹”,更嚇得他魂飛魄散。

“啊!啊啊!丫頭!?快逃!趕快逃!圈住就沒命了!”魯承宗雖然被柳兒嚇著,腳下卻未絲毫停滯,看來他是根本不管巷子中有沒有什麼可怕怪異的物什,死活都不情願被後面追趕的東西圍住。

魯承宗拉著柳兒就走,還未及轉身柳兒恍惚間看到巷口處出現了一個浮漲的矮小身體,皮膚顔色也像魯承宗的臉色一樣慘白。

從疊步巷的另一頭剛出來,魯承宗就馬上從挎著的木箱下層中抽出一片鋒利的青鋼盤鋸,甩手飛入到背後小巷內。同時拉住柳兒側身閃躲到巷口旁邊。
隨著一聲利刃入肉的“撲哧”聲,巷子裏怪異的腳步聲停止了。柳兒有點奇怪,後面明明許多的腳步聲,怎麼一擊之下,全都停止了?

“哇嘎——”,巷子裏傳出的一聲怪叫,差點沒把柳兒駭暈過去,就像是有把大椎從喉嚨口直搗入天靈。隨著這聲怪叫,巷子中有什麼東西迸炸開來,碎物、液質帶著濃烈的腥味兒和腐臭沖出了巷口。

巷子外的光線要稍好些,因此柳兒能勉強看清一地的黃水和幾堆碎肉,魯承宗飛出的那片盤鋸在地上滾轉了幾圈,終于晃晃悠悠地倒下,在石路面上發出“咣當當”的清脆聲響。

隨著滾轉的盤鋸倒下,一縷清煙淡淡升起。那隻青鋼盤鋸在被迅速腐蝕溶解,從小巷裏噴出的黃水竟然具有溶解金屬的強烈腐蝕性。清煙的氣味是很難聞的,溶解的情景是很駭人的,本來已經被濃烈的腥味兒和腐臭搞得胃腹翻騰的柳兒再也支持不住,一口黃水噴吐出口外。

閃在一旁的魯承宗沒有因爲這些而感到驚異,似乎早就見識過這種情形,而是轉側著頭,很專心地在聽巷子裏的動靜。

巷子裏又是腳步響起,魯承宗也再次拉起柳兒瘋狂奔逃:“快走!剛才那隻不是主嬰。”

“那是什麼?那些怪物是什麼?”柳兒緊張之下已經不再用吳語問話了。轉載 自 我 看 書齋

“是鬼嬰!”魯承宗的解答是簡短的,眼下要做的不是說明,而是逃命。

但是奔逃的路並不能走出多遠,就在這道街尾端三斷橋那裏,兩個人正從橋下的溝邊慢慢地後退著。他們背對著魯承宗和柳兒,是剛從溝水中退出的。這狀態雖然沒看到奔逃過來的父女倆,可連在靜寂街道中回響的腳步聲也沒注意到卻不該是江湖人應該出現的錯誤。這是因爲他們兩個正全神貫注地戒備著,把他們從水中逼出的怪東西隨時都會趁他們的微小疏忽發動攻擊。

“五哥,快溜哉!”柳兒看到前面退走的兩個人,也認出那是五候和餘小刺。

“不要過來,這裏危險!”五候聽到柳兒的聲音,沒有回頭,吐掉銜在嘴裏用來換氣的豬尿泡,甕聲甕氣地回了一句。

柳兒和魯承宗沒有過來,因爲他們緊接著也看到跟在五候他們兩個後面出水的東西,那是幾個和後面追趕自己一樣的矮小身影。

魯承宗停住腳步的同時,轉身朝後,一手持“子午釘盒”,一手持“十形碎身刨”,這兩樣東西都是可以連續射殺的,並且能達到較長距離。沒有地方可逃了,眼下最需要做的就是阻止追趕的鬼嬰靠近。

值得慶幸的是後面追趕的那些鬼嬰也停住了腳步,它們圍成一排封住了道路,然後和那些從水下出現的同類一樣,以極緩慢的速度漸漸逼近過來。

黑暗之中,從街道的那邊不斷還有鬼嬰往這裏來,封住街道的已經不是一排,已經變成了一片。而溝水那邊也不斷有鬼嬰出水,在溝的對岸也出現了許多,動作很一緻地走入水中,潛水而過。
四個人被逼退到一起了,再沒有退逃的餘地。

鬼嬰們在一個很近的位置也止住逼近腳步,將四個人團團圍住,睜綻著兩線黃白盯視著這四個驚恐的人。

雨不知什麼時候變小了,像霏密的霧幕彌漫在夜色中。

柳兒到此時才徹底看清那些鬼嬰,看它們的體型和模樣真的很像嬰孩,動作笨拙呆滯,要不是親眼見到,很難想象它們奔跑的速度卻是很快。鬼嬰都是一絲不掛的,慘白的皮膚上暴出條條紫色、青色的粗大血脈。最怪異的是鬼嬰的臉,碩大的滾圓頭顱,卻是配著呲牙尖鼻,一雙眼縫很長大,睜開卻顯得艱難,眼縫中的看不到黑色眼珠,隻有一團混濁的黃白。

柳兒打了個冷戰,不是因爲被雨水淋透才打的冷戰,這寒意與在大水潭邊,從石柱林中傳出的,差點讓柳兒凍結的寒意是一樣的。現在柳兒終于知道意識上的寒勁是從何而來了,是眼睛,鬼嬰的眼睛。

“動一動,不要讓它們集中盯視,那樣會凍結你們的意識。”柳兒用純正的官話說道。

四個人開始動作了,是背背相對轉著圈,這樣那些鬼嬰就不能把目光長時間集中在誰的身上。

鬼嬰也開始動了,最前面的沒有動,後面的開始往前面的身上爬,爬上的動作很一緻,爬上去後最終的姿勢卻是各異的。

“這麼多,不知道有多少?”柳兒看著越堆越高的怪異玩意兒,禁不住自語了一句。

“總要有一百多隻。”魯承宗說。

“它們是要幹什麼?”餘小刺問。

“砌牆壁。”魯承宗說。

“是百嬰壁?!”柳兒發出一聲驚呼。

“不,比那更厲害,是鬼嬰壁!”

百嬰壁,其實與坎家有很大區別,而更接近于術家,並且應該算是邪術。它是利用一個活嬰爲引,用九十九隻種下“生相符咒”的藥浸死嬰爲器,以音、形惑力破壞被困人的心神,直至被困人承受不住自毀爲止。如果要沖出百嬰壁,隻需傷一死嬰,就會啓開“命血附”的蠱咒,這隻死嬰會不休不止纏抓被困之人,直到傷它的被困人的鮮血布滿它全身每個部位才會休止,傷的死嬰越多,纏抓的死嬰也就越多。而藥浸的死嬰手腳如鐵,力能裂石,它要獲取人的鮮血都是抓破胸腹頸脈,中者無有生還。所以內行的坎子家都是撞破百嬰壁後,立刻斷腕割肉,在死嬰還未傷到自己要害時,搶先噴濺鮮血塗滿死嬰全身。

鬼嬰壁又有不同。鬼嬰都是殺死懷胎待産婦人,入土七七四十九日後再將腹中嬰身剖出用藥浸泡。與百嬰壁的死嬰相比,其音、形惑力更烈,而且還能以眼意惑人,最重要的是它們體內充滿巨腐的屍液,傷它一處則整個俱爆,噴濺物隻要沾上一滴,就會全身腐化成水。在數量上也有不同,鬼嬰壁已經不限制爲百個,因爲其主嬰不用活嬰,主嬰之引不用考慮到數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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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45:00
第三十六節 日煞兇


【減字木蘭花】

沿街房上,見人如平頂之嶽。

所殺均消,猶帶紫痕歸鬼圈。

養屍三道,夜鬼晨魅白日煞。

算得好時,踏破屍局徑自逃。

現在鬼嬰壁已成,就像是個圓筒把四個人罩住。成壁後的鬼嬰各具形態,難怪它們要比百嬰壁數量多,因爲它們的形態神情比死嬰還多出了詭異、惡毒、怪誕、扭曲。

“百嬰壁,圈無命”這是江湖上坎子家都知道的俗語。不過當百嬰壁成圈以後,還是有脫逃機會的,那就是尋到主嬰,抓控住爲引的主活嬰。魯承宗和魯承祖曾經在滴翠峽救助被水中“百嬰壁”所困的倪家老少,所用手段就是尋主嬰,不過當時本來想用三菱飛鑿釘住主嬰手臂,卻因爲水的折射發生誤差,殺死了主嬰,中了“斷脈”蠱咒。

現在鬼嬰壁也已成圈,可魯承宗非但沒有采取任何行動,反在嘴裏反複念叨著:“圈住了!沒命了!”

“老爹,儂勿是懂尋主嬰破圈格?!”知道這是類似百嬰壁的鬼嬰壁後,柳兒反輕松了許多,因爲她聽魯承宗說過破百嬰壁的事情。

“就是,可是,可是,就是這鬼嬰壁中找不到主嬰!”魯承宗已經有些語無倫次,其實這段時間,他無時無刻不在鬼嬰群中尋找主嬰,但沒發現活嬰,連個特別點的都沒找到。

聽到這話,幾個人徹底絕望了,他們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已經是等死的人了。

鬼嬰壁一直沒有啓動,好像目的就是要圍住他們。對家似乎還不需要他們馬上死,或許是因爲最終目的未曾達到前,他們還有可能派上什麼用場。

“不能這樣等死!”餘小刺覺得這樣光轉圈可不是辦法。

“我殺開條路,你們先走。”五侯的勇敢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也知道百嬰壁的事情,自己覺得要是傷一兩個鬼嬰,讓其他人先逃,憑自己的力氣,兩隻鬼嬰不見得能撕巴了自己。

“勿行格,儂一動刀,鬼嬰格受傷爆裂,阿拉全都得化成黃水格。”此時的柳兒反倒是平靜下來,聽五侯這樣說,見過屍水化盤鋸的她趕緊阻止。

“是的,鬼嬰不同于百嬰壁的死嬰,不要莽撞行事。”魯承宗說道。

“是這樣回事啊!那我不用刀。”五侯又說。

柳兒沒理五侯,因爲她清明的三覺聽到一種奇怪的聲響,那聲響有些像千年老樹的根莖被拔斷了。

魯承宗和餘小刺也沒答話,因爲他們兩個看到了人,一個站在屋頂中脊上打著傘的人。這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悄沒聲息就出現了,不過黑天裏,又有傘的陰影罩著,看不到臉面,隻能看到那人挺立的身軀很矯健瀟灑。

“那裏有路!”魯承宗輕聲說道。

“知道。”柳兒道。

“鬼嬰壁一動,我們想辦法引下那人,你從上面逃脫。”魯承宗又說。

“行,有機會我就走。”魯天柳這樣的江湖兒女,是不會爲了一絲情長而白白喪失性命的。這個原則也是魯承宗從小就教導她的,隻有最好地保住自己性命,才是真正對得起關心愛護你的人和爲你犧牲的人。更何況寶定凡疆的使命比個人的性命更重要,而這使命也確確實實需要人留著性命去做。
五候和餘小刺也很清楚,他們當中能憑空上房越脊的隻有柳兒,必要時必須犧牲自己保得一個是一個。

打傘的人能上得房頂,說明這裏的房頂不是死路,而是對家所設的突襲暗道。如果魯承宗他們三個合力撞開鬼嬰壁,再用極突然手法逼開屋頂上的人,那麼柳兒逃走還是有希望的。

周圍非常的寂靜,隻能聽到已經旋轉得很快的“三斷旋闆橋”**的呼呼風聲。

突然!“咯——哢——嘣——”一聲巨響。這和柳兒剛才所聽到的那種巨樹拔根的聲響差不多,隻是聲音擴大了無數倍。魯承宗他們都沒嚇得一個激靈,還有站在屋頂上的人也是身體微微一顫,他們全下意識地朝聲音發出的方向瞄了一眼,那是“玄武局”峽口裏傳來的。

大家都注意到那個聲音,而細心的柳兒卻發現了房頂上那人的反應,這人的表現說明奇怪的聲音不是對家擺下的什麼設置發出的,對家自己也爲這聲音感到困惑。這是個機會,當再有這種聲音發出時,可以利用這個機會。

柳兒他們四個依舊背靠背轉著圈,當柳兒轉到背朝屋頂上人的時候,柳兒給身邊的五候做了個手勢,這手勢隻有五候和柳兒兩個人知道,是他們從小在一起玩耍和練技時自己琢磨出來的。五候雖然不是個聰明的人,但對柳兒吩咐的事情卻是件件牢記在心,所以手勢一出,立刻明白是什麼意思了。

果然,過不多久,那奇怪的聲響再次響起,這次聲音更加巨大,而且還帶來些震動,震動和巨響讓疊壘起的鬼嬰壁也出現了些許異常。

也就在這次聲響餘音未絕之即,柳兒和五候同時發出長長的驚呼。柳兒尖利的嗓音夾帶在五候渾厚粗亢的聲音中,像是把鋒利的鋸切割開了雨幕。兩個人的聲音中充滿了驚恐,感覺比見到了鬼還要慘。

站在屋頂上的人這次不止是往傳來巨響的峽口望去,他還在四處尋找,尋找讓這兩個年輕人驚恐駭怕得撕心裂肺驚呼的到底是什麼。

也就在此時,五候縱身撞向鬼嬰壁,他是將樸刀插在地面的石縫中,空著雙手朝鬼嬰壁撲過去的。

誰都沒有想到還有人敢空手撲向如此齷齪詭異的鬼嬰們,可能就連鬼嬰們自己都沒想到過。不過鬼嬰壁並沒有被撞開,天生神力的五候隻是將那個鬼嬰們疊壘的圓筒撞得微晃了下。

這些都在柳兒意料之中,如果真能一撞即開的話,那百嬰壁也就不會在江湖上讓人聞風喪膽了。可柳兒並不是要五候撞開鬼嬰壁,而是要借助五候的縱撞之力給自己添個踏腳點。隨著五候身體縱出,柳兒也擰柳腰飛出。五候撞在鬼嬰壁上的時候,柳兒剛好在他肩頭一踏,身體在空中一個翻卷,越過鬼嬰壁,往旁邊屋頂落去。
知女莫若父,從柳兒發出尖叫的剎那,魯承宗就已經知曉兩個年輕人會有動作,所以當他看到五候和柳兒往靠近房屋那側的鬼嬰壁沖去的時候,想都沒想,“子午釘盒”、“十形碎身刨”一齊啓動,雨點般密集的子午釘和十片各種形狀的刨片朝屋頂那人發射過去。

屋頂上那人身形未動,隻是將手中的油布傘朝魯承宗這方向微微一傾,就像遮擋斜風的細雨一樣,這把普通的油紙傘竟然將幾十枚子午釘和十種形狀的刨片盡數擋落在屋頂的瓦片上。這傘要是山西倪家的“雨金剛”,擋掉這些利器還在情理之中,可是隻是一把普通的油紙傘,這就讓人有些難以理解了。

躍起在空中的柳兒也撒出“飛絮帕”,“飛絮帕”的金屬鏈纏在油紙傘的一支傘骨尖上,手中再猛然用力回拉。她的想法得很實用,要麼拉開傘面,讓下面老爹他們的協助攻擊成功,逼得這人讓開路,要麼借他傘的回奪力量,自己直接從他頭頂躍過去。

柳兒沒有想到的是,那把油紙傘猛然往後一奪,非但沒有帶起她的身體,反而是將套在手臂上的“飛絮帕”一下子奪去。“飛絮帕”的鏈尾套子扯帶下半隻袖管,拉傷了她整隻手臂。

柳兒落腳在屋檐往上一點的瓦面上,雖然她非常清楚屋面的結構分布,立腳之處很是穩固結實,但落腳時還是因爲意外的情況驚嚇得身體亂晃,差點就站不穩。

沒等柳兒完全站穩,持傘的人身形動了,他沒有走也沒有跳,身體筆直,無聲地從屋脊處滑下。快接近柳兒時,紙傘往下一落,傘面對直撞向柳兒。

柳兒熟悉屋面瓦溝的構造鋪設,在屋脊瓦梁間縱躍奔走也是她的強項,但是柳兒竟然沒有和持傘的人在屋頂上作絲毫的周旋,直愣愣地任憑那雨傘頭在自己胸前一撞,把她像片飄飛的落葉那樣撞跌回鬼嬰壁的圓筒中間。

當五候和餘小刺接持住橫身落下的柳兒時,他們發現柳兒沒有袖子的手臂,藕白上有一片紫紅,這是被“飛絮帕”尾套拉傷的,而且很明顯地,她這隻手臂從肩部往下已經不能動彈分毫。

但這些看得見的皮外傷還不是很嚴重的,比皮外傷更讓人擔心的是那把雨傘一撞之下到底在柳兒胸前造成多大的殺傷力。還有就是柳兒的精神狀態,落下來後的柳兒手掌冰涼,身體微微顫抖,神情恍惚,一雙眼睛直勾勾地,嘴裏不斷在喃喃著:“沒有頭!沒有頭!”,不知道這是因爲她在上面看到什麼刻心恐怖的事情,還是受撞擊重傷後說的胡話。

打散的人沒再理會魯承宗他們,轉身沿屋檐邊飛速朝著“玄武局”峽口那邊飄飛過去。在最靠近河溝邊的時候,他發出一聲怪異的呼喝,然後身體縱出檐上瓦面,在傘的助力下,輕松地飄飛到水溝的另一邊。

其實餘小刺他們都知道這人爲什麼要往那裏去,在發出第二聲巨響之後,“玄武局”那裏非但喧囂聲不斷,其中還夾著著人的驚叫和慘呼。要不是他們被鬼嬰壁圍著,他們也很想過去瞧瞧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兒還沒未從懵登中清醒過來,持傘人過河時發出的那聲怪異呼喝就已經産生後果了。鬼嬰壁上的鬼嬰開始哭泣起來,聲音從低到高,從和緩到刺耳,從有節奏到混亂,而這混亂隻是針對聽到哭聲人的思想而言,其實它的此起彼伏中始終是有一定規律和節奏可循。哭的腔調也是千奇百怪的,而且每哭過一段,便會變換不同腔調的哭聲。

哭聲才響,魯承宗和餘小刺一下就把雙耳堵住,臉色變得鐵青,哭泣的鬼嬰隻發出哭聲卻沒有眼淚,而魯承宗和餘小刺眼中卻已是淚水直流,不知道他們是真的難受,還是因爲鬼嬰的哭聲刺激了某部分神經。

五候則再次撞向鬼嬰壁,這次比剛才更爲勇猛,就像是頭發狂的野牛。真的像野牛,連撞擊的樣子也像,因爲這次是以頭相撞的。隻是一次撞擊,便被彈跌回來後,叉腿坐在地上,臉上神情比柳兒更加迷茫呆滯……

鬼嬰的哭聲當然是可怕的,疊步巷裏一隻鬼嬰臨死的慘叫就讓柳兒心悶嘔吐,雖然這裏的鬼嬰哭聲沒有那隻臨死叫聲慘烈,可數量上卻有著一百多倍。

知道它們可怕又有什麼用,知道一件事情的真正可怕程度,隻能多一些臨死前的折磨,這種時候最好的可能還是沒有知覺。

打傘的人奔進了峽道裏,同時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奔出了峽道口,與他擦肩而過,誰都沒理誰,就像根本沒看見一樣。但打傘的人剛進到峽道裏,馬上便掉頭跟在那兩個人後面重又奔了出來。從峽口裏沖出有一道巨大的水流,撲天蓋地、無所阻擋,在急速地追趕著他們。

水流沖出,如同一隻妖魔的巨手抹過,瞬間把峽道口的一切都給給平了。樹木不見了,花草不見了,嶙峋的石塊不見,三斷旋闆橋也不見了,隻留下滿地碎石斷枝。幸虧這水流不是持續的,它剛沖出,峽道兩邊的山體便重重一震,像是有什麼東西把那邊的流口給堵住了。所以雖然水流是兇猛的,卻都被橫在道路末端的溝道給順走了,沒能沖到魯天柳他們的位置,避免的對他們的傷害。同樣,沒沖到魯天柳他們,也就沖不到鬼嬰壁,鬼嬰壁依舊牢固地疊立著,哭聲連綿地死死困住四個人。

水流沒能將前面奔逃的兩個人沖走,他們對這樣的水流沖擊似乎很有經驗,剛出峽道口,便躲到山壁的一側,並且努力地往上攀援。所以水流沖出後,隻是上部濺起的水花把他們已經被雨水濕透的鞋褲變得更濕。而那個打傘的人速度雖然比前面兩個還快,甚至後發先至地已經跑到兩人的前面,但他總想著跑過溝道,躍到溝道的另一邊來,所以當水流一沖過後,隻看到溝流中有他的紙傘沉浮了一下就不見了。
沖出的水流順著溝道流走後,攀在石壁上的人便看到鬼嬰。因爲攀得較高,所以也看到被鬼嬰壁困住的四個人。

“以心度物,無知無覺,萬物爲虛,百覺爲玄,哪管它聲色形迷厲音魍態。”石壁山的人發出一聲清朗的高呼。

高呼的這句話是出自《玄覺》離虛篇,這話是讓人把一切美好的、醜惡的都看作虛幻,要以心去感覺事物,那樣對世界的認知才能到達一個極高的境界。

迷離狀態的柳兒定定的眼珠突然一轉,發出淡淡兩道青綠的光澤。青瞳碧眼是半仙,這是天師掌教給魯天柳下的定言。

躺在地上的柳兒沒有馬上站起來,而是伸手一指:“是它!”

飛絮帕在手指指出後發出,雖然現在柳兒就剩下一根飛絮帕,可所指之物隻是一個鬼嬰,而一個鬼嬰隻有一張口,那麼一根飛絮帕已經足夠了。帕子裏的球頭直入鬼嬰口中,這隻鬼嬰沒了哭聲,隻是勉強還能發出幾不可聞的幾聲嗚咽。于是,在這個鬼嬰發出嗚咽之後,鬼嬰壁的哭聲真正開始亂了,而且其中大多的都變成了嗚咽聲。

呆坐在地的五侯也眼珠一轉清醒過來,他蹦跳起身,再次直沖向鬼嬰壁。這次的目標是明確的,就是那隻被柳兒飛絮帕球頭塞住口的鬼嬰。這次鬼嬰壁竟然被撞開個口子,五侯和那隻鬼嬰抱打在一塊兒。

鬼嬰壁散了,因爲與五侯纏鬥在一處的就是鬼嬰壁的主嬰。可啓動了的鬼嬰壁與百嬰壁是不同的,百嬰壁用的是死嬰,主嬰被破,其他死嬰便失去蠱咒引子,完全失去作用。而鬼嬰是活物,在沒了主嬰爲引後,它們就會各自爲戰,目標還是原來的目標。

鬼嬰是不能用利刃格殺的,如果能忍受住它們的齷齪和惡心模樣,那麼還是可以用拳腳力道打倒他們,沖開他們的圍困。

所以當散開的鬼嬰撲上來時,魯承宗和餘小刺隻能赤手抵抗,隻有柳兒還能用她的飛絮帕,一邊縱躍蹦跳著避讓,一邊不時用飛絮帕的球頭飛擊那些鬼嬰的眼睛、喉頸等常見的柔弱部位。

很快,那邊的五侯已經情形非常不妙,也許一個鬼嬰是鬥不過五侯的,可是幾個乃至一堆鬼嬰就完全可以將五侯纏裹抓拿得不能動上分毫。魯承宗面對這些怪東西更是無力也無技,要不是餘小刺幫襯著,一準早就被制得服服帖帖。而餘小刺自己此時也已經在大口喘著粗氣,大顆的汗珠劈啪亂甩,看樣子撐不了多久了。

飛絮帕球頭的飛擊根本沒有效果,竭力地避讓躲閃也越來越忙亂,幾次落腳時都差點被鬼嬰抓住。柳兒發慌了,剛剛在提醒後才悟出的一點玄妙心一下都丟到九霄雲外,她怎麼都沒想到,破了主嬰,散了鬼嬰壁,他們的局勢反變得更加危急。

“有法子毀它們嗎!?”難得柳兒還記得另一邊還有高人,她發出的叫聲誰都能聽出這是在呼喚救援和幫助。
“封全身九萬九千**,三鍾(道家常以撞鍾的間隔長短來計量很短時間,一鍾大概在十秒左右。)後即死。”對門的人答道。

據說人生下後,身體上包括毛孔在內共有九萬九千**,這些**口都是可以用來吐納轉換內息的,殺死這些鬼嬰需要將它們全身的**口都封住,這樣的答案等于是在告訴柳兒沒有辦法……

天邊放出一絲凝脂紅,又是新的一天要來到了。可是隨著這天光日影的前兆來臨,周天師和水油爆的臉色卻變得有些凝重起來。並且隨著天色越來越亮,越來越近午時,他們便越發地緊張,提足氣神兒戒備著。

“水老爹,儂慌張個啥事體?”柳兒悄聲問。

“你還是不要知道,省得又是擔心又是多疑,隻是多加注意,有事照我說的做。”不知道爲什麼,最近幾日來,水老頭的言談讓柳兒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阿拉曉得儂是哪路神仙哉,儂要勿說給阿拉曉得,阿拉就說儂個事體給大家曉得。”柳兒悄聲的吳語真是好聽,再加上這麼點無賴和威脅,讓人很難不對她讓步。

“你個柳丫頭,成不了仙也得成精。好吧,說給你聽聽。”其實水油爆早就有準備把事情詳盡地給柳兒說說,要不然他也不會換個趴下地姿勢,讓自己的頭部離盤坐在地上的柳兒很近很近。

“養屍比養鬼更爲實用,其法也很是兇殘。爲了發揮其最大能力,一般是將活人的最親之人當他面折磨殺死,然後再將本人折磨數日,讓他積聚所有怨氣和兇煞之氣。再在午時左右封三魂斷七魄豎直著入土,這樣留下的三魂就可爲夜爲鬼,晨爲魅,日爲煞。驅用時則夜鬼爲迷,晨魅爲惑,日煞爲兇。也就是說,從子時開始,越往午時,養屍越有可能出土。”

“那麼午時之後再到子時是不是一個蟄伏的過程?”柳兒問。

“丫頭聰明,應該是酉時伏得最深。”

“那麼我們利用這個時候沖下去?!”

“不知道這塊養屍地到底延伸到哪裏,最好再有什麼鎮物壓一下,我們就能全身而退。”

“這裏誰有這樣的鎮物?”

“不知道,到現在我還沒找到有那樣大能量的鎮物。不過這還有時間考慮,眼下最重要的是應付白日煞。”

柳兒聽這話才發現,不知覺中天色已全亮。

“晨魅未出,日煞會更兇,你自己小心了。還有,你已經知道了這些,下面就全看你和老周兩個擺弄了,他是知道怎麼做的。”水油爆說完這些鬼祟地笑了一下。

“這水老頭的道家見識不亞于任何一個天師,這可不是一個在龍虎山燒燒飯的廚工該有的道行。”柳兒心中這樣想,卻沒問爲什麼,如果要問的話,她心裏的爲什麼真的太多了。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問爲什麼,別人不一定會回答你,回答你的也不一定是是你希望得到的正確答案,所有一切必須靠自己認真仔細地做出正確判斷。就像水油爆說的,自己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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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節 步難停

天色近午了,蒙蒙的細雨一直未停過,大家都覺得身上濕冷得難受。轉載 自 我 看書 齋可就在午時還差半個時辰的時候,他們覺出了溫暖。

熱量是從地下傳來的,從溫暖到滾燙隻經過很短的時間,還未到午時,他們就已經覺得地上不但坐不住,就連站著都覺得地上燙得厲害。可是地上雖然這麼熱,卻沒有一絲蒸氣冒出,按道理這樣的熱度怎麼都該把土中的雨水給蒸發了。

“靜心,長吸短吐,不要讓煞迷亂了心神。”周天師雖然也站了起來,語氣間卻還是很鎮定地。但從表情上來看,聰明點的都能看出他心裏並沒有十分的把握。

紅線拉成的網莫名地抖動起來,原先是還以爲是誰害怕,纏繞住的手顫抖才使得金線網也抖動了。等大家都抖動起來,並且是全身都顫抖起來後,他們才意識到不是人帶動了網,而是網帶著人在抖。

隨著抖動,各人腳下的砂石泥土也開始緩慢翻湧起來,不時還從地下發出“吼—吼—”的怪響。

“快!將自己平常最常用的器物插在腳下。”周天師高喊了一聲。

不管是哪個行業中的人,他使用得最多最拿手的工具由于天長日久,浸透了許多血汗精氣、日光月華,上面多少都帶些靈氣,比如殺豬人的刀、木匠的斧、石匠的錘鑿、裁縫的剪刀等等,都是可以用來護身辟邪的。

幾個人紛紛將自己的刀刺斧劍往地下一插,就連水油爆都往腳下倒了少許的酒水。地面土石的湧動是漸漸平伏下來了,不過金線的抖動卻一直未停,而且連這金線的網也變得發燙起來,繞住金線的手指被燙的像是要燃燒起來。

“別慌,忍著點!都是虛像!”周天師雖然這樣說,但他也知道憑自己這樣一句話是無法讓大家忍受住這樣的灼燙的,于是他探手從背囊中掏出一個青瓷瓶,口中念念有詞:“西面有山,山能接天,天有清氣,氣透一竅清明,氣蕩萬般迷晦。急急如律令,開清走!”瓶口一開,大家感覺有清涼沿金線流動,每過纏繞處灼燙盡消,然後清涼順手指直貫而下,連地面都被消去了燙熱。

“大家都閉目凝神,什麼都別管,發生什麼異象也別亂動。忍過午時三刻就會好轉。”柳兒大聲說了一句,因爲她知道周天師的辦法隻能暫時起到作用,而真正解決這次日煞之厄還需要自己出些血。

在水油爆給柳兒講清夜鬼、晨魅、日煞的道理之後,柳兒也想起秦先生在時和自己講過日煞應用純陰之血破之,純陰之血有多種,螭蛇血、元龜血、精衛鳥血,但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之物,而最常見的純陰之血卻是初處之血,也就是年齡在兩輪(二十四歲)以下的處女血。食指通中元,其脈直達陰底淵田,于是柳兒將食指伸在口中,隨時準備咬破中指,以陰血破陽煞。

金線網抖動了一些時候,竟然也漸漸止住。還未曾到午時三刻,一切便都已經恢複到平靜。
“用不上你的血了。太陰日,歲侵清和,又是陰雨天。一切都有人算計好了,這才能夠不慌不忙,那是胸有成竹。高手藏芒,棉裏掖針。厲害!”這次水油爆把聲音放高了,這讓大家多少都聽到點,不過知道水油爆真實意圖的可能隻有一個人。在場的人不管是不是知道水油爆真實意圖,卻不曾沒有一個搭理水油爆的茬兒,不知是被養屍嚇的,還是各自心中揣摩著什麼。

“老這樣呆著可不是辦法,我們還是保持這樣的位置往山下移動,要不索性放足奔下去。”魯承宗也覺得老這樣被動不是辦法,所以他說了個很是辦法的辦法。

“我昨天瞧養屍沒能抓住老魯,大概和他的腳跛有關系,我們隻需改變奔走步法,每兩步單腿跳一步,這樣也許養屍就沒法抓了。”餘小刺是個有腦子的人,他的推斷和所說的法子完全在理。

“現在不行,位移則形散,八位氣相分布不和,難逃煞殺。再等等。”

“周天師說得很對,我們等到酉時再動,那時養屍基本都是蟄伏不動的。”柳兒覺得自己應該出來幫周天師說兩句話,要不然別人很難理解周天師的安排和做法。

“就是到酉時也不行,還得有一兩個壓得住的鎮物。”周天師說。

“千葉花毒腐草,百色菇地黃苔,五步蟒紅線蟀,硝水肉堿水面。遠,可不去,近,怎可不來。”水油爆說這幾句話時眼睛閉著一顛一顛地,就像是要睡著了一樣。

柳兒知道,這幾句話出自明朝時九江名醫康梅亭的《物克物辨金方》,秦先生在時說這書與風水之辨有異曲同工之妙,曾經細讀過,也給柳兒細講過。

水油爆說的幾樣東西,它們兩兩相對都是相克之物,而它們又是離得很近的相輔之物。千葉花旁無毒腐草便不會開放,而千葉花又是唯一可解毒腐草劇毒的。百色菇隻有在地黃苔上才能活,而能解百色菇劇毒的也唯有地黃苔。五步蟒需靠紅線蟀扒掉齒上所積毒液黏塊,而紅線蟀卻是需要吃五步蟒蛻皮才能過冬。至于最後兩物卻是水油爆自己想的,他認爲用硝水肉配面是最好吃的,而用煮肉剩下的湯水下堿水面又是最有味最勁道地。

就算柳兒不知道最後兩樣東西的意思,前面的那些已經足夠她來判斷出水油爆的暗示,他已經找到鎮養屍的物件,而且就在這附近,離這些養屍很近很近。

誰都沒有輕舉妄動,都拉結著“八仙定邪位”的金線網呢,他們就好像一條繩上拴的螞蚱,誰都不能也不可以自作主張采取行動。

其實像餘小刺、五侯幾個人,雖然知道龍虎山的高人本領強,但從信任度的角度來說他們還是更願意聽從魯天柳的。所以當柳兒說要等到酉時時,他們基本都把目光盯在了柳兒的身上,隻能柳兒招呼一下他們就會立馬行動。
柳兒卻始終把目光偷偷盯在周天師那裏,好長時間才偶然和水油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上句把話。轉 載 自 我看 書齋整個下午,她發現周天師雖然表情鎮定,但還是有好多細小動作暴露出他心裏在爲什麼事情著急,然後再由著急轉爲無奈。怎麼會這樣,現在不是往蟄伏時辰走嗎?怎麼反而變得焦急和無奈,難道他是因爲沒找到鎮物才會這樣的?

突然,柳兒忽然覺得少了些什麼,對了,周天師的徒弟,他躲到嶺坡另一側,看是看不見了,怎麼周天師始終都沒有叫叫過他,就連昨夜最危險的時候都沒叫他過來幫手。

“水老爹,儂說個鎮物在哪廂?酉時要到個,周天師好像勿找到。”魯天柳知道該做準備了,今天再不能在這裏待一夜了。且不說養屍的厲害,就是連續的淋雨也會讓大家的身體吃不消,所以今晚的酉時必須走。

“不要擔心,丫頭,曉得之人自然曉得的。”水油爆笑笑,悄聲地說。

這些人中,要有人知道就隻有周天師,要不然柳兒真會懷疑他是不是正宗的龍虎山天師。一個龍虎山的廚工都瞧出鎮物所在,那麼道行高深的閱微堂主管天師又豈能看不出。

眼見著酉時到了,周天師反倒變得異常的冷靜,柳兒剛才還窺到的焦慮和無奈已經蕩然無存,完全恢複成仙風道骨的尊長。他小心卻不慵緩地從背囊中,腰包、懷中掏出一系列的東西,有黃裱符、朱砂粉、斷魂印、陰陽筆,還有桃木小劍、無煙燭、塊兒香。轉 載自 我看 書 齋就地攤開一張三清像八卦綢布,將這些東西依次排開。

做的過程也很有規律,點燭、燃香、寫符、壓印、念咒。所有過程都有條不紊,用好的東西便隨手收入囊中。很快,拿出來的東西收得隻剩下兩張符,和一塊燃著的塊兒香了。

柳兒悄聲問水油爆:“伊做得對勿?”

“是的!這是要以竹替燭,定魂排竹能圍住養屍地,是因爲它本身的確具備定魂妙用,再加上長久吸收地下屍氣變成黑色,以它爲符燭**屍地的氣流兩口,在竹未燃盡之前,能定得養屍無法出土。”

“鎮物就是這定魂排竹呀!”柳兒說。

周天師做完了一切,朗聲說道:“我馬上會盡松金線,松完後,請五小哥往回奔走,砍兩根笛竹回來。其他人松線後全都往嶺下奔,動作要快!”

說完後,他沒等別人再提出問題和異議,就已經將金線松發出幾尺,然後線往嘴中一送,“嘎嘣”咬斷。

纏住大家的線扣一下子全松散了,從線扣中拔出指頭,還沒等指頭的麻木稍有恢複,甚至連那金線還沒有完全飄落在地,除了周天師,所有人都往自己的目標方向狂奔起來。

這邊才一動,嶺坡面兒也開始翻騰起來。不過反應的速度明顯比昨天夜裏要慢許多,等五侯已經跑到排竹那裏時,這才有三三兩兩的屍手從土中伸出。
周天師很鎮定,他對塊兒香吹了兩口氣,讓它燃得更足。然後口中也開始念念有詞,煙霧所到之處,那些屍手竟然像是被定住了一樣。

柳兒奔跑中回頭看了一眼,她見識過這樣的做法,這在龍虎山的各種技法中應該算是個常識。就是以煙霧和符咒的力量擬作“土伏”,讓已經出土的兇屍惡魂誤以爲還蟄伏在土中。

當塊兒香燃完之事,五侯和周天師已經將兩根笛竹削尖尾部**地下,將寫好的黃符一抖燃著,貼在竹幹頭上,兩根笛竹認同兩根蠟燭一樣燃燒起來,讓養屍的山坡多了些光明。

已經站在嶺子下的餘小刺瞧見周天師做完一切,禁不住嘟囔道:“就這麼簡單,昨天夜裏爲什麼不做,害得我們擔驚受怕地,還淋了一天一夜的雨。”

柳兒馬上糾正了餘小刺的說法:“其實並不簡單格,而且呢還必須等到這個時辰哉。”

“不一定,搞得清所要菜式,又有兩三個好手幫廚,卻遲遲不出菜,必定另有說法。”水油爆的話很含蓄,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聽得懂的當他是暗示的玄語,聽不懂的隻當是老廚工的信口胡言。

兩根代替燭火的竹子燃燒得很快,這和種在養屍地邊,根莖吸收了大量屍油有關。等周天師和五候也快跑到嶺下時,那兩根笛竹已經燃得差不多了,基本已經失去鎮壓的作用。坡面上的那些出土的手又開始活泛起來,而其他地方也開始不斷有屍手伸出來。

在笛竹上最後一絲火苗消受後,坡面上探出的屍手如同一卷毯子,直往嶺下滾鋪過來,根本不知道會在什麼地方停止。

“快跑!繼續往下跑!”周天師邊往下奔跑便喊道。

已經在嶺下歇住腳的人怎麼都不會想到養屍地的範圍會這樣大,馬上轉身繼續往下狂奔。

“入林子,養屍地不會延入林中!”周天師還在喊。

嶺底果然是片樹林,很矮的樹林。林子也很密,這樣的樹林根根相糾,就算有養屍也是無法出土的。而且活樹爲生,吸天地氣,受日月光,多少都帶些靈氣,所以兇屍再厲,都是無法拱樹而出的。

柳兒雖然不是跑在最前面,但她天生對樹木有親近感,所以是最早感覺出那片矮樹林不對勁地。

首先,她從外形上看出那些樹是針葉型冷杉,這樹按道理應該生長在海拔較高,空氣稀薄較寒冷的地方。然後,柳兒在那些樹木中感覺出與它整體不協調的部分,也就是說,樹木上有些東西是不屬于樹本身的。

“不要入林!”柳兒尖叫一聲。

按說柳兒這聲喊不算晚,跑在最前面的是餘小刺的徒弟,他離著那樹林還有十多步遠的路,正常情況完全能停住身形。

可是不同的是,他正全力撲向那樹林,把那樹林當作唯一的保護傘,而且在靠近樹林的邊緣,嶺子出現了個很陡的坡度,全力地奔行造成的沖勁讓他的身體像沖落的滑車,已經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了。
餘小刺的徒弟唯一能做的就是順勢躍起身體,讓身體在空中平走一段距離,這樣可以消除最後的沖勁,避免直接撞在樹上對身體造成傷害。落下的位置他也看好了,應該是在第二排樹的一個樹冠上,這樣可以利用它消去下落的力道。

跟在他後面的就是餘小刺,雖然隻比自己徒弟緩兩步,但他對柳兒的叫聲顯得特別敏感,一聽到柳兒的叫聲,馬上頓足收步。常年水上的生計讓他足下的穩勁非同一般,所以他隻趔趄了兩小步雙足就完全保持成一種狀態。雙足雖然狀態不變了,可身上挾帶的沖勁和陡坡的作用卻依然推動著他的腳底在朝前滑行,這種滑行在後面篾匠和魯承宗撞上他後變得更快。

柳兒也趕到了,這幸虧是餘小刺將前面人阻擋了一下,她才堪堪抓住自己老爹的挎箱把子。

挎箱對于魯家人來說,就好像監護人手中的兵刃,怎麼都不會隨意脫手的。所以當柳兒抓住挎箱把子時,魯承宗下意識地一回手抓住了跨把的另一側豎杆。

柳兒與此同時飛絮帕朝身後拋出,正好纏繞在周天師的手臂上,奔跑得並不快速的周天師被前面沖勁一帶,差點沒順山坡滾跌下去,多虧有五候在背後一把拽住他的腰帶。

五候的身體基本是側躺在坡上滑行,爲阻止這樣的趨勢,他迅速將樸刀**了坡面的碎石泥土之中。刀身部分已經差不多全部**其中,在碎石中劃過帶起了串串火花。五候左手緊抓住刀杆不放,指甲間都捏出了絲絲鮮血。

樸刀終于停住,後面追著出土的屍手也剛好在離樸刀不到兩尺的地方停止了,養屍地終于到了邊。

最下面抱拉在一起的魯承宗、祝篾匠和餘小刺也停住了,距離最近的冷杉樹還不到一尺遠。不過他們現在的容貌卻發生了些改變,因爲在下滑的過程中,他們渾身上下都被密集的血雨給染紅了。

鮮血是餘小刺的徒弟的,現在躺在樹冠上的已經不是個年輕的身體,而是一塊破碎的肉。將身體破壞成如此地步的是無數的鐵鱗片。

柳兒的發現沒錯,冷杉的自然生長環境一般都是高海拔低氣壓的地域,在這裏生長隻可能是人爲培植。因爲環境的差異,這種人工培植的冷杉是很難結出鱗果的。柳兒的感覺也沒錯,這樹上確實是有不屬于樹木本身的東西,那就是鱗果,這些樹上所有的鱗果都是用鐵鱗片連接而成,其中暗藏崩簧機括,觸動後就會鐵鱗飛射,無人能避。

魯承宗仔細辨別了這些鐵鱗果,他發現它們竟然都是嵌扣而成,不用線弦串接,手法的精緻巧妙難以想象。

餘小刺雖然是個匪家出身,卻是極重感情,到現在這境地提出的要求就是要將徒弟屍身取出入土。對于餘小刺這樣的要求魯承宗無論如何都沒法拒絕,餘小刺爲了自家事情,散了匪衆,毀了島巢,**來的徒弟死的死傷的傷,結拜兄弟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于是魯承宗讓大家走遠,然後脫掉長大衣服,從挎箱中掏出皮筒線盒。皮筒裏都是解線扣用的針、鈎、剪、鑷,線盒裏裝的是馬鬃胡弦,他這是要用馬鬃胡弦穿鐵鱗片裏面的崩簧竅眼,摘下鐵鱗果。

所有的過程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餘小刺甚至後悔了自己的要求,讓魯承宗住手別弄了。誰知魯承宗竟然不肯住手,他說要試試對家到底有多大能耐。

雨已經變得很小,幾乎都感覺不出來了,好像隻是因爲空氣濕漉漉地。汗珠的顆粒卻很多很大,不知道是頭發間的雨水還是細密的雨絲增加了它們的流量和體積。

一個個被胡弦固定住不會再崩炸的鐵鱗果放到了魯承宗的挎箱裏,終于,大家聽到魯承宗說了句:“得了!扣子全解。”

大家過去後,小心地將屍身從樹冠上托下來。

“小心了,別碰旁邊的樹,屍身先移後托,防止身下還有未啓的扣子。”魯承宗一邊提醒大家,一邊仔細地查看有沒有其他異常情況。

等屍身取下埋好,魯承宗告訴大家,他在外面的那棵樹上取下了七枚鐵鱗果,本該有八枚,其中一枚被餘小刺的徒弟碰崩了扣。在裏面的那棵樹上取下三枚,本該有六枚,還有三枚的鐵鱗盡數射在屍體上。

“太多太密集了,如果隻是一個崩炸開,最多就是受傷。”魯承宗說。

“魯大哥,你不把那些果子丟了,全收箱子裏?”篾匠問。

“那可是少見的好東西,就是學著做還得費些精力,留著不定什麼時候就能派到用場。”魯承宗說。

一棵樹上就有好幾枚鐵鱗果,這樣的樹林就算是神仙恐怕都過不了。最實際的做法就是繞過去。

冷杉林是可以繞過來了,淡竹林卻怎麼都繞不過去。因爲淡竹林子是在峭壁溝谷之下,而那峭壁又不是這裏的幾個人能攀援而過的。

竹林裏的竹子長得極度雜亂,這可能是走過這段路程看到的唯一一片不曾有人打理的林子。好多竹子歪倒了,彎曲了,折斷了,枯枝綠葉交織在一道,分不清哪棵是活竹哪棵是死竹。而且在竹林中時不時有腥臭味道飄出,聞著有些像是死老鼠。

此時天色已亮,蒙蒙細雨又下了起來。竹林裏到處可以聽到水滴擊打竹葉竹幹的聲音,不過那決不是霏霏的雨線能做到的,而是枝葉上雨水聚集成大顆水珠落下發出的。

是不是走錯路了?繞了個圈走到野路上來了。這次連篾匠都無法肯定了,不知道剛開始的路有沒有走對,是不是錯過了什麼路口。不過問過大家後,都說在過了冷杉林直到淡竹林之間,誰都沒有看到其他的路。

“別是繞反了,該從冷杉林的另一邊繞過去。趕緊回頭吧,坎子家不是說沒路就是死路嗎?”餘小刺說道。

“誰說這裏沒路了,隻是不知道這路能不能走過。”魯承宗說。

“是嗎?這裏有路?”餘小刺瞧著竹林感到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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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節 參差竹


(菩薩蠻)

竹亂葉橫綠影路,一人閑立半身枯。

雙靈自在飛,啓言無謊獪。

言不分真僞,行難料人鬼。

柔綠亦殺命,無顧自奔行。

“如果人爲能做出前面看到的齊嶄樣子,爲什麼就不能也做成這樣的野路相?”柳兒插了句話。

“是呀!管他呢,走走再說,要是對家擺下的坎子路,到頭來還是要走的,要不是,白走一段再回頭,隻要不迷路就行。”篾匠說的話總是能把問題化繁爲簡。

這次是魯承宗在前面帶路,能從雜亂的枝枝杈杈中看到可走的路數,還真得懂魯家六技中“定基”的人,能看出各種地形地貌可見良宅的地面,當然也能看出雜亂竹林中可走的路面。

果然有好走的路,盡管這路走得有些艱難。

柳兒這次沒有墜在後面,因爲是自己老爹開路,她要緊跟在後面利用清明三覺幫助老爹發現異常,同時離得這樣近,要出什麼事自己也來得及護住老爹。

墜在最後的是周天師,這是讓柳兒感到奇怪的事情。本來這群人一路走來,周天師作爲尊長又是道行高深之人,始終都是大家的主心骨。此時怎麼變得有些畏畏縮縮地,退到了最後面。還有篾匠這次又做主張走竹林,老天師怎麼沒提出絲毫異議。而最爲奇怪的事情是,老天師讓他徒弟躲出養屍地百十步遠,此後就再沒召喚過他。就連脫出養屍地後,都沒有招呼他徒弟同走,連提都沒提,似乎已經忘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轉 載 自 我看 書 齋

大家都是老江湖,誰都知道像老天師這樣的人鐵定不會出現這樣的糊塗錯誤,他定是另有用意。唯獨五侯傻蒙蒙地問過老天師一句,老天師隻簡短地回了兩個字“有事!”

有魯承宗領頭,路是好走的,一般走得順的人都不大會回頭看看,正因爲這樣,義無返顧地朝前卻讓他們疏忽了一件事情,一件性命攸關的事情。

是的,包括走在最後面的周天師都沒有發現到,他們剛剛走進林子裏的路徑,卻都是無法走回去的。各種形態設置的青枯竹枝在這些道路上擺成一個個倒叉口,就像捉魚用的倒壺兜,順著走,稍稍推擠開些竹枝就可以過去,反向卻被竹枝尖刺支楞著很難再回去。

沒有注意到身後的狀況,卻無法不看到前面的情形。走進竹林沒多遠,他們驚恐地見到了一個人。

“呀!有人!”魯承宗轉過一叢竹葉,被眼前突然出現的身影下了一跳。

“咦?!怎麼是他!”柳兒定力比魯承宗要好,她雖然也被嚇了,卻一眼認出前面的人。

一個本不該在這裏的人,一個本該和大家在一起的人。那人直直地站立在那裏,身體側面朝著他們,顯得有些輕飄飄地,有點像竹林中掛著一張皮影。

“是你徒弟,走得挺快,都到這裏了。隻是瞧著不大對勁,像是吃多了頭道糟(做酒發酵後未摻水時的糟料)”水油爆回頭對周天師說。
周天師的臉色很難看,卻沒有意外和驚異,似乎這一切都被他料算到了。

那人真的是周天師的徒弟,所不同的是此時已經是個死去的徒弟。一根尖銳的竹枝從他的後腦刺入,從他大張的口中穿出,並且將他身體挑起,隻剩腳尖還拖掛在地上。也正是因爲這樣,才顯得他的身體輕飄飄地。

周天師的徒弟果然“有事”了,卻不知有的這事和周天師回五侯的有事是不是一回事。

餘小刺小心地走近屍體,想查看一下死亡的原因是不是隻有那根尖竹,還有就是那支杯口粗細的尖竹到底是怎麼穿進後腦去的。

挑起的屍體周圍沒有搏鬥和掙紮的痕跡,衣著也整齊,基本可以斷定是被竹枝突然間一刺而死的。可這樣高度的竹枝,在沒有屍體掛著時應該更高,又是怎麼刺進他後腦的?還有,這樣年輕壯實的屍體吊掛著,那根竹枝並沒有顯現出該有的彎曲度。

餘小刺用分水刺輕輕碰了碰屍身,屍身輕輕搖晃了一下。

“當心,我瞧著有加料,按他的身手不該被根生竹(自然生長的竹子)給插串了。”水油爆在提醒餘小刺。

餘小刺沒說話,隻是點點頭。不過他也沒再碰那屍身,而是轉到了屍體的正面。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見餘小刺的眼睛剎那間睜得很大很大,臉色變得慘白,隨即便轉身彎腰,發出蛙鳴般的幹嘔聲。

是什麼情形讓一個殺人掠物的湖匪頭子嚇得幹嘔不止?柳兒雖然好奇,卻是決不敢去看欣賞下的,這方面的承受力,她自知比餘小刺要差多了。所以當水油爆抿了口酒,走到身體旁,一把將屍體朝大家這邊轉過來時,柳兒猛然扭頭閉眼。

屍體不止是可怕,最主要還惡心。背向大家的那大半邊身體已經幹癟成枯皮,半邊的頭顱完全成了骷髏,隻殘餘著幾絲新鮮的肉,上面還蠕動翻滾著大片的蛆蟲。

死得很可怕,死得還很奇怪。那大半邊身體的**幹癟至少應該是一兩年以上的陳屍才有,可周天師的徒兒離開大夥兒才兩天不到。況且怎麼會半邊腐透,而另半邊完好的呢。是落了什麼藥扣子,還是被下了什麼旁門左術?

“難怪能被這竹枝挑著,就剩半邊身子了。哦,不對,裏面也被掏空了,連半個身子都沒有……”其他人都看著惡心,隻有水油爆一點都不在乎,不但湊近了看,還很有興緻地說道著,仿佛是在討論什麼菜式,這讓人多少覺得他心性很殘忍。

就在水老頭呱嘈不住時,從頂上茂密的枝葉間直撲下兩個黑影,柳兒一拉魯承宗,蹲在了地上,五候手中樸刀一擺,護住頭部。篾匠側身躲進一叢斜竹下面。就連彎腰幹嘔的餘小刺都順勢伏到。

隻有水油爆和周天師沒有動,不過水油爆停止了說話,表情也在瞬間變得嚴肅。周天師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不知道是定力好還是已經有所預料。

撲下的兩個黑影不大,在落下差不多一人高的時候打了個旋兒便分別落在水油爆和周天師的肩上。
水油爆肩上的還是那隻紅眼八哥奕睿,而周天師肩上落著的卻是一隻比八哥身材大許多的藍翎鸚鵡,鸚鵡的藍翎脖頸往上藍得刺眼,脖頸往下藍得發黑。這隻就是周天師馴養的靈禽,鳥行子裏管這品種叫“夜魔焰”。

那鸚鵡往周天師肩頭一站,開口便不停地叫道:“掌教無蹤,龍虎被攻,逃了,散了,掌教無蹤,龍虎被攻,逃了,散了……”

周天師表情依舊沒變,眼中卻閃露出駭人的光芒:“你到底是什麼人?!”鸚鵡的呱嘈根本無法影響他話語的清晰和勁朗。

“掌教所派之人。”水油爆說話從未這樣簡練截定。

“掌教哪裏去了?”

“去該去之處,走該走之路。”

“都被你算計好了。”

“是有人算計晚了。”

“也真能爲你,掖在龍虎山這麼些年,還得到掌教信任,幸好還未曾啓出寶貝,你顯形早了。”

“心中一團清靈氣,便無形可顯,也可隨境隨形。”

“我的鸚鵡飛行比那八哥日緩百裏,在加上巡我標記和山中地形複雜耽擱的,差不多要緩五六天,除去這五六天,它離開龍虎山應該是在你那八哥離山傳信之前,卻不知你那鳥兒從何處傳的掌教口信。”周天師推算得很有道理,這是一個很需要理由來說清的問題。

“誒,周老天師,你可不要這樣說,搞得我湯不是湯羹不是羹地,我又不是天師,掐不來算不來,你那些勞麼子別問我。本來是要走的,你們硬是要留我,怎麼這會兒就變成醜豬鼻子下老鹵,誰的理兒說不清了。”水油爆突然間又回複到那幅玩世不恭的表情,說的話也**了無賴勁,這是回答不出周天師的提問在叉話頭。

“好!刨出根查出底,別讓釘子壓鞋裏。”餘小刺還沒吐的爽快,就已經轉頭瞧倆老頭,對于龍虎山自家人的爭鬥他明顯有點幸災樂禍,被水油爆罵多了總有些疙瘩在心裏。

“到底怎麼了?兩個人站那裏跟定篙子似的,你們還走不走?別光摜話子不動窩。”篾匠從斜竹下面鑽出來,看著兩個老頭這幅模樣,顯得很詫異,也不知他是真聽不懂倆人的對話,還是故意打哈哈。

“你們先走。”“先走,我後面跟來。”兩個針鋒相對的老頭說的話意思竟然是一樣的。

“那我們就先走了?”魯天柳一直在仔細地聽,也多少經聽出周天師和水油爆這番對話的意思。周天師的“夜魔焰”帶來口信,說龍虎山被別人攻破,掌教天師失蹤,教衆全逃散,所以周天師對水油爆所說,自己是掌教天師派遣而來的說法産生了懷疑。而水油爆的言語間卻似乎暗譏周天師另有所圖。

“我們真走了。”柳兒又回頭看了兩個如同鬥雞般對峙的老人一眼,現在她的心裏也很糊塗,無法判斷的事情最好是遠離,這樣至少不會有什麼損失,這是秦先生在時教給她的處事方法。
周天師和水油爆都沒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

按照魯承宗領走的路徑,他們是繞過掛在那裏的屍首朝前。從發現屍首的地方開始,竹林裏的竹子了些變化,歪倒斜長的變化不大,挺直朝上的卻都比前面見到的淡綠色竹子要粗大許多。

就在魯承宗要分開亂枝要朝前走時,柳兒在冷杉林前出現的感覺又再次出現,她一把拉住了魯承宗,斷然說句“等等!”

這裏的竹子上有不屬于竹子的東西,這些東西一觸之下就能毀了生命。柳兒再仔細地尋找,在沒有找到那些東西並處理好那些東西前,他們一步都不能多走。

兩個老頭的對峙從言語的交鋒變成了目光與氣勢的沖撞,不知道爲什麼,柳兒感覺這兩個老頭如此下去,最終引發的結局將是駭人的能量爆發。

所以,這一刻最尷尬的變成了柳兒這幾個人,往前進不得,往後退不走,不想留卻又不能不留。掛在竹枝上那個半枯半新的屍體,蛆蟲已經蠕動到臉面,讓那張一半屍臉一半骷髏的的臉面詭異地出現了動感的笑意,似乎在嘲笑這幾個人的無奈。

紅眼八哥和“夜魔焰”突然騰空飛起,這讓所有人都以爲周天師和水老頭開始火拼了。回頭看時,其實兩個人動都沒動。而兩隻靈禽也未飛遠,就在竹林中盤旋撲騰,顯得驚恐和慌亂。

“靈禽示警!”柳兒知道這種現象,她不由倒退一步,凝神聚氣,用清明的三覺在林中仔細搜索。由于多日的奔波勞累,精神又高度緊張,以及自己體味的幹擾,柳兒的三覺並沒有能提升到很好狀態。可即便這樣,她還是聽出有東西在極緩地爬動著,而且這東西帶著一股很怪異難聞的味道。

三覺搜索之中,柳兒忽然感覺視線有些恍惚,她用力眨了眨眼,盡力抖掉眼睫毛上的水珠。視線還是有些晃,一些不該動的東西在動。是什麼?竹子!竹杆!竹子竹杆在微風吹拂下本就該有些晃動,那麼竹子上什麼是不會動的?竹節!竹節應該是固定不動的,可那些粗大淡竹上的竹節恍惚間上下移動了下。

“那竹子!”柳兒不知道該怎麼說,隻是把竹子指給其他人看。

也就在這一指之間,眼看到有一段“竹杆”突然間離得近了,變得大了,抖動著往柳兒頭頂落下。

“快跑!”說這話的同時,篾匠一把把柳兒推開,同時,一根金黃的篾條甩出,裹住了那段“竹幹”。

被裹住的“竹杆”掉落在林中,但樹林上方和四周不斷落下、彈出的“竹杆”卻不是篾條能夠全部一一裹住的。

往回奔逃的柳兒終于發現來路是倒叉口,自己這些人已經是進了倒壺兜的魚,沒法再回到竹林外面了。

“啊!燙死我了!”斷後的五候發出一聲慘叫,能讓這個鐵打般的漢子發出如此的慘叫,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是可想而知的。
五候叫喚的同時,伸手到背後,一把撕下一張淡綠的“竹皮”,隨著這“竹皮”一起被撕下的還有五候背心的衣料,所以可以看到背心裸露出的肌膚上有一道和“竹皮”寬度長短一樣的焦痕。

“往哪裏走?回去沒路了!”

“鑽左面林叢子!”

“要不先躲到那片細竹底下。”

“不行,太多了,一會兒被圍住哪兒都走不了!”

大家真的慌了神,因爲此時那些在“竹杆”已經不是不斷落下,而變成鋪天蓋地,快速地飄飛過來。

“往這裏來!”是水油爆的聲音。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天師和水油爆已經停止了對峙,水油爆正站在一片枯竹前朝魯承宗揮手叫嚷。

魯承宗遲疑了下,他真的不知道該不該跟著水油爆走。也就在這遲疑的瞬間,一段“竹杆”落在他的脖頸處,隨即,“竹杆”一軟纏裹住魯承宗的脖頸,就像給他圍上一條淡綠的圍巾。隻是這圍巾圍得太緊了也太溫暖了,隻見魯承宗眼珠外暴,連聲慘叫都沒能發出便“咕咚”一聲栽倒在地。

柳兒揮動飛絮帕擊飛吊兩個撲彈過來的“竹杆”,騰出左手想幫魯承宗把脖頸出的綠色“竹皮”撕掉,一時竟找不到環接之處,不知從何處下手。

“噗——”水油爆一口酒往空中噴去,不知道這一口酒到底有多少,能知道的是水油爆的這口氣息是無法想象的長。這口酒幾乎布成一個碩大的篷蓋,將柳兒他們幾個完全遮掩住了,這口酒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圈,最後幾滴剛好是低下頭來,滴在魯承宗的“圍巾”上,那圍巾顫動了幾下,一下便柔軟松弛下來。

水油爆將魯承宗後衣領往上一拉,一把就將魯承宗的身體給落立起來。然後手一松,不等魯承宗再次跌倒,搶先在他背心口拍下一掌。

魯承宗沒再跌倒,這一掌讓他緩過氣來,雖然脖頸處灼燙疼痛難忍,這腳下卻是可以自己站住了。

隨著水油爆噴到空中的酒幕展開,那些已經撲飛過來,並且已經離得很近了的“竹杆”,突然間加大了抖動的頻率和幅度,倒飛回去,有的落回竹子,有的掉入竹叢。

“快走,這酒隻能暫緩一下。”水油爆便說便推了魯承宗一把。眼下沒有其他選擇,恢複清醒了的魯承宗已經沒機會多說半個字,他看到不遠處的粗大淡竹上又有“竹杆”飄飛過來,隻好跟在水油爆背後快速朝前。

也不知道水油爆是怎麼發現這條路的,這條完全被倒下、斜長、低矮雜枝覆蓋的路徑,必須是要彎著腰才能往前走的。可眼下隻要是條路,隻要不讓那些奇怪的“竹杆”攻擊,他們都會埋著頭拼命往前奔逃。

一直到跑不動了,他們才跌坐在地大聲喘息。不過這時他們還沒跑出低矮的路,也許彎著腰跑太慢也太累了。

稍稍緩過口氣,柳兒便來到魯承宗旁邊幫他查看傷勢。發現脖頸處的皮膚已經焦黑萎縮,上面還有許許多多很細很密的小孔,小孔中沒有血流出。
“這是什麼怪東西?這傷得也奇怪。”柳兒把目光望向水油爆。

沒等水油爆說話,篾匠已經開口了:“這是‘竹節蝙’,俗稱作‘火流蟲’,花紋、顔色幾乎和淡竹杆子一摸一樣,隻在淡竹林中生存。它身下有百足,既可行走,也可作爲吸食管口。在淡竹林中,它吸食竹葉濾水,在體內轉化爲巨腐溶液,遇到活物時,粘附在身,百足刺入肌膚下,先吐出溶液,融解肌膚血肉,再吸食進去。吸足後,爬回竹杆上,會將吸來的體液吐在竹根,所以有‘竹節蝙’寄居的竹子生長得都特別高大粗壯。周天師徒弟的屍體就是被這東西吸的,要不然焦枯得沒那麼快。”

“那東西好像還會飛呀?”餘小刺說。

“不是飛,是跳,它有百足,一起盡力彈跳就變成整片身體低幅度高頻率的顫抖。這玩意我以前也見過,可最多也就筷子大小,誰知道還有這麼大的。”篾匠答道。

其實這“竹節蝙”還叫“類竹蝙”,在《異蟲點譜》中就有過記載:“類竹蝙,其形色如竹,吮血肉如火灼,同碩其居竹……”

“可這傷該怎麼處理?”柳兒此時不是要增長見識,她需要知道的是它們造成的傷會危及到什麼程度,該怎麼治療。

“不要管,讓他自己恢複。肌膚中的營養被吸掉了,當然會變成這樣壞死的狀態,時間長的自然會恢複。”水油爆說。

“唉,老水,你那酒瓶裏的酒好像做什麼都管用,給他們治了試試。”餘小刺現在開始對水油爆的酒感興趣了,也難怪,他的瓶中酒已經是屢建功效了。

“不是什麼菜加鹽都好味的,這傷我也沒辦法。”水油爆說。

“問問周天師,看他有沒有辦法。”篾匠對旁邊的餘小刺說。

“周天師!哎,這老牛鼻子哪去了,沒跟著我們走嘛!”

這下大家才發現,周天師不見了,也不知道是一開始就沒跟著大家一起走,還是半路上走丟了。

柳兒突然心裏莫名有種受到欺騙的感覺,爲什麼會有這感覺?又是被誰欺騙了?她並不清楚,但肯定是有人欺騙了他們,周天師!或者水油爆!

如果是周天師,那麼還算幸運,至少眼下擺脫了他,不對!也可能已經被他送上了不歸之路。可這路是水油爆帶的呀!那欺騙的人如果是水油爆!對了,水油爆是怎麼知道這條隱藏在矮竹叢下的路的,水油爆的酒爲什麼能讓“竹節蝙”退縮,如果周天師的“夜魔焰”帶來口訊是真的話,那這水油爆到底是哪路人?

柳兒沒動聲色,眼下不是打草驚蛇的時候,要是這水油爆是對家釘子的話,那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他現在還和自己這些人在一塊兒,他沒有危險那麼其他人暫時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不管周天師了,我們還是趕緊地往前,先走出有‘竹節蝙’的竹林子再說。”柳兒說的應該是最實際的做法,所以不會有人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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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46:20
第三十九節 密簾啓

終于走出了需要彎著身子通過的路徑,終于逃離竹叢矮枝的壓迫,可是他們仍然沒有能走出淡竹林。.當他們挺直身體朝前看時,擺在他們面前的還是高杆挺立,斜枝交錯,竹影婆娑。

再次走入這樣的竹林,大家都變得默不作聲,並且越走越沉悶。倒不是小心提防類似“竹節蝙”那樣的活扣襲擊,而是這無邊的竹林讓他們感覺漫漫沒有盡頭,怎麼都走不到邊。

“這一段好像清爽了許多。”篾匠終于說話了。不過像他這樣的人是絕不會想著用無聊的話語打破沉悶的,說這話是因爲他的確感到了奇怪。

篾匠一說,這現象其他人便都看出來了,漸漸走來,矮竹細枝越來越少,成堆的細竹叢根本就不見了,斜竹和筆直的竹子變化不大,和前面的相比隻是顯得光禿少葉。還有一點變化很大的就是,這裏枯死和斷裂的竹子變多了。

這次是柳兒領的路,她不放心讓年老又腿腳不便的魯承宗走最前面。

魯天柳走得很小心,沿生竹根,躲斜竹底,決不跨越橫斷枝。這是坎子家最常用的防扣走法。

但是隨著竹林的變化,這種走法走得越來越慢,越來越難以朝前,到最後有些地方已經沒有辦法再用這種方法走,必須犯忌前行。

柳兒是領路的,所以要有什麼犯忌諱走險著的事她得先來。可最先中招兒的並不是她,而是跟在她身後的五侯。

就在柳兒小心跨過一根橫擱的枯竹時,身後緊隨的五侯發出一聲怪叫,緊接著人就離了地。不過五侯雖然腦子木拙,動作反應卻是絕對快的,掌中樸刀刀杆機括一松,刀頭垂下,刀杆再一擰,刀頭便在身後做了個旋斬。

五侯落下了地,帶著一根杯口粗的竹枝落下了地,那竹枝已經刺穿了腋下,順著它不斷有鮮血湧出。

“啊!那竹子會往上躥,我說剛才周天師的徒弟怎麼會掛在竹子上的呢!這竹子會上躥!”餘小刺突然間看到五侯中招,也在突然間弄清了自己心中一直存著的疑惑,因爲他清楚看到五侯身旁的竹子猛地往上躥出一尺多,竹幹上面無葉的尖刺竹枝也就隨著上升極速地斜刺上去,刺入五侯腋下。周天師的徒弟肯定也是被這樣刺中的,當時是看著那屍體惡心,沒仔細查看那刺死他的竹子是怎麼回事。至于他是先被蟲子咬住還是先被竹子刺中的,這已經沒什麼區別,也無需辨得清楚。

“什麼竹子往上躥?”篾匠很好奇,越過魯承宗往前擠,想看個清楚。

“就是那……啊!……”餘小刺的話沒有說完,祝篾匠也沒能把竹子看清,竹林中頓時再起變化,竹枝劃空的聲響淩厲,竹子間碰撞聲清脆。肯定是有人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這點毋庸置疑。

已經落地的五侯再次被一根竹枝抽打出去,篾匠和餘小刺雙腿一下都被竹枝絆繞住,魯承宗和水油爆被竹枝交叉格攔覆蓋,就像進了一個牢籠。最慘的要算柳兒,她被地上一根傾倒的竹子擊飛出去,身體飛出得很遠很高,還沒等落地,又有一棵粗壯淡竹朝上躥起,竹幹上有許多尖頭斜枝,其中一根斜枝刺中柳兒的腰部,另一根刺中腹部,不過這兩根都沒能像五侯那樣刺進、刺穿身體,極大的上沖力隻是將她挑飛了出去。
柳兒落下時很輕盈,到底是練過輕身功夫的。不過落地時是以四肢著地,整個人就像隻死蛙那樣伸長腿腳匍匐在地,一動都不動。

“都別動!一點都別動!稍有動作竹枝還會變化。”魯承宗說。

竹枝會變化,大多數人可能是第一次聽說,竹枝會怎樣變化,就算最懂竹子的篾匠也無從了解。植物和動物不一樣,動物的性情變化、動作變化都還有跡可尋,植物卻沒有,特別是在外力作用下導緻的物理形態上的改變。

“柳兒,你沒事吧!”魯承宗此時已經看不到柳兒,因爲兩次擊飛已經將柳兒送到了二十幾步之外的竹叢後面。

“沒事,一點事都沒有,就是沒弄清楚怎麼個弦扣啓子,不敢亂動。”柳兒在回答。

“是百節糾錯陣,不動弦時和平常竹林沒分別,一動弦,這些竹子就受力動作,不過除了少數幾棵外,其他的動作方式、方向、力道都是隨機的,無法判斷弦扣的位置。”

“這麼說就是沒解法?!”柳兒問。

“是的!沒有解法,隻能躲讓推擋。”魯承宗說。

百節糾錯陣,最初叫“狂枝漫野”,爲奇門遁甲第十八局。據說是皇帝戰蚩尤時,從樹神的法道中悟出。這在平常的坎子家中用得不多,因爲需要很大的布局和長時間的設置。在兵法上倒是常有采用,宋代楊家將千杆三丈矛破連環鐵甲馬就是用的此術,還有初唐時李世民鹿角椏杈小桃林擒殺劉黑塔,也是此招。

不過兵法之用隻是用其形,絕不可能達到坎子家這樣的細緻精密環環相扣。像這竹林中,枯枝新竹混雜在一起,枝橫影斜,分不清辨不明,就算是個坎家高手也未必逃得出。

“五侯,先不要拔那竹子,沒預備下堵血壩子拔了會沒命,等我們想法子靠過來。”餘小刺喝住魯莽的五侯。

“咦,奇怪了,我瞧著柳姑娘也被紮刺了兩下,她怎麼就沒事?”篾匠很奇怪。

“呵呵!她身上有我家祖傳的寶貝,我把寶都壓她身上了。”餘小刺不無得意地說道,似乎已經忘記自己還被叉楞在竹枝叢中。

餘小刺從過女貞林後,就覺得這裏勢頭太險惡。自己又是個破敗命數,兄弟徒弟一個個中招,看來要變自己這命數,隻能把碼壓在哪個有靈性的人身上,保得這人齊全得寶,到最後自己沾點寶氣改改自己家的厄破。他選中了魯天柳,這丫頭打小瞧著長大的,每次見到她總覺得她身上有股神靈之氣讓人不由得自慚形穢。于是偷偷地找了個機會,把他藏在銅船裏的“刺水銅甲”讓柳兒穿上了。

“刺水銅甲”,青銅絲編制而成,但這青銅絲的青銅,是商紂時用來炮烙的銅柱所化之青銅,被炭燒火烤血淬了無數次,上面浸透不知多少生靈的精血丹氣,已經被煉得勝過天鐵。後來由周朝隱士廖工全將其制成青銅細絲三千尺,再由陰山麻婆妙手編成全套貼身護甲三套,一套“辟火”,一套“刺水”,一套“裂金”,但這三套護甲在周朝未滅時就已經不知所蹤,有人說是賜予姜尚,還有說是賜予諸侯中功勞最大的,孰真孰訛卻都無從考證。而餘小刺他們家的這銅甲,卻是祖上從海外淘來,求教多少行家高人,才從它上面尚可辨認的幾個奇異文字獲知,這就是那三套甲中的“刺水”,但這“刺水”已經不是全套,隻是個殘件,缺了甲裙、甲袖,也就是說隻剩下坎肩模樣用來保護前心後背的部分。
但正是因爲有了這“刺水銅甲”一部分,柳兒才能被尖竹紮刺無事,才能在後面的“疊步巷”口被高手偷襲拍中背心卻沒事,才能被持傘之人傘撞前胸卻不受傷。

“既然不怕紮刺,那爲什麼不利用紮刺之力,上躍到大竹頂稍,然後掛彎大竹再換到其他竹子上,從高處出坎子。”篾匠說的沒錯,竹子上的扣子一般是不會放在竹梢部分,因爲竹梢細軟,沒人能從上面行走。在這種坎面上,竹梢頂也就相當于一般坎面的坎沿。

“對!你起身,後退兩步,就會碰到一根撐掛的竹枝,如果估計沒錯的話,啓弦後,左側有一根粗枝會斜下上沖挑刺你腰腹。”魯承宗很關心女兒,雖然自己被困住了,卻把柳兒周圍情形看得很清楚。

柳兒出了“百節糾錯陣”。她的確按著魯承宗所說,後退觸弦被挑,但挑起後身體就沒再下落。與篾匠說的方法稍有不同的是她沒有直接抓攀竹幹、掛彎竹梢,而是在被尖竹挑刺起來後,撒出飛絮帕,用鏈臂手法纏掛住竹梢,然後兩根飛絮帕交替掛住竹梢朝前,蕩出了“百節糾錯陣”。采取這樣的方法可以避免竹梢掛彎蓄力後導緻其他什麼扣子動作,而且不用徒手與竹梢接觸,也就不會碰觸到類似“竹節蝙”那樣的活扣。

柳兒肯定是沒有辦法對付那些鬼嬰的,這麼多的鬼嬰不斷撲擊讓她的避讓也開始險象環生。五侯已經和一團鬼嬰纏裹在一起,根本無法再動分毫。餘小刺和魯承宗也被逼到溝道的邊沿,隨時都有可能跌入水中。他們還在竭力堅持,因爲水裏肯定是不能去了,餘小刺本來就是被從水中逼出,在水裏他們更應付不了鬼嬰,何況此時的水流已經變得湍湧翻騰,水面旋子套旋子,十分兇險。

現在能怎麼辦?柳兒心中在期盼奇跡的出現,希望有哪位天上神靈下凡解了她的厄難。

沒有神仙,卻有神仙般的天師。就在柳兒手忙腳亂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聲音在旁邊的屋頂上響起:“以清駁濁,三脈斷無脈,無分生死,心滯則行緩,老君青牛,如靜亦千裏,太上律令,且看我來行。”隨著這清朗的聲音,從屋頂上有金粉香灰飄飄而下。隨著金粉香灰的飄舞和彌漫,鬼嬰們的動作越來越開始慢了下來。
“快上來,這隻能讓它們暫緩一下。”這句話讓柳兒聽出屋頂上的是周天師,在百節糾錯陣裏走散的周天師突然出現在這裏,柳兒竟然沒有感到一點意外,而且立刻下意識縱身朝上,將手中飛絮帕往發出聲音的位置拋去。

飛絮帕纏繞在張天師的劍鞘上,那邊一帶力,柳兒就從鬼嬰叢中拔出,飛落在屋頂上面。

此時下面已經變得安靜,因爲魯承宗和餘小刺也已經和鬼嬰們纏抱在一起,無法動得分毫。不過,魯承宗的位置能看到柳兒已經上了房,便扯開嗓子喊道:“斷稍木葡萄花,分叉枝鹿角台,斷則立斷,斧鋸齊下。”這話隻要是魯家人都知道,斷了梢頭的木頭可以雕刻葡萄花,分叉的枝料可以做鹿角台,不要在意眼前的優劣,應該當機立斷,做出正確的選擇。這是讓柳兒趕快走,她的順利逃脫也許會改變他們被困住的惡劣形勢。

柳兒沒有馬上走,也沒有設法下去解救老爹他們,而是仔細辨認了一下溝道對面的兩個人。天色太暗,從兩個人體態上大概能看出他們是篾匠和水油爆。不過她清明的三覺卻是準確聽出篾匠身上纏裹著的篾條發出的特有摩擦聲,也聞到水油爆身上那種油膩酒臭。

溝道裏不僅水情已經變得十分兇險,水位也在迅速上漲,從水流的聲音來聽,流速已經到了一個可怕的地步,所以那邊的兩個人隻能站在溝道邊,無法越過激流來幫忙救援。

“我先走?!”不知道柳兒是對誰說的。

“行當行,留自留,無旁騖,心犀通,半仙之體自脫俗,勿信魍魎迷離語。”

水油爆的話有人聽得懂,有人聽不懂,但聽懂聽不懂還是其次,主要還是信與不信。

柳兒肯定是聽懂了,卻不知道她有沒有信,反正她是沒有多說一句話,轉身便從屋脊上翻過,往黑暗中而去。周天師也沒有多說什麼話,而是緊跟在柳兒身後。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屋脊之後。

過了兩道屋脊後,柳兒不敢繼續在屋面上走了,屋脊上的路是對家的暗行道,這一般都是很窄很難捉摸的,而與這些暗行道相鄰相接的一般都是更爲靈敏快速的坎扣,發現和擺脫都更加困難。于是她在一個能確認的下瓦面回到鎮道上,還是沿進來時的街道往回走。

往回走的路應該比進來時順利得多,一些坎扣都已經知道了,隻需找到坎沿缺兒或者解開啓弦就能順利過去。而且一路走來,發現許多坎面扣子已經被解了扣子結,動弦都已經松散,這大概是魯承宗他們後進來時動的手腳。坎面扣子是沒有多大威脅了,可絕不意味著危險已經不在,其實更大的危險正漸漸圍攏過來,而且這危險應該是柳兒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逃過的。

此時,在小鎮外石道兩邊的樹林裏,聚集著一群機警的動物,他們全都有一幅怪異的臉,像是戴著鬼怪面具,又像是唱戲人畫的油彩,顔色豔麗,造型卻是詭異。這些都是在“九轉天格”那片林子中,準備在九轉快結束時對魯承宗他們一行發起攻擊的活獸扣子,卻沒料到祝篾匠三轉之後就帶著大家逃出,沒能發手的這群活扣便都被召喚到此處,隨時準備聽從指令堵截或活捉他們需要的目標。
在更遠處的一條草溝裏,一群穿綠衣的蒙面人正往這座低矮的小鎮迅速移動過來,他們從餘小刺滾下草溝的銅船旁走過。奇怪的是這些人都沒有手,在左手腕上安著蠍尾尖鈎,右手腕上安著雙刃豹爪叉刀。這兩種武器都是自小便砍去雙手,然後將武器與骨肉用釘扣穿連,長成後便固定爲身體的一部分。這種雙手除了殺人就不能再做其他事情的人在江湖上被稱作“天生殺”,而這群“天生殺”正是朱家門長下令援助東南巢**的先頭部分。他們此行的宗旨就是殺死全部闖入此地的外來人,奪取門長想要的東西。

與草溝相交的一片草坡上,也有一群服色各異的人在朝小鎮的方向前進,他們的行進要艱難些,因爲草皮下的石坡明顯是經過人工修鑿過的,大概是要在這上面搬運牽拉什麼,所以這片草坡格外的光滑。不過人數不多的這群人明顯個個都是高手,他們在這樣險峻的地方攀沿行走得很是穩健的,速度也不慢。按這樣速度和路線來看,不久之後,他們肯定會與那些“天生殺”的殺手相遇……

而在百翎山區的邊緣入口,曾經追蹤過魯一棄的青衫人帶著一些人也正往這裏趕來,他的表情雖然鎮定,心中卻是焦急萬分。轉載自 我 看 書 齋此地有藏寶的說法是朱家幾代窮盡力智所得的結論,把握也是最大的,雖然許多年來都無所獲,可畢竟是在朱家控制之中。自己得到有人攻入後的消息後,飛鴿傳書,讓這裏的手下行險著,故意放攻入之人進去,在他們尋到自家久尋不到的寶貝後,再行下手搶奪。可還未到百翎山區,從裏面就又有訊息傳出,說是局面變得不好控制了,說是闖入的人分作幾路,也不知道最後是誰起的寶貝,又是起的什麼寶貝。這種意料不到的情況讓他怎麼還能保持住淡定之心。

柳兒在快要出鎮的一道街停住了腳步,這裏已經不見了巨大的石碾,改換成一個花白胡子的老頭站在那裏。老頭很和藹,笑眯眯地,可是柳兒卻能感覺出他身上散發出的壓力比巨大的石碾要重得多。在小鎮中見到的人都像鬼一樣,好不容易見到個有點人樣的,感覺卻比見到鬼還難受。

“拿來!”老頭朝魯天柳伸出手,說話的聲音就像是向學生要作業的私塾先生那樣悠哉哉地。

“要什麼?”柳兒問,表情比讀私塾三娃兒還要天真。

“你知道的。”老頭說。

“你知道嗎?”柳兒懵懂的樣子回頭問旁邊的周天師。

“我不知道,不過不用給他。”周天師的語氣和神情像是個嚴厲的家長。
“呵呵,就算你們不知道,我卻絕不會不知道,要不是我啓開水磨隔石,丫頭你早就該毀在碾鬼磨中,沒有我那沒銀元,你能出得了‘四分五裂’道?還有‘疊步巷’‘川流不息對合子’‘三斷旋斬橋’,八十四旗柱上隱伏的鬼嬰們,哪道坎子是你能順利逃過的。都在我眼中,也都在我手中,不要倔了,早晚都是天亮,拿出來吧。”花白胡子的老頭絮絮叨叨地,就像個在討要工錢時訴說辛苦、表白功勞的私塾先生。

“哦!碾鬼磨。”柳兒終于明白自己被水沖出的小巷中爲什麼會有層厚白滑膩的人油了,那是因爲她誤入的整石屋是碾鬼磨的坎面。和平常石磨一樣,先將要磨的東西用水泡,然後再磨碎後出汁出渣。所不同的是這裏的磨子是專用來磨人的,磨盤一轉,人便化鬼。

“你老真是個好人,爲我做了那麼些事都沒讓我知道,我回去後備點大禮再來謝謝你。”柳兒還是一副天真的模樣,其實在這樣的壓力和局勢下還能裝出一副天真模樣,是需要一個真正的老江湖才能夠辦到的。

“行呀!東西拿來,拿來你就回去準備大禮。”老頭很固執。

“我現在真沒什麼東西好孝敬你的,要麼你直說,要啥子嘛。”

“讓你往裏去,就是讓你把東西取出來,能給你順出那些關口,也就能看到你的一舉一動。不信你問問他。”老頭說著指了指周天師。

周天師沒有答話,魯天柳也沒有真的去問。

“咯咯!那你到底看到我取了什麼東西?”柳兒竟然還笑得出,不知她到底有何憑仗。

“沒有看到,說實話沒看到,很可惜,就那麼一會兒,你在裂開石頭裏的那麼一小會兒。要不是他個牛鼻子有所行動,我們兩個對上了手,我本來是可以看到的。”老頭說得很誠懇,同時又指了指周天師,像是要周天師爲他做旁證。

“要不是我一直護著,你恐怕早就動手了。”周天師聲音淡淡地,但從他每個字的頓挫柳兒聽出,他正處在一個提氣運力的高度戒備狀態。

“喏,我在石頭裏就采了支花,你要嗎?”柳兒說著從發髻上拿下拿支小花遞給老頭,老頭沒動,隻是輕輕籲出口氣,眼光瞬間閃過蛇一般的兇毒。柳兒知道,這眼光正是他在花裂石中感覺到的。

“我知道,你肯定拿到了東西,要不然也不會急著往外跑。你也該知道,東西不給我,你跑不到外面。”老頭說。

“我是知道的,東西要給了你,我也不一定有命跑出去,東西不給你們,你們找不到東西怎麼都不會把我怎麼樣。我說得對嗎?”柳兒又回頭問了下周天師。

“不用怕,我護著你沖出去。”周天師說完拔劍就奔那老頭過去了。柳兒沒有期待周天師能給他殺出一條路來,而是趁這機會轉身又往回跑,她想找另一條出鎮的路,因爲那個打傘的人給了她提示,在這小鎮的布局中,無路不一定就是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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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節 無影殺

【訴衷情】

人立三尖圍天柳,哪辨鬼與仙。

都緣自有情隱,難舍棄幾世榮。

言語驚,無影動,血光濺。

欲信先誣,欲明先點,終讓形顯。

對屋頂的建築手法的熟悉莫過于魯家六工中懂“鋪石”和“辟塵”兩技的人。所以柳兒隻要瞄一眼就能看出屋頂之間的差異。其實剛才過四分五裂路口時她已經看出來,四分路口有一座房子的房頂多兩道橫架,屋脊排立瓦,屋檐貓頭用的是交扣連,倒隼固定。這樣的屋頂比一般的房頂更能承重,瓦片不下滑。當時她隻是詫異這房屋屋頂怎麼會有所差異,根本沒想到過這裏還有對家留的暗活道。

柳兒判斷得沒錯,那間房的屋頂上就曾趴著個鬼嬰偷視著她從四分路口走過。眼下還不知道這條屋頂上的道兒能不能通到鎮外,可以知道的是柳兒上不了這條道兒。因爲在這裏有兩個人守著,兩個都曾殺死過柳兒的人。

屋頂上依舊站著打傘的人,挺立在雨中一動不動,就好像一個突兀的脊獸。這人被激流沖走,現在忽然又出現在這裏,讓柳兒很難斷定他是人還是鬼,或者他原來就不是人。柳兒上次與他交手中,從傘的上方清楚地看到這個英健的軀體沒有頭顱。

在往五裂道口去的街道正中站著太湖上遇到的黑胖子,他的氣勢依舊沉穩如嶽,就連一雙目光都能夠給人胸口如錘地重擊。柳兒很難想象這樣的人竟然能閃電般地給自己一個突襲,而自己能做到的隻是從他身上的氣味判別出他們是同一個人。轉 載 自 我 看書 齋

柳兒沒有驟然停住腳步,因爲她心中清楚,不管自己如何快速地變化身形方向,都絕對無法躲過這兩個人地追擊。她隻能將小腹繃得緊緊地,一口氣息謹慎地在胸腹間回轉,讓自己盡量地平靜,讓腳步盡量地輕盈,這些讓她逐漸減緩下來的腳步多少顯得有些不自然。

天色還是黑暗的,看不出那兩個人的表情是怎樣的,不過柳兒清明的聽覺聽到他們氣息的紊亂,清明的觸覺也感覺出她與那兩人之間氣流的波動。很奇怪,至少柳兒是這樣的認爲的,因爲從自己察覺到的現象來看,這兩個人似乎比自己更緊張,緊張得連應該用怎樣的狀態進行戒備都顯得無所適從。

的確,這兩個人真的很緊張,他們都沒有想到被自己殺死的人突然又出現在自己面前。黑胖子對自己掌力的自信已經蕩然無存,這個在自己心目中早就確認的高手故意戲弄了一番自己。他同時也在暗自慶幸,偷襲之後自己幸好沒有再加補一掌,也沒有靠近查看生死,否則自己的後果肯定很難想象。

打傘的人心中的懼意更甚,不止是因爲自己傘頭直撞這姑娘胸口未曾對她造成絲毫傷害,還因爲她竟然能脫出鬼嬰壁,這樣的高手所涉及的領域絕對不隻是技擊那麼簡單。

兩個攔路的人還同時感覺出柳兒氣息的細緩,也看出她最後停步前稍顯出的不自然。他們認爲這是高手施以攻擊的前序動作,一個殺不死的對手要對自己進行回擊,他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戒備和防禦。
“不要怕,我們來了!”是魯承宗的聲音。同時,魯承宗和五侯、餘小刺從二道街那邊轉出,快步朝這裏奔來。

隨著一個黑影從四分路口低空掠過,一個聲音在岔道上響起:“我們也到了,哎,餘把子,你可記得還我酒,把我酒給那些鬼娃子洗了澡,真是可惜。”是紅眼八哥奕睿和水油爆到了。看來水油爆和篾匠無法過那條湍急的溝道,隻好沿溝道從其他什麼地方繞過來。

“你那還叫酒,我問到的味道跟醋似的,回去我還你一缸鎮江醋。”餘小刺回道。

“我那就算是醋,可也不是鎮江醋可比的。曇花蕊子酒加魁鬥山描月庵的漿果捂沅醋,腐屍遇之則幹,幹屍遇之則化,要不怎麼能驅走那些鬼娃子。”

“那也要靠人家老祝做的竹筒子,要不你那酒加醋也射不過河。”餘小刺說著晃晃手中的一個竹筒子,看來篾匠他們用這東西將酒和醋射過河,解了餘小刺他們的困後,就把這竹筒拋過河,讓他們自己驅趕對付鬼嬰。

柳兒從他們對話中就已經知道,又是水油爆的酒建了奇功,救了大家一命。瞧著沒損傷一個,她心中著實高興。

攔路的兩個人見來了這些人,心裏也著實高興,各自分頭朝兩路人迎過去,他們實在是不敢面對柳兒這樣的“高手”,都借此機會另尋對手。

路就這樣讓開了,可柳兒反倒不敢走了。雖說“青瞳碧眼是半仙”,但她這個半仙怎麼都揣摩不出攔住自己去路的兩個高手幹嘛莫名其妙地就把路給讓了,難道是不屑對自己費手腳氣力,而讓背後藏著的什麼坎扣來鎖了自己?

沒等柳兒做出決斷,兩個人從後面趕上來,呈犄角狀,都離著她有十步左右。十步的距離對于高手來說,是在閃電一擊的範圍之內,不需要靠得再近了。當然,他們也不敢靠得再近,因爲十步的距離對于高手來說同樣是個安全的距離,這兩個倒不是害怕柳兒會有什麼殺傷的攻擊,而是他們互相之間都存著十二分的戒備。

柳兒很奇怪,周天師和那老頭竟然沒有拼個你死我活,反倒相伴來圍趕自己,自己真就那麼重要?

“柳丫頭,相信我,把東西給我,我能**去。”周天師的語氣和神情都很誠懇。

“誰都出不去,除非把東西交給我。”老頭的說話間眼角閃過一絲兇光。

柳兒面對著這兩個人,突然想到一個詞:“冤鬼纏身。”看來他們要不得到想要的,是絕不會放過自己的。

“別聽他們的,跟我走,先找路出去。”柳兒沒有看到水油爆是這樣繞過打傘無頭人的阻擋,來到以自己爲中心的又一個角上。三個氣度迥異卻都莫測高深的老頭呈一個三角將柳兒圍在了中間。此刻的柳兒心中覺得自己比面對“四分五裂”路口還要難以抉擇。
紅眼八哥在三角區域盤旋了兩圈,然後輕巧地落在水油爆的肩頭,不停地抖轉著脖子,機警小心地注視著周圍的情形。

“不要跟著他,此人來路不明,非魔即盜,到時候你會後悔的。”周天師是針對水油爆而言的。

“你說什麼?詆毀我,我拿的天師令是你家祖宗牌位?我是誰!你奶奶娘家三大爺,曾用生蛆的倭瓜皮喂過你爹……”水油爆對周天師大爆粗口。

周天師臉色未變,沒有因爲水油爆的謾罵亂一絲心性:“少拿腔拿調地學流氓樣,憑你的道行這樣做委屈了些,也不怕自損了身份。對,你不怕,爲了一些事情你什麼都可以做。”

水油爆笑了,笑聲有些怪異,笑臉也有些猙獰:“哈哈哈!呵呵呵!你知道了?你真知道了?知道太多那就得死!”一邊說著話,一邊慢慢往周天師那裏靠近。

柳兒往一側牆角避開,她清明的觸覺感出自己所處的三角區域中激蕩起洶湧的氣流,讓人的肌膚明顯有種寒冷中夾帶著生疼的感覺。

柳兒讓開的位置,正好可以讓水油爆徑直走到周天師和花白胡子老頭兩人中間,這位置距離兩個高手都隻在五步左右,是最適合兩人進行夾擊的。不知道這水油爆真是藝高人膽大,還是根本就是外行木瓜擺神相,他還不猶豫地站立到這個位置上。

“別強逞了,成不了氣候,你的人不會來了。轉載 自 我 看書 齋”周天師依舊沉穩,沒有因爲水油爆的威脅而慌亂,也沒有因爲由于水油爆的逼近而作絲毫搶先攻擊的打算。

“我猜到了,那天在掛發峽蒿草叢中,你打發自己的一個徒弟回頭走,我就有這樣的預感,是他把我的人騙走了吧?”

“真讓你算對了,可惜呀,你那天要追他卻沒來得及。”

“不是沒來得及,而是因爲有那個黃大蟹礙了手腳,他要不盯牢我,你那妖娃子也跑不掉,那黃大蟹也不會因爲見多了事而喪命。”水油爆說話間,漸漸挺直身闆,越來越顯出非凡的氣度出來,與從前的那個猥瑣邋遢的老廚工已經判若兩人了。

“是呀,不過我徒兒一走,不但你的人來不了,而且還能帶來我的人。”周天師提到自己的人時並沒有表現出什麼得意之色,反倒在語氣間稍**些焦急,因爲在他盤算中,自己的那些人也該到了。

“真把這裏當什麼了,想來就來?隻怕是有心來,無路可入,有心走,無命可出!”白胡子老頭說話間眼中竟然閃過的是肅殺的幽藍。

“有條路,運物留道,百裏草坡。”周天師不怕對方知道自己的人會從哪裏進來,看來他對自己的計劃以及手下能力是成竹在胸。

“百裏草坡?!”花白胡子的老頭明顯變得沒那麼有底氣了。他心裏很清楚,當初建造修整這一帶時,爲了方便往這裏面運送器物、材料、樹種,曾沿山繞嶺就勢修鑿了一條光滑的拖滑石道。這裏修造完後,那拖滑道廢棄不用,便撒上草籽,長成密密的草坡,這樣既掩飾了拖滑道的存在,又加大了它行走的艱難度,因爲草坡比石道更加滑溜,腳不著力,難以攀爬,這就可以避免有誰沿此道進入到此隱秘之處。如果眼前這老道所說的那些人的確從此入山,那麼對手肯定是熟悉此處的種種布局的,並且能從那種路徑進入,來的人肯定都是非凡高手。
水油爆根本沒理會那老頭,而是往周天師那邊側轉過身去:“我沒人,你有人,不過要是你死了,你的人又能成什麼氣候?”說完這句話,水油爆身形萬後大大地退邁出一步,上身也往後倒斜,雙臂呈前後拉弓式。

行家都可以一眼看出,這樣的動作是要作力全勢殺出,以盼一擊斃敵。

花白胡子的老頭也是行家,當然也看出水油爆這樣姿勢的意圖,所以他在靜候,靜候鷸蚌相爭的局面出現。

可是誰都沒有想到,水油爆全力一殺的姿勢沒有朝前撲出,相反順著往後邁步和斜身的勢態,極速倒退起來。

不知道水油爆倒退的步法叫什麼名稱,也不知道這樣的步法出自什麼技擊門派,隻知道他很快、很隱蔽,上身基本保持不動,整個動作有些像是在飄、在滑行。

花白胡子的老頭因爲這樣突兀的情形錯愕了,但隻是錯愕而已。他畢竟是高手,爲數不多的高手,身經百戰的高手,經曆過無數次類似情形的高手,所以他雖然沒來得及讓身體動作,一雙手卻是搶在水油爆臨近前動了。

花白胡子老頭的左手很黑,像刷了面醬的烤餅,右手很白,像剛上蒸屜的米粉糕。江湖百年前就已經失傳的一種技擊絕技“陰陽搜魂手”,曾被人稱道:“左陰搜得鬼獄閻殿膽魂裂,右陽搜得青光白日魂魄散。”老頭的手就是這樣一雙搜魂手。

老頭非常自信,隨著水油爆後退的身形,自己的雙手隻要按上那個邋遢的背影,這個不知是什麼路數的老頭就肯定會覺得,不管是下地獄還是上天堂都是極度痛苦的。所以他要是還算聰明的話,現在最該做的是趁著還有一尺多的距離改變後退方向,躲開自己的雙手。

水油爆沒有趁一尺多的距離躲開這雙手,而是趁這一尺多的距離轉了身,同時朝花白胡子的老頭揮去他拉弓式的左臂,本來抻向前方的左臂變成了盡力地朝後,就像是要捋摸一把老頭下頷上的花白胡須。

花白胡子的老頭依然沒有躲沒有避,他知道,自己的雙手按不上對方的身體,對方也一樣碰不到自己,朝自己揮來的一臂是徒勞的,除非這手臂能突然間變長,除非……

花白的胡須飄然而落,沒了胡須的遮掩,可以讓人清晰地看到花白胡須老頭的脖頸見閃出一道紅線。緊接著,老頭的頭顱機械地朝後一仰,那紅線便迸漲開來,扇形地噴灑出血雨漫天。

水油爆的手臂確實沒有變長,但是他手裏的一件殺人武器卻拉近了他與花白胡子老頭之間的距離。老頭是高手,但面對這種殺人武器卻沒有作絲毫的退讓,是他不怕死,是他來不及躲避,還是他根本就沒有看到這件將他殺死的武器?
柳兒看到了這件武器,是在老頭脖頸被劃開之後,水油爆手掌前有一處濃豔鮮血,形狀有些像是劍頭,不過那劍頭和手掌間是虛空的,沒有任何東西連接。很快,隨著鮮血的滴落,那劍頭也在她眼中消失。

一把無形的劍!不,應該是一把透明的劍,極度的純淨透明,就會讓人無法發現它的存在。

“無影水晶劍!”周天師發出一聲駭異地驚歎。

“是的!無影水晶劍。無影驚鬼神,晶瑩祛穢魅。”水油爆不但氣度發生了變化,連語氣也顯得威嚴冷峻。

“掌教天師到底怎麼了,龍虎山鎮教之寶怎麼在你手中。”周天師言語間除了好奇外,並沒有表現出太大關心。

“呵呵,原來你還是沒有全都搞清楚。你帶藝入我天師教多年,對天師術法興趣不大,卻最愛在閱微堂查看典冊,隻是想得到一些資料線索。要是你多接觸點行術道法,也就不至于連天師教的‘融形換魂’都不知道了。”水油爆此時的語氣已經仿佛一代宗師。

“‘融形換魂’!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誰了!難怪!難怪!”

柳兒躲在一旁,她聽見他們說的“融形換魂”了,這是龍虎山天師教解救鬼魔附身的一種技法,是用融形丹易容,將自己變成被鬼魔附身人的模樣,而且在形態、動作、聲音上都要模仿得惟妙惟肖,然後與被附身的人同睡,誘得鬼魔上天師之身,然後封在體內用丹氣內火毀了附身的鬼魔。

這融形丹乃是元代時洞庭百變軒軒主錢百相傳給龍虎山的,簡單易用,裝扮後可以亂真。至于模仿神態聲音,雖然天師教也有這方面的技法傳授,不過大部分還是得靠天分。

雖然柳兒不熟悉真正的水油爆,不過從這個假水油爆漸漸顯露出的真實形態來看,他們間的差距是很大的,而且認識水油爆的周天師最初也未曾瞧出假冒來,說明這個裝扮之人對于融形之術絕對算個高手。

龍虎山有誰能有如此本領?柳兒靈光猛然一閃,從這個冒牌水油爆已經岸然挺直的背影、顯現出的非凡氣度,以及所具備的本領道行來看,她覺得這和她認識的一個人很是相似,一個與種種跡象最合配,而對于身份地位來說又最不可能的人――天師教的掌教天師。

柳兒的猜想很快得到證實,冒牌的水油爆拿起一個酒瓶,倒出些酒水在臉上抹了幾把,于是胡須一抹之下變得漆黑,暗褐皮色漸漸退去,角質皺紋慢慢舒展,方闊臉面一點點變形,最後顯現出一個淨白消瘦的臉龐,隱約中透出仙靈之氣,除去他身上肮髒的外衣不配,整個就是個仙風道骨的宗師掌教。

雖然有所意料,但魯天柳和周天師還是感覺到極度的不可思議,種種跡象在意識中都讓他們判斷這水油爆應該是掌教天師委派的高人,卻真的都不敢相信會是掌教本人融形而爲。
不但面容變了,連聲音迥然不同:“其實你剛到龍虎山,我就散天師帖查你底細,沒想到你的根很淨,沒探到一絲牽絆關聯。所謂欲蓋彌彰,這樣的底子反讓人産生更多懷疑,江湖言‘帶高藝之人無來處必有其大圖’,此話還是有些道理的。”

“所以天師教對我萬分戒備,閱微堂數萬藏冊中我沒找到點滴有用的東西,看來你們教中早就梳理過了。比方說那隻碎木拼接的木八卦。”周天師恍然中帶著些不甘。

“龍虎山天師教中叵測之人不止你一個,所有戒備也不是對你一人。”

“魯姑娘帶來的黃綾,你已經查辨出上面十二字的意思了,分八路讓我們出去探尋其中真實含義,隻是想把我支開,然後你才可以放心布局行事。”

“也不盡然,其中含義我多少是知道些,不過也未曾全解。要支開的也不是你,而是你們。隻是沒有想到,你回轉得那麼快,而且還是直接去往太湖三島。要不是你悟性奇高,就是得到什麼高人指點,再不就是你祖上已經有所積累,讓你有捷徑可循。”

周天師眉頭微皺一下,他是在回想,回想那些被派出的幾路人,這些人平常看來,都是掌教看重的和喜歡的門人,包括自己,教中上下都知道掌教很是倚重自己。想到這裏,周天師心中暗自打個寒戰,掌教天師的城府和用心讓人佩服,更讓人膽顫。

“可爲什麼要來太湖三島,他要知道了真相爲什麼不直接來取寶貝?”魯天柳覺得好奇,在背後問了一句,她說的是純正的官話,因爲掌教天師喜歡別人說官話,說這樣可以避免交流中出現什麼誤差,對于天師教中各種玄奧之學,語言中的一點誤差會導緻極大的錯誤和後果。

“所有的真相、線索都隻能是碎片,就如同念珠上的一顆顆珠子,需要一根繩線將他們串起來才行,而這根繩線隻有你魯家才有,比如說你。這老周見過你幾次,憑著他的道行,完全可以看出你的不同尋常。”掌教天師轉頭回答柳兒的問話,滿臉慈祥和和藹地看著柳兒,根本沒將距離在攻擊範圍以內的周天師放在眼裏。

“我明白了!我終于明白了!”周天師發出一聲感慨!

“你明白得晚了,早明白就不必今日了。說實話,對你的底細我原先怎麼都找不到索子頭,不過你也忒托大了,竟然連姓氏都不做改變,再加上你有別于人的道法,終于讓我想到一個幾百年前的異人,所謂扶明二散仙,劉基與周顛。劉基扶持朱家直到仙駕歸去功德圓滿,而周顛卻半路不見,說是歸于廬山,朱家皇帝後來多次派人前去尋找都未見。”

“他知道朱家依寶得天下的秘密,不願爲逆天之事。”柳兒插了一句,柳兒也許是唯一一個敢在天師掌教跟前插嘴插舌的人。

“過去我也這麼想過,可是老周的到來卻告訴我其事不盡然。”掌教天師輕輕咳歎一聲又接著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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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吼雷攀雲

第一節 釋疑論

心機賽鬼工,孤高頂蒼穹。

道覺妙無方,細辨尾毫蹤。

水勢但湧出,突兀帶驚風。

草木夾洪道,奔湊均朝東。

登臨出兇界,觀花何玲瓏。

無香亦天香,淨理德無窮。

“顛仙他不但知曉朱家寶貝的秘密,而且定是從朱家祖宗留下的什麼東西中窺到其他天機。便躲起來暗中尋探其他寶貝。也許顛仙所爲隻是興緻之舉,未想以寶有何作爲。所以朱家江山三百年氣數才能得全,隻是其間多出妖孽荒唐之事,這大概和顛仙啓弄其他天寶有關。問題是他對其它寶貝的秘密肯定多少會留傳些與後代傳人,三世修仙體,也難保不出盜賊身。這些後代傳人絕對難以抵住得天下的誘惑,隻是苦于所存線索不足以尋啓出寶貝,要不然早就是天翻地覆地又一場人間大亂。”掌教天師每一句話都說得在情在理,看來真的是對老周的底細很下了把功夫。

“呵呵”周天師發出一陣幹笑“張傳道呀張傳道,你總揭著我底兒說,是要掩自己實心性兒吧?!我想我還不至于那麼不濟,一來便讓你疑到根兒,接著再被探到底兒,沒事還被你惑著玩兒。”原來掌教天師的名字叫張傳道,這倒是柳兒第一次聽到。

“不是一來就有疑,不過你還真是不濟,綻裏兒的事情做得真的很多。不說以前,就一路往這旮旯來,從太湖南岸往江郎山走的路上,行進的中各人的安排布置就已然綻出你是很懂行軍打仗這一套的理兒。道家之人懂行軍打戰的,從古至今也就劉基、周顛幾人而已。”

掌教天師的話才打個頓,柳兒就馬上接上話頭:“過掛發谷時,大家按序偱風箏而走,最多是相互間會有距離上的變化和先後時間的差異,可是你和你的徒弟、童兒卻在位置上有了變化,這隻能說明你們在蒿草叢中有過動作。”

“的確是有過動作,”掌教天師重又接過柳兒話頭往下說“其實在進到蒿草叢中之前就已經有過了,往江郎山那一路,他安排自己兩個童兒斷後,其實是引他自家人跟來。眉子彎那晚休息,他難以入定,是因爲我們突然跟著篾匠逆流而行,改變前行路徑,他與尾著的自家人斷了聯系,著急找機會要將自己的人引進來。這才會利用蒿草叢指使他的一個童兒留跡退出,被我和黃大蟹發現後他們又暗中殺人滅口,不過幸好我躲得快,又假裝昏迷,他們認爲我沒看到什麼,而且考慮到像我這樣一個卑微的老廚工,就算說出什麼來別人也不會信,這樣才沒對我再下毒手。

“你們……”周天師本就是個不善辯說的人,又被連續揭底,心中不免發虛,所以才蹦出兩個字,就立刻被伶牙俐齒的柳兒給憋回去。

“我們怎麼了,我們還都知道,你明明曉得笛音排竹的作用,卻不阻止我們進入到養屍地,看著是你有氣度氣量不與篾匠大叔爭執,其實是別有用心,你的徒弟就沒被養屍困住,一夜一天時間能幫你做好多事情。隻可惜,他死了,被蟲子吃了。沒給你辦成什麼。”
“不是的,他的目的達到了。他從越過笛竹時就已經盤算好了,讓他的徒弟偏走在一側的前方。這樣就留下八個人走在養屍地中央。柳丫頭,記得我曾問過你,七男一女可成什麼局嗎?”

柳兒點點頭。

“七男一女布‘八仙定邪位’,爲壓鬼之局。可同樣是七男一女的‘鍾馗嫁妹行’,卻是誘鬼之局,鍾馗嫁妹,六鬼隨行,當誘得群鬼來賀。其實在坡上行走,雖有異相,養屍卻未啓動,是他在未有事情發生的情況下主動叫停,然後通過他自己的移動和別人稍微的位置變化,構成誘鬼的‘鍾馗嫁妹’局。在養屍啓動後才重設‘八仙定邪位’,困住我們一天一夜時間,由得他徒弟往這裏面轉得一圈,尋找路徑,以便指引他們的援手能盡快趕到,同時還可以拖延我們,阻礙我們先行得到寶貝的步驟。”

“還有養屍日煞之厄你根本沒考慮到用純陰血,因爲你已經算到太陰日、陰雨天,日煞之力不足。而且如果用純陰血之術,就暴露出你在前一夜就可以用此術脫出養屍地,根本不必以八仙位困守。”柳兒說完後看了掌教天師一眼,掌教天師贊許地點點頭。

周天師沒有說話,隻是臉色變的一陣青一陣白,已然失去一個道行高深天師應有的鎮定。

魯承宗、餘小刺他們與對家兩個高手對峙著,始終沒有動手。他們知道自己面對的是高手,動手隻可能對自己不利。兩個高手也不想動手,那邊的三角之局態勢不明,最終會如何變化,無從知曉,所以他們不敢冒然而動。

對家的兩個高手與魯承宗他們對峙著,花白胡須的老頭被殺後,局勢的突變讓他們有些無法適從,他們更加不敢動手了。面對的這些人雖然好應付,可身後的三角之局中對方卻多出個邋遢老頭的高手,功力在自己之上的花胡子老頭神鬼莫測地就被殺了,這樣至少是讓那個殺不死的丫頭騰出手來了,隨時可以從背部夾擊自己。

大家都沒動,正好可以靜心地聽柳兒和掌教天師細細講說周天師的露出的破綻。

雨下得越來越大,不過雨線依舊是細密的,擊打在屋頂上沒有多大聲響,沿瓦槽流下檐頭的水簾倒是“嘩”聲一片。此時是夜色之中,要是天色放白的話,不知道此處是不是也有“流簾眩目迷”的坎子。

也就在此刻,小鎮外不遠出的草溝中,兩股人相遇了,“天生殺”和那群高手。沒有喧囂和叫喊,隻有兵刃劃空風聲和撞擊聲,隻有運氣發力的悶哼聲,隻有砍切開**的破裂聲。連垂死的慘叫都沒有,都是高手和天生的殺手,都知道自己每個不恰當的聲響和動作都會影響到同伴的殺戮狀態和心理。雖然血肉橫飛,卻很是沉悶,又是在深深的草溝之中,沒什麼人能發覺到。
小鎮口子外樹林裏的那群仿佛戴了鬼臉的動物似乎發現了什麼,不知是不是草溝中的殺戮讓它們嗅出些血腥和殺氣,還是其他什麼地方正在孕育著的巨大危機……

“對了,他徒弟肯定是有收獲的,要不然在‘百節糾錯陣’遇‘竹節蝙’後,他沒跟我們一起走,怎麼也能毫發無損地到了這裏。”柳兒與掌教天師一唱一和地剖析還在繼續。

“這點其實我們都疏忽了,他徒弟被竹枝一戳而死,沒有掙紮,而臨死時的方向是朝著我們後來走出的路徑,卻不是我們來時不好回頭的路徑,這說明他是在找出路,他早就進入到竹林中,卻找不到路出去。那麼這屍體背對的方向應該有條他走過來的路。周道兄,我說得對嗎?”掌教天師說著話朝周天師那邊邁了一步,語氣和動作依舊像教中兄弟談論事情那樣自然。“當然,坎面子這一套你知道得並不多,你那徒弟要不是山東福安連竅閣的出身,也走不入這竹林。不過他已經走過探明的路徑卻是留了個藍羽子鸚鵡來告訴你,這樣你雖然是繞些路,估摸著可以剛好跟在柳丫頭背後進入這地界。也正是因爲有柳丫頭在前面趟坎子,不精通坎面子的你才能跟在後頭走到最裏面,見到柳丫頭啓寶,隻是在準備下手搶奪時,卻與對家高手沖突,沒能得手。”

“不對!”周天師的臉色在瞬間變得陰黑,暴喝一聲的同時將鞘中雪花磨紋劍猛然拔出一半。

“咦!不對!……”柳兒的聲音沒有周天師的高,但她的一聲語氣惶恐緊張的“不對”,讓在場所有人都把心提了起來,包括掌教天師和對家兩個高手。

“好像有很多東西要沖壓過來,這裏不能呆了,快走!”柳兒清明的觸覺已經感受到無形的壓力了,這壓力是可怕的,孕育在它背後的力量將是山崩地裂般的。

雖然周圍水聲嘩然,但柳兒的話大家都很清晰地聽到了。隻是這話並不是所有人都相信的,比如說對家的那兩個高手。

“快走!”柳兒的這兩個字沒什麼人聽清,因爲在她將這兩個字說出口之即,小鎮口的樹林裏,那些如同戴了鬼怪面具般的動物一起發出長長的嘶嚎。同時,所有人都隱約聽到,有人的聲音往小鎮這裏而來,聲音是嘈雜的,還夾雜著一些奇怪的哨聲和怪嘯,應該是在發出什麼信號。

“我的人到了!”周天師臉色一展,然後緩緩將還有一半在鞘中的雪花磨紋劍全部抽了出來。

對家的兩個高手也變得有些興奮,沒頭的打傘人甚至將手中的傘轉動了半圈,也許他們也從遠處的人聲中也得到自家援手已然到來的信息。

“快跑!”這一次柳兒的喊聲有些聲嘶力竭,然後再不管顧,毫不遲疑地轉身直往五裂路口跑去。這路線她是早就想好的,也是多虧對家那個黑胖子高手提醒了她,如果五裂路口沒有生路可行,這黑胖子爲什麼要守住“四分五裂”之間的連通道?!
周天師驟然出擊,挺手中劍直撲掌教天師,在他心目中現在最大的威脅就是掌教天師張傳道,自己計劃的最大阻礙也應該是張傳道,所以解決他是眼下的第一目的。

對家的兩個高手也攸然而動,他們各自轉身縱步,齊齊撲向掌教天師。他們門中被掌教天師殺了個此地做主的高手,這高手還是這兩人的頂頭上司,所以他們必須對這件事做個交代,要不然等門長到來,自己得到的後果會比死還要痛苦。

對家兩個高手一讓開,五侯、魯承宗便邁步朝柳兒的方向狂奔,餘小刺和篾匠稍稍打個愣頓,隨即也朝這裏奔走過來。

“哢嘣”“哢嘣”……一連串的爆響,伴著這些響聲而來的是地動山搖。隻有柳兒知道這聲音來自何處,隻有柳兒大概能猜出是什麼導緻這樣的巨響。雖然掌教天師、周天師、祝篾匠都見過類似的情形,但他們都不可能料想到最終會出現如此巨大的後果。

“玄武局”,“仙龜靈蛇,吐液育珠”,龜蛇之間的那枚圓石珠子,被柳兒生石灰熱潭水,石膏面封蓋,蒸氣促育花種發芽,裂開圓石。柳兒離開後,圓石雖然不再繼續裂開,但這塊圓石的位置本來正好堵塞住一條暗河水道,現在圓石破裂了,便堵塞不住,所以柳兒出圓石時,雁翎瀑也不再往下落水了,水流都在往暗河中積聚。再加上連日的陰雨,山中各處水位猛增,破裂的圓石從堵不住到完全被推壓得崩裂開來,暗河水道開了壩口直沖而出。這情形在那裏和對家高手爭鬥的周天師見到了,後趕到的假水油爆和祝篾匠也看到了,暗河中突然沖出的水流從峽口噴湧而出,還把打傘的無頭高手卷入溝道而去。

但是後來的事情卻無人知曉,被暗河沖倒的樹木和碎石賭注了不寬的峽口,“玄武局”山體圍繞之地便不斷蓄水,同時還導緻暗河溝道改流。當水位上升到一定高度,水流的巨大的推壓力使得倒掛的“八十四旗柱”中的某一根斷裂了,斷裂後的石柱撞在其他旗柱上,産生連鎖反應,這就是柳兒他們聽到一連串“哢嘣”聲響的源頭。斷裂後與山體脫離的石柱被水流繼續推動著,一起撞向峽口處的石壁,影壁一樣的石壁被撞塌了,堵住峽口碎石樹木飛沖而出,這樣的勢頭已經不是最開始那樣,可以讓溝道順走,碎石樹木瞬間填滿了溝道,水流挾帶著斷裂的石柱直沖向三道街的房屋。

周天師他們沒來得及動手,更沒來得及等到自己的人。其實就算他等到了,也隻是寥寥幾人而已,高手與“天生殺”的火拼十分慘烈,雙方死傷都在半數以上,可專心鬥殺的他們怎麼都沒有想到,草溝從突然有水了,而且水越來越深,很快就沒過了大腿。大家紛紛停住了廝殺,詫異地看著快速出現的水流,尋找它出現的源頭。
突然,在草溝溝沿左側的“百裏草坡”上翻滾而下一道晶瑩,那是一道水牆,從高處直沖而下,仿佛是天上河的堤壩垮塌了。5ccc.nt緊接著從草溝前方的一個彎子處轉出一股咆哮奔湧的巨浪,渾濁的浪頭像個怪獸,夾裹著泥沙碎石斷木瘋狂撲來。轉眼間,草溝中的血腥蕩然不見,隻剩幾個人扒在位置較高的地方喘著粗氣。

“洪流改道了,有地方泥石坍方了!”一個“天生殺”的殺手也許在這樣的地界裏呆的時間久了,一眼看出是怎麼回事。可是還沒等他說出下面該怎麼做,兜頭落下一團水球把他從高處砸入到草溝中,在湍急的洪流中沉浮了一下就沒再出現。

于是剩下的人拼命往草溝上爬,翻過嶺子,穿過藏了許多怪臉動物的樹林,往沒有被水淹沒的小鎮奔逃過來。

樹林中的怪臉動物沒有攔截,不知道是沒有接到命令,還是已經發現眨眼即至的巨大危機,感到了恐懼,感覺到自身難保。

往小鎮中奔跑的人邊跑邊發信號,他們都希望能盡早見到已經在這裏的自家人,然後將自己領出危險的境地。

逃入小鎮的幾個人怎麼都沒有想到,他們不但沒見到自家人,反倒迎來了更爲兇猛湍急的洪流。迎面而來的水浪中那些碎石、樹木、磚瓦、梁椽不但數十倍地加大了水流的沖擊力,更把水流變成個巨大的絞磨機,所過之處全夷爲平地。這幾人還沒真正見到液態的洪流,就已經被先期到來的固體物質撕絞成了碎片。

柳兒不知道五裂路口的活路在哪裏,但是眼下的局勢她知道自己應該往高處走,當她和尾隨著的魯承宗幾個人剛剛走過五裂路口中一條往高處盤旋而上的路徑,身後的房屋樹木就全被抹平了。

當快速爬上一段陡直的石階,將洪流遠遠拋在腳下後,柳兒停住了腳步。回頭再看那已無蹤跡的小鎮,心裏很是慶幸自己的反應迅速。瞧著老爹他們也都逃了出來,心裏更是欣慰。隻是掌教天師沒有跟上,想想也是,被三個高手圍住,怎麼都不易脫身,隻指望三清佑護,顯得奇跡,讓掌教天師逃出此劫。

此時天色已經放亮,雨沒有一絲減小的跡象。

洪流在繼續上漲,大半個悟真谷已經完全沒在了水中。雖然柳兒、五侯、餘小刺都是弄水的好手,但看著谷中濁黃粘稠如同稀泥一般水流,在不停地打著旋兒,吞噬掉岩壁上的蒼松翠柏,時不時還翻吐出幾個巨大石塊,他們心中暗自發寒,都知道要是入到這樣的水中,絕無幸還機會。

正在思忖,一種怪異的“淅嗦”聲從身後傳來。同時柳兒聞到一股很獸性的味道,而且就在自己身後不遠的地方。

無路就是死路!難道自己擇的五裂路徑是條有活獸扣子的死道!?柳兒心中的念頭在飛快的翻轉,身體卻沒有移動分毫。她知道,對付獸子之類的東西,千萬不能慌張,你快它會更快,你不動,它也才不敢馬上就動,這樣就能留出時間讓你找到對付它的辦法和東西。
“不要動,也不要吵!”柳兒小聲地說了一句。

其他人都沒有說話,隻有篾匠輕聲回了句:“聞味道好像是臊猴子。”

“你們先別動,我瞧瞧。”柳兒極度緩慢地轉回頭去,目光從濃密的雜枝灌木中掃過。

“啊!”這聲驚呼不但嚇著了魯承宗等其他人,也嚇著了亂枝灌木中的那些活扣子。把柳兒嚇著的是一個鬼怪模樣的臉,花裏胡哨地。臉上一對滾圓的小眼珠正色迷迷地盯著柳兒。

“這好像是隻有海外才有的山魈猴,也叫鬼狒狒的,不過這隻好像比他們常說的要大許多。”魯承宗到底走南闖北經識得多,看著那東西的模樣就說出個**來。

其實魯承宗說的不完全對,山魈這種靈長類動物早在《山海經·海內經卷》裏就提到過:“南方有贛巨人,人面長臂,黑身有毛,反踵,見人笑亦笑,脣蔽其面,因即逃也。”。《國語·魯語》裏也有:“夔一足,越人謂之山臊。”這些都是說的山魈。不過這裏的山魈倒確實是海外引來,朱家高手又將其進行了雜交改良,使其體型更大,力量與速度也更是不同于一般山魈。

柳兒知道了,這怪臉模樣的東西其實是猴子的一種,都說色猴子、色猴子,難怪那樣色迷迷地盯住自己。

“這是這條死路上的活扣子嗎?”五侯甕聲甕氣地問一句。

“不像,要不然我的一聲叫也不會嚇著它們,它們好像也是從其它什麼地方逃過來的。”柳兒答道,“奇怪的是怎麼會趕在我們前頭,我們一路沒見著這些東西呀,除非是從前面什麼途徑過來的,要真是這樣的話,我們的路就走對了,趕到前面找到生路,等水一退就能逃出去了。”

“我也說嘛,要是個什麼扣子,就養這麼一個在這裏,那也成不了事呀,最多用它那張鬼臉嚇嚇人……”餘小刺話沒說完就停住了,因爲他沒嚇著了,不是被山魈的鬼臉嚇著了,而是被從濃密樹叢中探出的鬼臉數量嚇住了。

由樹叢中鑽出的那些山魈最少也要有三四十隻,這讓往前的道路顯得擁擠。而且柳兒他們馬上發現了這些山魈和其他山魈更多的不同點,除了身形更爲高大,這些山魈四肢竟然都按著鋼爪。從它們的行動可以看出,這些鋼爪做得很是精妙,與山魈自己爪子的配合度和靈活度非常良好。

朝著柳兒他們逐漸圍攏過來的山魈不斷地呲牙示威,這又讓大家知道,這些山魈還按了鋼牙,幾十隻山魈不斷地呲牙示威,于是此起彼伏地閃過一片刀鋒般的寒光。

“殺過去!”五侯雖然笨,但現在這樣的笨辦法可能是唯一可行的辦法。

“先別動,它們好像是要趕我們走,不是要攔截我們。”餘小刺以前是大戶人家少爺時,養過猴子當寵物,所以多少能看出這些山魈的意圖出來。“往旁邊退,讓出我們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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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47:39
第二節 殺無途

果然,山魈們隻是要這幾個人把靠近水邊的位置讓給它們,並不是有所動作,反倒是在水邊很戒備地盯著柳兒這幾個人,害怕會對它們有所動作。

“快走,趁著這些畜生沒有傷我們的意思前,先擺脫開他們。”魯承宗思路很清晰,這樣帶著鋼爪、鋼牙的山魈,隻有可能是對家馴養的獸扣子。“馴用獸扣子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要讓它們服從,要讓主人的思想意圖完全操縱于它們。眼下一場洪流可能是讓它們的主人不見了蹤影,所以應該在能夠操縱它們的人出現以前遠離它們。”

不過很快柳兒他們就會後悔將水邊的位置讓給那些山魈,因爲這些山魈占據那個位置,就是要救出能夠操縱他們的人。

柳兒他們繼續往高處攀爬,按照魯承宗的說法,遠離那些怪臉猴子。但他們在盡力往上的時候卻沒有發現,那些山魈竟然一個掛著一個在往下,在下方一塊凹入的坡地上,趴著一個已經被濁黃洪水染了色的人,機警的山魈們能發現他並去救援他,說明這人與這群山魈有著非同一般的聯系。

柳兒他們攀爬得很久,但是最終的結果很讓人失望,他們面前的確是條死路,那深深的懸崖朝下看都感覺頭暈。雖然在懸崖的一側有一道斜坡,但是那坡本身就很平滑陡直,再加上長滿了草皮,草皮再被雨水浸潤,人隻要往上一站就會直接滑摔下去。

“果然沒有路!那些山魈能走在我們前面也不奇怪,這樣的斜坡懸崖也隻有它們能夠攀爬,對于山魈來說是生路,而對于我們來說卻依舊是死路。”柳兒死心了,不過最終的希望沒有放棄,因爲隻要沒有殺扣對他們進行攻擊,他們就還可以等待,等待洪流退去後,再尋找路徑逃出生天。

等待的時間裏,柳兒大概向魯承宗幾個人說了自己進到悟真谷、雁翎瀑的前後經過。

魯承宗他們也告訴給柳兒知道,他們在“百節糾錯陣”裏無計可施,最後還是幸虧有篾匠,他就地取材,編制伸縮竹籠,這種竹籠和收縮的燈籠骨架很相似。隻要將竹籠頭部朝前推伸,人從中鑽竹籠前端,然後將後面的部分收攏到前面,然後再將前端部分繼續推伸,如此反複前行,雖然速度慢些,卻很是安全,因爲就算在什麼地方觸動了機括,扣子動作卻都糾纏擊刺在竹籠上,不能對人造成傷害。

過了“百節糾錯陣”後,水油爆提出要分路而行,免得被對家一網打盡,就算哪路出事了,還留有力量相互救援。大家聽著有道理,于是分路而行。

祝篾匠說記得老輩人說過一條山腰路,便帶水油爆從上面繞入“玄武局”。五侯和餘小刺走的是水路,他們說水流之源最終會彙到瀑布之下,而且山溪湍急,挾帶碎石泥沙,無法下扣。魯承宗卻是一人直入小鎮,主要是想尋到柳兒,沒想到碰到鬼嬰,逃避過程中才與柳兒相遇。

洪流在繼續上漲,而且速度還很快,一點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如果洪流漲到懸崖的高度,那就會生生將懸崖邊上等待的這些人擠推下去。
而趕在上漲山洪之前到來的危險是那群山魈,它們也是在躲避山洪,但它們同時還是被對家操縱殺人的獸扣子,懸崖斜坡對于它們來說不是問題,所以操作它們的人就絕不會放過這樣一個絕好的機會來彌補自己的過失。特別是其中還有那個傳言啓到寶貝的姑娘,雖然她是個高手,可這麼多鐵齒鋼爪的山魈卻不是什麼高手都能夠應付的。

所以那個被山魈不久前剛從山洪邊上搶救回的操縱之人毫不猶豫地發出呼哨聲,指使山魈圍撲上來。

雖然已經見過那個黑胖子好幾次了,隻有這次柳兒才深深體會到,這胖子模樣確實有幾分像山魈。靜時如塑,動時如猿。特別是他行走時雙臂甩動的樣子,真的像是這種大型山魈在站立行走。所以當看到是這黑胖子在操縱驅使那些山魈時,她覺得是那麼的合情合理。

幾十隻山魈圍住柳兒這些人後沒有馬上發動攻勢。黑胖子站在山魈群的外圍,雙手背在後面,沉穩得如同山嶽,從他身上的黃泥色來看,也確實像山嶽。黑胖子心裏很清楚,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中了,對于眼下的情形他興奮得甚至都想笑出來,根本沒在乎自己的臉面已經被黃水泥濘弄得像個小醜。

“給我!”黑胖子的氣勢依舊像是在太湖夜伏那次,而且還是說的那兩個字。可是在柳兒眼裏,這胖子卻遠不如上次那麼穩健了,也的確,老巢都沒了高手,想得到以功補過的東西,繁雜的心境和強烈的**多少是會影響到他的狀態的。

“要是不給,你會怎麼樣?”也難爲柳兒還清楚記得那天夜裏自己是怎樣與這黑胖子對話的,回答黑胖子話竟然是一字不差。而且她同樣是將自己的氣息控制在一個平靜說出話的程度,用的是字正腔圓的北方官話。這一切讓黑胖子聽來像是調侃,像是戲弄。

“不要再來這一套,今天和上次不一樣了。”黑胖子的語氣平穩得沒有一絲震顫,此時的狀態似乎比剛才還好些,也許他開始適應了、收斂了。

“小腹石門**不守,關元微抖,是喜意沖脈,你很高興啊!”柳兒在危險的環境中,精氣神更容易凝聚,所以她很快就依靠清明的聽覺和觸覺,察覺出黑胖子身體的變化和周圍氣流的變動。

“我知道,不過這次不曾有肌骨控制上的失誤吧,因爲今天根本不需要我動手。”黑胖子竟然越來越顯得沉穩自如,也許是他曾經已經總結過和柳兒太湖夜遇那次的失誤了。

“水都漲上來了,還是各自逃命,沒必要同歸于盡。”現在倒是柳兒顯出些不安了。

“哦,你提醒我了,我們是必須趕快動手,趕在洪水升到此處前把事情了結。”黑胖子說話已經變得淡淡地,很輕松的感覺,他已經完全恢複到高手臨敵的最佳狀態。

柳兒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語言的力量不是什麼時候什麼人面前都能發揮出來的,特別是已經見識過如此場面的高手。其他的人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隻能擺開架勢,準備迎接山魈群隨時都會發起的攻擊。
“你到底是要什麼!?”五侯大喝一聲,隨即搶先揮刀殺向一隻山魈。

“我要什麼!對,那是什麼呢?”已經擡起手準備發出指令的黑胖子一下子怔在了那裏,他確實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寶貝是什麼。

“我隨便給你樣東西,你又怎麼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魯承宗看黑胖子怔在那裏,便趁熱打鐵又問了一句。

黑胖子沒說話,臉色卻瞬間變得很難看,技擊的高手卻很少經曆江湖的爾虞我詐,這是朱家高手大多存在的缺陷。此時的黑胖子真的有些無所適從了。

沒有主人的命令,山魈不會隨便采取行動。但當遇到別人攻擊時,山魈的反擊是不需要得到指令的。但反擊的隻會是被攻擊的那隻,其它的山魈會始終保持好群體良好的分布和分工狀態。在這點上,山魈的組合應該比人的組合紀律性更強。不過就算是隻有一隻高大的山魈,五侯也應付得手忙腳亂。它有速度、有力量,動作靈活,四隻爪子不懼刀槍,況且,除了四隻爪子都可以作爲武器外,他還有口中的鋼牙。五侯一把樸刀對付這五樣兵器是吃虧了許多。

但五侯的吃虧恰恰讓其他人認清了形勢,在這樣一群山魈面前沒有僥幸的事情發生,那麼隻有從其它地方尋找可能的僥幸,比如說懸崖邊的那個斜直的平滑草坡。

“隻有賭一把了,魯大哥,餘把子,你們先守住點,我做個物件。”篾匠說完走到懸崖邊的一叢竹子邊,將砍刀、蔑刀。刮刀全掏了出來,擺放在自己最趁手的位置,然後便見到那三刀揮舞起落,竹條翻飛跳動。

魯承宗將提箱的所有明屜暗格全打開了,擺放在地上,這樣方便隨時準備從中取出各種器物進行阻擊。

餘小刺卻縮在後面一點,他很有自知自明,自己沒有像魯承宗那樣可以遠距離殺傷的武器,分水刺也遠不如五侯的樸刀長大,就是力氣自己也是不如五侯的,五侯都應付得如此艱難,自己就更不用說了。這時候,他真的很想念那個水油爆,不管他是廚工也好掌教也好,每到關鍵時刻,幾口酒就解決了許多危機和難題,此時他要在這裏,說不定朝這些山魈噴幾口酒就統統擺平。

山魈們圍著沒動,有些好奇地看著篾匠手指翻飛地編制著什麼;有些漠然地看著五候與自己的一個同伴進行著爭鬥;還有的莫名地看著自己的主人,看他擡著手遲遲沒有發出攻擊的指令;更有一些回頭看著身後的水位不斷上漲,顯出驚懼和不安的表情。

終于有些山魈按奈不住,發出騷動的低鳴,呲牙咧嘴,一種好鬥的情緒在燃燒著、沸騰著,少數幾個更是引頸長嘯。雖然長嘯的聲音傳不太遠,大都被咆哮的洪流聲淹沒了,可這聲音卻驚醒了擡著手的黑胖子。

黑胖子眼神突然一轉,露出兇狠的光芒,他回頭看了看身後上漲的水位,又看看正在忙碌的篾匠,似乎明白了什麼。臉上肌肉殘酷地一抖,手臂猛往下一揮再一橫,嘴裏同時發出一聲清脆響亮的咳音。
是的,現在必須爭取時間!魯承宗他們這麼想,不管篾匠用什麼冒險的法子,總要爭取時間讓他把東西做完,這也許是大家唯一的希望了。黑胖子也這麼想,不管要得到的是什麼東西,首先是要將這些人制住,趕在洪水淹過這裏之前。

山魈們動了,閃電般地動了,鋼牙、鋼爪帶起的寒光織成一張細密的網,朝著無路可去的幾人鋪蓋過來。

如果說人與人的對決是平面式的,一般是正面攻擊或者側面攻擊,最多再加上個背面偷襲,那麼山魈的攻擊就是立體的了,它們幾乎是上下左右前後一起攻下,靈活敏捷的身形加上極好的彈跳縱躍能力,讓它們從任何一個個可行的角度撲殺過來。

“啊!——”五候長長一聲吶喊的同時,松開刀杆機栝,然後像個陀螺般旋轉開來,旋成一個巨大的刀球。

山魈是聰明的,看到五候這種氣勢,馬上稍稍避讓,所有動作都緊貼在這個刀球的邊緣,不慌不忙地等待尋找進入刀球的機會和縫隙。

魯承宗首先按開提箱把子上的機栝,提箱每層隔斷間都暗藏有比袁大頭稍大些的圓形鋸片飛出。鋸片鋒利,薄削如紙,飛射無聲,方向詭異難測。

有山魈四爪飛舞在阻擋,有山魈鮮血迸濺在後退。受傷最多的應該圍住五候的那些山魈,因爲它們注意力都在圍住五候飛舞的刀影上,而且飛過來的鋸片好多在五候旋轉刀身的擊打下方向變化,更加難以意料。

山魈們安靜了,比剛才攻擊之間安靜多了。受傷後的山魈竟然都不發出慘叫和呼號,不過從表情和狀態來看,它們很是憤怒,很是瘋狂。沉默的憤怒是可怕的,沉默的瘋狂可以積聚很大力量。如果剛才的攻擊是它們主人的指令,那麼第二次攻擊就是他們自發的報複。

山魈們動作快了,比第一次撲擊快多了。而五候的旋轉慢了,比開始慢多了。

沒有一個人的體力能始終保持良好,沒有一個人的旋轉能始終快速不減緩,包括五候。這樣無可避免地在五候的胸前,大腿,臉頰等部位出現了許多道血肉翻轉的傷口。這幸虧是五候的動作還有著一定的速度,要不然這些傷口就會變成被掏出了心髒,被抓碎了命根,被挖掉了眼睛……

魯承宗不是真正的練家子,不過在拿取和使用提箱中工具時的速度,恐怕沒什麼人能與他相比,所以“子午釘”、“十形刨”、“散片折尺”、“提把射針”對著那些山魈鋪天蓋地而去,其密集程度並不亞于天空中正在飄飛的雨線。

一些山魈不再能站起,一些山魈在亂竄亂跳地阻擋躲避,一些山魈在驚恐地畏縮後退,但這一切都隻是暫時的。

安靜,山魈群這次竟然是完全安靜下來,不發出一絲的聲音。
人們可以聽到洪流奔湧的聲音,可以聽到密集的雨聲,可以聽到五候揮舞樸刀帶起的風聲和他粗重的喘息聲,可以聽到篾匠劈竹削竹編制竹器的聲響,就是聽不到山魈的一點聲音,甚至連它們呼吸的聲響都聽不見。

山魈們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都變成了血紅色,這可能和平常比喻一個人極度憤怒後血灌瞳仁是一回事,也不知道是那隻山魈帶的頭,他們前爪一起撲擊起地面,鋼爪擊打在石頭上濺起火星,發出一片有節奏的清脆響聲。隨著這有力的擊打節奏,接下來可能是山魈們的拼死撲殺了。

五候的動作已經很緩慢了,隻堪堪能擋開山魈陸續地攻擊,其中還有還幾次是柳兒從遠處用飛絮帕替他擋開,也幸虧有柳兒的飛絮帕接連地偷襲和騷擾,這才使得圍住他的山魈不能夠連續攻擊,要不然,五候早就變成肉條條了。即便是這樣,傷口還是不斷在五候身體上出現,現在至少他的衣服是變成布條條了。

魯承宗提箱中可用的工具已經沒了,他摸到的就剩一些線團紙包了和墨線盒了。站在魯承宗背後的餘小刺撿起兩塊石頭,他看出魯承宗沒有什麼家夥式了,而自己能幫到忙的就是砸出幾塊石頭。

“好了!”篾匠興奮地高喊一聲。

大家回頭看,看見篾匠編出個粗沿雙平底的大簸筐。簸筐放在斜草坡的邊沿上,有一小半已經伸在坡頂外面。

“魯姑娘,老餘,你們上去!”篾匠說完後,替代了餘小刺的位置。

“不行,我先把五哥拉回來。”柳兒看著已經渾身血肉模糊的五候有些不忍,畢竟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我來!”魯承宗說著將那隻墨線盒拿出,“五候,瞧好門位,抽梁卸柱!”

五候當然能聽懂魯家的行話,所以當魯承宗墨線一拉,拉彈飛出墨盒,墨線將擋住自己回到這邊坡頂的兩隻山魈纏住的瞬間,樸刀一個橫甩,縱步就往後逃。但他的動作怎麼都沒有山魈快,才逃回四五步,便被一隻追上來的山魈一爪勾住小腿。

篾匠沖了下去,他是想趁那些正在憤怒地敲擊石面的山魈還沒有發起攻擊前救回五候。

憤怒的山魈動了,它們積聚的力量已經到了極點。黑胖子也動了,速度比憤怒的山魈還快,他看出這些人是想用那隻簸筐滑下草坡。

篾匠想退已經不可能,朝下的前沖力量,讓他無法再控制自己身體,隻能索性直沖到五候身邊,一砍刀剁下勾住五候小腿的山魈手臂。

柳兒飛絮帕再次飛出,纏住了五候的樸刀杆,柳兒和餘小刺一起用力,將五候猛地拉了回來,架到了簸筐裏。

“快回來,祝大叔快回來!”雖然柳兒這樣喊,可是此時的篾匠卻已經無法抽身,已經被一群山魈圍在中間了。

篾匠一刀砍向山魈,急如勁風,勢若奔雷。碎裂聲,怪異的慘叫聲隨即響起,這一刀砍碎山魈的鋼爪,砍落山魈整條手臂。其他山魈明顯一愣,一時之間停住了攻擊。
不過隻要是行家都可以看出,篾匠的出刀雖然威力巨大,收刀卻是緩滯地,這就是工匠和練家子的區別,工匠的刀是練出力練出來的,他們平常隻需要全力砍開、砍斷物件,不需要快速回刀砍第二下、第三下。所以當篾匠收回刀,第二次砍向擋住他回到崖頂的山魈時,同樣巨大威力的一刀,可山魈早就有所準備,遠遠躲開。同時,後面一隻爪子落在篾匠後背,抓落下一團皮肉。

篾匠發出一聲慘呼,像是撕破了喉嚨。

“老魯!不要去!”“爹,勿能去格!”餘小刺和柳兒同時發現魯承宗突然一聲不響地提起提箱迎著山魈和黑胖子直沖下去。

一聲不響地沖下去,不知道沉默的魯承宗是否和沉默的山魈一樣憤怒。

魯承宗是直奔黑胖子而去,他想的是擒賊先擒王。制住這個黑胖子,也就相當于制住整個山魈群。想法是正確的,可老魯卻沒有充分考慮到自己的能力。他這樣的行動首先那群憤怒的山魈就不會讓他得逞,通不過山魈群,就沒有可能接近黑胖子。

山魈朝魯承宗圍撲過來,魯承宗手中一揮,對山魈群甩出幾個紙包,紙包中是他曾經在姑蘇困龍園子中破“炸鬼嚎”用過的嗆粉。山魈爪子揮舞,紙包破碎,嗆粉飛灑。倒椒粉、無舌草粉、硝石粉、曼陀羅花粉、醋粉混合而成的嗆粉,就算是神仙都抵受不住。于是一些山魈看不見了,一些山魈又咳又嗆。看不見的山魈亂抓亂舞,根本不管是敵人還是自己同類,又咳又嗆呆著原地不敢動,而後面沒有接觸到熗粉的又拼命往前沖,山魈們堆做了一團。不過魯承宗依舊過不去山魈群,而且還出不來,他被圍在這一團的中間了。

黑胖子直奔過來,他可以繞過這一團的山魈,先殺死篾匠,再阻止簸筐下滑。他清楚,隻要快,哪怕簸筐已經滑下去了,那些山魈還是能在坡上截住他們,除非讓那筐滑起到一定速度,那就沒有辦法了。

“嗚嗡!”從那團粉塵和山魈群中飛出一件東西,直奔黑胖子而去。那是魯承宗背在腰間的斧子,魯承宗現在隻有飛斧取黑胖子一招了。

斧子直落到下面已經漲得離他們很近的洪流中,黑胖子隻是手掌輕輕撥弄了一下就改變了斧子的飛落路線,這種飛斧對于他這樣的高手來說真的是太小兒科了。

黑胖子撥開斧子的同時,發出一聲怪異叫聲,圍住篾匠的那些山魈突然舍棄了篾匠,直奔柳兒他們的匾筐而來。把篾匠閃給了黑胖子。

“快走,別管我們!”篾匠也下意識地轉身跟著山魈往匾筐那邊跑,邊跑便大聲喊著。

其實魯承宗嗆粉的作用並沒有得到充分發揮,一是因爲此時天空中正下著雨,還有就是這些嗆粉在這樣連續陰雨的天氣中已經有些受潮。所以不管是迷眼的、嗆喉的山魈很快就恢複過來了。于是一大團的山魈緊緊圍住魯承宗,頃刻間就會將他撕成碎片,看見這情形的人都知道他已經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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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節 憑何恃

急急如飛,累累渾泥,分明又入洪流道。

臂長不及絞盤索,無奈懸壁有人爭。

別後銅舟,乘波躍渦,失魂血破道原委。

玄覺道明千機巧,冥冥鬼祟何處逃。

“快走!”這是魯承宗發出的最後一聲吶喊,也是這聲吶喊讓柳兒下定了決心,抓住簸筐邊沿,使勁往斜坡下顛搖。

魯承宗頃刻間就成了塊碎肉,鮮血如同雨珠,卻是朝上噴射,似乎要與天雨對抗,要與老天逆行。

不過頃刻間發生的一切卻不是山魈們動的手,而是魯承宗自己動的手。並且有更多的山魈也成了碎肉,特別是圍在魯承宗周圍的山魈,其他離得近些的也幾乎沒有不受傷的。

是在最後那一刻,魯承宗掀出了藏在箱底的八隻冷杉鐵鱗果,扯開串插在機栝上的線頭。從養屍地坡地冷杉林上取下的鐵鱗果,加起來總有數百片的鱗片頓時飛散迸射開來。

雖然雨水很迷,可以沖刷掉許多東西。但漫天的血雨撒過之後,濃重的血腥氣還是讓人聞著要嘔吐。

正經過山魈群的黑胖子沒有想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自己也被鐵鱗射中手臂,劃破臉面。鐵鱗是槽棱形的,傷人後血流很難止住,于是血水很快就把他半邊身體濺染紅了。那些撲向匾筐的山魈雖然沒有受傷,卻也被突然的殺戮景象嚇得停住身形,四處張望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篾匠也呆愣了下,隨即更奮力地朝簸筐奔去。已經趕在他前面的那些山魈此刻都忘記了阻擋。

篾匠已經朝著簸筐中跨出腳步,但隨著一聲悶響他的身形停住了。腳踩在簸筐的筐沿上,再難往前邁出半分,臉色瞬間變成深紫色中帶著道道青痕。

從背後剛上來的黑胖子沒有想到自己這一拳竟然沒有讓篾匠倒下,但隨即便清楚了,肯定是自己手臂被鐵鱗片射中,傷了什麼筋脈,施展不出全部力量。

“嘣”,又一聲悶響,黑胖子的第二拳還是打在篾匠的背心。篾匠一口腥血從嘴角嘩嘩流下,但他還是沒有倒。非但沒有撲倒,而且還借著這一拳的沖擊力量,加上自己拼盡的全身力氣,都作用在踩住筐沿的腿上、腳上,腳掌在筐沿上一推,于是簸筐滑下了斜坡。

簸筐滑下斜坡的瞬間,兩隻山魈縱身而起,往簸筐上撲下,柳兒飛出飛絮帕,帕中鋼球擊中一隻山魈的眼睛,那山魈疼痛得一個倒翻,回到了坡頂,還有一隻被餘小刺投出的分水刺紮中咽喉,屍身摔落在草坡上,隨著簸筐滾滑了一段便停了下來。

簸筐已經滑了下去,山魈也沒有阻攔成功,這點讓黑胖子像山魈一樣憤怒起來,全身貫力在沒有受傷的左臂,然後又一拳重重擊出,落拳位置還是篾匠的背心。

這次篾匠噴出的是鮮紅的血雨,而且一直沒停。他的身體整個騰空而起,並且在空中側身極速打著旋。身體未曾落下懸崖之前,就已經成爲具屍體,黑胖子這一拳擊碎了他的五髒六肺七經八脈脊椎胸骨。
篾匠屍體側身打旋的時候,圍在腰間的篾條束把散展開來,一片金黃從黑胖子眼前拂過。其中一根細滑的篾條走過黑胖子的脖頸,于是當篾匠的屍體落下懸崖時,黑胖子的頭顱也正從他脖頸上落下。

一旁的山魈很是敏捷,瞧著主人有東西掉下,馬上縱上一把捧住。黑胖子的眼睛怪異地轉動了下,看了一眼山魈鬼怪般的臉,又看了一眼自己依舊站立不倒的身軀,眼珠便定住不動了。

載著魯天柳五侯餘小刺三人的大簸匾筐往草坡下滑去,越滑越快,耳邊呼呼生風,如同是在飛行。草坡雖然平滑,可是那麼陡的角度往下滑,還是非常危險的,稍有異常就會翻滾而下。幸虧是祝篾匠編的筐子寬窄合適,底平沿重,再加上有餘小刺這樣的操船好手,這才能保持它的平穩。

滑下的這段草坡肯定也是百裏草坡的一段,所以滑行是連續的。當匾筐猛然沖到坡底瞬間,餘小刺發現左轉後有另一條連續的草坡,于是及時扭轉簸筐,立刻就開始了又一次的加速滑行。再後來的轉折基本都不用餘小刺扭轉,每到一個轉折口,簸筐都自然轉入,其速度和力量已經不是人爲能控制的了。

滑行越快,距離危險也就越遠。但是他們在驚心動魄的滑行過程中,還是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面臨的所有危機。

五侯與山魈一場打鬥,讓他失血過多,臉色蒼白如紙地躺在匾筐中,已是昏迷狀態,他需要救治,需要包紮,這些都是在簸筐中無法做到的。

簸筐在草坡上飛速滑行,雖然草面是濕滑的,雖然篾匠紮的匾筐很是結實牢固,但他也許隻考慮到視線中看到的草坡長度,根本沒有想到草坡轉折後還有綿延連續。長時間長距離地急滑,讓簸筐底部在迅速發熱磨損,幸虧還是雙平底,要不然早就透豁子了。

簸筐是始終往下滑行的,這讓柳兒他們想到那洶湧的洪流,洪流也隻可能是往低處去的,自己已經無法控制的下滑路徑不知道會不會與那洪流相彙?

還有,這簸筐最後將怎樣安全地減緩停止?!

果然不出所料,簸筐終于在一段上升的草坡前沖落入了草谷,草谷中有些積水,有些泥漿,草谷中的草木都朝一個方向歪倒,旁邊的樹木石塊也都朝一個方向傾斜,並且支棱出的石塊樹枝都被什麼東西削去,顯得十分的平整。

有積水泥漿的草谷同樣光滑,所以簸筐沒有停止滑行,繼續飛速向前。泥漿中的碎石泥沙加重了簸筐底面的磨損,底面有些破了,積水浸透上來,五侯的身體有小半已經沒在水裏。而他躺著的身體背部,已經有些碎石嵌入了他的皮肉中。

幸虧這段草谷很短,要不然五侯恐怕很快也要被泥沙碎石磨化了。但草谷的終端是個斷帶,沖飛而出的簸筐隨著餘小刺和柳兒的尖叫聲,直摔落到了十幾丈之下。

簸筐落下的聲響很大,濺起一片混沌。柳兒和餘小刺緊抓住簸筐的粗條絞沿,身體雖然被下落的力量震得彈跳起來,最終卻依舊穩在簸筐裏。反倒是躺在簸筐中間位置的五侯,因爲處于昏迷狀態,直接被震跳出了簸筐,餘小刺想伸手拉一把都沒來得及。
柳兒剛穩住身體,立刻就撲向五侯摔出的筐沿,可是當她從筐沿上探出身體後,竟然沒有看到五侯的蹤跡。

簸筐落在一片稀泥上,很厚很厚的稀泥,像泥潭,像沼澤。正是因爲有這很厚的稀泥緩沖,他們三個才沒有被一下摔死。也正是因爲這很厚的稀泥,才把五侯一下掩沒,見不到蹤影。

“掉哪兒了,快拉出來,不然就沒命了!”餘小刺焦急地喊著,卻不敢爬出簸筐去撈,弄水的高手在稀泥中一樣沒招兒。

柳兒調整了下一路急速滑行而慌亂驚恐的心情,聚氣凝神,用超常的三覺在稀泥中尋找。

“這裏!”柳兒說話的同時將飛絮帕甩出,纏住餘小刺的左臂,自己則縱身而出,平摔在稀泥面上,伸手從稀泥中拔出一隻粗壯的手。

餘小刺立刻回拽飛絮帕,將柳兒連同五侯拉回匾筐,就像拉回了兩個黃泥的塑像。

回到簸筐中的五侯猛噴出口氣,噴出掩塞住口鼻的稀泥,從他粗重有力的氣息來看,目前爲止,他的性命沒什麼問題。

柳兒也是渾身黃泥裹住,這讓她的眼睛顯得更加的清澈。在撲入稀泥時,盡力仰頭避開濺起的泥漿,使得她的發髻成爲身體上唯一還算幹淨的地方,還有就是發髻上的那支淡藍小花。

清澈的眼睛看到五侯沒事後,就開始朝四周查看,她要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她要找到繼續逃命的路徑。

但是她首先看到的是許多的屍體,有被黃色稀泥裹住的屍體,有被碎石樹木砸得支離破碎的屍體,有被洪水浸泡得漲鼓的屍體。

“這裏好像剛有洪流通過,沉澱下這些稀泥和死人。”餘小刺生在水鄉,見過洪水暴發過後的場面,雖然水鄉的洪水和山裏的有些區別,但災後的慘狀卻很是相像。

柳兒點點頭沒說話,而是將目光迅速跳躍到遠處。她看出自己所在的位置是個更深更大的密草山谷,這大草谷和前面的那小段草谷一樣,草木石塊都朝著一個方向,並且非常平整,的確是剛有洪流通過的樣子。而在洪流過來的方向,堆積著無數折斷和起根的樹木,還有大量的巨石塊和房屋倒塌後的磚瓦廢料,這些大部分是從山谷兩旁塌落下來的,也有一部分肯定是洪流從上面沖帶下來的,比如說磚瓦廢料。這些雜物堆壘得就像座巨型的大壩,將這大草谷堵得死死地。隻有在這“大壩”的底部,有從樹木石塊的縫隙中流出的夾帶著許多黃土的細流。細流過後,在這邊淤積成很厚的稀泥面。

“這些泥大多是從那木石堆子裏過濾後漏出來的。”柳兒糾正了餘小刺的判斷。

“你說得沒錯,剛才我也想著不對嘛,洪水流過後的稀泥沒這麼厚。”餘小刺承認了柳兒的糾正。“可是這樣厚的稀泥,我們怎麼才能靠到實地邊兒呀?”
餘小刺的話很實際,他們眼下確實需要想辦法靠到山谷邊上去,要不然被這樣困在稀泥中可不是辦法。

餘小刺沒有辦法,柳兒就更沒有辦法了。也許五侯有辦法,可是他還處于昏迷中。所以他們現在隻能等待奇跡的再次出現。

雨又下大了。柳兒渾身的泥污漸漸被沖洗幹淨。餘小刺脫下件外衣,披蓋在五侯身上,昏迷中的人最忌諱天雨寒激,餘小刺水上討生活,衣服料子中織有魚皮絲,多少能防些水。

雨下大了,也沖洗掉那些屍體上的泥污,柳兒他們辨認出來,其中有些屍體是一色綠衣穿著,雙臂無手腕裝利器的怪人,還有些屍體衣著各色各樣的都有,這些屍體身上大都有傷痕,應該是在洪流過去之前就已經被殺死。屍體中沒有傷痕的也有,是一些鬼嬰的屍體。

柳兒剛見到鬼嬰的屍體時很是奇怪,因爲鬼嬰是需要封周身氣**才能殺死的,就算是浸在水中,其肌膚上的氣**還是可以從水中吸收到維持生命的氣體。但看到腳下的那些稀泥,她立刻想通了,要盡封周身氣**,杜絕氣體的轉換,用稀泥、淤泥應該是最好的材料,鬼嬰就是被這些稀泥殺死的。

這些稀泥……不對,這些稀泥好像越來越稀,匾筐的下陷比剛才好像快多了。雨下大了是個原因,還有就是從樹木石塊中間滲透過來的細流,其中的泥沙變得很少了,流動也變得更急了。

“不好!不能等了,木石堆那邊蓄水,要是推塌這木石堆,洪流再下,我們就完了。”柳兒的見解很正確,可是他們又有什麼辦法呢?要有法子他們早就不在這裏等了。

就在他們焦急又無計可施的時候,旁邊草谷沿面上飛落下一隻手,一隻鋼制的手。手的後面沒有手臂,隻是連著一根硬茅絲多股連花絞的繩子,這種繩子很有彈性,並且能利用多股連花絞分散使出各種不同方向大小的力道,熟練者運用之下並不亞于柳兒“飛絮帕”的鏈臂技法,是標準的以器補技器具。

鋼手一把抓住筐沿,背後的繩子好像是微微轉抖了一下下,那鋼手便扣拿得死死地,不再脫落。隨著繩子繃直注力,簸筐開始逐漸朝草谷的一邊移動起來。

“是絞盤,上面有絞盤的動靜兒。”柳兒雖然看不到草谷頂上的情形,可清明的聽覺輕易就辨認出絞盤這種工具的熟悉聲響。

隨著匾筐的漸漸上升,柳兒他們沒有馬上看到絞盤,而是先看到了一把黃油紙傘,然後是持傘人的身體和絞盤一起出現的。那人站在絞盤邊上,油紙傘斜斜遮住了頭部,不過可以看到他正單手收絞著盤柄。雖然絞盤是件省力的工具,但單手能將三個成年人從這樣的陡度拉上來,其力量絕非常人。

柳兒一眼就認出來了,這是那個沒有頭的人。一個人沒有了頭,是不是還能說話?不知爲什麼,柳兒突然間想到這個問題,這個沒有頭的人在指揮鬼嬰時發出過怪嘯,但怪嘯從其他噴氣的腔竅都可以發出,說話卻絕對需要喉腔聲帶。
柳兒的疑問很快得到解答,當匾筐升到有大半草溝的高度時停住了,紙傘遮掩的背後傳來一聲尖細的話語聲,這聲音與那矯健魁梧的身軀極不相稱,聽上去像是個女人,不,應該是像個女孩,還未發育完全的女孩聲音。

“把東西給我,不然我還把你們放下去。”話語中不帶絲毫的感**彩,不過這句威脅的話卻是讓柳兒他們變了臉色。

此時非但下到草溝底是危險的,就是像現在這樣掛在溝壁上,也無法保證能夠安全。

木石堆底部原先有的細流已經變成噴射的水線,而且隨著石塊樹木的滾落移動,不斷有新的水線射出,渾濁的,無規則,無方向。射出的水線在不斷變粗,而噴射的力度也越來越急。與此同時,堵住草溝的木石堆開始抖動起來,頂端上的大石樹木有不斷滾落下來的。堵住洪道的木石堆隨時會塌,此時再要下到谷底,不被砸死也會被淹死。

“把東西給我,裹個東西拋上來。”聲音尖細得有些刺耳。

簸筐裏的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于是絞盤快速轉動,簸筐突然間往下極速滑落,從草溝的三分之二高度一下落到三分之一的高度,然後一下子停住。

柳兒他們都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整個過程就像是直線墜落,簸筐停住後,他們隻來得及喘出噎在嗓口的一股粗氣。

在木石堆底部,一道朝斜上方向射出的水柱已經噴在了簸筐上,柳兒從濺在自己身上的水珠中聞到了泥腥味、血腥味和黴腐味,平常時,這些混雜在一起的味道隻有下葬後的屍體上才有,這讓柳兒感覺距離死亡已經很近很近了。

簸筐再次緩緩上升,在上升的過程中,他們又聽到那個尖細的聲音:“東西給我,你們就可以上來。否則的話,死!”

這話久走江湖的柳兒和餘小刺是絕對不會信的,這種話也隻有那種不走江湖的高手才會說出來,像哄騙嚇唬小孩一樣哄騙嚇唬別人。

“好的!拉得靠頂一些,東西太小不好拋。”柳兒也在哄騙那打傘無頭的高手,也隻有那種不走江湖的高手,才可以這樣像小孩子一樣哄騙。

柳兒在尋找合適的位置,這位置當然越靠頂部越好,隻要能讓她的飛絮帕著力,他們就有和那高手一搏生死的機會。

餘小刺是老江湖,他不知道柳兒的計劃,卻知道柳兒的目的。分水刺銜在嘴裏,雙手交叉攀住鋼手後面硬茅絲的繩子,隨時準備發力快速往上攀爬。

但計劃始終沒有變化來得快,簸筐沒有到預想的高度,柳兒也沒有找到可行的位置,那匾筐就已經停止了上升。不止是停止了上升,而且還劇烈搖晃起來,搖晃的幅度越來越大。

柳兒他們隻能抓緊簸筐硬沿,保證自己不被甩下谷底,同時還要拉住已經昏迷了的五侯,讓他也不被甩下谷底。
谷頂上有打鬥撞擊的聲響傳來,隱約間還能看到人影縱躍。但這一切聲響都無法與絞盤發出的“吱呀”聲相比。情況很明顯,是有人在與無頭的打傘人爭奪那絞盤。

餘小刺示意柳兒將五侯拉好,然後自己沿搖擺不定的繩子往谷頂艱難地攀爬而上。他知道眼下情形是唯一的機會,不管與無頭人爭鬥的是什麼人,他都必須利用這唯一的機會爬上去。

隨著攀爬的高度上升,他從縱躍的人影中看出,與無頭人爭鬥的竟然是周天師。周天師確實是高手,比那無頭人更高的高手。但無頭人卻與他能相持不下,這是因爲周天師的技擊之法雖然高明,卻是練技法,也就是技擊中春秋技中的春技,中規中矩苦練而成。而無頭人卻是殺技法,也就是秋技,除了下苦功練習,還經過多少實戰和殺戮。所以周天師雖然技高一籌,卻拿不下無頭人的經驗和兇狠。

餘小刺錯愕了一下,他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該現在上去。坐山觀虎鬥的話,自己的位置雖然最好,不過處境卻危險些。要是現在爬上去的話,又難保那兩個不會先解決掉自己再分高低。

也就在這錯愕間,上面的絞盤發出一聲怪叫,緊接著,餘小刺,柳兒,連簸匾筐和簸筐中的五侯,再次快速下墜,速度比剛才那一次更加迅疾。

絞磨碎裂了,兩個高手的爭鬥導緻了絞磨的碎裂。人在簸筐中,有草谷下面的稀泥緩沖,雖然不會被摔死,但那陷人不拔的稀松淤泥,木石堆那邊正在積蓄壓力的洪流,以及隨時都會崩塌的木石堆,哪個都是會瞬間要了命的。

絞盤的橫擔很湊巧地卡在谷頂的邊沿上,所以柳兒的簸筐沒有墜到底,離著那些稀泥還有兩人多高。

餘小刺的高度下降得很多,不但是隨著絞盤下墜,而且繩子上也攀爬不住,一下子下滑了好幾個人的身位。雙手磨得鮮血直流如有火灼,同時還被谷壁支出的一些碎石撞得暈頭轉向金星四冒。但就是在這暈乎間,餘小刺似乎看到一件東西,一件自己非常熟悉的東西。

“那裏,在那裏!我們蕩過去。”餘小刺很興奮。柳兒有些不明白他的興奮。

“用力蕩!”餘小刺在用力,他的目標是越過正下方的一片稀泥,到達遠處的一叢茂密綠草。柳兒也在用力蕩,她的目的就是要讓餘小刺達到目的,雖然不知道爲什麼,但眼下這情形,餘小刺的目的隻可能是保存生命的希望。

“嘩——”就像是滿桶的水被顛潑了出來一樣,從木石堆的頂端潑出一片漫溢而出的水花。但這片滿溢的水花委實大了些,沖落而出的力量也絕非已損壞的絞盤橫擔所能抗衡。所幸的是水花落下時,柳兒們的簸筐正在往外蕩,于是隨著橫擔的斷裂,水花的沖勁將他們遠遠送出了泥濘的範圍,摔落在一叢茂密草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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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躍天渦

撞得也疼,摔得也疼,柳兒疼得都說不出話來了。

“就是這裏!哈哈!哎呦!哈哈!哎呦,在這兒!”餘小刺雖然也疼得齜牙咧嘴,可是興奮感遠遠壓蓋過了疼痛感。

“是它!”柳兒終于也興奮起來,她也看到了草叢裏那件餘小刺熟悉的東西了,是銅船,餘小刺的銅船。

入到此地之前,祝篾匠讓餘小刺將銅船滾藏到草溝之中,並且指定了位置,此時竟然成爲救命之器。是那篾匠懂得先知先覺?不是!是篾匠知道這草溝是主洪道。溝谷之中有水,最先就是在主洪道中,有水,當然就行得船。就算是沒水,回頭往外逃脫,爲躲避攔截,很有必要利用隱蔽的草溝行動,那是說不定還能順便找到銅船帶了出去。

這時的草溝中就有水,雖然目前還不算深,但浮起這銅船讓它隨流而下還是綽綽有餘的。

等三個人都到了銅船上,他們這才意識到,憑著眼下水流的動力,要快速遠遠逃離即將倒塌的木石堆,避開洪流的沖擊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要劃沒槳,要撐沒篙,要搖沒櫓,要想讓銅船提速,隻能是從船兩側用力拉沒被水沒頂的密草。

柳兒和餘小刺發瘋般地拉著水中的草,也不管其中有鋸齒的草葉將手掌割劃得鮮血淋漓,給渾黃的水點染上些殷紅。

銅船雖然移動了些距離,可還是晚了,木石堆頂部的巨石開始往下滾落了。第一塊巨石滾落後,掀起的水浪差點沒把銅船顛翻。第二塊巨石滾落時,重重地撞在銅船的尾部,發出一聲金鍾般的亮鳴。這一聲巨響甚至將昏迷著的五侯都鎮醒了。也是從這一刻起,柳兒他們放棄了努力,隻是死死抓住船上的固定物,穩定住自己的身體。

很幸運,柳兒他們放棄努力是因爲不需要努力了。第二塊巨石滾落而下,將他們的銅船飛一般地擊出很遠很遠。接著連續幾塊大石和巨大樹幹滾落而下,撞擊在銅船上,爲銅船加以了極速遠行的動力。

的確是很幸運,他們此時是在餘小刺天下少見極爲牢固的銅船裏,這要是換個木船或者還是在簸筐中,能否保證筋骨皮肉的完整就很難說了。

而最爲幸運的是,木石堆垮塌了,但隻垮塌了頂端的小部分。垮開口子中的水流直沖下來,真如同天河決口一般。但此時落下的水柱已經不會把銅船直壓在水底,因爲銅船已經離開木石堆壩好遠好遠了。而沖下來的水彙聚成的湍急水流,讓銅船像是隻得水的鯉魚,在水面浪尖縱躍戲耍。

銅船的自如奔行還因爲它上面有個操船高手餘小刺在謹慎操縱著。

而稍稍放下點心的柳兒此時正聚氣凝神,用她清明的三覺搜索周圍一縱即逝的景象,她感覺冥冥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召喚她,牽引著她……

清明的三覺最終沒有發現要找的東西,卻隱約發現一側的溝沿上有許多身影在奔走騰躍,始終緊追著自己的銅船不放。其中最熟悉的身影莫過于周天師,而幾乎與之並駕齊驅的是很顯眼的一把黃油紙傘。
銅船的速度越來越快,銅船的高度也越來越高。草溝中的水位在迅速上升,看來除了木石堆垮塌得更厲害的原由,肯定還有其他什麼地方的洪流也彙入到主洪道的草溝裏來了。

隨著水位的快速上升,水流也變得怪異起來,不斷有回流和漩渦出現。餘小刺沒有槳篙,隻能借助五侯的樸刀來調整銅船方向,現在已經有些手忙腳亂了。

柳兒沒有關心餘小刺的狀況,她覺得已經到了這船上,已經落到這份上,所有一切隻好聽天由命了。

不關心船上的人,就有心情注意岸上的人了。她看到隨著水流船速的變急,隨著溝沿地形變得險惡,岸上能跟上銅船的就剩下周天師和持黃油紙傘的無頭人了,但他們兩個與銅船的距離也是越拉越遠。

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沉悶的“隆隆”聲。隨著這聲響,從木石堆的那個位置,水流湧起一個高高的波,像座小山般直往已經離得很遠的銅船追了過來。

木石堆徹底垮塌了,積聚的洪流完全釋放了。

餘小刺和柳兒都聽懂了那聲音意味著什麼。

“快!得想辦法靠上溝壁棄船上岸!”雖然餘小刺嘴裏這樣說,手中卻沒有使多大勁,他心裏清楚,失多大勁都是白費,在這樣的激流下,剛才那些話隻是癡心妄想。如果老天注定他逃不過今日死劫的話,他還是情願死在自己這條銅船上。

“穩住,保持方向,不要急著上岸。”柳兒清明的三覺當然要比餘小刺獲知的多許多。“後面波子雖然又高又急,卻隻有一個高波,順過去也許就沒事了。”

柳兒說得沒錯,後面隻有一個波,雖然距離柳兒他們的銅船越來越近,但要追上他們也並非容易的事情,因爲這個水波的前沿力量拱推著銅船,提前讓銅船加速了。

就在水波極速追趕銅船的時候,溝沿上緊隨銅船的身影也發生了變化。持傘的無頭人落到了後面,周天師也落到了後面,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一個絳紫色身影趕到了最前面,這身影簡直就是在騰雲駕霧似的,不斷在加速,很快就超過了飛馳的銅船。

“掌教天師!”“水油爆!”柳兒與餘小刺都看到了身影,因爲此時的水位離草溝的上沿已經隻剩兩丈多了,上面有些什麼基本都逃不過船上人的眼睛,更何況同向快速移動的東西更容易看得清楚。兩個人叫出的名字不一樣,人卻是同一個,那的確是張傳道,恐怕也隻有龍虎山天師教的掌教天師才有如此的功力道行。

張掌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換了這麼身衣服,超過銅船的瞬間,柳兒感覺他就像是片燎天霞光。老道士一直奔到前面很遠地方的一個高處才停了下來,朝著柳兒的銅船又是喊叫又是比劃。

洪流的聲音太高,就算是柳兒有清明的聽覺,還是聽不出這掌教天師在叫喚些什麼。至于他比劃的手勢,顛簸銅船中的柳兒和餘小刺就更看不出個所以然了。
張掌教突然停住比劃,似乎意識到什麼,趕緊將外面長大袍服一脫,露出貼身衣著,然後朝著銅船的方向怪異地“跳起舞”來。

“幹嘛!那是什麼意思?”柳兒變得更加傻懵,根本摸不著頭腦了,隻能大聲地問餘小刺。

“三流叉彙旋作天渦,船頭左偏直撞東嶺。”餘小刺摸一把臉上的水珠和汗珠,急流聲中,幾乎是喊著告訴柳兒。是的,他竟然是懂得那“舞蹈”意思的。

“好的!我們照做!”柳兒也對餘小刺高喊著。

餘小刺點點頭,將樸刀探到船頭水下,盡量校正著船頭方向。此時的情形隻允許他一切照做,而來不及有其它任何想法和念頭,比方說想一想掌教天師是如何懂得他餘家祖上獨創的“形信”一技的。

掌教天師所跳的怪異舞蹈叫“形信”,隻是在鄭和下西洋時有人使用過。《明記海行》中有:“三寶入洋,有隨行漁家數人,以動身形示信,可遠見。不傳與人……”那“漁家數人”其實應該是“餘家數人”,也就是餘小刺的祖上,“形信”是他們家自己琢磨出的,是以身體姿態動作來傳達信息的方法,這與手勢相比,可以更遠距離地表述信息,表達出的意思也更清晰,同時動作多樣含意更廣。當餘家祖先發財之後,不再需要遠航,“形信”之技便不再使用,他們家卻也持技自珍,不願傳給其他什麼人。所以所有的姿勢圖解隻作了兩份,一份餘家嫡傳血脈相傳,另一份則陪老祖入殮爲寶。

餘小刺雖然學過“形信”,與人遠距離實際運用它其實也是第一次,所以雖然下意識就將那些動作的意思說出來了,心裏多少還是有些不自信的。同時他也著實希望是自己讀錯了那些動作的意思,因爲如果前面真是傳說中的“三流叉彙旋作天渦”的情形,那麼給面對它的人唯一可思量的隻能是“絕望”這兩個字!

三流叉彙的“三”,並不是正好是指的三個,而是代表“多”的意思。“千嶺列如翎”,如翎的山區溝谷縱橫,出現多股洪流交彙對沖的現象並不奇怪。可就在銅船前方不遠處,山嶺交叉處,群嶺圍繞,形成一個多邊的深谷,就像是口豁了邊的深井。而在衆嶺縱橫間,卻正好有三道溝道錯頭彙聚成一個星狀點聚合在這深谷中。更爲讓人驚心的是,三股同樣大小的洪流由三個方向同時注流于此時,並不是交彙對沖、擊撞噴蕩,那樣反倒會相互消去勢頭。它們而是錯開洪頭,交叉而旋,三道勢頭最終聚成一股勢力。

由于滾滾洪流在這裏錯頭相沖,交叉而旋,這就在深谷中旋出一個倒尖角的渦底。也就是說星狀點的中心是空的,其中央的落差簡直就是一個懸壁,這就是所謂的天渦。“天渦之中,有水溺死,無水縊死”,這是傳說中對天渦的斷言,意思是有水無人能遊出其中,無水,其旋力更盛,無形旋勁可將人絞縊而死。
而在這天渦四周,沖旋而散的水流漫過四周嶺坡,往低窪處四射鋪延開去,這將造成千翎山區以及千翎山區以外周邊地方大面積的洪澇。

柳兒和餘小刺當然不會想到洪澇之類的事情,他們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逃開那個倒尖角的渦底。站在高處的張傳道可以告訴他們前面的情況,告訴他們往哪裏停靠才最合適,卻不懂如何指導他們沖過渦底、逃開危機,所有一切隻能靠他們自己,亦或許是隻能靠天命。

轉過個大彎道,餘小刺看見了那個恐怖的漩渦,比傳說中的天渦更可怕十分的一個天渦,剎那間,他意識中完全放棄了,絕望了,呆滯得如同木塑。

“後面浪頭要到了!”柳兒雖然也不時觀察前面情形,但大多時候還是在注意背後追趕過來的那個巨大浪波。

也是在剎那間,餘小刺重新活轉過來了,眼中閃爍出奇異的光澤。手中樸刀刀身一翻,刀面沖前流,刀杆一伸,別住銅船船頭。銅船的速度沒有慢下來,也沒有因爲卷入三流交彙而迅速加速,不同的是銅船的船身在餘小刺使力之下陡然打橫了過來。

橫過船身的銅船在急流中隨時會翻,特別是在有斜度的渦子邊上。開始隨渦流而旋的船身並沒有停止不前,柳兒他們甚至已經看到了深邃不測的渦底,就差尖叫一聲隨之直落而下了。

後面追趕的如山般的水波終于趕到,而且來得是那麼恰到好處。就在銅船眼見著要滾入渦底之時,高高湧起的波頂將銅船一下高高托起,托到渦子的上方,托過了倒尖角形的渦底。

眨眼之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渦底一下被湧來的水波填平,但隨即那水波就又被尖角的渦底絞碎。銅船雖然過了渦底,可沒有徹底逃出三流彙集的範圍,消失後又突然出現的渦子一下將銅船甩了出去,騰空地甩出去,就像扔出一片枯朽的樹皮。

銅船的船頭深深斜**土石之中,在光禿的山坡上,像一面突兀而現且凝固不動的旗幟。從銅船中拋出的人眼冒金星耳如鼓鳴。

餘小刺盡力直起上身馬上又頹然癱倒。

五侯沒有動。他從滑下百裏草坡就始終昏迷著,這也許是件幸運的事情,沒有見到剛才驚心動魄的一幕,以後肯定可以少做好多噩夢。

柳兒也沒有動,她不動卻是因爲這三人中她思維是最清晰的。常年練就的輕身功夫在身體被拋擲出來後多少起到些作用,而且身上還穿著餘小刺的刺水銅甲,所以著地時她所承受的撞擊力是最輕的。即使是這樣,她仍是暈頭轉向渾身疼痛,所以清晰的思維告訴她不要馬上就動,應該在確認身體的狀態之後再說,往往強行動作之後會對受傷的身體造成更大的傷害。

一個身影如飛而來,是掌教天師張傳道。他看到匍匐在地的柳兒,輕悄中又不免帶些急切地伸手將她身體扶轉過來。

很明顯,張掌教驚愕了一下,他是沒有想到轉過身體的柳兒竟然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他。
“東西呢?沒丟吧?!”張傳道的語氣顯得有些焦急,話出口後又似乎有些後悔。

柳兒沒有回答,眼光中卻閃爍著某種異樣。

張傳道從柳兒眼中也看到不尋常的東西,就像是兩片飄落的雲,于是猛然轉回頭去。

回首之際,真的有一青一黃兩個身影沖了過來,也真就像兩片蓋頂的雲塊。那是周天師和無頭打傘人到了。

“放下她!”“給我!”兩個人的攻擊目標都是張掌教,兩個人的企得目標都是魯天柳。

張傳道隻好放下柳兒,迎上那兩個人。一陣哼哈發力和金鏑脆鳴之後,三個人一下分開,然後各擺攻殺姿勢呈犄角態勢而立。張傳道是最沉穩的一個,他的姿勢像是在禮拜三清。周天師持劍直指,不過氣息間有些長籲。無頭人有些喘,而且所持黃油紙傘被劈開個大道子,傘骨繃收到一邊,圓形的傘面出現了個銳角形的缺口。

從紙傘的缺口中,柳兒看到了無頭人的真實面目。無頭人不是真的沒有頭,而是有一個極小的頭,那頭顱隻有香瓜大小,圓筒狀,直接架在肩頭上,加上這人高大身軀的反襯以及穿著立領的裳衣,使得他這頭顱不像腦袋而更像脖子。

柳兒依然沒有動,雖然持傘人的模樣很是畸形怪異,但與另一件正在發生的怪異事情相比,那麼持傘人的模樣顯得太微不足道。柳兒現在雖然仍躺倒在地一動不動,可所有的精氣神都已經凝聚到靈竅心**,極力搜索辨查那件怪異事情。

耳鳴聲,柳兒最初是這樣認爲的,可是當暈眩的腦袋稍微清晰之後,她馬上意識到不對,耳鳴聲不會如此具有節奏並且連續不變。

心跳聲,柳兒隨即認爲是心跳聲,是自己受到驚嚇後劇烈的心跳聲。可當她看到無頭人真實面目的瞬間,畸形的長相讓她心髒爲止一緊時,心跳像是瞬間停止了。由此她知道那聲音絕不是自己的心跳聲,那聲音應該是從自己身體下方傳來,從身下土石的深處傳來。

聲音真的很大,節奏也真的很有力,就像是自己正趴伏在一個巨人的胸口上。她奇怪周圍其他人怎麼對這樣大的聲響無動于衷,是不在乎,是司空見慣,還是根本就沒有聽見?!難道,難道隻有自己聽到了這聲音?!

“你們走吧!得不著東西留條命也是值的。”張掌教說的話是委婉的勸解。

“東西留給你,那我們還會有命嗎?”周天師在冷靜地反問。

無頭人沒有說話,卻是將攻守兼備的姿勢擺的更加嚴謹。

“小人畢竟是小人,狹隘之心難度君子。”張掌教道。

“呵呵,奸人到底是奸人,如犀之面如簧之舌卻還自命君子,哪有半分修道人的心性。”周天師針鋒相對。

“你懂什麼修道之心性,修道就該修至至上,推道學爲天下尊崇,你心性能達于此?”張掌教又道。

“這不是道學所推,而是你教中憾事。祖師張陵上得龍虎山首倡道徒研讀老子的《道德經》,創建‘五鬥米道’,被尊爲國之天師,正所謂‘麒麟殿上神仙客,龍虎山中宰相家’。但天師道雖一脈相承幾十代不衰,卻再未有人重履祖師成就,天師教之天師已淪爲道名代號而已。你多年來所尋所藏,包括這次不惜毀教壇遣教衆,改面猥形走一遭,都是想能得到寶貝依仗寶力彌此憾事,再推你天師教爲天下第一教。”周天師說話間顯出輕蔑之色。
躺在地上的柳兒身體突然微微一怔,她猛然往山坡上方爬行了三四步遠。如此突兀的動作讓犄角狀對峙的三人嚇了一大跳,但那三人誰都沒有動,他們知道,現在這狀況下,誰先動誰就露出破綻。

柳兒爬到一堆草叢前,用手輕輕撥弄開面前布滿雨珠的碧綠草葉。數步之外,參差如犬牙的亂石出現在她眼中。那是一圈亂石,雖然參差嶙峋,卻圍繞成一個很圓的圈。

此時,魯天柳清明的三覺不由自主地就發揮到了極點,她仿佛已經溶身到了那亂石圈中,聽到如雷般的起伏轟鳴,碰觸到如碾般的無形壓力,嗅聞到百流彙集的水腥之氣。這一刻,她迷茫了,昏懵了,呆滯了,神飛思散,入虛入化。

“誣我清修之譽,信不信我殺了你!”張傳道面色很平靜,話卻是咬著牙吐出來的。

“可惜,三角之勢,且都知道你是最劇之危。所以我的‘仙指路’,這位持傘朋友的‘鬼窺門’,兩個相援合擊,你能動哪個,動哪個你都是個劣局。”周天師神情很鎮定,應該是成竹在胸。

“可我的‘帝出天門’勢擺這兒了,你們又能奈我何?”張掌教少有地顯擺出些傲氣和自信。

一時無語,好長時間的沉默。三個人和那邊的柳兒一樣呆滯,任憑細密的雨絲灑落得滿頭滿臉。

“如果再有一個人從一側攻你,你覺得自己的‘帝出天門’還走得穩當嗎?”周天師突然想到了什麼,陰惻惻地對掌教張傳道說。

“哼,要有人助我來攻你們其中一人,哪怕隻是在中間站個位,你們這一仙一鬼還能合力嗎?”張傳道說這話的時候,臉色卻微微有些變化。

還沒有等周天師再說話,張傳道接著又說:“此處已經遠離悟真谷和女貞林,你們有人嗎?”

持傘的人依舊沒有說話,很小的腦袋也看不出臉上表情。

周天師卻是笑了,眼神轉向一旁的一個人身上。

張傳道看出周天師的目光方向,于是也將目光落在那人身上。

餘小刺終于坐起來了,剛才一摔下就強行爬起,讓他胸腹中血氣翻滾,頭脹若裂。趴在地上休息調整了一下,此時狀態已經好多了。

“餘把子,你家中遭惡破幾乎滅門,知道是什麼破嗎?”張傳道沒等周天師說話,已經搶先開口。

“庭前廊柱暗埋血浸的半個骷髏和削尖了的脛骨,據說是叫‘斷顱刀脛’的蠱咒。”餘小刺對這樣的事情是刻骨銘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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