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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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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49:07
第五節 早已覺

來時猥形,去時仙意,誰能洞悉皮下心。

話委端,不動情,動輒之間血已泯,慧裏早覺非道行。

生,必做定;死,天命盡。

“這‘斷顱刀脛’的蠱咒,乃是雲南馗帶山複生堀一派的伎倆。這一派早在清雍正年間就被江湖上一個秘密組織所收。由于此門派多出惡毒陰損招數而遭天數報應,修煉過程中又多服藥物避免被所操的毒蠱之物反傷,一代代累積而下,就造成他們的子孫後人身體畸形,比如說頭顱的收縮變形如若無首。而這門派中身體越是畸形,其所用陰損之技越是有效,否則這‘斷顱刀脛’還不至于傷死到滅門。”

張傳道的話沒有說完之時,餘小刺已經明白他要說的是什麼了。雖然此時身體狀態還沒有完全恢複,卻是大叫一聲一躍而起,動作上未見絲毫艱難。然後一步步走向持傘的無頭人,眼中噴出的火絕不是漫天雨水能夠澆滅的。

“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餘小刺步伐很沉重也很堅定,便走邊對無頭人發出聲聲怒吼。

無頭人終于說話了:“各爲其主而已,你家大業大,我門中要成大事,必須有財物來源。毀了你家,生意都就可轉手我們經營,被施以此種手段的,你家不是第一個,以前的我都記不清了。”

淚水也澆不滅眼中的怒火,反使得那怒火燒得更灼烈。餘小刺想到自家滿門無辜而死,血腥氣填滿了喉嚨口,緊握分水刺的手掌,青筋遊滑亂跳,骨節嘎巴直響。

“且慢!”就在餘小刺作勢要撲出的瞬間,周天師發出一聲斷喝。“你可知道,將你你祖墳‘毀祖截脈’的‘千須鎖閻’樹是哪裏來的嗎?這樹是龍虎山嗣漢天師府對面琵琶峰上私田秘植而成,原本是鎮服蟄伏地下的僵屍惡鬼用的,卻被人暗植在你祖墳地上。並且你有沒有發現,你祖墳開啓之後,不但其中屍骨盡碎,而且連陪葬之物都沒有留下一件。”

餘小刺茫然了,在他意識中埋惡破和毀祖墳一直都是一回事,可周天師話裏的意思竟然是兩路人所爲,而且其中還關系到龍虎山天師教。

“本來這事情原委應該是這龍虎的掌教來告訴你,但凡他還有點臉皮人心的話,是絕不能對你說出口的,那就讓我來代勞吧。”周天師說話間將他的“仙指路”架勢調整到完全蓄力待發的狀態,以便應付隨時都可能爆發的攻擊。

“龍虎山天師教很早以前就從遺世典籍中窺出八寶定凡疆的秘密,但過去多少代掌教都是清心修道的高士,從未想過利用這布福蒼生的寶貝得到些什麼。隻是到了張傳道這裏,他卻是志有大圖,想借機重振天師教崇高地位。你家祖上是三寶太監爲大明尋探寶物船隊中的至關人物,並且依水獲富,以水得昌,這些當然會被有些人以爲你家已獲五行‘水’寶,怎能逃過張傳道籌酌算計的範圍。于是他先遣人暗盜你家祖墳,未有所得後,便使用‘千須鎖閻’樹來‘毀祖截脈’,逼迫你家顯出可能擁有的寶貝來拯救家道。隻不過他錯了,助你家興旺的可能隻是那副刺水銅甲,而這銅甲所帶寶氣卻萬萬抵受不住‘千須鎖閻’樹‘毀祖截脈’’的技法。”周天師說話間,張掌教的臉色連續變化了幾次。
餘小刺猶如醍醐灌頂,難怪當時假水油爆帶來的木八卦上有三寶太監留聯;難怪這龍虎山掌教天師會懂自家獨創的“形信”之技;難怪當自家受厄之時,遍請高人都不能破解,直到頹勢已成,才由魯家人和魯家一個平常的風水先生便查出厄破所在,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深陷局中。

如火的眼光盯視住張傳道,可張掌教的面色竟然是那麼的平靜,雨珠滑過面龐,再順著漆黑須縷落下,臉上表情是如此的自然。

“他的話你信了?”張掌教的語氣很複雜,讓人無法理解問這句話的真正目的。

餘小刺一時間有些疑惑,但他還是微微點了點頭。

像閃電,像疾風,像流星劃過夜空。所有一切發生的過程,餘小刺隻來得及擡了一擡手臂。

犄角狀對恃的三個人幾乎是一起動的,其中張掌教和無頭持傘人的目標竟然都是餘小刺。周天師卻是利用這時機直撲張傳道。

餘小刺確實隻擡了下手臂,不過是一雙手臂。分水刺是迎向張傳道的,因爲張傳道距離他比較近,而且所挾氣勢淩厲萬分。拳頭是迎向無頭人的傘頭的,他知道拳頭抵不住傘頭,隻不過希望這樣做能延緩一下,讓局勢有所變化。

握著分水刺的手臂在空中翻轉了幾下後,在柳兒身邊落下,噴濺出的鮮血灑得柳兒滿臉滿身。餘小刺沒有看到是什麼武器將自己手臂削掉,他隻看到張傳道手臂由下而上一揮,一道無形的鋒芒就將自己的手臂帶走。

迎著傘頭的拳頭一下子變得粉碎,血肉模糊的一團黏在手腕之上。鮮血不但鋪滿了無頭人的傘面,而且還從傘面的缺口中灑到無頭人的胸前、臉上,在他身體的這部位形成一個紅色血點渲染而成的倒三角。

周天師的劍到了,不過到得有點慢,因爲張傳道側身去攻擊餘小刺,位置快速變化了,周天師隻能跟在他背後追擊。

即使是這樣,周天師的劍還是狠狠刺進了張傳道的身體,不過刺入位置卻不是周天師想象中的軟肋,而是偏下的胯骨。這部位是張傳道自己選擇並主動送上來的,他是稍稍跳起才送上去的,跳起的同時,一腳將餘小刺踹倒在腳下。

張傳道選擇的部位非常合理,因爲這部位不會緻命,又沒有大出血的血管,而且堅硬的胯骨還能使得周天師薄軟的雲紋磨鋼劍無法作出進一步的傷害動作。當然,做這一切首先必須要能承受住疼痛。

張傳道削掉餘小刺一隻手臂後,無形的武器由頭頂上方順勢回轉過來,直指周天師面門。周天師知道對手手中不是空無一物,而是有一把曠古奇珍的無影水晶劍。無影劍的長度不長,隻要不進一步強行刺入,導緻自己手中的劍身彎曲,對手的劍就刺不到自己面門的。爲了更好的控制好手中的劍,既不讓張傳道推壓彎曲,又不讓他抽身脫逃,周天師雙手一推一握,同時運力在劍柄之上。
無頭人撞碎餘小刺拳頭,隨即翻轉傘面,這是要用傘骨去刺張傳道,就算刺不到,他還可以利用傘面掩蓋對手視線,然後在傘面下出拳掌攻擊。

翻轉過程中,傘面上破裂缺口處相鄰的的兩根傘骨,第一根擊碎了張傳道左手送上來的一隻酒瓶,第二根正好架住這隻破碎的酒瓶。破碎後的酒瓶瓷片鋒利如刀,讓無頭人不敢將傘骨繼續壓下,也不敢將傘骨退讓開來。壓斷傘骨和退讓開來都會導緻鋒利瓷片的追擊。

一切又靜止了,動作又凝固了。又是一個僵持之局,隻是這局面更複雜更血腥。

直到此時,張傳道才發出一聲長長的呼叫聲,卻不知道是不是爲了被刺疼痛而發出的慘叫。

不是,看來不是,因爲隨著這叫聲,一個黑影從空中直落而下,是天禽奕睿,這隻紅眼八哥支棱著尖利的黃色硬喙直撲周天師。

周天師沒有動,對于空中撲襲自己的尖喙利爪理都沒理,隻專注地控制著手中的劍,不讓對手有絲毫可乘之機。

天禽奕睿最終沒有撲襲到周天師,因爲它是個靈禽,知道審時度勢。在它的後面緊緊追趕著周天師那隻藍色的“夜魔焰”,所以沒有搞定背後這隻體型比自己大得多的鳥兒之前,它是絕不會輕易冒險的。能做到這一點,和身上種了與他主人的心意相同的符咒有著絕對的關系。

兩隻鳥盤旋了兩圈,然後便在奕睿鳥的帶領下直往山嶺之下三流叉彙之間如崖的天渦中飛去。見此情形,周天師手中劍微微抖晃了一把。

“緊張了?你知道我的鳥還會回來,你的卻不一定。那時我便又有一個幫手了,眼下這局面終究是要破的。”張傳道竟然能對**之痛毫不在乎,臉上現出些得意之色。

周天師心中清楚,張傳道說得一點都不錯,此時天降密雨,三流叉彙爲旋,攏激流水氣爲壁而成天渦,其中不但有收壓之力,而且還有濃重水氣和雨水籠罩糾纏。而與紅眼八哥奕睿相比,藍翎鸚鵡“夜魔焰”體型肥大,翎羽豐厚,極不適宜在那種狀況下飛行,更不適宜在其中撲擊追啄。

正如兩個天師所料,沒有多久,一團黑色由天渦之中筆直朝天沖飛,這是最快最直接擺脫天渦中壓力的方式。當那團黑色到達一定高度後,馬上改換成一條斜線,直往周天師面上飛啄下來。

張傳道在微笑,因爲他看到自己的勝利就快來到了。

周天師收緊了臉上的每一片皮膚每一塊肌肉,他知道自己沒有辦法躲避,稍微的疏忽和避讓都會讓自己頃刻間丟掉性命。自己隻能硬受著一撲啄,其他的隻能是祈盼紅眼八哥這一擊不會讓自己現有的狀態發生太大變化。

“啪!”一聲亮響,空中彌散開一片水霧,緊接著地上翻騰起一片泥漿。
就在紅眼八哥奕睿就要啄到周天師眼睛時,一隻鋼球擊中了它。這一下將它翎羽上所帶水珠打成了水霧。八哥飛行頓止,直落在地,一陣撲騰掙紮讓地上泥漿四濺。

誰都沒有料到會出現這樣的變化,一起轉頭看去,發現原本呆滯茫然的魯天柳現在正婷婷站立在亂石圈邊,隻是臉上灑滿鮮紅血珠,那是餘小刺斷臂噴射在她臉上的。手中捏握著僅剩的那根“飛絮帕”,帕子球頭正在拳下抖晃搖擺著,上面猶自粘著一片黑色的羽毛。

“呵呵呵!”周天師發出一陣大笑,“你多出一隻靈鳥,卻怎麼沒想過昏濁之人早晚醒,我這邊又多出一人!哈哈哈!”

“不要笑了,我也不是你那邊的人!”柳兒語氣平靜溫柔,像是在勸慰一個生了魔障的老人。

“我就說嘛,柳丫頭如此的靈性,怎麼會信得你們。”張傳道的臉色平複了許多。

“我也不會信你,隻是覺得你們現在的相持之局正好可以讓我做完該做的事情!”

“爲什麼不相信我?我不是一直都在幫你完成你該做的事情嗎?”張傳道所問的話裏聽不出多少疑惑的味道。

“這最終還是要怪你自己,或許你真的不該讓我讀學那本《玄覺》,‘覺得無窮處,理得意中玄’。”柳兒說。

“是嗎?那我又是什麼讓你覺出蹊蹺叵測來的。”此時張傳道的確有些好奇了。

“我覺出你灼烈之欲,而且是在你每次提到那東西的時候。”

“隻是這點而已嗎?”

“當然不止,從你揭開周天師的底子開始,也同時露出自己的裏兒。掛發谷中,你與黃大蟹同行,依著你的身手,不管是明來還是暗往,都應該能保得黃大蟹性命,可是你沒有,反說自己假裝昏迷逃過一劫,這是不是很不合理?”

“女貞林明知有妖坎,你有解決手段卻不搶先主動出手,那是要不斷消減我們的人手,因爲你畢竟是單身而入的。在養屍地你明知周天師的計劃,卻也不早早捅破,那是拿他和他徒弟當探杆,因爲你知道,不管他們有沒有收獲,你隻要看住周天師就沒問題。後來在‘百節糾錯陣’見周天師徒弟已死,而且沒什麼收獲,你才決定帶我們與周天師分道而行,因爲你清楚,前方的坎子隻能依靠我們魯家了,多個周天師就多出個與你爭奪的對手。”

張傳道的臉色在不斷變化,他根本沒有想到自己的秘密被窺破得如此淋漓。

“聰明!後生可畏呀!”周天師發出一聲感慨,其中不乏失落悵然的感覺。

“你們入到悟真谷小鎮中後分道而行,你選擇與蔑匠大叔一路,這是因爲你知道這些人中,唯一對此處有點了解的隻有蔑匠大叔,依靠他,要麼能搶先找到藏寶點,要麼搶先找到我。還有,剛才當我摔落在此山坡上時,你扶轉我原本是想在我身上搜到東西,卻沒料到我是清醒的,一驚之下竟連虛僞之言都不再多噓,直接問東西如何。”
張傳道臉色好長時間才恢複平靜:“我沒有看錯,你真的很行,真就沒有你不知道的了嗎?”

“不!有件事情我一直都不明白。從你再次見到我之後,每有涉及寶物之言,口口聲聲都似乎斷定是由我所取,你憑何作此判斷?”

“憑的《玄覺》,‘由心之動,以意爲觸,方覺無形之氣’,再次見你,你已非你,周身無形氣相縱橫,如罩如壁,于是斷定你已挾奇寶在身。”

“你能確定我所挾的就是暗藏于此地的五行水寶?”

“不能,這世上也就幾個具先天異能之人可以辨別出來,不包括我,卻包括你。”張傳道言語中帶些慧眼識珠的得意。

“老天師真的是擡舉我了,不過我卻真的是沒**什麼東西來,更不用說什麼奇珍異寶,至于你說的什麼氣相,想必隻是你編排誑惑之語,用來試探我的吧。”

“不對!”“有的!”“是真的!”三個人異口同聲,不止是張傳道看出柳兒氣相布罩的奇異,就連周天師、無頭人也都看出,因爲那是一種無形的力量,是個高手都會有所感覺。

“那你們有沒有感覺出此處氣場的異常?”柳兒說話間用手指了指身後的亂石圈。

那三人有些詫異,特別是掌教張傳道,他憑著多年的玄覺之修,竟然沒有在柳兒所指的地方看出一點異常。

“此處是海際井!對的,此處是海際井!”持傘的無頭人突然發出一陣尖利的叫聲。這叫聲讓張傳道和周天師猛然一愣,他們都想到祝蔑匠解說黃綾暗語時介紹到海際井的那些話。

柳兒沒有回頭,她早就看到亂石中間那個黑洞洞的井口,也早就感覺出其中的惡勢洶湧、瘴晦彌漫、冷毒起伏,無形的壓力不停騰躍,像是惡魔的心跳、妖孽的血流。剛才聚氣凝神尋找這股奇怪現象時,自己竟然會隨勢而迷,一時忘卻周圍所有不能自拔,就像入了迷神障一樣。幸虧是餘小刺被削掉的手臂掉落在她身邊,血珠噴射在臉上,如同一張血繪“天星符”,這才使得柳兒緩緩醒轉過來。

“是嗎?!”柳兒的語氣此時變得從未有過的平靜,與無頭人的叫聲形成極大反差。“謝謝你們,我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柳兒說完,朝著亂石圈退過去一步。這一刻,在張傳道他們眼中,渾身泥污血跡的柳兒變得璀光流瑩,婀娜娉婷得就像一棵神界的仙柳。

驚愕、惶然之後,張傳道首先低吼一聲:“阻止她!殺死她!”他心中最是清楚,現在也隻有殺死柳兒才能阻止她下一步的行動。

話剛說完,架住無頭人傘骨的酒瓶徹底碎了,無數的碎片從傘面的缺口中激射向無頭人。

無頭人根本沒躲,也沒時間躲,沒辦法躲,于是雙眼立時被碎片刺瞎,脖頸般的小頭顱成了朵綻開的鮮紅花朵。與此同時那傘骨斷了,尖利的折斷口直落在張傳道的左肩上,刺破了皮肉,刺斷了筋脈,刺碎了骨腱。張傳道左臂不但立即就失去所有功能,而且這輩子再能不能恢複都是個問題。
左臂不能動了,張傳道右臂卻動了,身體也動了。直指周天師的無影劍再次回撤朝前,過程中順便削斷插在左肩的傘骨。身體同時側轉縱出,任憑周天師的雲紋磨鋼劍劃開自己胯部的肌肉,潑下大片血污。

縱出的身形本身就像一把飛行的劍,這把劍的目標是站在海際井邊的魯天柳。但這把“劍”最終沒能飛出,因爲他忘記了自己腳下不遠還有一個人,一個被自己削掉手臂的人。

僅剩一隻受傷手臂的餘小刺雖然已經沒有擊殺能力,但挺起的強悍身軀還是完全能夠阻止一把“劍”的飛行。單臂纏胸勾腋,身體弓型勾腰,雙腳並攏斜**襠,一下子就裹貼在張傳道的身上。這是餘小刺家的獨門功夫“蝦攀蘆”,是對付使用長大兵器對手的,纏裹在身,長大兵器就無法回殺,本來要是他右臂還在,此時就可隨意出刺了。

“劍”既然飛不出,那麼後面周天師的劍可就到了,直刺張傳道後心。

“劍”既然飛不出了,就隻有將手中的無影劍飛出,一片無形的風掛之聲直射柳兒胸前。

一陣潑風旋起,在柳兒前面擋住。無形之風與旋起的潑風相撞,發出一聲青靈脆音。于是那無形的劍風改變了方向,堪堪從柳兒頭頂處飄過,碰到她頭上那支小花,挑落下一枚細緻花朵。

細小的淡藍色花朵剛好飄落在餘小刺的斷臂手掌之中。落入手掌中的花朵迅速收縮花瓣,變成一枚滴珠狀的花苞,晶瑩剔透,如同一顆眼淚。

五侯撐著刀杆站在那裏,顯得很是虛弱,但從他堅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不管身體如何的不濟,他都會毫不猶豫地替柳兒擋去一切傷害,哪怕犧牲自己的性命。

此時的五侯和在簸框裏時一樣,身上布滿黃泥,就像是座泥塑。也幸虧是這些黃泥,才止住他渾身的傷口不再流血,才讓始終沒機會包紮的他保住性命。不過從擊飛張傳道無影劍可以看出,五侯還沒有恢複,才隻是剛有好轉。要不然就算看不見無影劍如何飛行,憑他的旋刀之力,完全可以將無影劍遠遠擊開,而不隻是改變它的方向。

周天師的劍刺進了張傳道的後背,卻並非正中心髒。張傳道知道避不可避了,隻好最大限度地將心髒位置讓開。同時右手回探,一把反扣住周天師脖頸,拇指、食指直接**皮肉,捏住其咽喉骨。

本來張傳道隻需再稍稍加力,就可頓時將咽喉骨捏碎,可就在此時,原以爲已無攻擊力的餘小刺突然出招,讓張傳道瞬間覺得氣血不繼,手指間難以發力。

餘小刺這次出的也是他獨門的救命招式“鼈對齒”,都說被鼈下口咬住後,非上下牙齒對住才會松開。餘小刺這招也是從鼈的這一特性悟出,自小咬嚼硬殼幹果練起,直至牙口能提甩石鎖。所以眼下當餘小刺兩排鋼牙死死咬住張傳道一側頸脈後,其力量已非張傳道搖頭扭頸就可以擺脫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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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節 水回天

(正宮·塞鴻秋)

海際井旁千山鋪,是豪客義士奮博處。

見得坡下三叉旋,是兇**厄勢該歸去。

雲飛開天眼,西南垂柳數,投命險涉依如故。

再次是僵持之局,張傳道不能松指,松開後,周天師隻要回轉過氣息,立刻就會變劍招把自己刺砍得千瘡百孔。

餘小刺不能松口,松開口,張傳道就能立馬解決周天師,然後騰出手結果了自己。

周天師不會撤回劍,自己命門被握,生死就在須臾之間,就算張傳道一時沒能捏碎自己咽骨,但這樣的握力還是會在很短的時間能就讓自己閉氣而亡。現在隻能是同歸之局,于是雙手繼續施力推握劍柄。可惜的是咽喉命門被握,讓他無法提丹田氣發大力,這劍隻能是一點點往張傳道身體中擠入。

一旁還有個雙眼被刺瞎了的無頭人,此時他的破傘已經遠遠滾落到坡下。驟然的失明讓他感到惶亂驚恐,加入戰團,不敢!趕緊離開,不舍!于是隻能是單腿跪地,仔細辨聽周圍形勢,尋找可乘之機。

“其實我一早就知道自己取了件非同一般的東西,不過卻從沒想過這會是五行數中‘水’字天寶,是你們剛才替我開了靈竅,讓我知道自己取到的到底是什麼了。”柳兒平靜的話語,讓相持的三個人稍稍松了些力道,他們都還不想馬上死,他們都想知道自己拼死拼活最終是爲了一件什麼寶貝。

“入到裂開圓石前,我發覺自己清明的嗅覺恢複了,這是因爲穿過雁翎瀑時,雁翎般的純清水花沖刷清洗了我的身體,除卻了我身上混淆嗅覺的污穢。這讓我更真切的聞到裂石中的清雅花香。”柳兒訴說時眼神迷離,像是在回憶那一刻的情形。

是的,柳兒就是匍匐在雁翎瀑下無法前進的那段時間裏,雁翎水花不斷地沖刷清洗,去除了她身體的污穢和氣味,消除了影響她嗅覺的原由,清明的嗅覺完全恢複了。而清明的嗅覺讓她在裂石中獲知了一個極爲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圓石之中除了清新芬郁花香外,還有不香的花!

柳兒繼續說道:“清明的嗅覺可以聞到花香和其他味道,也就可以分辨出無香無味的東西。如果成千上萬同樣溫芳雅嗅的花枝中,唯獨有一枝外形一樣卻無色無香,這說明什麼?不會僅僅是與衆不同,花裂石中的所有東西包括那裂開石頭本身都已經是與衆不同的了,那這花就不是用與衆不同這詞句可以形容的。于是我隨手采摘了那一枝小花。”

說話間她將發髻上那枝小花取了下來:“如果不是爲了這枝不起眼的小花,我也不會狠著心拋卻親人隻管自己逃命。有那麼一刻我自問過,這枝花就是我們要找的寶貝嗎?如果不是的話,我們的犧牲是不是太大了?但剛才你們對海際井的感覺告訴了我,爲這枝小花絕對值得。”

“其實在蔑匠大叔講說此地與黃綾暗語相合地名時大家都多少料出,這海際井很可能就是兇**所在。而當我站在井口邊時,你們竟然沒有對如此兇**有絲毫的反應,特別是還有玄覺得成的張掌教在,那麼唯一的解釋就是其兇已被寶氣所抑。我離井口最近,而且你們說再次見到我後,身上氣相有所變化,都說寶貝在我身上。暗自與進到雁翎瀑之前相較,發現自己唯一不同的還是多帶了這麼枝花。”
“洛神花!”雖然張傳道被餘小刺咬住頸脈,聽到此處還是強自運氣吐出這三個字。

“你是說洛神花?!這就是傳說中‘洛神踩清波,飛淋化晶花’的洛神花?!”柳兒雖然有極大的心裏準備,可還是顯出極爲驚異的神情。

《神魔志·仙由篇》有:洛神踩清波行萬流千川,袖帶如霓,峨髻如雲,扉彩雲濕爲幕,難見其容,蘭指間挾花一枝,揮灑間珠飛滴灑,化爲花,複化爲水,再化氣而緲,歸于自然。

柳兒聽過有關洛神的故事,也在龍虎山見過“洛神行波圖”,那圖的側頁上便是抄錄的仙由篇中洛神一段。洛神花是洛神所持之花,據說這是天生之花,洛神乃是持花而生,道成之後便以此花行法布水,此物乃是天地間百彙千流之指示,氣化淋落之神奇。

“神花損,缺寶相,疆不全,神花損,缺寶相,疆不全呀!”張傳道被餘小刺咬住頸脈,口齒很是不清,其實就算說得清,別人也不一定就能領會其中意思。

柳兒聽到張傳道所說,有少許時候的愕然,隨即臉色頓變,有無限的懊喪和後悔。緊接著馬上稍蹲下身,低頭在地上踅摸起什麼來。

柳兒此時都不敢正視手中這枝晶瑩的淡藍色小花,千兇萬險啓出的那枝小花散發著淡淡的聖潔之光。她低首蹲下是爲了尋找剛才被無影劍挑落的那枚花朵。從剛才張傳道模糊的話語裏可以聽出,他是在說寶物有損,就算鎮得兇**,也無法保證凡疆得全。

雨還在細密地下,卻再沒有一絲雨線落入餘小刺斷臂手掌中。那朵小花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變得完全像個水滴,或者說像個淚珠,晶瑩剔透,純淨透明。當柳兒想再仔細看清時,那水滴晃閃了下不見了,如同隨風而逝,隻在沾滿血漬的手掌中留下一個水滴狀的痕印。

柳兒重新站起身來,輕歎了一聲:“唉,洛神花入手,洗血留印,化氣入無形循道。餘大叔,你家的‘毀祖截脈’之厄解了!”

聽到柳兒的話,餘小刺眼角處流出一滴眼淚,和那洛神花朵化成的水滴很像很像。

“天賜奇寶,鎮大兇除小厄,天之善,我幸行之。”柳兒說完這句話時,眼角處也流下一滴眼淚,也和那洛神花朵化成的水滴很像很像。

就是此刻,所有人都動了。

而最先動的竟是剛被刺瞎雙眼的無頭人,他顯然已經弄清了周圍情況,當然不會舍棄最後的機會,跳起身跌撞著朝柳兒的方向沖過來。

五侯見無頭人動了,馬上也跌撞著迎了上去。

餘小刺的動作很小,柳兒的話讓他知道自己的目的達到了,所以放心了,無憂了,拼命了,牙口間重新一緊,頓時血噴如柱。
張傳道捏握住周天師咽喉的右手猛然朝自己回拉,雖然無力捏碎咽骨,**脖頸的兩根指頭卻是拉斷了頸脈氣管。

周天師完全放棄了脖頸處的抵抗,拼盡最後的力氣,再借助張傳道的回拉之力,雙手齊推。劍不但刺透了張傳道的身體,而且還從纏裹住張傳道的餘小刺身體上穿過,將兩人串在了一起。

柳兒的動作不快,卻很小心,很決斷。雙手托著洛神花送到海際井的井口之上,然後輕輕分開雙手,洛神花優雅地翻轉著朝井下落去。

無頭人雖然看不見,可功力還在,五侯原本就不是這樣高手的對手,再加上受傷沒有恢複,隻是稍稍一碰,五侯手中樸刀便被擊飛出去,人也滾下山坡。飛出的樸刀帶著疾風對住柳兒胸口直飛過去,剛剛將洛神花放下井口的柳兒悶哼一聲朝後飛跌在地。

五侯的阻攔沒有成功,卻讓無頭人的腳步稍稍轉移了一點角度。所以無頭人原本算計好的路數歪斜了,跌撞著直撲向了海際井的井口,在亂石一絆之後,撲跌而下,發出一聲長長的尖細慘呼,在井中回蕩許久。

隨著一聲轟響,周圍霎時變得很靜很靜。

旁邊山谷下叉流成旋的洪流嘎然而止,天渦收複成一個平靜的水面,平靜得就像是面鏡子,連一絲漣漪都沒有,整個過程沒有一絲聲音。

細密的雨水也同時悄然止住,無風,濃濕的水氣在緩緩沉澱。

天上厚重的雲層在終于有了松動,在相互無聲地擠壓推碾著。

海際井中緩緩升騰出無數大小不一的水珠,排擠在一塊兒,飄然而上。無數水珠在天地間形成一根和井口一樣粗細的透明柱子,越升越高,直撞破厚重的雲層,撞出一片絢麗的丹紅霞光。隨即,水珠化氣而逝,融入霞光,融入天穹。那透明的柱子無聲而來,又由無聲中消失。

就在附近的一個山嶺上,快速行進著的一隊人停住了腳步。領頭的青衣人靜靜佇立著,看到天上驟然出現的那片丹紅霞光,眼中流露出東西太多太複雜,但最明顯的莫過于懊喪,極度地懊喪。不過他的聲音卻沒有像他目光那樣,依舊平靜如止水:“晚了,來不及了。回頭,去找另一個。”沒有人提出質問,沒有人發表意見,整個隊伍無聲中調頭,然後快速消失在山林之間。

井邊的柳兒一動不動,滑倒坡下的五侯一動不動,餘小刺、張傳道、周天師也都一動不動。

餘小刺徹底咬斷了張傳道的頸脈,“鼈對齒”已經對上了齒,早在沒有對上齒的時候,張傳道的血流就已快枯竭。張傳道手指還在周天師脖頸之中,雖然已經無力,可破斷了的血脈氣管已經注定周天師生命的終結。周天師雙手持著劍,刺中張傳道的部位也許不能馬上要了他的命,可刺透過後穿入餘小刺身體的部位,卻是馬上就要了如同黿鼈般硬漢的命。張傳道和周天師依舊站立著,餘小刺依舊纏裹在張傳道身上。三個人依靠在一起,就像山坡上突兀立著的一塊怪異石頭。
一聲沙啞的怪叫,打破了平靜。匍匐在地的紅眼八哥睿奕終于恢複過來,撲扇了幾下翅膀直飛到對面山嶺的林子中去了,主人已死,符咒破解,這畜生恢複了自由之身。

跌倒在地的柳兒手指微微曲伸了一下,樸刀的撞擊雖然很重,卻沒能殺死她,隻是讓她在大力撞擊和摔跌後昏迷過去,這一切都是幸虧有刺水銅甲的保護。

睿奕的叫聲喚醒了柳兒,讓她在昏迷中體會到一種解脫的感覺。睜開眼的她看到正在松散的雲層間透出一縷縷霞色,血紅血紅地。

五侯從坡下爬到柳兒身邊時,柳兒已經站在一塊突起的平石上,靜靜注視著西南方向的嶺頭,那上面有獨自而立的一棵枝繁葉茂的柳樹,搖曳的柳樹讓她的心情如此的甯靜放松。

“去哪裏?”五侯的問話雖然簡單,卻讓柳兒一時間想到了太多太多,過去的,現在的,老爹沒了,家沒了,自己該何去何從?

“或許……”柳兒緩緩擡起手臂,朝著一個方向指去,“或許我該去那裏,我是從那裏來的。”

五侯順著柳兒的指向,他隻看到嶺頭上的一棵柳樹,在西南方向。

《福建東嶺區水文載本》記有:“東區嶺多匝連,每年洪期早,遇淤則泛濫四邊乃及平野。民國始時,連綿雨期,水文巨變,洪道轉走,盡趨于東,入渠入河入海,再無泛濫之勢。原民皆安。”

千嶺山區流傳,民初大洪,衆流聚集,推山倒嶺,勢要毀盡生靈,化山爲澤。幸得老天開血眼,憫憐蒼生,收所彙流洪,瞬間其勢盡滅,大水消于無形。

至于張傳道所說“神花損,缺寶相,疆不全”,綜觀現今東南之局,似乎是暗應了台灣至今未歸于統一之缺憾。但天運還須人爲,寶相有損,人力可補,此“疆不全”之厄終究會有破解之日的。

七月流火,陽中盛。初七,火曜日,無風,雷動西北。

黃土之地,被烈日曬得面土盡浮,人踩在上面很是松綽。浮土中的熱氣不斷順著褲管往上湧,像是要把衣褲鼓脹起來,可它讓人流淌下的汗水偏偏又使得衣褲都粘附在皮肉上,扯都扯不下。

近處的黃土溝,被曬出了龜背般的裂口,從中蒸騰出的熱量,讓遠處的黃土丘看上去很恍惚。

在不遠不近的地方有兩棵樹冠很大的樹,相互間離得很遠,總要在十幾個樹影的樣子。

兩棵大樹,一棵是榆樹,另一棵也是榆樹。樹和樹不一樣,在這樣貧瘠的黃土地上,能長出如此枝繁葉茂的大樹很不容易;榆樹和榆樹也不一樣,一棵枝展葉綠,可以給人帶來一點稀罕的陰涼清爽之氣;一棵枝垂葉澀,籠罩著的卻是一種陰毒死亡的氣息。

其實那棵籠罩著陰毒死亡氣息的榆樹真正與另一棵樹不同的不是枝葉,而是上面懸掛的榆錢兒。那無數的榆錢兒的顔色不是碧綠的,也不是枯黃的,而是暗紅的,而且那些榆錢兒會無風自動。

“榆錢兒”的動不是想象中的擺動,也不是抖動,而是蜷曲著,扭轉著,收蠕著。樹上也有一動不動的,那是大枝杈上蹲著的一個人,一個衣衫襤褸臉色青白眼睛血紅的人,口中還銜著一根紅線頭。打眼就能看出,這人和那些“榆錢兒”有著很重要的關系,因爲他的模樣裝束乃至表情姿勢,都和哪些“榆錢兒”一樣的詭異,讓人看著就心中發怵。
“榆錢兒”是活的,這點看到的人都能肯定,隻是它們的真正來頭卻沒幾個人能說出來。它們真正的名字應該叫“樹棺蜈蚣”,江湖上則大多叫它們“屍血蜈蚣”。在南疆,有一族的風俗是將死者棺木擱于大樹之上,謂之樹葬。但不知道是棺木原因還是大樹的原因,有些棺木上樹後不久,其中就會有暗紅色蜈蚣從縫隙中爬出,其形很似榆錢兒。有人說此蜈蚣爲死者魂魄所化,也有人說這是他們族人在棺中放入的護棺活蠱。但不管哪種說法正確,反正從有血蜈蚣開始,就再無人敢接近擱棺之樹,因爲這種蜈蚣周身劇毒,觸之即亡。《異蟲譜》、《南疆遊聞見記》中均有此記載。

此時樹下也站著一個人,銀白色頭發雖然梳理得一絲不亂,卻已經沾上了累累黃色塵土,臉上的汗液也粘附上黃土塵,讓帶些笑意的臉龐顯得有些森然。那人手中持一把閃著淡藍鋒毫的笑臉鬼頭刀,刀柄上所掛大塊紅綾比樹上人的眼睛還要紅。

樹下的正是笑佛兒利鑫利老頭。利老爺子雖然不知道頭頂那些紅色“榆錢兒”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那個血紅眼睛的人是什麼底細,但他卻知道自己不用害怕,因爲不管自己面對的是蟲子還是人,他們已經在自己之前害怕了,是害怕自己手中的刀,害怕自己刀上的紅綾。

不單是利老頭知道自己面對的局勢,其實周圍有好多人都看出來了,或者是感覺到了,笑臉鬼頭刀以及那塊血色染紅的紅綾所挾帶的殺氣和血氣已經完全將樹上的人和怪蟲壓攝住了。

離這樹大概有十幾步的地方,一個薩滿模樣的人呆立著,他的衣著相對與這樣的天氣肯定是太暖和了點,也許從開冬以後就沒舍得脫下件衣服。他的眼神是散落的,因爲根本沒人看得出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何處。他的眼神又是集中的,因爲所有接觸到他目光的人都有種被他盯視的感覺。

與他對峙的是聶小指和一個白淨的年輕人。聶小指的變化不大,這和他曾經長期在灘塗上討生活有關系,那種環境中很多時候也是日曬沙拂。而另外一個年輕人的裝束打扮和獨眼倪老三很像,就連拿在手中的“雨金鋼”和背在背上的梨形鏟都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的披風是土黃色的,就像此地的層層黃土。這人是倪家老七,倪三的堂弟。讓家裏派出尋倪三,後來路遇龍門澗鬼谷中道觀的住持老道,這才打聽到,說是倪老三隨魯一棄、穆天歸一行人往西而來,會在鹹陽城外渭水邊十八裏營聚合,這才趕到此處,找到王副官他們一行,一起在這裏直等到魯一棄他們到來。
倪七沒等到倪三,卻也沒有走。因爲他多少也知道倪三走這趟的用意,現在既然倪三已經無法在協助魯一棄了,他當然是不會袖手旁觀的

在兩棵大樹和黃土溝的之間間,還有一群人和一群驢、馬。人群的最前面是賊王夏瞎子和王副官,後面跟著的都是那些勇悍的士兵,個個荷槍實彈,嚴密警戒著。從打北平開始到現在,今天是第一次由魯家這邊在人手上占到優勢,可是不知爲何,瞎子心中還是有許多不安,一顆心撲蕩得厲害。

魯一棄此時正坐在有陰涼清爽之氣的樹下,可他卻並不比站在其他地方的人舒服,因爲有一股氣相以淩厲之勢包圍著他、壓迫著他,這一切都讓他的心理和精神不能有絲毫的松懈,必須不斷調整狀態去順乎自然去承受這一切,他已經謹慎小心到了每一次呼吸。

很難說那股氣相是怎樣的氣相,雖然魯一棄已經不是第一次與之相遇,卻始終參不透其中蘊含的意義,是王者之氣?道者之氣?還是富貴之氣?雅士之氣?抑或許是這種種氣相都有部分融入其中,抑或許它根本就是這種種氣相的總和。

魯一棄將身體再往椅背上靠了靠,這樣讓他覺得更加愜意些,也讓他的狀態調整得更加地自然。透過單層的老帛紗布褂子,可以從後背上更多感覺到座下這把清式花梨木椅子的清涼,特別是椅背上蝠形雕嵌花紋大理石的圓盤,他能從上面感覺出自然石色花紋顯幻出的神仙居般的意境,這讓他更加地放松,心境更趨玄虛之道。

面前的花梨木桌也是嵌的大理石桌面,不過這桌面的石頭卻不是帶山形雲紋的,而是整塊無瑕疵的水青色。這整塊青靈上刻紋縱橫,乃是一張極上品的棋枰。魯一棄在北平琉璃廠呆了那麼多年,打眼就能看出這桌子和座下的椅子不是一套。椅子應該是清早期的官家廳椅,而這桌子卻絕對是明中期所制的弈桌,專門用來對弈品茶的。

桌子一邊的棋罐托中有密色瓷罐兩隻,其中黑白棋子分別是用天山凝脂白和西地田帶淚靈眸這兩種玉料做成。在棋罐對面的杯槽中,主客兩邊各有五隻玉白裏兒藍釉碎瓷杯,其中茶水味色各異,清涼甜香四散飄溢。

“請落子。”魯一棄對面的青衣人修長白淨的手掌往前優雅一探,杭大紡青綢料的衣袖竟然不曾有絲毫擺動。

“不精此道。”魯一棄沒有動,他知道就算自己動也沒有用,對手是無法想象的強大,如果他願意做的話,優雅探出的一掌隻需繼續朝前一尺半,然後用一指之力就可以取了自己性命。

青衣人不會要魯一棄的命,他心中很是清楚,天下與寶有緣的可能隻有兩個人。一個就是面前這個年輕人,還有一個卻不知道是誰,自己往悟真谷趕去最終還是晚了,沒有見到啓出那處寶貝的高人。就是這兩個人是能夠對自家大事起到決定性作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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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6:50:05
第七節 電抹宵

青衣人心中還很清楚一件事,那就是做人辦事目的必須明確,既然根本不知道另一個高人是誰,那麼就更加要牢牢掌握住知道的。所以他要請魯一棄喝茶下棋,他要在關系緩和融洽後再與目前這個無法度量的年輕人做場交易。

青衣人也不敢去要魯一棄的命,雖然不是第一次與魯一棄聚頭,也不是第一次見識魯一棄的能力,青衣人還是爲魯一棄的表現暗暗驚服。爲了後面的交易能成功,他這次沒有再像前兩次那樣收氣息斂鋒芒,盡守玄之丹虛之田。可是當自己氣息蒸騰縱橫、勢如坍崖覆頂時,對方的氣相竟是隨自己氣相而動,此消彼長、隨勢隨流,特別是當自己聚氣凝力探手示請時,面前這年輕人周身氣相竟然沒有絲毫波動,仿佛一切都在他掌握之中。所以他不敢有更進一步的動作,這倒不是在乎生死之事,而是害怕稍有閃失,在自家下人面前墜了名頭和威信。

“那麼請品茶。”雖然心中思緒翻騰,語氣卻和剛才一樣平靜。

“天如落火,沾水則牛飲,無品茶之興,還是算了吧。”魯一棄不是不想喝,而是不敢喝。此次與海上那次不一樣,那時就一種茶水,柳兒從其氣味色澤中感覺出沒有問題。而此時那五杯茶水混雜在一起的氣味很奇怪,雖然沒有感覺出其中有毒殺的危險,卻難以辨出是否有什麼蠱迷之料。

“你是不敢喝?”青衣人不單是高手,他還是個領導者,所以洞悉人心。

“是的,我不敢,”魯一棄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不必要在乎什麼虛名身份,坦言不敢也無所謂。

青衣人眼光微微閃爍,他沒有料到對手會如此坦陳不辨,更沒料到對手說完這個代表榮辱的“不敢“後,氣相依舊沒有一絲變化,這份氣度涵量就已非尋常高手可比。

“那我來說說這五種茶,也許我說完後你會喝。”青衣人修長的手指捏起一隻玉白裏藍釉碎瓷杯,那杯中滿溢的茶水在他手中沒有一絲晃動。

“那你就說說這五種茶,也許你說完後我真的會喝。”從魯一棄的眼神中看,這句幾乎是調侃的話說得極其認真,這又讓青衣人閃過一絲疑惑和不解。

“這五杯茶分別爲苦、辣、酸、甜、香。苦爲南海苦丁茶,理腎通脈,去燥消脂;辣爲白片姜水,暖丹臍,護肺脈,清咽滯;酸爲仙居梅子茶,透汗腺,收胃水,生津啓食路;甜爲川南柚蜜茶,去垢通腸,能除毒餘。香爲姑蘇茉莉花茶,順氣、醒腦、通竅、怡神。這五茶所依次而喝,順序不同,其用又有異……”

“不用說了,我不會喝的。”魯一棄沒有等青衣人話說完便說道。

“爲什麼?”

“喝茶與心性有關,喝你這茶的人心中事情太多,也太累,欲得無果,欲舍不能,而我不是。”

青衣人微微笑了下,卻看不出是會意的笑還是苦笑:“何以見得?”

“五茶中竟沒有一個是明心清思的,還有你這五茶性格又是相破的。苦破辣,苦丁茶寒肚涼肺,辣破酸,白片辣水開汗攣胃,辣還破甜,會阻腸聚垢。甜破香,膩心迷竅,甜還破苦,起燥堵脈,香還自破,多飲破氣糊腦。”
“那麼此茶不能飲?”青衣人又笑了笑問。

“能飲,窺其理,順其序,控其量,延其時。”魯一棄回道。

“你說的道理很玄,沒想到這茶理中還有道中之理,坎中之妙。”青衣人說。

“正是如此,這五杯茶就像你門中布坎,以險疊險,以力加力,其實多味不一定就是好味,就好像結繩扣,扣上加扣,扣扣相接,再大扣包小扣,一根繩打成個花似的又怎麼了,也許繩頭一抖就全解了。”魯一棄所說的這些道理是從《班經》上學來的。

“那你魯家可曾有坎扣難住我門中。”青衣人此時倒是顯出些不以爲然來,顯然,魯一棄的說辭他不能接受。

“坎家之妙布在其次,重要的是解。布可憑借天時、地理、萬物生靈,而解卻全在人爲。”魯一棄所說已經涉及《機巧集》中內容。

“你是說我門中破解之術不如你魯家?”

“我是說的解,不是破解,更不是破。”

“有何不同嗎?”

“你說是將那結扣如花的繩子一一解開容易,還是將那繩扣一刀剪碎容易。”

“能斷不斷,偏偏費時費力去解,當行哪個?”青衣人似乎終于找到魯一棄的破綻了。

魯一棄沒有馬上說話,他在思考,青衣人的話不無道理,有時候也許對家的方法會更有效。

思考的時間很短暫,因爲回答青衣人的話早就在魯一棄的腦子裏:“如果我還需要那根繩子呢?”

青衣人的目光頓時有些黯淡,但隻是一瞬之間便恢複了神采,話說道這裏,也該引上正題了。

“如果我現在給你一根繩子,你能不能與我同解另一個繩扣花?”

“你那繩子能系多重?解開另一個繩扣花後,這另一根繩子又歸誰?”

“我那繩子能系多重還要你來掂量。要說解開的繩子歸我,你肯定不會答應,要我隻是想借用一下解開的繩子,這樣的要求應該不算過分。然後你奉寶履天命,至于我家是得天昌還是負天罪都與你無幹。”青衣人的話語顯得極爲誠摯。

“那是先看看你的繩子還是先說說這兩根繩子的用場?”魯一棄也希望盡早進入正題,從目前的狀況中脫身而出。

說實話,魯一棄心裏很沒底,雖然今天這場遭遇對家就出現了幾個人,可對家能將自己堵在這裏,完全是有所準備的,而且不是一般的準備。這些日子,自己是想在此地將移位後隱藏無蹤的五行“土”寶尋出。辛苦了一個多月,在這片黃土地上探得可疑地塊二十一處,查明了兩處。昨晚告訴大家今天本來會探渭水邊的第十三處。早晨臨時改變線路,往反方向的第十八處而來,可對家偏偏就在這十八處候著了。對家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安排,除非是昨晚入到自己夢裏。

此時魯一棄思緒的繁雜和內心的惶惑是會影響到他保持自然狀態的,這樣的話別人就會輕易覺察出他的氣相波動了、散亂了。
可是青衣人沒有發現一棄氣相的變化,因爲這一刻他正在收斂了自己縱橫的氣息,重新回複得就像個平常的中年人。因爲他覺得,既然切入交易正題,那就該以誠相待,不必再相互施加壓力。

魯一棄感覺到壓力消失了,于是重新正襟端坐,這樣可以的動作完全破壞了他所保持的自然狀態,于是所挾氣相也頓時隱若不見。

對家的青衣人很滿意魯一棄氣相的變化,在他認爲魯一棄這樣的反應也是屬于表現誠意的舉動。

于是青衣人開始了又一個流程,他擡手稍稍揮動了下,隨即從樹後轉出一個白衫老者。這老者動作很快,而且沒發出一絲聲音,像個飄飛的影子似的就來到弈桌旁邊,雙手捧一物往魯一棄面前一送。

這個老者動作就算再快十分,他也逃不過魯一棄的超常感覺,所有的動作在魯一棄凝神之後的眼中,完全就像是慢動作。所以他那紅銅色的面龐,花白的須發,甚至鼻翼上的一顆黑痣都被魯一棄看得清清楚楚。

可這個老者的動作就算再慢十分,魯一棄的身體都來不及作出任何反應,此時那老者送到面前的如果不是一個布包,而是殺向他面門的什麼兵刃,他也隻能靜坐待戮。可是因爲緊張而瞬間繃收的肌肉和加速的血流讓他不知不覺中再次進入到自然的狀態,因爲這種時候會讓人忘記一切,忘記一切又正是最爲自然的表現。

魯一棄周身氣息再次湧出,而且前所未有過的洶湧蒸騰。這狀況讓青衣人和那老者先是駭然,接著是滿意。在這個還未打開的布包前就有此強烈反應的人隻會是高手,絕頂的高手。

見魯一棄依舊靜坐不動,根本沒有接過布包的意思,青衣人便說話了:“把它給我吧。”

老者把布包給了青衣人,轉身再次像影子般地消失在樹後。

布包的布很粗糙,粗糙得都不像塊布。的確,這布真不能算是布,它非編非織,而是打制而成,這是用南海島地深處特有的見血封喉樹樹皮打制而成的樹皮布。

布包放在弈桌上,青衣人掀開樹皮布,露出的是耀眼的金絲黃綾。金絲黃綾又掀開兩個角,還沒有顯出其中東西的時候,那邊榆樹下利老頭手中百碎刀發出陣陣顫鳴,如豹哮鷹啼。這情形讓利老頭惶恐,也讓他的對手驚心。樹上榆錢兒般的“屍血蜈蚣”全都蜷曲起來。而另一邊那個薩滿打扮之人所背皮鼓不擊自響,如同鬼魂慘呼,嚇得聶小指和倪老七猛然後退一步。

而最受驚嚇的其實應該是魯一棄,布包中騰躍而出的氣相不斷起伏突湧,充滿了血氣和殺意,就像是個嗜殺的神魔在興奮地喘息。這種感覺早就深刻在他的記憶中,上次是在東北方位的兇**前,面前這青衣人攜帶的蜜蟻金絲楠木盒。

沒等青衣人再掀開金絲黃綾的第三個角,魯一棄開口了:“金絲綾中金絲楠,金絲楠中屠龍器,屠龍器一現生靈地,飲得千盅血才歸。不必再打開了,天青日明,莫要沖撞了神靈。”
雖然一切並不在青衣人的意料之外,但他還是由衷發出一聲感慨:“由氣識人者,我見過許多,我自己也稍有其能,由氣識物者你卻是第一人。”

聽到青衣人的感慨,魯一棄也不由感慨不已:“知我能辨物者許多,知我是以氣辨物的,你是第一人。”

這二人相對唏噓,大有難得知己之意。

既然都快成知己了,那麼話就好說了。青衣人也不再轉彎抹角,將腹中言語和心中所思盡傾而出。

“你應該知道我門頭楣爲朱姓,也應該知道我們爲明皇後裔分支。但世人知道明皇老祖來曆的並不多,知道我們這一門是明皇宗室那路分支的也不多。”

微眯著眼睛的魯一棄輕聲插了句話:“挾屠龍技者。”這是他第二次說這樣的話,上次在白龍澗道觀中看過無字竹簡後,他曾對穆天歸說過同樣一句話,讓那個墨家門長完全爲之信服。這次對青衣人說出這句話後,青衣人不但是大變其容,而且眼中還顯出從未出現過的畏懼。他開始真正意識到面前這個年輕對手的可怕,而且對手對自家門中的了解遠比自己想象的要多。了解自己最多的對手往往是最可怕的對手。

“是的,明皇帝老祖確是挾屠龍技者,你是由此屠龍器推斷而知的嗎?”青衣人改說爲問,知道一下對手了解自己多少不是壞事。

“不是,另有來處。”魯一棄所知的確是另有來處,那就是穆天歸曾給他看過的無字竹簡。“《南華經·列禦寇》有‘朱泙漫學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你朱家祖先就是這學得屠龍技的朱泙漫。墨家人在藏最後一寶時,家中已無實力人手,于是便想到屠龍門中人,邀你朱家祖上幫忙,以便能全成大善之舉。但你祖上在此行中,從墨門授予的墨門十八篇中窺出天寶奧秘,未待藏寶暗構得成,便攜寶歸來,對墨家謊稱大舉已成。從此,此寶寶氣昌斂循環,逢天數,所到之處,幹旱多災,赤地千裏。因爲此寶爲五行‘火寶’,移位後有此種厄相亦屬天道理數。可你朱門世代卻不忍舍天寶還與正處,企盼憑此寶得鼎貴之運。”

“確是不舍,是人都不舍。”青衣人說話間將向往和渴盼都表露出來。

“雖然一時間,你家沒有憑此寶一舉獲天下鼎貴,卻也因爲寶氣多出俊傑之材。戰國勇士朱亥,雖說他還是多仗屠龍遺質,卻已受寶氣之惠;後梁太祖,五代梁王朝建立者朱溫;三國時第一個去西域求法的僧人朱士行,中國僧人講經便是從他開始;雲台二十八將之一朱佑;還有宋朝時白鹿洞中大理學家朱熹;直至元末,終因‘火’寶所惠得天下鼎貴,開創明王朝。你家掖藏寶物,墨家一直不知。待你家奪取天下後,他們才從前情後景中察出不對。從此與我魯家聯手,數番巧取強奪,想將寶物歸于正處,可此時不管從人力、物力哪方面來說,都已經無法與你朱家相較,終不能成事。”
青衣人輕歎一聲:“鳥爲食,人爲貴,這也怪不得我家這些陷俗不拔之人。”

“那你將祖上屠龍之至寶利刃給我,是要舍此繩而脫世俗?”魯一棄道。

“慚愧!祖命、私欲都迫使我不能達涉那種境界。”

“那你還是志在另一根繩子。”

“是!也不是!”

青衣人的話讓魯一棄完全糊塗了:“這話我就無法明白了,另外還有一點我也一直無法弄懂,五行‘火’寶不是一直都在你家手中,就算要過寶氣斂、平、昌三百極數,算來你們那寶貝也差不多可以用做依仗了,何苦四處尋奪,還不如好好養孕祭祈。”

“此中緣由須要細說才能明白,這也正是我目的所在。”

魯一棄沒有說話,無聲並不代表沒表達,此時他的意思很明確,讓青衣人先把事情細說一番,滿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同時也可確定下對方提出交易的真實性和可行性。

“我朱家皇朝依仗寶氣而得,但寶相平、斂之後,勢必讓人擔心。而劉伯溫所遺解決之法又在惠帝朱允炆和成祖朱棣自家間的那場戰亂中失落了。于是後面幾代皇帝無不竭心盡力出匪夷之招要重興寶力。”

“這我多少知道些,遠赴海外,搜羅天下,置豹房,建東、西廠,由魯、墨兩家想到從木工中找啓機等等,無不是極端之法。”

“說起來也確實荒唐,其實最荒唐的還不是這些。荒唐尤甚者乃是天啓年間,皇室聽信一個遊方道士的話,引天火燃金鼎,火煉天寶。”

“你是說用雷電之火煉‘火’寶?”

“不單是雷電之火,還有日聚之火和天隕之火。用這些火種引燃萬聖木、千山煤,將火寶放置在紫金九龍日月團鼎中,架在火上燒煉。而四周環繞僧、道、尼千餘人齊頌祈天納福經文,不停不歇連續三天三夜。”

“結果呢?”魯一棄畢竟年輕,實在按奈不住搶著問。

“第三日上,突然晨昏顛倒,子午易時,明明是大中午,天瞬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而紫金九龍日月團鼎中白光劇漲,起伏幾次後,炸碎開來,夷平方圓二十幾裏。”

“你這是說的天啓年大爆炸!天啓年大爆炸是因爲你朱家用天火金鼎煉天寶所緻?!”

青衣人肯定又帶些無奈地點點頭。

“以你這一脈旁支中如此衆多能人,怎麼就未曾有有識之人阻止?”

“那時我這一脈尚未得成。”

“那時你這一脈未成,可天啓之後,也就兩任皇帝,怎麼都想不出哪一脈會有你門中這樣的實力。”魯一棄對明史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就越聽越糊塗了。

“我這旁支入不得皇室,不單世人不知,甚至連朱皇家中都很少人知曉。”

魯一棄對青衣人所說自家與明皇室的關系沒有表現出什麼訝異,也沒有多加追問,隻是微哂一下。因爲明皇朱家委實太多妖詭,多奇怪的事情放在他們家都顯得很是平常。

見魯一棄不明含義的哂笑,青衣人自己有些蓋不住臉面了:“你大概是在懷疑我這朱門是冒名的野路數吧。”

魯一棄沒有作聲,隻是將面色重又恢複到平常。
青衣人眼角有些微抖:“那我告訴你,我這一脈確是明皇帝親脈,隻是所出隱諱,不能爲世人所知,否則明皇室會爲人不齒。不過現在告訴你也不打緊了,我這一脈正是明熹宗天啓皇帝嫡出,育母爲……”

“且住,不要說了,有些秘密知道後,性命就不會長久。”魯一棄果斷打住了青衣人的話頭。

“你不用緊張,我是爲表示對這趟交易的誠意,才將這如今已不重要的秘密相贈。不過話說透反倒無趣,以尊駕的雋智,想必已經從剛才的言語中揣摩出我這一脈朱門的來曆。”

魯一棄不大習慣說謊,所以習慣地點了點頭。是的,他的確已經知道面前這青衣人繼續要說的內容了。天啓帝嫡出,又不能爲世人所知,還擁有如此人、財實力。三條線索隻能彙作一個答案:這一脈爲天啓帝與其乳母客氏所誕。

天啓帝迷戀乳母客氏,並在其引誘下不能自拔。可不管哪個正冊野史之上都未曾記下他們有骨肉所得,這恐怕是客氏另一交好大太監魏忠賢的功勞。要想瞞得不讓人知曉客氏與皇帝結出骨肉,要想讓這脈骨肉擁有足夠力量和財富,隻可能是借助魏忠賢手下東、西廠之力。而且能將朱家祖上傳下的屠龍寶器挾在手中,也非得客氏與魏忠賢才能辦到。

“這麼說來,你這一脈遺承要是能再得天寶,不但是重振明室,而且還可以歸于正宗,意義更大。”

“的確,我們這一支雖說人丁不旺,卻代代耗盡心血力智,就是想尋到其他寶物,重獲天下。”青衣人說得很坦陳。

“既然你們要以其他天寶替代火寶再得帝尊之位,這又讓我如何相信,你那借用之說。”魯一棄思維很清晰,問答間也極有條理,最終用話套繞住對家也是故意所爲。

青衣人輕笑了下:“沒想到你也會繞到這話頭上來,本以爲這其中奧妙你應該知曉的。可既然你問了,我就解釋一下。朱家祖上藏持寶貝,一代代人不知恭祭祈祀了多少回,這也直等到數千年以後才得以彙融寶氣爲己所依仗,我們就算得到其他寶貝,肯定也要如此才能爲用,那豈不是等得太久了嗎?所以我們家的目的還是‘火’寶。”

“還是‘火’寶?那不是已經在火祭中爆散了嗎?”雖然語氣和表情依舊平淡,魯一棄心中卻極度詫異,這倒不是奇怪他們的目標爲什麼還是“火”寶,而是奇怪他們又是如何明白此中奧妙的。

“我門中上幾代中有高人從朱家祖訓中又看出些玄妙來。說是天寶與天寶之間玄義相同,靈性相通,可相互吸引,還可以利用一個寶貝的寶氣重聚另一個寶貝的寶相。所以,我們想利用其他寶貝重聚五行‘火’寶。”

“難怪!”魯一棄心中明白了,“原來是從朱家祖訓中尋到的訣竅,朱家祖訓大多爲《墨門十八篇》內容,而《機巧集》中內容,墨家是得的七分天機三分巧,所以遺世著作中要有涉及此番內容的話,也實是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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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三丘土


【醜奴兒】

欲行我欲授人器,公平爲易。公平不易,勢難離逃掌中計。

行未果時心難甯,有何爲憑。無何爲憑,不舍汝器已遲疑。

其實在魯一棄在青衣人說“隻是借用解開的那一條繩”時,就已經想到這一點上了,這以寶聚寶之理他早就在《機巧集》上見到過。要不是一早就知道有此種道理,那是無論如何都會覺得對家前後都是哄騙之言,根本就沒什麼交易可談。

“如我所知,天寶爆散之地會盡收寶氣以及天寶之遺碎,你家隻需占住那地方不也就能依仗到寶力嗎?何苦還要用這祖上遺傳的寶器與我交易。”魯一棄說這話聽起來像是在替對家著想,其實卻是要印證自己的一個判斷,一個很關鍵的判斷。

“這點朱家早就想到了,也曾暗中嘗試,請高人辨判。所得結論爲散碎之寶是不爲人用,隻改地靈。有那碎散‘火’寶,紫禁之都可永爲帝王之地,卻無一姓可在此地永爲帝王之家。”

“哦!”這次的答案是魯一棄與青衣人此趟交談的第二大收獲。而最大的收獲現在且還擺在青衣人的面前。不過,魯一棄冥冥中有種強烈的感覺,那蜜蟻金絲楠中的寶貝肯定是屬于自己的,不,應該說肯定是屬于它該去的地方。

青衣人在仔細看著魯一棄的面龐和眼神,無聲之中有時明白的東西會更多。他重新將金絲綾和樹皮布包好,然後將那布包輕輕推到魯一棄的面前。

魯一棄沒有接,而是站起身來,眺目往西北方向看去。榆樹垂掛的枝葉阻擋了那個方向的視線,可魯一棄此時卻不是用眼睛在眺望,而是感覺。西北方向正有烏黑雲團翻滾而來,雲團中不時有金線扯出,直拉到地面,然後又瞬間不見。

“雷雨要來了。”魯一棄輕輕說道。

青衣人也回望了一下遠處的天空,天色依舊。但他沒有說話,因爲面前這年輕人說什麼樣的話都都不會覺得奇怪。

魯一棄還是沒有拿那布包,而是又四周環看了一下。

除了該看到的那些人和層層黃土、滾滾熱浪外,真的看不到更多什麼了。除了在南面土溝下的那股淩厲之氣,感覺中應該是一種劍氣,一種似曾相識的劍氣,隻是比以前所見更加淩厲蓬盛,有此現象不知道是不是與弈桌上的屠龍器有關。還有就是北面小土丘後有團縹緲的陰晦森然之氣,那是鬼氣,卻不是養鬼婢的那種鬼氣,相比之下應該與養鬼娘所挾的更相近。再有就是在王副官那群人旁邊不遠,地下有種詭異的屍氣散出。而這屍氣絕不是僵伏之屍散出,也不是詐魂之屍,因爲世上幾乎沒有一種屍氣像這裏的那樣,可以在極度的陰煞之氣中夾著灼烈之勢。

魯一棄重新坐了下來,看了青衣人一眼。他不敢直視對方眼睛,而是看著他的左耳輪。從他這角度位置,剛好能從左耳輪處看到青衣人身後的地方,看到老者隱去的榆樹樹幹,看到微微有些浮動的黃土地面。
“相遇幾次,還未請教尊駕台譜。”魯一棄眼神收回,落在青衣人優雅的黑須上。

“朱瑱命,朱門當家。”

“好名字,瑱命,也作真命或朕命,終歸是有王者之風。我是……”

“魯家門中魯一棄。”青衣人不想讓一棄說太多的廢話,他想要的是魯一棄作出決定。

“對對!對對!呵呵,憑你家實力,我這點底細肯定是底兒清。”魯一棄笑得很誇張,也很虛假,眼神更是遊離不定。

這段時間中,青衣人總想看到魯一棄的眼神,想從其中揣測出些什麼來。可是他發現自己總捉不到對發的目光,對方是在故意躲避自己。

魯一棄眼神是在故意躲避青衣人,但能在這樣一個狀態下依舊作出縝密思考的恐怕也就隻有魯一棄了。

“行,這事我應了。”魯一棄說這話時,已經完全回複成原來模樣,平靜的表情,微眯的雙眼,所不同的是,此時他僅剩的左手已經輕輕按在樹皮布包上。

“那什麼時候解繩扣?”青衣人問這話時身體往椅背上靠了靠,顯得很是輕松愜意。

“今晚。”魯一棄答道。

青衣人聞聽馬上身體重新朝前一傾:“哪裏?”

“這裏。”

黃土地的夜色來得要遲些,不過,清涼卻也隨著黑夜一同來到。天地間不知從何處硬擠進些涼風,讓浮土稍稍飄起,讓枯敗的野草團隨處滾動。

雨遲遲未來,黑厚的雲層始終在遠處翻滾,也能遠遠看到有金蛇乍現,劃破天際。雷聲更是幾不可聞,就像偶然發出的一兩聲歎息。

說是就在這裏,其實也走了要有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裏魯一棄沒有說一句話,隻是側坐在一頭毛驢的背上,顛搖著朝前走。

跟在魯一棄這一大群人背後的是朱瑱命,他身邊隻有兩個人相隨,一個榆樹上的那個紅眼睛怪人,還有就是薩滿模樣的人。而在周圍所有可掩身的地方,甚至是泥土浮塵之下,暗綽綽有好些人在跟著。這些人的跟蹤方法很巧妙,利用到地形、夜色,自身的著裝和身形,以及相互之間行動後的造型,隨時將自己混爲黑夜中的一部分。這招數和蘇州園子中“無影三重罩”中人扣所用“惑神術”中“融境”的招數很相似,隻是這些跟蹤者的方法更簡便也更實用。

跟蹤者的存在,魯一棄當然是看出來的,就是在白天,這些人全都隱伏不動時,他就已經感覺到了。還有一個人也發現到這些人的存在,那就是江湖經驗極其豐富的瞎子,他不但是聽到周圍極細微的怪異聲響,而且他還感覺到一種不適,這種不適往往是在有對家跟蹤威脅時出現的。所以離他很近的倪老七,能看到瞎子臉上痙攣抽搐的肌肉,就和遠處偶然劃空的曲折閃電一樣。不過倪老七對瞎子出現這樣的狀態並沒有表現出絲毫驚異,也沒有出聲相詢,單是這點就顯出其很有城府,江湖的老道與他的年紀相比很不相稱。

黑暗之中,除了瞎子表情的變化,倪老七還發現有人在盯視著他,那眼光仿佛是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面,這讓他很不自在,感覺非常難受。
魯一棄雖然側騎的驢子走在最前面,眼睛卻是挨個瞧著身後的人。他的注視是間斷的,因爲整隊人隻有領頭的有盞微弱的馬燈,而他隻有借助遠處偶然劃空的閃電光亮,才能在剎那間看清背後那些人。間斷的注視並沒有妨礙他同樣發現瞎子又出現了和以前同樣的難受狀態,也沒有妨礙他看到倪老七看著瞎子時表現出的神情,以及倪老七臉上突然間出現的警覺和疑慮。

閃電過後,是越發的黑暗。利用這樣的黑暗,有人可以做出許多事情,許多不爲人知的事情。當閃電再次偶然劃空而過時,這些利用黑暗做事的人會嘎然而止,那麼此時他們的動作幾乎是靜止的、定格的。

魯一棄江湖經驗不多,他甚至還算不上是個真正的江湖人,但像這樣的道理心中卻是非常清楚,因爲洋學堂裏的心理學課程給了他這方面的知識,這種行爲叫做掩蓋式靜止。

雖然熟知這樣的現象,可每次閃電劃空之時,魯一棄還是在暗暗吃驚,因爲出現這種掩蓋式靜止的人真的太多了,這其中還不包括那些暗中跟蹤的人群,因爲那些暗中跟蹤的人出現這種靜止現象反倒是很正常的。

隻有一個人始終沒有出現這種不正常的現象,這人就是倪老七,亦或許他的變化和靜止不是在動作上,而是在更加難以覺察的眼神上。

突然,魯一棄意識到,原來的獨眼倪老三是夜眼,黑暗中反倒能看清東西。這倪老七是否和倪老三一樣,也是夜眼。魯一棄估計得沒有錯,移山斷嶺倪家盜墓所需,都練就夜眼,暗光之中其實是最適合他們的視物環境,光線過亮反會影響視物能力。這也就是說,倪老七要是有所動作和企圖的話,根本不用利用閃電的光亮,當然,黑暗中如果別人有什麼動作和企圖的話,也隻有他能夠分辨得清楚。

就在魯一棄思緒未了之時,前面荒蕪的黃土原上出現了幾個巨大的黑影,像是擋路的山丘,更像是守夜的神靈。

魯一棄輕輕勒住踩著散亂碎蹄的毛驢,在那些黑影的陰影中站住。

“大少,到了?”瞎子將馬往前趕了幾步,來到魯一棄旁邊小聲問道。

“應該是的,你讓誰把朱門長叫過來。”魯一棄答道。

朱瑱命身軀在馬匹上挺立著,就是這份騎馬的姿態和氣度就讓人覺得他非同一般。馬匹的腳步始終如一,沒有絲毫快慢的變化,眼光沒有一絲猶疑旁騖之意,從從容容地由人群中穿過,來到魯一棄旁邊。

“朱門長,你來看此處地形,兩面土嶺夾一道川,川形平坦寬闊,春夏走東南,秋冬走西北,標準的幹川峽形風口。可奇怪的是,偏偏在此風口平坦之處,有沉土嶺丘三座,累年風沖雨澆不坍,你覺得是何道理?”魯一棄問這話是想告訴朱瑱命一些東西,也像是要掂量一下這朱家門長到底有何斤兩。
朱瑱命沒有馬上說話,直到遠處一道紫電閃過之後,他才啓唇緩聲說道:“南側土丘南斜北立,東西長大,下多壘石,石上夯土,爲人爲構築,可擋南雨澆掃。北土丘是兩楞成交,角沖西北,楞邊滑曲。丘面平整直挺,也應爲人築,可用作破風疏流,可解西北風沖。中間土丘受兩邊所護,外部土累不損,倒是看不出其中構造,不過能專用兩座人造構築護形,卻絕非平常丘體。”

“高明!如果我再告訴你,中間土丘環走之勢爲臥駝形,西面入風口原爲弧擋(弧形的擋面,風水中作彙流聚氣用),後水土破川才成決口,對此你又有何看法。”魯一棄問。

“這種局相爲《堪輿陰陽抉》上所記的‘玉藏金斛’,如果原來確是此風水局相,那此處該是帝王居室爲流土所埋。”朱瑱命道.

“看的出是生室還是陵室?”

“很難說,如果是生室,何用聚土爲丘,如果是陵室,似乎又不必兩邊構築擋雨流風。具體要見到室頂才能辨知。”

“哦,對了,此丘還有種異象,就是土附不動,丘面水滑不吸,草樹不長。我覺得這大概能提起你極大興趣。”

“你的意思是中間土丘乃是塵土自聚,那麼其中定有異寶奇珍。”說這話時,朱瑱命眼中有奇異光彩一閃而過,但他隨即又冷靜下來,“如果此處有此異象,你爲何前兩趟都是探的別處。”

“歸根到底還是和此處有關。想必你也細查過那兩處,第一處爲橫土位,也作步罡位,百丈高土梁橫臥流川陰陽向,可其中一無所獲。第二處爲點土位,也作心罡位,二十八個土包倒擺西南反向星宿,其中也一無所獲。第一處距此七十二裏,爲天星數,第二處距此距此一十八裏,爲地門數,而那兩處與此處的壬罡位正好呈三階土狀。”

“你的意思是說是因爲此處氣相列天星開地門,才會有那兩處的奇相。而之所以出現橫臥陰陽,倒反星宿這些現象,是因爲天寶移位的後果?”朱瑱命又問。

魯一棄沒有回答朱瑱命的問題,而是輕聲說句:“是不是現在就將你的人喚出動手?”說完這句話,他用手臂托了一下背在身後的樹皮布包袱,也許在他覺得,此時才是公平交易的真正開始。

“現在的問題是這樣的,如果此處是生室,其進入門口應該在南側,如果是陵室的話,根據你剛才所說風水布局,入口該是在東側。我們該先從何處下手。”朱瑱命問道。

“雙管奇下,你我的人都分作兩撥,然後一半的一半,將他們混雜在一起,合作兩路,由兩側同時下去。”魯一棄的做法很公平,兩家人混在一起,可以相互監視,這樣不管哪家得到寶貝,都別想藏私。

“這樣很好,隻是我必須與你一路。”朱瑱命提出要求時不動一點聲色,他清楚自己應該怎麼做,他也知道這樣的要求對方也必須答應。
“行!”魯一棄臉頰微微抖了一下,隻是沒人看得出他是在笑還是在難受。

人員很快就確定,魯一棄帶倪老七、利鑫和六名大帥府侍衛從東面下手,當然,他們這邊還有朱家的朱瑱命和紅眼人,再有七八個從黑暗處和溝塹中冒出的人,這些個個眼**光,顯得幹練精悍。其他人在瞎子、聶小指、王副官帶領下,加上朱家薩滿模樣的人,另外還有突然出現的那個花白胡須老頭,帶著十多個一色著黃布裹頭披風的人,他們將從南面下手。

魯一棄看了看分好的人,再朝四周遠近打量了一番說道:“朱門長還掖著不少好家什沒舍得出,是要用在寶現之後嗎?”

“不是,那些不是我的人。我此趟出的都是門中破土高手,其他手下全歸攏在鹹陽和西安兩處。”朱瑱命面色很平靜,語氣也很誠懇。

“有人已經動手破土了,在正西和西北方位。”就在魯一棄他們說話的時候,瞎子將盲杖戳入地下,手掌攏杖尾爲蝸,貼耳細聽,“西南也有了破土之聲。”

“看來我們早就被人盯上了。前些日子我探查黃土地上各處奇特所在時,可能就已經全被人窺探個明白。”魯一棄說。

“也不盡然,說不定你這些人中有誰走漏消息,或者本就是人家內應。”朱瑱命說這話是隻指魯一棄帶的這些人而言。

魯一棄沒有辯駁,他知道自己帶的這些人真的無法與朱瑱命的手下相比,人家是訓練有素、組織嚴密,懲處毒狠。而自己這些人怎麼看都是群烏合之衆,都是各爲其利各有所圖而來。如果真的是有人撇水(嘴巴不嚴密,走漏消息)或做內應,隻會出現在自己這班子人中間。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要不朱門長再調些人過來,把那幾路人驅走。”魯一棄不是在出難題,他知道朱家絕對擁有這樣的實力。

一旁的瞎子和利老頭聽魯一棄這樣說,都覺得魯家這年輕的門長江湖經驗還是太嫩了,這樣做不正好讓對家再名正言順地多調來人手嗎。

其實他們都不知道魯一棄心中真正的打算,他不怕朱家多來人,更不怕多來其他路數的奪寶人,他怕的是此趟入到面前這構築裏太順利、太平靜,怕的是對這座土丘有所企圖的人們在天亮之前不能鬧起來、亂起來。

“就這些個屑小之徒,何用再調人手,一會兒我們會讓他們悄沒聲息,不再打擾我們。就算他們能搶在我們之前入到暗構之中,也絕沒命再見天日。”朱瑱命說這些話時竟然少有地顯出些興奮來,奪取那麼多人的性命對于他來說就像有種狩獵的快感。

紅眼睛的怪人聽朱瑱命說完這話,轉身走了,又很快轉了回來。走時雙手空空,回來手中卻提著兩個大麻袋,麻袋中瑟瑟作響,起伏拱湧,一看就知道裝了許多活物。

紅眼睛看了朱瑱命一眼,朱瑱命微微點了下頭。于是兩個大麻袋被提到中間那個土丘邊上,打開麻袋,倒出兩個黑忽忽的大團子。然後又從腰邊的一個布曩中抓出些什麼在揮灑。
大帥府侍衛中有兩個好奇的,打開隨身帶著的電棒子,照在那兩個大團子上,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但他們馬上就後悔了,因爲那兩團東西足夠他們做一輩子的噩夢。

一團是先前已經見過的“屍血蜈蚣”,還有一團是大大小小各種顔色花紋的蛇。這蛇雖然花色大小很多,其實都是一個品種,《異蟲譜》上記其名爲五色片帶蛇,這蛇不但齒含劇毒,飛射如電,而且還能收縮軀幹成片帶狀通過窄小縫隙,所以以片帶冠名。

這麼兩團蠕動糾纏的東西,看著能不當場嘔吐,已經算得上是意志堅強了。

兩個侍衛馬上關了電棒,他們害怕光亮將那些毒蟲給引過來。

“不用關,等會兒我們還要高挑明燈大張旗鼓地幹,因爲我們不怕被誰看見。”朱瑱命說話間依舊帶著種興奮。

侍衛們沒再打開電棒,等朱家手下將十數隻豚油托盞點燃時,那兩大團的蜈蚣和蛇已經剩下沒有幾個了。

“奇怪,都鑽哪裏去了。”利老頭在魯一棄身邊輕問了一句。

“都鑽到那土丘中去了。”魯一棄答道。

“是的,不管是能鑽出棺縫的‘屍血蜈蚣’,還是那些五色片帶蛇,在陰血粉驅趕下會見縫就鑽(陰血粉,月經日在初四至初七、二十七至二十九的女人經血制成)。我們以毒蟲開道,由蟲跡覓築痕而入。而且土丘中有什麼機關消息它們能先替我們給啓了。另外其他那些不速之客,我要他們往裏兩丈之內,不見坎子則見毒扣。”此時的朱瑱命怎麼看都讓人覺得他身上的道家之氣蕩然無存了。

“這隻是其一,其二可以控制我們這些人進入土丘之後的行動範圍。有這些毒蟲我們就必須與你的人同行,隻要離開,或者利用機關弦括擺脫你們,就會受到毒蟲攻擊。這就等于是給我們上了副鐐銬,將我這邊的人牢牢拴在你們身邊了。”魯一棄說話時,臉頰上的肌肉又微微顫動了一下,這次很明顯,不是在笑,而是難受。

朱瑱命沒有說話,他面色依然平靜,隻是這平靜中能體味出些許得意。

破開土丘是很簡單的事情,且不說這裏還有移山斷嶺的倪家高手在,就是朱家的那些破土精英也個個不是凡手。在他們所攜的大捆布包中有許多怪異造型工具,有一些魯一棄似曾相識,像收鏈蓮花鋼抓,搖尾釘齒球,曲杆兜耙等等,樣式都與魯家的些破土工具很相近,但是使用之後,魯一棄發現,朱家的這些工具對于探挖地下構築更爲實用巧妙,這點上,魯家的那些開土落基用的工具絕對不能與之相比。

“丈二深度,橫豎雙石弓方圓(朱家的獨有的量數,爲兩張弓長、兩張弓寬,大概在4平方左右),均爲流聚黃土。”

“丈八深度,橫豎雙石半弓方圓(6平方左右),均爲流聚黃土。”

“二丈四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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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節 天將淋

隨著挖掘深度的增加,不時有人向上面的朱瑱命和魯一棄彙報進展情況,但結果卻很不明朗,始終未曾發現一點特異的現象。如果唯一有什麼在意料之外的話,那就是他們在兩丈多的深度中沒有發現自己家布下的毒蟲,另三路不速之客也沒有在預料的深度範圍中有什麼異常。由此種現象能推斷出的結論不多,最靠譜兒的就是土丘下的構室位置要比想象中深許多

說實話,如果從挖掘速度上來講的話,雖然魯一棄這裏有倪家高手,也有朱家的各種巧妙工具,進度卻遠不如另三路的不速之客。因爲他們的挖掘方法是中規中矩的破墓方法,進出道以可移棺爲適,土出壁夯,保證進入其中人員的安全。

土丘上剛開始成洞後,由于傳音回響的作用,可以在這裏的洞中聽到不明身份的三路以及瞎子那一路挖掘發出的聲響,隨著挖掘的深度增加,這些聲響也就越來越清晰。從傳來的聲響可以辨別出,那三路中有兩路人手衆多,還有一路卻是人手單薄,奇怪的是,這一路掘進速度是幾路中最快的。

“三丈二,橫豎雙石二分弓方圓,流聚黃土,見彩扁龍(五色片帶蛇)一條下土入隙,敵三路異常。”

是的,當深度到達三丈左右時,那三路突然間變得嘈亂,隨即挖掘聲變得若有若無,速度明顯降了下來,看來是那些毒蟲起到作用了。不過那人手單薄的一路經過一段時間停頓後,很快就又恢複了進度,這情況讓朱家人多少顯出些不安。

“四丈二,橫豎雙石半弓方圓,見黑沉土,有夯痕。”

聽到這消息,在上面靜心等待的魯一棄和朱瑱命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

“整五丈,橫豎雙石三分弓方圓,見灰白土,有夯痕,夾指塊大小細碎石。”

朱瑱命眼睛看著黑洞洞的中,輕聲說:“一道黑沉土,二道灰白土,看來這裏不是生室。”

魯一棄背手遠望著天邊漸漸變得頻繁的閃電,回道:“也許,不過也不見得是陵墓,地宮寶室也有這樣藏築的。”

朱瑱命沒在多話,眼睛卻再也不離洞口,似乎奇跡隨時會由其中迸發而出。

魯一棄除了偶然看一眼朱瑱命外,始終都是遠眺著天際,一種很輕松的模樣。不過他心裏卻有種極度的**,他希望這裏就是“土”寶移位後的藏寶暗構,或者是什麼帝王顯貴的奢華陵墓,因爲他今晚真的需要這樣一個機關重重的構築。

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的辰光,下面挖出的灰白土中逐漸沒了細石子,而變**工鍘碎的茅草,再往下兩尺多,變成黏土夾雜茅草。

“我下去看看。”朱瑱命終于耐不住了。其實這樣一句話隻比魯一棄早說了一點點,他要是再多深呼吸一下,那麼魯一棄肯定會說出同樣的話來。可就是這樣一個深呼吸的時間差,朱瑱命意識到自己在定力方面又敗了一局。

“好的,我跟在你後面一起下去。”魯一棄雖然面色和語氣極度平靜,心中卻早已經熬得有些受不了了,一直遠眺天際,而不去看那充滿神秘的洞口,就是害怕自己會迫不及待地鑽進去,暴露出自己的浮躁。
“下面有排木。”還沒等兩個人下到洞中,就又有信息傳上來。

“排木?室頂爲排木,莫非是傳說中的黃腸題湊。”魯一棄在琉璃廠時曾聽老寶客說過,漢代以前墓葬中,最高等級的莫過于黃腸題湊。這種墓葬都是帝王親用,或者由皇帝親賜。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麼此地是不是藏寶暗構就值得商榷了,因爲“土”寶移位是在元朝的時候,可黃腸題湊的墓室構造是在漢代以前,除非是當時丘處機的弟子們是借用古漢墓爲寶構,將“土”寶藏于其中。

“取段木頭上來。”朱瑱命也顯出某種疑慮,不過他沒有馬上下結論,而是要繼續查探清楚。從這點可以看出他在處理事情上要比魯一棄老道周全得多。

下面送上來的不但有木頭,還有竹子,兩種材料的直徑非常相近,都在碗口粗細,明顯是經過挑選使用的。

“木頭與竹子比數如何?”朱瑱命沒有馬上查看送到眼前的材料,而是先問下面這兩種材料的比例情況。

“四木一竹嵌位排列。”

朱瑱命又將取上來的木頭一下掰斷,看了看斷口的木芯,然後又遞給魯一棄。說實話,魯一棄雖然能用超常感覺辨別古玩寶貝,通過對《機巧集》的了解後也知道生室陵墓的風水格局,但對墓葬的構造材料卻知之甚少,因爲不管是《機巧集》還是《班經》,對這方面的記載都很少。所以對朱瑱命遞過來木頭是什麼意思,他有些茫然。

雖然不知道掰斷的木頭中能看出什麼來,魯一棄還是仔細地看了,像朱瑱命一樣仔細地看了,可他最終得出的結論卻是那麼的幼稚:“這木頭中間是灰黑色的。”

朱瑱命對魯一棄這句話很滿意,因爲這句話正中問題核心:“真不虧是魯家門長,一語中的,黃腸題湊用的是黃芯楠木,而這木頭雖已經看不出是什麼木種,可木芯卻絕對不是黃色。而且夾竹而排,竹子空心,且具韌性,在木料受潮和幹燥後,可以用作伸縮緩沖。看來這排木隻是用作構築外框的封土面,而不是什麼黃腸題湊。”看來朱瑱命對地下墓室的了解要比魯一棄豐富得多,這和他朱門爲複得天下斂積財物而大量盜取墓葬有關。

“用作封土面?那麼此處的地下構築從這裏才剛剛開始。”這種道理魯一棄是聽說過的,封土面既可防止外面水土流入地下構築,而且也可以盡可能保持內部狀態,不讓內部物件受損。在有些構造巧妙的構築中,封土面還用作一些坎面的坎沿。

“那敵三路進展如何?”魯一棄這話是學的朱家手下,朱家人和一般江湖人不一樣,用的切口術語與行伍一職相近,這大概和他皇家後裔身份有關。
一個拖著筐子的朱家手下正好從魯一棄面前走過:“人少的一路趕在我們頭裏了,人多的兩路早被遠遠甩下,不過那三路現在都聽不到什麼響動了。”

“等等!”朱瑱命突然發現了什麼,急切地大聲喝道。

這是魯一棄第一次聽到朱瑱命如此大動聲色的呼喝,心中不由一緊,自然之勢隨之而成,縱橫氣相騰然而出。

朱瑱命立刻察覺出魯一棄的氣相變化,他沒有意識到這是因爲自己大動聲色的呼喝造成,而是覺得魯一棄肯定也發現了自己看到的異常,心中暗自感慨英雄所見略同。

“給我看那筐土。”朱瑱命仿佛自己的一個手下。那筐土擺在了朱瑱命和魯一棄面前。那筐土裏有一半是沙子。

“這筐土是哪一層出來的?”朱瑱命問道。

“這是破開排木後的第一層土。”

“後面的呢?”朱瑱命又問。

後面的正在從洞中往外運著,接連幾筐都是土少沙多,最後兩筐幾乎全是沙子。

“怎麼沒等吩咐就入到排木裏面,也沒人回土層變化。”朱瑱命微微顯出些怒容。

“不是我們,是那倪家七爺,他像是在跟什麼人賽拼手段,徑自破排木而入,並且越挖越快。”朱家手下回道。

魯一棄雖然不是盜墓行家,但憑著在琉璃廠時的聽聞和見識以及後來倪三教給他的一些盜墓常識,他知道這倪老七已經犯了盜墓家的大忌。破取地下之室,越往下去,接觸到機關坎面的可能就越大,應該放慢速度加倍小心。現在下面雖然土層變成沙質,挖掘容易,但沙與土相比,其質更爲活性,土中不能啓動的機栝扣子,在沙中卻是可以實現動作的。

“現在下面方圓多少?”朱瑱命神情有些焦急,這是在爲倪老七擔憂。看來他對自家手下和魯家幫手都一視同仁,因爲他的最終的目的是要順利完成此次探尋。

“已經看不出,變化太多,因爲下面出現了許多石頭,倪七爺在繞彎尋隙而進。”一個剛好從洞口冒出頭的朱家手下聽到了朱瑱命的問話,趕忙回道。

“下去,讓他停手。”朱瑱命說話間,在剛有半個身體露出洞口的那個手下肩膀上一踏,一股大力讓那人像條泥鰍直滑倒洞底。

剛到洞底的那個人馬上又嗷嗷叫著往上爬,在他的叫聲中,朱瑱命還聽到有石塊的碰撞和沙土的坍塌聲。

“嗨,晚了,流沙填石動了,這倪家老七真個豬腦,連個流沙填石都不懂。”朱瑱命話語中很是惋惜。

“被埋了?下去人手挖救呀。”魯一棄雖然也意識到出什麼事情了,卻沒有絲毫的慌亂,言語中的著急也顯得不是十分真切。

“一洞深入流沙填石的面子,沙流石填之後是很難解救的,因爲要移開大石,洞中窄小也下不開去手,而且進入時繞彎尋隙,填石後失去了被埋人的具體位置,所以要從此種護墓機關中救出人來,絕不是短時間能辦到的,需要費大手腳。”朱瑱命不是不想將倪七救出,而是急切間他也真的沒什麼辦法。
“那就算了,但願吉人自有天相,那倪七能撐到我們破開坎面。”魯一棄此時的話語讓他顯得很是無情、冷漠。

就在這時候,另一路也傳來消息,也是入到流沙填石的坎子中,有兩個王副官手下的侍衛被埋。其實這挖掘之事根本不需要那些侍衛們動手。但是他們卻怎麼都不願站在旁邊幹看。畢竟這趟對于他們來說是沖著幾代富貴而來,讓別人在那裏挖,怎麼著都不放心也不甘心。所以這一路是朱家破土高手和衆侍衛輪流著在往裏掘進。掘進速度與魯一棄他們這一路相比當然慢了些。

魯一棄聽到消息,面色依舊平靜,情緒沒有絲毫波動,這些日子的江湖生活,讓他見識到太多死亡,死亡這一概念再難讓他心中有什麼痛楚和驚悸。不過,如果說對活生生的生命轉眼間就如煙逝去沒有一點觸動的話,除非這人這人不是人,或者他自己早已經死去。

魯一棄當然是有觸動的,觸動讓他心裏産生出許多疑慮:爲什麼兩路死的都是自己帶的人?流沙填石難道隻有朱瑱命知道,那些專職的破土高手難道還不如一個門長在這方面懂得多?還有那倪七到底在和什麼人比賽,拼全力往下挖。這土丘下還有他值得與之較量的挖掘高手?莫不是中邪遇鬼了,還是根本就是和個鬼魂在比賽?

朱瑱命見魯一棄若有所思地發呆,也看出他眼中的疑慮,爲了表現自己的清白,他主動提出一個建議:“下面這種情形,憑我們手頭的工具材料無法再深挖,必須用糯米湯封流沙,用木料封擋支撐填石才行。要麼我們明天再來,把東西備足,由我的人打頭。”

聽起來很合理、很誠摯的建議,魯一棄卻瞧出其中許多的不妥。朱家神出鬼沒又人手衆多,很難保證在這裏現有的人手退走後不會再有第二批來繼續挖掘,而那就沒有自己份兒,這點有將魯家人支開的嫌疑。還有自己這些才剛剛要破開土丘,就有不明身份的另三路也公然下手,這三路到底是什麼來頭,要是本身就是朱家暗伏的人扣,那這建議又有欲迷故彰的嫌疑。就算那三路不是朱家力量,但要是再多等一天,這裏說不定都會人滿爲患了。到那時恐怕要進行一番殺戮驅逐,才能安穩地實行下一步計劃。再有一點,也許隻有魯一棄心裏知道,就是白天在朱瑱命這裏得到的兩大收獲,要想爲用,也絕不能等到明天。

一道閃電劃空而現,持續的時間很長,讓人們相互間都能將對方慘白如紙的面龐看得清清楚楚。隨著閃電而來的是沉悶的隆隆雷聲,離得很近,就在不遠處。剛剛還遠在天邊的雷雲在人們毫不知曉中一下就來到了頭頂。

“我想和我的人單獨商量一下。”魯一棄這樣的要求一點都不過份,朱瑱命沒有理由也沒有資格提出異議。

可朱瑱命怎麼都沒想到,魯一棄的要求不過份,過程卻是太過份了。原以爲單獨商量隻是要自己這方回避,可他真的是在單獨商量,一個人一個人地在商量。朱瑱命的耐心涵養很好,但在這樣的等待中,鬢角間還是微微出汗了。
也許魯一棄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不是不相信這些跟著自己的人,可突然在土丘出現的三路不速之客,還有臨時改變的路線竟然有朱家人準備如此周全的等候,這些事情讓他覺得有些事情還是隻有自己知道的好,其他人隻需要知道其中的某一部分。

這種方法在洋學堂學的統籌學中叫做分組拆解,魯一棄對這種名詞記憶很深,因爲先生在概念解釋時說,這種拆解是爲了更好的組合。隻有各個拆解部分能做到完美,那麼最終的組合才能達到最佳狀態。據說中醫配藥時也有采用這種方式的,不同的是那一般是爲了保密配方,拆解藥方,分開抓取,再合而爲用。

隆隆的雷聲攪亂了一些人靈敏的聽覺,所以沒有一個人知道魯一棄和另一個人說的什麼,更不知道和這些人中的哪一個商量的是最緊要的重點。而且他不但是和瞎子、利老頭、聶小指、王副官都單獨商量過了,就連那些侍衛兵士他也都一一單獨耳語。

朱瑱命不單出汗了,還覺得心中煩燥,倒不是魯一棄辦事太過啰嗦,而是自己有種被人當猴子耍的感覺。他發現,每當自己有什麼計劃剛剛實施或者還未實施之時,魯家這個年輕的門長就會出來更爲神叨詭測的手段,讓自己無法知曉該不該、能不能再繼續自己的計劃。

此時他已經開始有些後悔將祖傳的屠龍寶器交給這個年輕人,雖然這個餌下得是恰到好處的,但最終能否魚、餌俱收,他根本沒有把握。就是退一步隻得到魚或隻收回餌,在他心中也已經成爲忐忑之數。

魯一棄還在和人耳語,那些人很少說話,大多時候隻是點頭,看上去魯一棄所說之事很是簡明易懂。

朱瑱命利用這種時候也在自審,自己現在做事怎麼如此的不自信,許多事情都被搞得很複雜,是不是最近遇到的失敗事情太多了。其實眼下這趟事情很簡單,能做的和最需要做的就是盯牢這個年輕的門長,隻要他在,屠龍寶器在,自己就是個穩賺不賠,至于利潤,能得一分是一分,不要太過奢求。

魯一棄好不容易逐個商量完了,就像個意猶未盡的啰嗦娘們兒。

朱瑱命也終于將心性調整順暢,重又顯出幾分道家風氣。

隻是此時雷雲已經完全籠罩在他們的頭頂,頻繁的閃電讓人形在黑白之間快速替換,震耳的雷聲讓人們間的對話變得斷斷續續,過川風揚起滾滾浮塵,雨就快來了。

“商量的結果如何?”朱瑱命問緩步走向自己的魯一棄,因爲昏暗中無法從他的神情上獲取絲毫信息。

“你指的是哪方面?”魯一棄反問自己正緩步走向的朱瑱命。

朱瑱命此時真的十分後悔讓魯家這些人太大自由空間了,很明顯,剛才他們單獨商量的事情已經遠遠超出了“改天再來挖尋”這個話題,甚至這個話題根本就是被這個神叨的年輕人當作幌子。
“我說還是馬上走吧,雨也快來了,明天白日裏我們準備周全,晚上一準能將這裏啓開。”朱瑱命索性不再問來答去,語氣逐漸在向下決定上靠攏。

“其實也不在乎什麼白天晚上,既然有人知道了,也就不用偷偷摸摸地,況且,就算來再多其他路數人馬我也不用擔心,你會下手解決的。”

“的確是這樣。”

“如果你所問的商量結果是這方面的話,我告訴你,我們不走,不挖開這裏我們是不會離開的。”魯一棄的語氣很堅定。

“可是現在已經無法往下挖了,再要是雷雨驟至,積水泥流倒灌,下面就更危險了。”朱瑱命根本沒想到魯一棄會如此強硬地對待自己十分合理的建議。

“你說得沒錯。所以該輪到我下去了。”

“你下去?”

“對。”

“如果我阻止你呢?”朱瑱命又一次覺得自己像受到耍弄,餌和鈎子都要在自己眼中消失,那麼這根魚繩還能拉上來些什麼,就隻有天知道了。

“你不會,也不能。”說這話其實魯一棄心中很是緊張,畢竟自己現在面對的是朱家門長,一個不同于其它朱門高手的高手。

“也許,”朱瑱命嘴裏迸出這兩個字時,眼睛死死地盯著魯一棄,就在此時,一道閃電劃亮天地之間,所以朱瑱命看到了魯一棄臉上稍稍流露出的緊張和惶然。目前這局勢,這個年輕的絕頂高手應該沒有什麼可緊張和惶然的,莫非他是已經發現到寶物痕跡,既想急切中得到,又希望瞞過自己,才會有這些情緒的産生。

“也許我阻止不了你,而你也無法阻止我在你進入後采取一些措施。”朱瑱命這句話很中要害。

“我說過你不會,也不能了,因爲你要和我一起下去。”魯一棄沒有一絲慌亂,經過最近這些日子的江湖奔波,他發現自己越是面對極度危險,越是面臨巨大壓力,自己反而能更加鎮定。

“我有理由和你一起下去嗎?”

“是的,因爲我們的交易才剛剛開始,因爲你希望我們的交易能夠成功,而且……而且下面有你們放的毒蟲。”

“看來我和你已經在無形中栓牢了。”朱瑱命說這話時沒有一點無可無奈何的味道,因爲他覺得無可奈何的應該是魯一棄。

魯一棄環顧了一下周圍的人,其實以他的視覺也看不出什麼來,不過,當他再次朝朱瑱命轉正臉面時,話語聲變得婆口佛心般柔緩:“不過,像你所說的那樣,下面是很危險的,你是不是需要親自下去還是再考慮下的,不要到時後悔。”

朱瑱命也朝自家幾個高手看了下,然後堅定地點頭說道:“拴牢你我的扣子已經成爲我們要找的這條繩子上最後才能解的結,希望你我最終都能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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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節 封沙行

爾虞易寶愧先祖,

我詐相攜不虛行。

流沙填石天水定,

累世白骨放光明。

一道刺眼的閃電亮起,電光中魯一棄和朱瑱命兩人在相視微笑。也就在此時,蛋卵大的雨滴打將了下來。

說到下到洞裏去,朱瑱命隻是使了個眼色,手下人立刻動作,眨眼間便在已經挖掘出的洞口上架起一個油布棚,在洞口周圍圈起一道土埂。雨水倒灌之慮基本解決。

至于洞中毒蟲,隻要有朱家人下去,應該也不存在問題。需要解決的隻有流沙填石和其他可能的坎面,這就完全在于下去人的能耐了。

魯一棄帶下去兩個人,一個聶小指,另一個卻是個大帥府侍衛。就在他們三個做準備的時候,朱瑱命再一次發現自己走眼了,就這個穿著不合身軍裝的白胖侍衛,雖然看著像個不會笑的彌勒佛,動作也顯得慵懶緩慢,但每次舉手投足間,都帶有一種鋒芒之氣。這是個高手,這一點朱瑱命能感覺出來,這是怎樣的高手?有何過人之處?朱瑱命卻無從知曉。

朱家的另幾個高手大概也都在此刻意識到有所疏忽,幾乎是同時利用各自的能力在魯家所帶的那些侍衛中踅摸,不過他們再沒有從那群侍衛中發現異常的人色來。

朱家也很快確定人手,朱瑱命是要親自跟下去的,因爲他覺得除了自己,恐怕沒有一個手下能將魯一棄看牢盯死。另外帶下去的也是兩個人,一個是那個花白須發的老者,他是那群破土高手的頭兒,到下面肯定有所作用。另外一個就是那個紅眼睛怪人,這家夥看來是朱瑱命的絕對親信,而且他還會驅使毒蟲,擺弄屍骨。這樣的話,人數上雖然看起來很公平,但朱家這邊卻多出毒蟲的力量,有可能的話,還可以利用下面死人和屍骨的力量,這對朱家就更加有利了。

聶小指頭個下去,下去前,將朱家手下圍起的土埂掏開個缺口:“這裏別堵住,讓水流下去,有用處。”

朱家的手下看了朱瑱命一眼,朱瑱命微微點了點頭。

隨後是朱家那個花白須發的老者下去了。再下面是魯一棄和那個白胖的侍衛,白胖侍衛此時已經脫個光膀子,露出渾身的白肉,圓滾滾地,更像彌勒佛了。

朱瑱命和紅眼睛怪人在最後面,他們的樣子有點像押著一群犯人的衙役。

倪老七和朱家那些破土高手挖出的洞很壩實,夯拍牢固的洞壁雖然有水流下,卻未帶松一點泥土,反倒是將地面上的泥漿帶下許多掛在洞壁上。

聶小指沒有下到最下面,而是在有排木封土的地方就停下,然後擡頭問上面那老者:“可不可以從此處另開一道渠兒(海邊討生活的人把通道叫渠兒)”

老者回說可以,看來他要不是聽懂了聶小指獨有的言詞就是看出聶小指的意圖了。

這老者雖然是朱門中人,其原來出身卻是盜墓四大家的“獾行宗”。

盜墓大家中,“隻手派”是人不入墓,開小洞以器取物,雖然輕松安全,獲寶卻不豐,這一派與四大家中還有一家“獸兒索”招數很接近,“獸兒索”是開啓小洞,然後利用的馴獸取物。而“獾行宗”與“移山斷嶺”兩家卻是相近的,都是以人力挖掘而入。不同的是“獾行宗”掘洞而入,“移山斷嶺”卻是大幅度開挖,挖功上是不如“移山斷嶺”的,而他們卻也有獨到之技,最擅長的就是打洞直貫墓底,這樣不但具備極好的掘挖功力,而且對所挖洞**的加固防塌也特別在行。
要“獾行宗”的高手在此處另開一條路徑絕對是小菜一碟,那老者三下五除二在旁邊橫切斜下新開一個洞,並且在再次挖掘到嵌竹排木時,按聶小指的要求,用鎢鋼月頭尺條鏟小心翼翼撬開排木。當一切都處理妥當後,聶小指與老者交換了位置。

“能保證這沙子裏面沒有毒蟲嗎?”聶小指沒動手就先將顧忌說出。

沒人回答聶小指的問題,因爲後面人都覺得這種問題多餘,連毒蟲的主人都下來了,就是有蟲子,也會是有驚無險。

不過也難怪聶小指會顧忌毒蟲,因爲他不用任何工具,做所有的事隻靠一雙空手。雖然沒有得到後面肯定的回答,他卻是說歸說,手中的操作在嫻熟地進行著。先是用手掊開腐碎木屑,露出沙面,手指在沙中插抽了幾下,這幾下是要測試一下沙子的潮濕度。然後又將整個手臂慢慢探入沙中,這是在尋探沙中填石的所在。

“放些泥水過來,再讓上面接些碎石下來。”聶小指回頭嚷嚷著。

聶小指雖然也是海邊販賣水産的檔頭,卻也隻是個單身檔,沒什麼人聽從他的話,跟沒有人對他惟命是從,可是今天他卻可以過足發號施令的癮。

他才提出要求,背後的那個老者短鏟飛舞,一條水槽蜿蜒而下,沿洞壁將上面流下的水送到橫切斜下新開洞的最裏面。

而後面的白胖子侍衛擡頭朝洞口高聲吆喝一聲:“接些碎石下來——”。白胖子的聲音很是脆亮悠揚,吆喝的調子也和市場上做買賣的很相像,看來這人做個販子要比當侍衛更合適。

有了泥水,有了碎石,聶小指便開始大展手段了。

流沙填石,是許多古墓外圍常采用的機括,它簡單實用,在一定深度範圍中鋪上細沙,沙中夾藏大石,這樣盜墓的在挖洞入墓時,挖空沙層就會導緻沙中大石坍塌,盜者瞬間被埋。魯一棄是知道這坎面原理的,同時他還知道聶小指雖然不是盜墓行家,卻曾經是黃海灘塗上的挖貝魁首,最熟悉的東西可能就是泥沙了。所以在上面和他單獨商量的事情就是有沒有法子安全通過流沙填石段。

灘塗上的沙土泡足水後就非常堅實,需要不斷踩踏,讓其中水分滲出後才變得松散。所以朱家所說是用糯米湯封流沙雖然是好辦法,卻不是唯一的辦法,除了糯米湯外,泥水也可以封固住流沙。

在上面商量時,聶小指還查看了此處的泥土質地,此土丘上的聚土都很有粘性,再加上下面還有大段的黏土層,和水之後是很好的封沙材料。隻要先讓流沙吸足水,這樣就可以將其拍實,拍實後的流沙不但可以大塊地挖取,而且不會續落。再加上挖沙前,摸準填石位置,用碎石塞補其虛落處;挖沙後用稀泥糊封壁面,這樣通過流沙填石的斷面應該不是什麼難事。
當然,做到這些事情必須有個重要的前提,就是要有水,足夠那個通道周圍流沙吸飽的水,將黏土和和成泥漿的水。也真是天照應,大雨適時而至,這就保證了水的可靠來源。

當有一部分流沙吸飽水份後,聶小指再次將手壁探到沙裏。不過此時他沒再空著手,而是拿著碎石。在剛才已經摸準了的填石虛落位置,把碎石一塊塊塞進去。當填石被支撐穩當了,他便雙手將濕沙輕輕拍實,然後五指齊插,大塊地將濕沙挖出。

背後的老者是行家,他一眼就瞧出聶小指用的方法是極爲穩妥的挖沙方法,隻有用手去挖,才能感覺出沙子中藏有的東西,才能感覺出填石的存在位置,也才不會帶動一些不穩固的填石動作,這是任何工具無法代替的。而且濕沙雖然被拍實了,要不是雙手手掌、手指上帶著極大虛捧懸提的力道,那大捧的沙子仍是無法掏出的,這說明這雙手掌指力已經到達一個難以想象的境界。

沙子被連續接出,沙子上出現的洞口洞壁隨即就被用水澆濕,再拍實表面並用濕泥抹糊在上面。如此反複,流沙填石中的洞口越來越深。

往下走是不能直接踩在洞壁上的,也不能借助旁邊的填石做落腳點,所以隻好在上面土洞中撐起一根橫木,然後用繩子將人慢慢放下。

聶小指挖出的洞要比上面土洞小許多,他不是“獾行宗”的人,他的目標隻是要進到最裏面,不需要也不知道遵循洞口爲棺槨可行大小的準則。不過即使這樣,他挖的洞還是有些曲折,因爲要通過流沙填石的坎面,就必須躲、撐大石,除去小石。其實餘小刺已經是作出很大努力了,好多不算小的石頭他都盡量移用來支撐大石,這才使得下去的通徑能保持目前的狀況。

“看樣子是見頂了!下面是大面子,而且沒沙了。”餘小刺雖然是挖掘流沙的高手,卻不是盜墓的高手。

朱家的老者想和聶小指換個位置下去看看,可那要將聶小指從洞中拉出,然後自己才能下去,很是麻煩。聶小指看來是怕麻煩,他不肯上來。聶小指可能也是怕最後的功勞被別人得了,所以也不肯上來。也許他還怕將最早進到暗構中了的機會讓給人家,因爲最早進入,獲得好處當然最多,也須一個物件就讓自己幾輩子舒坦了,所以更加堅決地不肯上來。

“那你說說是怎個情形。”老者見聶小指不讓位,隻好在上面問。

“底下的大面子材料有點像木頭,可是沒有紋理,水洗後白中透黃,”
“咦?”上面的老者表現出一種奇怪的表情。

“好怪哦。”跟在魯一棄背後的白胖子聽餘小次喊上來的話,也表現出疑惑。

“摸著有滑有糙,指擊如破竹,拳敲似悶鼓。”聶小指繼續將發現傳話上來。

朱家的老者到底是“獾行宗”高手,一聽這現象就知道結果了:“拳敲如鼓說明下面爲空,這東西也許真的就是室頂,指擊如破竹,說明你敲擊的附近有裂紋,或者就是交疊連縫的位置。”

不過讓人遺憾的是這個盜墓的高手卻沒說下面那材料是什麼,也或許他知道卻不告訴別人。

白胖子卻是說了,趴在魯一棄的耳邊說了。

“骨頭!?未見墓頂先見骨,不會吧。”說這話的是朱瑱命,他是在白胖子剛將“骨頭”兩字在魯一棄耳邊吐出後做出的反應,就像那白胖子的耳語是對他說的一樣。

魯一棄首先意識到的是朱瑱命能聽到他們說的話,這樣的低聲耳語都能聽到,那麼他的聽覺已經可以和瞎子相提並論了。但隨即他又意識到,這還是和在洞中有很大關系,洞壁攏音傳聲效果好。不過即便是這樣,朱瑱命聽風辨音之術也絕對非同小可。

朱瑱命一語道破對家耳語內容是有用意的,他要給對發一點震懾,讓他們不要在自己面前玩花樣兒。還有他這也是一種試探,因爲魯一棄的表現讓他感覺越來越詭秘,從進到洞中來的行動和表現來看,這個年輕人動作遲緩臃腫,根本就不像是個練家子,甚至連年輕後生該有的靈巧敏捷都沒有,身上背著的樹皮布包袱和那身垂麻杭綢褂子都顯得礙手礙腳。朱瑱命心中真的有些忐忑,他覺得自己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底料兒,更不知道對方是要作何計劃和打算,自己對手下那種見情了心、見行知果的方法在這年輕人身上完全行不通。所以他要用一些表現來逼迫對方顯出本性來。

“不會是以骨爲頂吧?那要用多少骨頭,那該用多大的骨頭?”魯一棄馬上回應了朱瑱命的話,好像根本沒有意識到耳語的問題,並且顯得很懵懂好奇。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朱瑱命說話弦外有音。

“是的,林子一大,什麼鳥兒都有,人頭一雜,什麼招兒都會。”魯一棄說這話似乎也是弦外有音,不過除去一個門長該有的氣概外,朱瑱命沒有在他身上體會到高手該有的氣相。怎麼回事,洞裏洞外像換了個人。

魯一棄的確是沒有顯現出盛騰的氣相,因爲此時他無法進入到自然的狀態。人都是這樣,心中存在著某種強烈的**時,就再難靜心凝氣趨于自然了。

“是的,是兩塊片子的連接,我摳開它了。”沒有人阻止聶小指的行爲,雖然這樣的行爲是有危險的。朱家的高手不阻止還情有可原,可甚至連謹慎周全的魯一棄都沒有阻止,這是因爲他也太迫切想知道下面的情況了?

“下面黑乎乎的,什麼都看不見,落個亮盞子下來吧。”聶小指很安全地摳開了兩個片子。
一盞盜墓家常用的死風琉璃盞用馬鬃弦子線放了下去,這是“獾行宗”的那個老者隨身帶的物件。

“下面是空的,挺高的。”餘小刺說著話,將手旁一塊碗大的石塊扔了下去,石塊在下面跳滾了幾下,空洞的聲響從下面傳來,上面的幾個人都清楚地聽到了。

“聽動靜底下的面兒挺實,能下。”朱瑱命判斷道。

“那我就下去,老頭,給我再放些繩子下來。”聶小指有些迫不及待地興奮。

依舊沒有人加以阻止,朱家的老者也迅速將吊繩放了些下去。

魯一棄所在的位置和朱家的老者本來都可以看到聶小指部分的身影,但隨著吊繩一緊一晃,聶小指不見了,隻有隨著他一同往下的死風琉璃盞的光亮還能看見些。

那光亮沒下去多少,就聽見下面一聲驚駭的“哎呀!”聲。與此同時,死風琉璃盞的光亮直墜而下,遠遠傳來一陣破碎聲響。

也許朱家的老者已經不是第一次遭遇這種情形了,所以反應很是迅速,一把抓緊挽在橫梁上的吊繩,往上用力拉扯。

老者的力量很大,可是卻一把拉空了,擺起的手臂將旁邊的黏土層擊出一個深坑,洞壁上的流水也被擊得水花四濺。

“快下!”朱瑱命雖然隔著兩個人,卻把下面情況看得很是清楚。下面有危險!下面有怪異!但朱家的人與別人不同的是他們不會驚慌,他們也不會退縮,他們需要的是知道危險是什麼,怪異是如何的,並且爲此不惜一切代價。

老者聞言將繩頭在橫木上一甩纏繞成一個盤花扣,然後單手順著繩子直滑下去,下去的過程中,另一隻從懷中掏出明火筒,單手撚晃點燃。

“當心,不要用明火!”魯一棄雖然不知道盜墓一行的道道,但久封的地下構室很可能有沼氣積聚,明火會導緻燃爆。

沒有聲音,一點聲音都沒有,所有人都將注意力集中在沙層下那朵搖曳的火苗上。

也許是魯一棄多慮了,也許是他們一行很幸運,也許那老者早就嗅聞出下面沒有沼氣味道。沒有爆燃,火苗也沒有熄滅,那老者更沒有遇到絲毫危險。

“他不再下面!他不見了!”這是老者在許久之後發出的叫聲,這段時間已經足夠他將很大一個看見尋查清楚了。

“有其他通道嗎?”魯一棄感覺事情很蹊蹺。

“有一個,卻未開啓。”

“那有什麼,打開,人走了再關上,這也叫未開啓。”這是那白胖子侍衛第一次大聲說話,可以聽出話裏帶著濃重的陝西味兒。

朱家人和魯一棄都知道那老者一句未開啓意味著什麼,所以沒人搭理這個胖侍衛,因爲他的話在這些行家聽來很有些胡攪蠻纏的意思。

見大家都不理自己,胖子便又說:“還是我下去瞧瞧吧,他那麼大年紀老眼昏花的,別‘褲襠上長眼——蒙筒子裏’,看不到。”說完他一側身,從魯一棄旁邊就擠了過去,然後攀住繩子也直滑了下去。
後面的朱瑱命和紅眼睛怪人明顯愣了一下,因爲胖子剛才瞬間的動作讓他們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魯一棄站立的位置是在洞**中間,所以他旁邊的空隙位置很小,就是瞎子那樣的身軀才能順利通過。可這白胖子侍衛不但過去了,而且連魯一棄的衣襟碰都沒碰。這還在其次,那流沙填石中的洞**餘小刺挖得極小,而且還有曲折之處,老者下去時還稍稍碰觸了些地方,可這胖侍衛也是一滑而下,竟然連一粒沙子都沒有碰掉。

“是縮骨功?不像,縮骨之術轉換沒那麼快”朱瑱命在自言自語。

“呵呵!他還縮骨,我瞧他是肥肉功還差不多。”魯一棄在嘲笑那胖子,嘲笑得有些得意。

“喂,你們也下來吧,這鳥褲襠我是著實看不懂。”那胖子侍衛剛下去就在叫,大概連下面的面兒是石是土都沒查清。

“哎!你們等等、等等,瞧我這一隻手的殘缺之人,你們可得想法子把我放下去,要不然我可呆著不走了。”魯一棄說話有些無賴,不過他也是說的事實,這麼垂直的窄小洞**,他就一隻左手,又不是什麼練家子,叫他怎麼下得去?

朱瑱命眼中有冷峻閃過,這讓魯一棄感覺自己的斷腕在隱隱作痛。也難怪,在別人的眼中、感覺中明明是個絕頂高手,偏偏還自賤與殘缺之人等位,要人家門中門長和絕頂高手弄他下去,這不但是無賴,還是對別人的戲弄。

紅眼睛的眼睛更紅了,他一步從朱瑱命旁邊竄過,雙手直抓向魯一棄。

“幫魯門長拴掛好,小心放下去。”隨著朱瑱命的一句話,紅眼睛的手隻好停在魯一棄的右肩上,怔怔地瞧著魯一棄。

瞧著紅眼睛的窘樣,魯一棄開心地笑著。

“急了,急了不是,不要這樣,我和你家門長可是拴在一個繩扣上。”魯一棄保持著開心的笑容的同時,讓開右肩,然後主動將自己的斷臂送到紅眼睛停在那裏手中“動手吧。”

紅眼睛怪人麻利地動手了。他用繩子系在魯一棄的右臂肩彎下面,將他慢慢滑放下去。

魯一棄下去後,紅眼睛怪人回頭看著朱瑱命,嘴唇無聲地動了幾下。

朱瑱命眉頭微微一皺:“早已料其心起叵測,我們以不變應萬變,隻管盯死他。”

紅眼睛怪人點了點頭,往後一個退翻,身形便消失在洞口。

當朱瑱命也下到下面時,花白胡子的老者已經燃起一個火堆,這火堆能看出已經在此熄滅了許多年了,但依然可以燃著是因爲燃料中加注了特殊的東西。火很旺,照亮了整個空間,一個封閉很嚴密的空間。

三面是土,一面爲牆,牆上有一個方形開闔子(通道的門),頂子是以不知何種材料的片闆搭接爲拱。而他們下來時在頂上破開的洞,影響了拱形的穩固性,在流沙填石的重壓下,顯得岌岌可危,隨時都可能塌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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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節 飄磷骨

這個地室結構很是簡單,行家隻需打眼一看,就可以確定出許多東西。

“這裏沒固頂子,看來我們沒入對地方,按道理真正的暗構應該在牆的另一邊,而這裏隻不過是甬道的尾端,也可能隻是修建暗構時材料的暫存轉運所在。”朱瑱命一下來,那老者就趕緊向他彙報。

“魯門長,你覺得呢?”朱瑱命意味深長地問魯一棄。

“人到哪裏去了?”魯一棄想知道最先下來的聶小指怎麼會不見的。

“不知道。”老者對待魯一棄的態度與對朱瑱命的相去很遠,也難怪,你不是他的門長,能搭理你就已經算是給你面子了,何況他是真的不知道。

“無跡可尋?”朱瑱命插了一句。

“不是,有跡,卻不知如何去尋。”老者說這話時,聲調突然顯得有些詭異,就像是有鬼掐著他的脖子。

“什麼意思?”連朱瑱命也不由一怔。

“這裏的痕跡太多了,我們未入之前就像有人到過,而且是到過不少的人。還有此處地無積塵,壁無黴痕,角無苔印,到處可見刮掃痕跡,左牆腳前一弓半距離地面土實,爲踩踏印。”老者將各種跡象告知給朱瑱命。

“日轉頭多?(時間很長了?)掘墓財的撓道子?(盜墓人留下的痕跡?)”朱瑱命開始在話中加入切口暗語,因爲他覺得有些事情不能讓魯一棄全都知道。

“煙息嘴燙(時間就在最近),三餐常客(經常出入),像是驅灰子的把子(痕跡像是有人在打掃這裏)。”老者回道。

“你可別嚇唬我,我膽子小,怕鬼。這四面全封得實實的地方,深得差不多都要碰閻王殿的瓦楞子了,你說有人常來常往,還在這裏打掃,除了鬼麼子,還能是其他什麼歹玩意兒?”白胖子侍衛竟然聽懂了老者的暗語。雖然這老者用的不是朱門獨有的暗語,但要能聽懂,那也不是在江湖上混個一天兩天的工夫就能辦到的。

“魯門長,那就還要你來仔細辨辨,拿個斷論出來。”朱家人沒誰搭理那胖子,而是把個沒拎沒把的燙手壺放在了魯一棄的手上。

“有沒有查看牆質、土質?有沒有探明腳下踩面?”魯一棄問道。

“還未來得及。”

“牆體磚形對巧,以及牆面與土面交合叉接是如何的?還有那未啓過的開闔子是虛面子(做假的門樣子)還是實竅子(真的通道口)。”

“什麼意思?”那老者不懂魯家這套理論,顯得有些茫然。

朱瑱命顯然是理會了魯一棄的意思,已經走到那牆體與土面的角落裏查看起來。但他隻看了一眼就又背手緩步退了回來,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不該如此,大概是意識到自己不該跟著魯一棄的話頭轉。

“呀!這裏不但是虛面子,而且還是面霧子(表面的假象),兩相替換了。”白胖的侍衛好像對魯家的一套比那老者明白得多,稍加查看便大聲嚷嚷道。

“不錯,確實是牆爲土,土爲牆,你們看這牆磚,撬開隻有指厚,完全隻是爲布形所爲,不作承重,而開闔子根本就是實縫子,無法開啓的。另三面的土面倒是累夯而成,土中雜有麻條、荊稞,可爲室壁之用。”魯一棄不像朱瑱命,所以親力親爲,仔細查看。
“那三面土壁可有通道?”朱瑱命關心的是這個。

“沒有!”老者很確定地說。

“沒有!這裏三面都是基壘之壁,腳下看上去像是整面石,不存機括。”魯一棄也很肯定。

“那你的人會去哪裏?”朱瑱命絕對不會相信。

“也不能說是去了哪裏,這樣說讓人覺得好像我的人在躲貓貓似的。也許去的地方也是他自己萬分不願的,也許去的地方是何處連他自己都不知。問我,就更無從知曉。”魯一棄答得很饒舌,也很掰理,在這樣的情形下如此咬文嚼字很沒必要。

“那該問誰?”

“問打掃這裏的人呀!”魯一棄突然壓低了嗓音,拖長了語音,這讓人聽後覺得心悚悚地。同時這話也提醒了大家,這樣一個完全封閉的空間裏,怎麼還會有人在最近打掃過。

朱瑱命是一家門長,也是個博采衆長的奇才,所以他能洞悉魯一棄的心理,他多少能看出魯一棄所說所爲的背後隱藏著些什麼。好比現在,這年輕人裝腔作勢、故弄玄虛地,其實正是代表著他看出了竅要所在,這是帶些得意的炫耀而已。

于是朱瑱命眼珠一轉,從魯一棄的話語中找到了線索,馬上吩咐手下:“你們仔細查辨那些打掃痕跡,這裏的打掃不是爲了清爽,而是要掩去弦尾子所在。”

“厲害!不愧是統領多少江湖高手的朱門門長。”魯一棄不善言談,所以他嘴裏出來的恭維顯得生硬而虛假。

“還是你厲害,蛛絲蟻行般的掩面兒都逃不過你的眼睛。”

“不對,你大概誤會了,我沒發現什麼掩面兒,我隻是覺得此處唯一異常的現象就是被打掃過了,所以才從這條思路上來提醒你的。”魯一棄沒有居功的**。

朱瑱命背著手,魯一棄抱著手,兩個門長都面無表情地看著那三個人仔細謹慎地忙碌著。

“在這裏!”說話的是“獾行宗”的老者,發現線索的卻是那個紅眼睛,他正用手指在描繪著一個曲折的軌跡給那老者看,那位置是在一面土牆的中腰位置,貼近一側交角線。

“沒錯!”老者言語間很是興奮,“麻線粗掃痕間隔兩鏟刃(大概三毫米左右),兩掃痕間有連線,然後從另一掃痕往上半鏟寬,再一連線至又一掃痕,如此反複,最終曲折爲環,方圓九分弓(0.8平米左右),這該是個洞口。”

“有開啓括把或者弦匙了嗎?”朱瑱命問。

老者沒有回答,不是對門長不禮貌,而是要再次細細查辨後才能做出答複。過了有一袋煙的工夫,老者回過頭來,有些沮喪地回道:“沒有,看來這好像是個竅填口子(用模子做出可合可分的兩部分),所以這線兒很密湊。不過也密湊得過頭,要真是竅填口子,真不知道以何爲模而做,這手藝太高明了。”
魯一棄終于耐不住好奇心,走上前去仔細看了一回。

等魯一棄看好退後了,朱瑱命這才踱步過來,也看了一回。

都查看甄別完後,朱瑱命問:“魯門長,瞧出什麼了嗎?”

“沒有。”魯一棄很真誠地回答。

朱瑱命也沒有看出什麼來,不過他很高興,因爲這趟他們在查辨能力上打成平手,而在定力上,自己在魯一棄後面去查看情形,算是勝出一籌。

“既然是沒弦括的竅填口子,開啓的方法無非四種,推、拉、旋、翻。這平滑土面無填口把子,應該不會是拉,曲折邊沿也不可能爲旋,而曲沿之面又非對稱,還不能爲翻,所以你們隻好先試著推推。”

老者聽朱瑱命這麼說,馬上單掌五指叉開,按壓在那塊土壁上,然後逐漸加力,想要推開那個竅填口子。

利用火堆的亮光可以看見,老者手掌的骨節、肌腱漸漸突起,接著血管、經脈也崩跳起來,整個掌背在變紅、變紫,由此可知,加注在土壁上的力量已經極大。

“算了,別用勁兒了。我剛才說過這裏沒有通道的。”魯一棄說。

“那你說這裏是什麼?這不也是你提醒我們找的嗎?”老者覺得魯一棄說話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地。

“這裏不是通道,這裏是這地下工程最終的封口之一,而且這壁上的封口是用來封我們這個室間的,所以開啓方向一般都會朝我們這面。從你剛才開啓的結果可以知道,這竅填口子可能用的‘倒落塞’,鍥口是往裏斜落,推是推不開的,隻能拉。可這邊沒有括把子,如果那裏面再加上關柵橫擋,那就決定了此口子隻能由人從那一邊開啓。”魯一棄看出來了,朱瑱命其實也看出來了,隻是他沒那麼快承認自己判斷的錯誤。

“那麼這裏是沒法進了?”白胖的侍衛在問,問得一點都不擔心,他好像能確定魯一棄知道打開的方法。

“有法子進呀,而且法子很簡單,朱門長是最擅長此道的,那就是解不開來就破。”

沒人再多說話,胖子侍衛從褲腿裏抽出一把小刀,很尖很鋒利的小刀,和平常小刀不同的是這刀的彎曲度很怪異,刀身的寬窄、厚度前後各個部位也不一緻,好像是和各部分的彎曲位置配合著的。雖然刀的樣式很複雜可胖子用起來卻很簡單,隻是抓起刀就往土壁中戳,魯莽得就像是在殺豬。

鋒利的刀身每一下都能完全戳入土中,所以當那竅填口子上出現許多刀口子的時候,那塊土壁松了。老者再次按上手掌,稍一用力,整塊竅口子碎了。

隨著填口子的碎裂,一團銀亮色湧了出來。

“水銀流子!快退!”魯一棄反應很快,急步後退,一個趔趄差點跌倒。

其他人都沒有動,隻是平靜得看著那團銀色,隻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魯一棄的反應。的確,魯一棄的反應是錯誤的,讓人好笑的。那團銀色不是墓中常用的水銀,而是一團純度極高的磷火。
看這魯一棄的狼狽慌亂相,不但是面色始終陰沉如鬼的紅眼睛和始終嚴肅的老者覺得好笑,就連他帶的胖侍衛都覺得好笑。一個門長,一個絕頂高手,怎麼眼神如此不濟,怎麼膽量如此儒弱。

朱瑱命沒有笑,非但沒有笑,他還皺了皺眉頭。他感覺這此魯一棄的表現更加的做作,這肯定又是想玩什麼么蛾子。戒備之心懸得更高了。

幾個人中,魯一棄是最後一個從洞口往裏瞧的,雖然憑他的視力不能將裏面都看得清楚,但在這個還算亮堂的空間中,還是能辨別光亮是來自那些漂浮的和依附物體上的磷火。

“哦,是磷光呀!嚇我一大跳,我還以爲開了水銀流子的啓口了呢。哎,怎麼會有這麼多磷光的呀?”魯一棄這句話倒是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的確,就算是入到墓室中,就算其中棺槨盡,骨骼盡散,也冒不出這許多光亮。

“磷光又爲鬼火,有的磷光,別是藏了太很多鬼在裏面吧。”魯一棄說話時表情怪異,不是害怕,而好像是還沒從剛才的狼狽尷尬中恢複過來。

“魯門長還會怕鬼?你不弄鬼就已經謝天謝地了。”朱瑱命再次覺得魯一棄的話有些做作過頭,于是一語雙關地回了一句。

“過獎過獎,彼此彼此。”此時魯一棄已經回複爲平靜的面容,對朱瑱命反唇而譏。看著他面若闆刻,朱瑱命反倒是放心了許多。

一旁的白胖子侍衛似乎想到了什麼,趕緊把聶小指剛才啓下的頂面闆找來。在仔細辨別了一會兒後,白胖子侍衛肯定地說:“我知道爲什麼有那麼多磷火了,那裏面肯定有更多的骨頭,朱門長,你剛才也聽我說了,這頂面材料是骨頭的,試想,連頂面都用了骨頭,那裏面的骨頭還少的了嗎?”

“看得出這是什麼東西的骨頭嗎?”朱瑱命問。

“修整過,看不出來。”胖子很誠實。

“這骨頭也該有磷火。”魯一棄不愛問問題,所以他的問題出口後不像是問題,而像在下定論。

“藥浸火燎過。”胖子還沒回答,老者就替他說了,看來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骨頭。

“你是說那邊的頂上骨頭材料沒有經過這樣的加工?”朱瑱命知道好多墓中事情,而自己親自下到地下恐怕還是第一次,有些問題顯得有些啰嗦。

“不是!”老者很肯定地說,“看這裏構築這樣齊整,沒有倉促完工跡象,頂面子該是同樣處理的,這麼多磷光,我覺得該是那裏邊有其他什麼的部位大量采用未處理的骨頭,或者,那邊有許多死後沒埋葬的屍首。”

單說不行,要眼見才能爲真。“獾行宗”的老者是第一個進入到隔壁室中,隨後是白胖子和魯一棄。朱瑱命在進入充滿磷光的暗室前對紅眼睛動了幾下嘴唇,隨後,紅眼睛便灑弄些什麼。

都鑽過洞了,沒有人了的空室中火堆依舊燒得很旺,而且燃燒的過程中沒有太多煙霧産生,這絕對是非常適用于照明的材料。但很好照明材料燃燒的目的並不一定是爲了照明。
沒有人了的空間,彌漫著紅眼睛怪人撒弄的東西,很快就從頂上、角落、縫隙以及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來了許多五彩片帶蛇,排布在剛剛有人通過的洞口下。.這些蛇會斷絕一些人的退路,當然,這些人不會是朱家的人。

沒有人了的空間,在人穿過流沙填石坎面下來的口子,開始有水滴下,隨著水滴,又有沙子落下,在洞口下的地面上漸漸堆積起一個尖尖頂子的濕潤沙堆。沙堆會越積越大,分量會越來越重,而最爲重要的一點是,這將要堆積一個很大很重沙堆的地面是個未曾仔細查看過的石面子。

充滿磷火的室內真的挺亮,不需要再點什麼亮盞子。朱瑱命在從洞口中進來時,仔細查看了一下口子面和竅塞子。口子面真的是反斜面的倒落塞,和魯一棄估計的一模一樣。但竅塞子裏側並沒有魯一棄所說的關柵,隻是土面上有幾個手指粗細的孔,由于塞子已經被破碎,所以看不出這指孔中的土色,不知道是何時所爲,何物所爲。

朱瑱命查看洞口的時候,其他人已經在查看磷火産生的緣由。也果然和“獾行宗”那老者所說的一樣,這裏的牆壁是用大量白骨堆壘而成,就連室中的兩個夯土支柱,也都是嵌滿了黃白的骨頭。在牆腳和柱腳,更是堆滿了零落的骨頭。

除了魯一棄外,其他人都一眼就辨出這些都是人骨頭。這麼多的白骨,他們卻都沒有感到驚訝,倒不是他們殺人如麻的原因,而是因爲古代要建一個規模巨大的地室,肯定會死去許多工匠、力夫。如果此地室爲陵墓,那麼這些工匠、力夫的屍體一般不會埋遠,都是就近入土,以便死後的墓主到陰世招用。甚至有些墓主在墓室完工後,爲保墓室位置和機關秘密,就將所有工匠殺死在墓中。

讓這些見慣屍骨的高手驚訝的是,他們在這些骨頭中竟然沒有發現一個頭骨,也就是說這裏許多的屍首中全是無頭屍。

查看過洞口的朱瑱命心中有了些疑惑,當看過這些屍骨後,他的疑心更重了。所有的疑心都是針對魯一棄的。但朱瑱命並沒有發出質疑,是因爲覺得還沒到發出質疑的時候,他決定再往下一步走著試試,畢竟魯一棄到目前爲止還與自己拴在一道,釣竿還掌握在自己手中,魚和餌也沒有逃離。

這個暗室並不寬大,卻是有些曲折。從洞口位置走到室底,每十幾步就有個凸出。在第三個凸出位置的後面,他們看到了一個門,一個已經開啓了的門,一個連接著深邃甬道的門。

老者仔細查看了一下周圍情形布局,那門正好是在兩個凸起中間,距離他們進來的洞口和另一邊的室底距離相等。而門對面的土牆與周圍不同,不但沒有白骨,而且土質也顯得稀松,土牆腳下地基也是爬紋臥石。

“這裏是正墓道,入口是從此土牆進入,而我們走的路線是由建墓時的工室而下,然後破壁入到這門室的。”“獾行宗”的老者向朱瑱命彙報。
“你憑什麼來確定此處爲墓,我倒覺得是派其他用處的地下暗室。”魯一棄不是強詞奪理,因爲到目前爲止還沒一件真正的東西可以證實此處爲墓。

“有一點可以證實!”老者針鋒相對,這是魯一棄沒有想到的,而老者在此處就已經有證據可以證明自己的判斷,就更是他沒有想到的。

“我知道,你是說這裏有好多的骨頭。”白胖子自作聰明地搶著說。

“這也算,卻不是最重要的。你們來看,我們所處的這個門室的形狀。兩邊四處凸出,兩頭平端弧角,像什麼?”

“像什麼?我說像個大飯盒唄。”胖子又搶著說道。

“啊!你是說‘大夫棺’?”魯一棄腦子中突然閃過一部殘本典籍《烈臣傳》,上面記載有漢代邊域守臣薛壽,獨騎赴匈奴,斥其酋首越境奪掠殺害民衆,結果被行“砧刑”,亂刀剁成一堆碎肉碎骨,並與泥土牛糞混做一道。後皇上念其德行,封爲壽大夫。其後人部下爲其做一口棺槨,此棺槨不分首尾位,兩頭同寬同高,平端弧角,內做四處凸出,其意是分出碎屍頸、腋、腰、膝,但凸出同大,不分頭腳,將其碎屍裝入其中安葬。世人將此種形狀棺材叫做“大夫棺”。

此處門室的形狀正是“大夫棺”的形狀,這種裝碎屍的棺槨形狀就是平常陵墓都不會采用,更不用說地下暗室了。

“如果能確認此處是墓室,那魯門長是否還堅持藏寶暗構就在這裏?”朱瑱命終于開始了自己的質疑。

“要真是墓室的話,那我的判斷可能就有錯誤了。”魯一棄說道。

“難道不是嗎?”老者對自己的論斷非常堅定。

“你見過多少墓室用‘大夫棺’形做門室的?”魯一棄知道,自己要進行下一步的計劃,首先就要徹底駁反這老者。

“我聽說過有極兇惡徒的墓室有用這樣的室行壓住墓門的,不讓其兇氣外溢,不讓其得生氣活血而屍變行惡。”老者回道。

“這麼說我們不該繼續往裏了探?”

“是的。”

“要是這種布局正是要用來嚇住你這樣的盜墓之人的呢?”

老者無語,他在思索對語。

“這樣的門室在一端開竅口填子起什麼作用?”魯一棄步步緊逼。“門室牆上嵌那麼多骨頭又是爲什麼?”

“嗯,這個,可能都是爲墓所葬極惡所殺。”老者說出這話後,自己都覺得有些牽強。

“那麼骨骼的頭顱呢?”

這些問題朱瑱命也早就想到了,所以他就更急切地想知道答案:“魯門長,你覺得應該是怎麼回事?”

“很簡單,這裏的墓道、封牆都是假象,真正的入口其實是我們進來的竅口子,‘大夫棺’形是爲了嚇住進入的盜墓者,特別是像老爺子這樣的盜墓高手。而累累白骨一是起震懾作用,同時也是爲了攏聚寶氣之用。”魯一棄答道。

“攏聚寶氣,這是從何說起?”朱瑱命覺得自己找到了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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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節 地下天


【正宮·甘草子】

磷光飄,爍爍如星,寶光亦在其中。

萬骨枯,灰如土,點心脂探排雲。

雙條路我行後盡絕,總叫人起疑竇。

似有魅音陰世喚,看光動影逃。

魯一棄微咳一聲,清了清嗓子:“《士國論·殺伐篇》有:……天下黃土盡埋骨,土下白骨化黃土,人之五行,骨爲土性,終骨入土,是謂正歸。朱門長,這段文字是需要我繼續解釋一下,還是我們繼續朝前探?”這話沒給朱瑱命留太多餘地。

朱瑱命不可能要魯一棄再繼續解釋,這樣的道理一說,他淵博的學識就已經得出結論來。再要魯一棄解釋,就顯得自己淺薄了。所以雖然覺得什麼地方有些不妥,他還是選擇了繼續往前。

亮盞子已經被摔碎,用來照明的是老者從剛才火堆上抽出的兩支木棍,因爲加有其他特殊材料,這兩支木棍燃燒得很慢很亮。但魯家和朱家兩邊的人都清楚,對方的身上肯定還有其他光源,比如說魯一棄身上的螢光石,此時不拿出來可以說是以備不時之需,其實真正目的卻是戒備對方的一個手段,這樣彼此都無法利用黑暗做些什麼。

都是坎子家的絕頂高手,所以稍稍在開啓的門口查看兩眼就知道入口很是安全,沒有一絲坎面的痕跡,于是魚貫而入。

繼續朝裏的路平坦寬綽,比一般的大型古墓甬道還要寬大許多。甬道的地面和牆面很是平滑,所用磚石材料的做工很是精細。有所不同的是,這甬道並不筆直,有種自然不明顯的斜度,朝著一個方向。還有就是寬窄也些許變化,門口較粗,然後逐漸窄削,一段之後又寬大起來。

甬道中還是不時地有磷火飄過,像是鬼魂在遊蕩;兩支火棍從磷光中穿過,像是來了驅趕鬼魂的魔頭。

“這路走著不對勁,大家前後瞧仔細了,別入了坎子都不知道。”朱瑱命突然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從心中掠過。

魯一棄聽這話說得有道理,便退後幾步,朝來的地方查看了一下。他分別使用了般門六技中的“定基線”、“瞄六搭”(拇指、小指翹起六數形,直臂以兩指搭連對角對邊,查看對稱度。)、“溝沿尋屑”(六技辟塵,由直線瞄弧形。),都未看出什麼不妥。

紅眼睛的怪人是往前去的,他沒走過去,而是爬過去的,邊爬邊像隻狗一樣在地面、牆角嗅聞著。爬出有十多步遠時,他回頭朝朱瑱命無聲地動了動嘴唇。

看不出問題的魯一棄迅速回到人群中,說實話,在這樣的環境中他不敢離開大家太遠。也真是因爲他快速地回來,所以正好看到了紅眼睛怪人對朱瑱命動了動嘴唇。

“陳年屍骨之氣很重,不知其中還會藏些什麼。”魯一棄直接將紅眼睛怪人嘴唇無聲表達的話語說了出來。

說實話,魯一棄並沒有學過唇語,之前他與獨眼倪三用口型交流也不真正屬于唇語,他們之間隻是無聲的說話,把口型做的很誇張,也較慢。獨眼視力超人,可以捕捉到口型變化表達的意思,而魯一棄則完全是對口型的感覺,超常的感覺讓他對怎樣的口型說的是什麼話在腦海中自然呈現。
魯一棄並不知道自己能夠讀懂別人的唇語,而且是嘴唇微動的唇語,更沒想到自己會在認真辨認嘴唇形狀的朱瑱命之前,就將紅眼睛所說之話解讀出來。這主要是因爲他不需要仔細去辨別,而是感覺,還有就是那紅眼睛是用無聲的官話說出的,要是什麼奇怪方言的話,魯一棄同樣是無法感知的。

也是一語道破,效果卻比朱瑱命聽到他們耳語後的一語道破更好。這似乎是在明告朱家人,在我的面前你們沒有秘密可言,這似乎也是在警告朱家人,你們每一個微小的動作都在我眼裏,不要想耍什麼花樣。而對魯一棄本人來說,他並沒有意識這樣的效果,他隻是下意識將對方唇語讀出,在他心中最大收獲是知道了紅眼睛怪人會說話,或者他曾經會說話,要不然不會有如此標準的官話口型。

不管陳年屍骨之氣中會藏些什麼,也不管魯一棄的行爲在朱家人心中産生多大震撼,最終的目的是要找到寶貝,最實際的行動是繼續往前行。

于是在所經過的甬道出現過兩次寬窄的變化後,他們都隱隱覺出,前面有個極爲寬敞的空間。因爲有種陰寒的氣流從腿腳處流過,而手中木棍上的火苗則是朝著前面“撲拉”亂擺,這種氣體上下回流的現象,正是說明前面有一個巨大的空間。

當這幾個人小心翼翼地來到甬道的尾端,也是一個巨大空間的入口時,他們都驚憾了,眼前的情形讓他們懷疑自己到底是身在地底還是已入天國。

黑暗的空間,就像無盡的天穹,探出入口的火把與這空間相比,就如同螢火一般,照不出另外的邊在哪裏,頂在哪裏,底在哪裏。

無盡的黑暗中,有磷光閃動,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在“星星”的下方,借助星光隱約還能見到“雲層”,暗灰色地,一道道鋪開,一動不動。而在腳下,更有大量磷火堆聚漂移,就像是閃動著波光的河流。

魯一棄凝視那無窮“夜空”,超常的感覺在告訴他,閃動的不都是磷光,因爲其中有些光源帶有躍動之氣,起伏,蒸騰,流溢,像是呼吸,像是心跳。這些是寶物,是古物,是靈動之物。在他的感覺中,挾帶寶氣的物件就像活的一樣,也或許,有些真的就是活物,活物的眼睛。

“拴亮盞子下探。”朱瑱命是最先從驚憾中恢複過來的,身體中流淌著帝王家的血必定有其過人之處,更何況要成爲朱家門長,領導各類高手,在許多方面都必須經過刻苦的修煉。

聽到朱瑱命的吩咐,他手下二人立刻動作。紅眼睛怪人衣襟中扯出一根紅線,然後又掏出一個帶長鐵鈎的黃白色圓球。那圓球看起來很是滑潤密膩,就像是已經泛黃的珍珠。紅線頭系在了鐵鈎上,“獾行宗”的老者用火棍子點燃那個圓球。
燃著的圓球聚火性極好,火苗隻是在下半面球面上翻滾跳動,不上揚也不旁飄。.

白胖侍衛在魯一棄旁邊輕身說了句:“心尖脂,攢成這麼大個球,那得多少條人命啊。”

這話猛然了魯一棄,他立刻想到古籍《異開物》中的提到過的一件物件兒——“冰玉心脂盞”,說是以寒冰玉做盞,然後取活人心髒尖頭處的油脂(江湖上也有叫做“滴豆油”的,因爲這一滴油脂大小如豆),以此心尖脂爲燈油。心尖脂的燃燒不但時間長久,無色無味,而且火苗穩定,不竄不擺,再加上冰玉盞的寒勁圍攏,使得“冰玉心脂盞”火苗如凝,近似自然光源。

“那麼這和‘冰玉心脂盞’有同工之妙了。”魯一棄說道。

紅眼睛怪人怪異地瞥視了魯一棄一眼卻沒有搭話,隻是在表情中帶些欽佩也帶些得意。

“這是‘冰芯豆脂球’,其理確實與‘冰玉心脂盞’相同,隻是此物冰玉都爲心尖油脂所裹,寒勁回收,同樣能控得火苗穩安。”那老者替紅眼怪人答了話。

“這損陰德的物件,也虧你們下得手去做。”白胖子侍衛身上白肉一抖,臉上一道肅殺之氣閃過。

“‘欲求之心,不擇手段’,此言很難說是對是錯,再說天地間萬物皆有其命,此命彼命同待,也可爲公平,魯門長,你說對嗎?”朱瑱命這話說得理直氣壯,卻絕對是在強詞奪理。

“那看來我等還是要小心了,不要讓朱門長當我們裨草一樣掐了。”魯一棄諷語道。

“魯門長多慮了也自謙了,你不是草,你是參天之樹,自量我等都無能斷你根幹,再說,我們還要借你高枝摘得紫宸呢。”朱瑱命說這話是不想太早與魯家人沖突,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他不希望將自己與魯一棄拴在一起的繩扣出現斷裂。

就在他們說話之間,燃著的“冰芯豆脂球”已經碰底了。原來這下面到不是特別深,也就在五六丈高,那些流淌漂移的磷火基本已經是貼緊在地面上的。

知道了底兒深,就該再探探高大了。白胖侍衛從橫圍在腰間的皮褡褳裏掏出個防水油包,打開後,裏面是幾個火猴子(煙花的一種)。拿起一個在火上點燃引線,引線燃盡,火候子急速飛出,帶著一條耀眼火尾,最後爆燃開來,綻開一團火光久久才散去。

借助這能及高遠的光亮可以看到許多東西,但他們依舊沒有看到對面的邊壁,也沒有看到上面的頂,這裏真的太大了。

可以看到的是那些排列的“雲層”,那些應該是些高大卻遠不能到頂的牆壁,或者應該管他們叫隔斷。

還可以看到這甬道口子上本該有個大木架設的平台,卻不知是早已坍塌還是被人弄塌,本該有大木架設的天橋與二十幾步外的土階相連,卻也隻留下架梁眼子。

不過白胖侍衛還是利用這光亮找到下去的路。在一側的土壁上,有可攀爬的腳窩,這大概是架設這裏平台、天橋時工匠上下的路徑。隻是這路徑離他們的位置遠了些,壁上又是光滑無著手出,沒法夠到那些腳窩。
朱瑱命也利用這光亮找到下去的辦法,在道口斜下方一尺的位置上,有根圓木插在土壁中,這應該是斜撐平台的衆多木料中殘留下來的一根,而在這根木料上拴了根繩子,一根很新的繩子。

從痕跡上看,這繩子拴在這裏不會超過三天,從繩扣上判別,有些像拖棺扣,也有些像掛籮扣。這些現象讓朱瑱命想到了被埋的倪老七,盜墓家習慣系拖棺扣,或許他從被埋的流沙中另辟一道早就來到這裏。然後他又想到了聶小指,他覺得聶小指這樣做過海貨檔頭的人應該很熟悉掛籮扣,這家夥莫名其妙失蹤,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什麼其他路徑讓他搶先趕到這裏了。

不管是這兩個中的哪一個,唯一的疑問是這根青棕麻繩子是哪裏來的?他們兩個下來時誰都沒有帶繩子。

“路倒是有的,隻是不知道能不能下。”魯一棄說的話有時候真的讓人無法了解他的真實想法。

“我要是下去的話,你就也必須下。”朱瑱命這話是在提醒魯一棄,他們始終還拴在一起。

“你會下嗎?”很少問別人問題的魯一棄天真地向朱瑱命提了個問題,雖然他心中知道朱瑱命必然會下去。

朱瑱命沒有回答魯一棄的問題,如果連這樣的問題他都接下話頭,那就明擺著又被戲弄了。自己此行,甚至此生都是爲了尋到重振家室的寶貝,眼見要到準地兒了,難道還會止步不前?何況目前看來這裏並沒有什麼危險,最大的威脅恐怕還是這個與必須與自己同行的交易者。

紅眼睛怪人是謹慎的,也許他的鼻子聞到的東西讓他有些擔心了。在大家還沒下去前,從懷中掏出一個扁皮盒,又掏出羊毛白紙一張。打開扁皮盒,裏面是粉紅胭脂一樣的東西,紅眼怪人用手指撚起那胭脂一樣的東西,在白紙上撒畫出許多怪異的文字和符號,等紙上已經畫滿了後,他又咬破食指,在上面點下七個血點。

魯一棄在思索,這是一種怎樣的儀式?有什麼作用?怎麼在他自己腦海裏沒有一點印象,所記得的典籍殘本上都沒有線索。

“這是古國兀良哈分地朵顔曾經盛行的蠑娑術,這種神奇的巫術可以喚醒鬼魂,驅動屍骨,與陰世交流。後兀良哈被契丹所並,此術便被定爲邪術,遭遇滅教之災,隻有個別蠑娑薩滿在外行術逃得此劫。從此蠑娑術一線秘傳,我這手下可能是世上僅存的一個蠑娑薩滿了。”朱瑱命見魯一棄眼神稍有些發定,便斷定是不知道紅眼睛在做什麼,于是炫耀似地解釋一番,又似乎是在嘲笑魯一棄見識不夠。

“既然朱家連這種人才都搜羅得到,爲何一定要尋什麼寶貝以借天命之氣,憑實力直取天下恢複皇室就是了。”魯一棄輕輕回了一句,話中已然**針芒。

“哪有那麼容易呀,天下能者如同漫天星鬥,我手下高人雖不算少,卻隻是其中一爍而已。再說如無天命所屬,所用之人其心也難盡,其力也不會盡出。”朱瑱命竟然沒有在意魯一棄帶刺的話,而是很真誠無奈地將自己苦衷道出。
正說話間,紅眼睛怪人已經將羊毛白紙點燃,那紙也奇特,燃爲全的紙灰之後兀自不碎,還是整張一塊,隻有滴下血滴的位置有七個洞眼。而上面的字被燒之後全變成金光閃爍,隨著紙灰的飄動就像有金水在上面流動。

“這是驢寶砂丹墨和禦用不引紙。”魯一棄終于從寫滿字的羊皮紙燃燒後的現象想到它們的來曆。

《異開物》:“驢寶砂丹墨,是以蘊血砂質驢寶幹制,加朱砂、硝末、金硫、蠍尾粉做成,以其所書,火燃字留,陰世魂魄可見。”

《開國志·禦制之使記》:“……爲防不慎燃延,毀要錄,制不引紙爲禦用,其燃不散,不引不延。”

“對,”朱瑱命並沒有對魯一棄能看出紙張和粉紅墨的來曆出處表示什麼訝異,蠑娑術是異教旁門,那看不出來也情有可原,但這材料質地的分辨卻都是與魯門之技有關,看得出也在情理之中。“驢寶砂丹墨和禦用不引紙合用,可書寫借魂道符令,血開七眼是借山、水、林、土、散、魅、氣七魂之道。”

朱瑱命話說完,那帶著閃亮字符的紙灰已經飄落到底,推開了大堆磷光,靜止在那裏。不動的金光字符仿佛真的就是個道路的路碑起點,而這條路是向這地下魂魄借用來的。

“誰先下?反正我不先下,他搞得神神叨叨地,也不知道能管用還是糊弄人,讓他先下。”白胖的侍衛倒是毫不客氣,非常慷慨地推讓著先行涉險的機會。

紅眼睛的怪人根本也沒準備讓別人先下去,見那帶閃亮字符的紙灰定住一會兒後沒有其他反應,立刻手臂在沿邊上一搭,身體落下,踩在支出的圓木上,然後身形再直直一落,順繩索就滑了下去。當身體快要到底時,猛然一頓,身形整個橫了過來,上身微微下傾,是在嗅聞著什麼。

有半袋煙工夫,紅眼睛怪人終于翻直了身體,悄沒聲息地立在下面的地上。

也沒瞧出來紅眼睛在下面打了什麼信號,那“獾行宗”的老者卻已然心中有所明白,輕籲一聲說道:“下面平實,沒見虛活,能下了。”說完也迅捷地下去了。

魯一棄下去依舊是最費事的,是那胖侍衛先下到圓木上,然後舉臂與魯一棄僅剩的單手握牢,將讓魯一棄從自己肩頭、腰胯、腿膝處落腳,一直爬到繩索上。這段時間中,圓木承受了兩個人的重量,有了一些松動,壁上泥土不斷“唰唰”落下。

魯一棄安全下去了,可等胖子侍衛順繩子下去時,情況發生了突變。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陰冷寒風吹拂過來,卷得下面磷火直打旋。此時胖子剛到一半,眼見著他突然身體擺動起來,又顛又晃,像是有什麼人在拉扯搖擺他。
“當心!”此時朱瑱命還在上面,他雖然看不清那胖子是因何而動,卻能清楚看到拴住繩索是圓木越來越松,直至被拔出土壁。

“啊!”胖子短暫地叫了一聲掉了下去。

“啊喲喲!啊喲喲!”胖子連續地叫喚說明他沒事,隻是摔得很疼。虧得下面也是土面,虧得胖子皮厚肉肥,也虧得他下到的高度已經與底面相距不遠。

“哎呀!朱門長,這繩子掉下來了,你可怎麼下來呀。”魯一棄沒管那個“啊呦喲”叫疼的手下,倒是帶些焦急地關心朱瑱命下來的問題。

紅眼睛怪人和那老者在這方面的反應竟然沒有魯一棄來得快,在魯一棄話說完之後,他們才意識到這真的是個問題,這點有些奇怪,自己對自家門長的關心還不如一個外人,是自己反應太慢?還是別人反應過快?或許是早就在別人意料之中。

朱瑱命沒有答話,而是靜靜地站立在上面的口子處,黑暗之中看不出一動不動的他在想些什麼,又將做些什麼。

沒等朱瑱命發出任何指令,“獾行宗”的老者馬上沿一旁土壁上的腳窩上爬,等到達已毀平台的位置時,抽出短柄平口鏟,往朱瑱命站立位置挖掘過來。很快,兩行可以著手、踏腳的凹坑挖出。

過程很短,處理的方法如此簡便,這是一些人沒有想到的,也是會打破一些人盤算好的計劃的。

魯一棄面色平靜,是進入地下後少有的平靜。這種平靜一直延續到朱瑱命順利下來,延續到他們兩個目光相對。

四目相對,兩張平靜的面容一起笑了,笑得各懷其意,笑得各有所飾。

魯一棄揮了揮手,白胖的侍衛領先往前走去,走向那如雲疊排的地方。

朱瑱命做了個怪異手勢,紅眼睛怪人在後面又揮灑起大量的粉末,搞得烏煙瘴氣地。

白胖侍衛的身軀推開大片磷光,消失在黑暗中。“獾行宗”的老者緊跟其後。兩人都沒有掏出什麼亮盞子,不知道是可以借助磷火的微光看清東西,還是各自留著什麼後手以防不備。

推散開的磷光又重新聚攏過來,這樣後面的人就都能看到前面兩個人並沒有走出多遠,因爲前有堵白牆止住他們的腳步,他們已經到了如雲疊排的隔斷位置了。

牆不是筆直的牆,不止彎扭歪曲,而且還有多處轉折。牆也不是整面的牆,在牆的左側有個缺口,足夠三個人並排走入的缺口。

“繼續走呀。”老者在催促胖子。

“我不敢走了。”胖子的懼怕來得很突然,和他剛才的斷然行動很矛盾。

“怎麼了,沒事吧?”老者覺得奇怪。

“沒事,隻是覺得像有什麼人在那裏叫我。”胖子說話的聲音有些微顫。

“難不成真遇見鬼了?我來瞧瞧。”老者是“獾行宗”的盜墓高手,他不懼

鬼怪,也有弄屍制邪的手段。

老者往那牆的缺口出走去,靠近的過程中,他左手緊握短柄平口鏟,右手則探如自己的懷中,不知握捏著些什麼法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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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節 循氣牆

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牆體的缺口處,說實話,他們都感覺其中有些怪異。特別是魯一棄和那個紅眼睛怪人,他們一個有著超常的感覺,一個對操縱屍骨陰物有獨特技能。可是所有人都沒有發現到,這座牆的中間位置上,有一處很大的灰色斑塊,像污漬,像水痕,更像一張不大清晰的人臉。這人臉的嘴巴和下頜處有一片磷光飄動閃爍,光線的變換讓那臉上的嘴巴像是在不斷開合著,而開合的嘴型看上去應該是在呼喊著“胖子!胖子!”

老者還沒走入那道牆的缺口,朱瑱命在後面一聲“稍等會兒。”止住了他的行動。

“先拋個晃眼子驚驚鬼晦。”朱瑱命的這種做法不是江湖技巧,而是兵家的探敵驚擾之術。此時往那缺口中拋入個耀眼的光亮之物,不但是讓自己看清裏面的情形,還可逼動其中可能會有的活扣、鬼扣。

“這裏哪找什麼晃眼子。”胖子侍衛的這句意思其實很明顯地,他是在拒絕繼續使用自己的火猴子。

朱瑱命沒有理會白胖侍衛,甚至連一點不屑的表情都沒有流露。對待魯家的人,他還是很恃身份的,隻有魯一棄是個例外。朱瑱命回頭看了一眼紅眼睛怪人,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火苗如凝的“冰芯豆脂球”。

紅眼怪人馬上領會了自家門長的意思,他從腰間不知掏出個什麼東西,放到嘴中不斷咀嚼起來,再將嚼碎的碎末吐到“冰芯豆脂球”的火苗上。然後手臂一甩,手腕一抖,“冰芯豆脂球”飛高盤旋而去。到達白牆缺口上方時,“冰芯豆脂球”上火苗突然爆燃,整個成了一個巨大火球。

“血滴子的手法呀!”“冰芯豆脂球”剛出手,白胖子侍衛很誇張地驚歎一聲,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看出紅眼怪人的手法是血滴子手法,不過據說清雍正時的血滴子之技確實是由一個荒疆的薩滿所傳。

“東瀛烈焰膠。”“冰芯豆脂球”剛爆燃,魯一棄也輕聲說了一句。他曾聽鐵匠任火旺說過,東瀛的火山口子中有種膠狀物流出,凝固冷卻後可隨身攜帶。但此物遇火會爆燃。魯一棄斷定紅眼怪人所用必是此物,口中嚼碎隻是讓爆燃火團更大些,同時也是利用唾液的濕度來延遲爆燃的時間。

“有人!!”“冰芯豆脂球”爆燃到最大亮度時,離缺口最近的老者驚駭地

高叫一聲,然後縱身往缺口撲去。

離缺口最遠的是朱瑱命,沒見他如何動作,就已經趕到老者前面了。那身形

就像是個急速飄忽的鬼魅,直往缺口中的暗黑之處沖了過去,看來他也發現前面有人。

高手中的高手,反應速度和動作速度都是最快的,而且還要敢出手,搶在偷襲對手之前出手。朱瑱命就是這樣的高手,但可惜的是,他在目標位置上沒有抓到人,也沒看到人。

紅眼睛怪人也是高手,雖然比朱瑱命和“獾行宗”的老者慢了一步,但他在動作的過程中再次甩出了“冰芯豆脂球”,“冰芯豆脂球”的光亮能照出很遠,那麼高手的目及範圍就能更遠。
“在前面!”這次是魯一棄發現的。隻是他的位置在最後;隻是他的前面還擋著四個人;隻是他不是個練家子,目力普通;他又是如何發現前面有人的。

的確有人,還不止一個。朱瑱命他們不用魯一棄提醒也都發現前面有幾個模糊黯淡的身影。于是身形驟動,繼續追趕過去。

對發的身形速度看來有些匪夷所思,朱瑱命如此鬼魅般的身形竟然再次落空。但這次落空之後,朱瑱命便急速後退,等紅眼怪人和“獾行宗”老者到位時,他已經氣定神閑地站立在魯一棄的身邊了。朱瑱命並不是怕魯一棄回頭逃走,因爲他知道魯一棄現在已經回不了頭了,在紅眼睛怪人再次撒弄粉末之後,大批的“屍血蜈蚣”和“五彩片帶蛇”從黑暗角落和縫隙中鑽出,密密地堵在那個沒了平台的甬道口。他要回來是因爲在他快速行動的過程中發現,進入到第一道白牆的缺口後,除了出現人影的路徑,另外還有兩條通道可走,他不能讓魯一棄和自己之間的繩扣斷了。

“朱門長,沒抓到呀。”魯一棄微微一笑。

“魯門長,你沒動手抓呀。”朱瑱命也意味深長地一笑。

“你說這些會是什麼人,連朱門長這樣的手段都能讓他們逃脫掉。”

“也許魯門長知道。”

“要我說肯定是不知什麼來頭的那幾路人馬,他們人多,挖在我們前面了。咦,奇怪,怎麼你們布的蛇呀、毒蟲呀什麼的沒起作用啊。”魯一棄又微微一笑。

“我家那些蛇呀、毒蟲呀對人有用,對鬼沒用。”

“怎麼?!這裏邊真有鬼呀,那我還是舍財不舍命,調頭上去得了。”白胖侍衛又開始插嘴插舌,不過話雖這樣說,腳下卻沒挪動地方。

“不是有鬼,是有人搞鬼。”朱瑱命是第一次搭胖子侍衛的話。

“這下面有人,搞鬼的人,那不是比鬼還可怕!”胖子侍衛話說得有些胡攪蠻纏,不過也不無道理。

“怕隻怕我爲鬼,而別人是搞鬼的人,魯門長你說對嗎?”朱瑱命說。

“看來朱門長開始當心此行的獲利了,要不就先將所壓本金收回吧。”魯一棄說這話語氣很是輕蔑,同時用左手拍拍背後的布包,卻沒有摘下來。

朱瑱命沒有說話,他腦海中閃轉過太多念頭。雖然他很想將自家寶貝先收回到手中,可是真要那麼做,自家朱門牌號真可爲名譽掃地,不要說魯家人,就是自己手下都會看不起自己。

想到自己手下,朱瑱命轉頭朝前看了一眼,這一眼讓他不由地胸口一悶,因爲他發現“獾行宗”的那個老者不見了。

“他人呢?”朱瑱命的語氣有些淩厲,眼光則更加淩厲地盯住紅眼睛怪人。

“哦,你的手下大概發現搞鬼的人在往前逃,追過去了。”胖子侍衛又搶著說。

朱瑱命沒搭理胖侍衛,隻是盯住紅眼睛,直到紅眼睛點了下頭。
“那怎麼還不趕快跟上。”朱瑱命說完就邁步往前走,可是走出三四步後又停住,因爲他發現魯一棄根本沒挪動腳步。

沒等朱瑱命開口,魯一棄已經搶先開口了:“朱門長,我們這樣走法可是坎家大忌,沒查坎,沒辨形,沒看料,沒探虛,這樣莽撞行事就算走得進也不一定出得來。我們該先查實道,再卸弦扣,還應留出活點兒。這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坐得住刺頭才能不斷頭,斷腕之厄有時卻是保命之幸……”魯一棄羅裏八嗦地說著,還將自己右臂斷腕舉起來擺擺。

朱家少一人,對魯家人就少一份威脅。魯一棄這是找的托詞,魯一棄這是在拖延時間,不過魯一棄說的也確實很有道理。

明顯可以看出,紅眼睛怪人表情上顯出的煩躁和憤怒。也明顯可以看出,朱瑱命開始變得平靜如水,身上重又顯出幾分道家之氣。“你說得不錯,那我們就一步步來。”

一個人隻要定下心來,那麼他的思維就可以比浮躁時縝密數倍。一件事隻要定下性來,那麼將此事做好的幾率也會上升數倍。

既然他們此行是尋寶啓寶,那麼丟失一兩個人就不必尋了。這一點,大胸襟的朱瑱命做到了。

再有,寶構之處必定是機關重重,如果輕易就能出入,那肯定就不是寶構。所以每行一步都要先確定是否存在坎面扣子。這點在魯一棄的提醒下,朱瑱命也做到了。

機栝坎扣的巧妙之處不該是“死封”(單面防守。用一切方法不然讓盜者進入),特別是守護寶構所布的坎扣。而真正的巧妙之處是要讓你們不知不覺中踏入,然後再導緻你出不能出,入不能入,要你死便死,要你何時死便何時死。探出坎扣,解開弦括,目前這一點是要魯家和朱家的高手們一起去做的,馬上去做的。

胖子侍衛最早發現了情況,他發現的方法也很簡單,就是往前又走了二十幾步。他發現過了下一道白色牆壁的缺口後,裏面是一排三堵斷牆,而從斷牆之間的空隙中可以看到前面還是白牆,一邊是直角型的,還有一邊連接著一個拐了彎的通道。

很快,魯一棄也發現了奇怪的現象,此處地面質地松散,不像一般的墓室那樣,夯土鋪石。而特別的是沿牆壁基腳邊有連續不斷的溝槽,是用陶土燒制,其中還有已經幹涸的黑色物質。

紅眼睛怪人則辨別了一下牆壁的材質,從他告訴給朱瑱命的唇語中可以得知,這牆體倒是用白黏土制成的土磚所砌,土磚中還雜有明晶砂和骨灰粉,所以牆體並不十分牢固。

別人查辨的過程中,朱瑱命始終背手而立,涵意很深的目光嚴密盯視著魯一棄和胖子侍衛,不放過他們任何一個微小的動作。直到其他人都將所發現的情況告訴給他後,他才走到魯一棄所說的陶制溝槽那裏看了一下,並從中摳出一點黑色的東西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與此同時,魯一棄也去看了一下牆體,確認土牆中是雜有明晶砂和骨灰粉。

“魯門長,就這些能推斷出什麼嗎?”朱瑱命似乎已經得出些結論出來,他是想考校一下魯一棄,也是想從魯一棄口中得出自己沒想到的方面。

魯一棄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回頭看了一眼高處,那是他們下來的甬道口。雖然他看不見那裏密布的“屍血蜈蚣”和“五彩片帶蛇”,但可以看見那上面插著兩支尚未燃燒完的木棍,那是“獾行宗”老者從前面暗室火堆中抽出,帶有獨特燃燒物質的木棍。這兩朵火苗可以幫他定出自己的方位。

“我們現在所在之處,應該就是在上面看到的如同排列雲層的位置。也就是說,這些白牆就像雲層一樣排列著。”魯一棄說道。

“比雲層複雜,這些牆有橫有豎,有連有斷,我瞧著像是迷宮。”胖子侍衛又搶嘴說道。

“的確,是迷宮,而且不是防人進入的迷宮。”魯一棄說。

“此話怎講,不是防人的,那是防什麼的?”朱瑱命問。

“是防氣行而出的。”

“防氣行?”

“對,屍氣、兇氣,也可能是寶氣、靈氣。”

“你是說這裏面有擁巨異氣相之物?”朱瑱命問這話似乎有些多餘。

魯一棄沒有直接回答朱瑱命的問題:“堪輿之術有論:氣者,遇風則散,遇水則止,遇沙則定,遇晦則落。《青囊篇》中則將後兩句又加細論,謂惡煞之氣遇淨沙而定,寶吉之氣遇晦垢而落。而《宜龍基經》中又言:氣不流則滯,氣不動則乍。從此處布置來看,牆中有明晶砂,乃是定惡煞之氣所用,有骨灰粉,卻又是落寶吉之氣之物。局若迷宮,可流氣不滯,卻又循環不出;頂上高空,可防氣凝而乍。”

“那麼此處到底是有寶還是有兇?”朱瑱命被說得有些糊塗了。

“不可知,或許寶、兇同存。”

“你的意思是天寶暗構與兇**均在此處?”

“我沒說,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寶貝我都不能斷定,前面兇至何極也不可料,有些事情還需要朱門長你來拿主張。”魯一棄關鍵的時候又撂了挑子。

“哎,朱門長,你別老問我們呀,你也說說你的看法。”胖子侍衛又插一句。

朱瑱命沒有說話,而是走到紅眼怪人身邊,提過他手中的“冰芯豆脂球”放在牆邊的陶制溝槽上。一會兒,溝槽中的黑色幹涸物被點燃了,火焰順著溝槽慢慢延伸出去。

“這溝槽裏的是烏山洞心油,雖然已經幹涸,較難點著,可其燃勁反會更強。”朱瑱命解釋了一句後,就邁步跟著蔓延的火苗往前走去。

魯一棄他們三個見朱瑱命往前走,就也跟在後面。

這裏布局果然是個迷宮,溝槽不斷出現分支,而走在最前面的朱瑱命似乎是胸有成竹,每條分支岔道都不做記號,也不仔細辨別,隻管往前走。

走了有兩袋煙的工夫,延伸的火苗終于停住了。這是一個和他們進到白牆迷宮時非常相像的地方,也是一堵白牆,一個缺口。出了缺口,也一樣是空曠高深的黑暗,其中磷光閃閃。
胖子侍衛此時卻慷慨地掏出一個火猴子,點燃飛出,在爆燃開的火焰中,他們也看到在土壁高處有個甬道口,不過這甬道口絕不是他們下來時的甬道口,因爲此處支撐而出的木制平台是完好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已經沉默許久了的朱瑱命終于開口了,這話讓一些人猛然一聽不由地心頭一跳。

“此處是九轉迷宮陣,從九宮陣脫胎而成,陣外再設遁甲八門,置高處無路可攀。魯門長說得沒錯,這種陣法是不困人的,那條路都可走到八門位,這是個循氣之局。”朱瑱命接下來的話都是說的坎面,讓心跳的人舒緩了下來。

“那麼我們現在該走回正路,找到氣發之道,要不然也許會有人趕在我們前面了。不知道我這話是不是也說得不錯。”魯一棄雖然語氣平靜,但所有人都聽出他還是介意對自己的不信任的。

找到正道,對于熟悉此處陣法的朱瑱命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爲九轉迷宮加上遁甲八門,要找到氣出之道必須一路路試著走下來,運氣好第一路就走通,運氣不好要走到最後一路才能走通,那大概要花費幾天的工夫。而這個難題對于魯一棄來說卻是很簡單的一件事,因爲他超常的感覺在聚氣凝神之後就可以感覺出氣相騰躍靈動之處,朝著這方向,再按九轉迷宮的路數走,直接就可以轉上正道位。

這是魯一棄與朱瑱命下到地室中後第一次協調地配合,一個感覺方向,一個按陣法路數領路。

路很平坦,沒發現機栝坎扣的跡象,沿路有溝槽中火焰的照明,這路應該是很好走的。可是當離預定目標還有一半路程時,他們停住了腳步。繼續往前的溝槽斷了,前面重新陷入一片黑暗。

這是怎麼回事?疑慮最大的是朱瑱命,因爲他熟悉陣法,所以知道此處九轉路數的循氣之局,就算有一兩條溝槽斷頭,火苗還是可以從其他路徑繞行而至,再說了,就算繞不到此處,也隻會有小段路程沒有火焰燃燒,不至于前面整個陷入黑暗。

“火槽子斷了,點亮盞子往前就是了。”胖子侍衛大咧咧地說道。

沒人說話,沒人搭理胖子,他們在聆聽,在分辨,在感覺。

“你們要不敢走,那我來開道,不過得到好東西可得我來分。”胖子一拍光了上身的胸脯,激起大片肥肉亂晃。大概人都是這樣,再怎麼說舍財不舍命,等離得要到手的寶貝近了,還是捺不住那幅欲念。

“安靜!前面有東西在動。”朱瑱命悄聲喝止呱嘈的胖子

“狗屁東西,我咋聽不到看不見,嚇唬誰呢……”胖子的話隻說了一半就呆立在那裏了,因爲他看見了那個“狗屁東西”。

一個發出亮紫色光芒的東西從前面飄近,然後又順著一條橫著的路徑緩慢飄過。那東西雖然不大,像顆珠子,可上面的紫色光芒卻翻轉流溢著,就像紫色的火焰在燃燒。
“屍氣!”魯一棄低聲驚呼。

與此同時,紅眼睛怪人的嘴唇也抖動一下,看口型也該是“屍氣!”二字。

“拿!”朱瑱命這個字是命令,他知道紅眼怪人是僅存的會蠑娑技的薩滿,擺弄屍骨魂魄是專長,這屍氣之物豈是他懼。

隨著他的命令,紅眼睛怪人縱身而出,隻是在起步時稍稍顯得遲疑了下,因爲隻有他心中知道,前面怪異物件兒所帶屍氣之重是他從未遇到過的,而且這屍氣中還夾帶有其它猛灼的氣息。

魯一棄和胖子行動慢了些,他們原本就沒有打算去追去抓。他們一慢,朱瑱命也隻好慢下來,盯住魯一棄不放才是最重要的。

等魯一棄他們也緊走慢跑地轉過幾條轉折路徑,發出紫色光亮的東西和紅眼睛怪人都已經不見了。

這麼快就不見了,從紅眼睛的身手也許能說通,可是從這裏的環境來說卻無法說通,因爲這裏是條死路,前面的通道已經變成兩牆相夾的錐底。

“不對呀!”朱瑱命首先提出疑義,卻不是因爲紅眼怪人不見了。“按九轉迷宮的走法,此處應該是通路,怎麼會變成錐底?”

魯一棄沒有說話,眼神中連一絲疑慮都沒有,這種神情要麼是定力若神,要麼就是早在意料之中。

“我說讓我開道,都不信,這下好了吧,走死路上來了,而且人還讓惡鬼給叼走了。”胖子有些幸災樂禍。

“此時多說沒用,瞧瞧有沒有暗門、隱竅子什麼的。”魯一棄阻止了胖子,他知道此時朱瑱命的心情已經壞到極點。

這次朱瑱命沒有自恃身份,親自查看兩邊牆壁。當然,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自己手下人都不見了,而魯家人查看的結果自己他也不會放心。

錐底之中已然沒有火槽子,很是黑暗。朱瑱命查看時掏出一個杯口大小的圓牌子,壓在掌心之中,一道瑩白的光線從他掌心中射出,就像是有支電棒子在手中。

魯一棄在琉璃廠時聽說這樣的東西,一般有三種,發白光的叫“井月盅”,發綠光的叫“碧波旋”,發紅光的叫“平焰握”。這些其實都是百年不遇的奇異玉石,可以發光,攏于掌心,光可成射。不過據說這些玉料就算找到也很難見到成材的,所見多爲顆粒,像朱瑱命手中這樣大,光線如此充足的隻有傳說中才有。

到了這種地步,魯一棄也不能袖手旁觀了,要不然顯得太不夠誠意。他也掏出熒光石一同仔細查找起來。

隻有胖子閑在一邊什麼都不幹,嘴裏還不斷地嘮叨著:“別找了,浪費辰光,我說這裏沒路就是沒路,剛開始就走錯了,走望鄉台來了,人都讓鬼差拉下閻羅殿了。”

“你好像知道些什麼?”朱瑱命突然回頭,手中攏住的瑩白光線直射到胖子臉上,而他眼中射出的精光更勝于“井月盅”的光芒。

“不要瞎說,這裏也沒個台子,怎麼就到望鄉台了。”魯一棄在一旁趕緊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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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節 骨形道

莫道迷途九宮轉,火斷見錐底。.

庸言始信,憑骨而行,也謂奇哉。

多作定起疑竇雲,未思見高台。

爾且駐步,待我前覓,可是寶在?

“不,你讓他把話說清楚,我也覺得自己好像什麼地方岔銜口了。”朱瑱命的語氣很堅定。

“叫我說我也說不清,要麼你們跟我走。”胖子的語氣也很堅定。

雖然嘴裏說說不清,可走的過程中,胖子絮絮叨叨還是說出了好些讓朱瑱命沒有想到的事情。

“我覺得我們走的路數不是什麼九轉呀、八門呀的陣法,這就是一副骨架,一副堆壓在一起的骨架……”

“這裏的斷牆是股骨頭斷了,那裏的土壁是脊骨……”

“其實我們進來時的甬道也是骨型,不是腿骨就是臂骨……”

胖子一路說一路走,朱瑱命和魯一棄始終沒有說話,兩人有所不同的是,朱瑱命臉色越來越難看,而魯一棄的面容越來越平靜。

“此處爲肋骨、胸骨、脊骨交叉……”

“等等!”朱瑱命突然一聲喝止,然後拔步走向一個岔道口。

魯一棄和胖子侍衛沒有問爲什麼,都安靜地等朱瑱命走去又走回。

“果然不是九轉迷宮,那岔道中本來也應該可以到達一個門的,可裏面也是個錐口。”朱瑱命有些沮喪地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下信我了吧!”胖子不無得意,“如果沒走錯的話,真正的出口應該在前面左拐,然後再直往前去,那是胸骨奔喉骨的路數。”

胖子沒有說錯,可胖子卻做錯了。既然他如此熟悉此地的走法,爲什麼先前不說,而要在朱瑱命推斷出的陣法走錯之後,朱家手下人一個個不見了,他才自告奮勇地出來領路。

朱瑱命此時已經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看來自己先前有些判斷是正確的,魯家此行絕對是有所目的,而且也早有準備,或許那來曆不明的另外三路根本就是魯家請的人。自己不是和他們拴在一根繩扣上,自己是被他們用繩扣牽著在走。

“是這裏了!”魯一棄突然輕聲說了句。

“什麼是這裏?”正在思考的朱瑱命猛然一驚,魯一棄這句話把他正試圖聯系起來的各種線索再次打斷。

“寶貝就在這裏!”魯一棄顯得有些興奮,並且也加快的腳步。

“停!”朱瑱命已經習慣了像對他手下那樣發號施令。

“又有什麼事?”胖子有些不甘地停住腳步,朱瑱命的一聲喝止還是極具威嚴的,讓他不敢不停。

魯一棄也停止腳步,靜立著不說話,也不看朱瑱命,眼睛微閉著,嘴角微翹著,像是在思忖些什麼,又像是在享受些什麼。

朱瑱命叫停,是因爲他聽到某種短暫的聲音,那是一種簡單的節奏,卻表達出很多的意思。朱瑱命叫停也是希望魯一棄他們不要搶先取到寶貝,因爲寶貝一旦到對家手中,局勢自己就不太好掌握了。

“你們先等一下,我先瞧瞧情形。”朱瑱命說完,也不管對發同不同意,邁健步搶先拐過了前面的拐角。
一條深長的通道,很黑很暗。也正因爲很黑很暗,這才能夠清晰地看到在這條通道外面,有很大很大一團磷光,飄飛在很高的地方。

那裏就是藏寶的地方!?朱瑱命從心底情願相信這樣的判斷,可同樣是從心底泛出起的疑慮也總是揮灑不去。

他停下腳步,聽聽後面聲響,魯一棄他們並沒有跟過來。按道理魯家這兩個人絕不會這樣乖巧聽話,他們這是又在玩什麼么蛾子?

朱瑱命又繼續小心地朝前面移動腳步,此時他很放心魯一棄他們不會借此機會甩開自己,因爲剛才短暫的聲響是有人在告訴他,那人正悄悄跟隨在他們背後,那人已經用非常將魯一棄他們的後路封得死死的,那人就是剛剛不見了的紅眼睛怪人。他沒有中計,他在將計就計。

朱瑱命開始放開腳步朝前走,因爲他在順著牆壁朝前時,手中的“井月盅”照到牆壁上一個標志,一個“丁”字標志。他知道這是盜墓倪家所用標志的一種,也就是說這裏已經有倪家人進來過,而倪家最有可能進入的就是沒被流沙埋住的倪家老七。這一點朱瑱命早就料算到了,那樣的流沙填石坎面怎麼都不該阻住倪家人。而倪老七留下進入的記號,至少可以證明進入的路徑是正確的,也沒什麼危險。不知道爲什麼,朱瑱命還有一種感覺,那記號似乎是在催促自己趕緊跟入,不要被別人趕在前面啓出寶貝。

深長的通道朱瑱命一會兒就走到頭,外面果然也是一塊很大的地界。但這裏卻與前面兩次走到的通道口的地界不同,這裏雖然大卻並不空曠,因爲在本該空曠的位置上樹立了一座高台,一座壘起有三十多節台階高的高台。難不成真應了胖子所說,這就是地府的望鄉台。

高台占地很大,看不出基礎的方圓面積。而在高台台基的周邊,有連續的丘狀物,像是許多的墳塋。而高台的頂面上正是很大一團磷光飄飛的位置,從通道這裏看不出有什麼,隻是從磷光的分布隱隱覺得有梁有柱,像是個房屋的框架。

雖然有前面人走過的痕跡,朱瑱命還是非常謹慎地走出了通道,留下痕跡的人同樣可以留下坎扣,自己一個坎子家門長的身份,要誤踩什麼坎扣,那可真糗到家了。

要想靠近點再看看高台上到底是怎麼回事,就必須往前走。可是每向前走一步,都有一種不適和寒意在朱瑱命心頭慢慢積聚。這到底是什麼地方?藏有天寶的暗構怎麼會讓人心中顫栗!?

走出有十幾步後,突然覺得背後有些異樣,像是許多的人表情複雜地在看著自己。隨著脊背上冰珠瞬間沁出,他猛然藏式轉身,隨時準備應付和逃避背後可能有的襲擊。

沒有襲擊,身後依舊非常平靜。可手中“井月盅”的光線照出,光芒所落之處見到的東西還是讓他嚇了一跳。

他看到了臉,人的臉,許多許多,很新鮮,很有生氣,像是活的一樣。.有怪異的,醜陋的,兇猛的,悲傷的……隻有臉,沒有人。這些臉都嵌在牆壁上,把通道口子兩邊的牆壁布得滿滿當當。
朱瑱命有些害怕,因爲這臉讓他聯想到江湖上的一種惡毒坎面“攝魂圍”,那坎子也是用各種怪異的人臉面容配合光線和奇怪聲響來迷人神志的。陷入坎面子的人,越想掙脫越無法掙脫,它是以人力與感知之間的錯覺讓你被己力所困。所以他朱瑱命沒有動,在沒有弄清情況之前亂動是愚蠢的行爲。他盡量保持身體的靜止,將呼吸拉長,氣息變細變慢。然後緩緩轉動手掌中射出的光線,讓淡白的瑩白光從那些臉上照過。

很快,朱瑱命便確定這些臉都是真人的臉,是真死人的臉,是把剛砍下的頭嵌在這裏的。當然,他也看出這些臉是經過防腐處理,並且用透明蠟浸封過的,所以顯得生動新鮮。至于到底是什麼年代的,則已經很難辨別出來。“攝魂圍”不用真人頭顱,而且此處也不具備光線、聲響的條件,這裏的不是“攝魂圍”。可將這麼多的頭顱臉面嵌在這樣一面牆上又有什麼作用呢?總不會是用于裝飾吧。

雖然有疑問,卻看出不是坎面,也不存在暗襲,于是舒了口氣,感覺脊背處有些涼濕。已經許多年未曾如此緊張恐懼過了。

也許驚恐是可以延續的吧,又一個並不可怕的情形讓他剛放下的心再次提起,這次他看到的是人。

人就在通道裏,在通道那一端的拐角處。那位置有魯一棄和胖子侍衛在,所以朱瑱命看到的人最有可能的就是魯一棄和胖子。到底是不是,朱瑱命不敢確定,因爲他隱約中看見的是兩個背影,樣子雖然像是那兩個人,可奇怪的是這兩人怎麼會在倒著走,而且很慢很慢,像是被什麼東西在漸漸逼退?

又一陣短促的拍擊聲響起,這聲音在向他解釋看到的現象,他知道了,是紅眼睛怪人把所有“屍血蜈蚣”和“五彩片帶蛇”驅趕到位了,他們正擠滿那邊的通道,將魯一棄和胖子慢慢逼迫過來。

朱瑱命微笑了下,一切都在掌控之中。魯一棄沒有甩掉自己溜走,他們現在也走不了,這一點朱瑱命非常確定,自己與魯一棄之間的繩扣依然拴得牢牢的。這個信息讓朱瑱命的心情變得相當好不,從進入地下以來,自己始終都覺得不能爽快,每件事都疙裏疙瘩地,被魯家這年輕的門長吊掛得難受。現在好了,不管前面的高台上能不能找到寶貝,隻要魯一棄還在,自己的釣鈎就在,釣餌也在,自家此趟至少可以保本不賠。沒了後顧之憂,他便更堅定地轉身朝高台小心走去。

就在朱瑱命轉身的剎那,那些牆上臉中有一張臉抽搐了下臉頰的肌肉,眨動了一下一隻眼睛,啊,死人的臉活了!這是一張怪異而醜陋的臉,就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皮翻肉翹,坑凹不平,一隻眼睜,一隻眼閉,就像是地府九殿火獄口的勾魂使者。
朱瑱命沒有看到這張活了的臉,心情好的人最容易疏忽掉一些細小的變化。他轉身後沒有直奔高台,而是先往一側走去,對準高台的一條棱邊以後,在向著高台靠近。這是標準的破坎走法,按瞄坎沿,踩坎縫,對坎棱的步驟,這些位置都是坎面無法動作或者動作較慢的部位。

沒有坎子,從所走路線的落腳感覺以及看到的沿、棱、線、面、點的分布、連接上判斷,此地沒有坎面。

一個藏寶的地方竟然沒有坎面?!有地方出差錯了,是藏寶的古人錯了,還是魯一棄判斷錯了?自己會不會也有什麼地方錯了?

雖然沒有坎面,朱瑱命卻沒有加快腳步,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絲毫的大意疏忽都會導緻無法彌補的傷害。

漸漸地,那些墳塋般的丘狀物可以看清了,應該是墳塋,隻要見到的人都會這樣認爲。雖然不是泥土堆成,雖然不是石頭堆成,卻比土堆、石頭堆更像墳塋,那些是骷髏堆,無數的骷髏堆成的丘狀體,就算沒有埋葬什麼,也依舊會縈繞無數魂魄的墳塋。

朱瑱命很鎮定,面對這麼多的骷髏沒有一絲慌亂,雖然那些骷髏空洞的眼洞似乎都在盯視著他。一家王成萬骨枯,朱瑱命知道,朱家爲謀得天下,斬落的骷髏比這裏多得多。在這許多的骷髏之前,朱瑱命身上反顯現出一股王者霸氣。

這些骷髏爲何都堆積與于此,而進來時的亂骨中卻見不到一個骷髏,是這些人被斬之時就已經身首兩分,還是化骨之後才被人將骷髏收集與此。如果是化骨之後被收集與此,那麼肯定有所作用,說不定其中藏有坎扣。

朱瑱命不敢離骷髏堆太近,更不敢去碰骷髏堆,看著那些堆壘得並不牢固的骷髏堆,他在距離它們五步之外的地方重重地一跺腳,這一腳聲如震鼓,一股力道沿地面直撞向離他最近的骷髏堆。所傳力道雖然很大,其勢卻很聚集,所以不穩固的骷髏堆紋絲未動,而最上面的那隻骷髏卻攸然跳起。

骷髏在朱瑱命面前落下,他沒有用手去接,他們朱家就有“毒滲骷髏”、“咬指骷髏”、“骷髏開花崩”這樣的扣子,所以他不會輕易去冒險,而且他要做的事情也根本不需要去冒險。

骷髏彈跳幾下後滾落在他的腳邊,他用腳尖輕輕將它翻轉過來。手中白光一照,已經將頸骨處看清。那是一個很新的折斷痕跡,這骷髏是剛從整架骨上折下來的。這跡象更加證實了有人在他們之前已經進入到這裏,那暗藏的寶貝還在不在?將這些骷髏堆壘在此處又有何作用?

但此刻朱瑱命心中的焦急以及對寶貝的渴求已經無法對太多問題作出縝密思考,他要趕緊找到藏寶的準點兒,就算寶貝被人啓出,也要找到線索,趕緊找到啓寶之人奪回寶貝。

踏上高台土階之前,他按坎子家的路數徹底查看了那些土階的材料、尺差、壘夯的做法,確認其中沒有暗藏弦括。.當踏上土階時,他的目光掃視的是兩側,土階上沒有坎扣,那麼就有可能將扣子布在其他位置,特別是那些骷髏堆。至于啓動,完全可以采用其他控制方式進行。
當踏上第六個土階時,他的目光掃視到了異樣,就在土階左側的骷髏堆頂上斜面處,有一雙瞪得大大的眼睛。這骷髏堆頂的上斜面本來是看不到的,隻有登上土階,所站位置高過了骷髏堆才能看到。

朱瑱命又驚出一身的冷汗,但他此刻沒有絲毫的遲疑,腳下平行滑步,身形像悠乎的影子一樣一閃就到了土階左側的邊沿。,然後探左掌五指直抓向那雙眼睛。他知道自己應該搶在別人動手之前止住對發,擁有這雙眼睛的人很可能就是操縱兩邊坎扣的杆子。

左手的五指很是修長,皮色潔白潤滑,保養得極好。而更好的是手指的指法,精巧細膩,妙到毫巔。從骷髏堆之間探入,到拿捏住眼睛兩側的太陽**,一點都沒有碰觸到那些骷髏。這隻手也是可怕的,剛捏住太陽**,那腦袋就開始變形了,然後猛力回提,這力道足可以輕易將一個**的身軀從骷髏堆中拔出。

但這猛力地一拔,讓身形極度穩固的朱瑱命上身一不由地大晃,于是擰腰、

繃腿、錯腳,這才將身形穩住沒動。他心中清楚,這是自己用力過大了,左手之中並沒有像想象預料中那樣拔出一個身軀來。隻有一個腦袋,一個與軀體分離不久的腦袋。

雖然離開軀體後的腦袋失血變色,雖然被朱瑱命拿住的腦袋骨碎變形,但他還是一眼就認出,是倪老七的。

朱瑱命沒有意外,對倪老七被流沙埋住後還能獨自挖透頂面探到這裏沒感到意外,對倪老七在此處被人搞的身首異處也不意外。有人被殺是好事,這說明此處真的藏有極重要的物件兒。

他查看了一下倪老七脖頸處的傷口,這次他很意外,那斷頸的傷口不是刀砍斧剁的,而像是被什麼繩索勒掉下來的。

正在朱瑱命思酌之時,身後突然火光一閃。他沒有動,因爲知道這火光離他還很遠,因爲害怕這是什麼人使的誘招兒。此時他還是提起全部的精氣神戒備著土階兩側。

後面的火光越來越亮,像是在朝著自己這邊漸漸蔓延過來。

朱瑱命還是沒動,因爲他感到自己的右眼皮子在跳動。是的,有東西,在右側斜上方。那東西在火光的照耀下閃動著光芒。這可能也是誘招兒,所以雖然背後的火光在繼續接近,他依舊沒有轉身。

慢慢將倪老七的腦袋放在腳邊,提氣貫力于腳掌,朝上一節土階虛落實收地又邁出一步,接著又一節土階,再一節土階……

閃光的東西終于到了腳邊,是個窄面平頭鏟的鏟子頭,非常鋒利,鏟面如鏡。這是“獾行宗”那老者短柄鏟子的鏟子頭,朱瑱命看出來了,但他看不出這鏟子是被什麼兵刃削斷的,從切口的弧線、厚薄來看,這鏟子像是被一種和鏟子形狀相似的兵刃削斷的。
看清了鏟子頭,朱瑱命放心了,沒有誘招兒。此時他迫切地想知道背後的火光是怎麼回事了,要回頭看背後,就要先擡起頭來。可當他擡起頭時,卻一時之間再轉不過頭去。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朱瑱命嘴中在喃喃著,此刻,王者之氣、道家之氣、儒雅之氣、高貴之氣都蕩然無存,取代這些的是驚愕、疑惑、憤怒。他額頭的青筋在跳動,他的眼神有些凝固,這些都是緊張思考的緣故。一時之間,所有的線索頭緒在他的腦子中連接成線,絞辮成繩。

在那高台之上,有巨大的八腳吊架,八根高高的架子柱粗細都如同殿柱,上面交叉的橫梁直徑也與盆口相仿,架子柱和橫梁都是白色的,被磷光裹圍著,其質地就像鑲金的玉器。

從遠處看到的大團磷光原來就是這副高大的架子,架子立柱橫梁,從遠處看倒的確像是房屋的框架形狀。而架子上布滿磷光卻又在告訴別人,這樣一副高大的八腳立架是用骨頭做成的。什麼骨頭可以做成這樣巨大的架子,莫非真是什麼史前的怪獸。

如果巨大的骨架讓人驚異得啞口的話,那麼這八腳骨架下面懸掛著一個巨大沉重的棺材就徹底讓人無所言了,不敢言了。

雖然這棺材也描花塗漆,但已然斑駁了的外飾露出的底色讓朱瑱命一眼就看出其真實質地,那是副鉛棺!

背後的火光離得更近了,雖然不知道這火光最終會帶來什麼危險,但現在至少可以讓朱瑱命借助它的亮光把想看的看個清楚。

那是無縫鉛棺,棺蓋和棺身澆鑄爲合,沿合縫處鑄印了連續的符咒花紋

《理餘百葬法·惡葬》中有:遇兇屍惡魄,可以鉛鑄爲棺,紅蠟定封。極兇者,屍入鉛棺後,蓋棺再鑄,蓋、身鑄合爲定。

無縫的鉛棺用四根暗紅色鎖鏈懸掛在骨架上。那鎖鏈用的是紅晶珊瑚鐵,據說這紅晶珊瑚鐵是海底火山噴發,熔岩與珊瑚聚合熔煉而成。茅山法術中就有用紅晶珊瑚鐵空懸屍身,不沾百氣(最重要的是不沾土氣),以絕屍變的做法。

晦骨爲架,鉛鑄爲棺,蓋、身鑄合,晶鐵懸空,這是滅絕魂魄的葬法。朱瑱命又暗算了一下已走過的台階和餘下的台階,總共有三十三節,而懸棺離土也在三尺三的樣子,土台頂上平面三丈三左右,而地面上土丘又是三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可以鎖滅三魂的“錮魂絕氣台”!

如果真是“錮魂絕氣台”,那此鉛棺中的屍骨生前定是殺千人萬人不眨眼的惡魔,厲氣能沖淩霄,兇心駭鎮地府。這主兒會是誰?朱瑱命不知道,但他卻知道葬有這樣一個兇魂的墓**中,不大可能藏有天寶!

朱瑱命額頭青筋的跳動突然一停,定定的眼珠也突然間一動,然後他非常非常緩慢地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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