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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圓太極]魯班的詛咒[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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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5 17:04:27
第二十五節 不容輕

朱瑱命在微微點頭,看來他很滿意漂亮小夥兒的分析。

大高個子卻有些不以爲然:“那另外還有三條路徑呢?他們難道不是最希望我們會選擇其他三條無痕跡的路徑嗎?”

“當然希望我們選擇哪三條路徑,但他們中間肯定有走過此處地界的人,知道那三條路一條需要橫渡洶湧大江,一條至群駝山路就盡了,還有一條繞向後會反向東南。他們當然也知道,我們家對此處的路徑地形肯定比他們更熟知。那三條路對他們都沒用。如果以那三條路徑爲岔兒,不但誘兒、迷扣白設,還會耽擱自己工夫。而且留下更多痕跡反現了自己形。”漂亮小夥語氣不但洋洋自得,而且表情中也顯出對大高個子的不屑來。

“可後來實走的那一路地勢地貌也無處可掩藏屠龍器呀,貧瘠之地更易顯出屠龍器肅殺氣勢來的。”大高個子的涵養很好,依舊認真地表述著自己的觀點。

“你這話又是不對了,貧瘠荒蕪之地本身就有種嗜殺與死亡的氣相,在這種氣相籠罩中,屠龍器的氣勢不易顯露出來,就算有顯也不會明顯。就好比我們先前所見的‘藏魔海子’,其勢更爲兇煞。沙丘連綿,枯熱如蒸,滴水不尋,其本身就是個殺戮無數生命的利器,與我門中的屠龍器有異曲同工之妙,二者相融必定是勢不凸現。”漂亮小夥子開始好爲人師地賣弄起來了,當著這麼多手下的面,這讓他覺得很有面子。

朱瑱命晗閉的眼皮突然間睜開,一雙精光像是要刺透黑夜的蒼穹。這雙目光有些遲緩地轉向那個漂亮小夥子,雖然那小夥子知道朱瑱命不會將他怎麼樣,但驚懼的寒氣還是剎那間就遍布了全身所有的毛孔。

“你剛才說什麼?”朱瑱命聲音很平靜,這和他的目光很不協調。沒等漂亮小夥兒回答,他便又自己表明了問題的關鍵處:“藏魔海子與我們家的屠龍器有異曲同工之妙。”

所有剛才聽到漂亮小夥兒說話的人,包括漂亮小夥兒都下意識地點點頭,在這樣的目光和威嚴壓懾下,他們有種中了魔障般的呆滯感覺。

朱瑱命的臉色陰沉得就像夜色中歸界山的山色,而眼光卻像黑夜浮雲中的星光那樣閃爍不定。一連串的線索和現象都在他的腦海中串聯拼接,一連串的可能和伎倆也在不斷與黃土坡囚魂墓中的擺局設坎手法比對。于是一些無意間的細節合上了拍,于是,一些習慣性的手段對上了號。

朱瑱命很擔心最終會是這樣的結果,但他無法不面對這樣的結果。如果真的和囚魂墓那一趟一樣,那麼魯一棄是又一次把坎扣擺在最前頭,擺在自己完全還未意識到坎扣的階段上。那個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和另一個高手帶著一群雇來的鏢頭、趟子手以及牲口販子,一路招搖地踏險闖惡,其真實的意圖當然不是爲了誘朱家人往西北去,而是要朱家人誤以爲他們是誘向的餌引子。

朱瑱命是聰明人,從那兩個人所雇的鏢客和牲口販子以及他們的穿著打扮就知道他們是餌引子,他們也的確是餌引子,但僅限于這些爲錢而來的人,絕不包括穆天歸和書生模樣的易**脈兩人。其實不但雇來的那些人是餌引子,就連魯一棄這群往正西而來的人也是餌引子,包括魯一棄本人。他們在落日鎮高調顯形,一路掌握節奏緩速奔逃,懸掛見血封喉樹皮布,故弄玄虛留跡留痕,所有的一切卻正是爲了穆天歸和易**脈兩個人。
一群人直奔西北,其中卻沒有正主兒,而且行動裝束都可以斷定是餌引子,另一處正主兒出現,帶著衆多的真正高手。朱瑱命理所當然會認爲所要追回的寶器在魯一棄這裏。但是他現在終于明白過來了,雖然魯一棄的布置手法神鬼莫測,但自己卻也犯了個極大的錯誤,能將他誘入地下困于墓中的魯家這些江湖高手們,怎麼會出這樣簡單低劣的招術?

又是一個局中局、坎中坎。時機和地點都選擇得那麼合適。屠龍器不在魯一棄手裏,而是在“藏魔海子”裏,在逃躲到“藏魔海子”裏的人手中。大自然的肅殺之地,多年以前就難見一點生命的跡象。在這樣的一個枯殺絕滅的環境中,屠龍器的殺戮之氣已經完全融入到這局相中,沒有什麼特顯而出的氣相。這也就導緻已經到達“藏魔海子”外的朱瑱命都沒能感覺出它的存在,也讓他誤認爲這一路人隻是誘兒,轉而直追魯一棄而來。

而事實上正是穆天歸帶著那屠龍器直奔西北,那裏有墨家祖先認定的,由朱家祖先構築的藏寶暗構。藏寶雖然不是墨家所爲,寶構雖然自始自終是空著的,但墨家後代卻是無數次來回于那個地界,不然也無從可知朱家掖寶行徑。所以那處的兇**所在也在他墨家掌控之中,雖然無寶鎮壓的兇**移位不少。

當一切都在朱瑱命心中、腦中形成布局後,一團甜膩的血腥浮上他的舌面。他用鼻中透入的一絲清新氣息壓服了下胸中的翻騰,再強行將這口血腥咽回喉中。

當胸腹中的一切異動都被強行收斂到角落中後,他沖口而出滿帶血腥氣的第一句話是:“速訊狂沙幫,務必將‘藏魔海子’中人盡數擒獲。”說完這句,他又閉緊嘴巴調整了一下:“如果不能擒獲,盡數見屍也行。”

話音剛落,一聲尖利的嘯聲由遠及近,從遠處天空直落下來。

“是信梟!”漂亮小夥還未來得及將朱瑱命的吩咐傳達下去,便以指撮嘴,也發出一聲尖利怪異的哨聲。

信梟聽到哨聲,便繼續長嘯著回應,同時急速往漂亮小夥頭頂落下。小夥手臂一擡,信梟輕巧地就落在他的手臂上。

紫色淚斑竹做的信管打開,卷起的奶脂密綢信箋展開。漂亮小夥兒沒有馬上遞給朱瑱命,他自己先細細看了一遍。這舉動更說明他在朱家的地位非同一般。

“是不是西北方的事?”朱瑱命微閉起眼睛,他知道自己最不願意見到的事情可能已經變成事實了。.
“對。”小夥兒悄聲回道。

“是不是屠龍器顯形西北?”朱瑱命用力吸入一口氣息後又問。

“是的。”聽得出來,小夥兒在極力控制語氣的平靜。

“有沒有來得及入兇**呢?”朱瑱命說這話是心存最後一點僥幸和祈盼。

“……”沒有回答,是不知道該不該回答,又該如何回答。

長長的一聲歎息,旁邊有人甚至已經從這聲歎息中看到**的血氣,那血氣粗重得已經能凝撚成絲,凝撚成綿長不斷的血絲。

“有負祖願啊!愧對祖先啊!非但未曾建得奇功,倒將祖寶遺落。”朱瑱命情緒出現了少有的激動,黯然神傷間眼角有晶瑩滲出……

魯一棄沒有睡著,能在如此殺伐大坎中安然入睡,要麼這人已經道成如神了,要麼這人就是沒心沒肺的呆傻。魯一棄道行沒到那份上,卻也不是呆傻,所以他自始自終都沒睡著過,最多算是閉目甯神養氣而已。其他人更不可能睡著,江湖人的警覺和所在處境給予的壓力和不安,已經糾結成一根粗繩把他們的心高高提起。所擺出的睡態隻不過是應魯一棄的要求而已。

既然都沒睡著,肯定就都覺出到朱瑱命的到來。魯一棄沒有變化自己的狀態,他覺得還沒到時候,他心中盤算的最後那道可救命的理數還沒合上軌子。

其實雖然都是睡姿,但高手們還是能從氣相的升騰起伏和肌肉筋腱的收縮凸起蠕動上判斷得出是否真是在睡覺。比如說朱瑱命這樣的高手,一點點的不自然都無法逃過他的眼睛,更別說那些裝睡的人暴露出的許多破綻和不自然的氣相、體態了。但朱瑱命完全沒有去注意其他人,他就看準魯一棄了。而凝氣聚神,將身心都趨于自然後的魯一棄卻是判斷不出真在睡覺還是假睡,他沒睡著時的狀態比睡著後的狀態還要自如隨意。

魯一棄很舒服,一路的奔波勞頓,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這樣舒服過了。躺在柔軟的青草甸子上,聞著野花的香味,聆聽著湖水輕漾的聲息,模糊中他仿佛又回到天鑒山千峰觀旁的草廬裏,暮鼓晨鍾中,枕月聽風,談經論道,解虛破幻。模糊的感覺讓他忘卻了煩惱憂愁,忘卻了危險和殺戮。再隨著模糊的感覺越來越淡、越去越遠,他的心竅整個被清空了,每一個連接心竅的神經都變得無比的敏銳。

從朱瑱命到來之後,他的每一個情緒的變化和外露神經的悸動都沒有能逃過魯一棄的感覺,甚至連他身體內部的變化,魯一棄也都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爲不管情緒還是身體,都能從人所攜帶的氣相上反映出來。

時機到了!魯一棄依舊保持著自己的狀態,可臉上的微笑卻禁不住地展現開來。感覺和判斷告訴他,此時朱瑱命已經像個快潰塌的堤壩,自己應該在這個時候恰到好處地再給他來一個決定性的沖擊,加速他的崩潰。

魯一棄緩緩站起身來,整個過程中他依舊聚氣凝神,盡量保證自己動作的從容和自如,就連最後直腰的那個哈欠,都將心境放到靈空的狀態做出。他心中非常清楚,自己隻要稍有慌亂和錯愕,都會被對方瞧出暗藏的招數和心中別樣的企圖。
“朱門長,來了。”語氣平靜得像是隔夜的沉鍋水。

“是來了,你才知道嗎?”答話間已見兵戈之氣。

朱瑱命與魯一棄的距離很遠,但他們之間的說話根本不用高聲。一者是靜,他們兩個開了口,就在沒人會敢出大氣了,就連這許多的馬匹牲口都像是被某種奇異的力量壓制著,連個微弱的鼻鳴都不噴。再者是兩人能力非同一般,朱瑱命的耳力當然不可小覷,而魯一棄聽的同時還在感覺,感覺朱瑱命口中噴出的氣息和嘴唇的翻動。

說話時兩人都在微笑,就像許多年未見的摯友,不用多言,不用擁抱,一笑之中就將所有心中要表述的領會得清清楚楚。

“來了好,省得心中總掛著,這樣也算是了了件事兒。”魯一棄的勸解很真摯。

“不是了了事,是遂了心吧。遂了你以寶易寶鎮壓西北兇**的心。”雖然心中恨得無以複加,但朱瑱命的話語還是平靜非常,就連胸氣的起伏都如若不見。

“那也真是沒法子,天下無數寶貝,就你那屠龍器千年之間與‘火’寶同存,已經盡染‘火’寶之靈。特別是我還聽說,這屠龍器正名爲五音屠龍匕,其上五音奇竅正合了受氣發音之理數,爲吸取蘊存寶氣的絕佳聖品。最初可能還是‘火’寶爲哺,屠龍匕爲受,到後來卻是兩者相恒,互爲補萎。這也正是你朱家雖有‘火’寶依仗,仍必須以殺伐得天下的原由。除去此寶,又有何可替已毀的‘火’寶鎮得西北兇**?”

聽了魯一棄這些話,朱瑱命沒有作聲。不是他不想說,而是魯一棄的話讓他更多地知道自家屠龍器是如何聖靈之物。隻是自家沒有好好利用。如若這寶物不爲自己這一脈旁支**,說不定借它寶氣還能多維持朱家皇朝幾百年運道呢。想到這裏,更重地觸及他心中最傷之處,一口血氣頓時堵在咽喉處,一時間隻字難出。

“難得朱門長遵循天道大義,把這寶物舍與我等鎮了西北兇**,這福及世代子孫的好事,也真就朱門長這樣道行深通之士才能爲之。佩服呀佩服!與朱門長這一趟我是所學匪淺,所獲匪淺。最值得慶幸的是,與朱門長第一次交易總算是圓滿了!”雖然魯一棄的表情很平靜,但他說出的話語卻是感情豐富,這得益于他在洋學堂裏排演過話劇。

朱瑱命還是沒有說話,此時他不但感覺喉嚨口的血氣要噴出,就連五髒六肺都要爆裂開來。魯一棄的話語中帶著嘲弄、羞辱,這是他從未承受過也無法承受的。而洗刷恥辱的最好辦法是殺死對手,哪怕是與對手同歸于盡。

朱瑱命往草坡下沖出幾步,腳步有些踉蹌。身邊的人都跟在他旁邊疾走,卻無人敢伸手攙扶一把。連走幾步之後,朱瑱命再也控制不住胸腹間的翻騰,堵住咽喉的那口血氣勃然噴出。
朱瑱命在血氣噴出的剎那,轉身撤袍掩面,讓那口噴灑的血氣盡數落在衣袍內側。

掩面的衣袍緩緩落下,朱瑱命順勢用它擦去嘴角的血漬。當他再次轉身時,沒人看得出他是剛噴吐過鮮血的,隻是臉色稍顯得青白了些。

血氣噴出,反倒去掉胸腹間的郁悶,反倒讓郁積的氣息流轉起來。于是朱瑱命再次平靜下來,再次顯現出修道之人的靜虛之相。

平伏的心境也讓思維活躍起來,此刻的他意識到自己不能隨著魯一棄的話語去思考去憤怒。對手刻意去做的事情肯定是別有意圖,要麼是知道了自己的狀態,想進一步摧毀自己,要麼是想用這些話語掩蓋其他什麼自己可能發現的現象和東西,也或者他要混亂自己思維,好展開下一步的計劃。

朱瑱命雖然重新轉過身來了,卻沒有在看魯一棄一眼,而是環視了一下周圍環境,包括自己帶來的手下。然後緩緩擡手,示意那漂亮小夥子將剛才的信箋拿給自己看。

“朱門長,你且不要激動。這場交易圓滿了,也就意味著另一場交易可以開始了。此處往西去,還藏有‘天’寶未啓,你助我把那寶貝取了,然後借你重聚爆散的‘火’寶靈相,複你家道天下……”魯一棄在繼續心中盤算好的一切,但很快就打住了,因爲他發現朱瑱命不在聽自己說。這是很關鍵的一點,自己所有的計劃都必須要朱瑱命聽進去並相信。現在他根本就不聽自己說什麼,那麼自己計劃的和所做的一切都將是泡影。

朱瑱命真的不在聽,他隻是捏住信箋看了許久許久,他這是在確認其中的真實度?不是,因爲根本沒有必要,他門中的手下是絕不敢對他撒謊。他這是要找出其中的蹊蹺之處,比如說,那幾個藏在“藏魔海子”裏的人是如何在短短四日之中逃出“藏魔海子”,穿過數百裏沙漠,到達西北兇**所在的冰封城的。那不但要有好的牲口腳力,還需要對地形地貌非常熟悉,因爲這麼短的時間中,所有的行走路徑都必須直線穿行,最後直接到達。躲入“藏魔海子”的到底是什麼人?

朱瑱命的反應讓魯一棄變得有些無措了,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本來一切都在按自己的想法進行著,怎麼一下都失控了。

魯一棄畢竟年輕,魯一棄畢竟江湖太淺,所以他犯了個錯誤。雖說他帶的那些幫手都是老江湖,但這些老江湖都唯他馬首是瞻,都認爲他的潛力是無法度量的,所以他們也都沒有注意到魯一棄所犯的錯誤。這錯誤就是他們輕視了對手,輕視了朱瑱命,特別是朱瑱命在被他們反複下套落陷之後。

被別人錯誤輕視的人一般都有他深不可測的方面,也有不斷調整自省的心態。朱瑱命就是這樣的人,所以他能正確面對自己一連串的過失,然後從這些過失中尋覓到對手的緻命之處。

看起來他沒在聽魯一棄說的話,其實在尋覓思考的同時,他沒有漏放過魯一棄所說的每一個字。魯家這個年輕門長真的不簡單,這是他們般門之中許多代都沒出現過的俊傑。不但能將坎面布設得神鬼莫測,而且時機也選擇得恰到好處。可這個人最最厲害的還不是這些,而是他能洞悉對方心理並且非常有效地利用它、控制它。
自己又是處一個尷尬的境地,甚至是個沒有選擇的境地。雖然已經把對手全都圍困地死死的,雖然隻要自己舉手示意,銅牆鐵壁般的坎子就能將他們碾殺成齏粉。可是不行,自己知道不行,魯一棄更知道不行,所以他才能在這樣的環境中安然沉睡,所以他才敢在重困之下還言語譏諷。

其實朱瑱命心底真希望自己可以痛快地揮手示殺,然後看著眼前那些自己痛恨的人流血倒地,掙紮扭曲,被箭射,被馬踏,這樣自己被郁悶憤恨糾纏的心情才會舒暢一些。但那樣做隻是一時之快,那樣做的後果會讓自己僅存的一條與藏寶有關的線索也斷了。“火”寶爆散了,現在連屠龍器也都被騙取去鎮了西北兇**,朱家手中已經無一件依仗之物。如果不能短時間內找到能興家道的寶物,說不定朱門連現有的權勢都難保,破敗局相指日可待。

看來魯一棄所說真是目前唯一之計了,自己必須遵照他所說的去做,要不然真就沒有一點希望了,祖先的使命將在自己手中徹底湮滅。可是曾幾何時,魯家是被自己朱門追逼剿殺得如同驚雀街鼠,怎麼輪到自己與他們對招之後就一直窩囊憋屈,處處受到牽制,根本施展不開來。這到底是在什麼地方出了差……

想到此處,朱瑱命暗黑的腦海中似乎見到了一絲光明。他的思緒飛速地在往回拉,拉回到起點,拉回到一個自己沒有引起重視的地方,北平的院中院。

“你剛才說什麼?”朱瑱命終于又開口了。

“我在說我們的下一個交易。”魯一棄的心終于放下了,朱瑱命不理不睬讓他心中虛得很,搭上了話反讓他像踩到了實地。

“先前的交易完了嗎?”朱瑱命這話問得很蹊蹺。

“怎麼?朱門長覺得還有什麼尾市兒沒掃?”

“你覺得我應該輕易相信你的人那麼快就能趕到冰封城。”

“噢!”魯一棄明白了,朱瑱命這是還沒死心,看來要想順利實施自己下一步的計劃,安全脫出眼前殺坎,首先就是要讓他徹底對屠龍器死了心。

“從‘藏魔海子’至‘鬼吼灘’爲順風順溝的溝漠子,用小個子河頭馬拉沙闆橇,應該在一個白天就能趕到。‘鬼吼灘’再往前直到‘狼煙堡’是碎石灘加十九處草灘沼澤,這一段是最難走的,也是最容易擺脫你門中追兵的。此段路我們不但預先請了跑長途趕牲口的向導,而且還準備了草皮筏子(用于沼澤中滑行的工具),還買了兩隻訓練過的沼狐探道。”說到此處,魯一棄停下輕咳兩聲,咳兩聲是假,看清朱瑱命的反應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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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節 斷然殺


【生查子】

千裏數言間,來去正西北。識寶靈竅人,語扣鎖神形。

揮臂斷然殺,鐵騎巨坎啓。何處無奇異,聲色至天臨。

說實話,魯一棄在這樣短暫的掩飾中沒有瞧出朱瑱命的反應,他隻好繼續自己的話題。

“那沼狐爲當地特産,就喜歡在這十九處草灘沼澤中不斷遷徙生活,所以它們的奇妙之處就是能辨別出草灘沼澤中的實心地。這一段路程雖然走得慢些,但在沼狐帶領下,還是可以直穿過十九處極爲兇險的沼陷之地。”

朱瑱命終于開始點頭了,不斷微微地點頭。魯一棄所言讓他想起許多已經遺忘了的和曾經耳聞過的隻言片語,這些隻言片語串接起來正是這種種行進的方法。

“‘狼煙堡’過後,全爲崎嶇山石路和無人煙的荒原,最要注意的是陰背處的常年積雪,防止發生雪崩。此段路程可以用十數匹維族特産的‘旱海輕舟’(一種耐力速度都很好的青皮驢子)不斷替換前行,同時帶足水和飼料,一個白晝帶黑夜,完全可以抵達克伊卡爾納山(幻象山)的冰封城。從這裏再要尋兇**所在就不需多少時間了,何況我所委托之人是辨別得出兇相所騰氣勢的,可以直奔主題。”

魯一棄說得很正確,穆天歸和易**脈就是這樣前往的。魯一棄說得很輕松,卻不知道那兩人是曆盡艱難險阻,沒日沒夜,累得幾度虛脫。多虧是易**脈不斷用金針給自己和穆天歸調理血脈,挖掘身體中的潛能,這才堅持到目的地,把要辦的事給辦了。他們雇用的幫手,除了大部分在“藏魔海子”外給捕殺外,剩下不多的幾個要麼半路逃走了,要麼病倒累到,陪到最後的隻有一個販駱駝的回子。一路買來的牲口更是累死病死無數,另外還有許多被沼澤沙眼吞噬了。

“我還是不信,你的幫手有如此道行?”像朱瑱命這樣身份的一個門長本不該如此沒道理地堅持。可誰都沒有注意到他嘴角顯露出的笑容中有一份陰險存在。

“如果說所有一切是我在他們此行之前授意好的,你信嗎?”魯一棄說謊了,他所知道的這一系列安排都是穆天歸告訴他的。西北方的藏寶本該是墨家所爲,雖然後來委托朱家,但確切位置地點他們家依舊是了如指掌的。並且墨家後輩爲了彌補朱家私掖寶物之厄,還曾無數次往來于那個準點兒,所以對一路的情況和行進方法也非常清楚。如果不是穆天歸對那邊一路的時間安排有絕對把握,魯一棄也不會以自己爲餌給朱瑱命設下這麼個大局。可是爲了解決眼前被圍困的局勢,魯一棄希望朱瑱命能夠相信西北一行是自己的能力所爲,更需要他相信自己同樣有能力將正西方的“天”寶啓出。

“看來我必須信了,要不然就沒有下一步的交易,沒有下一步的交易我朱家所願就更加渺茫了。這一切不都在你籌算之中嗎?!”

“要是這麼說的話,你還是不信。”

“是的,我們且不管西北如何了,眼下這正西的交易也該輪到你給我瞧瞧撐底兒的貨色呀。”朱瑱命說得沒錯,現在是秤杆在他手中,這交易是做還是不做得他來掂量。
魯一棄許久沒有說話,他從對話中已然感覺出些不對勁來,但他真的無法判斷岔點兒在什麼地方。

“魯門長,你磨嘰個什麼勁兒,是不是全靠兩張唇子掌著臉,沒什麼貨色可以拎得出的?”那年輕小夥子在一旁開口了,這是在激魯一棄,也是在逼魯一棄。

“一座廟,一張梯,沒有修佛向天意,卻有登梯啓寶心。有誰想,登天無路,啓寶無門,我守千年亦是無知,你探百年亦是無貨。”魯一棄這一番說道其實也是穆天歸告訴他知道的情形,正西藏寶之處,墨家世代有人守護。百年之前此處卻建起一座喇嘛廟,雖然廟中喇嘛平時也功課正常,但墨家守護的後人卻發現他們暗中在周邊到處尋訪。墨家後人與他們曾在天梯上數次交手,各有損傷。因此穆天歸斷定這是朱家不知從什麼地方聞到味兒,便在此處伏下一個暗窩。

那喇嘛廟白天開門迎四方信衆,沒什麼異常之處。不過穆天歸曾經帶人夜探過此廟,發現其中殺機四伏,異坎奇扣交錯疊壓,憑穆天歸的身手道行也簡直是寸步難行。于是墨家後人便采取兩不相擾的法子,隻守天梯,不管廟宇。可話雖這樣說,許多廟中信徒祈望升天來攀天梯,卻是無法阻攔的。另外廟中喇嘛時常帶些遠來的異裝奇形之人來攀天梯,他們也無法阻擋,因爲身手實力都遠不及人家。所以到最後,守護天梯也就是個虛名而已,誰來攀,墨家人隻是遠遠看著。所幸是上去之人要麼蹤跡皆無,要麼鎩羽而歸。終無所獲。

“就這點料,那這交易恐怕是做不成了,因爲隻要隨便派個什麼人在那地方掃聽一段時間,你所說的事情都基本能掃聽到。”沒等朱瑱命說話,漂亮小夥兒已經替他否定了魯一棄。

此時的魯一棄真的有些著急了,雖然臉色依舊平靜,可心中的忐忑卻是無法釋解的,這是因爲他自己也知道,剛才所說的很難引起對方興趣。

“可是如果我確定地告訴你們,天是顛倒天,上天不用梯,你們覺得這交易還能不能做。”魯一棄這次所說完全是臆想推斷,是從那塊玉牌上僅識的幾個字恣意推斷而出的。他現在已經到了必須運用一切手段來讓朱瑱命相信的地步。因爲他覺得自己現在還不能死,更不想讓跟隨自己、幫助自己的這些人去死。

“我信!可你這又是從何而知?”朱瑱命回答得很幹脆,反問得也很快捷,似乎是想用這樣的方法誤導魯一棄脫口說出是從什麼地方得到這個信息的。

魯一棄雖然才入江湖不久,但還不至于會上這樣幼稚的當。他隻是在腦海中閃出那塊玉牌的影像,閃出玉牌上那些清晰的字體:“朱門長,你多問了,隻要信了便可。”

也就在此時,朱瑱命身邊的漂亮小夥兒笑了,咯咯地笑出聲來。聽到他的笑聲,朱瑱命也笑了,不過他的笑卻含蓄得多。
魯一棄的心猛然一懸,暗叫一聲“上當了!”

雖然此時他並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上了當,可感覺卻強烈清晰地表明了,自己被對方下了語扣。從剛才的簡單交流中,朱瑱命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這樣一個錯誤將導緻魯一棄最後的依仗完全喪失,緊接下來肯定就是對家對自己這些人發起最終的攻擊時刻了。

“識寶靈童!是識寶靈童!”胖妮兒不但是熟讀各種古籍典藏,她的江湖閱曆也是極爲豐富的,這兩方面的知識彙集起來,才讓她有認出那個漂亮小夥是何方神聖。但妮兒也就是認出了“識寶靈童”,他得意、詭異的笑聲意味了些什麼卻無從而知。

聽到妮兒喊出“識寶靈童”時,魯一棄就更加確定自己犯了什麼緻命錯誤。自己肯定是在言語的疏漏中讓這“識寶靈童”識辨出了什麼。可是轉瞬間要他將其中竅要關聯全都思慮得周全清楚卻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識寶靈童”,此類異人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有,那時的稱呼爲“識寶候”。他的本領很特別,也很神奇。可以看出寶貝所在,是何等寶貝,價值有幾何。與魯一棄不同的是,他的的確確是在看,而不是感覺,哪怕那寶貝被你藏在身上,箱中,囊內,他都可以看出來。也正因爲是看而不是感覺,所以他能看出的寶貝掩藏得不能太深,最多也就是身上、箱中、囊中。如果寶貝是藏在深入地下的暗室地宮,或者重重遮掩的寶構靈**,那就不是他能力可及的了。

即便如此,他的眼力對于人們來說始終是個謎。到底如何看出,其真正原因無人知曉,所以說法也就很多了。

有人說是看的寶光,寶貝之光是外物很難遮掩得住的,這就是爲何有人能在黑夜中見奇怪光澤,翌日前往挖掘,總能挖出寶貝。

另外還有人說他看的是寶動,寶物成靈,是由死返生、由生返聖的過程,成靈後的寶物會動。開始時卻不是真的動作,叫“意動”,但“意動”到一定階段,就真的會動了。這也就是有人雖然見到寶光後,等下手挖時卻挖不到,改天再見寶光已經在其他位置閃爍了。最常見的是挖參人發現到大棵寶參後系紅繩防止參跑,也是這個道理。

但還有人說他是看的寶相。所謂寶相,分作三層,本相,生相,神相。本相爲物之實體,遮不可見,生相爲靈動之相,斂伏縱躍與實物周圍,爲本相生色炫彩之現,此相外物可掩可不掩,均在掩物之質與生相之瑞的兩可之間。神相則飛淩與實體之外,並受周環境物體的影響和誘導,是寶物拒妖邪、趨淨聖的一種外在表現,外物不可掩。寶相中,本相明眼人都可見,生相慧心人可見,神相,隻有像識寶靈童這樣的靈通之人可見。就算是魯一棄所感覺出的寶貝氣相,也隻是介乎在生相和神相之間。傳言中第三種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識寶靈童”的本領有七分是天成,有三分需要訓練。朱家的這個識寶靈童最初是選來的祭壇靈童,有高人說他具備目靈連竅的脈象,可以與異世祖魂交流,最適于祭祀時意會另一個世界的信息。但是朱瑱命卻無意中發現了他對各種寶物的敏銳目力,對于朱家而言,識別寶物要比意會異世逝祖的信息更爲重要,于是使用各種手段從這方面刻意培養他,同時親自傳授其各種技能,包括技擊、坎面之術。嚴格意義上講,這識寶靈童應該算是朱瑱命的親傳弟子,所以他在朱家的地位當然是別人無法相比的。

魯一棄是上當了,他畢竟江湖還嫩了些。沒考慮到自己一再地從最始之處就給朱瑱命下坎套扣,這樣做雖然趟趟搶到先機,占盡便宜,無形之中也提醒了朱瑱命該從最初的地方尋找回手的契機。北平的院中院,是魯一棄最早涉足江湖的地方。那個朱家圍困多年,始終無有收獲的地方,魯一棄也拼死博命進出過一次,難道他這一趟走了就爲留連一下老屋故地?不會!自己從見到這個年輕人時,就無形中完全信服他的能力,既然信服他的能力,當然也就相信他有能力從那裏面找出別人找不到的東西。

魯一棄也自作聰明了,他爲了讓朱瑱命相信自己有能力取到正西“天”寶,不但將穆天歸告訴給他知道的一切侃侃而述,還將西北之功也歸于己身。最終甚至還將玉牌上的零星信息也作透露。正西、西北寶構都該爲墨家所爲,這一切都讓朱瑱命誤打誤撞中確定魯一棄手中有指示全部寶構方位的東西在手,而且很大可能就是從北平院中院內取出之物。

魯一棄還有些方面很無知,對于識寶這一技,他所知的隻有自己的方法能力,而識寶靈童的的技能是他學識中沒有涉及到的範疇,根本沒有想到朱家人還會有這樣的招數能人。所以在朱瑱命語扣牽拿之下,他下意識地想到了玉牌。像他這樣具有超常感覺的異人,感覺之中、思想之中出現的貼身寶物,不可避免地會誘導其寶相突漲,神相飛現。寶相異動,就會脫出魯一棄的氣相籠罩,這樣識寶靈童就很清晰地辨別出來。雖然他不一定知道具體是什麼寶貝,可在朱瑱命那樣的語扣之下,由其超感思緒引出,毋庸置疑是與正西寶物有關的。同時玉牌的寶相同時也引導出其他寶物,這樣魯一棄所攜的《機巧集》、“金罡天石”都寶相突出氣相,全被識寶靈童查看出來。有如此大的收獲,怎麼能讓他不開心地怪笑。

開心是會笑的,但識寶靈童的怪笑同時還是信號。隨即的一切都是在轉瞬之間,笑聲是在轉瞬間停止的,朱瑱命的手臂也是在轉瞬間揮下的,“據巔堂”堂主手中的兩盞氣死風燈也是在轉瞬間舞動的。而這所有的動作都在表達了同一個意思:“殺!”

朱瑱命意圖很清楚,他不能再給魯一棄一點機會了,那樣自己將會失去最後的機會。他要在魯一棄再次獲取要挾的憑仗之前毀滅他們的生命。
其實再次要挾的憑仗不用獲取,它們就在魯一棄的身上。.隻是他自己目前還不知道,不知道它們可以成爲憑仗。不知道朱家人如此快速地發動攻擊,就是害怕魯一棄會以毀滅東西再次要挾他們。對于朱家來說,現在快速殺死魯一棄是最實際可靠的方法,殺死他就能得到所要獲取的東西,得到那東西就再也不用依靠別人尋覓寶跡,所有主動權都將被朱家操縱在手了。

得到指令的“奔射山形壓”坎子迅速動作起來,面對魯一棄他們的鐵甲騎手迅速堆攏起來,基本到了馬馬相靠的地步。坎圈遠處的鐵甲騎手則將“刀棘鏈”全數展開,加大他們之間的距離長度,從而保證正面攻擊的人數和隊形。

幾道馬隊堆攏起來後的攻擊隊形,真的像座山,攻擊的最前角就是山頭。但“奔射山形壓”的名字包含的意思遠不隻是這一座山頭。這座山眼下是實擺山頭,而兩邊的馬隊和“刀棘鏈”連綿而成的就像無數個虛緩山頭。因爲今天對付魯一棄這幾個人采用的是圈圍,攻擊也隻需要少數騎手。如果是面對大批敵手,“奔射山形壓”直接擺開壁對陣形,那就會收縮爲許多的實擺山頭,像一座連綿的山脈一樣朝敵人沖撞壓殺過去。

阻擋在魯一棄他們外面的那些騾馬似乎意識到了什麼,突然間都驚覺起來,不斷打圈嘶鳴,最後甚至屎尿不禁。也許對待死亡的恐懼,大自然的一切生靈反應都是差不多的。

胖妮兒擋在魯一棄的身前,原來背在身後的長條鹿皮套已經橫在手中。其他人也都各自撤出兵刃,準備做最後的拼殺。但面對蘊含如此龐大力量的坎面,他們信心的底線已經徹底崩塌了。

突然間,魯一棄的臉色很驚異,不是恐懼,也不是沮喪,而是驚異。按道理,憑他手中上的力量,根本無法將胖妮兒推動分毫的。但他隻是輕輕按住胖妮兒的肩膀,就讓她著魔般地將身形悄然讓開了。

從魯一棄此時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沒在意那些鐵甲射手和馬匹,也沒顧及和他一起來到此處的幫手們。他望向的方向是無盡的蒼穹,是無人的草坡。在這些地方似乎有他期待見到的人和東西,也或許是他希望看到最後一眼的人和東西。

鐵甲騎手中有人發出一聲響亮的吆喝,隨即多匹鐵甲馬也發出一陣嘶吼。整個山形動了,速度不算快,因爲魯一棄他們人很少,身後又是湖,快速的沖擊會導緻自己收勢的困難,搞不好還會沖入水中。他們的速度也確實不需要快,隻需緩慢地填滿那個湖沿的凹子,射手的弩箭和鐵甲馬的鐵蹄就完全可以將此處存在的一切生命都毀滅。

魯一棄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在“奔射山形壓”坎子啓動後的氣勢壓迫下盡量往湖邊退卻,而是反朝著坎子快走出幾步,因爲感覺中他所期待的就要噴薄而出了。妮兒雖然猶豫了一下,但依舊堅定地陪在魯一棄身邊往前走,就像是在守護一個前世的信念。
一聲尖利的嘯聲,是識寶靈童肩上那隻送信來的信梟驚飛而起,就像是有黑夜中遊蕩的惡鬼煞魂撫摸了它的翎羽。

朱瑱命身邊的手下們瞬間之中都感覺腦後毛全都倒豎起來,一股陰寒流遍了後背脊梁。

“有鬼邪!陰慌得很!”大個子可能是經曆過這種感覺,立刻左手捏守心指符,左手抽撤腰後橫系著的白鱗蛇皮鞘,抖彈出無穗兒的烏雀飛雲寬刃劍。然後左手翻轉,指符倒按在額頭命門,右手斜下拖劍式,腳下碎步草上飛,直奔身後的草坡頂子奔去。

朱瑱命緩緩地轉過身來,他同樣能感覺到突然出現的異常現象。但他此時的鎮定卻是從未有過的。,因爲隻有他自己心知肚明,身體中因走火入魔伏下的暗疾已經不允許他再動一次怒忿之心了。同時他還知道,自己能將平常心、鎮定心調整到現在這樣山崩眼前不動容,趨乎于極道的境界,這隻是自己修道之力的返性,就如同將死之人的回光返照。自己多年苦修的道家心氣與外功修習的技擊殺伐之氣相克,現在竟到了對沖將毀地步,身心都已薄弱得如同一張宣箋而已。

就在朱瑱命將身形緩慢地完全調轉過去後,魯一棄期盼的終于出現了。轟然的爆響聲中,耀眼的光華真就噴薄而出了。就是這巨大的一個聲響,就是這驟然的一朵光華,在這甯靜的黑夜裏,幽宜的山谷中,震懾了一切,凝固了一切。

正在往草坡頂上沖去的大高個子已經停住腳步,矮下身形,劍護胸前,就像一座雕像一動不動。這是江湖會家子的基本常識和反應,這樣做的目的是要靜觀下一步情況變化,以便正確應對。

“奔射山形壓”剛剛才啓動,整個山形走出還未曾有兩個馬身,就被這一聲響、一團光制止了前行的腳步。這倒不是那些坎子中的騎手杆子不願意動,而是那些馬不肯走了。騎手所受的訓練是義無反顧地執行指令,可馬匹再怎麼受過訓練,它們的天性還是怕火怕響的。如此突然的情況出現,這些馬匹能夠不出現太大慌亂,隻是也像老江湖一樣站立原地靜待變化,已經說明它們是被訓練到了極佳狀態。

魯一棄沒動,他是在靜靜欣賞那團光華的騰起、漲大、飄散。說實話,他長這麼大頭一次見到如此漂亮絢麗,升空持光時間如此之久的煙花。而且最難得的是這煙花不是在繁華都市出現,它的瞬息之光燦爛在這樣貧瘠荒涼的藏西之地。

魯一棄沒動,其他的魯家幫手卻是動了,他們是真正的江湖高手,這突然出現的情況讓他們立刻意識到是個機會,一個也許能讓他們中少數人保全住自己生命的機會。于是一群靈動快速的身形利用草坡頂子覆蓋下的陰影和驚躁的騾馬爲掩護,迅速朝前移動。這次是楊小刀跑在最前面,借助時間不會延續太長的煙花光亮,他已經看清了大片林立的粗健馬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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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節 鬼騎羊

在楊小刀眼中,這些馬腿就像褪去了皮肉,隻有骨骼關節和筋脈的構造。.而且各個馬腿關節所在位置也在他心中形成了一個連貫的圖形,同時已經預先計算好自己的步數,設計好自己的動作。現在隻要自己能按步數逼近到馬隊前,隻要按自己的設計好的動作揮動剔毫小刀,這刀子的各個不同部位就會輕而易舉地用挑、割、削、刺、刮等各種手法讓這大片的關節筋脈斷裂分離開來。

要做到這些最需要的是那團亮麗的煙花快點熄滅。雖然突然出現的光亮會吸引那些射手騎士,但耀眼光亮之後的黑暗卻是人眼一時間無法適應的,那剎那的辰光將是個最好的接近機會。因爲他們中的楊小刀已經看好記好所有的一切,也設計好自己的招式步數。因爲他們中間有瞎子、獨眼,他們都是不懼黑暗的。

升騰在空中的火團無聲地四散成點點星火,朝著魯一棄他們這方向飄散過來,並漸漸熄滅了。如此絢爛的光亮熄滅後,帶來短時間的極度黑暗是在意料之中的,但帶來的寒冷卻是誰都未曾料到的。幾股陰寒的風從草坡頂子上旋刮而下,帶來的寒冷直透內腑心脈,那是衣物根本無法抵禦的。而且這風中似乎還掩藏著某種力量,草坡上凝守不動的大高個子雖然身形未動,但腳底卻扒拿不住地面,被這股力量推動得直往下滑。

朱瑱命身旁帶的手下都抽拿兵刃,一半人以三分兜抄陣形往草坡頂子上沖去,另一半人在朱瑱命身前擺開兩組臥虎探爪的防守陣勢,謹慎戒備著。

“奔射山形壓”坎子後面的隊列出現了些騷動,有馬匹,也有騎手,他們最先體會到陰風帶來的寒冷,同時也感受到晦澀的壓抑之力。很快,有些騎手出現了短暫的奇怪幻覺,在馬背上亂搖亂擺,手舞足蹈,像是要從虛空中抓住些什麼。久經訓練的馬匹也開始驚栗顫抖,如果不是相鄰馬匹貼得很近,如果不是馬匹之間有“刀棘鏈”相連,它們有的就要驚跑開來。

魯一棄站在原地沒動,他在凝神感覺,也在暗自納悶。從那些陰風之中,他看到了別人看不到的許多臉,鬼臉!和北平院中院裏一樣。可是這些臉卻絕不是養鬼婢蓄養控制的,因爲這些鬼臉的面容更詭異、兇殘。面色也不是青白色的,而是墨綠色的。有好些臉都破損得厲害,缺耳裂口,眼掛眶外,青筋如蚯,血跡不消。鬼臉的旋飄速度也是極快地,看上去更像是沖擊而不是漂移。于是魯一棄很快想到另一個人,一個禦鬼能力更高的高手,養鬼娘。弄鬼娘是朱家少有的高手,也是朱瑱命這樣身份的人才能驅動的高手。如果真的是她,那她怎麼會在此處暗中下招兒,並且所下之招似乎還是對朱家坎面兒不利的。

“退!”旁邊傳來瞎子的一聲喊,他是在阻止楊小刀。

剛才所出現的情況對楊小刀他們幾個應該算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機會,他們將要利用這個機會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坎子,完成初步的計劃。但也就在此時,瞎子聽到了機栝的聲響,以他的經驗,那是簧弦的釋放聲。
隨著瞎子的喊聲,獨眼順勢一把將楊小刀推倒在一匹健騾的腹下,自己單手揮圓了梨形鏟撥打掉大片的弩箭。

朱家“據巔堂”的坎子到底不一樣,他們是外堂,久在江湖上動作。雖然單人技擊拼殺能力不如朱瑱命身邊總堂的高手,但應變能力和實際對敵能力卻是高人一籌的。背後的騷亂不但沒有讓前面的騎手杆子分神,反而是提醒他們的信號。知道他們現在要做的正確反應就是迅速殺滅正面的敵人,然後回身改變坎面兒布形,再來對付身後的敵人。就算不能夠一下殺滅正面敵人,也要封住所有可能漏缺的點線,不讓坎中破瓜有絲毫反擊突出的可能。

于是不用命令,不用帶頭,最前方山形頂位的一群騎手一起擡臂發弩,“排射管弩”中的雙羽短杆箭雨點般射出。

因爲黑暗中不清楚目標所在,騎手們大多的弩箭都是用來防止自己受到攻擊的,還有一部分是用作封攔對手攻擊位的線面的,隻有少量的是往遠處位置射出的。就是這少量的弩箭,讓一匹健騾變成刺蝟一般,另一匹大轅馬脖頸處也連中數箭,倒在血泊中掙紮。

楊小刀倒地後隨即一路後滾,即便這樣,還是有一支三羽短杆箭叮在他的腿**。

獨眼邊揮動梨形鏟,便從背上扯下“雨金剛”。剛才因爲是想快速偷襲所以使用的是梨形鏟,現在要遮擋如雨的弩箭,最好的家夥什當然是“雨金剛”了。原先損壞過的“雨金剛”已經在啓東北“金”寶時遺失。這把“雨金剛”是獨眼逃出地下後,另行找人打制的。雖然式樣分量都相差無幾,但使用時還是讓他覺得不是很適手自然。要不然就是在這扯下“雨金剛”並展開的瞬間中,也不會讓一支箭鑽隙子叮上他的左肩頭。

獨眼忍住痛,持展開的“雨金剛”迅速朝魯一棄那邊靠攏。雖然坎子的弩箭還射不到魯一棄的位置,但在獨眼心中,保護好魯一棄周全那都是下意識的行爲。

一輪弩射之後,坎子不但箭雨未停,而且開始朝前移動了。這正是坎子慣常的步驟,迅速殺滅正面敵人,然後調轉坎形回攻。

“往後退!快往後退!”獨眼一邊護著魯一棄一邊高聲叫到,因爲隻有他能夠看清箭雨朝著他們披蓋過來。可是他根本沒意識到,身後已經沒有可退的地方了,聶小指和年切糕已經站在了湖水之中了。

大面積的箭雨主要還是在封位,然後漸漸往前推行。零星的弩箭已經射到了魯一棄他們的立身之處,幸好是獨眼的“雨金剛”擋去一些,然後瞎子憑著超人的聽覺撥打掉一些。

也就在此時,草坡頂子上又有煙花爆燃,這次不是綻開的一個光團,而是一連串光球滾動而來,電閃般飛到坎子的後沿,然後爆燃開來,變成星星點點長久不滅的冷光。
“斂息入,有迷障!”識寶靈童高聲叫起。.雖然迷藥藥料的品質很好,本身味道就極輕。又是摻在煙花的火藥中,幾不可聞,但識寶靈童還是辨別出來了。他的喊聲未落,旁邊的那些朱家高手都已經紛紛掏出了解毒藥丸,及時含在了口中。看來辨出迷藥的不止識寶靈童一個,因爲這次煙花中所帶的藥料是他們大家都熟悉的,那是朱家研制改良過的上品迷藥。

草坡子上的朱家門衆可以掏藥禦毒,可那些穿著鐵甲的騎手們卻辦不到。有些人雖然覺出藥味,有些人雖然沒覺出卻也聽到了識寶靈童的叫聲,但他們身上的鐵甲裝備緻使他們急切間無法快速取出禦毒藥丸。再說了,坎子外列的騎手有許多已經被剛才的陰風迷了魂,反應更是大打折扣,這就導緻他們隻能是被迫無奈地吸入了藥料。

看得出,煙花中的藥料並不重,吸入迷藥的騎手並沒有跌落馬下,他們尚存的意識讓他們還能勉強地趴在馬背上。不過那煙花成串飛入坎面,讓吸入迷藥的騎手排列呈一個長道形,這就像在鐵磨盤般的坎子上切開了個缺口。

坎子前面的騎手意識到身後情況的危急,他們雖然在煙花爆燃開的瞬間稍有遲疑,他們雖然也在煙花爆燃後微量吸入迷藥,但他們卻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前端停滯的馬隊被迅速催動起來,他們已經顧不上“山形壓”的整體坎形,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目標趕盡殺絕。

一大片的白色從草坡頂上鋪蓋了下來,無聲地,速度很快。

大高個子站位最靠草坡頂子,所以第一個看清那片白色是羊群,車客維長毛羊羊群。這種羊的特別之處是羊毛特長,一般剪毛時單毛長度都要超過兩尺。因爲太長,生長過程中都在身上卷曲成團。而且羊毛雖然長,其質地卻是特別堅韌,用此羊毛結繩可勒奔馬。除這點之外,這種羊和其他羊種沒有太多區別。

可是面對這樣的羊群,大高個子和剛才一樣一動都不敢動。因爲他同時看出今夜的羊群和其他羊絕不一樣,不要說和跟其他羊了,就是和它們平時也絕不一樣。首先是這羊跑得太快了,他從沒有見過有羊可以跑這樣快的,就是瘋了的羊都沒有這樣的速度。還有就是這些羊的身上在冒著煙,很淡很輕的煙。試想,黑夜之中,突然出現一群奔跑極快的羊,身上還冒著煙,它們能帶給人們的感覺是什麼?!

不單大高個子不敢對那群羊有什麼動作,其他人也都在此時凝住了自己的動作。兩邊包抄的隊列停住了,臥虎探爪的防守陣形收得更緊了,就連朱瑱命也都把氣息放得很淡很淡,提聚精神注意著那些羊,觀察他們隨時可能出現的變化。

羊群不是針對他們的,臨到這些靜止的人前面時,都快速繞讓開來,和繞開石頭沒什麼兩樣。羊群很快就闖入了鐵壁銅牆一樣的坎子面,那是因爲它們進入的路徑方位很合適,也是因爲沒有人阻止它們。繞開人群和闖入坎面,不管是從靈活變化還是選擇路徑來說,都顯出這群羊的智力非同一般,鬼精得很。
魯一棄身在最危險的坎圍中心,卻絲毫沒有顧及躲避那些箭雨。全是獨眼和胖妮兒在替他擋著。他隻管自己欣賞著草坡上發生的一切。坎子和字畫文章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樣的,作品出來還是其次,重要的是要有人欣賞。但如果一件作品還在創作過程中就有人欣賞了,那麼這個人要麼是與你靈犀相通的知音,要麼就是曠古難覓的奇才。魯一棄就是這樣的奇才,因爲他已經將《機巧集》爛熟于胸,雖然大多的字句他還無法了解真意,但隻要有與之相合的情形或東西出現了,他卻是能夠馬上對號入座,剖析清楚。此時見那群白色鋪下,馬上用稍帶些興奮的語氣脫口而出:“好招兒!坎壁撼,鬼騎羊,如絲纏,散藥狂。”

“你發什麼囈障呢?”胖妮兒不是什麼時候都能理解魯一棄的行爲的,見他這辰光了還在那裏咿咿呀呀地,不由地有些冒火。

“別急!看,有好看的。”魯一棄雖然在乎妮兒的感受,但現在也不是和她解釋的時候,他相信很快妮兒也能看出其中玄妙了。

就在魯一棄勸慰胖妮兒的同時,半坡處的朱瑱命也緊皺眉頭從口鼻間哼出三個字:“鬼騎羊。”這三個字出口後,他本還有好些話要朗聲而言,可是胸腹間的血氣翻滾,讓他無法多說一個字出來。

“鬼騎羊”原本是一種很怪異的現象,這種現象在許多地方都有出現過。情況就是天黑之後羊不歸圈,反向曠野荒野中去。而且突然間失去溫順本性,奔走如飛,人不能攆。有人說這種情況是鬼附羊身,還有說這種羊是野鬼所化。但此處所說的“鬼騎羊”卻不是上兩種情況,而是以所蓄養的鬼力來馭控羊隻。

和魯一棄心中所料完全一樣,羊群是從一串煙花散開的長道上進入的。看出來這一點應該屬于情理之中,而能將前後關聯都解析得清清楚楚,卻不是誰都能辦到的,特別是像魯一棄這樣,還被困在一個待殺的重坎之中。

最初的陰風襲人**,是爲了下一步的煙花散藥。而煙花散藥,卻正是要爲這些羊群開道。因爲用鬼扣子迷人一般都是要在特定的環境裏才能長時間生效。像這樣的空曠地域,再加上活人和牲畜都大批擁聚,陽氣過盛,鬼扣子隻能起到短暫的作用。所以最終的**之物還是要用藥。鬼扣子隻能作爲前提條件,落個先手,讓那些騎手意識不到或者意識到卻來不及取藥禦毒。

而煙花散開的藥料讓坎子後列的大片騎手失魂落魄,這就讓他們無法根據周圍情況變化作出反應,這樣當羊群沖入坎子面時,既不會發弩箭阻擋射殺,也不會驅動馬隊將坎子變形。騎手不射,鐵馬不動,長毛羊群的高度又十分合適,可以順順當當地從馬腿間、馬肚下直鑽入坎面中。
已經知道了“鬼騎羊”,又看到羊群的走向,朱瑱命當然也完全明白這些羊進入坎面後將意味著什麼。但他真的說不出來,從認出“鬼騎羊”後,他就又被另一種憤怒沖撞著氣息血脈。

可要是再不阻止那些羊,這趟事兒真就要前功盡棄了。

于是朱瑱命悶咳一聲,從咽喉處噴出一口鮮血。噴出的血花噴濺在十步開外的識寶靈童後脖頸上。

也正全神關注著羊群的識寶靈童一驚回首,于是他看到了朱瑱命的眼色,也看到了朱瑱命正在做的手勢。識寶靈童是朱瑱命親自教**來的,所以立刻領會了這些都是包含了什麼意思,所以沒一點遲疑地對“據巔堂”堂主高聲吼道:“讓山形頭子後撤!山腰隊列收緊!後列盡數散開,互不關聯!”

朱瑱命果然是高手,他不但看出“鬼騎羊”,還看出了“鬼騎羊”將會怎樣破解“奔射山形壓”,而且他轉念間想出的所有部署都是針對這些破解之法的補救措施。

可是晚了,雖然隻晚了一點點,但確確實實是晚了。如果朱瑱命不是再次被憤怒激得血氣翻騰,如果他還能直接發號施令,不需要識寶靈童認他手勢替他發令,也許補救的措施還可以起到一些效果。可現在,就是因爲這樣一個時間差,“奔射山形壓”如山的坎形真就像座大山那樣,不過是坍塌的大山,更快更直接地崩塌碎散了。

一時間,血如雨灑,坡如血洗,仙臍湖殷紅如胭。

前前後後的各種招法都是針對“奔射山形壓”坎子的。一旁靜觀的魯一棄看出來了,草坡頂上的人不但會養鬼馭鬼,而且非常熟悉“奔射山形壓”的坎子。以“鬼騎羊”爲扣,以鬼力控制車客維長毛羊,不但讓它們的速度達到極高,而且行進的方位線路也毫無差錯。先從“奔射山形壓”後部進行兩次攻擊,讓坎中騎手扣子失去封殺操控能力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卻正是要山形前端加快攻殺速度。這樣後面失去封殺操控能力的騎手就和前面配合不上,前後左右的隊列拉開距離。這樣合攏的“刀棘鏈”就再次被展開,而那些鬼力操控的車客維長毛羊也可以順著隊列拉開的橫向隊形,快速擠滿前後列之間的空隙。

時機的選擇也是恰到好處,撒出“鬼騎羊”的高手似乎知道朱瑱命會采取這樣的補救措施。但這補救措施真的是晚了,如果那些羊隻是剛入到坎子裏,他的方法可以讓後幾隊的騎手馬匹將它們堵死,這樣雖然坎子會有一部分不能正常運轉了,至少還可以保證山形前端部分的完好運作,被困之人依舊沒有機會。但是現在完全不對了,最快的羊已經沿煙花灑毒開出的缺兒接近到山形前端了,這時再收縮坎形不但那些長毛羊會絆鐵甲馬的馬腿兒,而且長毛羊還會掛上“刀棘鏈”。長毛羊的長毛裹上刀棘,解脫不開不說,“刀棘鏈”上掛住一兩隻肥羊,也完全失去了伸拉收縮的功能。
變故出現得太突然了,雖然“刀棘鏈是可以脫開的,但脫開也是需要時間的,所以還沒等坎中騎手扣子們想到這群羊帶來的危害,那“鬼騎羊”和“山形壓”已經完全糾纏在一塊兒了,根本無法運轉起來。

最重要的還有一點,這是魯一棄沒有看出來的,就是那些羊身上散發的淡淡煙霧。這煙霧的來源不是點的火,也不是點的香,而是捂的焾兒。這是隻有精通煙花爆竹的高手才能做出的細緻活兒。焾兒是用“風麻草”捂的,這“風麻草”又叫“瘋馬草”,是藏地獨有的植物。

《藏藥秘醫》中有過記載,說此“風麻草”是:食即眠,死活數日後才知。熏煙促狂,力數倍,行不歇。

《滅佛戰錄》中有爲驅馬送信,燃瘋馬花促馬狂奔,直至累死方歇的典故。這瘋馬花,也就是“風麻草”。

羊群帶有“風麻草”捂的焾兒,這是導緻“奔射山形壓”被徹底摧毀的重要條件,也是前面各種手段萬一發生意外後的重要保障。

本來隻是凝滯不動的坎形,現在那些鐵甲馬卻瘋了,就完全是另一種情形了。鐵甲馬由少漸多地開始發力狂奔亂跳,左突右沖,不斷將騎手掀落馬下,身著鐵甲的騎手落地之後不可能很快爬起,隨即便被踏在馬蹄之下,或者裹入“刀棘鏈”之中。而且因爲掛上肥羊的“刀棘鏈”沒法收攏,這樣瘋狂的馬匹又會牽扯這“刀棘鏈”將其他沒有發狂的馬匹和還沒來得及發狂的馬匹裹在一起,隻要是沒來得及脫開“刀棘鏈”的馬匹騎手都被纏拉了進來。有好些騎手們想到阻止瘋狂了的馬匹,但他們沒有其他武器,隻有弩箭。而發射出的弩箭並不能讓身披鐵甲的健馬受多大傷害,而亂蹦亂跳的馬匹卻可以讓他們的弩箭失去準頭,漫天亂飛,射向其他騎手和馬匹。

如果說“奔射山形壓”的坎子是一掛強力運轉著的螺旋槳,那麼“鬼騎羊”的羊群就像一團亂水草、破漁網,而“風麻草”捂的焾兒就是讓這掛螺旋槳在被纏繞後還加速運轉的動力。在這樣的動力下,原本有如山般氣勢的坎面在轉眼間變成一團血,一堆肉。血如泉溪不息,人肉、羊肉、馬肉是和不能理,慘不忍睹,嗅不堪聞。慘叫聲,哀嘶聲先是此起彼伏,後來就逐漸微弱了。

隻有湖對面極少數的鐵甲馬和騎手及時將“刀棘鏈”解脫開了,遠遠地逃開,心有餘悸地看著下面的血肉團,看著湖水變得越來越紅。

草坡上的朱家門衆全呆住了,怎麼都無法相信眼前的情形,這所有一切發生得太快,讓他們始終覺得是在做著一個噩夢。

朱瑱命也流血了,一滴,隻有一滴,從他的鼻子中流出。血的顔色紅得發黑,沿著他梳理地整齊細柔的胡須滾下,最後掛在他蒼白的左下頜處凝結住。這是他胸腹間翻騰憋悶得太久的血,雖然緊閉的嘴唇不讓它們噴湧而出,但卻無法阻擋其中一滴溢入鼻腔,偷偷流淌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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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節 殺二道


【一落索】

畢生鬼力爲縱,難抿人情心。.

一坎雖是遂女願,卻也算、天機數。

躍馬刀光重殺,以單敵梟衆。

槍射如神鬼火粘,鐵棱刺、殺破路。

又一朵煙火燃爆開來,這次不是在草坡頂上升空的,而是從仙臍湖北面的一個谷口半坡的位置飛出的。如果這煙花和剛才那些是同一個人燃放的,那麼就在這坎子破解的短時間內轉移這麼遠的距離,此人的足下功夫也可見一斑。這次升空的煙花不大,也沒綻爆開來。不過很亮眼,滯空的時間也很長。這倒有些像河北“祝融祖室”和湖南瀏陽“火雀館”制作的號信子,而不像真正的煙火了。

借助這光亮,人們可以將破碎了的坎子看得更加清楚。可有人已經不再關心眼前的坎子,他需要發現的是新的危機和新的生機。

魯一棄首先借助這光亮看到了一個人,一個在他心中時不時會念起的人。

就在這次煙花的燃起之處,養鬼婢娉婷而立。雖然從遠處看不清她的面容,可從身形上能瞧出,她比以前消瘦了許多、憔悴了許多。與北平院中院時相比,幾乎是收縮了整一號。而這樣的變化還是其次,魯一棄感覺到她與以前最大不同的是身上沒帶有鬼氣,或者說所帶鬼氣已經淡得幾乎看不出來。

見到了養鬼婢,魯一棄的感覺是複雜的。但是剛剛經曆的事情卻提醒他,自己眼下要做的事情很多,此時需要的不是感情而是感覺。眼瞧著根本沒有回手之力的朱瑱命,言語之間就給自己落下語扣,朱家人的能力真是深不可測。還有眼前的“奔射山形壓”雖然被破了,卻還不是自家所破。說實話,自己也沒能力去解去破,至少目前沒有,要不是另有高人一旁出手相救,自己和這群仗義幫手剛才就全玩兒完了。

那麼,如此厲害對家在此地隻放下這樣一座坎面來滅自己嗎?思慮極是周密的他們就不會再有其他後著援手?還有,誰能保證一直默不作聲的朱瑱命除了氣憤惱怒之外,就不會是在繼續思考更爲奇妙狠毒的手法來對付自己,也許更大的危機就在眨眼之後。

聚氣凝神之後,魯一棄的感覺在仙臍湖周邊的巨大氣相中左突右沖,此時這裏已經被巨大的血氣、死氣、怨氣、殺氣所籠罩,所以他必須去辨別,去查找,去突圍,要及時從中感覺出一個沒有危機伏蟄的出路。

“走!”瞎子斷喝一聲,雖然他並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等等。”魯一棄平靜地制止了大家盲目的行動,他要知道該怎麼走,往哪裏走,每一步的錯誤都會帶來死亡的後果。

當升空的煙花漸漸落下熄滅,當仙臍湖周圍因亮眼的光亮失去再次落入加倍的黑暗中剎那,朱瑱命動了,他身形如電般穿過身前守護隊形,直撲向草坡頂子。就在這快速移動身形的過程中,他大口地嘔噴出數碗多的黑色淤血。

當朱瑱命身形輕飄地落在草坡頂上時,草坡頂上出現了一個比他更輕飄的黑綠色身影,臉也是黑綠色的,因爲渾身上下都被“聖山雪玉蠶”吐的絲織成的“包魂巾”遮掩了。能看得最清楚的隻有一雙眼睛,一雙月牙一樣的眼睛,那眼睛真的像及了月牙,彎彎的,幾乎看不到眼睛的黑仁。
“果然是你,養鬼娘。”朱瑱命聲音平靜。

“是我,門長。”養鬼娘談吐間從口中噴出的氣息都像是黑綠色的。

“爲什麼這樣做?”

“沒法子,真的沒法子,我到今日方知,世上最難之事是兒女之事。”

距離真的很遠,聲音也真的不高,能聽到他們對話的沒幾個人。

“是爲了他?”雖然朱瑱命說這話時連一根汗毛都沒動,但魯一棄還是能感覺到一種無形的意會指向自己。

“更是爲了她。”所有能聽到這句話人中,知道養鬼娘所指的是養鬼婢的,恐怕隻有朱瑱命和魯一棄。

“思慮周全了嗎?”朱瑱命還是平靜淡然地問,可魯一棄遠遠地感覺中卻覺得他與以前有很大的差別。

“思慮周全了。”養鬼娘的月牙更彎了。“我以前雖然欠過你情,不過給你辦過的事還那份人情遠遠有得多餘,所以剩下的就用來換今天這場虧欠。養鬼婢無父無母,我無兒無女,是我把她從小帶大,卻是她帶給我十幾年的快樂,這段情分今天也用這場虧欠給了了。從此不管是你門長的事還是她的事,我再不插手。”

“養鬼之人,生意也做得,鬼精得很。”朱瑱命說。

“那也是向門長學的。”這句話卻不知是養鬼娘真的謙遜,還是要刺激一下朱瑱命。

“想過後果了嗎?”朱瑱命語氣突然變得陰森起來。

“沒有,因爲就今天這事而言沒有後果。”

“爲什麼?”朱瑱命雖然問爲什麼,其實心中已然明了**分。

“還要我明說嗎?要是以前,我敢在門長目前弄這玄乎事兒嗎?其實有好多內岔入魔之事不是去淤固本就能緩解的,那反會加倍觸發內疾。就現在,門長自己都沒覺出你說話的斷續都不在點上?門長本門功,以沉穩固健爲上要,現在也變作了飄忽輕悠,這是破功之相,底兒泄了。”養鬼娘語氣帶些惋惜之意。

朱瑱命沒有答話,他在細細盤算。憑自己現在病態之相,自己所帶之人中的大高個子和識寶靈童,與自己聯手應該可滅了養鬼娘。不過剩下的其他人來對付魯家人卻完全沒有把握,特別是沒有一個能與魯家那個年輕門長相抗衡的絕頂高手。還有自己也無法弄清養鬼娘到底帶了多少幫手,但肯定有,放煙花的是一個。現在從位置上講,自己的人也處在了他們的夾擊位,雖然自己人多,也是不利。

“我知道門長在盤算什麼,其實算不如信,做不如看。我雖然做的鬼事,卻是說的人話,既然思慮周全了,話也出口了,這就會退走,你不用將我攏在你盤算之中了。”養鬼娘的那雙月牙真的顯得有些無奈。

說走就走,黑綠的身影忽閃一下就消失在草坡之後。
人走了,話卻沒說完,養鬼娘邊走邊說的一句話不再是小聲的,而是用“鬼音回壁”的功力說出,其聲遍及仙臍湖谷子的每個角落:“丫頭,是福是禍,我遂你願了。.魯門長,這丫頭爲你生爲你死現在起都是江湖事了,但如果你欺負虧待了她,那就是我的家事,這點你給我記好!”

餘音未了之中,養鬼婢高聲喊道:“師傅——,娘——,保重!”

又是一朵煙火升燃,不過這次卻不是直升半空,而是射向仙臍湖對面的一道草谷口子。

“是了,就是那裏!”不知道魯一棄有沒有注意聽養鬼娘臨走時說的話,也或許他的感覺和視聽可以分而用之。“這四周坡谷、坡後都暗藏殺機和刃氣,對家還臥有後手坎,隻有那個口子這種氣勢最弱,我們應該有機會突出去。”

話說到一半時,魯一棄就已經開始拔足沿湖邊朝那個方向跑起來,他知道這些人中自己的腳力是最差的,隻有盡力先跑才不至于拖了大家後腿。還有一點是他不願看到胖妮兒的臉色,剛才養鬼娘的一番話,那麼聰明靈巧的妮兒怎麼會聽不出來什麼意思?雖然妮兒沒多說一句話,神情也很是平靜,但是她的臉色卻是更加的蒼白,真就像個千年的古屍一般。

魯一棄跑得再快,胖妮兒也就是腰肢扭兩扭就追過了他。追過魯一棄身邊時,她的一雙明眸意味深長地地看了他一眼。魯一棄想對她笑一笑,可尷尬窘迫得隻能撇一撇嘴角。

胖妮兒跑得再快,怎麼都比不過朱瑱命開口說句話快,也比不過朱家“據巔堂”堂主甩手射出的一支響箭快。

隨著響箭尖利悠長的聲響劃破夜空,草谷、坡後頓時響起震天響的吶喊和馬嘶。吶喊聲是用來震懾對手心理的,所以不用多,一聲就夠了。而殺人是需要全神貫注地,所以不需要聲音,屏氣凝神就行。

魯一棄他們隻跑出一半路不到,周圍的馬蹄聲像滾雷像巨浪,朝著他們直沖過來。沒有規則陣法隊形,沒有更多的輔助殺器,所以這不是坎外坎,而是二道殺。

二道殺也有叫二道柵的,廣義上說它應該算是坎面子的組成部分,是布置在坎面之外,用于防止對手逃出坎面剿殺漏網之魚的。當然,這二道殺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對一道坎子沒有把握時,估計對手會破坎而出,就安排二道殺進行一次消耗性戰鬥,讓對手沒有或者減弱繼續突出下一個坎子的能力。也就是說二道殺是前一個坎子的補充殺扣,也是第二個坎子的預設殺扣。

朱家的二道殺,沖在最前面的肯定是前一個坎子中沒有消耗盡的扣子。他們知道,坎面子的失利會給自己帶來極爲痛苦悲慘的後果,要想對此作出什麼補救的話,那就是要在二道殺中拼卻性命去搏殺。雖然“奔射山形壓”剩下不多的騎手扣子對剛剛的破坎之相還心有餘悸,但二道殺的指令一下來,他們立刻清楚自己該去拼死而戰,拼不死,那是自己的幸運,拼死了,也總比秋後算賬所受的痛苦好過得多。
魯一棄他們幾個人中沖在最前面的是胖妮兒,看得出她心情不好,她有股子怨氣在胸腹中沖蕩必須發泄出來。面對鐵甲馬和鐵甲射手,她的步法沒有減緩,而是提到極速。不隻是有氣要發,其實胖妮兒是個有實戰經驗的江湖高手,她采用的方式方法非常正確。現在那些鐵甲馬已經不成陣形,隻是單匹沖殺過來。騎手的隻有管弩箭爲兵器,這是遠距離攻擊兵器,要想對付這樣的敵人,就必須在避開弩箭的同時,以最快的時間接近騎手。所以正向面對狂奔的馬匹極速奔跑,兩方面的速度可以讓相互接近的時間變得最短。

奔跑中的胖妮兒同時從鹿皮長條囊中抽出了自己的兵刃,這是魯一棄第一次見到她使用兵刃

奔跑之中,又是黑夜裏,魯一棄根本看不清她到底拿出的是個什麼兵刃,他隻能感覺,感覺中那就是根“桌邊長”(大約一米左右)的棍子,一根帶有濃重屍氣的棍子。

是根棍子沒有錯,卻是根帶血槽尖頭的棍子。棍子通體直線棱紋,每一條線溝都直貫頂尾。那棍尖兒也不是圓尖頭,而是以三棱爲點開磨的月牙平快口。也就是說這根短棍子的刺尖兒不是圓的,而是有一個上面加兩側底的弧溝,尖頭子也就是順著這三棱爲點的弧形平切快口,尖頭平快口不寬,也就黃豆大小。這外形應該是和中國七五步槍的三棱槍刺很相像。而最值得一提的是,這棍子是由“關外奇工”任火旺用捆鎖僵屍王的嵌金寒鐵鏈條融料制成的,是他費勁心力的得意之作,叫作“裂魄鳳喙刺”。

爲什麼會將這兵刃叫“裂魄鳳喙刺”?據說就是因爲它的造型,三棱爲刺,月牙開口,通體棱溝,這樣的武器刺入和拔出**會非常輕松,哪怕是刺穿直棍杆也一樣。而且這樣造型的武器刺傷身體後,造成的傷口是無法自然愈合的,鋪蓋再多金創藥都沒用,必須西醫縫合才行,這在那個西醫還不爲太多人所知的時代,這樣的武器真的太可怕了。至于這根刺的材料質地硬度已經所帶能夠鎮伏鬼邪的濃重屍氣,可能也是取這名字的另一個原因。

快速移動的妮兒隻是在奔跑稍稍一個矮身,就躲開了對面騎手的一排弩箭。這就是和坎面的不一樣,坎子中,你能躲過一個騎手的一排箭,旁邊的和後面的會有第二排、第三排,直至循環到第一個騎手再次箭入弩管重新發射,這樣你就相當于是在對付無數個騎手。而眼下面對的騎手是有具體數量的,他們就算是一起沖過來的,也是各射各的。所以要躲的隻是一排或者叫一批箭,而不是連綿不斷的箭雨。

等射過的騎手轉提機括,將弩管填滿要繼續發射時,極速接近的妮兒離他們已經隻有兩步距離了。
等射過的騎手轉提機括,將弩管填滿要繼續發射時,極速接近的妮兒離他們已經隻有兩步距離了。.

沒有刺殺,也沒有劈砸,隻是短棍般的裂魄鳳喙刺對著一個騎手一指。神奇的是那裂魄鳳喙刺突然魔術般地變成雙倍的長度。長度縮小了距離,突變的長度也讓對手根本來不及意識到躲閃招架,于是裂魄鳳喙刺刺進了一個騎手護住面部的鐵罩,刺穿了他的頭顱和鐵盔。

胖妮兒的技擊招法來自家傳,“關外奇工”任火旺當然不會給妮兒做一件比瞎子盲杖短許多的尖頭棍子,所以當它真正成爲殺戮武器的時候,機括彈射,短棍變成幾近雙倍的長度,比瞎子的盲杖還要長出幾許。

裂魄鳳喙刺刺頭的寒光隻是在那騎手腦後一閃即逝,因爲一穿之後,妮兒馬上輕松拔出,轉向側面。此時她手中已經不是一根短棍了,而是一支真正的長矛大刺。刺頭微抖,便又從旁邊騎手的耳位紮入,穿透頭顱。

殺戮開始了,也許妮兒並不是個喜歡殺戮的人,也許被她殺死的人也不是她真正想殺的,但是女人在因感情所挫時而起的殺心,那將是所向披靡地。

雖然胖妮兒的身手極快,招式鋪開範圍也很大,而且巧妙利用與自己距離很近的騎手爲掩護,阻擋住其他其他騎手對她射出弩箭。但是就憑她一個人根本無法阻住所有鐵甲馬的。再說她也不是最終的目標,江湖經驗豐富的鐵甲馬騎手都迅速避開她的鋒芒,繞開她攻殺的範圍,直奔後面的幾個人而來。繞過她之後,大部分騎手繼續直沖,留下幾匹回轉過來。反將她與魯一棄他們隔斷開來。

“圈欄殺,橫散開,單直對,不能被分割圈住!”瞎子是西北賊王,曾經經曆過無數次的馬戰。從馬蹄聲中立刻辨別出對家的殺法企圖。

雖然這群魯家幫手都是江湖好手,但是真正對付過馬隊攻殺的隻有瞎子和卞莫及。而且他們都是步行,用的又是短兵刃,像聶小指連兵刃都沒有,這要應付鐵甲馬和管弩射是非常吃虧的,瞎子所說橫散直對是馬隊對仗時的打法,對于他們沒用。如果真照瞎子說的那樣應付,對家根本不用弩射,光是鐵甲馬直撞,他們就無法阻擋。躲避當然可以,但躲開之後的結果還是被分割圈住。

現在的辦法要麼有數量相差不多的馬隊與鐵甲馬群正面阻殺,這當然是不可能的事。要麼就是有人能一下子把所有奔馳而來的鐵甲馬阻止住,那更是難以置信的事情,除非是有神仙相助,除非……

魯一棄對楊小刀喊叫了句什麼,楊小刀立刻大聲回應著。

也就在此時,左面的草坡頂上飛速奔下兩個人影,一個是養鬼婢,她奔出的方向是魯一棄,散落坎面兒的鐵甲馬扣子還具有這麼大的殺傷危險,這是開始沒有考慮到的。她也知道自己無法阻止那些鐵甲馬,隻是想趕在對手殺招出手之前能用其他法子把魯一棄救出來。
另一個身影是往仙臍湖另一面跑的,這身影看起來累累墜墜地,跑起來速度卻不慢。很明顯,他是面對剛從草谷暗伏之處出來的馬隊而去的,這些馬隊數量更多,比“奔射山形壓”整個坎面數量都多。不過來的這些騎手不再是鐵甲披身,而全是半肩藏袍,露出一個光膀子以便靈活揮舞手中馬刀,馬匹也是尋常馬匹,沒披掛鐵甲。不過一下這麼多如同潮水般的人馬沖殺過來,他一個人蒙愣愣地去面對他們,難道就不怕瞬間之間被刀砍馬踏如泥?!

時間真的不多,養鬼婢清楚自己很難從那些鐵甲馬前把魯一棄救出來,她現在的行動簡直就是在赴死,要與魯一棄死在一塊兒。

已經沒有時間了,那另一個身影看來就是剛才燃放煙花的高手。奔馳的馬群像湖水般朝他湧過來,揮舞的馬刀寒光已經將他的面容映照得鐵青。于是掌心中暗香焾子苗頭一跳,十數支炮筒一起點著,朝著湧過來的馬群飛出,轟然巨響聲中綻爆開來。

魯一棄剛剛清楚自己該怎麼做。他想到了鈎鐮槍破鐵甲連環馬;也考慮到此時已經不是緩慢推進的鐵甲馬坎面,現在隻有少數量的鐵甲馬了;更籌算出他們和自己之間的距離,已經不同于剛開始想幫助胖妮兒脫出時的距離。

聚氣凝神,所有奔馳的馬腿在魯一棄感覺中放慢、拉近。在這樣的感覺中,魯一棄可以預知到馬腿下一步的動作位置,結合子彈的速度,也料定了子彈與馬腿相遇的點位。

槍響了,子彈的射程遠比弩箭射出的距離要遠要快。所以沒等騎手近到可放箭的範圍,他們就紛紛從馬上跌落。駁殼槍二十發子彈魯一棄盡數射出,二十匹鐵甲馬全都馬失前蹄,子彈準確擊中蹄膝。蹄膝,那是個損傷後會讓這條腿立刻完全失去知覺和功能的位置,沒有一點堅持一下的可能。這就是魯一棄剛才對楊小刀喊叫所得到的答案。

穿著沉重的鐵甲,從奔馳的馬背上摔下,讓那些騎手有的一下就失去知覺,有的雖然沒有失去知覺,一時間也都無法再爬起。二十槍並不能把所有鐵甲馬都放倒,但摔倒的馬匹卻阻止了後面的馬匹,有一些跑得快的來不及勒住,被前面倒下的絆倒,壓在前面的馬匹上面。停住了的也無法繼續他們的攻殺,披著鐵甲的馬匹過于沉重,無法輕松靈巧地跳躍過那片受傷的馬和落地的人。兩側還有一些沒有被擊中的,但這突然的變故卻讓這些可以堅持攻殺的鐵騎再次逃亂開來,失去了攻擊的鬥志。他們沒有意識到也或許根本不知道,這二十槍以後再次裝彈射擊是需要一定時間的,而且魯一棄的裝彈速度並不熟練。

瞎子、獨眼他們沖上過去,也不是他們心狠手辣,混久了江湖的都知道,要想不讓落水狗咬,就堅決不能讓它爬上岸。現在要想保住性命,也就決不能給那些剩下的鐵甲馬和騎手再有重新展開攻勢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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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1-16 08:57:26
第二十九節 火慘烈

胖妮兒回殺過來,她一招緻命的辣手殺戮招法讓對手的有生力量在迅速消逝著。.

養鬼婢也趕到了,長綢緞子飄飛而出,騎手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高高拋起又摔落。不過她的招法卻是最仁慈的,中她招兒的人會傷會殘卻不會喪命。

這樣一來,局部形勢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原來要對魯一棄他們進行“圈欄殺”的鐵甲騎手,反讓他們這些人從三面進行了合擊。一群鋼鐵包裝的攻擊力量,最終隻有零星幾個逃出,其中有幾個甚至被逼退到了仙臍湖的水裏。

“快跑!往西北草谷口子裏跑!”養鬼婢見到魯一棄的第一句話竟然是如此地恐懼。這種恐懼是發自心裏的,是多年來自然形成的,因爲她清楚地看到朱瑱命帶著手下那群高手已經從草坡頂上展開陣勢無聲地掩殺了過來。

殺散鐵甲馬的攻勢,魯一棄他們就又朝既定的草谷口子靠近了一段距離。可是憑著步行真的跑不快,特別是魯一棄,因爲他不是練家子。眼見著前面是如潮的人馬堵截,這種撲天蓋地地沖殺。就算不能將他們盡數擒殺了,隻要是耽擱一些辰光,後面朱瑱命肯定就領人追到了,到那時誰能與之爭鋒?!

朱瑱命是追來了,不過他並沒有盡全力去追,也可以說他隻是在趕,把魯一棄趕入需要不斷拼力廝殺的境地,讓他的體力和意志不斷消磨,直到殆盡。

朱瑱命不是一般的江湖草莽,他是有志複辟皇室大業的梟雄,所以考慮的方方面面要周全細緻得多。他清楚自己目前的狀態太差了,而魯一棄又是個摸不到底的絕頂高手,如果選擇此時對決,自己太吃虧了。就拿眼前情況來說吧,得誰都該全力奔逃,可這年輕人依舊跑得那麼不緊不慢,跟個平常人的速度步數沒多大的區別。看來他是心有勝握,根本就沒把這二道殺當回子事,也沒把自己當回事。這也難怪,自己的狀態連養鬼娘都看出來了,又怎麼會逃過這年輕人的眼。

二道殺真的不算回子事了。狂奔如潮殺來的人馬剎那間變成狂逃如潮。留下的是一片焦臭翻滾的**和撕心裂肺的慘呼。如果人們還爲魯一棄以一敵二十退了鐵甲馬而贊歎不已的話,那麼面對眼前的情形就隻能是驚異了。

燃放煙花的高手以一敵無數,讓二道殺徹底散了。

燃放煙花的高手很實際,審時度勢後,他也知道自己對付不了鐵甲馬。雖然自己挾帶的“滿地星河”煙花中含有養鬼娘專門給他配置的“鬼火粘”,但這東西對那些鐵甲根本不起作用。所以他和養鬼婢分道而行,獨自面對那些沒有鐵甲的大批人馬。

“鬼火粘”,是養鬼娘給起的名字。其實這也是她從其他地方剽竊而來。這種藥料原先叫“附骨火蛆”,最早見于宋末,由川邊合川人貴得爾所創。有傳說這貴得爾是四川唐門的棄徒,但出唐門後卻連創奇術,一時名望甚至超過唐門。後來突然間就銷聲匿跡,一下從江湖中蒸發了。貴得爾曾經留下一部著作叫《得爾其一》,記錄了他一部分的奇術秘要。這“附骨火蛆”就在其中。朱門藏有明皇家東、西二廠搜羅的各種秘籍,其中就有《得爾其一》的殘本。這“鬼火粘”就是養鬼娘從那殘本上抄錄配制的。
“鬼火粘”最大的特點就是火中帶腐,灼中帶毒,粘身即燃。雖然剛開始的著點不大,卻是不滅不止,捂悶水撲都無效,直到點著之物燃盡方歇。但這“鬼火粘”的缺點卻是不附金鐵瓷石,在這些材料上,它們就像是流動的水珠一樣難以留駐。

鐵甲馬和騎手都是身負鐵甲,“鬼火粘”起不到作用。二道殺的殺手們都是藏袍半披,裸肩露膀。所乘馬匹也都是沒有任何保護遮攔的。因此,使用煙花的高手是有百分信心來對付這些奔騎殺手的。

“滿地星河”的煙花像是把天河拉潑了下來。無數螢火蟲般的星點光華把仙臍湖的一側浸泡了起來。二道殺的殺手們剛開始並沒有對這樣螢火蟲般的冷光有什麼在意,他們這些久經殺戮的江湖老手,不要說這樣的冷光,就是熊熊大火也曾闖過不知多少回了。可當這些星點的冷火粘附在皮肉和衣服上後,他們瞬間就恐懼了,失去理智地恐懼。那些冷光竟然著了,變成了藍瀅瀅的火苗,而且蔓延的速度極快。而粘上皮膚的冷光除了燒灼速度快,還很疼很疼,完全超過隻是火燒疼痛的概念。粘上馬匹的冷光讓馬匹慘嘶中發足狂奔,怎麼勒都勒不住。更何況騎手們根本就沒時間和意識去控制,他們連自己都顧及不過來。

勒不住的馬有狂奔向草坡草谷的,有直接沖進仙臍湖中的。但這些還算是好的,糟糕的是亂跳亂踢的撞到其他馬身上,不單是撞倒其他殺手、馬匹,而且所粘的鬼火又互相粘附,增多了燒灼的部位。

有騎手掉在地上,不斷翻滾著,嘶嚎著。這些是經驗最差的殺手,在鬼火粘身後,用手拍打,或者亂舞亂揮,結果引燃了手和其他部位,擴大了燃灼的面積。還有一些就是一下被太多星點冷光粘身的殺手,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做什麼反應,就已經被燒到最痛處,燒到知覺盡失的地步。

有經驗的殺手從一感覺到疼痛的異樣,就立刻揮刀削切掉粘火的皮肉,撕脫掉粘火的衣物。有的粘火面積太大,索性就揮刀切腕斷臂,甯殘不死。

所以當魯一棄他們通過這段焦臭瘋狂的地段時,所餘的馬匹和殺手已經不多,而且餘下的基本已經是失去掙紮能力,最多是在抓爬挪蠕,顫栗抽搐,而這所有的一切隻是意味他們將最終被慢慢燒成灰燼。

眼前的慘狀其實是更甚于破碎是“奔射山形壓”,那隻是轉眼間的殺戮,在場這些江湖人又有幾個沒殺過人,包括魯一棄。雖然血腥慘烈,倒都在他們承受範圍之中。可現在看到的卻完全不像人間會出現的情況,鬼火閃爍,焦臭滿鼻,哀嚎撕心。一個個活生生的生命,意識清晰的**,在被痛苦地燒灼著,直到慢慢失去生命、化爲灰燼。
看到眼前這番慘景,魯一棄感覺自己胃部抽搐得厲害,有種急于要嘔吐的感覺。.但還沒有等他張開欲嘔的口,一個黑色身影擋在了他的面前,一雙挑剔好奇的目光將他上下仔細打量。魯一棄一驚,瞬間收複所有不適感覺,進入到一種極度自然的狀態中。頓時,他周身氣息跳躍,寶光四溢。

黑色的是高手,當然也就能覺察出這種氣相的巨大變化,于是驚訝得閉不上微張開的口。

“這是我幹爹,瀏陽炎化雷。”養鬼婢的介紹簡單平淡,這是因爲她很少與人接觸交談,對慣常的客套禮儀缺少了解,也是因爲眼下這種情形不便繁絮。

“‘九天火鷹’炎化雷?!”瞎子聲音怪異地問了一句。

“正是在下,西北賊王我也是慕名良久,今日得見三生有幸。”從驚訝神情中恢複過來的炎化雷辭談吐聽起來很是儒雅,不像紮煙花的手藝人,反倒像個私塾先生。

“你們酸不拉幾個啥,趕緊地脫身走人,不是想等後面的趕上來再撕博一番?”卞莫及由于在奔射山形壓坎子中受了些皮肉傷,所以疼痛和鮮血讓他更切實體會到局勢的兇險。

“鬼丫頭,領大夥兒往前面拐道裏走,後面追來的我先阻一阻。”炎化雷顯得並不著急,語氣很是鎮定平靜。

魯一棄和大家一起隨著養鬼婢往前面跑,經過炎化雷身邊時,他定睛才將這黑色身影看清楚。那是個五十左右的漢子,紅臉膛,面皮上疙裏疙瘩、坑凹不平,一抹稀黃的細須卷曲著,一雙亮招子像火苗般在跳動。從面相看,怎麼都和他儒雅的談吐不相配,衣著上看,更沒法瞧出是個有學問的人。他是典型的湘民裝束,青布纏頭,短衣襟,寬帶纏腰,束綁腿,布條編的圓領快鞋。要是有什麼特別的話,就是身上零零碎碎地掛著許多東西,長短圓方都有,這點和走方的貨郎倒有些相似。還有就是在他左手掌中始終攏著一團輕淡縹緲的煙霧,應該是握藏著什麼暗香撚子。

炎化雷沒有看經過他身邊任何人一眼,隻是盯住他們身後朱瑱命驅領著追來的那些高手。他看得很仔細很認真,因爲要在黑夜之中度算步數距離和掐碼速度,相比白天而言是會困難許多的。

還有百二十步的樣子,用“掠地麻雀”帶三道“平地倒瀑”應該可以阻他們袋煙的工夫。炎化雷心中剛確定好計劃,左掌立刻一翻,攏住的煙霧中閃出一點紅頭,他燃信子出手了。

連續三道倒噴火瀑,都是從一側草坡頂上直拉到湖邊,看著蔚爲壯觀。三道火瀑相互間的位置距離也是恰到好處。百步一道,九五步一道,九二步一道。這是“掠地麻雀”藥量準確才能達到的預期效果,也是炎化雷燃放手法的巧妙體現。

其實像如此噴灑向上的火瀑,對于這些朱門高手來說,根本是無法阻攔的。他們可以穿火而過,也可以躍高跳過。但剛才那些二道殺殺手們撕心裂肺的慘叫,垂死地滿地翻滾,讓他們都知道,這樣的火瀑連個火星子都不能碰。跳躍過去是個辦法,卻沒有落腳位置。三道火瀑,間隙距離不一樣,高度也有差距,但設計得卻極好。越過第一道,從那樣的高度上過去,輕功差點的正好會落在第二道火瀑中,輕功好點的會穿過第二道火瀑落在第三道火瀑裏。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繞過去,或者等待火瀑噴盡、藥料燒盡。
炎化雷撒出火瀑後就立刻轉身奔走,他是要趕上前面的魯家人,也是害怕朱家高手中有人能看出或者聞出這次撒出的火坎中沒有“鬼火粘”的藥料。這些藥料配置複雜,材料稀缺,哪能什麼煙花中都加入?就算沒人能看出、聞出,隻要朱家高手中有誰冒死往前闖一闖,他的設置也就完全成擺設而已。到那時,自己要沒能及時逃開,結局會是很悲慘的。

朱瑱命看到炎化雷閑然鎮定地發撒煙花,雖然他不認識炎化雷,但從他手法機巧上以及剛才那些煙花綻放出的苗花(煙花的樣式)上可以判斷出,這是湖南瀏陽“火雀館”的頂尖高手。

“火雀館”,其名“火雀”乃是取“日爲烏雀”之意。因爲以火藥制作的煙花炮竹都是易燃易爆的危險物件,所以擺弄研究這類東西必須是鎮定淡性者。“火雀館”選徒時的首要條件就是這個。入得館後,不是馬上學制爆器(煙花爆竹之類),而是要飽讀詩書,增長見識學問,消磨性子火氣,增強心理素質,經過考察合格後,方能開始學制爆器。

“火雀館”的級別制度也很嚴,江湖外號中以“鴿、鴉、鸛、鶴、鷹”爲列,鷹最高。

“九天火鷹”炎化雷撒完爆器就走了,卻給朱瑱命留下了疑惑。他心中清楚,眼前這個火雀高手即便不是鷹列之中的,也當是鶴中列首。可問題是像他這樣具備良好心理素質的高手,在回身離去時,怎麼會腳後提土倒草?這應該是在悠閑鎮定的外相下暗中用力。暗中用力,又是爲什麼?是急于要走!是因爲自己親自帶人追來,因我而懼懾!不對,這在以前還有這種可能,但是他是與養鬼娘一道來攪局的,養鬼娘肯定早將自己目前狀況告知給他了,要不然,他從一開始就沒膽量來攪和。那麼這又是擺弄的什麼玄機?

想到此處,朱瑱命眼眉突然一挑,順手將一個靠近自己的手下後脖子握住。那個體型碩大的技擊高手在他這樣一握之下完全沒有逃避躲讓的可能,一下失去了掙紮能力,就像一塊死肉相仿。朱瑱命像炎化雷一樣,用悠閑鎮定地手法把那個手下扔進了火瀑。

“啊——!”先是一陣慘叫,但這慘叫中更多的不是痛苦,而是恐懼。

“啊!啊!沒事!我沒事!這火裏沒料!這火裏沒料!”接下來是那個高手狂喜的叫聲,叫得比剛才的慘呼還要聲嘶力竭。
見觸火之人沒事,大高個子一馬當先,提劍穿過倒掛火瀑往前沖去。.其他的朱門高手也緊隨其後,個個奮勇。

識寶靈童沒有動,是因爲朱瑱命也沒有動。識寶靈童很聰明,也很會洞察朱瑱命的心思。他知道該動不動,將意味著行動的變化。于是安靜地站在朱瑱命身邊,等待著新指令的下達。

朱瑱命雖然清楚了前面的火瀑沒有危險,但他也不打算繼續朝前追了。說實話,現在就算是追上魯一棄他們,也不過是一場對自己不太有利的硬碰硬廝殺。魯家現在陡添兩個好幫手,養鬼娘雖說不管這裏事了,可這種不說人話的娘們兒,說不定就在什麼地方偷**視著,隨時都可能根據局勢出手。就算是最好預期,自家仗著人多,這種廝殺中占到上風,可這種大陣仗中,誰又能保證魯一棄身上的東西到時還保全完整。“據巔堂”的坎面都是大型的,“奔射山形壓”,萬馬奔騰的二道殺,已經是將“據巔堂”中人馬盡出,不再有外布的坎子了。而且就算再有大坎外布,這地界也伏匿不下、施展不開。何況自家還有極好暗釘子沒露芒尖兒,眼下最好的辦法是跟緊了魯一棄這幫人,找機會動暗釘子攪散這些人,然後逐個擊破。還有,要想和魯一棄這樣的高手對決,憑自己眼下的狀態肯定不行,必須找出兩三個功力與自己相仿的絕頂高手來對付他。

今兒夜裏雖然是諸事不順,不過有一件事情還是值得慶賀的,魯家這些人最終所走的方向路徑正是自己所希望的,這也是破碎了兩道巨大坎面後收到的唯一效果。

“吩咐下去,這次怎麼都不要讓他們遁了跡兒,讓楊青幡(大高個子)帶人咬住他們不放。同時遣‘據巔堂’手下輪番不斷逼迫偷襲,使得這些硬紮子沒有緩勁兒的機會。你自己個兒馬上往回趕,把弄魂兒的師傅(薩滿模樣的祭魂師)領來此處,放引兒啓暗釘子。讓‘據巔堂’堂主拿主堂令牌,想辦法繞道趕到前面,告訴隱在陰世間的兩位老人家,人已過了奈何橋,回不了頭,鐵定要從他們手邊過。讓他們能拿住活的最好,拿不住活的也務必落下全屍。最後發飛信給金面活佛,讓他做好準備。魯家這幫人要真能從陰世間爬出來的話,估摸到終了還是要往他那邊去的。”朱瑱命有條不紊地布置著,雖然此時他心中虛泛得慌,但臉上卻終于露出少有的一絲微笑。連續的打擊之下,他終于見到了轉機,這是微笑的原因,也是對自己的布置的贊許。下一步已經不算是個正宗的坎面,卻絕對是個縝密周全的打擊計劃,一個把魯一棄他們逼上死亡之路的計劃。

魯一棄氣喘籲籲地跑入草谷中,這段不遠的距離,他已經從前面拉到最後了。如此匆忙慌促之中,他根本沒有顧及到逃命的方向,沒有發現自己在前面人的帶領下,進到的草谷路徑是往一個他不願意去地方。胖妮兒肯定也疏忽了,這也難怪,一個女人在一個男人心中的地位突然受到另一個女人的巨大威脅時,她甚至連性命都會疏忽掉。
人剛掩到草坡的陰影中,魯一棄就馬上停下腳步。他這是要喘口氣,也是要看一下背後的情形。緩轉過兩口清新氣息後,轉身朝後,差點與兔躍鷹撲般沖入谷口的炎化雷撞個滿懷。

“怎麼不走了?”炎化雷雖然動作快如閃電,說話卻是慢吞吞地,一聽就是個慢性子。

“他們不追了?!”不知道魯一棄的話是在回答炎化雷還是自個在納悶。

見魯一棄停下,同時轉回來的還有兩個人,養鬼婢和胖妮兒,她們站在魯一棄的身邊,一起朝後面看著,卻沒人開口說話。

“他們在喊叫些什麼?”炎化雷雖然是“火雀館”的高手,雖然飽讀詩書典籍,但很少在江湖上走動,對江湖上好多的東西並不了解,更不要說各家各門中的切口暗語了。

“那是……”“那是……”兩個姑娘幾乎是異口同聲。

見胖妮兒也開口了,養鬼婢便停住了口。從她的性格和習慣上來說,她是很少與人爭搶些什麼的。在朱家時,養鬼娘就帶著她一個人,整天擺弄的都是養鬼,沒人跟她搶什麼爭什麼,也沒人敢與她搶什麼爭什麼。

“那是招攏人馬的信號,這種簡單音調的喊叫,不但是與騎手約定好的,在馬匹訓練時也早就讓它們適應。聽到這聲音,騎手當然會驅馬過來,就算騎手失去知覺或者已經死去,無人控制的馬匹也會隨聲音圍攏過來。”胖妮兒隻管自己說著,根本沒在意養鬼婢。她是馬場上、盜匪間爭奪慣了的,性子就像個野小子。而且現在她面臨的最大爭奪是魯一棄,面對的厲害對手是養鬼婢,所以就算再小一個方面,她都會壓住養鬼婢,要讓她知難而退。

炎化雷沒有說話,而是看看養鬼婢,看來他下意識中隻相信自己幹女兒的話。

養鬼婢沒有說話,隻是微微點了點頭。炎化雷這才“哦!”一聲,認可了胖妮兒的說法。。

魯一棄說話了,雖然現在他的氣息還沒有完全調整過來,但他還是氣喘著說了:“聚攏人馬,那是要再殺,看來這二道殺外面沒有再設坎面。也是,這連著兩道殺著布局太大了些,再要外套坎面,局相擺不下,更展不開。”

“不過進到草谷之中對我們並不十分有利,地形變得複雜,而我們又缺少了解,要防止熟悉地形的對家殺手設伏偷襲。”胖妮兒真的厲害,所學涉及面也真的很廣,像這話要不是熟知軍事的人一般是想不到的。

養鬼婢又一次微微點頭,同時對胖妮兒投去欽佩的目光。

“那麼趕緊地往前走,走出險惡之地,到達寬綽所在後就能瞄清對家手段,是仗是逃也好拿決策。”炎化雷所說之話很有道理,暗合著兵家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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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節 陰世道

陰世之力強加身,十裏之外覺刀鋒。.

心神自然甯性對,他日殺魔泄今憤。

“也對,那樣我們就往前快走。幹爹,你要麼就在此處尋個岔道遁形回轉了吧。”養鬼婢終于說話了,小聲的,卻是脆脆的,像陣磬聲飄過。

“咋說話呢?嫌幹爹煩了?你師傅已經走了,我再溜煙兒了,誰護著你?”炎化雷話說得很兇,臉上卻是憐愛溫然。

養鬼婢轉頭看了魯一棄一眼。炎化雷立刻明白什麼意思了:“你指望這小子,我還不放心呢,等我瞧準了他的心梢子和功底子,自然會走。”說完話,他自己領頭往前趕其他的人。

魯一棄有些尷尬地瞧養鬼婢一眼,又瞧胖妮兒一眼,心說這下熱鬧了,朱家那些人都還應付不清呢,這一下又來了兩個丫頭兩個爹,可夠自己受的。

養鬼婢沒再多話,而是轉身又看了一下草谷外面情形,見驅散奔逃的馬隊又重新整列得差不多了,隨時都可能往這裏面追殺進來。于是從身邊白綢包袱中掏出一疊白紙出來,然後左手將那疊白紙扇形撚開。右手單出食指,指地,指山,卻不指天、指人,空畫圖形也都是半邊圓,而且畫的全是下半邊。手指指畫之間,口中還念念有詞:“孤魂野魅,在我左右,地府憑奏,閻令在手,借陰之力,還爾正偱,烏古西皮,臘母良欽……”念著念著,最終食指對準了那些白紙空畫起來。雖然沒有筆,雖然手指連紙都沒碰到,魯一棄還是看到了圖案,而且是所有紙上一起出現了圖案。但一起出現的圖案並不是一樣的,每張紙上都各自出現了表情相貌不相同的鬼臉。

“鬼畫符!”妮兒在旁邊輕輕發出一聲驚歎。的確,這是江湖上隻聽說而從未見過的一種方術技法,而養鬼婢卻正嫻熟地在施展著。

一片片白紙輕飄飄地飛散開來,不是養鬼婢發力揮灑的,而是自己從她手中飄飛開去。隨著白紙落地,紙上的鬼臉也消失了。不過魯一棄依舊可以感覺出來,那些白紙此時已經被一團團白蒙蒙的氣息籠罩住了。那些氣息團有大有小,其中似乎蘊含著某種奇異力量。

“好了。我前些日子已經放掉了蓄養之鬼,所以隻能就地借陰魂之力。此處陰魂鬼氣不足,不能立‘鬼打牆’,隻能撒弄‘鬼絆腳’。‘鬼絆腳’雖說暗力不夠,但用來對付馬隊效果應該很不錯。”說到此,養鬼婢羞澀一笑,抿了抿幹燥嘴唇。

魯一棄終于知道爲什麼養鬼婢身上鬼氣幾不可見,原來是散放了蓄養之鬼。那麼說,他突然明白了什麼:“你是不是一直都隨在我後面呢,隻是沒了鬼氣我感覺不到?”

養鬼婢沒說話,隻是低頭抿嘴笑了下。放掉蓄養之鬼倒不是爲了掩形跟著魯一棄,而是挾帶此種鬼力,會無形之中對不懂駕馭鬼力的人産生一種傷害。她從心底是鐵定要跟著魯一棄了,爲了不對魯一棄造成傷害,她才忍痛割愛散放了蓄養之鬼。
“啥辰光?還在噪呱什麼呢,趕緊跟上來呀。”說話的是瞎子,他已經走出一段,見自己丫頭和魯一棄都沒跟上來,就又轉了回來,正好聽到魯一棄在廢話。

魯一棄被罵得很掛不住,也真是的,都什麼狀況了,自己還在這兒女情長地,真夠沒出息的。于是帶著兩個都不願遠離他的女孩兒趕緊往前趕。也就在此時,草谷外再次響起滾雷般的馬蹄聲,沉默的騎手們再次如同摧毀一切的暗流往草谷中湧來。

雖說魯一棄他們耽擱了些時間,其實和前面的人拉下並不太遠。前面的那些江湖高手都清楚此處地勢險要,對家布置神鬼難測,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就會落下要命的殺扣,所以雖然也知道魯一棄還沒趕上來,也沒刻意等他。而是步步謹慎,小心探路前行。這樣就算有什麼危險,也是自己首當其沖,魯一棄他們可以避免開來。不過這樣的走法畢竟太慢,就是魯一棄的腳程,也是一陣快跑就追到他們。

魯一棄的快跑再快也無法與奔馬相比,既然朱家馬隊再次啓動,魯一棄的對付辦法卻是逃不如殺。憑他的槍法,再加上幾個高手協助,在狹窄的草谷中對付這樣的馬隊,不管伏襲還是正對格殺,都是對他們更加有利。而且越往草谷深處去,這種有利就越發明顯。連貫而行的馬隊在這種地方根本施展不開,真要廝殺起來,就連逃跑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很困難的事情。

但是這種殺戮般的交鋒並沒有發生,奔馳的馬蹄聲在草谷口就受阻了。而變成**在地面上跌落撞擊的聲響,跌倒騎手的驚駭叫聲,摔傷馬匹的疼痛嘶鳴。

奔馬被絆倒了,騎手摔下來了。養鬼婢布下的“鬼絆腳”起到了作用,不但絆倒了前面的奔馬,也讓後面的馬匹驚懼不前,任騎手如何催促,隻是徘徊噴鼻、吐沫嘶叫。聚集起來的野魂鬼力人是很難感覺到,但牲畜卻會有所感覺。這就像發生地震前,動物能先感覺到一樣。也有驍勇騎手,鞭馬提韁,促使座騎克服恐懼,想從跌倒的馬匹騎手上面躍過去,但在經過那些白色紙條上方時,就像有好多隻無形的手緊緊拽住了馬蹄,人和馬一起被翻摔在地。

不但是馬匹怕了,騎手們也被這詭異的現象嚇住了。他們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奇怪事情。他們也怎麼都無法想到,這是撞鬼了,的的確確撞鬼了。

聽到後面的喧囂,養鬼婢反倒變得焦急起來,不斷地催促大家趕緊往前趕。雖然她所布“鬼絆腳”起到效果,但這樣的效果持續的時間不會太久。因爲野鬼聚合之力很難長久。另外朱家這麼多人馬被阻聚在谷口,所散發的大量陽氣也會很快就讓聚合的鬼氣潰散。她擺下“鬼絆腳”這樣的鬼扣,隻是想甩開背後追擊,害怕魯一棄受到傷害。同時也是生怕再次發生大規模的殺戮。天性淳樸的她雖然從小與鬼打交道,卻難抿人性善良。

爲了擺脫後面追擊的對家,找到對自己更爲有利的地形,領路的卞莫及盡量帶大家往比較陡的半坡上走,這樣的位置馬隊襲擊會更加困難。.而且隻要過了這段草谷路段,前面變成崎嶇的沿山壁碎石道時,那是馬匹根本無法通過的,這就能徹底擺脫對家馬隊追擊了。
草坡走盡了,前面果然都是緊貼山壁的羊腸碎石道。

剛剛踏上碎石道,一直氣喘籲籲地隻是埋頭注意著腳下往前趕的魯一棄突然間停住了腳步。他一下子屏住了粗重的喘息,盯住腳下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擡起頭來。

是的,鋪草的路徑突然間變成了黑色的碎石路,讓魯一棄的心頓時懸提了起來。這樣的分割太明顯了,沒有一點過渡和銜接,就像是陰陽相隔,生死兩斷一般。本來已經被自己擱置的那份兇險感覺隨著這黑色石頭一下湧滿了自己的心竅,錯了,肯定是錯了!是自己在奔逃的過程中疏忽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是怎麼妮兒也疏忽了?

他很希望是自己判斷錯誤了,他很希望自己慢慢擡起頭後看到的是另一種景象。但事實就是事實,事實總是不斷地摧殘著一些人並不堅強的心靈。

歸界山,漆黑突兀的歸界山,就像個豎起後正要拍下的鬼怪手掌,而魯一棄他們就像是掌心下隨時會被拍成齏粉的一群蟻蟲。

後面沒有追兵的聲響了。魯一棄在想,是他們知道前面路不好追了才不追的,還是自己走入了他們所期待進入的道路而不追了?也或許,前面的地界就連他們自己也都不敢行走。但不管怎麼樣,自己是肯定走錯了,走上了一條在感覺中是與死亡相伴的道路。

前面的路雖然是與死亡相伴,但回頭路卻是必死無疑。朱瑱命帶著大批的高手正從後面緊緊逼來,朱家各處堂口的增援高手正往這裏聚來。

“我大意了,腦子一混,沒注意是走的這條道。”胖妮兒夏棗花臉漲的紅紅地說,她心裏非常清楚自己到底是因爲什麼犯的混。

“調不過來了,且走吧,說不定是我鬧心鬼,瞎起疑障。”魯一棄說這話其實隻是爲了安慰胖妮兒。

可這句話一出口,胖妮兒臉色立馬又白煞了,眉毛也倒豎起來,恨恨地瞪了魯一棄一眼:“知道,你是鬧心鬼,你心中隻有鬼唄。”說完自管自地往前走,再不理睬魯一棄,把魯一棄晾成個癟幹積灰的破抹布。

多少次面對無窮危機都面色不改的魯一棄臉臊臊得慌,心中煩膩。女人,真的比坎弦扣觸更敏感更難纏,以後每說一個字恐怕都得預先想想清楚。

路越來越難走,可路卻是必須走的。領頭的卞莫及已經退到了後面,他畢竟受了不小的皮肉傷,失血很多,虧弱了不少血氣。後來又是一陣沖殺奔逃,讓一些傷口二次綻裂開來。幸虧幾個老江湖帶的金創藥都是上品,雖然著急慌忙中來不及包紮,撒布上去還是很快就將血口封住。不過,走這樣危險的山道領頭是很吃力的,需要時刻戒備提防,還要能敏銳地發現諸多潛在危機,身心負擔和體力消耗真的很大。于是現在改換成小刀楊在前面領頭了。楊小刀與卞莫及相比還有個好處,就是使用的兵刃是短刀,在這樣狹窄的路徑上,使用短兵刃可以對突發的襲擊更快地作出反應,也能更有效地對敵攻殺。
慶幸的時,這一段崎嶇的貼壁碎石羊腸道上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在走到這條道的尾端時,他們還終于看到了東面山巒起伏間露出的一點晨曦。這景色讓大家感覺到希望的存在,禁不住都有些興奮。

隻有魯一棄,他依舊和平常那樣面無表情,隻是微眯著雙眼,用超常的感覺能力在周圍上下警惕地搜尋著什麼。

前面的道路已經不是羊腸小道,前面的路已經不能叫路。隻是一條水道般風化的痕跡,大概是某次地質變化後留下的瀉流沖道,其面光滑,寸草不生,隻有些風化脫落的碎石鋪在淺淺的凹底。但就是這樣一條光滑凹道,卻是他們唯一可走的路徑,因爲兩邊都是石層疊置、立石如刃,都是需要手腳並用攀爬而行的地勢。而且稍不小心就會一下摔下十多丈,落在下面不知什麼樣的石縫、石叉之中。

但這條可行的道也是一條黑暗之路。也就是說這條道是轉向山陰的,隻要走上這條道路,剛見到的晨曦將又不見蹤影。而且歸界山山陰背後,在山體陰影和漆黑山色的覆蓋下,並不比其他地方的黑夜環境亮多少。

“妮兒,你看看,這條道倒有些像風水中所說的‘陰世更道’。”魯一棄主動跟妮兒說話,是想緩和之間的剛才的尷尬。

妮兒沒有理睬魯一棄,而是往周圍看了看,又伸出手指比劃了下,她這是正宗的魯家“指度”手法。最後還往幾個方向丟出石頭,聽石落之音,這卻是天山一帶山民判別高度方法。做完這一切後,她回頭對瞎子說:“爹呀,也許真是個天然‘陰世更道’,從此道走,按正常人的步法速度和體力消耗,會始終在日陰之中,而且就算不走,也會被石影所覆。不過從日起至日落,日照陰線是否正好切在此道首尾,卻是要到另一頭才知道。”

“這‘陰世更道’的說法是從《青囊經》中‘鍾馗巡更’而來,此種風水地對一般人來說,帶來的是世代黴晦運道。隻有極陽火性之人才能借用此地風水和順運道。隻是這樣的風水地比正天龍脈都難尋,也隻有西地這樣苦寒之處,才會有這種地貌出現。”瞎子接上話頭就要說到沒話爲止,“隻是從此處你們就能看出背陰爲雙夾或多夾的內凹山形?”

“看不出,此道境光太暗,而且能見處的道路折轉太多,估計很大可能是多夾內凹。具體還是要走一段才知道。”妮兒答道。

“說得沒錯,隻是不知如何判斷此處爲日照陰線的一端的?”魯一棄是真不知道,他是好學的,並沒有因爲妮兒的態度而放棄自己的好奇。
妮兒不說話了,看來她對魯一棄的氣還得好一陣才能撒完呢。.

“從山體雪層,腳邊苔層,上下石色加以辨別,日常照與日不照是有區別的。”瞎子替女兒回答了。

“哦!”

“嗖!”

魯一棄“哦”聲未了,一支雙頭短杆無纓標槍破空飛來。

卞莫及馬鞭一揮,“啪”地一聲脆響,抽斷了那支標槍。但這才僅僅是開始,斷成兩節的標槍還未落地,無纓標槍夾雜著麻棘杆雁羽箭已經如雨而來。

“後面追上來了,快走!”養鬼婢白色綢帶飄舞,旋成兩個大圈。兩個由柔軟綢帶旋成的大圈中,卻是蘊含著某種無形的力量,所有標槍、羽箭到這兩圈之前便紛紛落下,就像射上了兩扇銅釘包鐵的大門。

胖妮兒此時再顧不上生氣,右手一把拽住魯一棄的手腕,左手單提收回原樣的短刺,搶在第一個往前面“陰世更道”的路上逃奔而去。

魯一棄走得跌跌撞撞,是因爲妮兒拉扯得很急,而腳下石面又很是光滑,還有許多碎石絆腳。幾次差點跌倒,全靠妮兒給提拿才穩住。即便是這樣慌亂的情形,魯一棄還是在走入日照陰線那邊的黑暗時,感覺出有種非同尋常的寒冷撲上自己肌膚,並且隨著衣領衣袖直往裏鑽入。寒冷最初在是脊背處停留、聚集的,而最終是蔓延到全身四肢乃至指尖。

大家在養鬼婢的掩護下,很快都隱身到日照陰線的另一邊。躲入黑暗後,標槍和羽箭的攻擊便停止了,那是攻擊無法夠及的範圍,也是這種攻擊無法準確尋找到目標的範圍,或許,那裏還是某種不能得罪的龐大力量存在的範圍。

沒有了追殺,應該算是進入了一個暫時安全的環境。但不知道爲什麼,這些走慣江湖不懼殺伐的高手們,從遇襲剎那間提起的心卻始終放不下來。並且隨著周圍黑暗和寂靜的包圍,他們都意識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響。

魯一棄不但感覺到脊背處寒冷的積聚在漸漸變重變厚,壓得他透不過起來。冷汗流淌,就像蠕蟲在身上爬動,不止不歇。腳下已經不是因爲路面的原因走動困難,而是不由自主地有些顫抖。同時他還感覺出妮兒手掌心裏也是冷汗膩滑,握住他手腕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這是怎麼回事?!很明顯這裏存在著一種無形的力量在壓迫著大家。難道此處已經接近西方兇**?不該呀,自己不曾感覺出寶氣和兇氣的存在,就是玉牌上文字所指,此處也不該是正地兒呀。

“啊——!”就在此時,利鑫利老頭對著旁邊夾形山勢發出長長一聲呼喝!沒有回聲,呼喝聲隨利老頭住口也嘎然而止。從山形來講,不要說如此長調的呼喝,就是一聲短咳都該有回聲的。

不過呼喝之後的利老頭氣息聲音卻明顯平複了許多:“要覺得心跳難止,胸口憋屈不暢,就發聲吼上一吼。不要怕露了蹤跡,我覺得我們現在已經在什麼人的監視之中了。”

話才說完,其他人幾乎是一同出聲吼叫,無形的力量已經壓迫住正常運轉的氣息,而滯動的氣息又堵住所有血脈**眼,他們急需要以某種方式發泄出來,比如說吼叫。
雖然是幾個人一齊地嘶喊,雖然男男女女的聲音尖利渾厚夾雜一處,但在這個地方卻顯得很是微弱無力,沒有回聲,沒有反應,就像一團棉花墜入深潭漩渦之中。

“這裏全被一種死亡氣相籠罩。”利老頭等大家聲音都住了,就又接著說:“就像我第一次執紅活(斬刑)時所感覺到的死亡氣息一樣,壓得我心跳過速,血氣不暢。那時候我老爹就教我以呼喝噴氣爲招,以泄內壓。隻是奇怪,此處這種死亡之氣如何可以爲聚爲攏,而且聚攏成這麼大的相勢。”

魯一棄是這幾個人中唯一沒有發出叫喊的,因爲他發現此時的狀況和自己被養鬼婢在院中院用“五鬼推倒山”之力壓迫住的情況很是相似,于是隻是深呼吸幾次,將身體狀態盡量趨于自然,所有不適便開始慢慢消退。在聽到利老頭後面話後,他知道自己爲什麼沒感覺出此處兇煞氣相了。因爲這死亡氣相又是自己一個未知的範疇。他能感知生氣、死氣、兇氣、鬼氣、屍氣、血氣,而這死亡氣相的特點卻是綜合了這多重氣息的全部,未死會有死亡氣息存在,將死會有死亡氣息存在,兇險時也會有死亡氣息存在,死後更有死亡氣息存在,這可以說已經不是一種氣相的表現,而是一種力量的表現,多重氣相聚合而成的一種無形力量的表現。

“《青囊經》中有記,‘陰世更道’風水處如果有過無數兇殺,其氣攏聚不散,經其者身傷魂哀。大家須調整血脈氣息,盡量轉移注意力,不要被這種氣相所引成爲心障。”魯一棄把自己腦海中所記得的典籍內容告訴給大家知道。

“還有,此處既然會有無數兇殺,必藏有極兇的殺器或殺戮之人,大家小心戒備,在對家**窩之中,盡量逃避,切莫貪戰,走出這‘陰世更道’我們就算贏個大籌。”妮兒將魯一棄的話進行了一下補充。其實她此時心中的愧欠之意也在悄悄表達出來,畢竟魯一棄早就說過這條路徑不能走,而自己卻因爲一時憤懣疏于察辨了。

“啊——!”“啊——!”楊小刀、聶小指、年切糕又發出幾聲吼叫。別人被這突兀都的吼叫差點沒嚇掉五魄,以爲發現什麼危險了。等他們吼完之後才知道,是因爲剛才那麼一聲,他們沒能將所有堵塞的氣息發泄幹淨,這才又吼幾聲。

“陰世更道”的路很曲折,有上坡有下坡,很多時候是沿著山體曲折而行。這也是這種風水地形的特點,雖然直線距離並不遠,但曲折的路程長度普通人的腳程差不多要走一個白天,這也正合它陰世輪轉之說。

路很長,路也艱難,環境很是惡劣,危險隨時會出現。這些情況迫使大家走得很慢很小心,速度甚至還不如普通人的腳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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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節 伏石夢

人有百慧,難免一誤。.行進中的這些個老江湖全都隻注意到腳下和身邊周圍,卻偏偏疏忽了頭頂上方的情況。而最不應該有這種疏忽的應該是魯一棄,也許是因爲仙臍湖邊的廝殺和“陰世更道”的壓力,讓他忘記了最開始時是什麼原因導緻他決定不走歸界山的。

歸界山上幾座略帶傾斜的山峰,像隨時會拍下的手掌一樣。就在魯一棄他們慢慢朝前行進的時候,“手掌”中有個手指的最上一節微微動了。是的!山峰頂的黑色巨石,黑色巨石的峰頂,在微微動著。

朱瑱命沒有追著魯一棄腳跟梢兒也從歸界山中走,隻是讓大個子揚青幡帶人在後面追逼著。而他自己卻是選擇的另一條路,那條路雖然繞得遠些,但他相信自己肯定會在魯一棄他們前面到達正西大道,他完全來得及在前面再次組織人馬阻截撲殺這群魯家高手。而且自己利用這段時間,用朱家高人配置的秘藥調理一下自己,說不定到時還有機會與魯一棄這年輕人真正地交一下手。當然,這必須有個前提,就是魯一棄他們要能走出歸界山,逃過陰世間兩位老人的厲害手段。

就在魯一棄他們進入歸界山,踏上“陰世更道”兩個時辰左右,識寶靈童帶薩滿打扮的祭魂師和三輛大車也趕到了仙臍湖邊的草谷口。其中兩輛大車上滿匝匝地坐著人,不像人的人,那是被祭魂師控制的失魂落魄的殺手。還有一輛大車上裝的除了祭魂師常使的器物用品外,還裝了好些鳥籠、蛇罐、蟲盒一類物什。

到了草谷口,大車就沒法再往裏趕了,隻能另繞大路往前。于是識寶靈童和祭魂師用聽不懂的異域話商量了一番,祭魂師便從第三輛車上拉出一個十格鷹籠,從中放出五隻長白花喙鷹。花喙鷹振翅飛了一圈就又一排齊齊地落在了第三輛大車的車架上。而就在五隻鷹舒展羽翼的時候,祭魂師捧著一個金絲錦囊又唱又跳,拜天拜地。儀式結束,從囊中拿出一個個白色的小管子,系在鷹腳上。然後振雙臂一陣嘰裏呱啦地怪叫,五隻鷹便再次飛起,往歸界山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山影之後。

而在歸界山的西面,通往藏地中心的大道上,幾個身著藏服的漢子正驅馬快速往東面仙臍湖的方向趕過來。東起的旭日照在這些人黝黑的臉龐上,讓臉上流掛下的汗珠晶晶閃亮。這些人是墨家守護寶構的門人,接穆天歸手令前來接應魯一棄他們。穆天歸的墨門手令早在黃土坡上三丘墓得手後就發出了,但是藏地真的距離太遠了,道路又艱險難行。而且墨家後人接到手令後,開始隻是在準地兒周圍等侯。這幾日見情形變化,江湖異動,這才意識到可能是針對魯家人而爲的,于是趕過來接迎。

最前面的一個中年漢子雖然一身藏服,但打眼看就知道不是此處留守先人的後輩。的確如此,這是穆天歸的徒弟劉隻手,河南堯山人。河南堯山是墨門的發源地,也是劉姓的起源地。劉隻手江湖上人稱“留隻手”,也有稱作“六隻手”的,都是因爲其制扣的技藝神鬼莫測。雖說制扣與設坎相比算作小技,但一個絕妙坎面中要是沒有神鬼莫測的扣子落下,那麼最終的殺傷目的是無法實現的。劉隻手制作的“回抽刃扇門”和“醉仙凳”兩道扣子,就曾將朱門中州堂兩大護法和總堂六大高手盡數滅了。
本來穆天歸派遣劉隻手,是要他先期到此查探寶構的情況,掃清外圍朱門障扣,等魯一棄到來後啓寶鎮兇。但是他到達此地後卻發現,憑他所帶人手,再加上墨家祖先留守此地的後人們,根本無法做成這些事情。朱家在此地的力量已經發展得太大,不說其他的,就是天梯峰下的金頂喇嘛廟,他們想接近的機會都很少,更不要說進到裏面查坎解扣了。

就在劉隻手不知該如何正確處理面前的事情時,穆天歸的手令到了。告知魯家的一個絕頂高手魯一棄,帶人正往正西趕來,正西寶構之事全由這個年輕門長定奪。

接到手令的第二天,劉隻手和墨家其他人等都覺出不對勁來。朱家堂口變得忙亂,奔馬信使來往不斷。分布各處的“據巔堂”門衆,有大部分悄然間不知影蹤了。天梯峰下的金頂喇嘛廟從第二天下傍晚不再讓信徒香客進入。這些現象讓劉隻手意識到,朱家調動力量有很大可能是要對魯一棄他們進行阻截圍殺。于是他留下大部分人繼續在天梯峰下密切注意朱家動靜,自己則帶著幾個熟悉入藏路徑的高手往東來接迎。

“黑娃,瞧瞧該往哪邊走?”說是大道,其實隻是一片荒野中的車馬壓踏出的痕印而已。劉隻手知道,要想搶在朱家人之前把魯一棄他們接出,就絕不能順著這條痕印往前走,而是要走一條別人根本不知道的、更近更快的道路。

身後一個黑臉小夥子把馬往前趕了幾步,這小夥子看起來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紀,但膚色黑中透亮,眼角嘴角都有些皺褶了。藏地的氣候和日照紫外線讓他過早地出現了不該有的老痕。

“你們看,血隼朝著那邊飛,那方向該是出什麼大事了。”黑娃的漢話很生硬,不過還是能清晰聽懂的。

劉隻手順著黑娃手指方向望去,三隻褐紅色的血隼正振翅搖翎往前飛著。血隼、雪豹、五彩狐都是藏地的特産,但存量已經極少。特別是這血隼,幾乎已經絕種,找遍整個藏地,恐怕也找不出超過十隻。血隼有個特長,能在百裏之外察覺到血腥和腐肉的味道,是何原因造就此特性,無從知曉。現在一下將三隻血鷹誘勾出來,那麼所去方向的血腥之事一定是個大場子。

“那方向是什麼地界?”劉隻手問。

“歸界山,仙臍湖。”

“你說什麼?歸界山!這魯家門長可不要轉到陰世路上去,那樣就兇多吉少了!”劉隻手一臉驚駭、滿懷焦急。

而此時,魯一棄他們不但走上了“陰世更道”,而且差不多已經走到有一半了。
“陰世更道”給人的無形壓力並不是持續的,特別是對這些久走江湖的高手們而言。.剛開始也許會有胸悶、煩躁、透不過氣來的感覺,但在進入一段時間後,反會漸漸適應了。這就像從一個正常環境中突然進入到一個寒冷或者悶熱的環境裏,剛開始肯定不適應,但隻要待上一會兒,身體狀態調節過來後,也就和平常沒什麼兩樣了,最多是覺得沒有平常時那麼舒適而已。

但適應了環境並不一定就全是好事,至少對周圍情形的戒備和提防相對沒有那麼嚴密了。而且在走了這麼長時間以後又確實沒有發生什麼事情。

本來最懂得將自己調整成自然狀態來適應周圍環境的魯一棄,卻在此時身體開始出現不舒服的感覺。首先是頭疼、耳鳴,暈乎乎地想睡覺,再者就是胸悶惡心,氣接不上,幹嘔無物。從現象判斷,這是很強烈的高原反應,出現這樣的情況也屬正常。因爲過仙臍湖後,不管是走草谷還是攀歸界山,他們始終是走的上行路,所處的海拔高度在迅速上升。但是從魯一棄時不時出現的幻覺來說,這種現象又是極不正常的,迷糊之中,他覺得有什麼黑乎乎的東西從上方在攻擊他,他還看到刀光圍住自己盤旋,感到刀氣撲面,膚著如割。

因爲魯一棄,他們的行進速度變得很慢。大多時候是獨眼和胖妮兒架著他在走。但是大家都沒有因爲這種情況而抱怨,因爲他們都知道這個年輕人總有別人意想不到的判斷和表現,他的一些非正常狀態往往隱含著什麼特殊的意義。

當魯一棄再次清醒的時候,他也仔細查看了一下周圍情形。但是憑著他現在的道行,真沒法在這“陰世更道”中看出找到更多的東西。或許最終還是必需依靠他超常的感覺,或許是現在他的感覺還沒有到位。

“咦!這‘陰世更道’怎麼會有岔道?”胖妮兒一聲輕呼讓魯一棄再次勉力清醒過來。

“是呀,要不此處天然‘陰世更道’隻有半幅,未曾全成?”瞎子對這樣的現象也感很奇怪。

獨眼放下魯一棄,走到前面仔細查看一番,也沒得出什麼準確結論,卻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我在破開摩崖山後漢孝濟王古墓時,曾在墓中見識過九折墓道,這九折墓道最終的設計就是岔道而行,一條至天庭墓室,這叫升天道,一條至凡居墓室,叫做還陽道。這‘陰世更道’不知道會不會也是這種設置?”

“不會!絕對不會!如果對家確實利用‘陰世更道’爲坎,除非破尾關,才能見五更曉。就算‘陰世更道’未曾爲坎,也是依更而變的,其中隻有天色明暗的變化,絕沒有路徑的交叉錯落,更不要說分什麼升天、還陽了。再說,這位置怎麼都才該一半多,離終了還遠著呢。”胖妮兒堅決地否定了獨眼的說法。

“是的,‘陰世更道’的風水之說,最終是要能連接兩陰之端,陰首貫聚陰尾,不被陽侵,陰力不散,方爲‘陰世更道’。”魯一棄眼色朦朧地開口了。“不過還有種說法,是在元末餘姚人龔草旬所著《堪虞陰陽形後辨》中有述,說‘陰世更道’中如有接天觸地之絕徑,可從中分出主道和分道。主道也叫循輪道,分道叫做永淪道。從字義上也可以得知,循輪道是有與陽明相接的出路的,永淪道卻爲接天觸地之絕路死道。我覺得這岔道口或許就有循輪和永淪之分。”
“如果是這種說法,那麼朱家以此‘陰世更道’爲坎的話,這永淪道就不隻是走不通的死路那麼簡單,肯定會布扣索命。”炎化雷到底是熟讀典籍,對坎扣多少還是有些了解的。

“你們不要牽扯太多了,現在隻是要判斷從哪邊走!”楊小刀顯得浮躁起來,也難怪,本來就置身在這樣一個如同地獄般的地界中,還要再面對可能死和必然死的抉擇,又有幾人不會心浮氣躁。

沉默,無語,楊小刀的問題很實際,但對于這樣的問題,他們誰都沒有能力作出準確回答。

魯一棄有些艱難地挪動腳步,攀著前面人的肩膀走到岔道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們知道,如果說這世上還有人能對所面臨的問題作出準確判斷的話,隻有魯一棄。

魯一棄很茫然地往兩邊看了看,然後開口說道:“我想躺會兒。”說完直接軟軟地癱倒在地,旁邊人想扶一把都來不及。

看到魯一棄這種狀態,大家都很失望,也很沮喪,死亡之氣的壓力再次籠罩住一些人的心胸,將僅存的信心擠攆得不見蹤影。而那邊魯一棄卻側臥在冰冷的黑石上,顯得很是愜意放松,就像到了家,投入親人懷抱一樣放松。

山間一陣徹骨的陰風旋刮而過,讓魯一棄的頭發、衣襟像孤弱的亂草瑟瑟發抖。再怎麼著,都不能讓他就這樣躺在這裏。胖妮兒和聶小指想去將他扶起來,年切糕則脫下外氅,想讓他墊蓋一下。

養鬼婢長長綢緞一揮,直直地像兩條手臂,一下把他們攔住:“別動他,讓他入靜。”聲音也輕輕地,是怕打擾到魯一棄。

于是沒人動了,也沒人說話。人們的思緒在飛轉,而轉得最快的竟然是如同沉睡了的魯一棄。

此時,在歸界山的另一側,五隻花喙鷹像五個鬼影般在向上爬高,當飛過歸界山最高峰後,又一同直落下來,一下隱沒在山峰頂處的黑色岩石之間。

而在離著岔道口不遠的“陰世更道”上,大個子楊青幡帶著人正掌燈而行。他們所掌之燈很是特別,是三朵焰的帶罩火盞,風吹不動,搖晃不滅。而最重要的是這三朵焰的形狀是朱家的標記,這樣可以及早表明自己身份,防止發生誤會。燈盞在黑暗的“陰世更道”中很是顯眼,但魯一棄這些人卻無法看見,因爲此處道路曲折多變,又有山體遮掩。即使這人與他們距離很近,隻要沒轉過最近的那個折轉處,前面的人根本是無法看到的,除非眼力能穿過山石。
劉隻手帶著人一路快馬加鞭,他們已經是從最近的距離穿插過來。歸界山這一處的兇險他是早有耳聞,自己以及其他墨家高手平常都是敬而遠之,繞路而行。可是現在他必須拼命冒險闖一闖。魯家門長是啓出正西寶物的關鍵,必須保住他周全。一定要趕在他們遇險之前,不惜一切代價把他接引出來。就算自己能力不夠,也應該提前給他們一些警示,讓他們有時間有準備地應付無法料算的坎扣。

魯一棄在沉睡,沉睡時臉頰貼近黑冷的石面,冥冥之中的感覺很是親切,就像與久別的至親好友相擁。

魯一棄在沉睡,沉睡中卻不甯靜。一個夢,一個身在地獄中的夢,讓沉睡中的他將每根腦神經都繃得緊緊地。

夢是從臉頰觸及的黑色石面延伸開的,沿著兩條岔道一直向前。于是在其中一條岔道上,他看到了一座宮殿,一座地府中才有的高大陰森宮殿。在這宮殿裏,他還看到了刀光,是感覺中一直在他周圍縈繞不去的刀光。就在這刀光中,凄慘魂魄血肉紛飛,碎落成渣,真的是鬼哭魂號慘不忍聞。而刀,是在一個高大的黑色惡鬼手中。

是了,這好像是閻羅第八殿,由都市王掌控。魯一棄曾在城隍廟的牆畫上見過,此殿下設十六小地獄,其中就有碎剮小地獄,所審的罪惡魂魄最終會受刀剮之刑,淪入獸巢爲食不複重生。而碎剮小地獄操刀之鬼隻有一個,就叫“利剮生”,是個高大的黑色惡鬼。

這就是“利剮生”?魯一棄很想看清操刀惡鬼的臉,但是長發披散幾乎把臉全部遮住。他隻能看到從發梢間露出的一對雪白的獠牙。夢中的“利剮生”似乎也覺察出他的存在,慢慢將長發披蓋的臉面對正了他。獠牙微微翹起,並且微微顫動著。魯一棄看到了獠牙的翹起和顫動,那是要在做什麼?啊!是在笑,無聲地大笑!

“利剮生”一直在無聲大笑著,並且慢慢地朝魯一棄邁動步子,慢慢舉起持刀的手臂。魯一棄想退卻,想逃跑,當這一刻發現自己根本動不了了。

“利剮生”越走越近,已經來到了魯一棄面前。魯一棄眼睜睜看著刀光朝自己頭頂落下,能做的隻是開口大叫……

“啊!”魯一棄一下醒來,感覺貼住石面的臉頰冰涼,而且微微有些刺痛。

“怎麼了?”養鬼婢輕輕扶住魯一棄肩膀,柔聲問道。

“往那邊走!”魯一棄尚未從惡夢的驚恐中恢複過來,聲調誇張地指著沒有夢見“利剮生”的那條道路說。

養鬼婢、獨眼他們從魯一棄的神情上感覺到不安。他們從沒有見過魯一棄如此的恐慌,就算面對死亡,魯一棄都未像這樣慌亂驚恐過。所以他們都沒有說話,架起魯一棄便朝他所指的道路走去。

“刀氣!”“好利氣!”笑佛兒利老頭和楊小刀幾乎是同時喊出聲來。與他們喊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刀鳴之音。
利老頭背上背著他的笑臉鬼頭刀,裹刀的血帕子一下綻散開來。鬼頭刀亮刃了,發出陣陣顫鳴,“嗡”然作響。而楊小刀手中所持的剔毫小刀,像有尖利的東西從刀鍔直劃到刀尖,發出短暫一聲尖利脆響,如同哨鳴。

“刀氣誘沖!”利老頭沉聲說道,笑臉瞬間變得怪異。

楊小刀也一收玩世不恭的外態,持刀凝神,眉目間精光四射。

走出幾步的魯一棄突然示意架住他的獨眼和養鬼婢停住腳步。極度的兇險之氣已經清晰地感覺到了,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利老頭和楊小刀。

“快走,我們能擋住!”利老頭說這話時中氣虛泛得很,的確,他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

和魯一棄一樣,在距離歸界山還很遠的地方,利老頭就已經感覺出這種犀利刀氣的存在。那是一把殺人的利刀,一把什麼都殺的屠刀,一把會把殺物變成菜料的廚刀。進入到“陰世更道”之後,這種刀氣反倒隱蜇不見,不知到什麼地方去了。本來自己都不把這把刀當作威脅了,可突然之間,那刀氣暴漲,並且已經是在離自己一個很近的地方,就連刀器自身也都刃氣相互誘沖了,根本沒有機會再避讓。自己祖父、父親都曾無數次叮囑過他,不要與如此刀氣的對手相碰。因爲沒有勝算,隻有拼命。所謂拼命,就是犧牲自己與對方同歸于盡,而且就算想拼命,也要恰逢時機,要在刀碎重鑄之時。

而現在,他知道自己手中的刀未到刀碎重鑄之時,也就是說他連拼命的機會都沒有。唯一的希望是楊小刀,自己的刀是斬殺之刀,在清代江湖大匠宋歎時所編《逍遙奇兵譜》上歸于剛猛迅殺一類的利器。而楊小刀的刀是巧破之刀,在《逍遙奇兵譜》上歸于靈巧詭殺一類的利器。自己和楊小刀聯手,剛猛靈巧相補,也許可以與那把可怕的刀抗衡一下。

楊小刀沒有利老頭知道得多,也沒有利老頭感覺到的多。因爲他的刀大多絕大部分時候是用來宰殺牛羊的,很少殺人。所以雖然可以感覺到未露面的那把刀所帶的戾氣和銳氣,卻對殺戮之氣和死亡的氣息體會得並不太多。而且像他這種年紀正是血氣至頂之時,對陰氣的抗力也相對強些。但這些也正是他的缺陷所在,不能正確了解將要面對的威脅,對任何一個江湖人來說都是危險的事情。值得慶幸的是他對刀的感覺還是準確的,突顯刀氣的戾銳是這輩子從未遇見過的,于是,他將身體調整到最佳狀態,每根神經都如同拉滿的弓弦,任何一個觸動,都會帶來全身肌肉筋骨的最大力反彈。

“很不錯,真的很不錯。”從那條不能走的道路深處遠遠傳來說話聲。這聲音是一種剛勁的甕響,如同在銅磬內壁敲撞而出的聲響。語調是一字一句地,沒有一點起伏平仄,初聽上去都不像是人在說話。“難得中原內界還有這樣的俊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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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節 三刀對


【關河令】

暗陰絕處已趨冥,感一殿刀氣。.

佇聽甕音,悠然來無影。

斷然人去心甯,但持刀、三刃相映。

俱通其意,不殺已高低。

從開始聽到說話起,那聲音的高低和發出聲音的方位一直不曾有絲毫變化。也就是從說話聲上聽,說話的人根本沒有動。可事實卻不是這樣的,說話的人不但動了,而且快速地動著。他就像個飄忽的影子,從大家能見到他的身影開始,到這身影如嶽般靜立在利老頭和楊小刀十步開外,整個過程也就是眨了下眼。

面對這樣的情形,魯一棄他們沒人開口說話,因爲從這人出現的剎那開始,所有人都感覺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壓攝住了。這種無形的力量已經不是像死亡之氣壓得人透不過氣來,而是讓大家覺得像有把鋒利的刀刃壓在脖子上,抵在喉嚨口。

魯一棄也沒有說話,不過他動了,掙脫獨眼和養鬼婢扶架他的手,往那人出現的方位走出兩步。不是爲了別的,隻是想看看那人是不是真的就是夢中見到的“利剮生”。

“哦!難得難得!”見到魯一棄朝自己走出兩步,那個身影顯得興奮起來,話語聲也起伏鼓蕩起來。

雖然“陰世更道”是掩在山影之後,山形交夾不見日光。但是魯一棄還是能隱約看清那個身影的容貌。從外表看,那人並不像夢中的“利剮生”。從上到下最相似的地方可能就是其膚色。此人也是黝黑皮膚,其深不讓“利剮生”。其他相似的就是也有一頭長發,卻也不全如夢中“利剮生”那樣,他不是長發垂掛掩面,而是梳理得很順直地披在腦後和耳際,並且有金箍裹額。因爲沒有長發掩面,所以可以看到他陰戾的面容,眼窩深陷,看不出眼神如何,鼻聳如鈎,卻是好一幅毒橫面容。這人沒有笑,就算笑得話,魯一棄估摸也不會有獠牙露出。

“是天葬師!不是說歸界山天葬師已經年過九十了,這人怎麼小得多嘛。”妮兒在一旁說道。“要麼是他徒弟?也沒聽說這山上有第二個人呀。”

半肩披衣,半肩裸露,腰系牛皮圍裙,從打扮裝束上看,的確是天葬師的裝束。可這也該是正在進行天葬儀式時天葬師的裝束,難道他正有葬活兒要做?還有,從容貌來看,此人頭發漆黑,膚緊無紋,最多也就是四十開外五十不到的歲數。難道胖妮兒以前聽錯了,還是這天葬師非彼天葬師。

“你未見我形,便知我所在,意感之力是我從未見過的。”天葬師甕聲甕語地說。

魯一棄知道這話是對他說的,面對如此對手,他不敢輕易對答,而且就他現在的狀態和所承受壓力而言,也無法輕易地開口說話,于是他依舊沒有說話,而是聚氣凝神,暗自小心地調整自己。

天葬師剛才是很驚訝,而現在對面那個有些奇怪的年輕人給他的感覺已經不是驚訝可以概括的,簡直就是有些匪夷所思。因爲正從那年輕人身上慢慢散發出一種氣相,雖然很慢,卻起伏有力,一點點地向外騰躍,突破,突破了自己所帶的和周圍環境預伏的陰寒氣相。覺察出自己所在,也許可以說明此年輕人心力通靈,而此時的這種表現卻是表現出他蘊含的可怕力量。
“看來你的確是我要等的人,朱門長沒有高估你。”天葬師的語調開始變得像人了。

魯一棄還是沒有說話,他的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對,一個獵物面對要捕殺他的獵手能說些什麼?他最該做的事情是逃跑。魯一棄就是這樣的獵物,所以他轉身走了。

天葬師沒有動,直到魯一棄走出十幾步後,他才再次開口說話:“就這麼走了?不說點什麼?”這次的語調在別人聽來已經和正常人沒什麼兩樣,可是在魯一棄聽來卻如同金鼓之音在心頭撞擊。

魯一棄猛然停住腳步,卻沒有轉身,隻是微微低著頭。這個姿態凝固了好久,終于,魯一棄將微微低垂的頭顱擺正,然後堅定用力地搖了搖頭。

天葬師心中已經開始驚歎了,他根本沒想到自己的“碎心之音”對這個年輕人也沒有作用。從最初自己隱身而伏,希望這些人走上自己已經落下“側斬刀面道”、“推倒刀山”、“金飛葉”等諸多坎扣的路徑,可沒想到那個年輕人竟然感知到自己的存在,而且他的感知力強勁到能觸及自己本性。要不是自己也有近百年的道行,同時也感知到他,那就讓他悄然溜走了。當自己現身之後,著意將所挾刀氣和“陰世更道”的死亡之氣調整到極處,將這幫子人盡數籠罩。沒想到那年輕人不但順然承受,而且還以奇異氣相反沖而出,心性淡漠地轉身而走。最後,自己以“碎心之音”的力量全都加諸在那年輕人的身上,希望能半沖半誘,導緻其內息岔脈,走火入魔,沒想到竟然也是毫無作用。嚴格意義上說,自己已經連輸三籌,這可是自己在江湖時和退江湖後從未遭遇的奇恥大辱。那朱家正主是從哪裏給自己發來的一個絕世高手,也難怪憑朱門主堂力量都數次無法拿下這些人。

魯一棄堅定地走了,自顧自地走了,根本不管有誰跟著他,有誰又留在原處未動,留在原處的人又會有什麼後果。

“好!走得好!是個大家主兒。”天葬師又回複到甕聲甕氣的腔調,不過此時話語中卻帶有很濃重的感**彩,是贊歎,也是惋惜。的確,能這樣從天葬師面前從容走掉的人這世上幾乎沒有。這是因爲魯一棄有順其自然的靈性,有如同鐵石的心性,還有一點就是得益于他不是個會家子。不懂什麼運內息調氣脈,也就沒有走火入魔之說。天葬師最後那招“碎心之音”,就像作用在一汪池水中相仿。

“是走的好,能在當年絕殺江湖八大家的魔刀手中走脫,豈止是好呀。”笑面佛利老頭見魯一棄走了,心中反倒鎮定下來,語氣間也沒那麼虛泛了。
“你們也很好!”天葬師此時才真正將臉面正對了利老頭、楊小刀和年切糕。.除了利老頭和楊小刀,年切糕也沒有走。他和楊小刀有後庭之密,那是情願死在一塊的感情。

“你更好!‘陰魔砧刀’,殺人爲責,取命爲樂,碎肉爲食。就是現在中原門派中談論你的事情,還是心驚肉顫的。”

“是嗎?可我瞧你們三個卻都不是嘛。”天葬師邊說邊從牛皮圍裙下緩緩抽出了一把刀,一把方頭方尾,黑背白刃的刀來。這刀一尺多長,中拇叉尖寬(拇指和中指張開後,兩指尖之間的距離。)刀型呆闆,而且是短木握柄,握柄上厚厚油膩。怎麼看都是把用來切肉剁骨的刀,隻是不知平常切的是什麼肉剁的是什麼骨。

就是在這不起眼的砧刀露出面目後,利老頭已然亮刃的笑臉鬼頭刀一下就變色了,變色後的笑臉鬼頭像是在哭。而鮮血染成的紅帕子一下抖散開來,無風之中,“啪啪”作響。

楊小刀直持剔毫小刀,刀身立刻覺出一種無形扭力。他猛然加一把力,緊緊穩住刀柄。低頭看時,那刀尖竟似乎微微有些彎曲變形。

年切糕雖然站在後面,但他的指間也發出一聲悠然響聲。聲音雖然不高,卻像是龍吟蛟吼。那是他龍型指環中暗藏的天蠶絲在劇烈震顫。

天葬師深凹的眼睛像兩個黑洞一樣深邃,看不到其目光,摸不準其意圖。雖然“陰魔砧刀”已然亮相,其刀意也是大勢驅壓,而無看不出其殺戮之的。

而另一邊的三個人都相信,決死的搏殺隨時都會開始。他們都將狀態放在最沉穩處,外表看沒有一絲動作,而其實身體內部的筋脈肌腱卻都已經運轉到了極緻。

“好多年來,我這刀都是剁切的死人肉骨,沒想到今日還能有此大戰。”天葬師甕聲說道。這次利老頭他們看清了,這天葬師說話時根本就沒開口,他是用的腹語。如此高亮的腹語,要沒有百十年的先天罡氣是無法控制的。

“其實也真沒必要大戰什麼,你是前輩中的前輩,高人中的高人,我們這些順搭江湖邊兒的肖小,你回回手放過也就是了。”楊小刀深深回轉了一下氣息說道。他話雖說得怯弱,真實意圖卻絕不是討饒。這是他穿蕩市井所練就的一種無賴性情,也是上佳的江湖經驗和手段,可以讓對手放松警惕的一種方法。

“不要低擺自己,如果說剛才那個年輕人是我這麼多年遇到的一大意外,那麼你們三個卻是另一個想不到。這鬼臉刀,如果我沒看錯,應該又叫‘斷首百歲刀’,也有叫‘百碎刀’的。每斷九十九個首級之後,必須回爐重鑄,要不然在斷第一百個首級時,此刀會瞬間爆裂,飛濺爲無數刃片,其力無人能敵,立時可將敵手和自身毀爲血淋碎肉。此刀能與我一較,也就是這百碎之時。”看不出天葬師說這些話時目光到底看在哪裏,這現象讓三個人很是沒底。
“這麼厲害!那這大刀就不是我這屠狗宰羊的小刀能並比的。”楊小刀言語間依舊自賤,手中刀勢卻是緩緩變作了平插式。這是屠宰瘋狂奔牛的刀式,也是一刺不回的刀式。因爲天葬師剛才說百碎刀隻有爆碎之時才能與他一戰,這句話讓他知道,自己加入這樣的戰團也隻可能是一式而已,一式之戰,防守和企圖防守都是死招,隻有全力一殺,才有機會與對手同歸于盡。要是同伴之間配合得當,全力一殺或許還有逃出半條命的機會。

“你的刀子雖小,刀形卻寬窄厚薄不一。每個部位都各有巧妙用法,殺法也是詭異多變。這該是關中楊姓人家單門獨傳的庖丁刀。庖丁刀極緻刀法爲剔毫刀法,殺牛宰羊能順筋骨血脈不差分毫,分肉削骨不斷血絲。你持的是庖丁刀,如果也真的會剔毫刀法,以你的詭異狡快配合百碎刀的剛猛,就算百碎刀未曾到百碎之時,倒也能與我砧刀一戰。”天葬師對利老頭和楊小刀的刀非常了解。而他們對天葬師的“陰魔砧刀”卻是所知甚少,隻是傳說非常兇殘厲害。但具體如何厲害,如何殺法,卻是毫不知頭緒。因爲沒人描繪過,沒人傳說過,見過陰魔砧刀出招的人都不會再有說話的可能。

楊小刀不再說話了,因爲從天葬師的話語中他聽出來了,陰魔砧刀沒把他們這兩把刀放在眼裏。告訴你能與之一戰,也就等于是在告訴你戰不贏。

天葬師也沒有說話,看不見他的眼光,也看不出他的臉色,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周圍很靜,就連偶爾的山風也都沒再吹起,而死亡的氣息卻是越聚越密。凝神不動的幾個人都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和血流聲。

年切糕雖然站在楊小刀身後,但他感覺到的壓力卻並不比前面兩個人弱。前面那兩人並肩而站,又都擎刀而對。相互間的氣息運轉互補,再加上刀氣淩厲縱橫,這樣就消去了大量死亡氣息的壓力。而他是單身而立,天蠶絲未出,無刃氣依仗。于是,年切糕悄然將龍型指環中的天蠶絲抽了出來。雖然他的動作很慢很輕,但天蠶絲抽出時還是發出一聲很低的清亮音。這是在其他地方其他時間不會有的現象,是因爲天蠶絲抽出時在與什麼摩擦。和什麼摩擦?氣息!也就是說無形的死亡之氣、刀氣、人體的運轉之氣已經聚合成凝,並且將他們都已經厚厚籠罩。

天蠶絲一出,年切糕明顯感覺自己胸口間壓力一松。巨石般將壓在胸前的壓力,就像被這根絲劃開一條口子,並且這口子在緩緩綻裂延伸。

天葬師腳下沒動,持刀的手臂卻是平伸出去,把刀橫在胸前。

這是欲攻?欲退?欲誘?欲近?欲迷?不知道,誰都不知道。所以利老頭和楊小刀他們隻能不動,紋絲不動,而且整個意識之中都是不動,千萬不能動。有一刻他們腦子中甚至生出一絲訝異,要是這天葬師就這樣緩緩走來,將刀慢慢切上自己脖頸,自己是否也會依舊如此地一動不動。
利老頭他們沒動。.

天葬師的動作也凝固了好久。

周圍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隻有思想和意念在洶湧奔騰,于無聲無形間試探著、碰撞著。

許久之後,終于!終于有人說話了。

“你們走吧。”是天葬師說話了。

利老頭他們還是沒動,江湖的詭招無數,對手的話很可能是殺前的障眼,讓你信以爲真,放松戒備。

天葬師動了,他將橫在身前的刀慢慢收了回去。刀收到三分之二的距離後,斜下側切,擺在小腹前五寸。這是完全的防守刀式,不帶一點攻擊的火燥味兒。

利老頭他們還是沒動,雖然他們看出天葬師刀式由攻改守。但是這傳說中的“陰魔砧刀”,不管是犀利兇悍還是詭詐莫測都無出其右,誰都不能保證他的守式不是誘招兒,誰都無法預料這守式會不會瞬間變成更加怪異實用的攻式。

“我真的沒太大把握,雖然能遇到今天這樣的殺場對我來說很難得,甚至是我以前和以後生命中都不可能遇到的,但我真的沒把握。百碎刀最爲犀利的乃是劈掛之式,以我砧刀的剜字訣可破。庖丁刀最絕的招數是剔筋斷脈,而我砧刀的片字訣也可破之。但是兩刀齊攻,我隻有用翻字訣才能壓制應對。但你們現在不是兩刀,你們還多出一根絲,龍形環天蠶絲。這種家夥什當年山西雲台的‘一絲懸峰’林寒風也有一個,雖然我是以一招剁字訣便將他破了,不過從其用法來看,這家夥什的纏、繞、裹、勒卻正是我翻字訣的克星。所以你們三個齊上,我真的沒有把握。要是倒退幾十年,我們今天肯定是不死不休的局。但現在我也百數以上的人了,多年建起的聲名不容易,壞了就沒時間再找博回來。不冒這份險了,你們走吧。”天葬師說完還甕聲輕歎一下。

“還有一點,你不清楚我的刀是不是到了百碎之時。如果已經到了,雖然我攻殺不到你,但我可以反取他們兩個性命。血濺刀碎之時,戰圈中的你也在劫難逃。”利老頭此時已將性命置之度外,話語間反顯得極爲冷靜。

天葬師沒有說話,但他清楚利老頭說的是事實。他不是沒有想到這點,剛才沒將這條加入,隻是覺得這百歲刀就算到了百碎之時,隻要自己將他防住,或者冒著被其他兩個傷到的危險,搶先將這百碎刀廢了,不給他傷到自己,見血及命的機會,也就不存在太大威脅。可他怎麼都沒想到利老頭會有這樣的狠勁,以刀斬殺自己同伴,然後爆碎刀器,以他三人性命換取自己一條命。

楊小刀和年切糕也聽出利老頭所說的他們就是指自己,他們也不免爲利老頭的兇狠之意而心中淩寒。

“你說得對,不過還有一點你沒說出。不是我絕無把握,也不是我貪戀性命,而是你們不值得一搏。因爲你們不是最終的目標。”天葬師說道。
“你要不能和我們一搏而勝,又怎麼接近得到最終目標!”楊小刀聽出他所說的是魯一棄,他此時也才真正理解了魯一棄爲什麼會斷然棄他們而去。隻有他安然離去了,自己這三人面對的危險才會降低。對手失去最終目標,那麼對他而言,用來阻礙接近最終目標的人和手段也就失去了意義,失去了滅絕掃清他們的必要。

“那也不一定。”說這話時,天葬師的面皮動了動,不知道是不是在笑。

這句話讓利老頭他們三個腦中一個激靈,是呀,我們三個雖然阻住這個陰魔殺才,但護著;一切的力量也同時少了近一半。誰知道這歸界山是不是就隻有這一個天葬師,誰又知道,繼續往前的路會不會還有比天葬師更加厲害的人物在隱伏著。讓自己三個沒奈何地留在這裏,說不定正中對家的步驟計劃。

“你們要不願走,那麼我就走了。”天葬師語氣不帶一點感**彩,手中的刀卻突然間耀起一道絢麗光華。是刀氣,更是內氣、丹氣,這隻有達到以氣禦刀的境界,才能如此化氣爲彩。

“陰魔砧刀”霎然舉起,其氣如虹,其勢如嶽。但這刀光氣勢卻不是什麼人都能感受到的,與他面對面相持的的三個人是可以的,他們是親眼看到了刀光,而且瞬間的氣勢壓迫而來,身體內外立刻有了巨大反應,手中的兵刃也鬼哭神嚎、龍吟虎嘯起來。

已經走遠的魯一棄也感受到了刀勢的燦然而起。而且他不但感覺到刀光氣勢,還感覺到濃重的殺意,看來岔道口處的對決開始了。

除了他們幾個,如果還有誰能在“陰世更道”中感覺到這刀光氣勢的話,那麼其感知能力肯定也是超常的。但這樣的人應該沒有,那麼剩下這些或許就不是人,或許是一些自然界的靈異生物。

“陰魔砧刀”才舉過頭頂就又落下,劃過一道亮麗光芒。利老頭他們三個幾不能正眼相對,是因爲這光芒,更是因爲刀上氣勢。但他們都沒有退卻,腳下依舊紋絲未動。退卻將意味著死亡,不退才有機會一拼。

隨著刀光閃過,天葬師退了,身形像來時那樣,飄移而去。

隨著刀光閃過,利老頭他們松了口氣,這一刀不是欲殺,而是借勢遁去,是防止自己這些人趁勢而攻。

隨著刀光閃過,魯一棄感覺到殺意從天而將,鋪天蓋地而來,這劃空的一刀竟然是針對自己的,這魔刀能殺戮到如此之遠?!

隨這刀光閃過,歸界山山頂幾座高峰中,那一座微微有些動的攸然而下,往魯一棄這些頭頂晃悠悠直落下來。那黑乎乎山峰隨著下落還在不斷膨脹擴大,變成了一片烏黑的雲、一片子夜的天,讓人無處可以躲逃。

“倪三!快瞄瞄清!上面有撲扇子(江湖黑話,飛禽的意思)!”瞎子突然發一聲喊,他聽到了異常聲響。

獨眼展夜眼往高處看去:“大扇子(大的飛禽),烏蓋兒(黑色一片),多得沒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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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節 鷲雲烏

“是不是鐵鷹雲?”瞎子對鐵鷹是心有餘悸,趕緊問道。.

“不是,像是禿鷲。”獨眼的話讓大家稍放些心下來,畢竟平常禿鷲要比鐵鷹要容易對付。

說話間,那斷落下的黑色山峰已經離頭頂不到三丈遠了。果然是禿鷲群,灰頭白背禿鷲。這些禿鷲應該是天葬師所養,本來這行天葬禮,實際就是將屍體剁切成碎塊和以青稞糍粑喂食鷲鷹。

那些禿鷲落下時都是攏著翅膀的,所以速度很快,響動也極小。當距離下面人的頭頂不到三丈高時,它們便一起張開翅膀撲扇起來。

無數的禿鷲一起扇動翅膀,頓時從上方撲下一道勁風,吹推得下面的人幾乎立腳不穩。

但這僅僅是開始,禿鷲群沒有馬上落下攻擊,而是保持這樣的高度不停地撲扇翅膀。下刮的勁風變得越來越強勁,。此時下面的人開始意識到情形的危急,他們此刻如同是在兜包山形的風口處遇到了颶風。且不說腳下能不能站穩,他們身體的其他部位在這勁風之下也轉動艱難了。卞莫及的鞭揮不起來了,養鬼婢的長綢也施展不開了。魯一棄不但是持槍的手臂無法上舉,要不是獨眼和聶小指一左一右架住他,他都不知道自己會跌滾到什麼地方去了。

“放焰火的,用炮仗炸它們。”胖妮兒將臉面朝下,避開風勁兒喊到。

炎化雷沒有回答,他是有苦說不出,因爲手中攏住的暗香被吹得幾近熄滅。而且就算燃頭還旺,在這勁風之中,要想將暗香頭子湊上煙花撚子也無法辦到。

“不要散了,它們這是要把我們扯散了,再分堆聚攻。”瞎子不但低著頭,而且還用手臂攏住臉面才喊出這樣一句話。但這句話在勁風之中傳不多遠,隻有離他很近的胖妮兒和炎化雷聽到了。其實就算大家都聽到的他的喊話也沒有用。因爲此時想要讓大家聚攏在一塊兒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禿鷲群扇動的風越來越強,不是扇動變快了,也不是禿鷲變多了,而是距離變近了。懸在空中的禿鷲群在慢慢下降,它們最終的目的不是扇些風吹吹這些人,而是要將他們抓啄成白骨碎肉。

“身形盡量放低,它們降到一定高度就沒有這麼大風勁兒了。”魯一棄這話是說給架住他的獨眼和聶小指聽的,他此時能說出話來已經不錯了,那聲音的高度也隻能是讓身邊的人聽到。雖然聲音很低,說的話卻沒有錯。他在洋學堂裏學過這方面的知識,飛行是需要氣流的浮托的,而且飛行的物體越大,所需的浮托力也就越大,這就像小河溝中浮不起航海大船一樣。這麼龐大的禿鷲群,一起撲扇翅膀,這下方所需的浮托氣流是極大的,但它們如果繼續下降高度,下方空間變小,它們所需的流動氣流就會提供不上,那樣禿鷲群中央部分的那些禿鷲首先就會放緩扇動速度,最後甚至會收翅落下。

魯一棄雖然喊不高聲音,獨眼和聶小指卻是將他的話喊給其他人聽到了。當其他人都聽清他們的話時,禿鷲群扇動的風勁果然弱了。不,不能說是弱了,而是該說幾乎都沒了。所有的禿鷲幾乎一同收攏撲扇的翅膀,伸鐵爪,探鋼喙,直往下面人頭頂撲下。
胖妮兒手中刺機栝一按,立刻就將兩隻禿鷲穿在刺杆上。再一挺刺,又兩隻禿鷲穿在刺上。但她馬上發覺不對,因爲前面這些禿鷲簡直就是以身赴死,根本就是徑直在往她刺上撲。赴死的速度還很快,讓妮兒根本沒有閑暇將刺穿在刺杆上的死鷲擼下來。等穿刺到第七隻禿鷲時,也就是她手中刺杆基本都已經穿滿禿鷲屍身後,後面的禿鷲開始迂回攻擊了。而此時,胖妮兒的利刺已經不具備殺傷性了,甚至連格擋都困難。因爲穿滿禿鷲屍身的刺杆舞動起來非常不便。

與別人相比,胖妮兒還算是好的。

扶著魯一棄的聶小指伸出兩指就捏碎了一隻撲下禿鷲的脖頸,破貝捏指果然是快、準、狠兼備。但當他捏碎第二隻禿鷲頭顱時,這隻禿鷲雖然也被捏中,但臨死時側向一扇撲,鳥身橫轉,拉近了與聶小指之間的距離,利爪立時將他前胸衣襟盡數扯開,留下四道深深血痕。

獨眼倪三放開了魯一棄,一手持梨形鏟,一手抖開雨金剛。雨金剛將自己和魯一棄頭部護住,梨形鏟鋒刃直迎空中禿鷲。但他也隻是將一隻禿鷲脖頸鏟落,死掉的禿鷲屍身順勢砸下,砸在雨金剛上,差點沒讓雨金剛脫手。

魯一棄早就將滿膛的駁殼槍持在手中。雨金剛一歪,他舉手就是兩槍,他也隻來得及射出兩槍。這兩槍雖然擊碎了兩隻禿鷲頭顱,但這兩隻已死的禿鷲屍身攜帶著巨大的下沖力,直撞在他的身上。將他和依舊抓緊他的聶小指一起撞跌出去。魯一棄被撞得暈頭轉向,駁殼槍也不知道掉了什麼地方去了。

“通意神鷲!它們是會主人之意而戰!”養鬼婢輕叱一聲,卻是剛才幾人中發聲最清晰的。

在場都是老江湖,在場都是通曉坎扣的行家,養鬼婢話一出口,他們立刻知道自己應付的絕不是普通飛禽禿鷲,而是能感知主人殺法意圖的神鷲。這種禿鷲能獨戰,能群戰,可慨然赴死,可迂回詭詐。所有一切都憑著他們主人的心思。也就是說,魯一棄他們實際是在和禿鷲群的主人搏殺,而它們的主人卻不會被殺傷。都說鐵鷹雲厲害,可那隻是坎子,有節點、缺兒可循。這通意神鷲所有殺招卻是隨意即興而發,根本無從找到痕跡,合則坎,獨則扣,就算碎身赴死也能成攻殺之器。其奧妙之處與鐵鷹雲相比,又是高處好大一籌。

禿鷲群黑壓壓鋪天蓋地,地上的高手們手忙腳亂。因此不會有人發現在禿鷲群之上還有五隻長白花喙鷹劃空而過,在黑色山谷中帶過長長一聲尖利哨音。

禿鷲們已經有許多落地了。魯一棄這些人就像被浸沒到一片黑暗。而這片黑暗正洶湧翻騰著,其勢看來,是必將地上這些生命毀滅方肯罷休。
這些人中隻有養鬼婢還能支撐,她將長綢條橫揮如刃,劈斬出一片空間讓禿鷲無法接近。.禿鷲血雨水般灑落下來,很快就將她的一身白衣染紅。那雙白綢條此時也舞作成了一團紅雲。雖然養鬼婢也看到魯一棄那邊情況危急,卻一時也沖殺不過來。因爲隻要她手中長綢稍有遲緩懈怠,神鷲就會尋隙而入,不顧死活地貼身攻擊。

在養鬼婢長綢防護範圍內的隻有炎化雷,他蹲在地上焦急地擺弄自己挾帶的所有焰火料,想從中找出一兩件可以對付這些神鷲的火料來。其實從神鷲剛開始撲下時,他就已經放出兩組煙花,但那些神鷲和一般禽獸並不一樣,它們被主人意念控制,已經沒有自己的意識,與一般禽類有了根本上的區別,完全不懼火燙光炫。那兩組煙花竄入神鷲群中,被密集的神鷲撲扇得連爆燃的機會都不曾有。

卞莫及和瞎子在一堆兒。卞莫及的長鞭揮舞著,卻越揮越重,越揮越慢。神鷲的瞬間速度不僅不比他手中的長鞭慢,而且更比他的長鞭奸猾。長鞭揮來,神鷲躲過,長鞭揮過,神鷲反從後面追上去。追到長鞭後,神鷲不是用利喙緊緊叼住鞭頭,就是用鋼爪抓住鞭頭。卞莫及每揮動一個來回,就有一兩隻神鷲吊在鞭頭上死死不放。到最後,那長長鞭頭上幾乎吊滿神鷲。重量大了,揮動慢了,卞莫及手中鞭杆彎成個弓相仿。

瞎子開始是協助卞莫及守護下路攻擊。但從神鷲大量落地後,下路別說防守了,連看得很難看的清。這些神鷲個頭都很大,幾有人高,雙翅展開,更是遮蔽了視線。當然,瞎子不用看,他的攻守依靠的是自己靈敏的聽覺。但但他完全進入到一個利爪亂舞,鋼喙如雨,羽翎四散的環境中,聽覺很快就被混淆了。這也是他當年眼瞎之後爲什麼退出賊幫的原因,因爲憑聽覺是無法適應馬匪間混鬥群戰。剛開始落地神鷲不多,瞎子還能倉皇應付,到後來就不行了,被大片神鷲展翅圍住,旁邊的人連他身影都看不到了。這情形下,瞎子突然間變得焦躁起來,面頰肌肉緊抽,眼白亂翻。也不再自保,挺盲杖直往神鷲群中沖入。

獨眼盡力護著魯一棄,自己卻不免出現疏忽,一個沒注意,被神鷲抓住了披著的黑披風,差點沒被一下拉倒。他反應也算是快的,手中鏟子往地面石縫中一戳,強力穩住身形。也就在這瞬間,那黑色披風被抓成漫天碎片,像黑色的蝴蝶在空中飛舞,惹得許多神鷲追逐抓啄。

魯一棄手槍掉了,本能地在身上摸索其他武器。他首先想到的是手雷,身上還帶著許多枚的手雷,但此時情形卻這武器卻不一定適用,說不定還會造成自家人的誤傷。但到了實在沒法子的地步,抱著同歸于盡的信念,引爆手雷,說不定還是能讓極少的人逃脫出去的。
瞎子沖殺過來,奇怪的是那些神鷲竟然不正對其鋒芒,而是拍翅避讓開來。這也是通意神鷲的奇妙之處,它意會到主人的殺法,它們該犧牲時會犧牲,該避讓躲閃時會避讓躲閃。

瞎子的沖殺讓神鷲讓開一個空間,這也就讓被隔成三堆的人隱約中看到了對方。但這隻是暫時的,這空間隻是一瞬即逝。瞎子剛沖過,神鷲就又圍攏過來。

慌亂不知所措的魯一棄沒有一下就摸到手雷,而是摸到了另一件東西。這東西讓他眼前一亮,對,用這件好東西,自己這些人的生死存亡就看它的了。

剛才神鷲閃出的空間讓魯一棄看到養鬼婢那邊的情形,如果和自己想象的沒太大差別的話,如果手中那物件功用果然神奇的話,那麼這群如雲般的神鷲會在瞬間就給逼散。現在的問題是自己必須往養鬼婢那邊靠近,隻有他們會合在一起,才能讓這件好東西發揮效用,才會有成功脫出的機會。

“帶我往那邊沖!”魯一棄發一聲喊。

聶小指聽到了喊,拉起魯一棄就朝瞎子沖過來的方向沖去。神鷲避讓瞎子的沖殺,卻不畏聶小指的突圍。或許是因爲聶小指手中沒有銳利兵刃,也獲許是因爲魯一棄才是真正的最終目標。

聶小指破貝捏指如同電出,卻也無法再像剛開始那樣準確捏住神鷲要害,這些神鷲輾轉避讓,爪搪喙攻,身沖翅拍,都有招有式,攻殺極有法度。聶小指不但占不到便宜,反是連續中招,鮮血流滿臉面,灑滿衣襟。

瞎子差不多沖到他們跟前了,堵住魯一棄和聶小指的神鷲頓時四散上飛起來,一時間斷羽碎翎如同黑色雪花。借著這難得的機會,聶小指悶頭拉著魯一棄往那邊緊跑幾步。

突然間,聶小指不知什麼原因,身形一橫,像是腳下有側滑斜絆的石塊,搶前了那麼一瞬間,合身與瞎子撞在了一起。

瞎子跌坐在地,白眼怪翻,小腦袋亂晃。看來這一下撞得挺重,撞得本來就焦躁失神的瞎子暈頭轉向了。

聶小指沒有跌倒,卻一下停住腳步,抓住魯一棄的手也松開了。隻是直直地站立在那裏,像是被瞬間凝固。

幾隻剛上飛的神鷲突撲而下,利爪齊齊將聶小指抓住。接著翅膀翻撲,硬是將聶小指提離了地面。聶小指也不反抗,隻是身體扭動掙紮了幾下。

魯一棄趕緊伸雙手吊住聶小指的腰帶和衣襟,但神鷲力量太大,連著魯一棄都被拖拉起來。

“趕緊放了他!”獨眼趕了過來,將魯一棄攔腰保住。這一下也沒有能將聶小指給拉下來,而是將腰帶扯落。聶小指腰間的大洋連著胸前泊泊流出的鮮血落下,砸得他們兩個滿頭滿臉。

魯一棄不是練家子,憑著他單手抓住衣襟根本無法吊住兩個人的分量。于是抓住衣襟的手一松,被獨眼抱著跌落在地。落地後,獨眼並沒有就此罷休,順著跌落的力量,他抱著魯一棄一路滾動,直滾到卞莫及長鞭揮舞的範圍之中。
神鷲抓著聶小指騰飛而起,此時的聶小指看來已經完全失去了掙紮的能力。隻是雙腿抖動了幾下便不再動彈,任由那幾隻神鷲提溜著飛出好遠一段距離。然後爪子齊松,將他扔進遠離道路的深深山溝石縫之中。

滾到卞莫及腳下的魯一棄知道現在已經不能回頭,自己再要有什麼耽擱的話,被神鷲滅掉的就不是聶小指一個人了。他沒有再站起來,神鷲撲頂他也站不起來。他是手腳並用像狗一樣繼續往前爬行的。這姿勢確實很不雅觀,隻要是有點江湖身份的人都不會讓自己狼狽到這種地步。這姿勢卻是非常實用,神鷲撲下,可以匍匐在地躲過,而且不用顧忌腳步的穩妥,已經趴在地上的人不怕被摔倒。魯一棄從未認爲自己是什麼有身份的江湖人,洋學堂裏的體育課上也沒少練過匍匐滾爬,所以他非常堅持地采用了這個姿勢。

一邊迅速朝前爬行,魯一棄還一邊對趴在養鬼婢腳下的炎化雷聲嘶力竭地高喊著“倒掛火瀑!快點倒掛火瀑!”魯一棄所說的“倒掛火瀑”其實就是炎化雷用來阻攔朱瑱命所帶高手時布下的三道煙花“平地倒瀑”。雖然魯一棄不清楚具體名字,但他的描述卻是與煙花實名很是接近。

炎化雷被養鬼婢護著,所以是這些人中最鎮定閑暇的一個,對魯一棄的喊叫也能認真仔細地辨聽。他是何等靈巧之人,聽到喊聲後首先就想到,自己所放煙花中,魯一棄也沒見到幾個品種,再聽到個“瀑”字就立刻肯定是“平地倒瀑”。

獨眼舞動梨形鏟,跟在魯一棄後面,死死護著魯一棄。也是他的梨形鏟鋒利,神鷲們隻要沾上就會破腹斷肢,所以一時沒有神鷲能接近和阻攔住魯一棄。

有幾隻神鷲高飛後,再對獨眼大力沖落。這又是決死地攻擊,肯定是他們受主人意圖而改變殺法的。這法子沒錯,不管你兵刃如何鋒利,我隻管以死身大力撞倒你。隻要撞倒了獨眼,魯一棄也就會失去保護。

卞莫及雖然鞭子很重,舞動已經極不靈活。但他突然之間丟掉了長杆馬鞭,而是抓住長杆尾端,從杆管中抽出又一根軟鞭。原來他這長杆中空,藏有另一根軟鞭裏面,長杆的尾端就是第二根軟鞭的手柄。按常理而言,短柄的長鞭比長杆軟鞭更難擺弄。但如果是真正的行家施展開來,這短柄軟鞭攻擊的角度、力度會更加詭異莫測,攻擊的目標部位也更加準確。

現在短柄軟鞭在卞莫及手中施展開來,如同蟒蛇出沒,如同閃電劃空,可直、可曲,可伸、可縮,速度更快,角度方位也更靈活多變。至少到目前爲止,再不曾有一隻神鷲能叼抓住鞭身。

軟鞭護住的是卞莫及自己,同時也護住了獨眼。護住了獨眼也就是護住了魯一棄。于是魯一棄這一段距離爬行地很順利,很快就進入到養鬼婢長綢防守的範圍。

雖然炎化雷早聽到魯一棄的喊聲後,並不清楚魯家這個年輕門長爲什麼會讓自己點燃“火瀑倒掛”。這式煙花是沒有藥料了,雖然在仙臍湖邊嚇唬過朱家的高手,但很快就也被識破。這些神鷲卻是沒辦法嚇唬的,而且“火瀑倒掛”焰苗火星升空不高,對付這些能高飛的神鷲根本沒有。再說了,剛才自己已經點過幾個比“火瀑倒掛”威力更大的花式,那些神鷲根本就不怕光火聲響,根本無法將它們的陣勢驅散開一點點。心裏雖然有諸多疑慮,手中卻沒有絲毫緩滯。好久以前就從自己幹女兒口中知道,這年輕人已經不是一回兩回搞得朱家焦頭爛額了,他既然叫點了,自有他的分曉,自己照辦就是。
炎化雷雖然排放煙花如同搬弄手指般熟練,但魯一棄焦急的喊聲在他聽來就像斷然的命令,讓他不敢有絲毫的耽擱。他沒再排擺放置火料管子。而是急切間整捆地就把撚信兒點著了。

“平地倒瀑”的火焰轟然上沖而起,就像豎起一根粗大的火柱。火柱足有兩丈多高,頂端是火星四濺似湧泉翻滾。如此光華之柱在暗黑的“陰世更道”中不可謂不耀眼,但就是如此的火柱,對神鷲們根本不起作用,它們在繼續翻飛撲沖,在火柱中穿來穿去,根本沒把這當回事。。

魯一棄剛見到火光一閃,便掏出身上的東西來:“接住,將它放在火柱中。”

也就在此刻,神鷲的主人大概也意識到了,魯一棄不顧一切的努力是有辦法對付自己的神鷲了。于是更加猛烈地驅動神鷲,阻止魯一棄再往前爬行,阻止魯一棄將對付神鷲的法子付予實施。

神鷲們果然成功了,魯一棄沒法子再完前爬行,因爲許多神鷲已經飛落在地上,以利爪鋼喙與魯一棄直接面對面招呼。而有更多的神鷲抱成團般地撲向獨眼和卞莫及,他們兩個已經連連受傷,自保都變得艱難,更不要說分出力量來照顧魯一棄了。

炎化雷所做的煙花絕非凡品,其焰光持續時間遠遠超過一般的煙花。但即便是這樣,煙花的焰光畢竟是短暫的,持續時間再長都終歸有熄滅的時候。魯一棄知道自己必須趕在“倒掛火瀑”熄滅之前將東西放上去,要不然就算自己的東西具備再大的神奇功效,一切還是惘然。

“接住!”魯一棄沒有其他辦法了,他隻能將東西扔過去,他希望自己手中東西與炎化雷之間的距離盡量縮短。自己是沒本事的人,而像炎化雷那樣的高手說不定有辦法接住東西,辦成事情。

魯一棄高估的炎化雷,也許憑炎化雷的手法、眼力、速度完全可以穩穩接住扔過來的東西,但憑他的本事卻穿不過神鷲群。是的,他必須闖入到神鷲群中才能接住東西,因爲魯一棄扔出的東西根本也穿不過神鷲群。身形龐大的神鷲們揮舞著翅膀,形成了一道黑色屏障,一件東西要從這道屏障中穿過真的不容易。而魯一棄扔出的東西,就更沒可能穿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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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節 天火沖


【菩薩蠻】

天火一柱三十丈,通意神鷲蕩青光。

何必盡飛灰,刀轉心意回。

醜小懼徊步,爭籌暗自樂。

前看五更明,無地可自容。

魯一棄之所以扔出東西,因爲他的異能感覺可以找到屏障中的間隙通道。但他忘記了,這不是打槍,這是扔東西。他的手法、臂力、腕力都無法與他的感覺配套,扔出東西的速度、力度、準確度也無法與射出的子彈相提並論。

東西被拍落了,並且被拍落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暗黑的“陰世更道”,漆黑石頭山體路面,這種情形下隻有魯一棄的感覺能依靠那東西散發的騰躍寶氣找到它,可偏偏的是魯一棄找得到卻沒能力拿到。

“平地倒瀑”的火柱稍稍降了降,這是藥料將要燃完的前兆,隻要這“平地倒瀑”一熄滅,什麼都完了。難道老天這次真不給他們一點機會了?!

機會不是老天給的,機會是需要人自己把握的。

幸好!幸好的是在這些人中,除了魯一棄能夠感覺到扔出的東西在哪裏外,還有個人可以看到東西掉在了什麼地方,是獨眼。幸好的是獨眼除了雨金剛、梨形鏟外,他還善于使用一件能夠從遠處抓拿東西的家夥什,是“遷神飛爪”。

遷神飛爪飛出後,神鷲們立刻撲向這條繩索。遷神飛爪抓拿住那件東西時,抓叼住繩索的神鷲已經讓他無法隨心意施展飛爪,能做的僅僅隻是將飛爪頭子猛地一抖。但這一抖已經足夠,這一抖讓那東西第二次朝炎化雷飛去。

擋路的神鷲大都去啄抓飛爪的繩索了,所以那東西二次扔出時沒有遇到什麼阻擋。炎化雷舒猿臂張五指準確地拿捏住那件東西。他沒有看那到底是什麼寶貝,他也沒有用手指感覺一下那東西是什麼質地,來不及了,多一點點其他的動作都有可能來不及的。

東西直接被放在那捆“倒掛火瀑”的噴焰口上,一時間,原先的火柱破碎了,變成大片四散的火星就地潑灑著。有東西阻住噴焰口,出現這種情況是正常的。但這情況隻維持了一瞬間,緊接著,從那東西上呼啦啦扯出幾片幽藍火苗。再緊接著,幾片火苗攏成一處往上猛然跳竄。

“倒掛火瀑”的火柱一跳之間重新出現了。但此時的火柱已經與剛才的火柱有了本質的區別。首先這火柱的顔色變了,不管是火星還是火柱外圍,都變成幽藍幽藍地,在黑暗的“陰世更道”中十分詭異森然,而柱心卻是藍白地,耀眼之極。其次這火柱要粗大得多,高度是剛才火柱的四五倍,下方根部就達到水缸粗細,上端更是鋪展開來,如同燒天的巨炬。

隨著這藍色火柱的頓時出現,魯一棄他們都掩眼伏地,特別是獨眼,柱心的耀眼之光讓他的夜眼無法承受。

而更無法承受的卻是空中烏雲蓋頂的神鷲群,它們就像被利刃搗碎的薄冰一下碎散開來。不管是地面上的還是空中的神鷲都驚飛四散。靠近火柱的神鷲翅羽立時成飛灰,光禿焦臭的身軀紛紛落下,這情形很像撲在火堆上的飛蛾。“陰世更道”上霎時彌漫起濃重焦臭味,一陣陣慘啼比鬼叫都刺耳觸心。神鷲猛悍,不懼煙花焰火,卻無法承受如此天火之烈、天火之光。
藍色火柱仿佛凝固了一般,直直挺立著,不移不動。它不再因爲“平地倒瀑”藥料燃盡而熄滅,因爲現在已經不是煙花藥料在燃燒,而是那件東西在燃燒,那件天下奇珍“天火隕石”在燃燒。

任火旺送給魯一棄的“天火隕石”是件至寶(詳見第三章),它不但能自燃、助燃,而且還有一件絕妙特性。就是在得到火引之後,不管原來火引爲何種狀態何種大小,它都能以其原形爲燃,同時其烈其形俱數倍于原火源。

“陰世更道”中地形複雜,轉折多變,山石阻擋,無法看到前後方很短距離內的東西。但如此高亮的火柱在暗黑的“陰世更道”中竄空,卻不容別人看不到。

神鷲的主人看到了火柱,不但看到火柱,他還能通過神鷲感受到火柱的灼烈。于是他甕聲歎息,自己畢竟不是真正的惡鬼“利剮生”,其實就算真是“利剮生”,恐怕也無法應對如此巨炬。砧刀揮動,刀意代表心意,讓神鷲迅速撤回。

但天葬師自己也無法明白的一件事卻是此時心中爲何會如此坦然,就像冥冥之中早就知曉會遇到這樣的敗局。雖然自己這一輩子都不曾有此種落敗經曆,但從見到那個年輕高手之後,他覺得發生這樣的事情竟然是如此地自然,如此地在情理之中。

揚青幡帶著朱家高手們也見到了那火柱,他們距離火柱騰起之處已經不遠,卻都驚駭地止步不前。那是地獄鬼火沖天?還是三味天火落地?但空中帶著焦臭隨風飄落的鳥羽讓他們知道,這是破解了“通意神鷲”的火柱。對于如此道行的高手,自己這些人是否具備偷襲騷擾的資格?他們的信心也與那鳥羽一道,徹底枯灰了。

已經進入到歸界山地界的劉隻手雖然沒有見到火柱,卻看到了火柱沖天的光華,那光華照亮了半片歸界山。他不知道這光華出自何物,他也不清楚這光華意味著什麼,但他感覺這情況肯定與魯家的年輕門長有關,于是斷然說道:“在那邊!趕過去!”

隻有一個人見到那火柱後很興奮,很得意。這人在“陰世更道”將近尾端處,也就是接近五更明的地方。這段也是“陰世更道”最黑暗的地方,這和辰光移轉一樣,黎明前的黑暗是一夜中最爲黑暗之時。那人見到火柱後,陰沉沉地笑了,她知道這火柱一出,天葬師的“通意神鷲”就被破了。來的這些高手必然闖過了天葬師這一關,自己終于等到一個壓過天葬師的機會。這麼多年以來,遇事要麼天葬師出手,要麼自己出手,每次都是一擊而成,根本無法分出兩個人的高下。而這次,自己隻要將逃過天葬師擊殺的高手給滅了,也就顯示出自己高出那剁肉喂鳥的黑鬼老殺才一籌。
當利老頭他們三個趕到時,魯一棄正站在石道邊,望著聶小指被丟下的方位怔怔發呆。.他的面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既看不出逃過一劫後的愉悅,也看不出失去兄弟幫手的傷感。而在他心中,卻翻騰不止,許多的事情擰絲成索。

沒人去打攪魯一棄,他們知道聶小指陪著護著魯一棄從黃海岸邊走來,幾個月形影不離,這瞬間就陰陽兩隔,是個人都不免難受。

還有個發呆的人就是胖妮兒,她剛才是獨自爲營,與通意神鷲糾纏搏鬥。身上也被抓傷許多地方,雪白雪白的俏臉上也多出好幾道鮮亮的血痕。她發呆發得很茫然,眼光遊離,像是艱難地思索著什麼。

獨眼用梨形鏟將“天火隕石”挑離了“平地倒瀑”的焰口,那煙花頓時恢複爲原樣,又稍稍又噴灑了些火星便滅了。“天火隕石”上火後,煙花藥料便不再燃燒,完全是“天火隕石”在燃燒。現在“天火隕石”拿離後,剩餘的煙花藥料隻燃噴了這麼一點點。由此可以看出,剛才他們真的是到了最後關頭,再晚一點就根本沒戲了,想來一個個都很是後怕。

雖然剛才的情形驚心動魄,但大家都沒有慌亂地急著走。憑著天葬師“陰魔砧刀”的江湖身份,這一陣既然敗下,他應該不會死纏爛打地再尾殺而來。而且他們這場陣仗下來,也確實需要好好歇息一下。就算體力夠得上不用休息,心也是需要平靜一下的。在這麼短的時間中,經曆如此驚心動魄的場面,再好的心理素質都難以承受。

當幾個人都將傷口處理好,丟失散落的隨身物件整理好。發怔的魯一棄突然突然莫名其妙說一句:“太晚了,沒法子辦了。”話中所帶之意很是無奈難決。說完此話,隨即扭頭就朝前走去,不做絲毫的遲疑。就連說話一直都簡短的獨眼都沒想到魯一棄什麼時候變得比自己更果斷少語。

發呆的胖妮兒也回過神來,她應該是聽到魯一棄說的話了。但她沒有說話,隻是銀牙咬了咬嘴唇,吸聳了一下鼻子,同樣決斷地跟在魯一棄身後朝前路而去。

以後的路大家走得相對輕松了許多,因爲胖妮兒說過,這歸界山隻有天葬師一個人,既然已經躲過了天葬師的截殺,後面應該就沒有什麼危險了。再說了,就算有危險,又有什麼人能比天葬師還厲害?但他們卻都疏忽了一點,胖妮兒所說也是聽來之言。到歸界山來的,如果是平常百姓送屍天葬,他們隻能見到天葬師。要是江湖硬點子和坎子行家,又有誰能闖過天葬師這一關?既然過不去,後面就算有再多的厲害人物,又如何能夠知曉?!

朱瑱命已然繞過了歸界山。他到達歸界山西面大道時,劉隻手帶人剛剛從這裏過去,帶人直闖入歸界山陰黑山色之中。兩相裏差一點就碰了頭。

按慣常道理來說,就算真碰了頭也沒什麼大不了。他們相互間都不認識,也不知道各自利害關系,和平常的江湖相逢沒什麼區別。可今天卻非比尋常時候,生性多疑的朱瑱命不會輕易將不是他統轄的江湖高手放入歸界山。在他認爲,魯一棄已經是隻關進籠子的家雀子,不能讓什麼人再把這籠子門給打開了。
這一路過來,朱瑱命已經改騎馬爲乘車了。躲在封閉度很好的車廂內,朱瑱命不但可以靜心修養一下,而且還能將前後的各種情況線索再次好好梳理一番。

最近這些日子他真的很受傷,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都是前所未有的重創。是不是朱家真的氣數到底了?有段時間,他細細地將自家祖上留下的各種紀要文錄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前輩高人的無數次度算,都沒有提到朱家的氣數是到現在這個時候盡了。可事實卻無法不去面對,北平院中院被突,姑蘇囚龍園林盡毀,北方“金”寶得鎮兇**之時,自己站在一邊眼睜睜瞧著卻沒奈何。還有東南悟真谷被破,“水”寶鎮落兇**,自己至今連是那路高手所爲都不清楚。緊接著又被魯一棄反落扣騙了自家祖寶“屠龍匕”,魯墨兩家合力,使欲蓋彌彰之計,暗渡陳倉,替代“火”寶鎮了西北兇**。如果隻是損失了些巢**、高手,那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天寶隻剩下三處了,自己要是不能得到其中一處的寶物,朱家就永世無複皇的可能了。朱家世代先輩的宏志就在自己手中泯滅了。

不過他也仔細分析了眼下的情形,雖然連連失利,大勢卻仍在掌控。特別是當識寶靈童辨出魯一棄身上挾帶了與天寶有密切關系的器物後,他心中的希望再次灼盛起來。原先以爲關鍵點是魯一棄這個人,現在知道了還有物。人與物相比,人當然難以控制,特別還是個具備特殊靈性的絕世高手。更值得慶幸的是魯一棄這群人還偏偏走上了歸界山“陰世更道”。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朱瑱命幾乎都能確定自己隻需趕到天梯山下金頂喇嘛寺中靜候,養精蓄銳。等手下人從陰間那兩位老人家那裏把魯一棄身上攜帶的好東西拿來,自己親自帶人,按圖索驥,把正西“天”寶啓出。“陰世更道”上隱居的兩位高人,道行都近百年之功,不管是坎扣之術還是格殺之技,都在自己之上。那歸界山中常年就這兩位老人家住著,能這樣長久相鄰而居,正是因爲他們是旗鼓相當的高手,這世上也就隻有他們相互間才有取趣的話題和事情。這兩人要是聯手,世上斷然無人能逃出他們手掌心。

朱瑱命很是自信,不!應該是相信,相信那陰世間的兩位老人家不會讓他失望。但千算萬算,他還有兩點沒算到。一是他相信的那兩位老人家絕不可能聯手;二是他沒想到會有人從“陰世更道”的另一段闖入,不惜用自己的生命爲代價將魯一棄他們接迎而出。

魯一棄仍在黑暗中行走,又走了很長時間,雖然還沒有走出“陰世更道”的範圍,卻也沒再遇到什麼危險。.
路是越走越暗。但魯一棄也沒再像走前面那段路時失魂落魄,也許是已經脫出了天葬師死亡氣息的籠罩區域,也許是天葬師落敗後,已經掩刀散氣,不再對他們施以無形壓力。當然,聶小指臨死時灑落得魯一棄滿頭滿臉的鮮血也起到一定作用。臨死的熱血噴濺,天生就是個克制陰世之氣的淋血符。

“快到頭了,越是暗就越近五更,就要見到五更明了。”胖妮兒有些興奮地說,就像就飄在海子上的人終于見到陸地。

魯一棄沒有作聲。

瞎子嘟囔了一聲,卻沒人聽出他說的是什麼。

五隻黑影悄沒聲息地從一邊的山谷中掠過,就像五隻夜遊的魂魄。隻一閃,便從一座黑色山石後沒入到另一片山石後。是那五隻長白花喙影,它們是在偷偷跟蹤這魯一棄他們。沒人發現他們的存在,隻是他們一閃而過時,魯一棄猛然回頭,朝這他無法看清的黑遂盯了一眼。

越是接近五更明,道路就越是險峻,周圍情形也越發黑暗。道路兩旁山勢也變得十分險惡,有延續的光滑立石出現,石面刀劈的相仿。從中間路徑走過,就像是從石縫中擠過來一樣。

“此處地形怪異,是最適宜從兩邊暗伏攻擊的地方。”卞莫及開始有些當心了。

“就是嘛,這要是突然用什麼物件把我們前後一堵,再倒灌些油料下來,我們不都變成烤肥羊了嗎。”楊小刀平常聽書聽多了,這地形讓他想到《隋唐演義》中的火燒葫蘆谷和《三國》中的火燒博望坡。

“你們這擔心是多餘的。剛才從折轉道路過來,你們沒打遠處注意這些立石的背面嗎?這裏的立石削壁,正對路面的是這樣無著無逃,而這些石頭背面也是如此情形,試想,我們沒法子從這正面翻越逃出,對家又怎麼有能力從反面登上設伏?”胖妮兒說的是實情,她到底是想做魯家媳婦的人,對風水地形的察看判斷要高出其他人一籌。

“的確如此,但既然是這樣的狹窄槽道,兩頭卻是不能不擔心,對家要是從前後猛然夾擊攻殺,立石削壁相夾之下,我們也是無處可避讓的。”好久沒說話的魯一棄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這倒沒錯,所以大家應該分堆兒走,盡量將相互間距離拉開,免得被一鍋燴。另外動作也要快點,加速通過這裏的地段。”胖妮兒對魯一棄的意見非常贊同。

這段路徑是利老頭在前面領路,笑臉鬼頭刀緊握手中,淩然發發著寒氣。雖然利老頭的臉始終笑微微地,但誰都知道,隻要有什麼阻擋攔截的,他都能揮刀劈斬開來,百無禁忌。

沒事,始終沒事。沒有攻擊,沒有攔截,就連一點刃氣、殺氣都沒有感覺到。再通過前面一段立石相夾的道路就出了“陰世更道”了。遠遠的都能從道口看到一絲夕陽餘暉的光芒。沒錯,“陰世更道”出五更明,卻正好是外面傍晚夕落之時。終于走出來了,大家心中都有抑制不住的興奮很歡愉,誰都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裏多呆一會兒。
“那是什麼?是人嗎?”就在此時,利老頭突然間停住腳步,很狐疑地問道。

後面人陸續堆了上來,都朝利老頭指去的方向看去。其實不用指,讓利老頭感覺不對勁的物件就在狹窄道路的之間,距離五更明的道口很近。

從整體的外形來看,那應該是個人形,但讓人懷疑的是那人形的姿勢。那人是彎著腰,而且直直地,彎成個標準的九十度。從利老頭發現到它,就一直是這樣的姿勢,連一絲絲的微移和顫動都沒有。隻要是個正常的人,都不會用這樣的姿勢長時間一動不動地站立著。而且隻要是個活物,其呼吸的起伏總會有些微動,那樣的微動是逃不過像養鬼婢、獨眼這樣高手的眼睛的。所以幾乎所有人都判斷那是一塊異形的石頭。

魯一棄雖然有些疑問,但他卻也同意了大家的判斷。因爲雖然他也聚氣凝神,雖然他也從那物件上感覺到團團圍裹不斷起伏的氣相。雖然那氣相是他從未見過的,但從那氣相的特點來看,絕不是活物所能發出的。倒是和琉璃廠曾經見到的一些古玩兒很相似,是哪種古玩兒呢?魯一棄卻怎麼都想不起來了。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東西沒有殺氣、死氣,也沒有刃氣和其他晦澀之氣,應該不是怎麼危險的東西。

既然都覺得沒有危險,他們就沒理由不往前趕,誰都不願意在這樣的環境中多耽擱一點時間。

又走了有十幾步,獨眼突然說道:“不對,那大概是人,穿著衣服呢。”

這話讓大家又一次一起停住腳步,心中悸然地仔細打量那攔在路中間的東西。

“不是呀,要是人的話,除了衣服以外,怎麼都是黑乎乎的,要麼是用此地黑石雕成的人?”胖妮兒雖然黑暗中眼力不如獨眼,但她也曾常年呆在千屍墳中,黑暗中視物的能力也非同一般。

“也說不定是衣服擱在黑石上曬呢。”楊小刀大大咧咧地說道。

“在這樣的地方曬衣服?你傻了吧。”年切糕聽出不對勁來。

“啊,對了,傻子才會在這地兒曬衣服呢,說不定這裏真就有個傻子呦。”楊小刀雖然知道自己說錯話了,卻死不認賬,開始胡攪蠻纏起來。

就在此時,他們身後的有個黑色身影飄忽而至。

魯一棄胸口驟然一悶,整個身形像被定住一樣。其他人也幾乎同時感覺到無形的壓力,這樣強大的壓力,隻有“陰世更道”中的死亡氣息才具備。

“你們再要往前走兩步,那你們就是傻子,而且是死翹翹的傻子。”甕響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是天葬師追到了。

這下完了,前面的情形還是兇險未蔔,後面那絕世的殺才又一次逼來。看來先前的想法錯了。都以爲天葬師那樣的身份,殺招未成就絕不會再殺了,卻未曾想過,他要想不讓世人知道自己的失敗,就必須殺掉他們斷了口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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