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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一劍驚仙[全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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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6:16
第六章 責任

  等馬羆勁引著盛西來、尤顧東等人風風火火趕至凌煙壇時,楊恆和凌紅頤已回到樓下。盛西來迫不及待地問道:「老宮主情形如何?」

  凌紅頤將楊恆和楊惟嚴鬥法的事說了,大家都鬆了口氣。尤顧東道:「如此甚好,只是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若是過幾日老宮主又要召下屬試招,又該如何?」

  楊恆道:「大夥兒不必擔心,往後老宮主若想找人試招,就由我來陪他。」

  眾人相顧大喜,尹自奇兀自難以置信道:「副宮主,你……決定留下來了?」

  楊恆緩緩點頭,說道:「這些日子苦了大夥兒。對老宮主的所作所為,我心裡也十分過意不去,希望大家多多包涵。」

  「太好了!」尤顧東一拍大腿道:「阿恆,你早就該回來了!」

  盛西來趁熱打鐵,目光環顧滅照宮群雄高聲說道:「大家聽清楚了──依照宮規,在老宮主因故不能主事期間,便由副宮主暫攝其位。今後大夥兒都需聽從楊副宮主的號令,齊心協力重振滅照宮雄風,也好讓老宮主安心靜養!」

  群雄哄然應諾,一個個喜不自勝。畢竟這些年來滅照宮天災人禍不斷,而今連楊惟儼亦走火入魔變得癲狂,群龍無首之下端的人心惶惶,無所適從。若非凌紅頤和盛西來、尤顧東等人勉力苦撐,只怕偌大的滅照宮早已分崩離析。

  至於楊恆,無論從修為、身世,才學人品無疑都是當今的不二之選,足以替代楊惟儼擔當起領袖滅照宮的大任。早在楊惟儼患病初期,凌紅頤與兩大長老就曾私下商量過此事,無奈顧慮到這對祖孫間的恩仇糾葛,只得作罷。現在楊恆肯主動站出來,正是求之不得。

  興奮過後,凌紅頤善解人意道:「阿恆,你風塵僕僕地趕來東崑崙,方才又陪老宮主過招,不免有些疲乏,我這就替你安排住處趕緊歇下。」

  盛西來和尤顧東相視一眼,建議道:「我看就住在飛龍在天軒吧。」

  楊恆沉默片刻,問道:「凌姨,你還記得我爹爹上回養傷時所住的那棟竹廬麼?」

  凌紅頤頷首道:「我明白了,這便派人去將那兒打掃乾淨。」

  楊恆道了聲「多謝」,略將嗓音提高道:「大夥兒都回去休息吧,明早咱們在崑崙閣議事。凌姨,有勞你和盛、尤二位長老陪我去探視被老宮主打傷的諸位叔伯。」

  當下楊恆由凌紅頤、盛西來和尤顧東這三大護法相陪,一一探望了被楊惟儼打傷的一眾滅照宮高手。眾人首先來見五方山神之一的鷓鴣天。其實鷓鴣天的傷也已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胸中鬱悶難解,才整日價躺在床上懶得起來。

  聞聽楊恆不僅回歸了東崑崙,還以副宮主的身份接掌了宮務,鷓鴣天大喜過望,一下從床榻上蹦下來,什麼傷病都好了,跟著楊恆就往門外走。

  探望過傷者,眾人來到山腳下的那棟湖畔竹廬前。楊恆推開屋門,竹廬裡點著燈,裡頭的擺設幾乎分毫未動,桌上也依舊擺著那副未曾下完的殘局。

  楊恆的嗓子眼忽然有些發熱,彷彿又看見養父楊南泰坐在桌邊,與明燈大師煮酒對弈,談笑風生。

  凌紅頤走到他身後,柔聲道:「這局棋我讓人保留了下來,也算是對南泰的紀念。」

  楊恆默默無語地走到桌前,拿起一顆棋子指尖輕輕摩挲許久,說道:「大夥兒坐。」

  眾人圍坐到他身邊,凌紅頤安慰道:「阿恆,人生就如這棋局,總有輸贏得失。」

  楊恆落寞地一笑,說道:「是啊,人生如棋,你我不過是這棋盤上的棋子。從前我年輕氣盛不知退讓,無論什麼事都非要爭個是非曲直。其實世上的事,沒有永遠的對與錯!這道理,爹爹遠比我懂,可惜他還是去了。」

  盛西來不願楊恆繼續沉浸在往事的憂傷緬懷裡,轉開話題道:「阿恆,你能回來我們都很高興。當務之急是設法治癒老宮主的瘋症,再有便是找到真禪。」

  「解鈴還需繫鈴人,老宮主的症狀無藥可治,惟有等他徹悟了橫掃天荒訣,便能不治而愈。在此期間,務必不要去打擾他,更嚴禁有人私自進入凌煙壇。」

  楊恆徐徐回答道:「至於真禪……我猜他現下應該是和司徒奇哲父女在一起。」

  「果然是司徒奇哲,」尤顧東道:「咱們這就派人前往瓊崖島,和他當面對質要人!」

  原來這些日子滅照宮自顧不暇,宮中首腦竟還沒聽說瓊崖劍派已然覆沒的消息。

  「不必了,」楊恆道:「真禪和司徒奇哲父女想必早已不在瓊崖島上。」

  他將自己如何邂逅真禪,如何聯手宗神秀大破銀面人巢穴,乃至後來與蝶幽兒攜手大戰司徒奇哲,令其重傷逃遁的故事敘述了一遍,只是隱去了自己和石頌霜之間的私隱,最後又回溯了司馬陽變節臥底的舊事。

  在座眾人俱都是威震一方的魔道豪雄,乍聞之下亦不禁心頭震撼,一時竹廬裡寂靜無聲,人人都在垂首沉思,試圖從楊恆所說的故事中清理出頭緒。

  過了半晌,鷓鴣天道:「敢情石老夫人是詐死,這一切都是她和司徒奇哲在幕後策劃驅使。可惜司徒奇哲逃了,不然應該能從他身上尋到石老夫人的線索。」

  盛西來頷首道:「如此說來司徒奇哲是銀面人的首領已然確定無疑。三年前他和石老夫人設下種種圈套,故意嫁禍天心池,就是為了報復宗神秀。」

  尤顧東哼道:「這就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也虧得宗神秀能挖出司徒奇哲的老底。」

  凌紅頤沉吟道:「由此推之,那個什麼天師十有八九便是司徒奇哲,否則蝶幽兒亦不會找上瓊崖劍派。那真禪豈不危險?」

  楊恆沉靜道:「我聽石姑娘說真禪救了司徒筠,他應該暫時不會有事。但我覺得,不管是正道五派圍攻東崑崙,還是三年前的神藏峰大戰,但凡正魔兩道各大勢力火拚的背後,總會發現『天師』的影子,甚而連明華大師亦是為其所役。」

  他頓了頓,接著道:「還有魔教南宮教主兄弟間的奪權之爭,同樣是受了天師的暗中挑唆。」

  鷓鴣天大聲道:「這是想教正魔兩道拼得玉石俱焚,好讓他獨霸仙林!好在老天有眼終是陰謀敗露,沒有得逞。」

  盛西來道:「但司徒奇哲這魔頭一天不落網,咱們就休想安生。何況他的身後還有個石老夫人,更是令人頭疼。」

  眾人會心地點點頭,盡皆明白盛西來所指的「頭疼」是什麼。

  ◇◇◇◇

  翌日清晨凌紅頤來見楊恆,卻見他正在竹廬前的小湖裡暢遊。

  凌紅頤走到湖邊,並未打擾楊恆,而是靜靜地看著他在湖裡劈波斬浪,尋思道:「突然間就擔負起重振滅照宮的大任,對這孩子來說是否太過沉重了?畢竟他才剛滿二十歲。要是南泰和北楚還在,該有多好──」

  正自想得出神的時候,楊恆游到湖邊,甩去頭髮上的水珠,叫道:「凌姨!」

  凌紅頤一省,說道:「我是來接你去崑崙閣的。」

  「凌姨,」楊恆若有所思道:「過些日子,我想去一次峨眉山。」

  「峨眉?」凌紅頤一怔,說道:「我明白了。不論你怎麼做,我都會全力襄助。」

  「謝謝你,凌姨。」楊恆心中溫暖,說道:「我還想拜託你一件事──派人將我暫掌滅照宮的消息迅速散播開去,讓越多的人知道越好。」

  看凌紅頤露出迷惑之色,他微微一笑道:「這消息其實是放給青天良聽的。我找了他三年,卻一直沒能探聽到這條老狐狸的下落。既然如此莫如反其道而行之,讓他在聽著消息後主動登門來找我。」

  凌紅頤明白楊恆此舉是要為明月神尼報仇,問道:「主意雖好,但他會來麼?」

  「一定會,」楊恆上岸穿衣道:「因為我手上有一件他志在必得的東西。」

  凌紅頤答應道:「好,這事我立刻去辦。若能殺了青天良,正可當做給雲岩宗的見面禮,於你峨眉之行大有好處。」

  當下兩人離開竹廬前往崑崙閣,來到議事廳裡就見數十位宮中首腦人物濟濟一堂,連尚在養傷的各人亦悉數出席。

  此刻眾人早已獲悉楊恆回歸東崑崙的消息,無不群情振奮,欣喜異常。

  可等楊恆說出打算不日前去拜訪雲岩宗的消息後,登時引起軒然大波。群雄中贊成者有之,反對者有之,更有不少人記著幾年前正道各派圍攻滅照宮的舊賬,怎也無法接受要與雲岩宗商談和解的安排。

  虧得凌紅頤力排眾議,堅定地站在楊恆一邊。加上盛西來、尤顧東和鷓鴣天這些位舉足輕重的大佬級人物經過昨夜與楊恆的一席長談後,也知與正道各派握手言和除去後顧之憂,實為保全實力休養生息的上策,故此亦加以支持。

  眾人再聯想到幾百年來儘管滅照宮與仙林四柱勢同水火,可也不乏為了韜光養晦締結和約暫休刀兵的先例,也就不再持有異議。

  其後十數天裡楊恆在凌紅頤等人的盡心輔佐下將滅照宮諸般內外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風生水起。見此情景,群雄更加心悅誠服,原本渙散的人心逐漸收攏,雄遠峰上重又出現了久違的興旺氣象。

  這當中惟一讓人掛心的,還是楊惟儼走火入魔的瘋症不見好轉。幸好有楊恆隔三差五地前往凌煙壇給他喂招,也就不再繼續有傷亡發生。

  又過數日點蒼劍派掌門人穆恆峰一行來訪,楊恆在崑崙閣設宴接待。席間眾人聊起苗疆逸事,楊恆便請他代為留意蒼山魅姥的行蹤,穆恆峰自是滿口答應。

  散席後楊恆回到竹廬,念及這些天忙於宮中事務,幾乎無暇靜下心來修煉,便上床盤腿打坐,趁著距離天明還有好幾個時辰的機會,潛心參悟驚仙令中的神功。

  自打在養父墳前受楊惟儼點撥參悟到雙泯之境的奧妙後,楊恆的神息修為日益精進,卻始終沒能突破到第三層的「歸真」境界。

  他深知天道修煉講求心領神會,循序漸進,自己年紀輕輕便能修成雙泯之境,成為仙林屈指可數的翹楚人物,已然是個異數。欲要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無疑倍加艱難。然而眼下群魔亂舞任重道遠,自己所面對的敵手諸如宗神秀、司徒奇哲無一不是修為卓絕的人物。想要擊敗他們,僅憑一腔熱血遠遠不夠,惟有用強大的實力說話。

  修煉至後半夜,楊恆的靈台突生警兆。他迅即將元神抽出驚仙令,返還肉身。未等眼睛睜開,就覺一股凌厲陰狠的氣勁直插頭頂。

  「老狐狸!」楊恆身軀後仰,抬腿踹向偷襲者的小腹。對方自不甘與他同歸於盡,爪到中途陡然變招,「嗤啦」扯下楊恆的半截褲腿。

  楊恆不待青天良發動第二波攻擊,掌心吐出阿耨多羅劍,唰地挑向對方胸口,正是自創的一招「孤注一擲」。

  青天良認出楊恆所使的阿耨多羅劍乃是曠世仙寶,不由眼紅嫉妒道:「真不曉得這小子哪來的好運氣,居然走到哪兒都能撿到寶貝!」

  他不敢直攖其鋒,急忙施動獨步天下的迅捷身法向左閃避,太素冰元爪又攻向楊恆的右肩。楊恆端坐不動,從諸般太素冰元爪眼花繚亂的變化中尋找到招式的運行軌跡,以拙御巧呼地拍出一記「怒射天狼」。

  兩人以快打快,轉瞬間便激戰了二十餘個照面。青天良仰仗先手,戮力猛攻,將楊恆壓制得難以起身。楊恆雖然處境被動,卻是穩紮穩打不落下風,任由青天良急風暴雨般地一通狂攻,始終無法傷他分毫。

  又鬥了十餘回合,床榻轟然碎裂。楊恆順勢沉身,阿耨多羅劍一式「一落千丈」變幻莫測轉守為攻。

  青天良凜然暗道:「這小子何時學會了這般稀奇古怪的劍招?」眼見劍氣如虹無從抵禦,只得抽身疾退避其鋒芒。

  楊恆爭得一線喘息之機,仗劍橫胸亮出門戶,瞥了眼鮮血淋漓的小腿,嘿然道:「老狐狸,你到底還是來了!」

  青天良猶在懊惱錯失了擊殺楊恆的千載良機,怪笑道:「當然要來,你霸佔我的寶貝多時,欠我的,我都要一一拿回來!」

  楊恆輕撫阿耨多羅劍,正望見窗外一輪明月向西沉落,心中默默道:「老尼姑,你若在天有靈,今夜就助我誅殺此孽障,為仙林除去一禍害!」

  他左手一掐劍訣,胸中激盪起強大鬥志,沉聲喝道:「老狐狸,你可知多行不義必自斃?」

  青天良目中閃過凶光,嘿嘿笑道:「我只想拿回我的東西,你卻想要我的命?不過,說不定是誰要了誰的命呢!」

  楊恆心中摒棄所有雜念靈台一片空明,悠悠吟道:「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阿耨多羅劍斜斜指地,向前跨出一步。

  「嗯?」青天良目不轉睛地盯著楊恆,卻猜不透他的意圖,暗道:「這小子又搞什麼鬼?」

  一愣神的工夫,楊恆又向他迫近兩步,阿耨多羅劍仍是指向腳下。

  青天良越加驚疑不定,只覺得對方的劍鋒指向地面,似乎毫無威脅,偏偏暗藏萬千變化,令得自己周身要害盡皆在其籠罩之下。而且這種如芒在背的感覺隨著楊恆的迫近,不斷變得清晰明顯,自己數度想出手搶攻,皆因吃不準楊恆的劍路而不敢輕舉妄動,以免給對方留下可趁之機。無奈之下,青天良只能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出一步,卻依舊未能尋找到破解之法。

  就這樣兩人一進一退出了竹廬,楊恆仍是不疾不徐地仗劍相逼。青天良一退再退,目光不停地在楊恆身上溜來溜去,只盼能從中尋找到一絲破綻。

  猛然他心中一驚,卻是不知不覺間已被楊恆逼退到竹廬外的小湖旁。

  這湖水雖深,但對尋常仙林高手而言原也算不得什麼。無論御風抑或潛水,都只是小菜一碟。奈何青天良本是千年狐狸精修煉得道,天生對深水懷有畏懼。任他道行如何的高深,仍不禁打了個寒噤。

  楊恆立時抓住青天良心裡微妙的變化,身形動如脫兔一掠五丈,揚聲喝道:「老狐狸,這招『以下犯上』便是為你準備的!」阿耨多羅劍嗡嗡顫鳴,自下而上撩向青天良胯間。

  青天良大吃一驚道:「臭小子,居然要我斷子絕孫!」眼瞧著對方的劍勢氣貫長虹,令得他賴以成名的迅靈身法全無用武之地,萬般無奈中只有咬牙前撲,亮雙爪插向楊恆胸膛,發狠道:「我就不信你真會跟老子玩命!」

  楊恆早料到青天良會狗急跳牆,先一步身子向後傾倒,避過太素冰元爪。跟著手腕一抖,阿耨多羅劍劃過道弧線掠向青天良的小腹。

  「呼──」兩人的身形一上一下,在電光石火之間交錯而過。

  青天良死裡逃生暗道一聲僥倖,猛感小腹一陣發熱,被阿耨多羅劍劃開一條尺許長的口子。若非身法如電躲閃及時,業已開膛破肚。

  他驚得一身冷汗,頓時膽氣大洩,沒想到三年多未見,楊恆的修為已遠遠超出自己的估算。

  這也難怪青天良低估了楊恆。上回兩人在孟皇村交手時,楊恆尚未參悟「雙泯」之境,與青天良的修為只在伯仲之間。故而他埋首窮荒苦修了三載,原以為能和楊恆一較高下,竟不想是這樣的結果,不由思忖道:「所謂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何妨暫且退走,靜待良機。」

  念頭未已突感頭上惡風不善,青天良眼角餘光裡就見一頭碩大無倫的魔犬張牙舞爪,惡狠狠地朝自己背心撲落,卻是楊恆祭出了天狗吠月圖。

  想那青天良平生無法無天肆意妄為,偏生有三怕──怕水、怕狗、怕玩命。恰恰楊恆仿如他的命中魔星,每回交手都將這三處命門吃得死死,令青天良屢屢功敗垂成,徒喚奈何。

  幸好他早先已吃過這虧,此刻亦不至於過分驚慌,強自按捺對魔犬的懼意,彈身甩出狐尾。「砰!」魔犬渾身光流亂竄,被重重地擊飛出去,卻也順勢扯下一大塊肉來,直疼得青天良眼前發黑,不由自主地悶哼出聲。

  他強忍痛楚正欲遠颺千里,不防楊恆的萬里雲天身法之快亦是毫不遜色,僅這一滯之間便已追至青天良的身後。阿耨多羅劍氣象萬千鏗然破空,沛然莫御的劍氣如海潮澎湃將這老狐狸牢牢罩定。

  青天良避無可避,不由驚怒交加,體內猛地放出一團刺目青光,現出了千年妖狐的原形。他仰首銳嘯,四周虛空裡的精氣急遽凝縮,在身周幻出數以百計的青色狐爪。每隻狐爪都不過是銅錢般大小,卻鋒芒畢露煞氣沖銷,捲裹起陰寒跌宕的狂風朝著楊恆鋪天蓋地的湧到。

  原來他自服食過龍卷丹後功力倍增,又經過三年潛心修煉,終於參悟出神息秘境的奧義,創出這一式「狐步森羅」,卻是專為對付楊恆的「海闊天空」。

  然而他卻打算了如意算盤。想楊恆早在三年前就領悟了「雙泯」真義,神息造詣遠在青天良之上,兼之驚仙令在手如虎添翼,連道聖宗神秀亦奈何不得,又豈會怕了這條老狐狸?

  他收了阿耨多羅劍,雙手虛抱胸前催動神息,掌心金光暴漲剎那間凝成一輪圓月,光華閃耀飛速向外擴散,氣勢如山光潮如海,登時將周身籠罩在內。

  「呼──」成百上千隻狐爪撞擊在雙泯月輪上,如同泥牛入海,轉眼間就被皎潔空靈的月華吞噬。青天良見狀大吃一驚,全力催動漫天狂舞的狐爪撲向楊恆,試圖撕裂雙泯月輪,畢其功於一役。

  楊恆身形巋然飄立,一任「狐步森羅」瘋狂地轟擊在月輪之上,卻似蚍蜉撼樹紋絲不動。漸漸地,青天良氣勢衰竭後繼乏力,雖有心逃跑無奈騎虎難下。

  楊恆一聲長嘯,將神息提至巔峰,雙泯月輪金光煌煌一分為二,化作兩道銳不可當的雄渾光刃,一路披荊斬棘氣吞萬里如虎,劈斬向青天良的狐身。

  青天良面色大變,拚命壓搾出體內殘存的神息,催動「狐步森羅」封堵招架。

  然而狐爪撞在「陰晴訣」上一觸即潰,哪裡能夠遲滯得分毫?見此情景青天良禁不住魂飛魄散道:「我命休矣!」頭頂驀地冒出一蓬光霧,將元神祭出。

  「噗!」陰晴訣摧枯拉朽,破開層層疊疊的狐爪阻擊,將青天良的肉軀攔腰截斷。好在青天良見機極快,元神及時從肉身裡抽逃而出,僥倖躲過一劫。

  但即便如此,他亦是元氣大傷。況且元神離開肉身無法久存,倘若不能盡快找到堪以庇護的神器魔寶,不消數日便即魂飛魄散。這道理青天良不是不知,但也只能火燒眉毛先顧眼前。他不敢回頭,全速策動元神掠過竹廬,投向山林之中。

  楊恆沒想到老狐狸居然會捨棄肉身,縱出元神,欲待催動雙泯月輪追殺,業已鞭長莫及。他知青天良的身法之快當世無匹,一旦容其遁入林中,就是大羅金仙也奈何不得,心下懊喪道:「我怎麼就沒想到這老狐狸會金蟬脫殼?」

  不料遠處山林中隱隱傳來一聲慘叫,又戛然而止沒了聲息。

  楊恆一凜縱身入林,斷喝道:「老狐狸!」他舉目四望,黑暗的山林中草木森森,空無一人,彷彿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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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7:06
第七章 師門

  楊恆舒展神息將方圓百丈內的山林搜索一遍,察覺不到青天良元神的絲毫蹤跡。

  他百思不得其解,驀地心頭微動,隱隱約約想到了一種可能,卻又無法就此斷定。

  這時候竹廬方向傳來滅照宮群雄的呼喊道:「副宮主!」「阿恆!」

  原來楊恆與青天良適才的那一番生死相搏,說起來似乎激戰了許久,實則尚不到半盞茶的工夫。待到山上群雄聞訊趕來,這場血戰早已塵埃落定。

  楊恆應了聲「我在這裡」,邁步走出山林,就見盛西來、尤顧東、凌紅頤等人均已趕到。鷓鴣天和司徒照赫連兄弟等人正圍著青天良留下的肉身仔細觀瞧,推斷著適才發生在竹廬外的變故。

  鷓鴣天見楊恆走了過來,急忙問道:「阿恆,莫非它就是青天良的本尊肉身?」

  楊恆點點頭,將剛才的打鬥簡略說了。盛西來聞言吩咐道:「赫連豪、赫連杰,你們立刻帶人去搜,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赫連兄弟領命而去,尹自奇笑著伸手抓住青天良的狐狸尾巴,將他的半截身子拎了起來。

  「嘩啦──」不防他的手一抖,從青天良的衣衫裡滑落出不少物件掉在了地上。

  鷓鴣天怔了怔,彎腰將這些物件一一撿起細認,說道:「這妖狐身上藏著的破爛玩意兒委實不少。嘿嘿,還有好些個藥瓶。想必他也清楚自己仇家遍佈天下,當然到哪裡都少不了內服外敷的金創藥。」

  群雄一陣哄笑,楊恆卻盯著鷓鴣天手裡的藥瓶,回憶起青天良曾對自己說過:「幾個月前我在至尊堡住了三十多天,也鬧了三十多天,把整個兒樓蘭劍派折騰得雞犬不寧,不但如此,還一把火燒了厲問鼎的煉丹房。也算幫你出了口惡氣!」

  他的腦海裡頓時閃過一道靈光,暗想:「老狐狸生性貪婪自私,即潛入了厲問鼎的煉丹房,又豈會是放把火將它燒了那般簡單?他多半會順手牽羊,將煉丹房裡收藏的珍稀丹藥據為己有,哪怕沒用,揣在自己兜裡都覺著開心。」

  他越想越是興奮,又道:「青天良對活死人丹的藥性和威力不會不知,如果要從厲問鼎的煉丹房裡盜走什麼,那活死人丹必定是其首選!而他素來謹慎,在盜走活死人丹的同時,絕不會忘了拿上解藥……我早該想到的,否則亦不必這三年來捨近求遠,去找什麼連司馬老哥也尋覓不著的漆膽黃蓮!」

  他從鷓鴣天手裡接過藥瓶,大大小小居然不下十餘個,也不知這裡頭是否果真會有活死人丹的解藥,更不知解藥是藏在哪一個瓶子裡。

  楊恆於醫道僅是一知半解,並不精通,當下不再多想,索性將藥瓶盡數納入懷中,以秘藏之術收起,倒也不嫌累贅,思忖道:「司馬老哥就在黃山。我只需將這些藥瓶送去,以他的醫道學識自能分辨出來。但願……這裡頭會有活死人丹的解藥,能夠救醒厲青原。」

  念及於此楊恆恨不能立刻肋插雙翅飛往黃山,及早將藥瓶送到司馬病的手中。但看著身旁的滅照宮群雄,記起自己身上所擔負的責任,他暗暗嘆了口氣,強將這絲衝動壓下,默默念道:「頌霜,我很快就會來,你等我……」

  ◇◇◇◇

  三日後楊恆率領盛西來、尤顧東和十餘名滅照宮高手離開東崑崙,帶著青天良的首級前往峨眉。臨行前他將宮中事務託付給凌紅頤照管,又命人守住凌煙壇,禁制任何人擅自出入,以免打擾楊惟儼閉關參悟。

  眾人來到峨眉山下,明水大師聞聽知客僧稟報,率領雲岩宗眾高僧迎出山門。

  此時楊恆認祖歸宗代掌滅照宮的消息早已傳遍整座仙林。故此明水方丈見楊恆親率盛西來、尤顧東等人前來拜訪,亦並不覺訝異,只是心下猜測不透這群不速之客的來意,一面下山迎接一面吩咐門中弟子暗中戒備以防不測。

  楊恆站在雲岩宗山門外,望著漫山遍野爛漫盛開的野花,思緒情不自禁飄回到年少之時。記起那晚自己和南宮北斗破牢越獄,逃出玄沙佛塔,在一片喊殺聲中被石頌霜救下峨眉的往事,心頭更是感慨萬千。

  忽忽幾回寒暑,他又一次來到峨眉山下,卻不再是那個曾經走投無路、人人喊殺的逃徒。而今身為滅照宮副宮主不僅麾下高手如雲,連雲岩宗宗主明水大師亦要降階相迎,委實前呼後擁風光無限,這般景象只怕在出逃時做夢也料想不到。

  神思飄忽間,只見明水大師一身大紅袈裟步出山門,雙掌合十向他高誦佛號道:「阿彌陀佛,不知楊副宮主大駕光臨,老衲有失遠迎尚請恕罪。」

  楊恆一省,急忙躬身還禮道:「是在下冒昧前來,多有叨擾,望大師勿怪。」

  不曉得為什麼,說話時他的心裡泛起一陣難言的酸楚,絲毫不以副宮主的名頭得意,反而懷念起被人稱作「真源」的日子。他聽得出,明水大師的話語儘管客氣,但不冷不熱的神態和暗藏警惕的眼神,分明是把自己當做來找麻煩的魔頭。

  明水大師的面容平靜,看著已高出自己一頭的昔日門下弟子和他身後一干飛揚跋扈的滅照宮部眾,又問道:「不知楊副宮主蒞臨寒山,有何指教?」

  楊恆道:「我想上山拜祭恩師,並將青天良的首級獻於她的墳前,以慰在天之靈,尚請大師准許。」說罷身後的尹自奇打開手中錦盒,裡頭裝的正是青天良的首級。

  雲岩眾僧不由自主地發出低聲驚嘆,數十道目光登時聚集在錦盒之上。

  自明月神尼慘死於青天良之手後,雲岩宗也曾多方打探這老狐狸的行蹤。只因青天良行蹤飄忽,兼之生性多疑,稍有風吹草動便逃之夭夭,令人追之不及,故而始終未能將他擒獲。不想楊恆甫一執掌滅照宮,就向雲岩宗送上這份難得大禮。

  明水大師合起雙目,先向青天良的首級低誦了一遍往生咒,方才說道:「善哉,善哉──老衲代敝宗上下謝過楊副宮主。」

  楊恆搖頭道:「大師何須言謝?明月神尼乃在下的授業恩師,又是為救家母而不幸身亡。為她報仇,我責無旁貸。」

  明水大師卻知楊恆此行絕不僅只為明月神尼掃墓這麼簡單,否則亦不必興師動眾地帶上一干滅照宮高手,只消孤身前來就是。他亦不當面說破,微微頷首道:「請!」

  眾人沿著山路緩步而上,又走過一條林蔭濃密的清幽小徑,來到萬佛塔林外。

  楊恆觸景生情,心道:「這條路老尼姑也曾帶我走過,那次還是在被關進玄沙佛塔前,來此拜祭明鏡大師。一晃眼,當年陪著我走過這段長路的師傅,也成了掩埋在那佛塔之下的一捧骨灰。」

  他來到明月神尼的塔碑前,獻上青天良首級和各色鮮果素齋,而後燃香默禱道:「老尼姑,我來看你了。這次我不僅帶來了青天良的腦袋,更要令滅照宮和雲岩宗從此永休干戈,再不相互仇殺。記得你說我是你平生教過的最好弟子,其實我該讓你最頭疼費神的弟子才對。我曾經憤世嫉俗肆意妄為,給別人也給自己帶來了莫大的傷害。而今我要一一補償,要讓你在九泉之下為我含笑驕傲……」

  這時候滅照宮群雄感念明月神尼十餘年裡對楊恆的撫育教誨之恩,悄悄互換了個眼色,便由盛西來、尤顧東帶領,也在她的塔碑前站成一排,焚香祭奠。

  只是明月神尼生前嫉惡如仇,更對滅照宮深惡痛絕,卻不曾想百年之後竟會受到一干魔頭如此的禮敬拜祭,九泉之下若真有靈,也不知該作何感想。

  此情此景,令肅立在旁的雲岩宗眾僧或感慨唏噓,或訝異疑惑,愈發弄不懂楊恆拜訪雲岩宗的目的,更有僧人暗自不齒道:「這伙兒魔頭哪個不曾與我正道子弟結下血仇,又何必來我雲岩宗裝模作樣?!」

  祭奠過後,明水大師請楊恆等人前往金頂禪院用齋飯,當晚群雄便借宿在法融寺中。由於明燈大師繼承空照神僧衣缽,歸隱上方圓,法融寺的主持便由真菜接任。

  幾年過去,法融寺依舊是一派門可羅雀的冷清情景。當年在法融寺裡出家的僧人,或還俗或轉往他寺,只剩下真菜和真葷二僧還算是楊恆的舊識。

  真菜得知楊恆要來,早早地便騰出幾間空房,又打掃得一塵不染。誰知楊恆卻徑直來到從前睡過的那間小屋,說道:「真菜師兄,今晚我就住這兒。」

  真菜撓頭道:「你和真禪的舖位都還空著,只是這兒未免太寒酸了些。」

  楊恆笑笑,目光掃過靠牆的通鋪,彷彿又看到幾個小和尚每晚臨睡前在床上打鬧說笑的情景。這裡曾經留下他太多太多的記憶,隨著光陰的流逝,這些記憶非但沒有褪色,反而變得越來越清晰,成為永留心中最寶貴的回憶。

  忽聽真葷樂顛顛地跑進來叫道:「真……楊副宮主,你看外面都是誰來了?」

  楊恆回頭望去,只見真煩、真誠等一干玩伴與好友,已來到屋外。

  幾年不見真煩還是那副灑脫不羈的老樣子。他笑嘻嘻走到楊恆跟前,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不知小僧該稱呼施主『楊副宮主』還是『真源』?」

  「你這傢伙,」楊恆伸拳頭在真煩的肩膀上輕輕一錘,視線在人群裡轉了一圈,笑問道:「真剛師兄呢,不會又在閉關練功吧?」

  真誠面色一黯,低聲道:「真源,你還不知道吧?真剛三年前已戰死在神藏峰。」

  楊恆笑容一斂,說道:「五年前我就是頂替他,參加的櫻花台闖陣。」

  眾人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良久之後真誠小聲問道:「真源師弟,你當了滅照宮的副宮主,還會不會與雲岩宗拔劍相向,拚個你死我活?」

  「你們是我生死與共的兄弟、朋友。」楊恆語氣堅定道:「無論什麼,都不能讓我向兄弟拔劍。我這次來,只為報恩。」

  真菜摸摸光禿禿的腦殼,說道:「這麼說,我床上不會又爬滿小蟲子了?」

  真煩等人不知其中典故,均都好奇問道:「什麼小蟲子?」

  楊恆笑著說了,又聊起幼時掏鳥蛋,挖地瓜,鬥蟋蟀的種種趣事,聽得真煩又是羨慕又是懊悔,長嘆一聲道:「我怎麼沒早點認識你?」

  楊恆眨眨眼,有了主意,說道:「就算現在認識也不晚啊,我知道有個好去處,就在法融寺左近。想睡覺的留下,想玩的跟我走。」

  真菜剛想說好,卻猛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今非昔比,好歹也是一寺主持,豈能深更半夜與眾弟子一同跑出去撒歡?他咳嗽一聲道:「這個……真源師弟,我覺得還是等到天亮再去為好,黑燈瞎火的也沒什麼好玩。再說──」

  他一邊盤算著一邊絮絮叨叨地勸說楊恆莫胡鬧,哪知話剛開頭,屋裡的人早已呼啦啦走得一個不剩,連真葷和另幾個法融寺裡的小和尚也不見了人影。

  真菜一下傻了眼,遠遠就聽見楊恆笑著問道:「真菜師兄,你去不去?」

  「去,當然要去!」真菜一跺腳,滿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莊嚴肅穆,說道:「我若是不照看著點兒,不定你們又要闖什麼禍……喂,等等我──」

  眾人一陣風般奔出法融寺,由楊恆領著穿過寺外的桃花林,來到昔日明燈大師烤蛙而食的小溪邊。楊恆一個縱身高高躍起,脫去外衣往溪邊的山石上一甩,在半空中劃過道輕盈曼妙的弧線「噗通」聲扎進水裡。

  真煩等人脫鞋的脫鞋,寬衣的寬衣,嘻嘻哈哈鬧作一團,紛紛跳進水裡。

  真菜趕到岸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道:「赤身****,成何體統,成何──」

  「噗通!」冷不丁真誠溜到他的身後,在背心上使勁一推,笑道:「真菜師兄,你也下去涼快涼快吧!」

  真菜胖大的身軀猝不及防摔進小溪裡,慌得手舞足蹈道:「救命啊,我不會水──」好不容易從半人多深的溪水裡爬了起來,早已是渾身濕透。

  他氣急敗壞想找真誠算賬,猛覺喉嚨發癢好似有什麼東西堵著,忍不住重重打了個噴嚏。「嘩啦──」一條小毛魚從口中噴出,掉進水裡迅即溜遠。

  楊恆輕笑道:「真菜師兄,還是你厲害。我只聽說過舌燦蓮花,未曾想你居然能口吐活魚,委實神通廣大教人歎為觀止。」

  真菜氣不得,笑不得,臉頰上的肥肉一顫一顫,正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狼狽局面。突然真煩打從水下冒出,「噗」地一口涼水噴得他滿頭滿臉,笑呵呵道:「這就叫做『醍醐灌頂』──」

  真菜抹去臉上水漬,叫道:「好,我也叫你嘗嘗『泰山壓頂』的滋味!」兩百多斤的身體一蹦多高,似小山般壓向真煩,轟得水花四濺。

  眾人正玩得興高采烈不亦樂乎之際,對面林子裡驀地閃出幾道黑影。為首之人相貌儒雅手搖摺扇,身旁的一男一女分別是個花甲老者和打扮妖豔的中年婦人,再往後還有兩個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漢,亦是滿臉煞氣令人望而生畏。

  楊恆一眼就認出這伙兒人的來歷,心中一笑道:「敢情是巴星絕、五毒叟、孫二姑和君山二虎這些個跳樑小丑,他們偷偷摸摸溜上峨眉來做什麼?」

  就聽孫二姑問道:「喂,小和尚!去金頂禪院的路怎麼走?」

  眾人停止戲水,真煩笑吟吟問道:「請問五位施主前往金頂禪院有何貴幹?」

  「幹你媽!」君山二虎裡的老大葛陽怒道:「你們只管指路就是!」

  真煩和真誠悄悄對視了眼,均瞧出這伙不速之客夜上峨眉來意不善。似這般窺覷雲岩宗神功寶典的雞鳴狗盜之徒,幾乎每月都會有上幾撥,真煩等人早已司空見慣。

  真誠佯裝害怕,連聲道:「是,是、是……往金頂禪院的路原也好走得很,只需沿著這條小溪上行,走出林子後往左拐──」

  真煩不以為然地搖頭,打斷道:「錯了,錯了,怎麼會是左拐?應該右拐才對!」

  真菜見著這些個凶神惡煞般的魔頭,腦袋嗡嗡發懵,更不知真誠和真煩是在故意捉弄對方,不由詫異道:「我記得去金頂禪院不就是打這兒往東走嘛,為何還要沿著小溪繞行?那樣豈不是雪竇庵的方向?」

  真煩一本正經道:「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誑語。真菜師兄,你怎麼可以欺騙這幾位施主,教他們走冤枉路呢?佛祖曉得了,那是會怪罪的。」

  真菜急得漲紅臉道:「我沒……我沒打誑語,金頂禪院就是向東走嘛。」

  楊恆嘆了口氣道:「真菜師兄,你一說謊就臉紅,還是算了吧。」

  巴星絕等人聽這幾個和尚七嘴八舌爭來吵去老半晌,也沒說明白金頂禪院的路到底該怎麼走,不由心頭生火。五毒叟沉聲喝道:「都給我閉嘴!」瞧來瞧去覺得真誠還算老實,便伸手向他一指喝令道:「小和尚,你來帶路!」

  真誠磨磨蹭蹭爬上岸將僧衣穿上,葛陽從背後抽出鬼頭刀往他脖子上一架,惡狠狠道:「乖乖給老子帶路,別耍花招!」

  孫二姑瞥了眼溪裡的真煩等人,卻並未認出楊恆就是那個曾在小鎮酒館中將他們打得抱頭鼠竄落荒而逃的關東大漢,低聲說道:「巴老大,須得防範這群小禿驢通風報信壞了咱們的大事。」

  巴星絕點點頭,招呼身旁的五毒叟道:「秦兄,這事就交給你來辦。」

  五毒叟大咧咧低哼了聲,袍袖一抖灑出一蓬淡黃色的毒霧,藉著袖風飄向小溪。

  這毒霧名為「杏花風」,色淡無味在黑夜裡極難覺察,乃是他的得意絕技之一。

  豈料毒霧湧到楊恆等人身前,忽然莫名其妙地分成兩股,從眾人的身側飄了過去。

  五毒叟一怔,卻沒想到是楊恆做的手腳,冷笑道:「看不出你們還有兩下。」暗自將功力提至八成,雙袖無風自鼓黃煙滾滾湧將過去,氣勁所至激得波瀾翻騰。

  真煩扮了個鬼臉道:「好啊,咱們來打水仗!」雙掌往水面上一拍,「呼」地一股水柱衝天而起,撞散黃煙直朝五毒叟迫去。

  巴星絕邁步搶到五毒叟身前,出掌震碎水柱,喝道:「小心我殺了你們的同伴!」

  楊恆滿不在乎道:「殺便殺吧,反正我早就瞧這傢伙不順眼,便有勞諸位了。」

  真誠大怒,叫道:「真源,你還有沒有點兒兄弟義氣?回頭我跟你沒完!」

  巴星絕一時沒想明白真誠口中的「真源」到底是誰,冷冷一哼道:「葛陽,給這小禿驢放點兒血!」

  誰知葛陽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壓根沒聽到巴星絕的吩咐。

  巴星絕瞧出不對,心中一凜喝道:「葛陽,你聽沒聽見我的話?」

  葛陽還是不應,真煩吐了吐舌頭道:「他不會是睡著了吧?」

  楊恆心知肚明葛陽已遭了真誠的暗算,笑著道:「站著也能睡,厲害厲害!」

  真誠搖頭道:「以小僧的經驗,還是躺著睡舒服些。」伸手在葛陽身上輕輕一推,就見他魁梧的身軀直挺挺仰面倒下。

  君山二虎裡的老二葛風大吃一驚,叫道:「小賊禿,你把我大哥怎麼了?」掣出魔刀劈向真誠面門。

  真誠靈巧躲過刀鋒,叫道:「喂,你們幾個還不趕快來幫忙!」說話間他的身形一晃一搖,又化解了葛風的三記刀招。

  孫二姑冷叱道:「好小子,敢在老娘面前裝蒜!」振腕祭起玉鐲砸向真誠背心。

  「嗤──」楊恆早就在掌心裡暗藏了一顆鵝卵石,見狀彈指射出。那玉鐲也算得是件通靈魔寶,卻被鵝卵石「叮」地一撞斜飛而出。

  沒等孫二姑施法收回,真煩斜刺裡飛出穩穩將玉鐲抓到手裡,嘻嘻一笑道:「上好的玉鐲說扔就扔,女施主果然財大氣粗。不如就送給小僧,咱們結個善緣。」

  孫二姑又氣又心疼,罵道:「小禿驢,快將鐲子還我!」縱身朝真煩追去。

  真煩口中大叫道:「女施主莫追莫追!」提氣就往林子裡奔去。

  孫二姑豈肯善罷甘休,在後窮追不捨道:「小禿驢,老娘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巴星絕似感覺到不妙,向五毒叟招呼道:「秦兄,速戰速決,莫要驚動了山上的老禿驢!」

  五毒叟仗著一身殺人於無形的毒功,獰笑聲道:「交給老夫了!」催動五毒魔氣揮掌拍向楊恆。

  楊恆濕漉漉泡在溪水裡,見五毒叟等人起意殺人滅口,當下也不客氣,使出五成功力呼地一掌迎上。

  「砰!」雙掌交擊,五毒叟的身軀如捆柴禾倒飛出十多丈,摔落在地沒了動靜,竟是被他勢大力沉的掌勁硬生生震昏過去。

  巴星絕看得心膽俱寒,驚問道:「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人?」

  真菜眉飛色舞道:「他是我同門師弟,現任滅照宮副宮主的楊恆啊!」

  巴星絕「啊」了聲嚇得掉頭就逃,便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和楊恆動手,只是心裡想不明白雲岩宗和滅照宮勢同水火,兩家人怎又走到一塊兒去了?

  這時真誠探指點倒葛風,瞧見真煩悠悠然獨自一人從樹林裡走了出來,便問道:「那位追你的女施主呢?」

  真煩笑吟吟道:「我在林子里布了個小陣,那位女施主正忙著轉圈圈玩兒呢。」

  次日清晨楊恆獨自前往上方圓拜會明燈大師。這上方圓乃是雲岩宗的前輩高僧以莫大神通在塵世間辟出的佛門幻境,與天心池的枯崖秘境有異曲同工之妙,為歷代本宗翹楚高僧修煉悟法之地。

  它的入口位於金頂禪院後的一片幽靜溪谷中。楊恆曾經數度前來,於溪谷中的道路並不陌生。他沿著小溪緩步而行,谷中晨風徐拂百鳥齊歌,洗去了僕僕風塵。

  行出三五里,聽到前方水聲潺潺,卻已到了溪水的源頭。一股清澈的泉水從山間岩縫裡汩汩冒出,岩上刻有雲岩宗第三代宗主的手跡,自上而下書寫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他在山岩前站了少頃,就見一股輕煙緩緩從泉水下升騰而起,順著風勢飄了過來。

  沒一會兒楊恆的身影便被這白茫茫的輕煙包圍,四周景物逐漸模糊混沌,腳下的山石亦隨之消失,好似整個人已飄浮在了雲端。

  耳畔的水聲倏忽遠去,前方的雲霧裡緩緩露出一座飛懸的山峰,彷彿隔得極遠。

  山峰不斷推進,它下方上圓呈蘑菇狀,通體灰褐雲氣縈繞,足有數千丈高。

  楊恆已非第一次來到上方圓,當即掠身一縱,踏到圓盤般鋪展的峰頂。

  他舉目望去,方圓數百畝的峰頂上松柏常青綠意盎然,一條溪澗流水淙淙自上方的五色祥雲裡洩下,水剛流到地上又即消失無蹤。有四根石柱各踞峰頂一角高聳入雲,柱身上依次刻有「空、泯、真、無」的古樸篆字。

  楊恆來到山澗前,躬身施禮道:「弟子真源拜見大師。」

  但聽山澗後傳來明燈大師熟悉的笑聲道:「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笑聲未落,只見澗水似珠簾般向兩旁分開,明燈大師消瘦的身形從後步出,雙腳如踏雲梯順流而下,來到楊恆近前。

  楊恆定睛打量明燈大師,見他眉宇間的光澤愈發晶瑩,雖然依舊是嬉笑無羈,卻較從前多了一股超然物外的空靈仙氣,不由歡喜道:「大師,你可越活越灑脫了。」

  「少來拍我馬屁,」明燈大師笑罵道:「為了你前幾日寄來的書信,忙得和尚我東奔西跑連鞋底也磨爛了。你想輕描淡寫兩句話就矇混過關麼?」袍袖一撣,地上赫然多了張石桌和兩個石墩。

  楊恆見怪不怪,輕笑道:「那不是借您老的金字招牌使一使嗎?可惜大師將酒戒了,我只好帶些上好的茶葉來孝敬你老人家。」

  明燈大師一瞪眼道:「我有那麼老么?他們是衝著先師的面子才勉強點頭答應,至於這事成與不成還得看你小子的本事和造化。」說罷拂袖化出火爐水壺,取了澗水將楊恆帶來的茶葉煮上。

  楊恆老實不客氣地在明燈大師身邊坐下,說道:「有些事我並未寫在信上,也不知這幾件事對大師而言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明燈大師道:「好也罷,壞也罷,你都說來聽聽。」

  楊恆神情一肅,說道:「據我所知,石老夫人很可能尚在人世,而且和銀面人的陰謀大有干係。由此推之,或許頌霜的娘親也並不是真死。」

  出乎楊恆意料之外,明燈大師靜靜聽完,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驚訝激動之色,提起水壺將面前的茶杯倒滿,說道:「還有呢?」

  楊恆略感詫異地看了明燈大師一眼,回答道:「司徒奇哲便是天師,真禪正跟在他的身邊,目下不知去向。」

  他將自己瓊崖之行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最後道:「雖然司徒奇哲業已敗逃,但石老夫人、龔異嵬等人始終未曾露面,就連擄走端木神醫和我爹爹遺體的銀面人和玉樹臨風蕭霸白也絕非一夥,加上失蹤已久的雪峰二真,種種謎團仍不得解……其行事之詭異莫測,實力之深厚可怕,遠遠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明燈大師悶聲不響地喝了口香茶,緩緩道:「以宗神秀的身份,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但如果老夫人此舉只為報復宗神秀,那目的已然達到,為何又屢屢將手伸向魔教、雲岩宗和滅照宮?難道……她想一統仙林麼?」

  楊恆道:「石老夫人未必會有此雄心壯志,卻難保司徒奇哲無此幻想。」

  明燈大師吹開漂浮在杯口的茶葉,說道:「如此說來除了瓊崖島外,老夫人和司徒奇哲必定還有一處沒被發現的秘密巢穴。司徒奇哲極有可能投奔了那裡,休養生息徐圖東山再起。」

  楊恆想了想,問道:「大師,能否問一問石老爺子?畢竟夫妻一場,他對石老夫人的瞭解遠勝外人,說不定能從中找到線索。」

  明燈大師不置可否,一笑起身道:「真源,你不是一直問我坐在參天柱上是怎樣的滋味麼?今日就讓你親身體驗一回。」

  楊恆大喜道:「太好了!大師,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最慷慨大方不過。」

  明燈大師不理楊恆的溜鬚拍馬,帶他來到刻有「泯」字的參天柱前,說道:「這參天柱又叫苦行石。你切不可逞強,一旦察覺情形不妙就立刻撤下來。」

  楊恆丹田提氣,身形冉冉飛昇落到參天柱上。只見四周雲霧蒼茫,已看不到下方的景狀。不等楊恆盤膝坐定,一股突如其來的無形念力重重轟擊在他的靈台之上。

  楊恆只覺「轟」地一聲,靈台劇震魂魄欲散,身子險些就從參天柱上栽落。

  虧得他禪心堅凝,口中低喝聲:「咄!」雙手結成無畏印,猛力下坐這才穩住。

  「砰砰砰──」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龐大念力穿越肉軀阻隔,一次次轟擊在楊恆的靈台上,就像厚重的開山斧不停地向他劈斬下來。

  楊恆連運三無漏絕學和菩提心功,依舊不能抵擋這股強橫念力的砍伐,靈台在連番的轟擊之下漸漸裂開一絲縫隙。

  「呼──」這道縫隙從裡往外猛然迸裂開來,楊恆恍惚中見到一蓬似真似幻的金色光芒自體內爆出,在雲霧間霍然劈開一條巨大的裂痕,跟著從裡頭飛出無數細長的怪蛇,向他鋪天蓋地地纏繞而來。

  楊恆本能地提掌相拒,卻驚駭地發現在裂痕呈現的一瞬,自己彷彿驟然失去了肉身,只剩下赤裸裸的元神恰似被禁錮緊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瞧著一條條怪蛇肆無忌憚地噬咬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奇怪的是被噬咬處並未感覺到絲毫的痛楚,反而全身隨之流過一種強烈而荒誕不經的快感。

  之所以稱其荒誕不經,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湧起了種種難以克制的念頭──與石頌霜雲雨巫山,凌遲宗神秀,鞭屍盛霸禪,乃至令得天下正魔兩道包括三魔四聖在內的所有高手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最終與日月同輝共天地不朽……

  這些瘋狂惡念紛沓而來,充滿淫亂血腥卻沒有讓楊恆覺得有分毫的不妥和負疚,如同脫韁的野馬掙開思維的束縛,狂野地奔騰在搖搖欲墜的靈台上。

  只要一個念頭,所有的幻想就會立即在眼前化為真實的體驗。他赫然化身為這天地間無所不能掌控者,可以盡情宣洩自己的慾望,將那些早已被禪心消融、淡忘、壓制的負面情緒隨心所欲地演化成現實。

  他忘乎所以地放聲長嘯,嘯聲裡充滿不可掩飾亦無意掩飾的濃烈欲求,穿越過跌宕層雲直朝無盡的虛空裡洶湧衝去。

  這嘯聲遙遙傳入明燈大師的耳朵裡,竟使他心頭震顫油然升起一股寒意,忙懾定心神苦笑聲道:「這小子好強的魔意!」

  「要不要把他喚醒過來?」說話的是神會宗宗主殷長空,不知何時他和雲岩宗的宗主明水大師、西崑侖雪峰派掌門無極真人一起已來到上方圓中,同坐在溪澗邊的石墩上,心不在焉地品著明燈大師烹煮的香茗。

  「萬一走火入魔狂性大發,」頓了頓,殷長空接著道:「當世沒幾個人能制住他。」

  「等一等,」明燈大師側耳傾聽楊恆的嘯聲,徐徐道:「我相信他能挺過去。」

  無極真人油然笑道:「嚴兄此舉可謂用心良苦,貧道打心眼裡佩服。」

  明燈大師微微一笑,曉得無極真人已猜到他成就楊恆的苦心。假如這少年能不負所望闖過「幻妄心劫」,便可臻至返璞歸真之境,從此禪心無礙成為真正能與三魔四聖並駕齊驅的新一代宗師領袖。這是一個自己目下也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旦成功,即令無極真人、殷長空和明水大師亦要為之側目,繼而不得不對楊恆作出新的估量和評價。

  這也是他為何要請三大掌門親眼見證楊恆坐石破劫的用意,卻也非單純為了這個少年。在劍聖歸隱,佛聖長逝,而道聖身敗名裂、畫聖置身世外的時下,楊恆若能挺身而出,或許可以改變整個仙林,甚而創造出一個嶄新的傳奇。

  而一個能夠破解幻妄心劫禪心歸真的少年,足以贏得任何人的敬重與欽佩,

  可如果他失敗了呢?明燈大師心裡亦在擔憂。他的腦海中浮現過一幅記憶猶新的畫面:一個九歲多的孩子傷痕纍纍地躺在病榻上,滿腔憤懣地對著自己怒吼道:「我不怕死,我要找到我的娘親,救出我的爹爹!」

  彈指十年,這孩子已成長為昂藏少年,修為尚且遠勝於己。然而不論再過多少年,再有多高的修為,在自己的心目中他依舊是那個曾經徬徨無助,孤單瘦弱的孩子。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洗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明燈大師的心中默默念道:「真源……是到了你塵洗光生,照破山河的時候了──」

  神思不屬間,他突然一怔,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原來,參天柱上的嘯聲停了。

  「不好!」明燈大師不由自主地彈身站起,呆呆仰望著沒入雲端的參天柱,眉宇之間的憂色愈加濃厚起來,輕輕道:「也許是我太過急於求成,難為他了……」

  而此際的楊恆已壓根聽不到明燈大師在說什麼。他完全陷入了迷失的深淵裡,任由自己的思緒在虛幻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快感。

  他並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那成千上萬條怪蛇是埋壓在人性深處的惡念所生,而他正恣意放縱諸般惡念在心中瘋長,吞噬去靈性與良知,只想在這一片任由自己主宰的世界裡盡情暢遊。

  有了這樣無休無止的快樂,還要升仙做什麼?縱然是天上是仙境,又豈有人間這般的逍遙快活?他無限自得地想到。但是有哪裡不對,腦海裡像是觸動到某種極為熟悉且至關緊要的東西,讓陷入瘋狂的心停了一停。

  那是什麼?他有些迷茫地搜索道:「天上……人間,人間……天上──兩心同。」

  終於,楊恆記起來了,他曾經有過一個誓諾,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孩是他一生的摯愛。而他,卻曾經僅僅因為猜疑便無端傷害過她,幾乎失去她。

  魔意一陣遽然鼓蕩,兇猛地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便將這剛剛記起的誓諾吞沒。

  耳畔像是有個聲音在誘惑道:「忘掉吧,只要你想要,就可以得到──」

  楊恆的身軀痛苦地顫慄,感覺這聲音幾乎無可抗拒,摧毀自己的意志,要他屈服匍匐在慾望的汪洋中。

  諸般幻象裡,浮現起石頌霜淚眼淒迷的微笑,像把兩人之間曾有過的悲歡離合點點滴滴注進心田。在魔意的風暴狂瀾裡,她的微笑脆弱而渺小,似乎只要輕輕吹來一陣風,就會在瞬間熄滅。

  「不──」楊恆陡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吼聲隆隆迴蕩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

  「呼──」懷中的驚仙令光芒暴漲,倏然有了回應。楊恆的腦海一記轟鳴,元神來到一座冰天雪地的山頂上。

  依稀里,楊恆好似看見了空照大師腳踏芒鞋手托銅缽遠遠走來,如梵音天籟般地誦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諸行無常,諸漏皆苦,你若不能放下自我,這山終究是山──」

  諸行無常,諸漏皆苦。楊恆的心細細地咀嚼著,來自記憶中的種種修悟與靈念漸漸清晰,如清泉般流淌在他的心頭。

  「轟!」雪山消失,空照大師的身影也隱沒在無邊無際的空茫中。

  高遠的天幕如碧海般波動起伏,驟然亮起一簇金光。沒等楊恆看清那金光是什麼,一道天雷卷挾著震耳欲聾的呼嘯從天而降,轟擊在他的身上。

  「砰!」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刺激起楊恆所有的神經與感官,讓他覺得哪怕此刻死去也是一種解脫的幸福。

  然而他沒有死,在金雷劈擊之下,他迷惘混沌的靈台卻緩緩升起一團光,擴散充盈了周身。

  「砰、砰、砰砰──」雷伐其身,禪心漸凝。楊恆忍不住發出一記低低的呻吟,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喜悅,眼前的那簇金光卻逐漸清晰起來,化作了一本高懸在天宇間的巨大經書。

  書頁徐徐地翻動,而每翻過一頁,便會有一道金雷轟擊下來。

  楊恆看清楚了,那是一本金煌煌的《金剛經》。頁面上的文字正不停地匯聚成雷光,穿越過他的元神直指本心。

  雷聲隆隆,光華萬丈。他心無旁騖地接納著來自上蒼的餽贈,惡念如春陽化雪般消融蒸發,靈台充滿了真知的光亮。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楊恆的元神徐徐退出了驚仙令,回覆到肉身中。

  他睜開眼睛,視野裡呈現出不曾有過的光明,足以穿透身周層層疊疊的雲霧,破開上方圓的虛幻景象,看到美好世間的花開花落。

  漸漸地,楊恆的思緒恢復過來,只覺得胸中一陣風清月明,萬事不留塵埃。

  他似掙脫了所有塵世枷鎖的飛鳥,好似只消舒展開雙翅,就能衝出天地的禁制,躍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

  他的心念只是一動,人已回到參天柱下。明燈大師、明水大師、無極真人、殷長空一起向他步來,臉上均都含著笑意。

  然而楊恆卻能敏銳地洞悉到,這四人笑容中隱藏的不同意味。

  首先開口的是明水大師,他雙手合十竟是欠身一禮,眼神裡不再含有昨日的猜疑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友善與信任,微笑說道:「善哉,善哉……真源,恭喜你破開幻妄心劫,踏入歸真大道。」

  跟著是無極真人灑脫的笑聲道:「往後貧道該叫你什麼──真聖抑或是恆聖?」

  殷長空也笑了笑,卻掩飾不住內心的豔羨與驚駭,道:「或許叫『魔聖』更合適。」

  楊恆淡然一笑,笑容無礙無掛如一縷拂過眾人心頭的清風,卻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凝視在明燈大師含笑不語的臉上,千言萬語盡在彼此的微笑中。

  ◇◇◇◇

  午後的陽光照耀在幽寂的山林裡,也灑入到楊恆的心中。一路緩行而來,他全身心地感受著天地之間千姿百態的美。

  得到了明水大師的特許,他終於能夠來到玄沙佛塔探望在此面壁修行的娘親。

  鎮守在塔外黃衣四僧之一的真曹引領著楊恆一起走入塔中。

  這是故地重遊了。楊恆舉目打量著塔內的景狀,想起當日被囚入玄沙佛塔時的憤怒絕望,而今的心情已全然不同。

  真曹將他帶到母親修行的石室前,合十禮道:「施主探視完畢後逕自離開就是,小僧先回塔外了。」

  楊恆謝過真曹,伸手將門拉開。木魚聲聲,一個熟悉的背影緩緩出現在了楊恆的眼簾中。宋雪致背對沙門盤腿靜坐,正虔誠地誦讀經書。

  楊恆安靜地站在門口注視母親許久,看著她一身緇衣的模樣,眼眶慢慢熱了。

  經文誦完,宋雪致輕輕放下木魚槌,低低的聲音問道:「是你麼,阿恆?」

  楊恆沒有應聲,一步步走到母親的背後,俯下身如兒時淘氣的樣子,輕輕伏在了宋雪致的背上,將頭枕住她的肩膀,感受著絲絲縷縷的溫暖。

  宋雪致的身子顫了顫,說道:「還當自己小麼,也不怕壓垮了我。」平淡的語氣裡,卻無法掩藏住內心的歡喜與慈愛。

  楊恆抬起身,說道:「我剛才在門外站了很久,不敢打擾您。只是看您誦讀經文的樣子,我就能體會到您如今的心情。我本想問問您,這三年多過得可好?但此刻已不必再問。」

  宋雪致略感驚訝地轉臉望向兒子,說道:「看來我也不必問你同樣的問題了。」

  楊恆一笑,走到母親身前恭恭敬敬地盤腿坐下,說道:「那您要不要問問我:為了見您,是不是又強闖了玄沙佛塔?」

  宋雪致憐愛地端詳著愛子,搖頭微笑。

  楊恆眨眨眼,說道:「好讓娘親知曉,你的阿恆如今已正式做了滅照宮的副宮主,率領一干魔道豪雄堂而皇之的前來拜會雲岩宗。」

  宋雪致一怔,問道:「你回到東崑崙了?」

  楊恆點點頭,道:「老天爺讓我吃了很多苦,可也給了我很多。我想承擔起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為大家做一點兒力所能及的事。」

  宋雪致沉默片刻,問道:「你來峨眉是楊惟儼的意思麼?」

  「他瘋了,」楊恆低聲道:「如今的滅照宮暫由我代為執掌。就在今早,我已和雲岩宗、神會宗和雪峰派達成和解協議,並且勒石立約,即便楊惟儼哪一天清醒過來,也不能輕易推翻。」

  宋雪致難以置信地看著楊恆,訥訥道:「你和三大派和解了?」

  楊恆開心地笑著,答道:「是啊,從今往後我就能多睡幾個安穩覺了。」

  宋雪致剎那間明白了愛子的心意。她知道楊恆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調和正魔兩道之間的恩怨仇殺,亦是在代自己贖罪。

  她的眸中閃現出了淚光,輕聲道:「阿恆,苦了你。」

  楊恆滿不在乎地搖搖頭道:「哪有的事?如今當了副宮主,又威風又好玩兒,我正後悔幹嘛早兩年沒回東崑崙呢。」

  宋雪致莞爾一笑,輕撫愛子瘦削的面頰,說道:「這樣我和南泰都能放心了。阿恆,謝謝你為娘親所做的一切。」

  楊恆微微笑著道:「媽,我可是您的兒子。再說,爹爹若在天上看見了,也一定會喜歡。」

  宋雪致悠悠抬眼,輕輕道:「是的,南泰一定會喜歡──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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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 恆心擎天 第八章 上方圓

  次日清晨楊恆獨自前往上方圓拜會明燈大師。這上方圓乃是雲岩宗的前輩高僧以莫大神通在塵世間辟出的佛門幻境,與天心池的枯崖秘境有異曲同工之妙,為歷代本宗翹楚高僧修煉悟法之地。

  它的入口位於金頂禪院後的一片幽靜溪穀中。楊恆曾經數度前來,于溪谷中的道路並不陌生。他沿著小溪緩步而行,谷中晨風徐拂百鳥齊歌,洗去了僕僕風塵。

  行出三五裏,聽到前方水聲潺潺,卻已到了溪水的源頭。一股清澈的泉水從山間岩縫裏汩汩冒出,岩上刻有雲岩宗第三代宗主的手跡,自上而下書寫道:“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他在山岩前站了少頃,就見一股輕煙緩緩從泉水下升騰而起,順著風勢飄了過來。

  沒一會兒楊恆的身影便被這白茫茫的輕煙包圍,四周景物逐漸模糊混沌,腳下的山石亦隨之消失,好似整個人已飄浮在了雲端。

  耳畔的水聲倏忽遠去,前方的雲霧裏緩緩露出一座飛懸的山峰,仿佛隔得極遠。

  山峰不斷推進,它下方上圓呈蘑菇狀,通體灰褐雲氣縈繞,足有數千丈高。

  楊恆已非第一次來到上方圓,當即掠身一縱,踏到圓盤般鋪展的峰頂。

  他舉目望去,方圓數百畝的峰頂上松柏常青綠意盎然,一條溪澗流水淙淙自上方的五色祥雲裏洩下,水剛流到地上又即消失無蹤。有四根石柱各踞峰頂一角高聳入雲,柱身上依次刻有“空、泯、真、無”的古樸篆字。

  楊恆來到山澗前,躬身施禮道:“弟子真源拜見大師。”

  但聽山澗後傳來明燈大師熟悉的笑聲道:“你小子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笑聲未落,只見澗水似珠簾般向兩旁分開,明燈大師消瘦的身形從後步出,雙腳如踏雲梯順流而下,來到楊恆近前。

  楊恆定睛打量明燈大師,見他眉宇間的光澤愈發晶瑩,雖然依舊是嬉笑無羈,卻較從前多了一股超然物外的空靈仙氣,不由歡喜道:“大師,你可越活越灑脫了。”

  “少來拍我馬屁,”明燈大師笑駡道:“為了你前幾日寄來的書信,忙得和尚我東奔西跑連鞋底也磨爛了。你想輕描淡寫兩句話就蒙混過關麼?”袍袖一撣,地上赫然多了張石桌和兩個石墩。

  楊恆見怪不怪,輕笑道:“那不是借您老的金字招牌使一使嗎?可惜大師將酒戒了,我只好帶些上好的茶葉來孝敬你老人家。”

  明燈大師一瞪眼道:“我有那麼老麼?他們是沖著先師的面子才勉強點頭答應,至於這事成與不成還得看你小子的本事和造化。”說罷拂袖化出火爐水壺,取了澗水將楊恆帶來的茶葉煮上。

  楊恆老實不客氣地在明燈大師身邊坐下,說道:“有些事我並未寫在信上,也不知這幾件事對大師而言算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明燈大師道:“好也罷,壞也罷,你都說來聽聽。”

  楊恆神情一肅,說道:“據我所知,石老夫人很可能尚在人世,而且和銀面人的陰謀大有干係。由此推之,或許頌霜的娘親也並不是真死。”

  出乎楊恆意料之外,明燈大師靜靜聽完,臉上絲毫沒有流露出驚訝激動之色,提起水壺將面前的茶杯倒滿,說道:“還有呢?”

  楊恆略感詫異地看了明燈大師一眼,回答道:“司徒奇哲便是天師,真禪正跟在他的身邊,目下不知去向。”

  他將自己瓊崖之行的經歷原原本本地說了,最後道:“雖然司徒奇哲業已敗逃,但石老夫人、龔異嵬等人始終未曾露面,就連擄走端木神醫和我爹爹遺體的銀面人和玉樹臨風蕭霸白也絕非一夥,加上失蹤已久的雪峰二真,種種謎團仍不得解……其行事之詭異莫測,實力之深厚可怕,遠遠超乎我的意料之外。”

  明燈大師悶聲不響地喝了口香茶,緩緩道:“以宗神秀的身份,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但如果老夫人此舉只為報復宗神秀,那目的已然達到,為何又屢屢將手伸向魔教、雲岩宗和滅照宮?難道……她想一統仙林麼?”

  楊恆道:“石老夫人未必會有此雄心壯志,卻難保司徒奇哲無此幻想。”

  明燈大師吹開漂浮在杯口的茶葉,說道:“如此說來除了瓊崖島外,老夫人和司徒奇哲必定還有一處沒被發現的秘密巢穴。司徒奇哲極有可能投奔了那裏,休養生息徐圖東山再起。”

  楊恆想了想,問道:“大師,能否問一問石老爺子?畢竟夫妻一場,他對石老夫人的瞭解遠勝外人,說不定能從中找到線索。”

  明燈大師不置可否,一笑起身道:“真源,你不是一直問我坐在參天柱上是怎樣的滋味麼?今日就讓你親身體驗一回。”

  楊恆大喜道:“太好了!大師,我就知道你是好人,最慷慨大方不過。”

  明燈大師不理楊恆的溜鬚拍馬,帶他來到刻有“泯”字的參天柱前,說道:“這參天柱又叫苦行石。你切不可逞強,一旦察覺情形不妙就立刻撤下來。”

  楊恆丹田提氣,身形冉冉飛升落到參天柱上。只見四周雲霧蒼茫,已看不到下方的景狀。不等楊恆盤膝坐定,一股突如其來的無形念力重重轟擊在他的靈台之上。

  楊恆只覺“轟”地一聲,靈台劇震魂魄欲散,身子險些就從參天柱上栽落。

  虧得他禪心堅凝,口中低喝聲:“咄!”雙手結成無畏印,猛力下坐這才穩住。

  “砰砰砰──”這不知從何而來的龐大念力穿越肉軀阻隔,一次次轟擊在楊恆的靈臺上,就像厚重的開山斧不停地向他劈斬下來。

  楊恆連運三無漏絕學和菩提心功,依舊不能抵擋這股強橫念力的砍伐,靈台在連番的轟擊之下漸漸裂開一絲縫隙。

  “呼──”這道縫隙從裏往外猛然迸裂開來,楊恆恍惚中見到一蓬似真似幻的金色光芒自體內爆出,在雲霧間霍然劈開一條巨大的裂痕,跟著從裏頭飛出無數細長的怪蛇,向他鋪天蓋地地纏繞而來。

  楊恆本能地提掌相拒,卻驚駭地發現在裂痕呈現的一瞬,自己仿佛驟然失去了肉身,只剩下赤裸裸的元神恰似被禁錮緊鎖無法動彈,只能眼睜睜瞧著一條條怪蛇肆無忌憚地噬咬在了自己的身上。

  但奇怪的是被噬咬處並未感覺到絲毫的痛楚,反而全身隨之流過一種強烈而荒誕不經的快感。

  之所以稱其荒誕不經,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湧起了種種難以克制的念頭──與石頌霜雲雨巫山,淩遲宗神秀,鞭屍盛霸禪,乃至令得天下正魔兩道包括三魔四聖在內的所有高手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最終與日月同輝共天地不朽……

  這些瘋狂惡念紛遝而來,充滿淫亂血腥卻沒有讓楊恆覺得有分毫的不妥和負疚,如同脫韁的野馬掙開思維的束縛,狂野地奔騰在搖搖欲墜的靈臺上。

  只要一個念頭,所有的幻想就會立即在眼前化為真實的體驗。他赫然化身為這天地間無所不能掌控者,可以盡情宣洩自己的欲望,將那些早已被禪心消融、淡忘、壓制的負面情緒隨心所欲地演化成現實。

  他忘乎所以地放聲長嘯,嘯聲裏充滿不可掩飾亦無意掩飾的濃烈欲求,穿越過跌宕層雲直朝無盡的虛空裏洶湧沖去。

  這嘯聲遙遙傳入明燈大師的耳朵裏,竟使他心頭震顫油然升起一股寒意,忙懾定心神苦笑聲道:“這小子好強的魔意!”

  “要不要把他喚醒過來?”說話的是神會宗宗主殷長空,不知何時他和雲岩宗的宗主明水大師、西昆侖雪峰派掌門無極真人一起已來到上方圓中,同坐在溪澗邊的石墩上,心不在焉地品著明燈大師烹煮的香茗。

  “萬一走火入魔狂性大發,”頓了頓,殷長空接著道:“當世沒幾個人能制住他。”

  “等一等,”明燈大師側耳傾聽楊恆的嘯聲,徐徐道:“我相信他能挺過去。”

  無極真人油然笑道:“嚴兄此舉可謂用心良苦,貧道打心眼裏佩服。”

  明燈大師微微一笑,曉得無極真人已猜到他成就楊恆的苦心。假如這少年能不負所望闖過“幻妄心劫”,便可臻至返璞歸真之境,從此禪心無礙成為真正能與三魔四聖並駕齊驅的新一代宗師領袖。這是一個自己目下也難以企及的高度。一旦成功,即令無極真人、殷長空和明水大師亦要為之側目,繼而不得不對楊恆作出新的估量和評價。

  這也是他為何要請三大掌門親眼見證楊恆坐石破劫的用意,卻也非單純為了這個少年。在劍聖歸隱,佛聖長逝,而道聖身敗名裂、畫聖置身世外的時下,楊恆若能挺身而出,或許可以改變整個仙林,甚而創造出一個嶄新的傳奇。

  而一個能夠破解幻妄心劫禪心歸真的少年,足以贏得任何人的敬重與欽佩,

  可如果他失敗了呢?明燈大師心裏亦在擔憂。他的腦海中浮現過一幅記憶猶新的畫面:一個九歲多的孩子傷痕累累地躺在病榻上,滿腔憤懣地對著自己怒吼道:“我不怕死,我要找到我的娘親,救出我的爹爹!”

  彈指十年,這孩子已成長為昂藏少年,修為尚且遠勝於己。然而不論再過多少年,再有多高的修為,在自己的心目中他依舊是那個曾經彷徨無助,孤單瘦弱的孩子。

  “我有明珠一顆,久被塵勞封鎖。今朝塵洗光生,照破山河萬朵!”明燈大師的心中默默念道:“真源……是到了你塵洗光生,照破山河的時候了──”

  神思不屬間,他突然一怔,從沉思中回到了現實。原來,參天柱上的嘯聲停了。

  “不好!”明燈大師不由自主地彈身站起,呆呆仰望著沒入雲端的參天柱,眉宇之間的憂色愈加濃厚起來,輕輕道:“也許是我太過急於求成,難為他了……”

  而此際的楊恆已壓根聽不到明燈大師在說什麼。他完全陷入了迷失的深淵裏,任由自己的思緒在虛幻中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與快感。

  他並不知道,自己所看到的那成千上萬條怪蛇是埋壓在人性深處的惡念所生,而他正恣意放縱諸般惡念在心中瘋長,吞噬去靈性與良知,只想在這一片任由自己主宰的世界裏盡情暢遊。

  有了這樣無休無止的快樂,還要升仙做什麼?縱然是天上是仙境,又豈有人間這般的逍遙快活?他無限自得地想到。但是有哪里不對,腦海裏像是觸動到某種極為熟悉且至關緊要的東西,讓陷入瘋狂的心停了一停。

  那是什麼?他有些迷茫地搜索道:“天上……人間,人間……天上──兩心同。”

  終於,楊恆記起來了,他曾經有過一個誓諾,那個一身白衣的女孩是他一生的摯愛。而他,卻曾經僅僅因為猜疑便無端傷害過她,幾乎失去她。

  魔意一陣遽然鼓蕩,兇猛地掀起滔天巨浪,頃刻間便將這剛剛記起的誓諾吞沒。

  耳畔像是有個聲音在誘惑道:“忘掉吧,只要你想要,就可以得到──”

  楊恆的身軀痛苦地顫慄,感覺這聲音幾乎無可抗拒,摧毀自己的意志,要他屈服匍匐在欲望的汪洋中。

  諸般幻象裏,浮現起石頌霜淚眼淒迷的微笑,像把兩人之間曾有過的悲歡離合點點滴滴注進心田。在魔意的風暴狂瀾裏,她的微笑脆弱而渺小,似乎只要輕輕吹來一陣風,就會在瞬間熄滅。

  “不──”楊恆陡然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大吼,吼聲隆隆回蕩在虛無縹緲的幻境中。

  “呼──”懷中的驚仙令光芒暴漲,倏然有了回應。楊恆的腦海一記轟鳴,元神來到一座冰天雪地的山頂上。

  依稀裏,楊恆好似看見了空照大師腳踏芒鞋手托銅缽遠遠走來,如梵音天籟般地誦道:“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諸行無常,諸漏皆苦,你若不能放下自我,這山終究是山──”

  諸行無常,諸漏皆苦。楊恆的心細細地咀嚼著,來自記憶中的種種修悟與靈念漸漸清晰,如清泉般流淌在他的心頭。

  “轟!”雪山消失,空照大師的身影也隱沒在無邊無際的空茫中。

  高遠的天幕如碧海般波動起伏,驟然亮起一簇金光。沒等楊恆看清那金光是什麼,一道天雷卷挾著震耳欲聾的呼嘯從天而降,轟擊在他的身上。

  “砰!”一股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劇痛刺激起楊恆所有的神經與感官,讓他覺得哪怕此刻死去也是一種解脫的幸福。

  然而他沒有死,在金雷劈擊之下,他迷惘混沌的靈台卻緩緩升起一團光,擴散充盈了周身。

  “砰、砰、砰砰──”雷伐其身,禪心漸凝。楊恆忍不住發出一記低低的呻吟,說不出是痛苦還是喜悅,眼前的那簇金光卻逐漸清晰起來,化作了一本高懸在天宇間的巨大經書。

  書頁徐徐地翻動,而每翻過一頁,便會有一道金雷轟擊下來。

  楊恆看清楚了,那是一本金煌煌的《金剛經》。頁面上的文字正不停地彙聚成雷光,穿越過他的元神直指本心。

  雷聲隆隆,光華萬丈。他心無旁騖地接納著來自上蒼的饋贈,惡念如春陽化雪般消融蒸發,靈台充滿了真知的光亮。

  不知又過了多少時候,楊恆的元神徐徐退出了驚仙令,回復到肉身中。

  他睜開眼睛,視野裏呈現出不曾有過的光明,足以穿透身周層層疊疊的雲霧,破開上方圓的虛幻景象,看到美好世間的花開花落。

  漸漸地,楊恆的思緒恢復過來,只覺得胸中一陣風清月明,萬事不留塵埃。

  他似掙脫了所有塵世枷鎖的飛鳥,好似只消舒展開雙翅,就能沖出天地的禁制,躍升到一個前所未有的世界。

  他的心念只是一動,人已回到參天柱下。明燈大師、明水大師、無極真人、殷長空一起向他步來,臉上均都含著笑意。

  然而楊恆卻能敏銳地洞悉到,這四人笑容中隱藏的不同意味。

  首先開口的是明水大師,他雙手合十竟是欠身一禮,眼神裏不再含有昨日的猜疑警惕,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友善與信任,微笑說道:“善哉,善哉……真源,恭喜你破開幻妄心劫,踏入歸真大道。”

  跟著是無極真人灑脫的笑聲道:“往後貧道該叫你什麼──真聖抑或是恆聖?”

  殷長空也笑了笑,卻掩飾不住內心的豔羨與驚駭,道:“或許叫‘魔聖’更合適。”

  楊恆淡然一笑,笑容無礙無掛如一縷拂過眾人心頭的清風,卻沒有說話。

  他的目光凝視在明燈大師含笑不語的臉上,千言萬語盡在彼此的微笑中。

  ◇◇◇◇

  午後的陽光照耀在幽寂的山林裏,也灑入到楊恆的心中。一路緩行而來,他全身心地感受著天地之間千姿百態的美。

  得到了明水大師的特許,他終於能夠來到玄沙佛塔探望在此面壁修行的娘親。

  鎮守在塔外黃衣四僧之一的真曹引領著楊恆一起走入塔中。

  這是故地重遊了。楊恆舉目打量著塔內的景狀,想起當日被囚入玄沙佛塔時的憤怒絕望,而今的心情已全然不同。

  真曹將他帶到母親修行的石室前,合十禮道:“施主探視完畢後逕自離開就是,小僧先回塔外了。”

  楊恆謝過真曹,伸手將門拉開。木魚聲聲,一個熟悉的背影緩緩出現在了楊恆的眼簾中。宋雪致背對沙門盤腿靜坐,正虔誠地誦讀經書。

  楊恆安靜地站在門口注視母親許久,看著她一身緇衣的模樣,眼眶慢慢熱了。

  經文誦完,宋雪致輕輕放下木魚槌,低低的聲音問道:“是你麼,阿恆?”

  楊恆沒有應聲,一步步走到母親的背後,俯下身如兒時淘氣的樣子,輕輕伏在了宋雪致的背上,將頭枕住她的肩膀,感受著絲絲縷縷的溫暖。

  宋雪致的身子顫了顫,說道:“還當自己小麼,也不怕壓垮了我。”平淡的語氣裏,卻無法掩藏住內心的歡喜與慈愛。

  楊恆抬起身,說道:“我剛才在門外站了很久,不敢打擾您。只是看您誦讀經文的樣子,我就能體會到您如今的心情。我本想問問您,這三年多過得可好?但此刻已不必再問。”

  宋雪致略感驚訝地轉臉望向兒子,說道:“看來我也不必問你同樣的問題了。”

  楊恆一笑,走到母親身前恭恭敬敬地盤腿坐下,說道:“那您要不要問問我:為了見您,是不是又強闖了玄沙佛塔?”

  宋雪致憐愛地端詳著愛子,搖頭微笑。

  楊恆眨眨眼,說道:“好讓娘親知曉,你的阿恆如今已正式做了滅照宮的副宮主,率領一干魔道豪雄堂而皇之的前來拜會雲岩宗。”

  宋雪致一怔,問道:“你回到東昆侖了?”

  楊恆點點頭,道:“老天爺讓我吃了很多苦,可也給了我很多。我想承擔起自己本該承擔的責任,為大家做一點兒力所能及的事。”

  宋雪致沉默片刻,問道:“你來峨眉是楊惟儼的意思麼?”

  “他瘋了,”楊恆低聲道:“如今的滅照宮暫由我代為執掌。就在今早,我已和雲岩宗、神會宗和雪峰派達成和解協定,並且勒石立約,即便楊惟儼哪一天清醒過來,也不能輕易推翻。”

  宋雪致難以置信地看著楊恆,訥訥道:“你和三大派和解了?”

  楊恆開心地笑著,答道:“是啊,從今往後我就能多睡幾個安穩覺了。”

  宋雪致刹那間明白了愛子的心意。她知道楊恆這麼做,不僅僅是為了調和正魔兩道之間的恩怨仇殺,亦是在代自己贖罪。

  她的眸中閃現出了淚光,輕聲道:“阿恆,苦了你。”

  楊恆滿不在乎地搖搖頭道:“哪有的事?如今當了副宮主,又威風又好玩兒,我正後悔幹嘛早兩年沒回東昆侖呢。”

  宋雪致莞爾一笑,輕撫愛子瘦削的面頰,說道:“這樣我和南泰都能放心了。阿恆,謝謝你為娘親所做的一切。”

  楊恆微微笑著道:“媽,我可是您的兒子。再說,爹爹若在天上看見了,也一定會喜歡。”

  宋雪致悠悠抬眼,輕輕道:“是的,南泰一定會喜歡──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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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二集 恆心擎天 第九章 失蹤

  當天夜裏楊恆拜別明燈大師,與滅照宮群雄分道揚鑣,獨自禦劍趕往黃山。

  這日正午時分楊恆飛抵黃山腳下,他收了阿耨多羅劍禦風行向石鳳陽隱居的滌塵谷,在穀口正遇見采藥而歸的毒郎中司馬病。

  兩人暌別重逢自是十分欣喜,寒暄過後楊恆取出從青天良處搜繳來的那些個瓷瓶,交到司馬病手中道:“大哥,請鑒別一下這裏面是否有活死人丹的解藥?”

  司馬病愣了下問道:“楊兄弟,你是打哪里弄來這麼多丹藥?”

  楊恆便將自己如何設計引來青天良,以雙泯月輪將其轟殺的經過說了。司馬病一邊聽一邊甄別瓷瓶裏所盛的丹藥,最後選出一顆淺紫色的藥丸用指尖捏碎,放在嘴邊舔了舔,合目仔細品鑒。

  須臾之後司馬病睜開眼睛,盯著手心裏的藥粉搖了搖頭道:“可惜,可惜……”

  楊恆失望道:“莫非這些瓷瓶裏沒一個裝的是活死人丹的解藥?”

  “不,這確是解藥。”司馬病歎了口氣道:“可惜你晚來了半步。六天前厲夫人已來過黃山,將厲青原接走。看來好事多磨,你還得跑一趟樓蘭至尊堡。”

  楊恆吃了一驚,問道:“厲夫人接走了厲青原,這事頌霜知道麼?”

  “起初石姑娘不肯答應,可厲夫人一連幾日不停地勸說,甚至要向她下跪懇求。”司馬病回答道:“石姑娘沒奈何,更不能阻攔人家母子團圓,最後只好答應了厲夫人的請求。嘿嘿,接回了樓蘭又能如何?有道是報應不爽,到底是讓厲老魔嘗到了骨肉分離的痛苦滋味。若非看在石姑娘面上,又可憐厲青原的一片癡情,老夫連都懶得去問上一聲。”

  楊恆熟知司馬病夫婦與厲問鼎之間的恩怨情仇,苦笑道:“說不得,只好再去一次樓蘭至尊堡了。”

  司馬病道:“你能從青天良身上找到活死人丹的解藥,也真是天意。但楊兄弟,你是否想過厲青原蘇醒後,你和他還有石姑娘三人間該如何相處?”

  “我想過,”楊恆回憶著在蒼山中與石頌霜那刻骨銘心的擁吻,唇角逸出一絲自信的笑,道:“但有個問題是我從來不曾考慮的,那就是該不該救醒厲青原?!”

  司馬病若有所悟,醜陋的臉上泛起一抹欽佩的笑意道:“楊兄弟,你是真男兒。”

  楊恆摸摸自己的臉頰,笑道:“當然,對於這點我也從來不曾懷疑過。”

  兩人說說笑笑走入山谷,遠遠看到石頌霜和林婉容正坐在茅廬外閒談。望見楊恆的身影,石頌霜的俏臉上現出驚異的喜色,不由自主站起身道:“你……怎麼來了?”

  司馬病代答道:“楊兄弟找到了活死人丹的解藥,特地送來。”

  石頌霜輕輕“啊”了聲,明眸中閃動起驚心動魄的異彩,快活地注視著楊恆久久地沒有說話。

  “是真的?”林婉容亦驚喜地起身問道:“楊兄弟,你從哪兒找來的解藥?”

  也難怪她和司馬病均都有此疑問。當年厲問鼎逼她服食下活死人丹,司馬病為救愛妻走遍三山五嶽,終究未能配成解藥。豈知毒郎中二十年都沒辦到的事,楊恆卻在短短兩三年裏就給做成了,著實教人不敢相信。

  司馬病將前因後果說了,林婉容亦不由唏噓道:“楊兄弟,要不是你心細如發,這活死人丹的解藥便要隨青天良的屍首一起永埋黃土了。只怕青天良自己也沒想到,他貪心狠毒,盜藥焚屋,卻在無意中促成了件好事。”

  楊恆毫無得色,說道:“一飲一啄,莫不天定。這也是厲兄福澤深厚,善有善報。”

  聽到楊恆誇讚厲青原,石頌霜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從楊恆坦然回視的眼睛裏,沒有虛與委蛇與譏刺冷漠的影子。石頌霜芳心一陣喜慰,頓感到如釋重負的輕鬆。

  是的,她沒有想到楊恆竟果真履踐承諾,為厲青原送來活死人丹的解藥。

  積壓在她心頭這多年的陰霾終於開始消散,不但是為了厲青原有重生之望,更為了楊恆。

  她輕輕咬了下櫻唇,問道:“阿恆,你可以陪著我去樓蘭麼?”

  楊恆凝視著她,目光裏滿是溫柔,慢慢地點了點頭道:“我們還要一起去蓬萊。”

  一抹驚心動魄的紅暈升騰在石頌霜明豔無方的玉頰上。她沒有回答,因為答案已經寫在了彼此的心間。

  司馬病和林婉容悄然對視,看著眼前的這雙小兒女,他們的心裏也是由衷欣慰。

  無論如何,他們始終盼望著楊恆能和石頌霜重新走到一起。只因厲青原突如其來的變故,才使得這樣的一種希望變得越來越渺茫。

  而今橫亙在兩人之間的最大心結已然解開,只是又該如何面對醒來後的厲青原?

  司馬病咳嗽一聲,說道:“楊兄弟,石姑娘,你們慢慢聊。我和婉容還得去清理筐裏采來的藥材。”說罷背起籮筐,和林婉容一起離去。

  四周萬籟俱寂,靜得能夠聽到彼此的心跳聲。兩人脈脈對望,誰也不想開口打破這久違的寧和。

  “送你──”忽然楊恆將手伸到了石頌霜的面前,他攤開五指,掌心裏赫然是一支銀釵,“這是娘親昨天給我的。它值不了幾兩銀子,卻是我爹爹的遺物。所以在我心中,這支銀釵遠勝過世上一切的珍寶。”

  石頌霜心弦劇顫,緩緩接過銀釵。釵上還帶著楊恆火熱的體溫,更凝結著父子兩代的如海情深。

  略作猶豫,她將銀釵珍而重之地藏入袖中,卻看到楊恆臉上掠過一縷失望。

  “我想等到有一天,”她淺淺含笑說道:“你能親手為我戴上。”

  楊恆的心頭瞬間被一股狂喜吞沒,但覺這是自己此生中聽到過的最美妙的話語。

  他正想出言,不意靈台生警,一道巨鷹般的身影從穀口飛掠而至,飄落在草廬前。

  “厲掌門?”石頌霜望著來人暗自一凜,心道:“他為何來這裏?”

  厲問鼎面無表情,冷厲的目光掃過楊恆和石頌霜,鼻子裏重重一哼。

  要放從前就厲問鼎這滿懷敵意與輕蔑的冷哼,楊恆若不反唇相譏才是怪事。

  但現在他卻是置之一笑,抱拳道:“厲掌門,別來無恙?”

  厲問鼎愣了愣,似乎在奇怪面前站著的這個年輕人身上表現出來的變化。

  半晌過後他畢竟不願失了一方宗主的禮數與身份,沉著臉道:“你也在,很好。”

  石頌霜怕兩人又起爭端,問道:“厲掌門,不知你來此有何貴幹?”

  厲問鼎蔑然瞥過石頌霜,冷冷回答道:“我來接青原回樓蘭。”

  “你也來接青原?”石頌霜錯愕道:“他不是已經回樓蘭了麼?”

  “胡說八道!”厲問鼎微怒道:“你們把青原怎樣了?”

  石頌霜隱隱預感到不對勁兒,答道:“六天前,令夫人已親自接走了青原。”

  “不可能,”厲問鼎想也不想,斷然道:“她從未跟我提過要接回青原。何況有六天的工夫,他們也早該回到樓蘭了。可及至出門,老夫也未曾見到他們。”

  石頌霜大吃一驚,說道:“我無意騙你,那日厲夫人來接青原,司馬郎中夫婦也都在場。莫非……夫人和青原在回歸途中遭遇到什麼事故?”

  厲問鼎冷笑道:“還說你沒騙我?早在半個多月前我夫人就前往普陀山敬香許願,豈會莫名其妙地又跑來黃山?她若有此意,又焉能不告訴老夫?石頌霜,青原是老夫的兒子,至尊堡的少主人,你無權留他在此,更無需用這等不著邊際的謊話來瞞騙厲某!”

  楊恆搖搖頭道:“厲掌門,頌霜並未騙你。厲青原確是被令夫人接走。或許他們在路上有事耽擱了幾天,等你回到樓蘭自能見著。實不相瞞,我們已找到活死人丹的解藥,正要送去樓蘭。既然在此巧遇,便請厲掌門將解藥一併帶回。”

  厲問鼎哪里會信楊恆會為厲青原尋求解藥,嘿然說道:“我若讓青原服下你送的解藥,恐怕不消片刻便會一命歸天!到那時你們兩人就可心安理得地做起夫妻了!”

  石頌霜秀眉微蹙,漠然道:“厲掌門,你即不信,我也不必多說。這便請回吧。”

  厲問鼎眸中煞氣一閃,說道:“讓我抓了你去見石鳳陽,看他敢不還我兒子!”

  他身高臂長,只往前跨出了一步大手便探到石頌霜面前。

  楊恆橫身攔截,右手五指蜷曲使出一式“撥雲見日”在厲問鼎的鐵爪上輕輕一拂。

  厲問鼎手爪一麻攻勢盡消,不由愈發惱怒道:“小狗,那日在至尊堡中未曾分出勝負,今日厲某要讓你識得厲害!”左掌虛晃,大袖鼓蕩如雲橫掃楊恆胸口。

  楊恆挽住石頌霜纖腰,施展萬里雲天身法往後飄退五丈,脫出厲問鼎的袖風籠罩卻不還手,心平氣和道:“厲掌門,你關心愛子安危,在下亦能體諒。但厲青原確已不在黃山,你再是用強也無濟於事。”

  厲問鼎怒喝道:“誰要你這小狗體諒?”呼地一記大漠孤煙掌拍向楊恆胸口。

  其實在他的心裏並非絲毫不信石頌霜和楊恆所言。但一來他更不信素來溫順的妻子會背著自己接走厲青原;再則也不願接受這樣的事實,因此根本不理楊恆的解釋勸說,一意揮掌猛攻。

  楊恆見厲問鼎這一掌勢大力胸,倘若自己一再避讓不僅難以自保,還會累及身旁的石頌霜,於是丹田運勁使出北斗神掌。

  “砰!”雙掌交擊,竟是厲問鼎的身子晃了晃。他心中一震,將掌力提升到十成。

  兩人又硬撼了數掌難分伯仲,厲問鼎掣出魔槍喝了聲道:“拔劍!”槍鋒轉如車輪,幻動出層層疊疊的精光殺向楊恆。

  楊恆不敢怠慢,亮出阿耨多羅劍以攻對攻直挑厲問鼎咽喉。劍華迫入槍影中叮叮連聲脆鳴,激濺起串串刺目光花。

  厲問鼎覺察出楊恆的修為較之三年前交手時又有大進,不由得精神一振使出全力,心道:“我若借著今日的由頭殺了這小子,就算石鳳陽事後知道也無話可說!”

  奈何楊恆不溫不火,不管厲問鼎的攻勢如何猛烈淩厲,始終沾不著他的一片衣角。

  兩人你來我往鬥得天昏地暗旗鼓相當,將司馬病和林婉容也引了過來。

  見是厲問鼎,司馬病面色一變道:“這老魔又來生事,真是恩將仇報!”

  石頌霜雙目不離楊恆,一顆芳心高高懸起,說道:“他是來接青原的,卻怎也不信厲夫人前幾日已將人接走。”

  林婉容的修為在這三人中最弱,也看不出楊恆和厲問鼎到底誰占了上風。但在她心目裏楊恆再是厲害,也敵不住三魔之一的厲老魔,當下道:“石劍聖還在閉關煉製阿耨多羅花,我去將他請來!”

  石頌霜自然也想到了在石洞裏閉關的石鳳陽,卻不敢輕易離開,說道:“也只有外公能將他們分開了。”

  這時猛聽厲問鼎沉聲呼喝,又使出得意絕學九轉青花刃。他立意要將楊恆置於死地,出手毫不留情,三圈八十一束青色光刃以排山倒海之勢漫天澎湃。

  楊恆感應到厲問鼎眼中透出的殺機,飄身飛舞祭起海闊天空。

  “轟──”金青二色的光瀾迎頭怒撞,爆發出地動山搖的轟鳴。

  石頌霜和司馬病立足不穩,齊齊往後踉蹌,胸口氣血翻騰鬱悶無比。

  厲問鼎的魔槍從光瀾中破繭而出,發出銳利的呼嘯直刺楊恆眉心。

  楊恆身形飄展,卻始終無法擺脫槍勢籠罩。他左手一掐劍訣,神功催發體內金光沖霄,祭起天若有情訣。

  千鈞一髮之際,遠處飛來一朵光彩奪目的九色奇葩,堪堪擋在了楊恆身前。

  “叮!”槍鋒刺中花心,竟是重重回挫,帶得厲問鼎身形往後飛退。

  再看那九瓣奇葩毫髮無損,穩穩凝定在楊恆的身前,閃爍著美輪美奐的光彩。

  厲問鼎飛出十丈穩住身形,手握魔槍愕然望向九色奇葩,委實無法相信世上竟有這等奇珍異寶,將自己志在必得的“逆天訣”化解於無形。

  “外公!”石頌霜欣喜叫道,奔向的卻是撫劍收功的楊恆。

  只見石鳳陽在林婉容的陪伴下緩步行來。他揚手輕招,那朵九瓣奇葩倏然凝縮,飛入掌心之中。

  司馬病喜道:“石劍聖,這就是阿耨多羅花吧?”

  石鳳陽道:“不錯,正是阿耨多羅花,不曾想今日神器初成,就在厲掌門的槍下試驗了一招。”

  厲問鼎見石鳳陽已至,心中一沉道:“這老鬼修為深不可測,再加上楊恆那個小鬼,今日恐難討得便宜。”

  石鳳陽駐步又道:“厲掌門,你的來意老朽已知,但令郎確被厲夫人帶走。如若不信你盡可將此穀搜上一搜。”

  厲問鼎目睹阿耨多羅花輕輕鬆松就擋下了自己的逆天訣,心頭驚疑不定,口氣放軟道:“不必,石兄的話豈有虛假?既然如此,厲某便回樓蘭了。”

  石鳳陽淡然道:“厲掌門走好,恕老朽不送。”

  厲問鼎嘿嘿一笑,怨毒地看了眼楊恆和石頌霜,收槍拔身離了滌塵穀。

  林婉容長舒口氣道:“老爺子,還是你厲害,三言兩語就嚇退了厲老魔。”

  石鳳陽微笑道:“那是他久攻楊恆不下銳氣已失,才會走得這般爽快。”

  楊恆走到近前,說道:“石老爺子,虧得你及時解圍,我可不敢居功。”

  司馬病笑道:“你們兩個又何必推來讓去?無論如何,能讓厲老魔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離去,實在是大快人心!”

  石鳳陽道:“丫頭,阿耨多羅花業已煉成。你就將它戴在發上,今後任誰都難以傷到你一根頭髮。”說罷將已凝練成精巧花簪的阿耨多羅花放入石頌霜手心。

  石頌霜越看越是喜愛,將花簪插在鬢角,說道:“謝謝你,外公。”

  石鳳陽別有深意地望瞭望楊恆,說道:“不過是借花獻佛,謝我作甚?”

  石頌霜微感羞赧,情不自禁瞧向楊恆,卻發現他站在一邊默然出神,便問道:“阿恆,你在想什麼?”

  楊恆道:“我在想厲夫人會將厲青原帶到哪里去?按常理說,接走兒子這等大事,她沒有理由瞞著丈夫。除非……”

  “除非她真的另有目的。”司馬病介面道:“我敢打包票,厲老魔回去一準會撲個空。”

  石頌霜一省,不禁為厲青原擔心起來,說道:“可厲夫人要帶青原去哪兒?”

  石鳳陽悠悠道:“或許,她已想到救治愛子的辦法,卻不想或者不敢讓厲問鼎知道,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林婉容忍不住看向楊恆,輕歎道:“楊兄弟好不容易找到瞭解藥,不想又節外生枝,真正教人頭疼。”

  石頌霜道:“我明天就下山尋找厲夫人的下落。”

  司馬病不以為然地搖頭道:“厲問鼎都找不到,你又到哪里去尋著他們母子?”

  石鳳陽道:“丫頭,你急也沒用。好在厲青原不會有危險,你盡可安心。”

  石頌霜疑惑地望著石鳳陽,嘴唇動了動沒有出聲。

  ◇◇◇◇

  晚飯過後眾人圍桌閒聊,石鳳陽和楊恆走出茅廬,沿著山谷漫步。

  等走出了一段,楊恆問道:“石老爺子,你知道厲青原現在何處?”

  石鳳陽點點頭,說道:“我在他身上藏了件物事,不論相隔多遠都會生出感應。只是厲夫人帶他去的那個地方,卻遠遠出乎老朽的意料之外。”

  楊恆側目瞧向石鳳陽,等他說出答案。哪知石鳳陽卻轉開話題道:“謝謝你陪我出來散步。這麼多年,我早已習慣獨自一人在這山谷裏漫無目的地閒逛。”

  楊恆遲疑須臾,試探問道:“老爺子,似乎你有心事?”

  石鳳陽偕著楊恆走入一片小竹林中,沉吟道:“半個月前宗師弟來找過我,說起了南海的事,也提到了你。”

  楊恆一愣道:“這麼說,您已知道了石老夫人……”

  “早在幾十年前我就知道了。”石鳳陽的神情似喜似悲,朝向孤零零佇立在林中的一座墳塚望去,說道:“只是這個謎團一直藏在心底,連石丫頭也沒說。”

  “您早就知道了?”楊恆驚訝愈甚,隨著石鳳陽來到了洛璿逸的墳前。

  “她是我親手安葬的,”石鳳陽蕭索一笑道:“儘管宗師弟也曾小心翼翼地將墓穴恢復原狀,但這墳塚上的擺設乃至一草一木的改變又豈能騙得過老朽的眼睛?”

  楊恆恍然大悟,問道:“這麼說來,您一直都在暗中找尋老夫人?”

  石鳳陽避而不答,說道:“阿恆,我帶你來這裏,是有事相托。”

  楊恆慨然道:“您老人家對我恩重如山,有事只管吩咐。”

  石鳳陽凝望妻子的墓碑出神良久,徐徐道:“假如我明日一去不返,十天后你可進入悟經洞中。在最後一尊石雕的底座下,藏有一封我適才寫就的書信。那是給石丫頭的,也是給你和崇山的。”

  楊恆一驚,委實想不出這世上還有什麼地方竟是劍聖石鳳陽也無把握全身而退的!他胸中熱血一湧,說道:“石老爺子,這信就留給頌霜和明燈大師拆看吧。晚輩不才,願與您一起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石鳳陽悠然笑道:“沒那麼嚴重,老朽此舉不過是未雨綢繆,以防萬一。我去見位故友,如有可能再將青原那孩子帶回黃山。你無需擔心──遍數天下頂尖人物,只要我想走,還沒有誰能將老朽留下!”

  楊恆心裏卻是另有想法,也是一笑道:“是我多慮了。您老人家的修為連楊惟儼、宗神秀亦要自愧不如,普天之下還怕誰來?”

  石鳳陽道:“記住我托給你的事。我還想在這兒多站會兒,你先回去吧。”

  楊恆走出小竹林,往茅廬行去。走了約莫百餘丈,他忽然停住腳步,朝側旁的山林裏說道:“出來吧,我曉得你在那兒。”

  山林裏傳來“咯”的一聲輕笑,蝶幽兒從樹後轉出,手中捧著形影不離的奇魔花道:“楊大哥,你的神息越來越敏銳啦。”

  楊恆卻沒有笑容,盯著蝶幽兒道:“青天良的元神是被你收走的?”

  “是啊,”蝶幽兒毫不遲疑地坦承道:“我聽說你接掌滅照宮的消息後,就猜到青天良必定會找上門去。怕你吃虧,我便連夜趕到東昆侖,在暗中保護。結果發現自己是杞人憂天,白白為你擔心一場。”

  楊恆的眼神柔和了些,說道:“那天妃呢,她的死和你有關麼?”

  蝶幽兒俏臉一整,盯視楊恆道:“這麼說你是在懷疑我?如果是我幹的,何以不順手牽羊將石姑娘也一併殺了,那樣豈不是更加完美?”

  楊恆心一跳,道:“你想殺頌霜?”

  蝶幽兒側過臉去不理楊恆,半晌忽地噗嗤嬌笑道:“看你緊張的樣子,開個玩笑不成麼?我的傻哥哥,你想不想知道石劍聖要去哪里?”

  楊恆微覺尷尬地眨了眨眼睛,暫且放下心頭隱約的不安,急迫問道:“你知道?”

  “我猜也猜得到,”蝶幽兒胸有成竹道:“他是要按圖索驥去找厲青原。”

  楊恆略覺失望地搖頭道:“這點無需你說,我也曉得。”

  蝶幽兒笑吟吟道:“可是你曉不曉得,厲夫人帶兒子去找的是誰?”

  楊恆的眸中星芒一閃而逝,沉聲道:“誰?”

  蝶幽兒抬起纖手一直山谷深處,回答道:“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請繼續期待《一劍驚仙》三部曲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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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9:16
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一章 鳳凰島

  “東海之上,有鳳來儀。”故老傳說中,曾有一頭鳳凰棲於東海,化身為島。

  兒時的楊恆曾經坐在自家小院的桑樹下,聽母親敍說鳳凰棲海的故事。那夜的月亮很圓,星星很多,他趴在母親的膝上,瞪大眼睛望著幽遠的夜空,心裏升起無限的憧憬──要是能在大海上駕起一葉白帆,親眼看看那鳳凰化成的海島,該有多好!

  爾今一樣的星空,一樣的圓月,海平面上的鳳凰島也遙遙在望。只是他並非駕著想像中的白帆,而是禦劍乘風,飛翔在波瀾壯闊的海天之間。

  ──“這個人嘛,遠在天邊近在眼前!”當蝶幽兒說完,楊恆即已猜到了答案。

  她纖巧的小手所指之處,正是悟經洞。洞中數以百計的石像,都是同一個人的傑作──畫聖吳道祖。

  “怎會是他?”儘管心裏已準備好接受任何一種答案,但楊恆仍禁不住吃驚了。厲問鼎和吳道祖,一為魔門巨擘,一為正道泰斗,多少年來一東一西分庭抗禮素不往來,可厲夫人卻背著丈夫將兒子帶去了鳳凰島。莫非石老爺子準備拜訪的故友也是同一人?

  “楊大哥,”忽然耳畔傳來蝶幽兒的話音,將楊恆從沉思中喚醒,“我把你從石姑娘身邊拉走,萬里迢迢地前往鳳凰島找厲青原,她不會怪我吧?”

  “怎麼會?”楊恆微微地笑了笑,說道:“你能告訴我厲青原的去向,謝你還來不及呢。至於頌霜,我給她留了短信,她會理解的。”

  蝶幽兒甜甜一笑,欣然道:“還好,沒怪我棒打鴛鴦。”

  楊恆聞言莞爾,說道:“我只是奇怪,石老爺子和吳道祖也算相交莫逆,既然他知曉厲夫人是去了鳳凰島,為何還要諱莫如深不願說出?”

  蝶幽兒眨了眨晶瑩閃爍的眼睛,嬌笑道:“也許他是顧及厲夫人的清譽吧。”

  楊恆搖了搖頭,回想昨夜石鳳陽在小竹林中對自己所說的話,隱約預感到事情絕不會這麼簡單,那更像一種最後的交代。

  這時候鳳凰島漸近,只見碧波萬頃的海面上一座小島如山聳立,高逾百丈。而與其說它是一座海島,卻更像是一尊佇立在海中的巨型鳳凰雕像。整座島嶼掩映于漫山遍野的金紅二色林木中,在距離海面六十丈高的山脊兩側,各有一道寬長的石樑橫空出世斜斜指向天際,恰似振翅欲飛的鳳凰雙翼。

  更神奇的是山脊西面還有一道絳紅色的石崖拔地而起如鳳首般探向雲霄,教人不得不嘆服於上蒼的鬼斧神工,造化之妙。

  “楊大哥,”蝶幽兒停住身形,眺望鳳凰島道:“咱們是正大光明的遞帖子登島拜會吳道祖呢,還是先悄悄找到厲青原母子再說?”

  楊恆早有打算,說道:“咱們和畫聖素昧平生,深更半夜的就不打擾他老人家了。”

  蝶幽兒咯咯輕笑道:“沒想到你還是位尊老守禮的謙謙君子。”

  楊恆悠然道:“謙謙君子愧不敢當,樑上君子倒也不賴。”

  兩人低聲談笑間都在暗自尋找登島的路徑。與其他名門大派壁壘森嚴截然相反,楊恆和蝶幽兒並未察覺到鳳凰島四周有人巡護守衛。島上山林茂密,霧氣繚繞,一派寧靜清幽的景象,好似一處任人遊玩的美景勝地。 

  兩人凝目打量片刻,不約而同地又將視線投向海面下方。蝶幽兒清叱一聲,奇魔花銀芒微閃,撐起一團透明的光罩,將兩人籠罩在內,齊齊沉入海裏。

  海下暗流湧動一片漆黑,借助奇魔花散發出的光亮,兩人悄無聲息地潛行出三百多丈。視線所及,已能依稀看到浸沒在海裏的鳳凰島礁。

  突然楊恆感到左下方的海水一陣劇烈波動,二十多頭烏黑如墨的巨鯊從深海中浮起,亮出鋒銳森白的尖牙利齒朝兩人撲來。

  蝶幽兒低聲說道:“黑魔鯊──吳道祖用來守島的看門狗。”

  話音未落,幾條足有二十多丈長的黑魔鯊已砰砰撞擊在了光罩上。

  光罩微微搖晃,蝶幽兒一面運功穩住,一面喚道:“楊大哥!”

  楊恆會意,縱身沖出光罩。四周的黑魔鯊見狀,立時圍剿了過來。

  楊恆躍上一頭黑魔鯊的脊背揮掌拍落,但見一蓬若有若無的金色光暈沿著黑魔鯊的龐大軀幹飛速向頭尾蔓延。所過之處黑魔鯊的身軀如陽春白雪一般融化,轉眼的工夫便徹底地消失在蝶幽兒的視線中。

  蝶幽兒的眸中掠過一道驚異的光芒,心知黑魔鯊全身堅逾金鐵幾無軟肋,兼之力大無窮性情殘暴,便是單打獨鬥也足以教劍仙級的仙林高手頭疼不已。誰知在楊恆無堅不摧的掌力拍擊之下,這些橫行無忌的海中霸王竟連紙糊的燈籠都不如。

  她唇角含笑向楊恆傳音入密道:“一、二、三……”卻是在為他計時。

  楊恆身法飄逸,好似魚翔淺底鷹擊長空,從容遊走在鯊群之中。他手起掌落例不虛發,一條又一條的黑魔鯊在海中接連消融。不等蝶幽兒數到三十,周圍的海域已然恢復平靜,視野裏再也看不到半頭黑魔鯊的蹤影。

  清除完擋道的黑魔鯊,楊恆也不重返光罩裏,內息略一流轉騰身上岸。眼前是一片蘆葦灘,連接著一裏多外的山腳。一人多高的蘆葦在海風中瑟瑟搖擺,似波浪般起伏不定,正是藏身的絕佳之處。他舒展神息,確定附近並無埋伏,這才稍稍松了口氣。

  蝶幽兒潛形匿跡至楊恆近旁,誇讚道:“楊大哥,你剛才的樣子實在瀟灑之極。”

  楊恆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仔細觀察島上地形,輕輕道:“你有沒有覺得,在這甯和美麗的表像之下,似乎有什麼東西總令人心神不安。”

  “你感覺到了?”蝶幽兒順著楊恆的視線,仰望形似鳳頭的紅石崖道:“楊大哥,咱們分頭尋找。一旦遇警便以嘯聲聯絡,務必在天亮前回到此處匯合。”

  楊恆點點頭,蝶幽兒正欲轉身向南潛行,卻又聽他在背後小聲喚道:“幽兒!”

  蝶幽兒駐步回頭,就見楊恆凝望著自己的俏臉道:“似乎每次當我需要幫助的時候,你都會及時出現。”

  蝶幽兒嫣然一笑道:“傻哥哥,這樣不好麼?”

  楊恆默默注視著她嬌小的身影,緩緩點頭道:“小心!”

  蝶幽兒回轉過身,沒有讓楊恆看到自己臉上的那抹淡淡的悵然之色,身形在濃密的蘆葦蕩中忽隱忽現倏然去遠。

  楊恆又等了會兒,以防有人在暗中跟蹤蝶幽兒。此刻月上中天,皎潔的玉華將蘆葦蕩照得銀白如雪,清涼的海風拂過他的臉龐,依稀能聞到海水的鹹濕味道。

  他施動萬里雲天身法,與蝶幽兒背道而馳往山腳方向行去。雖然聽說過島上只住著畫聖吳道祖和他門下的彩虹七仙子,並無其他門人與僕從,但一路之上楊恆仍不敢掉以輕心。他久聞吳道祖學究天人才識廣博,不僅精通琴棋書畫諸般雜學,更是奇門遁甲之道的頂尖高手。假如自己一個大意撞入他在島上布下的陣法陷阱中,探島不成反做了俘虜,豈不糟糕?

  果然,楊恆剛剛走出二十餘丈,身後呼地刮過一陣海風,蘆葦蕩瑟瑟搖曳蹁躚起舞,飄起一蓬蓬灰白色的蘆花,似漫天的大雪紛舞飛揚。

  “左青龍,右白虎,”楊恆靈台警兆立生,仰望夜空中紛紛灑灑的蘆花,嘴裏喃喃低語道:“丙火轉乙木,換青龍,開生門,上九之變怒要妄行……”身形亦隨之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在蘆葦蕩中穿梭往來。

  行出約莫兩柱香的光景,楊恆驀地往左前方斜跨三步,眼前蘆花翻飛如潮水般向兩旁退去,露出一線縫隙,正是通向山上的生門。

  他不敢怠慢,身形飛縱自生門中掠出,便已來到深褐色的山腳下。回頭望了眼白茫茫的蘆葦蕩,楊恆不由暗自慶倖道:“若不是在盡淘岩修煉時被逼著學了些許奇門遁甲之術的概要,只怕連這片蘆葦蕩也難以通過。”

  他調勻內息認准紅石崖方嚮往山上行去,放眼周圍儘是一種不知名的參天古木,枝幹深褐葉片火紅,大片大片的紫色小花開滿地上,間或有一兩叢野生的菌菇。

  誰知在山林裏行了小半個時辰,原本以為不消半頓飯工夫就能走到的紅石崖,卻仍在遠處遙遙相望。楊恆心道不妙,停步尋思破解之道,奈何瞧了老半天也沒能看出哪里古怪,只覺得林中樹木花草乃至山石泥土均都毫無異狀,偏偏自己卻被困在其中不得要領。

  楊恆暗道:“既然下面走不出去,那就走上面。雖然這麼做冒險點兒,但總勝過困坐愁城,空想發呆。”

  念及於此他提氣上躍。豈料楊恆腳尖甫一離地,身周一陣星移斗轉景物驟變。參天的紅葉古木簌簌晃動似活了過來,樹幹下彎舒展出成千上百的粗壯枝條在空中糾結纏繞,刹那間形成層層疊疊密不透風的巨網,從不同方嚮往楊恆罩落。

  與此同時地上的紫色小花冒起輕煙,幻出一條條婀娜多姿的花魄,和野生菌菇變幻而成的奇形侏儒一起撲將過來,將楊恆圍了個水洩不通。

  好個楊恆臨危不亂,手腕一抖掣出阿耨多羅劍化為軟鞭,隨著心念催動不斷變長,如靈蛇般遊弋身周,卷住一條又一條花魄和奇形侏儒,轉眼間就像鞭炮似的將它們捆成一大串,運氣低喝往上方甩去。

  “砰砰砰!”花魄侏儒撞在罩落的巨網上,登時便被枝條纏得嚴嚴實實無法動彈。

  楊恆屏氣斂息落回地面,將阿耨多羅劍收入掌心,嚴陣以待靜觀其變。

  “呼──”須臾之後,枝條鬆動回縮,數十個恢復原狀的菌菇從散開的巨網裏掉落下來,劈劈啪啪砸在泥地裏。那些花魄卻是煙消雲散,連帶地上的紫色小花亦在一霎裏枯萎凋零,只剩下了光禿禿的根莖。

  山林中漸漸恢復寧靜,楊恆的心情卻絲毫無法輕鬆。適才一番短兵相接,讓他知曉這些草木所化的花魄精靈雖然厲害,卻絕抵擋不住阿耨多羅劍的神威。想要離開這個鬼地方,最直截了當的辦法莫過於披荊斬棘殺出一條路來。然而如此一來勢必會鬧出動靜,任誰都會知道這島上來了生人。

  楊恆不禁暗暗佩服起吳道祖,揣測道:“也不曉得幽兒那邊的情形如何?”

  正當他陷入進退維谷之際,忽然覺察到遠處山林裏有異,似有人朝這裏奔來。

  楊恆微凜道:“莫非我的行蹤已被發覺?”身形一晃藏到樹後。

  只見一道紫色身影風馳電掣,足不點地的禦風而來,卻是一位明眸皓齒的冷豔少女。她顯然對這林中所布的陣勢極熟,身形毫不停頓頃刻便從楊恆身前掠過。

  “這不是匡柏靈麼?”楊恆目送紫衣少女的背影,詫異道:“夜深人靜,她一個人要去哪里?也好,我便悄悄綴在這丫頭的身後,總可上得紅石崖。”

  於是他亦步亦趨跟在匡柏靈的身後,始終保持著十多丈的距離。

  匡柏靈一來心中有事,再則決計料想不到竟有人能悄無聲息地潛入鳳凰島,故此一前一後行出十餘裏竟未發覺身後有異。

  忽然匡柏靈在一處山坳裏停下,先向四周張望了一圈,便往下方的一座石洞走去。

  那石洞掩映在青草古藤之後,兼之洞口狹小極不易察覺。未等匡柏靈走到近前,洞口外的草叢微微一陣顫動,從裏面走出一個青年男子,竭力按捺興奮之情低聲說道:“匡師妹,我等了你好久,怎麼才來?”

  楊恆隱伏下身子,見狀偷笑道:“我當這丫頭偷偷摸摸溜出來幹什麼,敢情是私會情郎來了。看那年輕人的穿著打扮,倒像是天心池的門人。”

  就聽匡柏靈冷冷說道:“郭師兄,我是來送你離島的。”

  這句話好似一盆涼水澆在了那青年男子的頭上,他滿臉的喜色蕩然無存,半是傷心半是失落地問道:“你……決定了,不跟我一起走?”

  匡柏靈避開青年男子夾雜著三分懇切,三分悲傷,又有三分不舍的眼神,說道:“我不會背叛師門,更不可能為了你捨棄鳳凰島。”

  “我並不是要你背叛令師,”青年男子急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接受我。”

  “不行!”匡柏靈冷冰冰地拒絕道:“我入門時對著師父發過毒誓,專心修煉參悟天道,學成離島之前絕不沉溺人間情愛。何況,還有我爹爹也不會同意。”

  “我可以等,”青年男子毫不猶豫地說道:“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我都會等著你。匡師妹,我郭霸郊對天發誓:此生一心一意對你,非你不娶!”

  匡柏靈聞言心中一陣的迷惘煩惱。她和郭霸郊的事至今還是樁不為人知亦不敢告訴給任何人的秘密。兩人其實早在當年正道五派圍剿東昆侖的時候便已相識,激戰中郭霸郊奮不顧身,將她從四個滅照宮高手的圍攻裏救了出來,自己卻受了重傷。事後匡柏靈前往探望,兩人又相處了大半日,均都對彼此大生好感。

  其時的匡柏靈正值豆蔻年華情竇初開,平日裏在鳳凰島上除了潛心修煉師門絕學外,便是和幾位同門姐妹遊玩嬉鬧,卻從不曾有機會和一個年輕男子如此長時間地親密相處。況且郭霸郊非但是名門子弟修為不俗,更是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又對她殷勤相問千依百順,一來二去匡柏靈不免芳心可哥。

  只是其後兩人各自回返師門,便斷了聯繫。時間一久,匡柏靈也就逐漸淡忘了郭霸郊,偶爾想起卻仍是禁不住心潮起伏感懷惆悵。

  三年前神藏峰大戰,天心池隨著宗神秀的身敗名裂亦土崩瓦解。郭霸郊流落江湖,生死不明也失去了消息。聞聽此訊後,匡柏靈心裏好不難受,卻不敢在師父和師姐們的面前表露出來。

  未曾想半個月前郭霸郊竟偷偷溜上鳳凰島,陷入蘆葦蕩中不得而出。恰巧那天是匡柏靈當值,將郭霸郊從蘆葦蕩中救出。兩人久別重逢,當真是忘乎所以,歡欣激動,一直喁喁私語到太陽下山,仍是依依不捨。

  匡柏靈怕郭霸郊被同門發現,便要送他離開。可郭霸郊說什麼也不願就此離去,無奈下匡柏靈只好將他藏在了這座僻靜的石洞裏。其後十數日兩人便在石洞中偷偷私會,郭霸郊幾次提出要見畫聖,向他當面求親,卻都被匡柏靈拒絕。

  匡柏靈深知師父絕無可能答應,說不定還會因為自己違背了入門的誓諾,將她一怒之下趕出鳳凰島。這些日子她過得既甜蜜快樂,又緊張害怕,左思右想到底覺得這樣下去終非長久之計,為了天道夢想惟有揮劍斬情絲,說服郭霸郊離開。

  郭霸郊見匡柏靈的面色遊移不定,顯然是心中掙扎難以決斷,不禁又生出一線希望,軟語相求道:“好妹子,隨我去吧。我會好好待你,讓你一生一世都快快樂樂,幸福美滿。若違此誓,教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匡柏靈芳心顫動,一個“好”字幾乎脫口而出,卻猛地想到自己也曾經對著師父立下過類似的毒誓。望著郭霸郊熱切的目光,她的心裏一片迷亂,委實不曉得自己該如何抉擇。

  正在此際忽聽有人輕輕的一聲歎息道:“靈兒,你真打算跟他走麼?”

  匡柏靈心神狂震,叫道:“師父!”凝眸望去,就見一位鶴髮童顏仙風道骨的白袍老者緩步從山岩後走出。他的相貌英俊儒雅,一頭銀灰色的長髮寫意地垂洩到後腰,在月光下微微泛起紫光,頜下三綹長須,帶著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飄逸之氣,腰間束著一條七彩虹帶,在夜風裏輕輕飄蕩更添幾分仙韻。

  郭霸郊一驚,眼看自己的行藏暴露,忙定了定神躬身施禮道:“弟子天心池門下郭霸郊,拜見吳師叔!”

  吳道祖雙手負後,望著他道:“郭霸郊……你是秋梧桐秋兄的關門弟子?”

  “是,”郭霸郊恭恭敬敬束手站立,垂首道:“弟子冒昧登島,請吳師叔寬宥。”

  吳道祖深邃平和的目光注視著郭霸郊的臉,搖搖頭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況且郭師侄還是秋兄的關門弟子?”

  匡柏靈自師父現身後,心便像小鹿般跳個不停。即怕郭霸郊失禮惹怒了師父,又怕師父大發雷霆,懲戒自己和郭霸郊。聽吳道祖說話時語氣溫和,並無怒意,她稍感安心道:“師父……這位郭師兄剛上島不久,陷在蘆花蕩陣中進退不得。剛巧弟子經過,就將他帶到了這裏,打算問明情況再稟報您。”

  她一邊說一邊背著吳道祖向郭霸郊連使眼色。郭霸郊心領神會,介面道:“弟子適才在海上遊蕩,見此處有座山島不由心生好奇。誰想剛一踏進蘆葦蕩就陷了進去,若非匡師妹及時搭救,弟子此刻尚在那裏頭轉圈呢。”

  吳道祖靜靜聽完,搖頭道:“不對吧,郭師侄你好像並非剛才上島,而是已在這石洞裏藏了許多天!”他指了指腳邊的一個足印,接著道:“靈兒,七天前下過一場大雨,這是你在泥濘裏踩出的足印。翌日天氣轉晴,泥土幹後就將這足印留了下來,你未曾留意到吧?”

  匡柏靈大驚失色,沒想到師父竟從一個不起眼的足印上推斷出郭霸郊登島已有十數日的事實。她素來對吳道祖視若天神敬畏有加,再不敢說謊掩飾,雙膝跪地道:“師父,弟子不該騙您。請您治弟子欺瞞之罪!”

  郭霸郊見此情景,連忙道:“吳師叔,這不關匡師妹的事,都是我不好!”

  吳道祖淡然一笑,道:“靈兒,你不知道吧?早在你之前為師便已到了石洞外,你和郭師侄的談話我聽得明明白白,結果真教我且慰且痛!”

  匡柏靈嬌軀發抖,頭垂得更低,顫聲道:“原來師父您早知道了。”

  吳道祖悠然道:“你是為師最得意鍾愛的徒兒,所以我見你不肯背叛為師,堅拒郭師侄的懇請,心中甚為欣慰;但你也不該瞞著我接連多日在深夜裏來此與一個年輕男子私會。莫非在你心目裏,為師是個不通情理的怪物麼?”

  匡柏靈羞慚交集,說道:“師父,弟子錯了。弟子這就送郭師兄離島,然後聽憑您發落處置,絕無怨言。”

  吳道祖淡淡道:“不必了,讓為師送他。”

  沒等匡柏靈反應過來,就聽到“砰”地一聲悶響,一件物事被擊飛了出去。

  她惶然抬頭,但見郭霸郊被吳道祖一掌擊中胸口,摔飛在洞外的草叢裏,七竅流血業已斃命。匡柏靈禁不住魂飛天外,驚聲叫道:“師父──”

  暗處的楊恆也是大感意料之外,心道:“這吳道祖下手夠狠的!只怕匡姑娘也有麻煩,她為人雖是驕橫刁蠻了些,但看在匡掌門的面上我不可不救。”當下凝息靜觀,掌心暗蓄功力隨時準備救援匡柏靈。

  “師父……師父?”吳道祖喃喃低語,一步步走近匡柏靈,語帶哀傷地問道:“靈兒,你的心裏早教這小白臉占滿了,還有我這個師父嗎?”

  在匡柏靈的記憶裏,師父永遠都是那種從容不迫飄逸瀟灑的神仙風姿,卻從沒見過吳道祖如此憂傷失態的模樣,更不知接下來還會發生什麼樣可怕的事情?

  她不由自主地往後瑟縮,又是傷心又是驚惶地叫道:“師父,靈兒知錯,以後不敢了!”

  吳道祖在匡柏靈跟前停住腳步,緩緩彎下腰用手指托起她的臉蛋兒,凝視著她嬌美的容顏,徐徐道:“你是我的。有誰想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就必須死!”

  匡柏靈腦海裏嗡地轟響,呆呆仰望著師父的臉龐,說道:“我是你的?”

  突聽遠處有人冷然說道:“吳道祖,你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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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9:54
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二章 秘密

  隨著話音落定,黑黔黔的暗影裏緩緩走出一道高大的身影,赫然便是樓蘭劍派掌門人厲問鼎。他的瞳孔收縮,目光像冰針般犀利地紮入吳道祖的背心,森然問道:“玎芝和青原在什麼地方?”

  吳道祖鬆開匡柏靈的下巴,驀地手指一拂將她點昏過去,方才淡定自若地慢慢站直身軀,說道:“厲兄要見玎芝和青原母子?好,我帶你去!”

  厲問鼎怔了下,沒料到吳道祖非但如此爽快地承認了厲青原母子就在鳳凰島上的事實,還答應帶自己前往。他瞥了眼氣絕身亡的郭霸郊暗生警覺,嘿然道:“那厲某就先謝過吳兄了。”

  吳道祖提起匡柏靈的身子丟入石洞裏,說道:“厲兄無需謝我。不過我也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厲兄──是誰告訴你玎芝母子來了鳳凰島?”

  厲問鼎哼了聲道:“這點也不用瞞你,想必你也認識她,蝶幽兒!”

  吳道祖點了點頭道:“多謝厲兄相告,請隨我來。”舉步向西而行,似乎壓根不在意厲問鼎會突生殺機在後偷襲。

  見兩人走遠,楊恆緩緩出了口氣,思忖道:“厲青原果然被他娘親帶來了鳳凰島!聽吳道祖的口氣,他似乎和厲夫人也是舊識。可幽兒為何要將厲問鼎也引來鳳凰島?”

  他先潛至洞內,將匡柏靈救醒。匡柏靈昏昏沉沉還以為是吳道祖解開了自己的禁制,睜眼喚道:“師父……”可借著月光再一打量,才發現面前的人竟是楊恆。

  她大吃一驚彈身而起,雙手自然而然護在胸前,警惕道:“你想幹什麼?”

  楊恆往洞外走,說道:“吳道祖十有八九不會放過你,將郭霸郊的屍體掩埋後就趕緊離開,回衡山尋你爹爹去吧。”

  匡柏靈這才相信楊恆是好意救護自己,一時沒工夫去想他是如何上島的,急問道:“我師父呢,還有厲老魔,他們去了哪里?”

  楊恆站在洞口道:“他們去見厲青原母子,我得跟上去了。匡姑娘,令師行事詭異狠辣,我勸你還是儘早離開他為好。”

  匡柏靈也不知有沒有聽進楊恆的勸告,疾往洞外奔去。楊恆伸臂攔住,問道:“匡姑娘,你要去什麼地方?”

  匡柏靈道:“別攔我,我要去找師父。厲老魔心狠手黑,我不能讓師父被他害了。”

  “令師剛剛殺死了郭霸郊,若非厲問鼎出現很可能連你也一併殺了!”楊恆皺了皺眉道:“你還要去找他,豈非自投羅網?”

  匡柏靈執拗道:“我不信師父會殺我!他對我們姐妹恩重如山,就算真要殺我,我也絕無怨言!”一邊說一邊將郭霸郊的屍首抱起,放入了石洞裏,聲音漸轉低柔憂傷道:“郭師兄,你是因我而死的,對不起!”

  楊恆的眉頭漸漸鬆開,拍了拍匡柏靈輕輕抽泣的香肩道:“好,我帶你去找令師!”

  兩人出了石洞向西追去。有匡百靈在旁,楊恆已不必擔心自己再陷進吳道祖布下的陣勢裏,速度不覺加快了許多,不久便追上了吳道祖和厲問鼎。

  楊恆放慢身速,傳音入密道:“實不相瞞,我是為救厲青原而來。在找到他們母子之前,不宜暴露行蹤。匡姑娘,委屈你代我暫時隱瞞。”

  匡柏靈沉默了會兒,一聲不吭地點了點頭。在今次重逢前,她對楊恆的印象只怕比楊恆對她的更差。但剛才短短片刻的相處,她卻驚訝地發現楊恆的性子沉穩隨和了許多,猶如一個善解人意的兄長,明明不贊成自己去找師父,卻還是答應了下來,並無一句嘲諷甚而怨言。這樣一來儘管匡柏靈不明白楊恆此行目的所為何來,卻難以拒絕他的請求。

  又行出五六裏路,已來到南面那道宛若鳳翼天翔的石樑上。石樑飛淩海上,林木茂盛怪石橫生。吳道祖帶著厲問鼎在密林裏左一拐右一彎,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暗藏玄機。厲問鼎暗自記下路徑,警惕道:“莫非他是以青原母子為餌誘我來此,要借用此處的陣法禁制暗算厲某?”

  忽然吳道祖彎腰,在一株金葉樹下用手輕撥了兩下,也不曉得觸動了什麼機關,前方的樹木倏然褪淡消失,升起一團淡淡的紫霧。吳道祖回頭道:“厲兄,請進!”

  厲問鼎身軀站立不動,鼻子裏哼了聲道:“吳兄先請!”

  吳道祖不以為意地袍袖一拂,將彌漫而來的紫霧蕩開些許,邁步走入。

  厲問鼎緊隨其後,雙目須臾不離吳道祖的身影,以防他突然搞鬼。這樣走出十餘丈,周遭的霧氣漸漸變淡,遠遠可見前方石樑上有一排青磚瓦房。房外是一片幽靜的櫻樹林,三三五五的白兔棲息其間,還有幾羽雪白無瑕的仙鶴,只是夜色深沉,俱已酣然入睡,絲毫沒有驚覺到吳道祖和厲問鼎的到來。

  吳道祖走到正屋門外,輕扣門環向裏道:“玎芝,是我,開門。”

  厲問鼎在吳道祖身後站住,望著緊閉的屋門面色陰沉,也不知心裏在想什麼。

  不一刻屋裏亮起燈光,房門輕啟從裏頭現出厲夫人的身影,神色裏充滿了驚喜。

  “師父……你?”一下子,她愕然看見站在吳道祖身後的厲問鼎,臉上的喜色立時散去,片刻的驚慌後,她怔怔扶門道:“你怎麼來這裏了?”

  “這話該是我來問你的。”厲問鼎冷冷盯著結髮多年的妻子,眼神變得愈發森寒,說道:“不過你剛才開門時,那一聲‘師父’,已讓我知道了答案。”

  厲夫人有些手足無措地望望吳道祖,嘴唇動了幾動,低語道:“不錯,我來鳳凰島,就是為了懇求師父救治青原。”

  厲問鼎嘿嘿低笑,笑聲裏透出徹骨寒意,沖著吳道祖道:“吳兄,你好手段!”言下之意自是譏諷吳道祖居然派門下女弟子不惜犧牲色相潛伏在自己枕畔。

  吳道祖面色沉靜,搖頭道:“厲兄誤會了,事情並非如你想像。咱們進屋再說。”

  厲問鼎一擺手,說道:“青原呢,老夫今夜就帶他回樓蘭去。”言語中隻字不提對厲夫人的安排,顯是立意要和她恩斷義絕。

  “不,青原不能跟你走!”厲夫人身子微顫,說道:“你解不了他身上的毒。”

  厲問鼎嗤之以鼻道:“笑話,厲某解不開別人就能解開了?你滾開,老夫要帶走自己的兒子,天經地義誰敢說不?!”說罷闊步闖向屋中。

  “你不能帶走他!”厲夫人拼命攔阻,情急叫道:“他不是你的兒子,是我師父的!”

  “什麼?”厲問鼎如遭雷擊,似泥塑般呆立不動,森然道:“賤人,你再說一遍?!”

  厲夫人有些害怕地往後退了步,但還是點頭低聲道:“青原是我師父的兒子!”

  厲問鼎的眼眸裏閃起駭然的寒芒。一直以來他內心裏都對厲青原這個兒子頗為不滿,覺得這孩子太過秀氣文弱,不像自己。但此刻乍聽妻子揭開生世真相,厲問鼎卻又有一種塌下半邊天的感覺。一股被戲弄和羞辱的憤怒卷裹著難以言喻的哀傷與失落彙聚成洶湧殺機,在厲夫人點頭回應的一瞬,陡然爆發出來,舉掌朝妻子頭頂拍落。

  “啪!”吳道祖早有防備,斜身搶前將厲問鼎的鐵掌截住。雙掌相交,兩人的身子均都微微一晃,誰也沒占著便宜。

  “厲兄,這事不怪玎芝,都是我的錯。”吳道祖語含歉仄,緩緩解釋道:“當年我將玎芝逐出鳳凰島時,並不曉得她已身懷六甲。否則豈會忍心令她們母子孤苦伶仃飄零四海?幸虧厲兄接納了玎芝,又娶她為妻,撫育青原長大成人。此恩此德在下銘感肺腑沒齒難忘!”

  這些話聽進厲問鼎的耳朵裏,就像一條無形的鞭子在狠狠地抽他的耳光。

  他臉上的煞氣越來越濃,若非忌憚吳道祖的修為不遑多讓,早已一掌斃了這對令自己蒙羞的亂倫師徒!他娶玎芝原本也非好心,只是追求林婉容不得,失意之下發現一個容貌相似的替代品。沒想到連這替代品都是別人穿過的破鞋,想他堂堂樓蘭劍派掌門,雄踞大漠神威蓋世,一旦家醜外揚豈不招來天下人恥笑?

  何況,自己還懵然不知地替別人養了三十多年的兒子,直到今天才如夢初醒。

  怒極之下他仰天長笑道:“一個師父,一個徒弟,居然大逆不道做出這等苟且之事,委實教厲某大開眼界!吳道祖,你欺我太甚──”

  話音未落左掌運足十成勁力突然向吳道祖的胸口拍去,幾近於偷襲。

  吳道祖吸氣疾退到屋外,厲問鼎如影隨形緊追不捨,雙雙進至櫻樹林中。

  厲夫人花容慘澹從門裏奔出,高叫道:“別打了!問鼎,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害得青原這般模樣。你要恨就恨我吧!”

  “你害青原?”厲問鼎一驚,凝掌撤身側目道:“不是林師弟?”

  “不是他,是我。”厲夫人澀聲道:“那晚林師弟來送參,我就猜到是你在背後指使。於是我偷偷在湯中加入了磨碎的活死人丹藥粉,想將石頌霜毒得半死不活。哪知人算不如天算,青原他竟搶著喝下了參湯,我想攔卻也晚了。為掩飾真相,不教你懷疑我,我又殺了林師弟,嫁禍給他。”

  厲問鼎聽完寒聲問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你沒有道理這樣做!”

  “不,我當然有!”厲夫人胸膛一挺,大聲道:“石頌上霜根本就不愛青原,她答應嫁給青原全是因為另外一個人的緣故。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被一個姑娘玩弄,還為了她意志消沉,萎靡不振!所以,即使你不出手,我早晚也會結果了那丫頭!”

  厲問鼎一字字道:“可是你最後卻害了自己的兒子,你真該死!”

  厲夫人愣了愣,第一次覺察到厲青原居然會在丈夫的心裏佔據了那樣重要的地位。即使在發覺兒子並非親生以後,還會因他遷怒於自己。

  她的心裏不覺又酸又苦,更深感對厲問鼎不起,淒然道:“沒錯,我該死。”

  說這話時,她的視線又忍不住悄悄投向了自己的師父──他是第一個佔有自己的男子,也是孩子的生身父親。

  其實有許多話她沒有對厲問鼎說明,也無法對任何人講出口來。

  她謀害石頌霜,不單是為了兒子,也是出於自己對某個人的報復。

  她清楚地記得,就在風暴降臨的那個夜晚,平素滴酒不沾的師父不知何故喝了很多酒,甚至不得不最後由她攙扶回房,然後就發生了永遠改變命運的那一幕──那個平日裏溫文爾雅的師父,竟醉醺醺地瘋狂而粗野地佔有了她,口中卻喚著另外一個名字。

  她沒有反抗,因為沒人知道其實她早已偷偷地愛上了自己的師父。儘管侵犯來得突如其來,儘管她顯然只是一個替代品,但她仍然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清白之軀獻給了他。

  然而翌日師父酒醒後,竟沒有絲毫軟語溫存的撫慰,而是不由分說地將她逐離鳳凰島。無論她如何哀求,如何哭泣,最後還是被送上一葉去往大陸的孤舟。

  失魂落魄的她離開了鳳凰島,心裏依然沒有絲毫對師父的怨懟。她明白師父的苦衷──師徒之間是不可以有不倫之戀發生的。為了保全彼此,必須忍痛割愛。

  可糟糕的是,不久之後,她發現自己懷孕了。走投無路之際她想到了死,未曾想卻被厲問鼎救下,帶回了樓蘭至尊堡。沒多久,她就嫁給了厲問鼎,成為了至尊堡的女主人。

  她心裏感激厲問鼎,更感激因為他,不但自己有了一個聲名顯赫的丈夫,孩子有了一個名正言順的父親,而且還擁有一份令人羨慕的家世背景。可惜憧憬中的幸福並未降臨,很快她就發覺厲問鼎娶自己,居然也不過是為了填補另一個女人的空白而已。未愈的傷口再次迸裂,她徹底絕望了,於是遁入空門在家修行,將所有的感情和唯一的希望寄託在了兒子的身上。直至……她親手將兒子變成了活死人。

  如今真相水落石出,一切都已明瞭,她卻想不明白,自己從何時、何處開始做錯?

  她也不知道,將兒子帶來鳳凰島,將厲青原的真實身份告訴師父,是否做對?!可如果不這麼做,還有誰能幫助自己救醒兒子?

  恍惚中就聽吳道祖平靜道:“玎芝,你不必再自責,更不必擔心,一切有為師承擔!”

  藏身在遠處的楊恆和匡柏靈驚愕地目睹著眼前發生的事,內心震撼無以復加。

  楊恆覺察到匡柏靈的嬌軀在不由自主的發顫,輕輕用手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傳音入密道:“一旦讓人察覺我們在這裏,無論是令師還是厲問鼎,都絕不會容你我活著離開鳳凰島,明白麼?”

  匡柏靈聽懂了楊恆的警告,油然有股寒意從腳底直通到頭頂,腦海裏混亂地想道:“師父竟和這位玎芝師姐生下了孩子?不會的,不會的,一定是搞錯了!”

  “鏗!”場中的厲問鼎亮出魔槍,遙遙點指吳道祖,獰笑道: “吳道祖,你說得輕巧。、別人都罵厲某冷血無情,可和你這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比起來,我甘拜下風!”

  吳道祖面對殺機盈天的厲問鼎,泰然佇立,似乎毫無出手抵禦的意思,歎息道:“厲兄,你也不必太在意了。他日在下自有補報就是!”

  “不必了,就在此時此地,你我做個了斷!”厲問鼎的體內騰起冉冉光霧,在夜風裏如怒濤湧動氣勢驚人,直朝吳道祖的身前迫去。

  吳道祖雙手負後巋然不動,那青色的光瀾迫至距離他尚有三丈遠的地方猛地凝滯,似被一堵無形而厚重的牆壁擋住,鼓嘯翻騰不休。

  “咦?”厲問鼎的眼眸中微露出一絲訝異,不住催迫槍氣往前洶湧。

  吳道祖的眉毛急不可察覺地皺了下,身前的青瀾緩緩地再次迫近,腰間彩帶向後獵獵飛舞,雙腳亦慢慢陷入了土裏。

  “求求你們不要打!”厲夫人哀婉欲絕地撲向丈夫,只求能阻止這兩個與自己關係最緊密的男人之間的生死決鬥。

  “滾開!”厲問鼎立掌如刀淩空虛劈,將厲夫人擊飛出去,跌落在十數丈外。

  “問鼎!”厲夫人愧恨之極,心知以丈夫的修為,這一掌本可要了自己的命,可是手下留情僅把她擊出了圈外,雖說受傷不輕,其間卻不無保全之意。

  “呼──”就在厲問鼎出掌擊退厲夫人的一霎,林內情形大變。

  吳道祖的雙手向兩側舒展平舉,衣袂飄飄如白蝶飛舞,帶起濛濛紫氣。

  千百條櫻花樹根捅破土層從地下暴漲彈起,在空中肆意狂舞扭轉,幕天席地湧向厲問鼎。若是從高空望下,這些看似雜亂無章的樹根堪堪構成了一圈太極圖形,蘊藏無數法陣變化,將他重重圍困在了正中央。

  厲問鼎處變不驚,嘴角露出一抹輕蔑冷笑,雙臂運轉魔槍猛地刺出。

  九團青色的炫目光花從槍尖呼嘯而出,湧向四面八方。耳聽“砰砰砰砰”爆響不絕於耳,一條條樹根在青芒的轟擊下灰飛煙滅化為齏粉。

  厲問鼎挺槍前行,體內的殺氣攀升至巔峰,雙目鎖定吳道祖的身影低吼道:“咄!”

  光瀾澎湃罡氣跌宕,魔槍收起所有的花巧幻招凝為一束無堅不摧的青色光電,劈裂數丈虛空不可一世地挑向吳道祖胸膛,正是厲問鼎的得意絕學“逆天訣”!

  “師父……問鼎!”厲夫人剛剛坐起身,呆呆望著這石破天驚的一槍向吳道祖的胸口刺去,情不自禁地閉起了眼睛。

  三丈、兩丈、一丈──槍勢在運行中狂猛地抽空了天地間的精氣,威力不斷倍增,到最後化作了一股沛然莫禦的力量,足以毀滅世間萬物。

  匡柏靈死死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讓自己驚呼出聲,卻再也不敢多看。

  楊恆摁住她的嬌軀,以防這丫頭一時衝動撲入戰團。此際厲問鼎已盡出全力,別說匡柏靈,就是自己亦不能直攖其鋒。

  他的目光緊盯處於暴風驟雨中心的畫聖,想知道吳道祖會施展何種手段化解去厲問鼎氣吞山河雄霸絕世的剛猛一擊。

  但是,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畫聖吳道祖始終佇立不動,深如幽潭的眼眸裏沒有絲毫的驚慌緊張,反而隱隱流露出一抹不屑與興奮,然後攥緊右手五指,一拳砸向厲問鼎的槍鋒!

  匡柏靈終於忍不住驚叫失聲。她幾乎無法相信,師父居然會用自己的拳頭去撞擊厲問鼎的魔槍槍鋒。與她一同失聲驚呼的還有厲夫人,畢竟她曾是最熟悉這兩個男人的人,眼前仿佛已看到吳道祖右臂爆碎,橫屍林中的慘狀。

  “鏗!”吳道祖的拳頭激撞在槍鋒上,竟發出了一記金石般的脆響。

  時間仿似靜止,兩個人的動作也在刹那裏被永恆的定格。明明裏內有排山倒海般的罡風呼嘯,楊恆的耳朵裏卻是死寂一片,聽不到任何聲響。

  然後,好像隔了漫長的世紀,他看到厲問鼎的身子搖了搖,收槍後退三步,站定在紛紛斷落的枝葉間。地上留下了他的三個腳印,由前往後一個深過一個,直至他的腳背也陷入了土中。

  另一邊,吳道祖的拳頭晶瑩如玉完好無損,兀自保持著前擊的姿勢,有如一尊玉雕佇立在原地,眼神裏不屑與興奮漸漸淡沒,取而代之的是一縷難以言狀的空虛和憐憫,輕輕道:“你不該來這裏,可惜!”

  “青原……”厲問鼎的眼睛瞪到最大,死死盯著吳道祖悠然平和的臉龐,眼裏充滿了驚駭與不甘,在發出最後一聲呐喊後,高大的身軀緩緩向前倒下,手中的魔槍在頃刻間爆裂成無數碎片,灑落在身周。

  畫聖吳道祖──楊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偏偏是親眼看到同為三魔四聖之一的厲問鼎,竟然在一招之間被畫聖以拳頭轟殺!

  如此,畫聖的修為究竟該有多高?楊恆已經不敢想像,更隱隱覺得假如不是厲問鼎,或許稍後死在吳道祖拳頭底下的人便會是自己!

  “快走!”在短暫的驚異後,楊恆迅即回過神來,挾起匡柏靈的嬌軀,再不顧忌行藏暴露,施動萬里雲天身法以最快速度向櫻樹林外退去。

  他知道匡柏靈適才的一聲驚呼,已經暴露了行蹤。假如此刻稍有遲疑,那麼接下來橫屍櫻樹林裏的人,其中一個會是自己。

  他已不是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牛犢,目睹吳道祖魔神般的殺戮手段,深深清楚目下最好的選擇是什麼。

  然而楊恆的身形甫動,立時便感覺有一道無形而懾人心魄的寒芒直刺後背。

  他知這是吳道祖在用神息鎖定自己的身形,假如拋下匡柏靈,至少有八成把握能夠利用萬里雲天身法暫時擺脫這前所未有的強敵的神息追蹤。但留下匡柏靈,這丫頭必死無疑,無論如何楊恆都不能這麼做。

  所以他只能將身法催加到極致,利用山勢林木努力甩脫。眨眼間他已掠過石樑,一路往山下飛馳,卻不直接禦劍海上。

  在無遮無攔的天空中,又帶著匡柏靈,等若給了畫聖吳道祖追殺自己的最好條件。

  平生第一次,楊恆對一個人從心底裏產生了不可匹敵的懼意,甚至連發嘯引來蝶幽兒聯手一戰的念頭也無從想到。

  突然四周的景物變幻浮動,山石樹木似風行水上,圍繞著他飛速旋轉變化,忽遠忽近忽明忽暗,封鎖了所有的逃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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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三章 詭事

  “不好,師父在發動‘鳳舞九天陣’封鎖全島!”險惡的情勢令驚駭欲絕的匡柏靈一省,驚恐叫道:“咱們出不去了!”

  “那就找個地方先藏起來!”楊恆當機立斷道,背後被跟蹤的感覺漸漸減弱。他的心頭微松,知道吳道祖在剛才一戰中也受了不輕的傷,等若厲問鼎間接救了自己。

  “好,我試試。”楊恆冷靜的聲音使得匡柏靈的心神一定,凝目觀察四周的情景,說道:“咱們往左走,我知道一個好去處。小心,別去碰那些飄起來的鳳尾花!”

  有了匡柏靈的指點,楊恆感覺輕鬆不少,全神策動身形往外突圍。

  不久後如芒在背的寒意消失,應是吳道祖眼見無法鎖定楊恆的行蹤,只得暫且放棄。而楊恆此刻亦無意離島遠遁,一來蝶幽兒還在島上,再則他還需將活死人丹的解藥送進厲青原的嘴裏。

  他稍稍放慢了速度,攜著匡柏靈來到山腳下,埋身潛入風聲鶴唳的蘆葦蕩中。

  匡柏靈驚魂未定,一邊不停往後觀瞧唯恐吳道祖追來,一邊說道:“這蘆花蕩陣,以八卦四象之序排列,須得從生門而出。”

  楊恆頷首表示明白,穿過蘆葦蕩來到海邊。匡柏靈道:“往南走大約三百丈遠,有一處藏在蘆葦蕩下的涵洞,漲潮時洞口會被海水完全淹沒,但洞裏地勢漸高,恰可藏身。這地方我誰也沒告訴過,師父亦難以尋到。”

  楊恆可沒匡柏靈這麼樂觀。經過半宿的接觸,他已充分領教了畫聖吳道祖的厲害。以其一代奇門遁甲宗師的造詣與深藏不露的城府,豈會對島上這樣一個可以藏身的涵洞毫不知情?

  只是目下確也別無去處,惟有在洞中暫避一時,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兩人潛入海裏,由楊恆以神息開道,劈開一條水路沿著島礁往南而行。果然在三百丈開外的地方,發現了一個被海水淹沒的洞口,剛好位於海島邊緣的蘆葦蕩下。

  再看遠近的海天,不知何時起了漫天流光,像一道道鳳凰的七彩羽翼遍佈天上海下,將整座鳳凰島籠罩在內。

  兩人進到洞裏,匡柏靈取出隨身攜帶的洞簫,在身前一晃。洞簫亮起柔和的光彩,如火把般照亮洞穴四周。又行一段水勢漸低,腳下露出了潮濕的礁石。

  匡柏靈微鬆口氣,卻發覺自己的身子仍在不可抑制的哆嗦,顯然遠未從適才那可怖的一幕裏擺脫出來。她渾身無力地靠坐在岩壁上,六神無主地問道:“接下來該怎麼辦?我知道了那麼多師父的事,他、他……”說到此處,牙齒不自禁地咯咯打顫,蒼白的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楊恆看著匡柏靈,心裏生出一絲同情與憐惜,說道:“你在這兒稍歇,我往裏面走走,看看是否有其他出口。”

  “沒有了,”匡柏靈道:“我仔細搜索過,這兒只有一個洞口通往海裏。”

  楊恆卻敏銳地感到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氣流從裏往外吹拂,他也不說破,笑了笑道:“與其坐著沒事幹,隨便走走也好。”

  “那我和你一起去。”匡柏靈不敢一個人留在這裏,急忙起身說道。

  經歷了今夜的驟變,匡柏靈往日天之嬌女的感覺蕩然無存,此刻的她深深體會到的是自己朝不保夕的危險處境,身上的嬌蠻之氣盡被驚懼與彷徨取代,只覺得跟在楊恆身邊才能稍稍心安。

  畢竟她從小受到無微不至的呵護與關懷,一路成長順風順水,從未受過多大挫折。一旦面臨大變,難免會生出驚慌無助之意。何況,這回師父非但不會成為自己賴以仰仗的靠山,反而成了欲要殺人滅口的敵人。

  她跟在楊恆身後,心中惶惶然、戚戚然不無煩惱,高一腳低一腳地往裏走,一不小心差點被絆倒。

  楊恆猶如背後生眼,在她即將晃倒的一瞬已退至跟前,探臂膀輕輕攬住匡柏靈的纖腰道:“留神腳下,跟緊我。”

  匡柏靈面頰一熱,急忙站穩身子,用蚊呐般的聲音道:“謝謝!”

  楊恆一笑收手,繼續前行道:“不要怕,我們一定有辦法逃出鳳凰島的。”

  不知為何,聽到這話匡柏靈就像吃了顆定心丸,重又生出信心。想到上次見面的情形,她越覺羞愧,低聲道:“上回是我不對,對不起。”

  “上回什麼事?”楊恆回過頭望著她不以為意地微笑道:“我早忘了。”

  匡柏靈愣了愣,唇角漸漸泛起一縷笑意,說道:“反正我已道過歉,你忘了最好。”

  兩人相視而笑,盡釋前嫌。匡柏靈跟在他的身後,又問道:“你看上去似乎並不害怕我師父會找到這裏?”

  “誰說我不怕,事實上我怕得要命。”楊恆雙目尋索,不放過岩壁上任何一點發現,回答道:“只是比這兇險百倍的事我也經歷過許多,所以曉得再害怕也沒用。倒不如把心思用到如何脫困上面。”

  匡柏靈一怔,又醒悟道:“我懂了,你是擔心師父尋到此處,將我們封死在洞裏。”

  “是啊,”楊恆輕笑道,從笑聲裏卻一點兒也聽不出他心中的害怕,回答道:“總不能教他來個甕中捉鱉吧。”

  匡柏靈點點頭,心情好了一些,卻又想起慘死在師父掌下的郭霸郊,黯然道:“真沒想到,師父竟會一掌殺了郭師兄。”

  楊恆道:“若非親眼所見,我也不相信。畫聖……我開始好奇他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呢?”而此刻在他的心裏,惦記的事情也遠遠多過了匡柏靈所想。

  不僅是厲青原母子,還有蝶幽兒和隨時可能上島拜訪吳道祖的劍聖石鳳陽……許多事壓在他的心頭,讓他無法放鬆,卻還要照顧到身邊的匡柏靈,給她信心,好讓她有勇氣最終逃脫吳道祖的魔爪。

  “我師父──如果你在昨晚之前問起,我會毫不遲疑地告訴你:他博學多才、恬淡儒雅、無所不能,堪稱完美。”匡柏靈輕咬櫻唇,低聲道:“可是……現在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起他,我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認識他。”

  “認清一個人,很難。”楊恆悠悠說道:“好在你清醒得不算太晚。想想厲夫人的事,我真為那些個女弟子捏了把汗。”

  匡柏靈驚道:“對了,我師姐她們怎麼辦?師父會不會也對她們……”言及此處,卻再也不敢往下設想。

  楊恆安慰道:“應該不會。否則你們師姐妹朝夕相處,不難察覺彼此的異常。我奇怪的是在你們之前,吳道祖也曾收過不少女弟子,她們都到哪里去了?”

  匡柏靈道:“師父說:這些位師姐有的資質不佳被他送出師門,有的強修本門神功走火入魔而亡,還有的難耐寂寞私逃出島……所以後來才又收了我們幾個。”

  楊恆不置可否地笑道:“總之嘛,那些女弟子最終沒一個人能留在他的身邊。”

  匡柏靈的心莫名發寒,顫聲道:“你是說師父說謊。這些位師姐……”

  “別多想,”楊恆打斷了她可怕的猜測,平靜道:“咱們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答案。”

  忽然他停下腳步,抬頭仰望上方的石壁,臉上露出一抹喜色道:“找到了。”

  匡柏靈順著楊恆的視線望上去,卻並未在洞頂發現任何不對勁兒的地方。

  楊恆道:“閉上眼睛什麼都不去想,你是否感覺到有細微的風從上面吹來。”

  匡柏靈依言而行,不一會兒驚訝地睜開眼道:“楊大哥,你是怎麼知道的?”

  楊恆一笑,回答道:“等你能夠從這島上活著離開後,也會學些求生的手段。”

  匡柏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驀地意識到身邊這年歲並不比自己大的少年,必然經歷過遠超出常人的苦難與艱辛。

  楊恆身形飄起,來到洞頂下方,伸手往上一摸揭起塊薄薄的網狀物事,說道:“你看它像不像青苔?有它遮掩,即使近在咫尺也難以發現這上面竟有個出風口。”

  匡柏靈提氣躍上,一陣後怕道:“這地方師父早就來過。如果我們藏在洞裏不出,遲早會被他找到!”

  楊恆凝動神息往上探測,須臾後面露異色道:“我得設法上去瞧瞧。”

  匡柏靈對楊恆的才智經驗已是毫無保留的信任,問道:“你發現了什麼?”

  楊恆不語,全神貫注地用手輕輕撫摸石壁,臉上又漸漸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

  “呼──”就在匡柏靈想開口再問的時候,楊恆的掌心陡然煥發出一蓬淡淡金光,如波瀾般沿著石壁往四周擴散。然後,匡柏靈就看到這堅硬的石壁無聲無息地消融在了金光裏,露出了一個足以通過身軀的洞口。

  “上去吧。”楊恆縱身躍上,穿越過約莫丈許厚的石壁,落在了一間石室中。

  匡柏靈跟著躍上,用洞簫的眩光照亮四周,小心緊張地打量著石室裏的情形,卻駭然發現腳下的洞口正在神奇地復原。

  “你是怎麼做到的?”她呆呆望著恢復原狀的地面,脫口問道。

  “神息,”楊恆說話的神態從容自然,沒有丁點兒得色,就像是剛剛完成了樁不值一提的小事,回答道:“我用它化開土元,隨後重新閉合上就是。幸好令師百密一疏,沒有在這兒設上禁制,不然我也只能幹瞪眼了。”

  “神息──”匡柏靈倒吸一口冷氣,才曉得那日和楊恆交手過招能夠全身而退,是何等的幸運。她卻並不清楚當時的楊恆尚未掌握驚仙令的奧妙。

  這時楊恆已將注意力移轉到石室裏。也難怪楊恆剛才會在下頭詫異,這間約莫十五六丈方圓的石室宛若一間井然有序的倉庫。可是倉庫裏擺放的並非什麼奇珍異寶,而是許許多多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用品。

  大到櫥櫃床榻,小到針線首飾,衣衫鞋襪,碗筷杯碟,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每件器具盡皆一塵不染,收拾得整整齊齊。

  “這是什麼地方?”匡柏靈疑惑地打量四周道:“師父從未提起過。”

  楊恆像是隱約猜到了什麼,卻沒有說出,隨手翻檢著架上陳列的瓷器。

  突然他的手停在半空,向匡柏靈搖了搖頭傳音入密道:“有人過來了。”

  匡柏靈大吃一驚,心想這地方除了師父還會有誰來?一旦他推門而入,就算躲得再隱秘,在這麼間石室裏也絕難逃過他的耳目。也許,他們應該立刻再逃遁回山洞中。

  匡柏靈屏住呼吸,盯著楊恆的面容,一顆心幾乎要從嗓子眼裏跳將出來。

  楊恆好像並不急於找地方躲藏,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右手悄然提到腰側,遙遙對著石門。

  過了許久,楊恆的手又緩緩落下,微笑道:“運氣不錯,他走了。”

  匡柏靈渾身虛脫,靠在櫥櫃上問道:“是我師父?”

  楊恆道:“我不敢用神息探測。不過從聽到的動靜上猜測,應該另有其人。”

  匡柏靈大奇,忍不住問道:“難不成是我的師姐?”

  楊恆搖頭道:“不,是個男人。而且……”他若有所思道:“應該是我認識的人。”

  匡柏靈的好奇心漸漸戰勝了恐懼,追問道:“他是誰?”

  楊恆眨眨眼道:“你想不想偷偷跟在他的身後,瞧瞧這傢伙到底想幹什麼?”

  聽說不是師父,匡柏靈的膽氣壯了不少,又覺得假如拒絕楊恆的提議,未免會被他譏笑膽小怕事,於是頷首道:“好啊,咱們跟上他。”

  兩人走出石室,外面是一條悠長曲折的走廊,牆壁上刻滿栩栩如生的石雕,每隔三丈都有盞長明燈照亮。

  匡柏靈小心翼翼地跟在楊恆身後,心裏頭即感害怕又覺刺激,沿著走廊行出二十餘丈,聽見前面傳來聲響,像是有人在用錘釺敲打雕琢石頭。

  “咚咚咚、叮叮叮──”這聲音在萬籟俱寂的走廊裏來回震盪,清脆而刺耳。

  匡柏靈改用傳音入密道:“是我師父,我們師姐妹都不會雕刻。他從不肯教。”

  楊恆點點頭,傳音入密道:“我們湊近點兒,看看他們會說些什麼。”攬臂攜起匡柏靈微微發抖的嬌軀,如雲影過潭,往走廊盡頭飄去。

  “咚咚咚,叮叮叮──”楊恆看到,在走廊通向的一座巨大石廳裏,吳道祖手握錘釺正聚精會神地雕琢著一塊半人多高的石頭。雕塑在他的錘釺下已有了雛形,像是一輛馬車。

  他錘釺翻飛,不斷切鑿下堅硬的石塊,動作一氣呵成毫無凝滯。好似這一駕馬車的模型早已在心中醞釀成形,根本不必再費神思考。

  在他的身邊,是一塊塊形態各異的玉石,有些完成了一半,有些則尚待雕琢。整間石廳就如同一座規模龐大的石器作坊,而工匠──或者說大師,僅只一個。

  在沉默中,這空間裏惟一存在的聲音便是他的錘釺敲擊在玉石上發出的脆響,咚咚咚、叮叮叮。那充滿律感的聲音,就像是來自心底的呐喊,像是在提醒所有的人:我在這裏,我掌控所有……一切盡在我手!

  在他的身後五丈遠處,一口大鑊正汩汩冒著沸騰的熱氣。濃綠色帶有些許刺鼻辛辣味的煙霧裏,楊恆赫然看見厲問鼎的屍首正被置身鑊中,在沸水裏翻滾!

  他的頭皮一陣發麻,暗道:“難不成吳道祖還想吃了厲問鼎?”

  在大鑊前靜靜站著另一個人,一個楊恆原本做夢也想不到會出現在這石廳裏的人──瓊崖劍派掌門人司徒奇哲。

  看上去司徒奇哲的內傷業已痊癒,默默注視著忙碌的吳道祖,始終沒有開腔。

  “當!”又一錘砸下後,吳道祖猛然將手中的錘子和鐵釺扔了出去,凝目看著初初成型的馬車模型,臉上專注的神情緩緩趨於寧和。

  “你這些天心裏有事,”司徒奇哲開口道:“是因為厲青原?”

  吳道祖淡然道:“你不該來的。你在想什麼,我都知道。”

  “可是你想的事,我卻不知道。”司徒奇哲冷冷道:“所以我們最好當面談。”

  “談什麼?”吳道祖心平氣和地拾起丟棄的錘釺,重新專注在未完成的馬車模型上,說道:“我已經對你解釋過,做任何事都需要循序漸進。”

  “可是瓊崖劍派已經毀了,我的兒子也死了!”司徒奇哲微含怒意地低聲道:“這也是循序漸進的一部分麼?如果是,那麼下一次死的便該是我了!”

  吳道祖重新開始雕琢,只是這次的節奏舒緩了許多,回答道:“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不能因此壞了我的計畫。何況區區一個瓊崖劍派算什麼?毀了就毀了吧。至於司徒龍楓,死了的確可惜,但你不也因此收穫了真禪麼?”

  楊恆聞言心頭一動,聽得越發仔細。就聽司徒奇哲低喝道:“不准打真禪的主意,他是我的!”

  吳道祖唇角上翹,說不出是譏誚還是訝異,說道:“咱們之間從什麼時候開始要分你我了?”

  司徒奇哲徐徐道:“從你搗鼓起這些鬼玩意兒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病了。”

  吳道祖的眉毛聳了聳,捶打著玉石說道:“你學會對我隱瞞想法了。”

  “這樣才公平,”司徒奇哲道:“不是有很多秘密,你也故意藏了起來?”

  吳道祖望著馬車模型搖搖頭,頗似遺憾地道:“可惜,還是有了瑕疵。”

  司徒奇哲聽出他一語雙關之意,面色漸轉凝重,說道:“你向來只喜歡完美。”

  “是呀,”吳道祖歎了口氣道:“對於不完美的東西,我只能毀了它!”說罷猛地一錘擊落,整架馬車模型應聲轟然而成碎粉。

  這次楊恆早有準備,先一步勁透匡柏靈經脈,令她無法驚呼出聲。

  司徒奇哲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背靠熊熊燃燒的大鑊,沉聲道:“幾十年了,我一直都在等著這天。令我驚訝的是,它來得遠遠比我預想的晚。”

  “因為你不比這馬車,”吳道祖眉宇間泛起一縷悵然,說道:“要想毀掉自己費盡心血才完成的傑作,實在要下很大的決心。即使,這作品始終不能盡善盡美。”

  司徒奇哲冷笑一聲,掣出金筆道:“看來你沒聽懂我的話!”

  “我聽懂了,你是在提醒我:為了應付今晚的局面,你已做了幾十年的準備。”吳道祖放下錘釺,悠悠道:“可所有的準備,都無濟於事。”

  “哦?”司徒奇哲的身上散發出濃烈光霧,說道:“你就那麼自信?別忘了,我可不是你用錘釺雕琢的石頭!”說著話他的金筆光芒暴漲,化作琅琊金槍迸射出一團雄渾光焰,向著吳道祖轟去。

  吳道祖飄身而起,左掌在虛空中一按一拂,掌心飆射出一束紫芒,驟然放大百倍,幻動成巨盾,“砰”地與槍華激撞在一處。

  他的身軀被迸裂的光瀾往後吹飛,右手已握在小腹前捏成法印,雙目逼視司徒奇哲道:“從你離開我身體的那一天起,我就做好了防範你反客為主的準備。”口中低念真言,眼睛裏射出紫色的精芒。

  “啊──”司徒奇哲的面容遽然扭曲變形,像是有什麼東西在體內劇烈地湧動流竄,急於尋找破繭而去的出路。他的神情登時變得猙厲而驚恐,嘶吼道:“你在我身上做了手腳!”身槍合一不顧一切地飛速沖向吳道祖。

  吳道祖漠然向下看著司徒奇哲,就像俯視一隻即將滅亡的螻蟻,眼裏甚而有一絲憐憫,說道:“你太大意了!”

  “砰!”像是有什麼東西在司徒奇哲的體內爆開,他的頭頂倏地躥出一道炫目精光,劃破虛空瞬即沒入吳道祖的身體裏。

  司徒奇哲的身軀還在仗槍沖向吳道祖,但已經沒有絲毫的生息──就在方才一刹那,他的元神已被吳道祖攝走,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收回。

  “砰!”失去魂魄的肉身跌入塵埃,僵硬地撲倒在吳道祖的腳下。

  吳道祖的全身肌膚泛起一簇簇精光,不停地顫動收縮,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口中卻發出了低低的舒暢呻吟,那情景直教人不寒而慄。

  半晌之後他眼中的紫芒慢慢淡去,身子落回地面,意興闌珊地看了眼滿地碎石,最終視線落到司徒奇哲的空殼上,自言自語道:“我該拿你怎麼辦呢?”沉吟片刻後,他抬手屈指發出一蓬霧光,司徒奇哲的身上頓時結起厚厚一層寒冰,將整個人完全封凍了起來。

  做完這些事,他略顯疲憊地把錘釺放回原處,至始至終不看在大鑊中浮沉的厲問鼎屍身一眼,從另一頭的走廊離開。

  許久過後,匡柏靈才回過神來,面無血色道:“他、他……我師父,將那個人的元神收進了自己的體內?”

  “這人是司徒奇哲,瓊崖劍派的掌門人。”楊恆望著地上冰封的屍體,心頭波瀾跌宕,說道:“如果我沒猜錯,他是吳道祖的元神分身之一。早在幾十年前,真正司徒奇哲的魂魄已被攝走偷樑換柱。”

  匡柏靈點點頭,緩緩抬步走向大鑊,卻不敢多看,問道:“我師父為何還要把厲老魔放在鍋裏煮?”

  楊恆搖頭道:“我也猜不出,希望他並無更多特殊癖好。”

  “什麼癖好?”匡柏靈話問出口就身不由己地打了個激靈,猜到了楊恆沒有說出口的話,猛地彎腰吐了口酸水,道:“楊大哥,我想趕緊離開這裏!”

  楊恆望向那條走廊,想著關於真禪的消息,低低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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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8:01:38
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四章 真像

  有些人活著,就像已經死了;有些人死了,卻仍似活著。

  很快楊恆就會深刻體會到這句箴言的內在涵義,卻是用一種他夢想不到的方式。

  兩人沿著吳道祖離去的那條走廊前行,慢慢地前方有綺麗的光彩透了過來。那是一座規模宏大的地下花園,亭臺樓閣橋樑水榭所有的建築都是按照皇家宮廷的規格建造,星羅密佈於一片璀璨的櫻花林中。

  然而這些建築包括花園裏的一草一木,完全都是用各色玉石雕琢而成。每一件石雕均都美輪美奐惟妙惟肖,堪稱完美無瑕的藝術品。就連枝頭盛開的櫻花,也會利用玉石原有的紋路,不著痕跡地展現出花瓣的紋理。

  楊恆和匡柏靈看得眼花繚亂,感覺自己仿佛置身在一個離奇的夢境裏。一下子就從可怖的地域踏入了美不勝收的天堂裏。

  他們走進了花園,匡柏靈忽地低咦了聲,目光投向數丈外的一株櫻花樹。

  在櫻樹旁,一位年輕嬌美的宮娥身著霓裳,手握銀鋤正在樹下翻土。在她的身後,兩名身穿太監服飾的男子一端花籽,一捧水壺畢恭畢敬地站立。

  “真像,”匡柏靈由衷讚歎道,忍不住走近觀瞧,又一聲驚呼道:“這頭髮是真的!”

  楊恆注視這三尊用玉石雕刻的塑像,靈台隱隱生出不安的感覺,總覺得這些雕像有哪里不對勁兒,卻又說不上來。他走到匡柏靈的身旁,凝目打量那尊手捧水壺的太監雕像,終於發現問題所在。

  這太監的面目表情雖說恭謹得近乎卑微,卻顯得頗為生硬,就像是有人用手硬生生地把這太監臉上的五官給拉扯成現在的這般模樣似的。無需多問,這裏所有的石雕都應是吳道祖的傑作。以畫聖獨步天下的雕刻造詣,又豈會雕出這等生硬的表情?這明顯和他的技藝與對自己作品近乎苛刻的要求不相符合。

  楊恆不由起了疑念,仔細再看這太監的臉。他的眼睛裏透露出來的不是恭敬,不是諂媚,而是一種深深的驚恐與憤怒,一如……厲問鼎死時的目光。

  想到厲問鼎和那個盛滿墨綠色汁液的大鑊,楊恆的心神劇震,緩慢地伸出手摸向太監的手腕。入手一片冰涼,僵硬的肌膚卻掩飾不住尤帶有彈性的肉感。

  一霎間,楊恆的身軀也如面前的太監般僵立在了原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身周的三尊雕像,從心底裏往外冒出徹骨的寒意。

  “楊大哥,那小溪邊也有三尊雕像,好像是正在浣紗的宮娥!”匡柏靈連喚楊恆兩聲,才注意到他面色發白,對自己的呼喊置若罔聞,眼睛裏卻充滿震撼與驚怒。

  “楊大哥?”匡柏靈詫異地走近,實不知為何一尊太監雕像會令他如此失常。

  “不是雕像,”楊恆長長吐了口氣,感覺吐出的氣也像冰一樣寒冷,緩緩說道:“他們全都是用真人製成,而後擺放在了這裏!”

  “什麼?”匡柏靈身不由己地打了個寒噤,往後退了兩步上上下下打量著太監,聲音顫抖道:“你說他們都是用活人做的?”

  “也許是死人,就像厲問鼎那樣。”楊恆恢復了鎮定,說道:“那口大鑊裏的綠色汁液,應該就是讓屍體能長年保存完好的一種秘制藥水。其後肯定還有不少道工序,最後才能變成現在我們所見的樣子。但這些……惟有令師才知道了。”

  “哇──”匡柏靈一陣反胃,俯身又一次嘔吐起來,身子也在瑟瑟發抖。

  楊恆輕撫她的玉背,助她平復胃裏的噁心與內心的恐懼,說道:“我猜想這些人生前都應是令師的敵人又或仇家,死後就被他製成真人像存放在了這裏。”

  “他不是我師父──”匡柏靈站直身吁吁嬌喘著說道:“他是惡魔!”

  在一夜之間接連遭遇到連番的變故與打擊後,師父在她心目裏豎立了多年的神像終於轟然倒塌,化作一片荒蕪廢墟。

  楊恆繼續觀察花園中的情形,發現花園裏的太監數量遠比宮娥為多。而這些宮娥儘管穿著各異,卻隱隱約約有某種特異的共同之處。

  待匡柏靈喘息稍定,兩人順著溪水流淌的方向緩行。匡柏靈一想到這些個宮娥太監本是活生生的血肉之軀,就禁不住全身直起雞皮疙瘩,兩條腿酸軟無力怎也走不動路,全仗楊恆在旁攙扶。

  走出一段來到溪水源頭,是一道從岩壁縫隙裏流出的地下河。在岩壁前方,赫然佇立著一座雕樑畫棟的宏偉樓閣,樓閣上一位中年美婦憑窗而坐,眉宇間露出無限抑鬱憂愁,身後侍立著兩名年紀稍長的宮娥和八名卑躬屈膝的太監。

  楊恆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呆呆仰望著窗裏的那位中年美婦出神。忽然他縱身而上躍入閣內,與那中年美婦已是近在咫尺。

  珠光寶氣的映照下,這中年美婦的神態端莊而高貴,雖已韶華遠去,卻仍能令得天下無數美女在她的面前黯然失色。她的神情裏透著一縷倔強,一縷冷傲,看上去是那麼的熟稔,又如此的陌生。

  如果看得再仔細些,就會發現在她晶瑩如雪的肌膚底下,隱約透出一點點深色的斑痕,那是人死後體內血液沉澱積累後產生的現象,仵作稱其為:屍斑!

  楊恆的喉頭開始發緊、發幹,此刻他已猜到了這中年美婦的身份,卻寧願自己是錯的。

  “頌霜……”今晚,他已目睹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然而此際依舊禁不住為眼前的情景深深震撼,渾身就似浸泡在了冰水裏,由皮膚冷到心底。

  宗神秀猜錯了,石老夫人的確死了。只是在她死後不久,吳道祖就冒天下之大不韙將老夫人的遺體從墓穴裏盜出,搬來了鳳凰島,安置在這地下花園中。

  所有的謎團答案昭然若揭──嫁禍宗神秀,誘使各派聯手毀滅天心池的不是石老夫人,而是畫聖吳道祖!

  當楊恆在見到司徒奇哲的時候,他已隱約猜到,只是未敢完全肯定。

  所謂的“天師”的確存在,但既不是石老夫人,也不是司徒奇哲,而是吳道祖!

  吳道祖、吳道祖……幾乎近年來仙林中每發生一樁大事,都會跟他有關。

  他就像一隻隱藏在暗黑裏的魔手,操縱著這一切。然後獨自享受,獨自癲狂。

  只是他為何要派明華大師臥底滅照宮和雲岩宗?又為何聯手龔異嵬搶奪大魔尊?還有端木神醫,雖有妙手回春之術,卻畢竟是個無法左右仙林大勢的尋常人,又為什麼會遭到銀面人的擄掠?

  楊恆的腦海裏一面在解開線團,一面又有新的絲線開始打結。他由衷感謝蝶幽兒將自己帶來了鳳凰島,至少冰山的一角已經露出。接下來的事,便是將吳道祖的真面目公諸於眾,徹底斬斷去他的黑手。

  不覺匡柏靈早已來到閣上,低聲問道:“楊大哥,這位夫人是誰,你認得她?”

  楊恆點點頭,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而古怪,道:“她便是石老夫人,劍聖石鳳陽的妻子,明燈大師的岳母。”

  “啊?”匡柏靈一驚,瑟縮著又多看了石老夫人遺容幾眼,問道:“她怎會在這裏?”

  “因為這裏本就是吳道祖為她身後所建。”楊恆回答道:“這裏也是仙林動盪的源頭!”

  匡柏靈瞪大了黑漆漆的眼睛,發怔道:“我師父……吳道祖為何要這樣做?”

  楊恆記起石頌霜曾對自己說起過的故事,解釋道:“因為吳道祖也在暗戀石老夫人。但石老夫人已為人妻、為人母,而且……而且深愛著她的師兄,所以吳道祖縱然才華絕世,也難博得石老夫人的芳心。”

  匡柏靈自不知楊恆含糊其辭的那位“師兄”並非石鳳陽而是宗神秀,醒悟道:“所以在石老夫人去世後,吳道祖就將她的遺體盜運回鳳凰島,好從此朝夕相處。”

  楊恆冷冷一笑,說道:“與他朝夕相處的何止是石老夫人,還有這些宮娥和太監!”

  他望向石老夫人身後侍立的宮娥,說道:“匡姑娘,你先前不是奇怪那倉庫裏擺放的為何是日常家什?而你的許多位師姐到後來又盡皆悄無聲息地失蹤了麼?”

  匡柏靈茫然點點頭道:“是啊……”猛地嬌軀一顫失聲道:“難道說這些宮娥──”

  楊恆吐了口濁氣,徐徐道:“匡姑娘,請你用心來看,這些宮娥都像誰?”

  匡柏靈忙望向那兩名宮娥,突然臉色煞白倒吸口冷氣道:“石老夫人!”

  “沒錯,就是石老夫人!”楊恆沉聲道:“也許相貌上各有差異,但她們的氣質、眼神、甚或生前的性格和聲音,必定有某處酷似石老夫人。所以,吳道祖將她們收為弟子,留在了身邊。這樣也就可以解釋,為何他的弟子全部是年輕女子。”

  匡柏靈倒吸一口冷氣道:“可、可吳道祖為何到最後又將她們做成了真人像?”

  “光陰荏苒,紅顏易老。”楊恆凝視著宮娥眼角的魚尾紋道:“吳道祖視她們為自己的作品。他不能容忍自己的作品有任何的瑕疵,當這些女弟子日漸老去的時候,他就用這種方式令她們永遠保持貌美如花的青春。”

  匡柏靈下意識地輕撫玉頰,身軀虛軟得幾乎無法站立,卻是想到了自己。

  楊恆繼續道:“惟一的例外便是厲夫人。起先得知此事時,我還以為吳道祖對她翻臉無情始亂終棄。現在才知道……他將她逐出鳳凰島,是害怕有朝一日控制不住,也會將這曾與自己有過肌膚之親的女弟子一併荼害!”

  匡柏靈喃喃道:“瘋了……瘋了──他怎麼可以做出這種滅絕人性的事?”

  “瘋子也比他強,至少瘋子直來直去,不會陰謀手段。”楊恆道:“我有些擔心厲夫人的安危。還有厲青原,天知道吳道祖會否也把他們母子擺放到這裏!”

  匡柏靈腦海混亂一團,突然掩面哭泣道:“我想離開這裏,越快越好!”

  楊恆點點頭,低沉的聲音道:“沒有誰願意留在這座人間地獄裏。我們這就去找厲夫人母子,然後設法送你們離開。”卻沒有說在完成這兩樁事後,自己還要留下來尋找真禪和蝶幽兒。

  匡柏靈連連點頭,說道:“希望吳道祖這時不會去找厲夫人。”

  ◇◇◇◇

  吳道祖確實沒有去找厲夫人,他要找的是另一個人。他穿過熟悉的地下花園,只在樓閣前停步須臾,抬眼望過視窗的石老夫人後,繼續前行。

  楊恆所料不錯,在與厲問鼎一戰中他的確受了不輕的內傷。厲問鼎的逆天訣槍氣透過拳勁破入體內,震裂了他的經脈也令得內臟震盪,真元大損。

  但他強咽下沖到嗓子眼的淤血,不願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傷情。不論在何種情況下,他都要求自己必須保持瀟灑自若的神仙風姿,就像自己的作品一樣,絕不能出現半點瑕疵。

  他原本希望自己轟殺厲問鼎的灑逸風采會贏來厲夫人敬佩渴慕的眼神投遞──那是他在另一位絕世佳人身上苦苦追求卻始終未能得到的。

  然而他失望了,厲夫人眼裏透露出來的,不是他以往熟悉的東西,而是一種發自肺腑的悲慟、驚駭乃至於畏懼。

  但他沒有過多時間來思考這眼神背後的含義,因為還有人藏在了櫻樹林外。

  於是他發動鳳舞九天陣封鎖全島出路,舒展神息攝形追蹤。哪知來人竟是一位修為毫不遜色於三魔四聖的絕頂高手,最終輕鬆逃脫了自己的追索。當然,如果自己沒有被厲問鼎擊傷,情況將完全不一樣。

  同時吳道祖也察覺到那人身旁還有一個同伴,於是他知道匡柏靈也將必死無疑。

  是的,這兩人都必須死。自己的秘密遠不到可以公開的時候,他不想今晚的意外影響到八十多年的苦心籌謀。

  望著匍匐在地想哭又不敢哭的厲夫人,他的心裏又是一陣煩亂。於是他夾起厲問鼎的屍首,來到了他精心打造的地下王國,開始新的作品創制。

  按照以往的經驗,人死後越早著手創作其後的效果也越好。所以,他暫時放棄追殺匡柏靈和那個不知名的絕頂高手,打算先處理了厲問鼎的屍首。

  偏巧這時候,感應到自己受傷的司徒奇哲找上門來。然而司徒奇哲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吳道祖見到他,就像一頭饑餓的猛虎望到了羔羊──司徒奇哲的元神與他同出一源,無需繁冗複雜的煉化就能直接融合,於他現下體內的傷勢而言,等若效力無上的大補丸。

  可笑司徒奇哲死到臨頭尚不自知,還愚昧地以為能夠趁火打劫反客為主。

  想到這裏吳道祖的心底裏就忍不住發出一記冷笑:當年自己分出的兩道元神,譬如左膀右臂,造就出褚惜衣和司徒奇哲,但歸根結底仍需毫無保留地順從頭腦的指令,否則就毫不猶豫地砍斷它。

  枉司徒奇哲以瓊崖劍派掌門人的身份稱霸南海那麼多年,居然連這麼淺顯的道理都不懂,居然傻乎乎地來向自己叫板,只能是自尋死路。

  結果不言而喻,司徒奇哲又一次死了。自己也因元神的壯大,將內傷迅速治癒到了八成。但由司徒奇哲帶來的煩惱卻並未因此結束。

  吳道祖明白,司徒奇哲的死並非自己的勝利,而是自己的失敗。因為他的反叛,他的死亡,正意味著自己當年的實驗已經徹底碎滅。

  在分出元神創造出新的司徒奇哲和褚惜衣的時候,他已預想到分出的元神在獨立城長的狀態下,經過漫長歲月的變遷可能會產生自我意志,進而反抗排斥它們的本源。他本以為依靠自己空前絕後的修為與才學,應可避免這種情況發生,可最終仍是應驗了當初的擔憂。

  如今沒有了分身,他將迫不得已走向台前,這也是司徒奇哲之死所帶來的惡果。

  他並不擔心什麼三魔四聖。與厲問鼎一戰清楚地表明,所謂的魔和聖,在自己的面前其實不堪一擊。但他仍有心腹之患如鯁在喉,那就是蝶幽兒!

  這小妖女的道行正以驚人的速度增長。雖然自己想盡各種辦法力圖延緩阻止她,但結局總是事與願違。三年前的北海之戰,就是再慘痛不過的教訓。非但賠了軒轅心,還搭上了褚惜衣。

  他並非因為這丫頭與自己有極深淵源而始終不肯殺死她。他心裏清楚,對於蝶幽兒他從未手下留情,相反為了除去她自己可以無所不用其極,就如同八十多年前對付蝶青炎那樣。

  但問題是──蝶幽兒一如蝶青炎,在通常情況下,她們是無限輪回殺而不死的妖靈!

  所以他還需要更多的籌畫,更多的準備。現在,這一系列的籌畫又要從真禪開始。

  他穿過悠長的走廊,打開一道隱秘的法門,走入了一棟地下小宅院中。這是一個完全封閉的世界,甚至並不真實存在於鳳凰島上,只是通過這道法門才將兩者連接了起來,故而哪怕島上天翻地覆,宅院中也依舊風平浪靜如初。

  真禪和司徒筠就住在這個世外之地。他們已經成親,而親事便是由吳道祖和司徒奇哲在鳳凰島上秘密操辦的。

  看到真禪和司徒筠正坐在宅院的石雕桂花樹下,吳道祖的心裏稍稍舒服了些。畢竟他分出元神造就司徒奇哲的實驗並非完全失敗──司徒奇哲給他送來了真禪。

  “吳伯伯!”司徒筠起身迎上吳道祖。在這封閉寂寞的環境裏,哪怕偶爾有外人來探望,終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何況在她的心目裏,吳伯伯並不算外人。他不僅是父親的至交好友,還是自己的證婚人。

  真禪也跟著站了起來,卻沒有移動腳步。他望著吳道祖,然後躬身施禮。

  從來到鳳凰島隱居至今,他和吳道祖已見過不下十次。

  當日追隨司徒奇哲逃亡出瓊崖島的時候,真禪壓根沒有想到自己的目的地竟會是這裏,更無法想像畫聖吳道祖和自己的“岳丈”居然是“盟友”!

  然後他就被安排住進了這座小宅院裏,並被告誡不得擅自走出宅門。

  在這種近似軟禁的狀態下,他和司徒筠洞房花燭成了夫妻,一面靜心養傷一面刻苦修煉魔真篇中的神功。

  他敏銳地覺察到,在司徒奇哲和吳道祖之間還隱藏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但他始終沒有跨出小宅院一步,就算這宅院裏只有自己和司徒筠居住,而新婚的妻子肯定會為他保守所有的秘密,真禪仍舊老老實實地待在宅院裏足不出戶。

  經歷了太多的磨難與驚變,他開始學會在心中築造城府,開始學會提防。

  真禪相信這些日子自己的表現,司徒奇哲和吳道祖都會看在眼裏。他在期待,司徒奇哲和吳道祖有一天來找自己不只為聊天。

  但他不知道的是:隨這一天來到的,是他們的徹底信任,還是另一種結果。

  “筠兒,真禪,”吳道祖的臉上含著如沐春風的笑容走了過來,問道:“這幾天你們過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司徒筠撒嬌道:“住在這裏哪兒都不能去,悶也悶死了!”

  吳道祖微微一笑,說道:“那我替你們換一個地方住好不好?”

  “好啊!”司徒筠欣喜道:“什麼時候?可以和我爹一起去嗎?”

  “很快,最遲不超過今晚。”吳道祖望著司徒筠,臉上無需矯揉造作地流露出父愛的慈祥,說道:“你爹爹暫時不能離開。他想在這裏閉關修煉一門瓊崖劍派從未有人練成過的絕學,好為你哥哥報仇雪恨。所以,只能是你們先走。”

  司徒筠略感失望道:“那我豈不是要有很長時間見不著我爹?”

  “好吧,臨行前我可以帶你們去見司徒兄一面,向他辭行。”吳道祖想了想說道,為自己保存下司徒奇哲的屍首而感到滿意,又道:“真禪,我想和你談一談。”

  真禪收回投向吳道祖的目光,向身邊的妻子點頭示意,他有一種預感,似乎攤牌時刻來臨了。跟隨吳道祖走進西廂房,真禪隨即覺察整間屋子被一股無形的神息包圍,形成了封閉的結界。

  吳道祖坐了下來,神情和藹道:“我想問問你對於今後的打算。”

  真禪沉吟須臾,用手語回答道:“我不知道自己該有什麼打算。”

  吳道祖笑了笑道:“那麼就由我來為你打算!”他的眼睛裏猛然射出兩束不容抗拒的神光,一字一頓道:“我要你成為滅照宮的宮主,我要你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仙林霸主!”

  真禪臉上露出迷惑的神色,搖搖手道:“多謝吳伯伯厚愛,可我好像不是那塊料。”

  “你是,從你出生沒多久起,我就確信你是!”吳道祖深深注視真禪,仿佛要看到他的心底,徐徐道:“我要你去的那個地方,不僅能令你修煉魔真篇事半功倍,而且還能治癒你的啞疾!”

  真禪聞言如遭雷擊,呆呆看著吳道祖停止了思想。半晌過後,他機械地打手勢道:“我出生沒多久,你就見過我?你能治癒我的啞疾?”

  吳道祖胸有成竹地頷首道:“不錯,我能治癒你的啞疾。更確切的說,是我有辦法治癒它。前提是你必須忠於我,完全服從我的指令,去做滅照宮宮主,去做仙林的霸主!否則,我有辦法造就你,當然也有法子毀滅你。”

  真禪的呼吸艱難而粗重,就聽吳道祖繼續道:“你不信?早在你出生時,我就在你身上留下一道只有老夫才知道的命門。我可以告訴你這道命門在什麼地方,因為你即便知曉也永遠無法解開。”

  真禪木立良久,猛地一咬牙比劃道:“好吧,我聽你的!但你要治好我的啞疾!”

  吳道祖滿意地頷首,說道:“稍後我就送你和筠兒離開這裏。到了那地方自然會有人接應,他會替你們安排一切。”

  真禪壓抑紛亂的心緒,試探問道:“我可以先曉得究竟如何治癒我的啞疾麼?”

  吳道祖高深莫測地一笑道:“你聽說過神醫端木遠嗎?他在我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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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22:46:48
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五章 交鋒

  楊恆和匡柏靈走出地下王宮時已是第二天清晨,雲海間閃爍著絢爛的流光溢彩,如同一束束從天際垂落的亮麗緞帶,卻是意味著鳳舞九天陣仍未解除。

  有匡百靈帶路,兩人很快回到厲夫人居住的那道石樑上。楊恆在金葉樹下尋到開啟法門的機關,試著撥弄了幾下,忽聽“呼”地聲四周樹木褪淡,升起冉冉紫霧。

  楊恆和匡柏靈走進紫霧。匡柏靈覺得自己的心怦怦跳得厲害,低聲問道:“他在不在?”

  楊恆搖搖頭,走到那排青磚瓦房外招呼道:“厲夫人!”

  等了許久,裏面沒有人應聲。匡柏靈看了楊恆一眼,叫道:“厲……師姐!”

  楊恆皺了皺眉,他的神息清晰地探察到厲夫人就在屋中,不知何故卻毫無反應。

  他推開虛掩的房門走進屋裏,光線一下子變得幽暗了許多。楊恆走到里間的門外,就見厲夫人背靠著門,一動不動坐在厲青原的床榻前,宛若睡著了一樣。

  “厲師姐!”匡柏靈提高音量,又朝裏喚了一聲。這回厲夫人終於有了回應,她緩緩地扭過頭,望著門口站著的兩位不速之客,機械地問道:“你們是……”

  楊恆走上兩步,望瞭望昏迷中的厲青原,回答道:“在下姓楊。”

  三年的漫長歲月,花開花謝已三季,床榻上的厲青原沉睡不醒,一動不動,他的氣息緩慢也很微弱,但依舊保持著平穩深長。

  “楊恆?!”厲夫人像被雷擊,猛地從座椅裏彈起來,護在厲青原的床榻前,眼中滿含戒備與恐慌地說道:“你要幹什麼?”

  楊恆搖頭道:“夫人莫要誤會,我是專程來給厲公子送活死人丹解藥的。”

  “解藥?”厲夫人的聲音稍稍顯得有些尖利刺耳,她詫異道:“你有解藥?”

  楊恆點點頭,從懷中取出盛有活死人丹解藥的小瓷瓶。厲夫人的眼睛亮了亮,隨即又黯滅下來,語聲轉冷道:“青原都成了這般模樣,你還來消遣我們母子!”

  楊恆微笑道:“這是我從青天良身上取到的解藥,毒郎中司馬大哥已經驗證無誤。我答應過頌霜,一定要救醒厲青原。假如只為消遣,也不必豁出性命跑來鳳凰島。”

  厲夫人一省道:“昨晚藏在櫻樹林外的人就是你們?”

  見楊恆默不作聲地點了點頭,厲夫人面色漸轉蒼白,無力地坐到床榻上,喃喃道:“這麼說,你們都聽見了……”

  楊恆略作猶豫,到底沒有說出厲問鼎遺體的下落,以免令厲夫人再受打擊。

  厲夫人轉頭望向榻上昏睡的愛子,怔怔流淚道:“我是個壞女人,佛祖該懲罰我。可如今我只剩下這麼一個兒子,上蒼卻還饒不過我。”

  匡柏靈聽得心裏發酸,安慰道:“師姐,楊大哥這不是給令郎送解藥來了麼?”

  厲夫人將信將疑道:“這解藥是真的?”

  楊恆從小瓷瓶裏倒出一顆淺紫色的藥丸,托在手心裏遞到厲夫人的面前。

  “是它,就是它!”厲夫人身軀不由自主地哆嗦起來,伸出手拿起那顆淺紫色的藥丸,在鼻下嗅了嗅,然後雙手緊緊將它捧合在胸前,喃喃向佛祖禱祝。好像此刻她手心裏握的不是一顆藥丸,而是自己和兒子的命。

  匡柏靈擔心吳道祖會隨時去而複返,催促道:“師姐,趕緊給令郎服食解藥吧。”

  厲夫人倒來一杯涼水將藥丸化開,看到杯中的清水漸呈青紫色,往外散發著沁人心脾的幽香,她的心中更無懷疑,卻仍是自己先嘗了一小口,才慢慢地喂入厲青原的口中。

  過了一小會兒,厲青原的面色慢慢起了變化,就像是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青霜。

  厲夫人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愛子,直到這刻方才輕舒了口氣,悲喜交集道:“菩薩保佑,青原有救了!”

  楊恆在一旁看到厲夫人喜極而泣的模樣,心頭亦感無限欣慰,尋思道:“哪怕不是為了頌霜的緣故,只為厲夫人母子能劫後重圓,冒這點兒險也是值得。”

  突然,厲夫人從床上起身雙膝跪倒在楊恆的跟前,含淚謝道:“楊公子,你的大恩大德我無以為報,惟有來世做牛做馬……”

  楊恆大吃一驚,急忙雙手扶起厲夫人道:“伯母,你這麼說豈不折殺小侄?”

  匡柏靈心裏也是熱乎乎的又高興又難受,問道:“師姐,他還要多久才能醒來?”

  厲夫人回答道:“還需一個時辰左右。”又奇道:“這位姑娘,你口口聲聲喚我作師姐,莫非也是鳳凰島門下?”

  “我姓匡,”匡柏靈神情一黯,說道:“以前是,但從今往後卻再也不想了。”

  厲夫人剛想再問,楊恆的神色一凝低聲道:“吳道祖來了!”

  匡柏靈如今最怕的就是自己的師父,聞言花容失色道:“楊大哥,咱們快走!”

  楊恆苦笑聲道:“走不了的,這兒只有一條通向外界的出口。”

  厲夫人快步走到衣櫥前,將門打開道:“快進去,我來應付師父!”

  楊恆和匡柏靈對視一眼,心道:“只有如此了。”側身藏入衣櫥裏。好在這衣櫥甚大,藏進兩人倒也不嫌局促。楊恆悄然舒展神息將衣櫥封閉,以免匡柏靈的聲息會教吳道祖覺察。他自知此舉與掩耳盜鈴無異,以吳道祖的修為只需稍加留意,便不難發現衣櫥裏藏有外人。只是目下別無他法,惟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那邊厲夫人剛把櫥門關緊回到榻前落座,吳道祖已走進了外屋。他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往屋裏掃了一圈,卻在那空空如也的杯子上微微頓了頓,而後若無其事地走進來,語氣溫和地問道:“玎芝,你還在怪我殺了厲問鼎?”

  聽到外面吳道祖的話音,匡柏靈一顆心砰砰亂跳得越加激烈,下意識地緊靠在楊恆的身上,只覺得這樣才稍感安穩踏實些。

  就聽厲夫人說道:“我和他畢竟做了三十餘年的夫妻……師父,我該怎麼辦?”

  “你就留在這裏吧,或許我當年不該趕走你。”吳道祖回答道:“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治好青原,亦算是對虧欠你的補償。”

  厲夫人心頭一陣激動,卻想到衣櫥裏的楊、匡二人,實不敢讓吳道祖在屋中久留,忙轉移話題道:“先前那兩人捉到了麼?”

  吳道祖在厲夫人對面的椅子裏坐下,搖了搖頭說道:“我會捉到的,很快。”

  厲夫人心底莫名地一陣發緊,手心裏儘是冷汗,強笑道:“是弟子多問了。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逃過師父您的掌握?”

  吳道祖不置可否地一笑,說道:“玎芝,剛才這兒來過客人?”

  厲夫人看到桌上的空杯,心裏頓時發沉,說道:“沒有啊……”急中生智另取了一隻杯子倒滿水道:“那只杯子弟子剛才用過,還是請師父您用這只乾淨杯子吧。”

  吳道祖接過水杯,歎了口氣道:“玎芝,你還是像從前那樣溫柔細心,善解人意。奈何歲月無痕,你終究不再是當年的豆蔻少女。”

  厲夫人一凜,忙垂下臉來低聲道:“對玎芝而言,不論再過多少年,您永遠都是我敬慕景仰的師父。”

  “真的麼?”吳道祖悠然自得地看著她,微笑道:“那你為何要騙我?”

  他搶在厲夫人辯解之前,接著道:“屋裏為何有活死人丹解藥的香氣?青原的面色為何泛青?昨晚就算你聽到有人在林外驚呼,又怎能確定對方不是一個,也不是三個四個,不多不少恰好是來了兩個?”

  厲夫人又驚又怕,手腳冰涼地跌坐在床榻上。她朱唇囁嚅,奈何吳道祖語速飛快,絲毫不給自己出言辯解的機會,最後悠悠歎了口氣道:“玎芝,知道我為什麼不再讓你開口麼?因為我不想聽到你再用謊話騙我……”

  厲夫人的胸口一熱,叫道:“師父──”

  吳道祖走到床榻前,溫柔地伸手輕輕梳理厲夫人的鬢邊發絲,憐惜道:“玎芝,你在出冷汗,我嚇著你了吧?”纖長秀氣的五指沿著她的玉頰緩緩下滑到脖頸上,一邊輕撫一邊又道:“他們走了麼?”

  話音未落,衣櫥中藏身的匡柏靈已緊張得幾乎暈過去,卻壓根沒察覺到一股若有若無的神息已逼近櫥門,正激撞在楊恆布下的結界上。驀地聽到楊恆傳音入密道:“保護厲青原母子離開,拜託!”

  沒等她回過神來,楊恆猛地破門而出,一記北斗神掌勁力內蘊霍然向吳道祖背心擊落。他情知如果改用神息絕技從後掩襲,不僅效果更好,或許還可令吳道祖受點兒輕傷。無奈投鼠忌器,唯恐傷到厲青原母子,只能毅然捨棄。

  “砰!”吳道祖竟然躲了不躲,驀地挺直背脊硬生生接下了楊恆的重擊。一蓬紫光從他體內迸發而出,如堅不可摧的甲胄般護住背心。

  楊恆十成的北斗掌力轟擊上去,僅是教吳道祖的身軀微微一晃,反震得自己右臂酸麻掌勁倒灌。他強轉一口真氣,借勢倒飛“轟”地撞碎牆壁,毫不遲疑地往櫻樹林中遁去,身法之快即使青天良再世亦不遑多讓。

  “小狗!”吳道祖的唇角逸出一絲淡淡笑意,鬆開厲夫人的脖頸向屋外飄飛。

  厲夫人玉容慘澹,虛脫地呆坐在榻上,腦海裏亂哄哄地根本不曉得眼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更不知道,假如不是楊恆的出現,或許自己此際已變成一具死屍。

  “師姐,”匡柏靈神情驚惶地從衣櫥裏沖出,抓住厲夫人的胳膊道:“快逃!”

  “逃?”厲夫人失魂落魄地問道:“為什麼要逃,逃到哪里去?”

  “吳道祖會殺了你!”匡柏靈急道:“他是個惡魔,你還信他?”當下將自己昨天一整夜的經歷簡略敍述了遍,催促道:“咱們快逃吧,等他回來就來不及了!”

  “不,我不信。”出乎匡柏靈的意料之外,聽完她的敍述後厲夫人反倒漸漸鎮定了下來,說道:“這不會是真的。”

  “師姐!”匡柏靈急得跺腳道:“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我也是他的弟子,焉會平白無故地惡語中傷自己的師父?我可以帶你去地下花園,跟我走啊!”說罷用力一拽厲夫人,卻被她手腕翻轉掙脫開去。

  匡柏靈一怔,真想就此拔腿離去,管它什麼厲夫人厲公子,又與自己何干?但一想到楊恆捨命引走吳道祖,只求自己帶走厲青原母子,她又豈能有負所托?念及于此匡柏靈銀牙一咬,道:“好,你不走,我走!”突然從袖口裏飛出一條紫色絲帶纏住厲青原的腰部,探臂將他挾在胳膊下往門外掠去。

  厲夫人措手不及,惶然道:“匡師妹,快把青原還給我!”

  匡柏靈足不點地奔入櫻樹林,回應道:“那就跟我來,去見一見吳道祖的真面目!”

  ◇◇◇◇

  快、快、快快!兩旁的景物像光影一般在自己的視野裏飛掠而過,許多陣法禁制尚未來得及發動,就已被楊恆遠遠甩到了數十丈後。

  他體內的真氣急速運行,猶如有團颶風在全身飛轉,推動著自己的身軀用近乎光的速度破開層層疊疊望不到盡頭的山林,向前風馳電掣。

  儘管這樣楊恆仍能清晰感覺到吳道祖宛若附骨之軀般在身後逐漸迫近。他並未使出全力,眼睛裏閃爍著專注而興奮的光芒,似乎非常享受這種追逃的過程,就像是在玩一場貓捉老鼠的遊戲。

  “揚絮”、“破石”、“流火”……楊恆不斷施展出萬里雲天身法中諸般匪夷所思的招式變化,借助海島上的各類地形提升自己的遁逃速度。他的思維幾乎已追不上自己的身法速度,完全是憑藉多年來從生死邊緣錘煉所得的本能在飛馳。

  他心裏很清楚,這是一場無望的追逐。鳳凰島四外已被鳳舞九天陣封鎖,自己能夠周旋的餘地,就僅剩下這座方圓幾十裏的海島。

  他相信經過這番奔逃,勢必會驚動到蝶幽兒。但此刻楊恆卻寧願蝶幽兒自私一點兒,懦弱一點兒,千萬不要半路殺出。否則,只是給吳道祖的地下花園裏多增添兩件藝術品而已。

  好在島上靈氣充盈,楊恆一邊奔逃一邊吸納,丹田充盈鼓蕩,雖耗損劇烈,即使再這樣全速飛奔上三五天也不至於生出匱乏之虞。

  問題是只要吳道祖真正地一發力,楊恆就無需為三五天的事情再作任何打算了。

  而這時候他除了想盡一切辦法能讓自己跑得更快些外,也著實沒有工夫再去考慮其他問題。這種逃亡的經驗,在楊恆的記憶裏可謂絕無僅有。

  以往的他,縱然明知血濺五步必死無疑,亦會返回身來殊死一戰。可是現在,他卻只想儘量拖延時間,能給蝶幽兒、厲青原母子和匡柏靈爭取到更多的生機。至於自己的生死,早已經在沖出衣櫥的那一刻起置之度外。

  如果從高空俯瞰,楊恆所賓士的路徑絕非筆直,而是一條捉摸不定的曲線。

  他這樣做亦是無奈之舉,一來是受到島上陣法禁制的影響,更重要的是假如讓吳道祖度算出逃遁路線的規律,那自己就真的死定了。

  凡事有利有弊。初上島時,他為不驚動吳道祖,面對陣法禁制只能小心翼翼地趨避化解,不免束手束腳。而今當他放開手腳,將神息完全舒展開去,海島上的法陣就變得形同虛設,壓根無法困住自己的身形。

  這便似一只用來裝金絲雀的籠子,又怎能囚禁得住一飛沖天的神龍?

  真正用來囚禁神龍的樊籠是在島外,那些閃耀著五光十色如鳳凰羽翼般的雲霞。

  楊恆敏銳地覺察到,吳道祖每一步的動作,其實都是想把自己迫向島外,希望他沉不住氣使出禦劍術撞向鳳舞九天陣。

  經過一夜的交鋒接觸,楊恆已能隱約猜到這狂人的心意──鳳舞九天陣必是吳道祖殫精竭慮的得意之作,卻一直沒有機會使用過。他想用自己做試驗品,也是想在自己臨死前大大的炫耀一番,聊解心中的空虛。

  這種心情,如同一個孩子花了一個下午在海邊搭起一座沙堡,然後非要拉著大人去看。所以,吳道祖並未過分迫近楊恆,而是耐心地等待著他走投無路,不得不一頭撞進鳳舞九天陣中。

  想到這裏他的心驀地一涼:假如連自己都無法沖出鳳舞九天陣,匡柏靈和厲夫人又如何能帶著厲青原順利從島上脫身?

  心神微分之際猛聽上空有人嬌叱道:“站住!”兩道身影從天而降,一持腰鼓一持琵琶分擊楊恆雙肩,卻是畫聖吳道祖門下的女弟子柳鳳雅和阮媛媛聞聲趕來,剛好遠遠瞧見楊恆往這裏奔到。

  楊恆連看也不看合身撞去,耳聽“砰砰”悶響,二女齊齊飛出。阮媛媛功力稍遜,竟是被楊恆撞得當場昏死,柳鳳雅亦是滿眼金星亂冒,“嚶嚀”吐血撞跌在一株金葉樹上滑落下來。

  “呼──”一束白光掠過,吳道祖也不管這兩名女弟子是死是活,緊追不捨。

  楊恆被二女阻截,終究影響了身速,與吳道祖之間的距離已被拉進到十丈之內。

  柳鳳雅目瞪口呆地望著兩道人影一前一後消逝在密林裏,這才想起阮媛媛。她不顧自己的傷勢,勉力起身跌跌撞撞走了過去,喚道:“媛媛,媛媛!”

  老半天後阮媛媛蘇醒過來,驚魂未定道:“柳師姐,那人是誰?”

  柳鳳雅苦笑道:“我也不曉得他是誰,你的傷怎麼樣?”說著伸手攙扶起阮媛媛。

  阮媛媛一聲痛呼,額頭冷汗涔涔道:“好疼,我的肋骨斷了三根!”

  柳鳳雅不由駭然,剛想取出金創藥替她療傷包紮,不意一陣狂風撲面而來。

  她愕然抬眼望去,只見一青一白兩道電光從東面飛射而至。沒等自己看清楚,耳畔風如雷動,來人已從她和阮媛媛的頭頂上方飛掠過去,竟是在這片刻之間又繞著海島飛奔了一圈回來!

  而這已是楊恆和吳道祖環島飛馳的第八圈了。日頭一點一點從山后的海平面上升了起來,時間對楊恆而言顯得是那樣漫長,長得他直覺得自己已奔跑了一輩子。

  身後的吳道祖已追近到八丈。只要他願意,一道淩空劈出的掌風隨時可以轟擊到楊恆的背心。當然,這樣做的後果只會是隔靴搔癢,令楊恆借助掌風跑得更快。

  突然,楊恆的身形拔地飛騰挺腰翻轉,右手掣動阿耨多羅劍疾刺吳道祖眉心。

  吳道祖的身勢說停就停,卻沒有像對付厲問鼎那樣用拳鋒硬撼。以他的眼力,儘管尚不清楚阿耨多羅劍的來歷,但也知道此等曠世天兵絕非厲問鼎的魔槍可比。

  他的雙手虛抱胸前,十指朝內蜷曲夾向阿耨多羅劍。刹那間,楊恆這式蘊藏無窮妙手的劍招變化已被吳道祖的掌勢徹底封死,無論如何變幻騰挪都逃不過他簡簡單單地這式合掌一夾。

  誰知吳道祖即管算定了楊恆劍招的所有變化,卻依舊漏算了一點──楊恆的阿耨多羅劍根本沒有刺出!在虛晃一槍後,這少年清聲長嘯,體內金光煥放,從虛空中湧出千隻佛手,以排山倒海之勢湧向吳道祖。

  “好狡猾的小子!”吳道祖的眼神裏除了冰一樣的蔑然外,又燃燒起一抹興奮的光焰。如同一個獵手在膩味了毫無抗力的野兔羚羊後,終於發現一頭猛虎。

  他是無敵的,他也是寂寞的。直至楊恆祭出海闊天空的一刻,他空虛的內心才被注入了點兒活力,而無需再依靠石雕來發洩。至少,這少年的修為已到了厲問鼎的級數,能夠陪自己玩一玩兒了。

  他的掌尖逸出紫色的光瀾,雙手往外輕推,猶如在擦抹一圈圍繞在身周看不到的牆壁。幕天席地的大空印尚未碰觸到他指尖流溢出的紫光,便即渙散黯滅,像是教人憑空抹去,瞬間消逝得一乾二淨。

  見此情景楊恆的頭皮又開始發麻。假如吳道祖是爭鋒相對,以其橫行無忌的絕強道行將五百大空印轟得灰飛煙滅,亦不會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但楊恆分明感應到,從吳道祖指尖流溢出的那抹紫光,並非勢不可擋的神息,而是一種詭異莫名的力量,使得凝聚在五百大空印中的天地精氣刹那消融,分崩離析。換而言之,吳道祖手中所掌握的力量,幾乎是一切神息絕學的天敵!

  難怪蝶幽兒一再告誡自己,並對吳道祖深為忌憚──面前的這個白袍男子,就似他終生孜孜以求的作品那樣,沒有任何破綻與軟肋!

  看見楊恆眼中不可掩飾的驚訝之色,吳道祖的嘴角亦泛起了一縷幾不可覺滿足笑容。毋庸諱言,他喜歡這種感覺。尤其這樣的驚訝眼神是來自于一個修為不亞於三魔四聖的少年。然而轉瞬之間,他的笑容就被凍結在了嘴角邊。

  “轟──”金葉林裏天旋地轉,無數吞吐著藍色火焰的光刃破開大地沖天而起。四周草木皆兵,一條條樹枝盤根錯節像無孔不入的觸鬚朝著兩人射來。空間亦隨之扭曲晃動,一下將楊恆和吳道祖之間的距離拉伸至數十丈遠。

  林中的陣法禁制發動了。更準確的說,是這些禁制的發動終於趕上了兩人的速度。

  吳道祖的眸中亮起一絲罕有的被戲弄的惱色,他這才醒悟到楊恆為何要看似多餘地用阿耨多羅劍虛晃一槍。

  在漫天肆虐的光瀾樹影中,他遙遙聽見楊恆縱聲笑道:“這就叫自作自受!”身形翻飛,以絕世無雙的萬里雲天身法飛揚在隆隆啟動的法陣中,向著山上倏然去遠。

  吳道祖哼了聲,揮袖蕩開襲來的光刃,眸裏又恢復清冷,低低道:“這才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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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22:47:33
第三部 第三集 鳳凰傳奇 第六章 大逃殺

  當楊恆和吳道祖在島上上演著驚心動魄的追殺戰時,地下花園裏依然一片靜寂。

  厲夫人橫抱厲問鼎的屍首,在樓閣前呆呆佇立。仰望著窗口的石老夫人那永遠定格在臨逝前一刻的絕世姿容,她的心已然撕裂。

  匡柏靈守在一旁默然無語。她能夠深切體會到厲夫人此刻的心情,因為不久以前她也曾經如這般站在石雕小樓下,呆呆地仰視,從頭到腳,徹體冰寒。

  淚水無聲無息地從厲夫人的面頰上流淌下來,滴落在厲問鼎僵硬的身軀上。她終於收回了視線,垂首望了眼丈夫和兒子,嗓音沙啞道:“我們走吧。”

  “我們去哪兒?”匡柏靈問道,手裏抱著厲青原,怎麼都感覺不舒服。畢竟,她長這麼大都沒有和一個青年男子這般的親密接觸。不過考慮到厲夫人懷裏也抱著厲問鼎的屍首,匡柏靈決定還是不要提出交換要求的好。

  厲夫人顯然已無心顧慮匡柏靈眼下的感受,回答道:“當然是離開鳳凰島。”

  在說出這句話後,她的心底裏一陣的解脫。卻又在後悔,為何要來這裏?為何要把自己的丈夫親手送上了黃泉路?

  匡柏靈同樣也無心慮及厲夫人的心中滋味,苦笑道:“吳道祖已用鳳舞九天陣將全島封鎖,要是能走我早就走了。”

  厲夫人搖頭道:“不,有一個辦法能讓我們通過鳳舞九天陣的封鎖,逃離鳳凰島!”

  匡柏靈卻不敢相信,只道厲夫人心傷丈夫之死,腦子已開始犯糊塗,歎道:“沒辦法的,師父說過:即使三魔四聖親至,也破不開鳳舞九天陣!”

  厲夫人的臉上泛起一絲奇特的笑容,輕輕道:“我們沒有三魔四聖的修為,但我們有流雲飛舟。但願吳道祖此際尚無暇想到這一點。”

  “流雲飛舟!”匡柏靈就像在黑暗的曠野裏看到了一點燈火人家,欣喜若狂道:“師姐,多虧你提醒!我都嚇迷糊了,怎麼沒想到流雲飛舟有破陣之能!”

  兩人當即快步行出,順著早先楊恆和匡柏靈走過的那條路徑回到地上。

  望著身旁默然前行的厲夫人,匡柏靈忽然從心底裏升起一縷佩服之情,讚歎道:“師姐,你真堅強。要換作是我,早就魂不守舍寸步難移了。”

  厲夫人淒然一笑,回答道:“那是因為我必須活著離開鳳凰島。”

  匡柏靈看了看兀自未醒的厲青原,點點頭道:“我明白了。”腦海裏猛地記起一事道:“厲夫人,我還要去一次鳳畹苑,將真相告訴各位師姐,勸說她們一起離開。”

  厲夫人猶豫了下,答應道:“好,但速度要快。楊公子那裏未必能堅持太久!”

  提及楊恆,匡柏靈的心又是陡地一緊。雖說和他只有昨夜那短短幾個時辰的接觸,但從這少年身上散發出的任俠真性,還有處變不驚的灑脫機智,卻早已在她心裏面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

  可是她明白,自己如去尋找楊恆,只會拖累了他。眼下對這少年最好的報答方式,就是將厲夫人母子安然無恙地送離鳳凰島。於是匡柏靈強自按捺下內心的不安與掛牽,偕著厲夫人隱形匿蹤往鳳畹苑行去。

  這鳳畹苑便在紅石崖頂,猶如鳳冠般高踞於鳳凰島上,俯視萬頃東海波濤。

  兩人小心翼翼地趨避沿途法陣,來到鳳畹苑中。匡柏靈料想吳道祖應在追殺楊恆,十有八九不會在苑內,便稍稍提高音量呼喚道:“丁師姐、柳師姐!”

  “沒人答應。”厲夫人舉目四望,說道:“或許她們都不在這裏,咱們走吧。”

  匡柏靈和幾位師姐情同手足,實不忍心就這樣將她們丟在火坑裏獨自逃生。她努力壓下對吳道祖的恐懼,懇切道:“也許是我的聲音不夠大,她們沒聽見。我進去找找看,不會耽擱太久。”

  厲夫人明知匡柏靈的那些同門師姐多半是聞聽到動靜,離開鳳畹苑四處搜尋敵蹤去了,卻不忍拒絕,說道:“我和你一起進去找,咱們的動作得快點兒。”

  兩人從前門走入鳳畹苑,匡柏靈一邊走一邊輕輕呼叫,免得聲音太大驚動到現不知在何處的吳道祖,卻不曉得此時此刻在石崖的另一邊,楊恆正全速飛來!

  厲夫人跟在她的身後,望著這曾經居住過多年的舊時居所,不由得百感交集。

  上午的鳳畹苑裏陽光普照,幽靜寧和,庭院裏空空蕩蕩,再沒有其他人。

  “看來她們都不在苑中,”匡柏靈失望道:“一定是被吳道祖派去搜山了。”

  厲夫人道:“你已盡力,也只能這樣了。咱們從後門走,路會近上不少。”

  匡柏靈怏怏不樂,卻也明白厲夫人的話沒錯。假如漫無目的的尋找下去,別說楊恆能否支撐住,萬一在半道上撞見吳道祖,自己一準沒命。

  兩人穿廊過閣來到後花園,就聽“呼”地一聲似有一抹輕煙從頭頂飄過,轉瞬就消逝在了重重樓閣之後。

  匡柏靈嚇得一大跳,叫道:“師父!”話音未落,吳道祖的身影已出現在院牆上。

  ◇◇◇◇

  原來吳道祖被楊恆略施小計困在自設的法陣中,倚靠登峰造極的神功瞬即破圍而出,卻已拉下了二十多丈。這下登時惹惱了畫聖,他一面運神息鎖定楊恆身形,一面發動全力在後奮起直追,朝著鳳畹苑飛馳而來。

  未曾想距離鳳畹苑的後門尚有十數丈遠時,便聽見匡柏靈在裏面叫了聲師父。吳道祖心下一怔,凝定身形飛落在院牆上,一眼掃過匡柏靈和厲夫人,心中頓時有了主意,和顏悅色地問道:“靈兒,玎芝,你們在找我麼?”

  聽到吳道祖的聲音,匡柏靈手足發軟,險些將懷裏的厲青原摔落在地。反倒是厲夫人顯得鎮定一些,說道:“我帶青原和匡師妹來向您辭行。”

  吳道祖怔了怔,沒想到厲夫人竟會說出如此大膽的話來,視線飄過厲問鼎的屍首,心下已明白了一切,搖搖頭道:“玎芝,你過來,讓為師對你解釋。”

  厲夫人站著未動,先是傳音入密道:“匡師妹,你帶青原走!”然後強壓著內心的懼意,抬起頭望著吳道祖道:“好,希望這回你不會騙我!”緊緊抱住丈夫的遺體,邁步向吳道祖所站的圍牆前緩緩行去。

  正當她打算出其不意拼死一擊,好讓匡柏靈保護厲青原逃出吳道祖的魔爪之際,忽聽後花園中的一棟兩層小樓上傳來楊恆的聲音道:“吳道祖,我在這裏!”

  吳道祖的唇邊露出一絲得逞的微笑,淡淡道:“你怎麼不逃了?”

  楊恆看了眼花園裏的匡柏靈和厲夫人母子,朗聲笑道:“我逃得膩味了,想跟你換種法子玩玩。”

  匡柏靈芳心一震,曉得楊恆是為了救自己和厲青原母子,才不得不返身而回,闖進吳道祖設下的圈套裏。她強壓下自己的驚慌失措,鼓足勇氣叫道:“楊大哥,你快走!我和師姐都是她的弟子,相信總有一點師徒情分在……”

  吳道祖含笑不語,手扶三綹長須望著楊恆,似乎沒一點兒要對他出手的意思。只是楊恆所站的位置明顯高過自己許多,這讓他心中極不習慣。幸好,這種不習慣僅僅是暫時的,很快一切都會恢復正常。

  “師徒情分?”楊恆苦笑了聲,雙手緩緩在小腹前捏做法印,眉鋒微揚低語道:“那我寧可相信天理昭彰,邪不勝正!”

  “呼──”仿佛有一縷輕柔的微風吹卷起楊恆的衣袂,他的身影飄然矗立在屋脊之上,恍然已和藍天碧海水乳交融,成為其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臉上的喜怒哀樂在一霎間隱沒,變得晴空萬里不著纖塵,雙目空如秋水波映本心,柔和而濃烈的金色光華從他的體內蒸騰升起,在頭頂上彙聚成一圈光環,如同莊嚴肅穆的佛光。

  楊恆明白,在正面對決的情形之下,這是自己最後一次也是惟一一次出手的機會。所以必須亮出目下的最強技來和吳道祖殊死一搏。哪怕縱然拼盡全力,仍難以改變失敗的命運,卻已別無選擇!

  吳道祖的臉上笑容不改,只是那只輕撫在須髯上的右手變得越來越慢,跟著腳下的院牆就似麥浪般波動晃蕩起來,不斷地開裂卻仍然頑強地粘合不倒。

  “走!”楊恆向匡柏靈和厲夫人喝道。看到吳道祖的眉毛不經意往上一挑,他的眼裏射出自信的光芒,徐徐道:“他不敢阻攔,除非準備從這兒爬著出去!”

  匡柏靈如夢初醒,和厲夫人緩緩退向前庭,心裏不停叫駡道:“傻瓜,傻瓜!全都是因為你要來鳳畹苑,才害得楊大哥和吳道祖拼命。匡柏靈,你這個老幹傻事的傻瓜!”一時淚如泉湧,叫道:“楊大哥,是我錯了,我對不起你!”

  楊恆聞聽匡柏靈的話語,向她遞來淡淡一笑道:“傻丫頭!”

  抬起臉,他望向遠方的天宇,悠悠想道:“也許這是我和頌霜最後一次共立於同一片蒼穹之下。”

  “算得人間天上,惟有兩心同──”心底裏將一切的人間哀樂拋卻,平靜面對即將來臨的死亡。

  這時候他亦愈發領悟到了歸真境界的神奇:與月還虛空物我盡泯的雙泯之境截然不同,他的心裏有著諸般念頭,如潮水般紛遝而來,又無聲而去。就似飛過天空的一羽白鳥,來就來了,去就去了,不留半分痕跡。

  本心歸真,即成了超脫萬有的存在。只是在面對能夠一拳轟殺厲問鼎的吳道祖時,這樣的一種存在卻依舊顯得渺小而虛無。

  “好多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吳道祖的右手停頓在須髯上,微微合起雙目感受著迫面而來的浩蕩氣勢,舒暢地歎口氣道:“你居然還強過了厲問鼎。你知道麼,我在等你將神息運轉聚集至滿盈,算是對你死前的最大禮敬。”

  楊恆搖搖頭道:“相信我,你不會後悔!”雄渾無匹的神息透過驚天令勃然迸發,在空中凝聚起排山倒海的力量,源源不絕注入頭頂佛光中。

  吳道祖腳下的院牆搖晃的更加厲害,他的視線中已看不到匡柏靈和厲夫人母子的身影。但楊恆的神息絕學和澎湃湧來的超強氣勢,卻似一貼上癮的毒劑,令他體驗到久違的刺激與快感,怎麼都無法捨棄。

  “諸行無常,諸漏皆苦──”飄渺的禪唱聲隨著海風拂來,傳入吳道祖的耳際。

  不知為何,他的心神竟被這八字禪音震得一晃,遠處的院牆嘩啦啦倒塌半截。

  “咄!”吳道祖唇中一記低喝,恰似悶雷般轟散了禪唱餘音。腳下的院牆從兩邊而向中間慢慢地抬升隆起,將他的身形托起到與楊恆齊平的空中。院牆不再搖晃,紋絲不動地凝固在他的腳下。

  “嗡──”佛光顫動舒展,倏然幻化作一部金煌煌的厚重經書,封面上篆體光字古意盎然,由上而下書寫道──

  “金剛經,”吳道祖的眸中閃過一絲訝色,微笑道:“我很想看看它有什麼不同?”

  他委實寂寞無聊得太久,以至於很想將眼前的一刻儘量延長,因為結局既定,不會有任何意外。

  雖然他曾經可以通過褚惜衣的分身享受到醉生夢死的紅塵雲雨,通過司徒奇哲的分身體味到執掌一派步步為營的積聚籌謀,卻無疑俱都遠遠比不上高懸在空中的這部《金剛經》來得奇特刺激。

  “呼──”經頁翻吹,成千上百的經書文字噴薄而出,星羅密佈在虛空之中。

  這數以千計的文字一行行、一排排,姿態萬千卻又各按其序有條不紊,幻化成束束金雷射放出來,令得天地間頓時充滿浩大光明的慈悲情懷。

  “第一品:法會因由分”、“第二品:善現啟請分”、“第三品:大乘正宗分”……

  吳道祖目放異彩,在眼花繚亂的絢爛金光中一一辨認出金雷的佛門本源,雙手提起淩空虛畫,自掌底拖曳出悠長的紫色光束,瞬間在身周形成縱橫交錯環環相扣的太極圖陣,卻猛感一陣極大的不妥。

  “嗖──”並非預想中那驚天動地的轟鳴。如春風過林,經字金雷穿越過足以令得錢塘江潮倒流歸海的“四十九周天太極圖譜”,從四面八方飛瀉進吳道祖體內。

  “咦?!”吳道祖的臉上首次微微變色,直感絲絲縷縷的暖流透體而入,雄厚精純的真氣根本無法遲滯分毫,轉眼間已攻到靈台。

  他赫然想起《金剛經》中的一段箴言:“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不由悚然一凜道:“上當了!”

  是的,他又一次上了楊恆的大當。假如說前一次是因為自己的大意輕敵,那麼這一回卻是完完全全受挫於驚仙令的神妙奧義中。

  不同於世上所有的神息絕學,這一式“金剛經雷”所催動的是一股直指本性的心靈力量,故而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種有形力量能夠阻擋住它。縱然是四十九周天太極圖譜,亦同樣無力阻斷這源自內心的神異力量。

  “砰砰砰!”諸般善念攻上靈台,就像清瑩剔透的山泉從高崖上飛流而下,汩汩注入到深幽的古潭中,一時泥沙攪動止水微瀾,激蕩起圈圈漣漪。

  吳道祖猝不及防之下,靈台一陣顫晃,兩側的牆磚由下而上紛紛爆碎,只剩下不到丈許寬的院牆懸浮在半空中。這說明在金剛經雷的轟擊下,他的控制力量已大幅削弱,但還遠沒有到繳械投降的地步。

  楊恆業已傾盡所能,將神息完全抽空釋放。他不作絲毫後手保留,只因不想留下任何遺憾──哪怕是敗是死,也要拼盡最後一絲氣力!

  然而吳道祖的修為委實深不可測,在仙心短暫的紊亂後,他迅速凝定心神,穩住了陣腳。如果說他的靈台是一口古潭,那這古潭無疑是這世上最深不見底的那一種。金剛經雷不斷地湧入,又不停地被稀釋消融,完全無法深入到百丈潭心。

  日上三竿,天高雲淡。這是一場正與邪的較量,這更是一場心與心的抗爭。

  “哧哧──”吳道祖的身上冒出一縷縷淡紫色的輕煙,肌肉在衣衫底下如波浪般湧動,顯是埋壓積鬱的惡念在金剛經雷的刺激之下蠢蠢欲動,橫生而出。

  他的神情由泰然自若而轉凝重冷靜,如今漸漸流露出一絲焦躁猙獰,猛地高舉起雙臂仰天長嘯,從體內迸發出一團充滿邪氣的冰寒紫霧。

  “轟轟轟──”紫霧與金光激撞,炸開一道道刺眼的雷火。後花園在電光石火間被削為一塊光滑如鏡的平地。只剩下楊恆腳下還留有一道殘存的屋脊,孤零零的搖晃震盪,卻也是朝不保夕。

  楊恆的靈台立生感應,像是教重逾萬鈞的巨錘狠狠擊中,禪心晃動現出一絲裂痕。

  一道邪惡陰冷的念頭趁虛而入,竟是吳道祖乘勢轉守為攻,反擊楊恆的靈台。

  楊恆低喝一聲,凝念封閉靈台破綻,身軀從屋脊上跌落,翻轉向數十丈外。上空的金剛經書黯滅渙散,融入漫天飛舞的狂飆裏。

  “噗──”吳道祖仰面噴出一口深紫色的血箭,面色瞬即恢復如常,望著往外翻落的楊恆,他看了眼肌膚上斑斑駁駁正在迅速褪淡的紫色斑紋,情不自禁地大笑道:“真難得啊──小子,我實在有點兒捨不得殺你。”

  他的笑聲夾雜著痛苦和一種受虐後的畸形舒暢感,令人不忍卒聞卻又永世難忘。

  “砰!”在即將墜地的一瞬,楊恆以掌擊地,身形驟然加速沖向前庭,地上灑下一溜的血珠。他頭疼欲裂,攻入靈台的那縷惡念令得腦海欲望叢生,不能專注,卻知此刻無論如何也不能放棄。

  吳道祖看著楊恆飛遁而去的方向怔了怔,大袖飄蕩乘風而起,從後追上。

  掠過一片瓦礫廢墟,楊恆破窗躍入一座搖搖欲墜的小樓裏。突然之間,他心底感應到的那絲怪異的不安感覺驟然增強,好像有某種物事就隱藏在這棟宅院之中。

  “砰!”他穿過內庭,破開對面虛掩的屋門,見是一間裝飾雅致的書齋。書齋的四面牆壁上掛滿裝裱精良的字畫,楊恆也沒工夫去細看,想來八九不離十都應出自吳道祖的手筆──想他如此自戀自負的一代狂人,又豈會在自家書齋裏懸掛上別人的書畫作品?

  在靠窗的桌腳下,躺著兩個容貌嬌美的少女,一穿青衣,一著藍衫,正是吳道祖門下的女弟子,卻均已橫屍在地,香消玉隕。

  忽聽有人叫道:“楊大哥,往這邊來!”卻是蝶幽兒的聲音從牆裏傳來。

  楊恆一怔側目望去,就見懸掛在牆上的一幅雲生濤滅圖中遽然迸放出一蓬銀白色光華,瞬即籠罩周身。楊恆的身子一輕已飄了起來,鬥轉星移間直往畫中投去。

  “砰!”吳道祖破窗而入,正瞧見楊恆幻作一束白光被吸入雲生濤滅圖中。他面色微微一變,凝掌發出一道紫色狂飆朝著楊恆轟去,奈何終究慢了半拍。白光一隱,楊恆的身影已沒入圖中的跌宕雲海裏。

  “轟!”紫色狂飆轟擊在雲生濤滅圖上迸濺出耀眼精光。書畫在牆上晃了兩晃,竟是完好無損。吳道祖一聲低罵道:“該死!”渾不理睬橫屍屋中的兩個女弟子,縱身撞向牆壁。人在半空中呼地化作一道紫電,尾隨楊恆沒入畫中。

  ◇◇◇◇

  “嘩──”楊恆只覺得自己一陣騰雲駕霧,猛然一頭跌入了波瀾澎湃的汪洋大海中。他知是蝶幽兒以奇魔花秘術將自己引入畫中,卻沒想到這圖畫裏的景物居然會如此真實,當下凝息屏氣,舉目打量。

  只見四周暗流洶湧幽暗靜謐,無數海底礁石若隱若現,猶如千奇百怪的猛獸或匍匐或矗立在波濤中。耳畔死寂無聲,惟有汩汩的水聲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來,一群群閃著暗紅色微光的浮游生物如飄帶般在礁石之間來回遊弋,使得這片海底世界不至於一團漆黑,除此之外便再無生命跡象。

  驀地楊恆靈台一警,察覺到後上方波浪翻騰,吳道祖已緊追而至,左臂撐直五指戟張正往自己的後腦抓落。

  冷不丁光波煥動,從斜刺裏殺出四道劍仙元神,攻向吳道祖各處要害。

  吳道祖低哼了聲,左爪中途變向淩空虛攝,指尖逸出一蓬紫色流光。耳聽“啵”地脆響,一道劍仙元神如同撐破的氣泡般應聲爆裂,消失得無影無蹤。

  只這稍稍一滯,楊恆趁機脫出吳道祖的爪勢籠罩,施動萬里雲天身法中的“浮木”之變飛速遁遠。忽地蝶幽兒從一塊珊瑚礁後飄出,迎上楊恆傳音入密道:“楊大哥,往上方走!”

  楊恆乍見蝶幽兒說不出是喜是憂,跟在她的身後往上飛遁。耳朵裏傳來“啵啵啵”三記爆響,頃刻間蝶幽兒用以阻擊吳道祖的四道劍仙元神已盡數陣亡。

  吳道祖抬眼觀瞧,視線有若實質穿越過黑黔黔的海水直逼楊、蝶二人的背影,略一估算雙方之間的距離又被拉大到三十餘丈。

  他瞑起雙目雙唇默念,將右手高高舉起五指捏作法印,猛地睜眼長嘯。

  “吼──”一團紫光在海中如漣漪般散開,楊恆和蝶幽兒上方的海水驟然凝縮封凍成一座數十丈高的巨大冰山朝兩人頭頂壓落。

  蝶幽兒俏臉肅殺,高舉奇魔花口中亦發出一記刺耳尖叫。奇魔花光華暴漲,迸射出一束奪目銀芒,如雷霆巨斧般劈向冰山。

  “喀喇喇──”天搖地動,海波沸騰,光斧硬生生劈入冰山,切開了一條通往上方的裂縫。與此同時,吳道祖的身影也已掩襲到兩人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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