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九章 血色朝陽
這一場大戰可謂是殺的乾坤顛倒,日月失色,血腥味衝入天際。
打成這樣,已經是沒有什麼勝敗可言了,有得只是麻木,只是拚殺。
「想不到我始終是小瞧了他們啊!」
完顏宗望一聲輕歎,原本他是想一鼓作氣拿下牟駝崗,但是他萬萬沒有想到,眼見這牟駝崗就近在咫尺,一步,哪怕是一步都沒有邁出去,宋軍死守著這第二道防線,金軍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創。
眼見取勝無望,再繼續下去,沒有任何意義,完顏宗望只能鳴金收兵。
雙方早已經筋疲力盡,宋軍也沒有追擊的能力了,但是他們完成了一項,曾近都無法想像的任務,那就是在這寬闊的地形上面,直接面對金軍全部主力的情況下,他們硬是沒有讓金軍前進一步。
「吼---!」
宋軍高舉著武器,用勝利的嘶吼,送走了狼狽的金軍。
此時東邊那一片天,已經是漸漸發白,原來他們已經廝殺了一整夜,不少人見金軍一走,都直接昏厥過去。在黑夜中,一切的恐懼都是來自臆想,但是在光明之下,現實卻比臆想更加恐怖,那滿山偏野的屍體,橫七豎八,每輛戰車的邊緣都掛滿了屍體,從數以萬計的性命中流出鮮血匯聚成的一條河流,彷彿在兩軍中間劃上一道紅線,這沒有一點誇張。
這一幕幕讓人看的是毛骨悚然啊。
嘔---!
嘔嘔嘔---!
一陣屬於清晨的涼風拂過,存活下來的士兵,神經漸漸從麻木的殺戮中恢復了的感覺,突然見到這一切,都直接吐出來了。他們腹中已經沒有了食物,吐的都是胃液。
他們多半都是沒有經歷過戰爭的人,他們憑藉著就是一顆必死的決心去戰鬥,可是當他們見到戰爭留下來的遺物時,他們再也忍不住了。
哭泣和痛苦〞shen yin〞永遠伴隨在一起。
士兵們就這樣站在屍體中間。看著前一日還在與自己有說有笑的同伴們,如今卻連一具完整的屍體都找不著了,不禁都掩面哭了起來。
「你們在哭甚麼,打仗當然要死人,都給俺別哭了,咱們男人大丈夫流血也不能流淚。這是懦夫的表現。」
牛皋揮舞著雙鑭,一個勁的大吼道,但是任誰能看見他們含著的熱淚,這傢伙也是拼了命,肩膀砍傷了,李奇曾下死命令讓他退下。哪知剛一包紮好,又衝了上去,攔都攔不住。
士兵們紛紛忍著眼淚,不讓它落下,但是身體卻兀自還在抽動著。
「啊---!」
忽然,左邊傳來一聲慘叫聲。
李奇與其餘士兵同時轉過頭,尋聲望去。只見一個身穿紅色盔甲的人,不,那本來是一副黑色的盔甲,只不過是被鮮血染紅了,此人一手拿著一柄長劍,一手拿著一桿長槍,正在屍體中搜索,但凡見到還有金人沒有死,直接一劍刺入心臟,出手乾淨利落。但臉上卻不帶一絲表情,冷漠的雙眼,即便是自己人見了,就覺得膽怯。
此人正是楊再興。
昨晚他真是拚殺了一晚上,壓根就停不下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天生嗜血,殺的人越多,他反而越精神,越興奮,殺的越興起,戾氣極重,他是唯一一個讓殘暴到讓金軍都感到膽怯的宋人,在這方面,不管是岳飛,還是牛皋,都比不上他。
「小心!」
楊再興忽然雙目一抬,話都還只是剛出口,手中的長劍就已經飛出去,而目標正是在搜尋同伴的士兵。
這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你殺人殺瘋了,自己的人也殺?
那名士兵更是呆若木雞。
「啊---!」
一聲悶哼從那名士兵身後傳來,倒下卻是一名金軍,而這金軍手中握著的彎刀正對著那名士兵的背心。
這下所有人都反應了過來。
楊再興走了過來,抽出寶劍來,拍了拍那名士兵的肩膀,道:「小心一點。」
那士兵幡然醒悟,背後是冷汗涔涔,昨晚殺的昏天暗地,好不容存活下來,若是這麼死了,那他真的會死不瞑目,連忙道:「多謝楊將軍救命之恩。」
楊再興終於露出了一個笑容,但是由於他的臉上已經都被鮮血覆蓋了,而鮮血也已經凝固成厚厚的一層血痂,這一笑,彷彿臉都裂開了一般,道:「沒事,快點做事吧。」
岳飛也是忍著心痛,指揮士兵趕緊搜救同伴,務必做到,不拋棄任何一個人。
李奇站在那裡整整一夜,沒有挪過一步,手腳麻木了,神經也麻木了,他很想感性的大哭一場,說上幾句感性的話,但是他忍住了,任何人都可以哭,唯獨他不可以,因為他是統帥,他是士兵們的精神支持,這是他必須要經歷的,他要將這一切習以為常,他知道完顏宗望絕不會因此而在眾將士面前落淚,所以,他最終還是忍住了,用力揉了揉臉,讓自己傷心的表情隱藏在那張臉皮下面,隨後向士兵們走去。
「參見步帥。」
士兵們見李奇來,趕緊行禮,從這一晚過後,他們真正的打心裡佩服李奇,因為在宋軍的戰役當中,很少見到最高統帥上最前線,與將士們共存亡,這也因為多數統帥都是以文官為主,李奇雖然沒有上去拚命,但是他在後面,就已經是很鼓舞士氣了,因為一旦防線被金軍突破,那麼李奇很難逃得了。
這樣的統帥,才會得到士兵們的擁護,像童貫、蔡攸那樣的,一打起戰來,開頭一句,永遠都是「給我上」,絕非是「跟我上」,接下來一句,就肯定是「快---快保護我。撤---!」,然後。自己就跑的沒影了,你統帥都這麼貪生怕死,士兵們誰替你賣命呀!
李奇點了點頭,見一張張佔滿鮮血面孔望著他,只覺喉嚨有些添堵。幾番張嘴都沒有出聲,深呼吸一口氣,他才道:「你們做的很好,真的很好,沒人有資格要求你們做到更多了,不管是躺下的。還是站著的,你們都是我大宋的勇士,你們兌現的自己的諾言,沒有讓敵人再前進一步,這一條線不是在這裡,也不是在對面。而是在你們心中,正是因為有你們的浴血奮戰,城中百萬居民,才得以安然無恙,其中包括我們的親人,所以,我們付出是值得的。但是。這一切原本是可以避免的,這都是敵人所犯下的罪惡,他們應該承當這一切,他們愚蠢的行為,也讓他們為此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訴你們,他們將要付出的代價絕不僅僅如此,我會讓他們在地獄裡面懺悔這一切,你們可以認為這是我給你們和已經離我們而去的弟兄們的保證。」
那些士兵聽得極為感動,這種時候。他們就需要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們打氣,給予他們鼓勵和信心,以及幫他們出頭。
李奇突然話鋒一轉,道:「但是,這就是戰爭。戰爭絕不是感性的,而是殘酷的,戰爭就是一場殺戮,區別就在於,是我殺人,還是人殺我,我們留在這裡,就證明戰鬥還在繼續當中,如今我們已經證明,我們絕不輸給任何人,現在我們和敵人拼的不再是手段,不再是馬匹,不再是人數,而是這一口氣,誰若能堅持下來,誰就能笑到最後。」
說著他手往地下那些屍體上一指,道:「他們,他們會在這上空看著我們的,看看我們有沒有讓他們的鮮血白流,如果我們輸了,那他們的死就變的毫無意義,只有勝利,才是緬懷他們最好的方式,我們決不能讓敵人跨過這一條用鮮血劃出的紅線,我們要繼續捍衛我們的家園,捍衛我們的親人,捍衛我們的生命,讓我們繼續拿起武器去殺光那些妄圖奪走這一切的敵人,將我們傷心的淚水留在勝利的那一刻。」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所有士兵高舉這武器,充滿著怨恨的嘶吼著。
從他們的嘶吼中,不難聽出,殺戮還在繼續。
隨後,李奇讓參與此次戰役的士兵全部回營休息,並且強制讓岳飛、楊再興、牛皋等人回營,又讓人拿出了最好的美食送到他們手上,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和死囚臨刑前的那頓飯沒有任何差別,因為沒人知道他們能否見到明天的太陽升起。
李奇又從城內調來一些人,來幫忙清理戰場。
當那些剛來這的士兵們,見到這裡的一切死,無一不落下熱淚,一顆報復的心在他們心中已經開始萌芽,大宋的軍人正在被鮮血喚醒。
而李奇則是坐在一個土丘上,望著遠方,久久不語,這一夜恐怕會伴隨他這輩子,很難忘記,他頭一次明白生命的脆弱。
馬橋則是靜靜的站在他身後,破天荒的沒有想著魯美美,心中裝著的都是那些離去的勇士們,他是頭一次如此敬佩一個人,或者說是一群人。
突然,李奇身後響起一個極為沉重的腳步聲,又聽那人說道:「你能將道理告訴弟兄們,為何自己卻想不通了,此時,你更加應該要注意自己的身體,若你倒下,那將士們就會失去了主心骨。」
說話的正是趙楷!
李奇輕歎一聲,眺目遠方,道:「都說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話真是沒有錯,但是往往成功者卻很容易忘記那萬千枯骨,因此埋下了失敗的伏筆。殿下,你應該好好看看眼前的這一切,他們都是你的恩人,將來你得到的一切,都是他們給你的,沒有他們,就不可能有你,希望你將來能夠做一個勤政愛民的好皇帝,我知道這不容易做到,但是我想,只要你心中還惦記著他們,你就能夠做到,別讓他們的生命白白犧牲了。」
這還是他頭一次直接將「皇帝」一詞套在趙楷身上,因為他此時已經很難動腦筋,繞著彎說話了。
趙楷沒有做聲,只是看著那漫山遍野的屍體,因為他已經哽咽說不出話來了。
此時天色已大明,一輪紅日由東方徐徐升起,萬丈光茫普照牟駝崗,那面刺有「李」字的黑氣大旗,迎風招展,抖動的呼啦作響,尤為的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