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牛語者]一劍驚仙[全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4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48:17
第五章 敵友

  待西門美人指點過銀面人下沉時的大致位置,楊恆道:「西門姑娘,你留在岸邊。」

  西門美人杏眼瞪圓道:「小和尚,你講不講理,是我帶你來的,你現在想過河拆橋?」

  楊恆心知西門美人探險好奇心極強,讓她乖乖聽話好比天方夜潭,無奈地側臉朝魅嗣麗使了個眼色,請她暗中保護。

  他運出神息探察過海下動靜,身子一沉沒入海中,在前辟水開道。

  魅嗣麗取出來到中原後重新煉製的法杖,施展祭魔族的飛行秘術,幻動一束紡錘形的光束包裹起自己和西門美人,也順勢沉入海裡。

  疾舞岩攜著魅瑙仔斷後,五個人一路下潛,半柱香後緩緩沉至海底。

  西門美人長這麼大還是破天荒頭一遭玩深海潛水,身處魅嗣麗以祭魔族秘術祭起的光梭裡,全不需運氣分水,更無絲毫氣悶的感覺,不禁大發感嘆道:「好玩,這伙兒銀面人真選了個好地方。」

  這時候楊恆停下身形,憑藉一處海底岩石的遮掩凝目向前方觀瞧。

  幽暗的海域中,赫然有一座海嶺高高隆起,宛若頭怪獸匍匐而臥。

  楊恆留意到,在這海嶺的底部有個黑幽幽的礁石豁口,能容兩人並行。海水每每湧到礁石的巨縫前,就會汩汩冒泡退了回來。

  他舒展神息,果然察覺到在豁口內隱伏著兩名守衛,猶如鐵將軍把門牢牢扼制住通往山腹中的秘道。以他的修為要制住這兩個守衛自然不是難事,可要想不驚動老巢裡的銀面人,卻不免大費周章。

  疾舞岩看出楊恆的疑慮,傳音入密道:「楊兄弟,我先故意現身,引走洞裡的守衛,你趁機潛入救人。」

  楊恆曾親眼目睹疾舞岩和魅嗣麗聯手阻擊南宮北辰毫不落下風,如今加上魅瑙仔和西門美人,對上幾個守衛自不會吃虧。但這兒即是銀面人的巢穴所在,難保宗神秀就潛伏在裡頭,頷首道:「疾大哥,你們不必戀戰,稍作周旋即刻撤回岸上。」

  疾舞岩回頭朝魅嗣麗一招手。兩人心意相通,將魅瑙仔調換進魅嗣麗的光梭保護中。疾舞岩往前游去,徐徐靠近海嶺。在距離那豁口約莫還有十丈來遠的時候,從裡頭猛然掠出一道黑影,不由分說亮出把森寒魔刀朝疾舞岩頭頂斬落。

  疾舞岩早有防備,舉起法杖射出一束炫光將魔刀盪開。兩人鬥了幾個照面,豁口裡又躍出一個手持長槍的黑衣人,上前夾攻疾舞岩。

  疾舞岩佯裝不敵且戰且退,將兩人漸漸引離洞口。楊恆見時機已到,屏息斂氣無聲無息地分開海水,如輕煙般沒入幽仄狹長的巨縫中。

  他匿跡潛行,迅速穿過秘道進入山腹。秘道盡頭是一座空曠的天然石穴,楊恆用神息查探並未發現敵蹤。想來此處位於海底,極是隱秘,年深日久銀面人亦逐漸疏於防範,除了洞口有人守衛外,再無其他戒備措施。

  在洞穴的四壁上,插著三盞長明不滅的油燈。每盞油燈旁都有一條通道向裡延伸。

  楊恆無從知曉石頌霜會被銀面人擄進哪條通道中,思忖道:「我得找個人來問問。」身形飛縱掠向左首邊的一條通道口。

  不料他剛一接近通道口,石壁上的油燈驀然光焰暴漲,嗶啵嗶啵彈射出一排火焰刀,衝著楊恆鋪天蓋地的攢射而至。

  楊恆催動北鬥神掌震散火焰刀,身形一翻躍落在通道里。油燈失去了攻擊目標,火苗慢慢恢復原狀,不再發射。

  楊恆舉目望去,通道曲折悠長,兩邊石壁上竟是爬滿指甲大小的紅色飛蟲,如同絨毯般徐徐蠕動,發出嗡嗡響鳴。

  他搖了搖頭道:「難怪這裡無需派人守衛,竟是有偌多的赤甲蟲安家落戶。」

  想著此行不僅要救出石頌霜,更有可能遭遇殺父仇人宗神秀,楊恆心中微微興奮起來,深吸一口氣運出萬里雲天身法,不等赤甲蟲察覺到有人經過,身影恰似一溜輕煙穿越過被其封鎖的這段通道。

  轉過一個彎角,楊恆的神息探查到左前方終於出現了一座人工開鑿的石室。石門緊閉,兩旁有魔符護持,以防有人硬闖。

  楊恆略作估量,凝念催出阿耨多羅劍執在右手,轉瞬化作一柄金光閃閃的開山巨斧,斬擊在石門之上。斧刃落處如切腐竹,竟未發出一點兒聲響,連帶兩旁的魔符盡數碎裂,瑟瑟散落。

  石室中陳設甚是簡單,一個黑衣老者正雙膝盤坐在榻上運功修煉。聽到動靜愕然睜眼,就瞧見一道人影倏地已到近前,左掌如泰山壓頂朝自己頭頂拍落。

  黑衣老者駭然叫道:「你是──」急抬右掌招架。雙掌交擊之下,黑衣老者身軀劇震,右臂骨骼被壓得咯咯直響,一陣氣血翻湧已說不出話來。

  楊恆為求速戰速決,這一掌已用上六成功力,見黑衣老者仍能接下,心道:「這伙兒銀面人果然身手非凡,可惜助紂為虐當了宗神秀的走狗!」左掌往下一壓借力抬身,飛出浮雲掃堂腿踹中黑衣老者的小腹。

  黑衣老者軟倒在床,楊恆舉臂用阿耨多羅劍抵住他的咽喉,道:「石姑娘在哪兒?」

  黑衣老者微微一愣,喘息道:「什麼石姑娘?」

  楊恆心一沉道:「敢情這老傢伙並不知情。」改問道:「宗神秀可在這裡?」

  黑衣老者望著楊恆,忽而低笑道:「你是來找宗神秀的?嘿嘿,有趣,有趣──」突然伸手在床角的機關上一扳,笑音漸漸低落,從嘴角裡汩汩流出一縷黑色毒血。

  楊恆沒料到黑衣老者為保守宗神秀的秘密竟不惜服毒自盡,心下苦笑道:「真不知為了什麼這幫走狗竟然一個個死心塌地替人賣命!」

  這時石室外的通道中隱隱傳來低沉的鍾響,自是有人收到黑衣老者臨死前通過機關發出的警訊,敲響大鍾召集人手前來救援。

  楊恆收起阿耨多羅劍轉身走出石室,就見一個手持雙斧的矮胖子正趕了過來。

  那矮胖子自也瞧見了楊恆,臉上現出驚訝之情,惡狠狠罵了句:「王八羔子!」舉起雙斧就往楊恆雙肩砍落,招式又狠又猛,顯是要卸下他一雙胳膊。

  楊恆施展萬里雲天身法中的「逐流」之變,身形順著斧勢向後飄退三尺。魔斧堪堪從他面前劃過,帶起一股刺骨寒風。

  楊恆抬腳在斧柄上順勢一壓,「喀喇喇」斧頭重重剁進堅硬的石頭裡。

  楊恆運勁踏住魔斧,道:「石姑娘在哪裡?你有沒有見過端木神醫?」

  矮胖子雙臂連連運功,想將楊恆的腳震開,奈何即便用上了十成的功力,一對魔斧仍是嵌在地裡紋絲不動,反憋得自己滿臉紫紅呼呼粗喘,不由惱羞成怒道:「小狗,還不放開你爺爺的斧子?」

  楊恆惱他出言無狀,笑道:「好,放開就放開!」猛地抬起左腳,放開魔斧。

  矮胖子猝不及防,就覺得眼前光芒閃動,一對魔斧呼呼生風倒撞上來,厚重如山的斧背「砰」地砸中面門,生生暈了過去。

  楊恆跨過矮胖子,神息探查到前方拐角處有人埋伏,他佯裝不覺不緊不慢地走了過去,就在距離拐角只差兩步之際,驀地掠動身形加速前衝,緊跟著反客為主擰腰出掌,砰然擊中對方胸口。

  那人手舉月牙飛鐮尚未來得及劈落,整個身子已被楊恆沛然莫御的北鬥掌力打進背後石壁,喉嚨裡「絲絲」發出幾記微響,七竅流血氣絕身亡。

  楊恆連斃兩名兇徒,腳下毫不停留,沿著通道長驅直入。他見自己的行藏即已被撞破,便不再遮掩,大馬金刀往鍾聲傳來的方向闖去。

  似是見識了楊恆的厲害,所過之處再無銀面人現身截殺。只半頓飯的工夫,楊恆便已尋到那傳出鍾聲的地方,卻是一座佔地數百丈的巨大石廳。

  在大廳中央佇立著一座八角石亭,一尊青銅色的仙鍾高懸亭心。一名背負魔劍的銀面人雙手按住撞木,對楊恆的到來恍若未見,兀自一下又一下撞響仙鍾。

  在八角亭外已召集起二十餘名黑衣人,清一色地佩戴著銀色面具,手中所持魔兵形態各異,顯然並非出於同一宗派。

  楊恆掃視人群,發現除了剛才被自己打暈的那個矮胖子外,明嗔魔僧和辛二姑也在其列,而那個正在撞鍾的銀面人,多半就是他們的首領。從此人身材外形判斷,絕非宗神秀。

  見此情形楊恆心中不驚反喜道:「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我就將這伙兒銀面人一網打盡,為仙林除去一大禍害。」

  他在八角亭前停住腳步,只見那銀面人首領停下撞木,一雙森寒的目光緩緩注視在楊恆的臉龐上,沙啞低沉的嗓音道:「楊公子大駕光臨,我等榮幸之至。」

  楊恆情知一場惡戰勢所難免,雖然自己修為與日俱增,足以和三魔四聖並駕齊驅,但對方人多勢眾,又有道聖宗神秀這後台老闆撐腰,想要盡殲頑敵救出石頌霜,絕不是輕鬆的事情。

  他丁字步穩穩站定,說道:「閣下何不褪下面具,讓楊某一睹廬山真面目?」

  銀面人首領淡淡道:「時機未到,只能教楊公子失望了。你是來救石頌霜的吧?這也不是難事,咱們大可心平氣和地談談。」

  楊恆搖頭道:「我和藏頭露尾的鼠輩素來無話可談。」

  人群中一個綠發妖人嘎嘎怪笑道:「好大的口氣,可惜是個見不得人的私生子!」

  這話無異於戳到楊恆痛處,他雙目如電看向綠發妖人,道:「可惜了一口好牙!」

  話音未落耳聽「當當」脆響,楊恆的身形匪夷所思地掠至綠發妖人面前,手掌左右開弓在他面頰上足足扇了七個響亮耳光。

  那綠發妖人的修為本也不俗,只是壓根沒料到楊恆的身法竟快到這般登峰造極的地步,要待抬掌招架上身已完全被對方玄妙莫測的掌勢籠罩動彈不得,如同中了邪似地站在原地,被揍得七葷八素。

  綠發妖人身旁的兩名銀面人這才反應過來,一個掣劍一個掄槌齊齊怒喝出手相救。楊恆的掌勢連綿不絕,在刺來的魔劍上輕輕一推,「叮」地挑偏魔錘,神息渡入驚仙令,瞬間在空中凝鑄起兩道金輪,批亢搗虛切入這兩個銀面人的胸膛。

  「噗──」綠發妖人仰面噴出一蓬鮮血,滿口牙齒漫天噴射,臉上的銀面具向下凹陷出數道觸目驚心的指印,飛跌在八角亭裡業已昏死過去。

  這一番兔起鶻落看得人眼花繚亂,饒是在場的銀面人都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之輩,見楊恆以雷霆手段在電光石火之間便將三名同伴打得兩死一傷,亦不禁相顧駭然。那銀面人首領寒聲喝道:「楊恆,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雙手推動撞木「!」地敲響仙鍾。

  只見一群銀面人押著疾舞岩、魅嗣麗、魅瑙仔和西門美人從八角亭後方的另一條石廳通道里湧出,站定在十丈開外。

  銀面人首領將手一揮,數柄魔刃同時指向疾舞岩等人的各處要害,只要楊恆稍有異動,這四人便是身首異處之局。

  楊恆心頭凜然,退開三步道:「疾大哥,西門姑娘,你們沒事吧?」

  疾舞岩苦笑聲道:「楊兄弟對不起,我們原本想助你一臂之力,卻反成了拖累。」

  西門美人叫道:「小和尚,你快逃,這洞裡有頭丹朱火鳥!」

  「丹朱神鳥?」楊恆望著滿身是血的西門美人,心中暗暗吃了一驚。

  他早年在雲岩宗藏經樓抄寫了兩個月的經書,其中就有丹朱火鳥的記載。傳說中它是天地間的火精煉化,道行無窮法力通天。相較之下那些祁連山中的大小魔獸妖物,在它面前簡直不值一提,也難怪以疾舞岩、魅嗣麗的修為亦會失手就擒。

  銀面人首領森然道:「楊恆,可想救你的朋友?」

  楊恆看著架在西門美人脖子上的刀,頂在疾舞岩背心的劍,還有懸在魅嗣麗姐弟頭頂的兩柄魔刃,再不敢輕舉妄動。

  他一面急忖應對之策,一面冷笑道:「莫非閣下自知無能,只好用上這等損招?」

  銀面人首領嘿然道:「看來楊公子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他視線掃過魅瑙仔,威脅道:「我數到三,然後你就會親眼看著這小子的人頭落地!」

  魅嗣麗一聲尖叫道:「不要──你們要殺就殺我,他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銀面人首領不理睬魅嗣麗的哀求,雙目盯視楊恆開口數道:「一、二──」

  他故意數得極慢,那邊魅瑙仔再傻也懂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嚇得小臉煞白哇地哭叫道:「疾大哥,姐姐,快救救我──我、我怕……」

  疾舞岩面色鐵青,澀聲道:「楊兄弟,別上當!咱們發現了銀面人老巢的秘密,他們絕不會放過你我。就算你犧牲了,咱們一樣活不了──」

  站在他身後的那個銀面人冷哼道:「好,那就讓老夫先送你上路!」在魅嗣麗驚駭欲絕的悲呼聲中,手腕一抖將劍刃送向疾舞岩的背心。

  銀面人首領見手下自作主張要殺疾舞岩,亦不由愣了愣道:「老九,住手!」

  「叮──」老九手中的劍刃應聲迸裂,化作一蓬光雨往兩旁飛濺。

  站在他身側的兩名同伴毫無防備,頓時被斷刃打得千瘡百孔,死於非命。

  老九揚手擲出劍柄,「噗」地插入守在西門美人身後的那名銀面人的眉心,彈指之間除了他自己之外,其餘三名同伴盡皆一命嗚呼。

  這一系列的舉動遠遠超乎眾人意料之外,連銀面人首領亦是始料未及,不禁勃然變色道:「老九,你做什麼?」

  老九運掌拍開疾舞岩等人的經脈禁制,招呼道:「楊恆,還不動手?」

  楊恆驚喜交集,心中不無疑惑道:「這老九究竟是誰,他為何要臨陣倒戈?」他縱身衝向銀面人首領,一聲長笑道:「多謝閣下拔刀相助!」一記星垂平野震飛上前攔截的數個銀面人,迅即殺至身前。

  那銀面人首領退到仙鍾後,口中發出一記呼哨,拔劍劈向楊恆。

  另一邊疾舞岩、西門美人和魅嗣麗姐弟奪過被繳走的法杖與魔兵,大吼著殺入戰團,與銀面人激鬥在一處。

  再看老九猶如閒庭信步遊走於戰團之中,掌起劍落必有一名銀面人倒地斃命,當者辟易竟無三合之將,其修為之高竟似超越楊恆。

  楊恆避過銀面人首領劈來的魔劍,就覺一股熾烈無比的熱風從身後洶湧而來。他撤步回首,只見一頭全身紅光閃閃的巨型火鳥掠過石廳朝著自己撲來。

  那火鳥狀如貓頭鷹,腳爪酷似人手,雙翼展開長逾六丈,鼓蕩起無數火球幕天席地向楊恆轟到。

  楊恆雙掌推出,「砰」地爆響將火球轟得支離破碎,四處飛濺,自己腳下也立足不穩,向後退開兩步。

  丹朱火鳥「丹丹」啼鳴,身形側轉揚起右翼居高臨下向楊恆頭頂掃到。

  楊恆吐了口濁氣,讚道:「這畜生果然好本事!」北鬥神掌怒撼搖光,與丹朱火鳥的巨翅實打實地硬拚一記。但覺一股磅礴的熱風籠罩全身,雙腿一沉腳面沒入山石寸許,若非有鐵衣神訣護體只怕已被烤成焦炭。

  他突起揚聲亮出阿耨多羅劍,劍鋒斜指點向丹朱火鳥的右目。丹朱火鳥探出槍刃般鋒銳的尖嘴,「叮」地點中阿耨多羅劍,雙爪暴漲猛抓向楊恆的肩膀。

  一人一鳥便在這石廳中翻翻滾滾打鬥起來。沒過多久,楊恆便領教到丹朱火鳥的厲害,為抵禦熔金化鐵的可怖烈焰侵襲,他的真氣急遽耗損,一絲絲熱流不斷滲入體內,彷彿五臟六腑也被擱置在爐火上燒烤起來。

  丹朱火鳥久攻不下凶性大發,猛然張開巨翅噴射出奪目焰光,層層疊疊似座小山般往楊恆頭頂壓來。

  楊恆沒想到自己居然會被一頭畜生纏住不得脫身,振聲怒嘯道:「好,小爺就跟你比比到底誰更厲害!」運神息祭出「海闊天空」。

  五百大空印綻放出千姿百態的絢爛光華,匯作一股氣勢雄渾的洪流,以摧枯拉朽之勢衝天而起,劈裂開熊熊火焰轟擊在丹朱火鳥的巨翅上。

  丹朱火鳥的身軀如同身處驚濤駭浪中的一簇焰苗劇烈的搖擺不定,巨翅上「砰砰」爆裂出朵朵光花,好似漫天灑落的五彩花雨一般飛散開來。

  這畜生再無方才咄咄逼人的囂張氣焰,悲鳴鼓翅向後飛退,任由銀面人首領如何用哨音催促喝令,再不敢靠近楊恆。

  楊恆哈哈一笑道:「敢情你也懂得害怕!」左手捏做法訣朝上一指道:「咄!」

  五百大空印登時水乳交融,匯聚成一隻碩大無比的佛手,五指蜷曲姿態輕柔曼妙,猶如一張天羅地網將丹朱火鳥牢牢罩住。

  丹朱火鳥驚恐之極,在掌心裡左突右閃,試圖破開一線縫隙逃將出去。可這金煌煌的巨掌卻是越收越緊,不一刻便凝縮成嬰兒巴掌大小,「呼」地幻作一束弧光納入楊恆胸前的驚仙令中消失不見。

  楊恆將丹朱火鳥收入了驚仙令,暗自喜道:「待我將它慢慢煉化,往後打架便多了個好幫手!」

  銀面人首領眼見著丹朱火鳥成了楊恆的囊中之物,自知大勢已去,趁他收斂神息尚無暇旁顧之際,急往通道里退去。

  不防耳畔響起老九的聲音道:「你去哪兒?」後腰一麻已被對方探手拿住,如老鷹拎小雞般提了回來。

  楊恆看得真切,心中讚道:「好功夫!」卻也訝異於這老九高深莫測的修為。

  這時候包括明嗔魔僧和辛二姑在內的二十多名銀面人非死即傷,石廳中大局已定。老九抬手揭開他臉上的銀面具,登時露出一張蒼老發白的臉龐。

  「『玉樹臨風』蕭霸白──」老九的聲音裡毫無訝異之意,說道:「你果然沒死。」

  蕭霸白被老九一口叫破自己的真實身份,不由得大為驚愕,脫口道:「你是──」

  原來他本是長白天心池弟子,早在六十多年前便奉了道聖宗神秀的密令改頭換面打入到瓊崖劍派門下。可沒過幾年因行藏敗露而遭擒,後被瓊崖劍派處以極刑,不知怎地卻又活了過來。

  這事極為隱秘,且時日久遠,別說外人早已忘了仙林中曾有玉樹臨風蕭霸白這麼一號人物,即便是天心池的同門,只怕也難以記起。何以老九輕描淡寫之間,便一口道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老九似乎猜到蕭霸白要說什麼,漠然頷首道:「很好,你還能認得我。」掌心勁力一吐,震斷了蕭霸白的心脈,將他的屍體丟在腳邊。

  楊恆眸中突然激射出攝人光芒,凝視著老九一字字吐道:「宗、神、秀!」
匿名
狀態︰ 離線
14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1:01
第六章 情絲

  「宗神秀?」西門美人聞言不由瞠目結舌。

  難道剛剛出手施救、扭轉乾坤的人,竟是道聖宗神秀!

  可他不是銀面人的幕後主使麼?他不是和楊恆仇深似海不共戴天麼?

  望著一身銀面人裝束的神秘老九,西門美人真想立刻掀開他臉上那張討厭的面具一看究竟。

  老九平靜地舉手摘下銀面具,露出一張冷峻的面孔,果真是宗神秀。

  疾舞岩望著名冠宇內的道聖,疑惑問道:「楊兄弟,你們認識?」

  楊恆深吸了口氣,回答道:「不錯,我們認識。這三年,我一直在找他!」

  宗神秀不屑地笑了笑,道:「你現在還認為我是銀面人的幕後指使麼?」

  楊恆冷冷道:「閣下之手段非常人能想像,楊某不敢妄言。」

  宗神秀瞥了眼蕭霸白的屍體,說道:「你當我殺了他,只為演一場苦肉計?此人是天心池的叛徒,老夫不過是清理門戶而已。」

  西門美人問道:「這麼說你跟銀面人其實沒關係?」

  宗神秀傲然一笑,說道:「如果我是銀面人首腦,你還能站在這兒和老夫說話?」

  突聽魅嗣麗一聲驚呼道:「快看,那些人──」

  眾人一怔轉目望去,就見那些倒地未死的銀面人一個個口吐黑血,均都服毒而亡。

  魅瑙仔看傻了,哭鬧道:「不好玩,不好玩,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宗神秀的臉龐上波瀾不驚,說道:「你還記得無動與無缺兩道離奇失蹤的事情麼?他們的隨行弟子裡有三人被發現是被本門的聖諦神掌擊斃。以無極真人的眼光,自不會看錯,更不會信口雌黃嫁禍本門。」

  楊恆接口道:「這麼說來,閣下是承認了雪峰二真確為天心池所擄?」

  「聖諦神掌乃本門至高絕學,更是不傳之秘。遍數本門弟子,包括老夫在內能修煉聖諦神掌的,亦只有區區六人。」宗神秀不置可否道:「事發時天心雙木、盛師侄和老夫都遠在長白山,絕不可能跑到南方去殺人作案。」

  西門美人問道:「你不是說有六個人麼,那還有兩個是誰?」

  楊恆道:「其中一位怕是劍聖石老爺子吧?另一位……」

  宗神秀一字一頓地說道:「就是他的亡妻,老夫的同門師妹洛璇逸!」

  「不可能!」西門美人失聲叫道:「死人怎麼可能再殺人?」

  宗神秀冷笑道:「洛師妹之修為實不輸於老夫和石師兄,怎會突然間輕易病死?神藏峰大戰之後,我御劍千里趕赴黃山,搶在石鳳陽回谷之前攻破陣法禁制掘開了洛師妹的墳墓。果然──裡面空空如並無屍首!」

  楊恆驚道:「閣下是說石老夫人詐死,騙過了你和石老爺子?」

  「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解釋麼?」宗神秀沉聲道:「可笑我每年還去墳前祭奠她,卻不知裡頭只是具空棺材!」

  疾舞岩對宗神秀、石鳳陽和洛璇逸的往事一無所知,困惑道:「那老夫人為何要裝死?」

  「因為她恨我,恨我負她,也恨石師兄。」宗神秀寒聲道:「所以她要報復我們,甚至不惜毀了自己的師門。因為她知道,與其殺了我,還不如將老夫苦心經營多年的天心池連根拔起更教我生不如死!」

  楊恆的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問道:「那石老夫人現在何處?」

  宗神秀冷笑道:「老夫若知曉她的行蹤,又何必扮作銀面人暗中監視司徒奇哲?」

  西門美人尖叫道:「什麼──司徒奇哲是個壞蛋?那真禪……他豈不是很危險?」

  楊恆亦是大感意外,追問道:「你有何憑據懷疑司徒奇哲?」

  宗神秀道:「當年洛師妹因為南宮北斗的事和石師兄鬧翻,曾多次前往南海散心,與司徒奇哲交往甚密。故此老夫察覺她未死之後,第一個懷疑到的便是瓊崖山莊。於是我南下瓊崖,在山莊中潛伏了年餘,雖未尋到洛師妹蹤跡,卻發現了司徒奇哲和銀面人之間的秘密。你可知道,這巢穴中便有條秘道直通瓊崖山莊?」

  楊恆不露聲色,問道:「所以你就李代桃僵扮作老九,潛伏在銀面人裡?」

  宗神秀道:「可惜這兩年來所獲寥寥無幾,又正巧遇見你來救人。老夫索性露出本來面目,助你剿滅銀面人,先斷去司徒奇哲一臂。」

  「不對呀,」西門美人猶疑道:「石姑娘的娘親不是也被銀面人殺害了麼?如果石老夫人是幕後主使,又豈會害死自己的親生女兒?」

  宗神秀不以為然道:「既然洛師妹能死而復生,她的女兒死上一回又有何難?」

  楊恆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尋思道:「頌霜若曉得自己的娘親和外婆很可能尚在人世,定會欣喜萬分。只是,只是……」他的眼前浮現過石鳳陽、明燈大師、端木神醫、爹爹和娘親……還有小夜、真禪這許許多多熟悉的身影,開口說道:「那石姑娘此刻在哪裡。」

  宗神秀悠然道:「難得你能忍到現在才來問我石頌霜的下落。她受了點兒傷,並無大礙。從這裡穿過『玄』字號通道,到盡頭向左拐第一間石室就是。」

  楊恆高懸的心終於略略放下,問道:「那端木神醫呢,是否也被關在這裡?」

  宗神秀搖頭道:「端木遠不在這兒,或者司徒奇哲會知道他的下落。」

  楊恆恍然道:「明白了,你是要利用我對付司徒奇哲,引出石老夫人。」

  宗神秀道:「確切的說是合作──為了對付我們共同的敵人而攜手合作。」

  楊恆注視著宗神秀不透半點情感的冰冷雙眸,緩緩道:「那只是你的一廂情願。」

  ※※※※

  石頌霜悠悠甦醒過來,玫瑰色的夕陽有些刺眼。她聽到耳畔有隆隆的濤聲傳來,像是雄渾的鍾鼓敲擊在空曠寂寥的蒼穹下。然後,她的視野裡緩緩浮現出一個模糊而熟悉的身影,從眼底直沁入心。

  「我又在做夢了。」她努力地想回憶起昏迷前的情形,可腦海裡就似有萬千浪花在飛濺在攪動,昏沉沉地什麼也記不起來,惟有眼前的那道身影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感覺自己正躺在柔軟的沙地上,身旁是高大靜默的岩石,還有風吹的聲音。

  她慵懶地躺著,一動也不想動,只覺得身上的傷還在痛,四肢軟綿綿地沒有氣力。可身子卻如同浸潤在一泓暖融融的池水裡,柔和而醇厚的真氣在體內汩汩流轉,正在打通一處處淤塞的經脈。

  不知為何,面前的那張臉龐忽又變得遙遠而陌生起來,聽到他問:「你好些了麼?」

  石頌霜沒有回答,只是靜靜地注視著這張近在咫尺的面容。它和夢裡見到的模樣幾乎沒有任何的差別,那雙似星辰般明亮的眼眸裡,比以往更多了幾分沉穩,幾分成熟,還有一絲絲令人心顫的柔情。

  風吹拂起他青灰色的單衣,衣服很陳舊了,上面打了好幾個補丁,縫線歪歪扭扭──到底還是個大男孩兒,總不會照顧自己。

  她忍不住伸手替他仔細地整理身上皺巴巴的衣衫,撣去上面一顆顆的沙粒。

  他像個乖巧聽話的孩子坐在她的身旁,默然看著她的纖手細緻而溫存地忙碌。

  他禁不住想握住她的手,將它按在自己的胸口,感受此刻心跳的韻律。

  然而他終究沒有這麼做,輕聲地問道:「你口渴了吧?」猶如變戲法般從背後取出一隻新摘的椰果,食指輕輕一彈「啵」地敲開一個小孔,扶她慢慢地坐起身,將甘甜爽口的椰汁喂入石頌霜的櫻桃小嘴裡。

  她貪婪地吮吸著,身體裡像是注入了新的力量,卻也聽到有一種宛若潮水激撞在岩石上鎖發生的咚咚聲響,就在耳邊不斷地此起彼伏。

  她感受到了他溫暖有力的臂彎,也漸漸意識到自己並不是在夢裡。

  海灘、椰果、斜陽……石頌霜終於接續起自己的記憶。

  她猛然抿起櫻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楊恆的臉,像要看清他眼底的每一根睫毛。

  所有所有的一切往事,此刻突然一股腦地翻湧上心頭。她曾竭盡全力想去忘記,直至此際才悲哀地發現,其實記得更加清晰。

  三年前分手的情景,歷歷在目刻骨銘心。甚至她還能不假思索地念出那首別離之詞:「誰見幽人獨往來,飄渺孤鴻影;擬歌先斂,欲笑還顰;而今何意,醉臥酒壚側。十年夢,屈指堪驚;更無人問,半枕江南雪;人生若只如初見,一簾淡月,彷彿照舊顏。」一顆晶瑩滾燙的珠淚,情不自禁地從眼角滑落。

  「我們又『再見』了,」楊恆笑了笑,笑容裡掩藏著滿足與喜悅,「你好麼?」

  「好。」她回答,強壓下心中的苦楚,不讓軟弱佔據自己的臉。

  楊恆的劍眉不可察覺地抬了抬,將她的嬌軀小心翼翼地趺坐起來,說道:「那就好。」然後兩人之間又陷入了無話可說的尷尬。

  好在有晚風可以傾聽,有海浪可以追逐,有漫天的晚霞善解人意地擁抱著他們。

  楊恆默默凝視著她憔悴的側臉,金紅色的餘暉將它勾勒出一彎動人心魄的弧光。

  他有一種伸開雙臂,將她緊緊擁入懷中,好好呵護好好憐惜的衝動。然而有一堵不可踰越的高牆,橫亙在彼此之間。

  「他呢,還好吧?」楊恆舔了舔嘴唇,目光飄移向海面上!翔的鷗鳥。

  「嗯。」她低低地回應了聲,半晌後問道:「是你救了我?那伙兒銀面人呢?」

  「他們都死了。」楊恆猶豫了下,決定還是先不要說出洛璇逸和司徒奇哲的事。

  畢竟,那些只是未證實的猜測;畢竟,那只是宗神秀的一面之辭;畢竟,有些事,帶來的不是希望,而是加倍的殘忍。

  石頌霜的嬌軀一顫,問道:「你找到宗神秀了麼?」

  楊恆點點頭,道:「就是他襄助我剿滅了銀面人,將你救了出來。」

  「他?」石頌霜扭轉過俏臉,訝異地望著楊恆,「他怎會幫你剿滅銀面人?」

  楊恆不欲多說,回答道:「這件事我早晚會查個水落石出的,你先安心養傷。」

  石頌霜默然,眺望著天際最後一線殘留的霞光,小聲道:「我該走了。」

  楊恆的心一沉,不想她走,但留下來又能如何?這場意外重逢原本就是偶遇,原本他和她已不必相見。

  「留下來!」他終於脫口而出,沉聲道:「等傷好,我陪你去找漆膽黃蓮!」

  石頌霜心弦劇震,強忍著回首的衝動,拒絕道:「不必了,這對你不公平。」

  楊恆的唇角逸出一絲溫柔的笑容,緩緩道:「無所謂公不公平。」

  他仰起臉,天空的顏色正漸轉深藍,寧靜而幽遠,有幾點星辰微露。

  「何況我也有私心──」他微笑著試探道:「只要救活他,你可不可以再給我個機會?」

  一下子,石頌霜只覺得自己的心碎成了兩半。她多想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可她在猶豫,自己可不可以、該不該?

  「那小夜呢?」她強迫自己硬起心腸道:「她為你犧牲那麼多。」

  楊恆閉起雙目,皺眉道:「難道,我已沒有資格去愛?」

  石頌霜心裡高築的長堤一瞬間崩潰。她用硬殼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好教自己和別人都不再受傷。然而結果總是事與願違,每一次的抗拒,每一次的掙扎,只會令心扉受到的衝擊更烈。

  身在天涯,人在海角,一顆芳心,欲走還留。

  這時候,疾舞岩緩緩地從礁石後走過來。他遠遠地站定,先低咳了聲,才說道:「楊兄弟,抱歉打擾你們。但有件事我想最好還是讓你立刻知道──剛才西門姑娘說要去捕些海鮮回來打牙祭,可她人卻越走越遠,已過了半個時辰仍不見回來。我和魅嗣麗都擔心她出事,就在附近先找了一圈,但是沒能尋到。」

  楊恆心頭暗暗叫苦,道:「我知道她要去哪裡,是我大意了。」

  ※※※※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月亮升過八角亭,可西門美人卻咬牙切齒地發現真禪今夜有約,而那個人,不是自己。

  她藏身在一株樹上,眼睜睜瞧著真禪和那個比醜八怪還醜的小姑娘肩並肩走進了八角亭,卿卿我我地坐在一起。

  妒火宛如毒蛇一樣狠狠噬咬著她的心。好幾次,西門美人都想掉頭而去,從此再不管那個人的死活。可雙腳就像被粘在了樹枝上,怎也挪不動。

  遠遠看著那小姑娘含情脈脈的樣子像足了狐狸精,西門美人恨不得拔出背後的奇形雙刀,將她斬成十七八塊,丟進海裡去喂鯊魚。但一想到此舉勢必驚動大批敵人,又硬生生按捺下來,忍氣吞聲地躲在樹上。

  「臭真禪,死真禪,不長眼睛的傻瓜蛋!」她委屈到了極點,也憤怒到了極點,天曉得,自己為什麼要跑來這裡受罪?

  正自氣急敗壞間,隱約就聽那小姑娘細聲細氣地在說:「真禪,你這些天好像很不開心,是不是因為那天的紅衣姑娘?」

  西門美人精神一振,暗哼道:「總算這傢伙心裡還記掛著本姑娘。」

  真禪的身子斜靠在亭柱上,怔怔地也不知在望什麼,搖了搖頭。

  西門美人頓感洩氣,憤懣道:「什麼嘛,敢想不敢說。」

  只見司徒筠幽幽輕嘆道:「那你每天都偷偷溜出山莊,去鹿回頭做什麼?」

  真禪愣了愣,比劃道:「你暗中跟蹤我?」

  司徒筠秀麗的眉宇間浮現起一抹幽怨之色,搖首道:「我猜也能猜到。」

  真禪悶聲不開口,司徒筠的心裡泛起了淡淡的醋意,隱約猜到在真禪和那位紅衣少女之間,必定有過一段他不願提及的過往。

  她沒有將這件事情告訴任何人,只是每次回想起在山崖上真禪那滾燙而近乎野蠻的熱吻,芳心便會不由自主地砰砰亂跳,說不出是羞惱還是歡喜?

  許久之後,真禪用手語徐徐說道:「我想明天就向令尊辭行。」

  司徒筠一驚,問道:「為什麼,你打算去哪裡?」

  真禪擺手道:「我的傷勢已經痊癒,也該離開了。畢竟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滅照宮耳目眾多,遲早會打探到我的下落。」

  司徒筠遲疑著問道:「你是不是想去找那位紅衣姑娘?」

  真禪搖頭道:「我不想連累任何人。如果我運氣好的話,或許能找個沒人能找到的地方。」

  司徒筠低呼道:「既然如此,你何不留在瓊崖山莊,和我……們在一起?」

  樹上的西門美人聞聽此言,禁不住在心裡大罵道:「不要臉,羞也羞死了!」只盼真禪能毫不猶豫地拒絕,若是甩手而去,那就再好不過了。

  然而亭中卻忽然變得靜默無聲。真禪就像一尊不會動的泥塑,神情複雜,許久許久沒有回應。

  「真禪,」司徒筠輕輕地呼道,嬌軀緩緩地緩緩地靠向他,揚起俏臉,仿似夢囈般地喃喃道:「你答應我好麼?」

  兩道身影在月色下徐徐融合在一起。司徒筠眼波流動,妙目低垂,低語道:「答應我……」

  真禪心一熱,左手不自覺地環抱住司徒筠柔軟纖細的腰肢,猶豫著吻向她的朱唇。

  猛聽「噗通」一聲,遠處似有什麼東西從樹上墜落。

  兩人驚得急忙分開,轉首向發出響動的地方望去。司徒筠更是難抑嬌羞,叫道:「是誰?」

  只見樹下的草叢裡站起一道頗是狼狽的身影,惡聲惡氣道:「是你姑奶奶!」

  原來西門美人眼見得真禪和司徒筠花前月下相擁相抱在了一起,不由得怒火中燒渾身發抖,一不留神竟從樹上滑落下來。

  她本想運氣擰腰站住,不曾想在樹上僵坐久了,腿腳麻木血行不暢,一口真氣沒能提上來,人已摔到草叢裡。

  真禪鬆開司徒筠,察覺四周並無其他瓊崖劍派弟子聽到這裡的動靜,略感寬心,臉一沉道:「怎麼又是你?

  「是我是我,是我又怎麼啦?」西門美人覺得自己快氣瘋了,總算曉得自己身處危地,辛苦地壓著嗓音,低叫道:「覺得我打擾了你的雅興,很失望麼?」

  真禪沒說話,扭頭向司徒筠比劃道:「你先回去,我和她有話說。」

  司徒筠擔憂地瞧了眼雙眼發紅的西門美人,真禪又用手語道:「放心,不會有事。」

  司徒筠這才微微頷首,走出八角亭。西門美人怒氣稍平,寒著臉道:「我和你有什麼好說的?」

  真禪目送司徒筠去遠,舉步走向西門美人,臉上的冰霜漸漸消融,用手語問道:「聽說你生病了,為何還跑來瓊崖山莊?」

  「還不是因為你!」話到嘴邊,西門美人倔強地將它又吞了回去,緊咬嘴唇道:「你還會關心我?」

  真禪笑了笑,說道:「畢竟我們曾經朋友一場,於情於理我都該關心一下。」

  「曾經?」西門美人嬌軀顫抖,嘶啞的嗓音道:「你這麼想?」

  真禪避開她的視線,點了點頭。

  西門美人一下子全忘了自己所來為何,低喝道:「滾!」

  真禪往後退了兩步,平靜道:「我還是先送你離開瓊崖山莊吧。」

  「不需要你假惺惺的!」西門美人怒道:「本姑娘有腿,自己會走!」

  可她氣呼呼地走出段,又忍不住回過頭來,正看見真禪站在原地楞楞地望著自己,心裡一軟,板著臉道:「笨蛋,死到臨頭還色迷心竅!」

  真禪一怔,問道:「你說什麼?」

  西門美人用力一跺腳,道:「告訴你吧,司徒奇哲就是銀面人的幕後主使──他收留你一定是居心叵測,別有所圖。當爹的是大壞蛋,他女兒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真禪愕然片刻,比劃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西門美人把心一橫,說道:「別問那麼多,就一句話──你走還是不走?」

  真禪沉吟須臾,終還是搖了搖頭,道:「我不信。你趕緊回家吧,別再胡亂猜疑。更不必因為我和司徒姑娘的事,便故意對司徒掌門造謠生事。」

  西門美人的心登時涼了半截,淚珠在眼眶裡直打轉兒,抬手狠狠一抹淚水,叫道:「好,你去死吧!」不顧一切地衝向黑暗的林中。

  真禪的身子動了動,終究沒有追上去,猛回頭一拳重重錘擊在八角亭的立柱上。

  西門美人見真禪並未追來,心中徹底絕望了。她越奔越快,像是在和誰賭氣一樣,絲毫不顧忌會被瓊崖劍派巡夜的弟子發現。甚或隱隱盼望著會有瓊崖山莊的人現身攔截,自己便可放手大鬧一場,哪怕最後送命,也總好過心裡這般的難受。

  月光照不進濃密的山林,她的心也是黑暗一片,看不到光亮。
匿名
狀態︰ 離線
14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1:29
第七章 危情

  淚水朦朧裡,西門美人猛然察覺前方的密林裡動也不動地佇立著一個身穿水藍色長袍的中年男子。若非此人的雙目中閃爍著精湛的光芒,西門美人幾乎會錯把他當做一尊矗立在林間的石像。

  要是在平時,發現前方有人擋道,西門大小姐或許還會考慮繞道而行。但現在她滿腹怒怨,正無發洩之處,當下想也不想一掌劈向中年男子面門道:「滾開!」

  中年男子身軀微微後仰,側首避過西門美人的玉掌,曬然道:「好刁蠻的姑娘,難怪真禪對你避之不及。」

  西門美人怒叱道:「好狗不擋道,我看你才刁蠻!」反手掣出奇形雙刀,不管三七二十一往中年男子身上斬落。

  孰料刀刃劈至中途,西門美人突覺脈門一麻,手腕已被中年男子的指風掃過,奇形雙刀身不由己衝天飛起,「咄咄」釘入樹幹。

  西門美人駭然撤步,擺開門戶雙掌橫胸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中年男子雙手負後,好似壓根沒出過手一樣,淡然笑道:「你不是剛說起過我麼?」

  西門美人一省,脫口叫道:「司徒奇哲!」手裡攥了一把飛針振腕擲出。

  「呼──」司徒奇哲拂袖蕩散飛針,欺至西門美人身前,探手拿向她的肩膀。

  西門美人連忙揮掌招架,未曾想腰眼一酸已被對方藏在腰後的左手彈出一縷指風擊中,身子軟綿綿地倒下。

  司徒奇哲好整以暇地鬆開袖袂,一蓬飛針灑落在西門美人面前的泥地裡,漠然問道:「說吧,是誰唆使你栽贓嫁禍給我?」

  西門美人叫道:「原來你剛才一直在偷聽!」暗中凝聚丹田真氣想衝開經脈禁制,可幾次運功卻都提不起氣。

  她又怕又氣,又道:「快放了姑奶奶!若讓我爹娘知道,定會要你好看!」

  司徒奇哲不以為然道:「桐柏雙怪的名頭可唬不住老夫,你還是乖乖說出來的好。」

  西門美人見搬出爹媽的金字招牌也不好使,更感徬徨無助,咬牙道:「我就不說!」

  司徒奇哲嘆了口氣,眼神裡流露出一絲憐憫之意道:「你這是逼我用強了。」

  話音未落,忽聽林中有人徐徐說道:「司徒掌門,你這可算是不打自招?」

  司徒奇哲眸中精光爆綻,卻並未立即回身觀瞧。原來說話之人雖遠在十丈開外,但已有一股沛然莫御的氣勢直壓過來。倘若他貿然轉身,難免會露出破綻,一旦對方趁虛而入,自己勢必陷入全盤挨打的被動境地。

  西門美人不知其中奧妙,驚喜交集地叫道:「小和尚,快來救我!」

  楊恆從林中緩緩步出,神息緊緊鎖定司徒奇哲的背影,不敢有分毫疏忽。

  表面看來他似乎已佔據上風,但難保司徒奇哲不會以西門美人性命相脅,故此每一步都走得極為小心,只要對方稍有異動,北鬥神掌便會出手。

  司徒奇哲似乎也覺察到楊恆心有顧忌,左腳不經意地略略翹起,隱隱對準西門美人的眉心,鎮定自若道:「原來是楊公子──不知老夫有何處得罪了閣下,以至於你竟不擇手段挑唆西門姑娘嫁禍於我?」

  楊恆看了眼司徒奇哲微翹起的腳尖,收住腳步在五丈外站定道:「我原本也是將信將疑,可沒想到司徒掌門居然會攔截逼問一個小姑娘,或許稍後還要殺人滅口,卻不由得多信了幾分。」

  司徒奇哲感到楊恆身上的氣勢稍斂,於是撤步轉身哈哈一笑道:「楊公子好口才,可惜用錯了地方!」

  在司徒奇哲回轉身形的剎那,楊恆抬起左手凌空虛攝,神息運處四周精氣急遽收縮,在掌心凝鑄成一條數丈長的青藤,「嗚」地捲住西門美人腰肢倒飛回來,穩穩落在了他的面前。

  楊恆手腕一抖,青藤倏忽飛散成點點光斑,旋即隱沒在黑暗的密林深處。

  他屈指解開西門美人身上的經脈禁制,向司徒奇哲微一頷首道:「多謝!」

  西門美人卻不曉得楊恆為了救她,主動撤回鎖定在司徒奇哲身上的神息,這才換得性命。聞聽楊恆稱謝,她不由得怒沖沖道:「小和尚,這人壞透了,你還謝他作甚?」

  楊恆也不說破,輕笑道:「就算為了真禪,我也該向司徒掌門說上個『謝』字。」

  司徒奇哲面色緩和了些,說道:「那倒大可不必。只是老夫有點奇怪,自神藏峰大戰後宗神秀的偽善面目已暴露無遺,楊公子亦是深知其事,為何放著仇人不找,偏生要老夫過不去?」

  楊恆暗笑道:「好嘛,被他倒打一耙賊喊捉賊了。」不答反問道:「司徒掌門可知在下是如何來得貴莊?」他伸手往地下一指,望著司徒奇哲含笑不語。

  司徒奇哲「咦」了聲,訝異道:「原來楊公子還精擅土遁奇術,著實令人佩服。」

  楊恆悠然道:「不敢,倒是閣下這股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勁才教我佩服得五體投地。」

  西門美人聽楊恆罵得痛快,不禁怒氣稍減,道:「說得好,這老兒的臉皮比城牆磚還厚三分呢!」所謂愛屋及烏,恨屋亦及烏。她惱怒真禪移情別戀、另尋新歡,自是連帶司徒筠的老爹也一併恨上了。

  笑音未落,冷不丁密林裡掀起一股刺骨陰風,直灌進西門美人的嘴裡令她五臟六腑一起翻騰好不難受。跟著眼前一陣景物迷糊,耳聽砰砰幾下悶響,彷彿大地也顫慄抖動起來,身旁粗壯參天的古木瑟瑟搖晃,落葉蕭蕭。

  好半天西門美人才緩過勁兒來,兀自覺得一顆心砰砰亂跳,腳下發虛像是大病過一場。她凝目望去,方才發現楊恆早已不在自己身邊,而是高高躍落在數丈外的一株古木上,身子隨著腳下枝葉上下襬動,猶如汪洋中載沉載浮的一葉扁舟。

  再看司徒奇哲也已換位到與楊恆相距約有七丈之遙的另一株古木上,雙腳穩穩站定在不到嬰兒胳膊粗的枝椏上紋絲不動,遠遠望著就似一座險峻青峰。

  西門美人一驚道:「敢情他們已幹過了一架。」也不知誰勝誰負,情不自禁地屏住呼吸仰首關注著佇立在十數丈高空的兩人。

  就聽楊恆說道:「司徒掌門果然是心中有鬼,深藏不露。」

  原來剛才司徒奇哲突然出手,楊恆亦是早有防備,立即運掌相抗。兩人在電光石火間連拼三掌,無論招式掌勁竟都是平分秋色,只在伯仲之間。

  楊恆不由心生詫異道:「此人名列天荒八怪之一,但修為竟比甦醒羽之輩高出遠不止一籌,較之無相神君龔異嵬亦毫不遜色。這可奇怪了。」

  司徒奇哲雙目緊盯楊恆上下抖動的身形,欲圖從中尋覓到一線破綻。可觀察了半天,只覺得這年輕人的一舉一動俱都流暢自如,無懈可擊,就像是生長在樹枝上的一片葉子,已和這參天古木融為一體。

  他默運真氣不斷將功力提升至巔峰,體內慢慢散發出一團淡藍色的光霧,縈繞在小枝頭葉間,聚而不散翻翻滾滾形如雲動浪捲,冷冷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老夫自當盡地主之誼。」

  兩人不約而同陷入了一陣冗長的沉默裡。經過適才的幾招試探,雙方均知彼此修為深不可測,故此誰都不願輕易出手,以防攻敵不成反露破綻。

  這時樹下的西門美人愕然發現,過了這麼久的時間,楊恆腳下的那根樹枝居然不僅沒有停止擺動,反而抖動的幅度越來越大,好似隨時都會將他彈射上天。

  而不論楊恆的身形如何律動,司徒奇哲都是一副處之泰然的架勢,只是左手間微微探出的食指正悄然隨著對手上下挪移,指尖所向正是楊恆的眉心。

  她看出了門道,尋思道:「這般耗下去,怕是天亮也沒個結果。我得設法襄助小和尚一臂之力!」悄悄取出一把飛針覷準司徒奇哲的面門,猛擲過去。

  奈何此際司徒奇哲為和楊恆的氣勢相抗,一身功力幾提至滿盈,周身上下真氣鼓蕩密不透風。西門美人的飛針甫一撞上他的護體真氣,便發出「嗡嗡」顫鳴,猛地反射回來,勁力聲勢卻比先前更盛十分。

  西門美人猝不及防,雙掌護臉驚呼躲避,才曉得不自量力闖了大禍。

  千鈞一髮之際斜刺裡掌風跌宕,「呼」地捲起漫天飛針從西門美人身前急掠而過,射落到近旁的樹幹之中,深沒不見。卻是楊恆後發先至,飛身半空以一式「星垂平野」化解了西門美人的險情。

  司徒奇哲早料定楊恆不會見死不救,立時飛身而下,指掌相間向楊恆發起猛攻,招式凌厲老道連綿不絕,盡顯一代宗師的大家風範。

  楊恆失了先手頓落下風,索性只守不攻,仰仗萬里雲天身法和北鬥神掌與司徒奇哲激戰周旋,靜待對手招式轉換間露出空門,屆時一記浮雲掃堂腿踢出便能轉守為攻扭轉戰局。

  誰知司徒奇哲的攻招宛若長江大河一氣呵成,非但沒有絲毫衰竭的跡象,反而後浪推前浪,聲勢越來越盛,壓根不容楊恆有半點兒喘息之機。

  西門美人死裡逃生靠在樹上,仰頭只見兩道身影在密林裡來回飛舞迴旋,幾看不清雙方的身手招式,卻再也不敢貿然出手幫忙。

  猛聽「嗤啦」衣衫撕裂之聲,楊恆左臂的半幅袖袂被司徒奇哲爪力扯下,肌膚上隱約泛起三道血痕。

  西門美人見狀正要張嘴驚呼,突見楊恆右手金華閃動,阿耨多羅劍光芒暴漲反客為主,幻動層層疊疊瀑布般的絢麗劍華,湧向司徒奇哲的胸口。

  司徒奇哲一凜,醒悟到楊恆是故意賣出左臂破綻,誘使自己全力出擊,寧可拼得受傷也要兵行險招亮出阿耨多羅劍轉守為攻。假如他預先知曉阿耨多羅劍的來歷和底細,或許不會上當。可任司徒奇哲如何見聞廣博,也決計料想不到楊恆的掌心裡竟能冒出一柄猶若花枝的光劍來,急忙揚袖捲拂。

  「哧哧哧哧──」劍芒吞吐閃爍,破開罡風,將司徒奇哲的衣袖絞得粉碎。若非他縮手變招及時,只怕半條臂膀亦要不保。

  楊恆暗道聲僥倖,朗聲笑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我也請你涼快涼快!」側身挺劍疾攻司徒奇哲下盤,一句話裡阿耨多羅劍已連攻七招,迫得對方連連退閃。

  更令人稱奇的是,他這七招用的都是同一劍式,左一下右一下,快一劍慢一劍首尾相連渾若天成始終緊盯司徒奇哲的雙腿不放。遍數天下各門各派的奇絕劍招,也唯有他自創的這式「無地自容」可以做到。

  西門美人看得眉飛色舞,禁不住鼓掌喝彩道:「小和尚,這招使得妙啊!」

  沒等話說完,但聽密林上空有人叫道:「司徒掌門在這裡!」跟著響起「嗖」地一聲,一支示警煙花在夜空中綻開。

  楊恆心頭微凜道:「糟糕,瓊崖劍派的援兵到了。」他並非擔心自己難以脫身,而是被司徒奇哲纏得無法分身,難以救援西門美人。假如對方仗著人多勢眾圍攻於她,這丫頭勢必凶多吉少。

  司徒奇哲趁勢掣出腰間繫著的琅琊金筆,振腕飛點「叮叮叮」連擊在阿耨多羅劍上,終於扯開一道縫隙縱身脫出劍勢籠罩,揚聲喝道:「拿下這丫頭!」

  一眾瓊崖劍派弟子轟然應諾,紛紛穿過密林撲向西門美人。司徒奇哲揮動金筆攻向楊恆,好迫使他運劍招架,無暇救援西門美人。

  楊恆仗劍凌空一聲清嘯道:「戒、定、慧!」聲浪滾滾猶如春雷綻動,森幽的密林中驀然泛起一蓬金煌煌的霧光,成千上百的葉子無風自落,在空中旋轉飄舞,倏地變幻成四行大字:「以戒降心,守意正定,內學止觀,無忘正智──」仿似幕天席地的恢恢天網,籠罩四野。

  司徒奇哲首當其衝,只覺得數以千計的葉片變幻無方,竟似十六式奧妙無窮的招法齊齊向自己迫來。他驚愕之下舞動金筆,在身前劃出一條條弧光,轉瞬織成一張天衣無縫的光網,迎向三無漏學。

  「砰!」金瀾動盪,光網支離破碎,卻也將飛射而至的葉片抵擋在身外。

  就聽「噗通噗通」數響,十餘名門下弟子紛紛被葉片射中要害,倒地不起。好在三無漏學秉承佛門慈悲之意,只求制敵不求傷人,這些弟子並無性命之虞。

  西門美人早已取回奇形雙刀,見這些瓊崖劍派弟子接二連三栽落在近旁,心中大喜道:「哼,教你們再欺負本姑娘!」飛起蓮足將腳邊的一個傢伙踹出大老遠去。

  可得意勁兒沒過,林中響起一記金石鏑鳴,司徒龍楓身劍合一飛襲而至。

  西門美人趕忙舉刀剁去,卻被對方凌厲之極的劍勢將雙刀沖得東斜西歪,不成招式,頓時胸口空門大開,暴露在司徒龍楓的劍鋒之下。

  楊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甩手飛出兩支九絕梭,分取司徒龍楓雙目。

  司徒龍楓回劍招架,「叮叮」磕飛九絕梭,不由右臂一陣發麻無力再攻西門美人。

  楊恆身若蛟龍俯衝下來,張臂攬起西門美人腰肢,正欲送她脫離險地,突聽一個老者的聲音喝道:「小賊往哪裡逃?」卻是南海二老之一的雄奇煌率眾趕到,仗劍就往楊恆的眉心劈落。

  楊恆左手環抱西門美人,右手施動阿耨多羅劍蠻不講理地一劍劈出,以攻對攻也往雄奇煌頭頂斬落。雙劍凌空交擊,雄奇煌竟承受不住阿耨多羅劍上湧來的絕強力量,腳下踉蹌往後退開半步。

  楊恆騰身飛轉,使出「一落千丈」搶攻雄奇煌。雄奇煌橫劍望去,直覺得對方的掌劍腿腳,肩膀手肘乃至膝蓋小腹,無不暗藏殺招,一時竟不知應從何招架。只得全力揮動重劍在身前築起銅牆鐵壁。

  「叮叮叮──」楊恆的身影從雄奇煌側旁飛掠而過,又一劍指向司徒龍楓。

  雄奇煌手中的重劍已被絞成齏粉,只留下個劍柄握在手裡,兀自收勢不住,還在不停空舞,那情景教人看了又是好笑又是駭異。

  周圍的瓊崖劍派弟子見狀,各掣仙劍加入戰團,將楊恆重重圍困在當中。

  就聽「乒乒乓乓」之聲絡繹不絕,戰團中不住有弟子拋飛而出,如寒鴉赴水往四下飛跌,遍地都是此起彼伏的痛苦呻吟。

  就在這當口上,林中又響起一個少女脆生生的嗓音道:「爹!」司徒筠和真禪雙雙趕至。真禪望見楊恆護持西門美人身陷重圍不禁一驚,手裡的拳頭緊了緊腳步卻變得遲緩。司徒筠奔向父親身邊,惶急道:「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奇哲低哼了聲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他一直在留意楊恆的動靜,只盼能在激戰之中尋找到這年輕人的招法破綻,即可一招制敵。哪曉得楊恆面對眾多瓊崖劍派弟子的圍攻,竟是遊刃有餘,始終保留著後手引而不發,顯然對自己早有提防,貿然出擊只會自取其辱。

  司徒筠自不知司徒奇哲此刻的心中所思,見一向寵愛她的父親突然聲色俱厲地呵斥自己,不由愣了愣道:「爹?」卻聽司徒龍楓一記悶哼,又急忙轉頭瞧去。只見地上橫七豎八躺的都是同門,司徒龍楓手持半截斷劍,滿臉驚訝與不甘地瞪視楊恆,肩頭緩緩滲出一團殷紅色的血跡。

  楊恆左掌勁力微吐,將西門美人送向真禪道:「帶她走,我斷後!」

  真禪不由自主地接住西門美人,司徒筠芳心一沉叫道:「真禪!」

  真禪一呆,望瞭望司徒筠,又瞧向懷裡的西門美人,有些不知所措地僵立在那裡。

  突然林中亮起一蓬刺眼華彩,眾人愕然相顧,方始發覺這光芒竟是從司徒奇哲的體內綻放而出。他雙手在胸前虛抱成圓,五指微微彈動如拂琴絃,帶起絲絲縷縷的游光在掌心之間旋轉匯聚。

  頃刻之間虛空中閃現出無數光點,在司徒奇哲的法訣召引之下遽然凝聚,化作一柄柄幽藍色的冰劍,焰光熊熊照亮夜空。這些冰劍有若實質,不住聚攏在司徒奇哲的身周,發出「嗡嗡」顫鳴,最後形成一個碩大無比的光球,將他的身影完全捲裹了進去,緩緩向外膨脹開來。

  楊恆的心頭陡然湧起一種似曾相識的奇異感覺,一下子卻又說不出究竟是什麼。

  「呼──」狂飆乍起,成百上千的幽藍色冰劍破繭而出,化作一束暴怒的魔龍,穿越過蒼茫夜色,以摧枯拉朽之勢轟向楊恆。

  「咄!」楊恆心晉空明凝動神息,當空祭起雙泯月輪。但見金光燦燦,一輪皎潔無瑕的圓月宛如玉盤高懸,將楊恆的身軀籠罩在聖潔輝光之中。

  「叮叮叮叮──」脆響密如疾雨,冰劍似飛蝗一般不停激射在雙泯月輪之上,爆綻開綺麗奪目的光彩,同時也伴隨著隆隆的轟鳴和低沉的風嘯。

  西門美人早已睜不開眼,雙手捂耳一陣陣地泛起噁心,恨不得立時能昏過去。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掌貼在了她的腰間,注入一股醇厚的熱流,令得心神一寧,那刺耳的嘯音和雷鳴也變輕了許多。她大喘一口氣睜開眼,正與真禪的目光不期而遇。像是在躲避什麼,真禪猛然把頭扭開,專注在楊恆和司徒奇哲的對決之上,卻並未撤回腰間的手掌。

  在數百柄冰劍接連不斷的轟擊之後,雙泯月輪的表面漸漸泛起一絲裂痕,很快又出現了第二道、第三道,盤根錯節越來越密。

  然而楊恆依舊巋然不動,面對岌岌可危的雙泯月輪臉上沒有露出一絲驚慌,雙目清澄空透,只牢牢緊盯在司徒奇哲不斷蜷曲幻動的十指上。

  彷彿是經年累月的漫長,上千柄的冰劍終於射盡告罄。西門美人感覺到身邊的真禪似乎也暗暗鬆了口氣,撤回了按在自己腰間的手掌。

  誰知楊恆的面色卻變得凝重起來,視線須臾不離地依然緊鎖著司徒奇哲的十指。

  「啪!」司徒奇哲雙掌猛地一合,從掌縫間迸射出一支不過寸許長的纖細冰劍,衝著楊恆射去。就在所有人都在奇怪這麼一支不起眼的小劍如何能傷到楊恆之際,四周虛空中碎裂的劍光驀然收縮,不斷吸附到冰劍之上。轉瞬之間冰劍光焰暴增,赫然壯大成長逾一丈寬過兩尺的駭人重劍,卷挾著雷霆萬鈞之勢轟向月輪。

  「千劍變」──這才是「龍嘯九天」的最後一記真正殺招!

  「鏗!」巨劍應聲破入月輪,卻似遭遇到極強的阻力,劍身劇烈震顫,艱難地向前突擊。彷彿每往前挪移進一分,都會耗損去極大的能量。

  但它畢竟在前進,儘管緩慢卻不停止,由六尺而五尺,由五尺而四尺,一寸寸地迫近楊恆。雙泯月輪在巨劍強大的催壓之下,緩緩變形扭曲,裂痕也愈來愈明顯,不住「喀喇喇」地往四周蔓延擴展。

  此刻,眾人都全神貫注在這場驚天動地的激戰中,卻不曾注意到真禪的一隻右手已被烏龍神盾的齒鋒劃破,深深埋縮在袖口裡。

  「破!」司徒奇哲喉嚨裡發出一記低吼,十指猛然指向楊恆心口。

  巨劍如應斯命,轟然炸開業已支離破碎的雙泯月輪,向楊恆胸膛猛刺。

  生死關頭,楊恆的唇角竟泛起一絲飄逸的微笑,彷彿超脫出生死輪迴的執著,雙手如捧起了一輪看不見的圓月,輕輕拍擊在劍刃之上。

  「砰!」巨劍粉碎,化作點點輝光墜落塵埃,盡為那輪看不見的月亮所破。
匿名
狀態︰ 離線
14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1:57
第八章 生死

  林中一片死寂,眾人兀自深陷在剛才大戰的震撼中。

  司徒奇哲的目光射落在楊恆的雙手上,彷彿他掌間還托舉著那輪看不見的月亮。

  「無月之月。」司徒奇哲的聲音微微透出一絲疲憊,「難怪你敢如此囂張,原來已徹悟了雙泯之境的奧妙,只差半步即可更上層樓,窺得『明照』真義。」

  楊恆抹去唇角溢出的一縷血絲,心中奇怪真禪為何還不走,從容道:「還說自己不是銀面人的幕後首腦,狐狸尾巴已經露出來了。」

  兩人在說話時,周圍的參天樹木猶如新年燃放的爆竹,接二連三地砰砰碎裂,地面如同斧劈刀削,露出一大塊平滑如鏡的空地。

  在樹木轟然爆裂聲裡,司徒筠卻隱隱聽到瓊崖山莊方向傳來了喊殺聲,她側目遠眺,才發覺半邊夜空已被火光映紅。

  只因楊恆和司徒奇哲各施神息絕技,光瀾遮蔽林木,眾人心神又盡皆為其吸引,以至於居然沒有察覺山莊方向發生的異變。

  雄奇煌色變道:「不好,咱們中了這小子的調虎離山之計!」

  楊恆亦自疑惑道:「莫非是宗神秀趁機下手?可以他的性情,也絕不至於拿一些瓊崖山莊的小嘍囉來撒氣逞威風。」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時,遠處傳來沙沙腳步聲,百餘名瓊崖劍派弟子分作兩列魚貫而入,在眾人面前站定,一個個神情木然,目不斜視,就像木樁子般鴉雀無聲地立在林間,對司徒奇哲、雄奇煌等人恍若未見。

  雄奇煌見這些人中有幾個正是自己門下的嫡傳弟子,不由驚異道:「楚雄,這是怎麼回事?誰讓你們來的,卓師兄呢?」

  那被雄奇煌點到名字的瓊崖劍派弟子,竟是置若罔聞,理也不理。

  雄奇煌勃然大怒,沖上前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喝道:「傻了麼,快說話!」

  突然,這百多瓊崖劍派的弟子齊齊躬身唱諾道:「恭迎掌門人芳駕!」

  雄奇煌一愣,鬆開楚雄,驚疑不定地朝眾弟子施禮的方向瞧去。

  但見一位明眸皓齒美若天仙的綵衣少女,從林間緩步而出,在她身後一左一右跟著兩個隨從,正是曾經的黑沙谷二谷主哈元晟和天荒八怪之一的邛崍山君。

  在這兩人的後頭,還有來自大群祁連山的魔道妖人,其中不少都與楊恆相識。

  楊恆恍然大悟道:「原來是她來了!三年未見,想必她已將軒轅心煉化成功,這便要出山復仇了,這些瓊崖劍派的弟子定是被太古秘術控制了神志,以至於連自家的掌門人也不認了。」

  他退到真禪身側,一邊靜觀其變一邊低聲道:「真禪,你這是怎麼了?」

  真禪搖搖頭沒有說話,西門美人怨懟道:「還用問麼,是被小狐狸精迷了魂。」

  這時哈元晟將扛在肩膀上的一具屍體卸下,雙臂一振丟落在司徒奇哲的身前,這屍首血肉模糊,死狀慘不忍睹,便是雄奇煌剛剛問及的卓奇川。

  雄奇煌見狀一聲怒吼,縱身撲向綵衣少女道:「妖女,還我師兄命來!」

  哈元晟跨上兩步,「砰」地與雄奇煌對了一掌,身子晃了晃道:「雄奇煌,你還不趕緊拜見瓊崖劍派的新任掌門人?」

  「新任掌門人,是誰?」雄奇煌呆了呆,目光不由自主轉向綵衣少女。

  這綵衣少女正是蝶幽兒,她手捧奇魔花咯咯嬌笑道:「就是我啊——雄老爺子,你不曉得吧?就在方才,這些位瓊崖劍派的弟子已一致公推我就任新掌門啦。」

  雄奇煌氣得渾身發抖,叫道:「胡說八道,豈有此理!誰不知道瓊崖劍派的掌門是我司徒師兄?妖女,你好大的膽子!」

  蝶幽兒瞥了眼司徒奇哲,笑吟吟道:「他麼……在我眼裡和死人也差不多。」

  直到這時司徒奇哲才開腔道:「丫頭,你不要得意忘形,老夫也不介意殺了你。」

  「殺我?」蝶幽兒眉宇之間湧現出一縷駭人的煞氣,冷笑道:「你已錯過機會!」

  楊恆腦海裡靈光一閃道:「敢情司徒奇哲就是天師!難怪我剛才和他交手時,心中隱約有種熟悉的感覺——這不正是活脫脫的另一個褚惜衣麼?」

  身旁響起粗重的喘息聲,卻是真禪眼放異光,死死盯著哈元晟。

  西門美人也察覺到真禪不對勁兒,關切道:「喂,你怎麼啦?」

  真禪眼中的暗紅色光焰越來越濃,猛然騰空而起,振袖彈指射出一束碧血花,衝著哈元晟打去。

  哈元晟凜然一驚道:「不好,這小啞巴得了懾仙玦苦修三年,如今是要找老子來報仇啦!」

  他不敢怠慢,身軀蹲踞一聲怪叫,雙掌平平推出,已運上十成功力。

  「砰!」碧血花激撞在綠濛濛的混元一氣掌風上,爆綻開來,森寒銳利的血腥之氣穿透綠霧,震得哈元晟連退三步。

  真禪雙目赤紅猶如魔神附體,不顧一切地朝哈元晟撲去,指尖不斷激射出縷縷血光,宛若赤蛇狂舞聲勢駭人之極。

  儘管哈元晟也稱得上惡名昭著的魔道梟雄,可面對真禪這般渾不要命的打法,也不禁膽寒。他一邊運掌相抗,一邊叫道:「小姐!」

  蝶幽兒黛眉微蹙,手中奇魔花煥動銀光湧將出去,將漫天血芒化於無形,真禪瞠目怒喝,抬手揮動烏龍神盾往哈元晟砸去。

  雄奇煌和司徒龍楓見此情景,雙雙向蝶幽兒撲去,邛崍山君當即上前攔截。

  正在眾人混戰成一團之際,司徒奇哲驀地縱聲長嘯,雙手高舉向天捏作法訣,體內騰出一團濃烈冰寒的烏光,剎那間化身為高逾兩丈鷹首龍身滿副黑甲肋插雙翅的洪荒雷神,琅琊金筆霍然暴漲十數倍,變作一柄金光閃閃的魔槍,通體燃燒湛藍色的冰焰,朝著蝶幽兒分心便刺。

  「玄雷幻形?」蝶幽兒唇角冷蔑一笑,不慌不忙合起雙目,眉心陡地亮起一簇心狀銀芒,一道渾圓光束勃然噴發,罩向司徒奇哲。

  司徒奇哲獰聲笑道:「你以為煉化了軒轅心,便可無敵於天下了麼?」

  笑聲裡司徒奇哲腰間玉帶驟然飛出,似一條堅不可摧的玉箍束住從蝶幽兒眉心激射出的銀白神光。

  銀白如一頭被捆縛住的怒龍,在空中舞動呼嘯,將玉帶撐得「嗡嗡」直響,開裂出一道道銀色的裂痕。

  司徒奇哲肋下雙翼猛振,林間頓時颳起一股黑色風暴,將木然站立在兩廂的數十名瓊崖劍派弟子捲起,拋入銀色光束裡。

  四五十個瓊崖劍派弟子的血肉之軀甫一落進銀光中,即被炸得肢體橫飛,化作血光撕裂開光束。

  司徒奇哲一聲長笑,雙手擰動琅琊金槍以雷霆萬鈞之勢破入銀光,所到之處冰焰蒸騰,吞噬著那些瓊崖弟子的精血,就似火上澆油般爆濺開來,將銀白色的神光轟得千瘡百孔。

  司徒筠站在圈外,嬌軀被浩蕩的罡風吹得難以立足,眼睜睜瞧著父親血戰蝶幽兒,卻無力相幫,一顆芳心焦灼萬分。

  猛然哈元晟一聲厲吼,竟被真禪用烏龍神盾生生劈成兩半。

  真禪渾身是血,一邊仰天長嘯,一邊瘋狂地用左拳拍打胸脯,他的嘯音裡充滿了大仇得報的舒暢之情,彷彿要將積鬱多年的憤懣一吐而盡。

  楊恆遠遠望著真禪,嘴唇動了動沒有說話,卻驀然發覺真禪變得陌生,這次重逢之後,他已漸漸猜不透真禪的心中在想什麼?

  也許是手刃生父的打擊過於殘忍,真禪不自覺地封閉起自己的心靈,寧可獨自發洩痛苦,煎熬掙扎。

  蝶幽兒卻無暇去管哈元晟的死活,她眼見得琅琊金槍所向披靡飛速迫近,花容微變道:「我還是低估了這老東西的實力!」

  唇中發出一記刺耳尖嘯,催動奇魔花祭起「斬天裂」,她既得軒轅心的神力護佑,道行較之三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只見華光盛綻,一柄巨劍當空閃耀,劈擊在琅琊金槍的槍尖之上。

  「噹!」巨劍被震得粉碎,琅琊金槍亦是光華黯滅往下垂落,緊跟著一記石破天驚的巨響,軒轅神光將玉帶轟得粉身碎骨。

  氣機牽引之下司徒奇哲身軀劇晃,心道:「我不惜犧牲數十個弟子的性命和瀾滄玉帶,竟仍教這丫頭躲過一劫,今日若不能將她除去,往後再要殺她無疑難上加難!」

  念及於此司徒奇哲身形不退反進,振翅衝入軒轅神光中,饒是軒轅神光接連受到數輪抗擊,威力已大幅削弱,卻仍教司徒奇哲滿身的烏黑光甲「絲絲」冒煙,不斷融化,現出斑斑駁駁的銀色小孔。

  司徒奇哲面色沉靜不見喜怒,雙翅上驟然爆射出一團團刺眼的渾圓雷光,不住轟擊在軒轅神光之上,終於炸開一線裂痕,身形長驅直入挺槍直刺蝶幽兒酥胸。

  孰料蝶幽兒毫不驚慌,反露出一絲冰冷徹骨的笑意道:「老東西,你的末日到了。」

  嬌軀疾往後飄,蝶幽兒眉心心芒驟滅,滿空的軒轅神光登時消散。

  司徒奇哲頓覺不妥,只感到一股磅礴劍氣從斜裡迫至,就見楊恆身劍合一,御起天若有情訣,全身化作一團金色光火,四週五百大空印飛舞環繞,激盪起萬丈霞光,燒化了濃濃的夜色和無邊無際的人世蒼茫,彷彿也要將他熔為灰燼,散落在這夜嵐之中。

  一時間天地變色,大地被劍氣催開一條條深壑,如龜紋般飛速延伸,向著司徒奇哲腳下逼去,司徒奇哲立時醒悟道:「不好,這丫頭竟是把自己當做了誘餌,好讓姓楊的小子在側旁發動致命一擊!」

  他猛地擺動琅琊金槍回掃,雙翅雷光滾滾密如蝗雨轟向楊恆,卻被五百大空印迎頭截擊。

  楊恆的劍勢毫無凝滯,披荊斬棘飛掠長空,劍鋒所向直指司徒奇哲咽喉。

  司徒奇哲情知楊恆氣勢如虹,自己已避無可避,唯有正面硬撼一途,當下也顧不得蝶幽兒在旁窺覷,雙手抖動琅琊金槍轉成一團炫目球光,迎上阿耨多羅劍。

  就在雙方即將短兵相接的一霎,司徒奇哲的雙翅遽然鼓脹,如兩座小山般分從左右拍擊向楊恆。

  楊恆靈台空明萬里,左手劍訣驟變,橫空劈出兩道宛若殘月的金色弧光,卻是脫胎於雙泯月輪的「陰晴訣」。

  「噗噗」聲響,兩彎月輪斬入雷神翼中,各綻開一條金色光痕。雷神翼應聲斷落,化作如絲如縷的烏芒飄散。

  「轟——」兩團金光激撞在一處,巨大的轟鳴令得地動山搖,幾乎刺穿人們的耳膜,迸濺開的流光如花雨般劃過林間,削斷了無數參天大樹。

  楊恆所有的真氣與神息幾乎在這一擊中傾洩殆盡,身軀被激濺的罡風光瀾重重拋起,摔向數十丈外。

  隱隱約約,他聽見真禪的驚呼和雄奇煌等人的怒吼,還有……還有一聲好像遙遠得像是從天外傳來的呼喊道:「阿恆——」

  他的精神一振,勉力睜開眼睛,然而映入眼簾的卻是司徒龍楓年輕而猙獰的面孔,和一隻飽含怨毒與仇恨的手掌。

  沒有奇蹟發生,司徒龍楓的左掌結結實實擊中了楊恆的胸口。

  楊恆的眼睛卻依舊盯著司徒龍楓的背後,那裡,有一道雪白色的身影穿越重重未散的風光,朝著他追來,追來……

  他的唇角逸出一縷喜慰的微笑,奮盡最後的餘力擲出阿耨多羅劍。

  「噗——」絢麗的劍華劃過一道曼妙的拋物線,貫入司徒龍楓的胸膛,綻放出一朵殷紅色的血花。

  然後楊恆的眼前也變得一片血紅,感覺自己掉入了一個溫暖柔軟的懷中,就像是在夢中一般,漸漸地失去了知覺。

  ◇◇◇◇

  楊恆掉入的是石頌霜的懷抱,她和疾舞岩三人在海邊久等楊恆不歸,終究放心不下,便藉由銀面人老巢中的密道潛入瓊崖山莊,正遇見蝶幽兒麾下的祁連山妖眾在清理善後。

  好在這些妖人裡有不少曾在神藏峰大戰時見過石頌霜,知她和楊恆淵源甚深,故而未加攔截。

  等石頌霜趕至密林中,剛好遠遠望見楊恆祭起天若有情訣和司徒奇哲拼得兩敗俱傷,更被司徒龍楓一掌擊中了心口。

  她眼前一陣發黑,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抱住的楊恆,只覺得天崩地裂,腦海一片空白,依稀聽見蝶幽兒一聲冷叱,喚動奇魔花怒綻出千百隻光蝶轟向司徒奇哲。

  司徒奇哲被楊恆的天若有情訣打回原形,面色蒼白七竅流血,渾身上下教劍氣切開無數條深可見骨的傷口,一襲水色長衫早已破損得不成模樣,神情可怖之極。

  瞧見鋪天蓋地的「蝶戀花」湧來,他深吸一口氣強凝住幾欲碎裂的五臟六腑,將扭曲變形的琅琊金筆橫在胸前,再做殊死一搏。

  間不容髮之際,雄奇煌奮不顧身地御風急掠迎向「蝶戀花」,將司徒奇哲遮擋在自己的身後,拼盡全力推出雙掌,怒聲大吼道:「師兄快走!」

  奈何他的掌力卻似螳臂擋車,洶湧的光潮瞬間將雄奇煌魁梧的身軀捲裹吞噬,未留下一點痕跡。

  只這稍一遲滯,司徒奇哲業已躍身沒入密林深處,消失在蝶幽兒的視線之中。

  蝶幽兒望著滿天飄飛的「蝶戀花」不無懊惱,情知司徒奇哲這一逃譬如放虎歸山,後患無窮,她的視線掃過那些面色驚恐茫然的瓊崖劍派弟子,最後落定在楊恆慘白若金的臉龐上,貝齒咬了咬寒聲道:「全殺了!」

  邛崍山君如奉綸音,口中一記呼哨驅動已被蝶幽兒控制住神志的一眾瓊崖劍派弟子,朝著倖存的同門衝殺過去。

  混亂中,卻不見了真禪、西門美人和司徒筠的蹤影,只是此刻誰也沒心思去顧及這三人的下落。

  石頌霜魂不守舍的抱著楊恆,一次次將手指探到他的胸口和鼻子底下,希望能察覺到一絲心跳或呼吸。

  但是每一次努力和嘗試,換來的都是無一例外的失望,失望多了,便成了絕望。

  疾舞岩、魅嗣麗和魅瑙仔圍繞在她的身旁,亦試圖用祭魔族的療傷秘術拯救楊恆的性命,可什麼法子都用了,楊恆的體內卻依舊沒有一點兒生機。

  環抱著楊恆逐漸冷卻的身子,石頌霜流不出一滴眼淚,當最後的結果無情地展現在她眼前時,她甚至覺不到心裡的悲傷。

  她不曉得,上蒼待自己究竟是恩寵還是殘忍,兩個同樣深愛著她的男子,一個在沉睡中等待死神的引領;另一個倒在自己的懷中,甚至來不及說最後一句話。

  天地之間,彷彿又只剩下她獨自一人,每每在希望來時沉入黑暗。

  生命是這樣的無聊,無聊得如同一張永遠無法著色的畫紙,不管你在上面畫下了什麼,都會在瞬間被無情的抹去。

  她聽不清疾舞岩在說什麼,魅嗣麗在哭什麼,魅瑙仔在叫什麼?耳畔反覆回放的只有那一曲古詞:「人生若只如初見,一簾淡月,彷彿照舊顏!」

  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她就不必煩心後來的種種,不必為他的離去心如枯槁,不必為他的決絕魂牽夢縈……

  「青原,對不起——」她默默地想道,剎那間已徹底明白: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無論楊恆曾經傷得自己有多深,卻從不曾也絕不能有人能夠取代他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即使是如厲青原——也不能!

  只是一切都已顯得太晚,太遲,此情可待成追憶,為何當時已惘然。

  石頌霜的手扣住了袖袂裡深藏的那柄天廬神匕,匕首冰冷而鋒銳,只消在咽喉輕輕一下,所有的苦難即可解脫,而她和他,便能相聚於另一個世界。

  「算得天上人間,唯有兩心同。」

  曾經的誓言,如今到了該實現的時候,她甚至一點兒都不恨司徒龍楓,相反還有一絲感激,比起無望的相戀與煎熬,或許眼前的結果才是真正的圓滿。

  一瞬間,她竟想了這麼多事,這麼多人,心也變得越來越沉,沉得自己無法承受。

  忽然,她迷迷糊糊的聞到了一縷幽幽的花香,一隻嬌柔粉嫩的小手,不知從什麼地方伸了過來,輕撫在了楊恆的胸口。

  這是誰的手?

  石頌霜的心一緊,抬眼就見蝶幽兒半跪半蹲在自己的面前,秀氣的眉毛微微擰起,正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楊恆。

  不知為何,她很不喜歡這女孩兒,不假思索地道:「別碰他!」

  蝶幽兒怔了怔,毫無被生硬呵斥後的怒意,臉蛋上有著一種與年齡極不相稱的成熟和冷靜,徐徐道:「你想不想救他?」

  「救他?」好半天石頌霜才意識到,蝶幽兒所說的「他」便是楊恆。

  她的眼眸亮了亮,又迅即黯淡下來,輕輕道:「誰能救得了他呢?」

  「霜姐姐,麻煩你先把匕首收起來吧,一不小心可會傷人。」蝶幽兒淺淺一笑,說道:「只要你想救楊大哥,他便還有一線生機。」

  石頌霜漸漸察覺到,蝶幽兒並非是在和自己說笑,她的心猛一下提了起來,幾乎快從喉嚨裡跳出,顫聲道:「怎麼救?」

  「換作旁人心脈碎裂,確是必死無疑,可他不同——」蝶幽兒胸有成竹道:「你試著摸一摸楊大哥的胸口,是不是還有一絲溫熱?」

  石頌霜將信將疑地伸出手。果然,已停止跳動的胸膛下,隱約透出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熱氣,她一下醒悟過來,欣喜若狂道:「是驚仙令!」

  「不錯,正是驚仙令的靈力,替楊大哥續接上了心脈,使他的魂魄未曾脫離肉軀。」蝶幽兒回答道:「不過,即使有驚仙令的庇護,也只能維持他至多三日的工夫,過了這大限,那就真的沒救了。」

  魅嗣麗迫不及待追問道:「幽兒姑娘,你還沒說誰能救活楊兄弟呢!」

  蝶幽兒說道:「由此往西北方向跨過南海,便是苗疆,霜姐姐可聽說過苗疆女神天妃娘娘的名頭?她本是千年修行得道的魑魅,有一門起死回生的奇術叫做『黃魑涅槃』,將楊大哥送去求她救治,或有還陽之望。」

  石頌霜的眸中煥發出一抹異采,輕聲低語道:「黃魑涅槃——」

  「只是,天妃娘娘隱居梅裡雪山,素不見外人。」蝶幽兒的話鋒一轉,皺起眉頭道:「而且她也未必願意出手相救。」

  石頌霜一搖頭,也不曉得從哪裡來的力量,霍然起身道:「沒關係,我去求她!」

  蝶幽兒的臉上掠過一絲奇異的神色,從袖口裡取出一枚丹丸塞入楊恆口中,說道:「這枚『太古丹』可保楊大哥三日內肉身不腐,而這三日亦正是他的生死大限。」

  疾舞岩卻不失沉穩,謹慎道:「幽兒姑娘,你是否會和我們一同前往?」

  蝶幽兒搖了搖頭道:「我得去追殺那老東西,怕是趕不及了,況且,救楊大哥這件事,只有霜姐姐能做到,人再多也沒用。」

  石頌霜完全沉浸在楊恆有救的喜悅和忐忑中,卻壓根沒領會到蝶幽兒話裡深意。
匿名
狀態︰ 離線
14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2:27
第九章 沉淪

  月光被濃密的枝葉遮擋,山林裡一片死寂,已聽不見追兵的聲音。

  真禪坐下身子,呼呼喘了幾口粗氣,看了看昏睡在身旁的司徒筠。

  在目睹司徒龍楓被楊恆擊殺的那一刻,這少女便因傷心過度而昏死過去,後來,便是真禪背負著她衝出重圍,逃到了這片罕見人跡的荒山老林裡。

  他的心情還處於一種反常的亢奮中,也許是習慣了逃亡,真禪竟沒有感覺到一絲害怕。

  要知道,曾經他是那樣一個膽小怕事,懦弱畏縮的少年。

  全身的血好似還在鼓嘯沸騰,令他有一種精力過旺,無處發洩的煩躁感覺。

  真禪明白,這是自己方才大力催發魔功而生出的後遺症,只需凝神運息,過一陣子就能平復,但現在他還不能這麼做,因為自己仍未真正脫離險境。

  他並不清楚,自己為何要救出司徒筠,是因為一時的衝動還是感念這少女的救命之恩?

  無論如何,倘若將司徒筠留下來,勢必會被那群失去神志六親不認的瓊崖劍派弟子亂刃分屍。

  他仰頭怔怔出了會兒神,終於悵然吐了口氣,卻猛聽見司徒筠惶急地大叫道:「大哥——爹爹,快逃,逃啊!」

  真禪一省低頭望去,只見司徒筠雙目緊閉面容痛苦,就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兔子,不停地說著夢話,突然,她一下子從地上坐起,叫道:「大哥,快躲!」

  真禪沒有說話,只是用手輕撫司徒筠的玉背,好讓她慢慢恢復鎮定。

  司徒筠的嬌軀隨著劇烈的嬌喘不停地顫抖,衣衫被冷汗浸濕,漆黑的眸子裡滿是驚恐無助。她茫然轉過臉來,呆呆地望著真禪,問道:「這是哪兒?」

  真禪用手語比劃道:「我們還在大山裡,但暫時是安全的。」

  司徒筠緩緩合起眼睛,淚水從眼縫間慢慢滲出,低叫道:「我大哥……死了!」

  真禪神情木然,沒有任何表示,目光卻凝視在司徒筠蒼白的俏臉上,眼眸深處不經意地露出一絲哀傷。

  「是你弟弟,你弟弟殺死了我大哥!」像是想到了什麼,司徒筠驀地瞪大眼睛,緊緊盯著真禪,像瘋了一樣用雙拳不停地捶打在真禪的胸膛上,「為什麼,為什麼……你還我大哥,還我爹爹!」

  真禪並未躲避,只默默看著司徒筠不斷揮舞的拳頭,覺得自己的心已被敲碎。

  夠了!

  在苦苦的須臾忍耐之後,他的心底爆發出一聲痛楚的吶喊,「就你死了大哥麼?我也失去了最好的兄弟!司徒龍楓,還有司徒奇哲,還有……你們所有人都該死!」

  他在心底憤懣地呼吼著,滾燙的血液像是要把身子點燃,猛然一把粗暴地將司徒筠推到在腳下,起身邁步走到一株榕樹前,掄起拳頭狠狠砸上去。

  「砰!」樹幹搖晃,真禪的手被粗糙的樹皮磨出血痕。

  他有意識地收住真氣,好讓肉體所感受到的疼痛去掩蓋此刻內心的哀慟。

  「砰、砰、砰——」真禪一下又一下擊打著樹幹,形同自虐。

  他親眼看到楊恆被司徒龍楓擊中,親眼看到自己的兄弟從空中墜落……

  他也看到了西門美人在後緊追著自己,那樣的不離不棄,那樣的形單影隻……

  可是該死的,他卻不能回頭,甚至不能停留,只能救護著司徒筠像喪家犬一樣逃進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裡,卻還不知道下面的路又將通往何方?

  「我們是兄弟!是兄弟,你怎能跪我?站起來,天還沒塌——就是塌了,也有我和你一塊兒扛著!」

  他的心裡迴蕩著楊恆的聲音,迴蕩著兄弟二人在峨眉山上的朝朝暮暮。

  他不知道,楊恆是否真地被司徒龍楓一掌擊殺了?從心底裡盼望著奇蹟的出現。

  然而即使有奇蹟,也勢必和他無關。

  「真源……真源——」真禪筋疲力盡地停止揮動拳頭,抓著血跡斑斑的榕樹幹緩緩跪倒,這不知是他此生中的第幾次跪?但他發誓,這一定是最後一次!

  可這是怎樣的人間?楊恆、師父、娘親、明曇、楊南泰、石頌霜、西門美人……每一個人,活著的又或是死去的,都曾經在看不到盡頭的苦難中煎熬,一任如何掙扎都擺脫不了命運的嘲弄與折磨。

  突然,真禪詫異地察覺到體內沸騰的熱血冷卻了下來,冷得像冰一樣,甚而停止了流淌,他的腦海登時變得無限空明,超脫了所有的七情六慾,生死離合,只充盈著無邊無際的血紅色光芒。

  「天之怒……天之怒——」真禪呆呆地跪在那裡,腦海裡的影像卻變得越來越清晰,自己苦苦尋求提升的《魔真十誡》竟在這樣一個意想不到的時刻獲得了突破,晉陞到了第六層「天之怒」的境界。

  不知是多久,他聽見司徒筠在身後小聲地喚道:「真禪,真禪……」

  一股莫名的殺意湧上真禪的心頭,甚至連他自己都訝異於為何會產生殺死司徒筠的念頭?

  是了,她是司徒龍楓的妹妹,她的哥哥和她的父親連手殺了楊恆,這個丫頭自然也該死!

  然而一回頭,真禪迎面看到的卻是司徒筠滿懷歉意的眼神和那張憔悴無助的秀容。

  「對不起,我不該遷怒你。」她在他背後跪下身子,將滿是淚痕的螓首深埋在真禪的背上,強壓的抽泣聲令人聞之心碎。

  真禪僵硬的肌肉慢慢鬆軟下來,卻是一動不動。

  烏黑秀髮上那股如蘭似麝的芬芳香氣鑽入他的鼻孔,徐徐融化了他萌動的殺意,卻激發起另一種更加原始的慾望。

  「也不知道爹爹怎樣了?」司徒筠並未覺察到真禪的變化,幽幽道:「他傷得一定很重,也一定在萬分焦急地找我們……」

  話沒說完,她就被真禪猛然轉身摟住,火熱的嘴唇旋即深深印在了她的櫻桃小口上,壓得她幾乎窒息。

  她的嬌軀一陣顫慄,在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之前,真禪的雙手已剝開她胸前的衣衫,將她重重壓倒在榕樹下。

  「啊,不要——」她想掙扎,想抗拒,但在真禪粗蠻得近乎瘋狂的侵略下,一切都變得軟弱徒勞。

  她不明白為何素來老實沉默的真禪,會一下子獸性大發,就像她不明白,自己的爹爹在今夜為何會變成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楊恆、蝶幽兒他們到底又是為了什麼,非要置瓊崖劍派於死地?

  她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而這些不明白都令她深深恐懼,如同懸浮在無所憑依的深淵裡,隨時會摔得粉身碎骨,唯一可以抓緊,唯一可以依靠的,竟然只剩下眼前這個像野獸一般正在侵犯自己的男子。

  終於,她放棄了抵抗,任由真禪肆無忌憚地侵入,將自己的處子之軀奪走。

  夜是那樣冷,身軀卻又是那麼的熱,她流著淚,在痛苦中呻吟喘息,卻沒有發現遠處的樹後,還有另一個少女淚流滿面。

  ◇◇◇◇

  一番番的暴風驟雨過後,林中又恢復了寂靜,兩個人精疲力竭地躺倒在榕樹下,聽著彼此粗重的呼吸,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真禪緩緩坐起身,將一件破爛得幾乎無法蔽體的褻衣,默默蓋在了司徒筠滿是抓痕的酥胸上。

  司徒筠麻木地用手按住褻衣,好阻止林間的夜風將它吹起。

  她覺得很疼,不僅是身上的疼,還有心裡的痛。

  是的,她喜歡真禪,即使他不會說話。

  是的,午夜夢迴裡她也曾且羞且喜地憧憬著有一天自己能成為他的新娘。

  她甘願為他付出所有,只要他願意接受,其中,自然也包括了自己。

  只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貞操竟會是用這種方式被身旁的男子佔有,於是,所有美好的夢都在今夜徹底破碎。

  她慢慢地坐起身,將褻衣穿上,又機械地清理過風雨過後的戰場。

  真禪始終不語,只撿起他的外衣披在了女子的身上,司徒筠的身子顫了顫,冷冷說道:「別碰我。」

  真禪按在司徒筠香肩上的雙手遲疑了下,然後慢慢將她往自己的胸前摟近。

  「別再碰我!」她像是只受傷的雲雀,沙啞地叫道,猛力晃動自己的肩膀,想將真禪的手甩脫。可身子一暖,已被他強行抱入了懷中。

  「對不起。」真禪騰出一隻手在她的背上寫道:「我控制不住自己。」

  「這算什麼理由?」司徒筠的胸中怨氣更大,滿腔悲憤地哭訴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待我,為什麼要這樣傷害我?我恨你,恨你!」

  真禪神色黯然,從地上拾起烏龍神盾交到她的手裡,然後握著司徒筠的手,將盾緣的鋸齒對準了自己的頸側,抑鬱而歉疚地看著她。

  「啪!」她重重搧了真禪一個響亮的耳光,哭叫道:「你這算什麼?」

  真禪的面頰立時紅腫起來,臉上泛起羞慚之色,咬了咬牙又在她的背心寫道:「不殺我,那就嫁給我!」

  司徒筠嬌軀劇震,抬頭望著真禪近在咫尺的眼睛,目光深幽得像一潭水,看不到潭底,也看不到他此刻的內心所思,只覺得,那抑鬱的眼神讓人疼惜,讓人軟弱。

  「噹!」烏龍神盾不自覺地墜落在地,司徒筠的芳心亂成了線團,分辨不清此時此刻究竟是喜悅,是悲傷?

  她情不自禁地閉起了眼,然後感覺到真禪的嘴唇吻住了自己,這一次,他吻得很溫柔。

  許久之後,兩人收拾了滿地的狼藉,在樹下站定,氣氛顯得微妙之極。

  真禪背上烏龍神盾,比劃道:「當務之急,還是要找到司徒掌門。」

  司徒筠默然頷首,任由真禪將自己橫抱在胸前,御風飛起,可飛出十幾丈遠,真禪的身軀猛地0震了震,緊接著速度劇增。

  司徒筠此刻的心思再敏感不過,低聲問道:「怎麼了?」

  真禪搖搖頭,表示沒事。

  他沒有告訴她,自己看到在一株榕樹的樹幹後有未乾的淚痕,儘管他沒有見著這眼淚的主人,心裡卻無比清晰的知道,就在剛才,西門美人來過,又去了。

  他抱著司徒筠在林間穿梭,溫玉暖香在懷卻一點兒也不能舒緩內心的苦痛,他極力不讓司徒筠察覺,也極力讓自己的心神專注在四周的動靜上。

  就這樣飛出約莫有四五十里地,真禪忽地覺察到前方有異,他警覺地停住身形,向周圍掃了一圈,悄無聲息地縱身上樹,向司徒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司徒筠疑惑地朝四下打量,忽然隱約聽見數十丈外有人說道:「最後問你一次,洛師妹在什麼地方?」

  過了片刻,另外一個人冷笑著回答道:「你想見她?別做夢了!」

  「是爹爹!」這三個字幾乎脫口而出,好在真禪手疾眼快將司徒筠的櫻桃小口死死摀住,神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真禪早已聽出,先前問話的那人便是道聖宗神秀,只是宗神秀問及的「洛師妹」又是什麼人?

  依稀里,他記起了什麼,神色變得更加專注。

  幾十丈外的樹底下,滿身是傷的司徒奇哲靠坐在樹幹上,冷然對視著道聖宗神秀。

  與蝶幽兒、楊恆一戰,他幾乎耗盡所有神息,傷勢之重亦是前所未有,若非雄奇煌拚死為他擋下蝶幽兒的致命一擊,此刻早已葬身密林。

  饒是他一世梟雄,在朝夕之間驟遭這般劇變,心中亦難保持平素的鎮靜。

  近百年的辛苦經營,頃刻毀於一旦,不僅瓊崖山莊被蝶幽兒率眾蕩平,連銀面人的秘密巢穴亦教楊恆一鍋端,兼之獨子戰死、愛女離散,直可謂是沒頂之災。

  然而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

  好不容易逃出蝶幽兒的追殺,司徒奇哲卻未料想宗神秀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路尾隨將自己迫入絕境。

  別說面對的是三魔四聖之一的宗神秀,即便此刻面前站的只是個普通仙林好手,他亦難以應付。

  英雄末路,虎落平陽被犬欺——司徒奇哲的眼眸裡泛起一絲絕望。

  這點細微的變化立時教宗神秀察覺,他冷哼一聲道:「如今你也品嚐到了毀家滅門,身敗名裂之苦?這滋味三年前老夫便已嘗過,所以你應該明白,為了復仇我可以不計一切手段,一切代價!」

  司徒奇哲笑了笑,蔑然道:「我不是三歲小孩,你的嚇唬不管用。」

  「是麼?」宗神秀漠然,抬腳一步步迫向司徒奇哲,面容肅殺而冷峻。

  就在他即將對司徒奇哲出手的剎那,靈台突然升起警兆,從黑幽幽的林中倏然爆射出一蓬赤芒,這赤芒充滿不可一世的霸氣,飛速攫取虛空中的精氣,凝鑄起九柄血紅色光斧,向著他的背心斬到。

  出手之人正是真禪。

  他先前頓悟「天之怒」的秘境,不僅魔功大進更可進一步與體內的懾仙玦融合,不需再借助本身精血才能發動魔真篇中的秘術,這式「玄冥九斧」以神息催發,汲天地精氣而鑄成,兼之出其不意從後突襲,即令道聖宗神秀亦要為之側目。

  其實憑宗神秀的修為,縱然真禪和司徒筠屏息隱身,離得又頗遠,原本也難逃他的耳目,只因面對的是玉帶金筆司徒奇哲,他大半的心神都用在了提防此人暴起偷襲之上,以至於忽略了數十丈外的情況。

  但道聖畢竟是道聖,甫一察覺身後情形有異,登時看也不看便側滑出丈許,當即便從腹背受敵的困境中擺脫出來,雙手虛抱胸前默念真言,遍地幻動出一團銀光閃閃的無極真輪,往玄冥九斧撞去。

  靜坐在地的司徒奇哲陡然雙目精光暴漲,抬身大喝從口中噴出一溜白光。

  「轟——」玄冥九斧接二連三劈斬在無極真輪上,轟開一道道裂痕,卻無法突破它的防禦,真禪的身影從林中現出,高擎烏龍神盾大吼一聲狠狠砸落。

  「啪!」無極真輪終於碎裂,烏龍神盾破繭而出,襲向宗神秀的面門。

  宗神秀傲然佇立,一拳擊在盾面上,「匡」地0震響,將真禪連人帶盾打飛了出去。

  不料肋下一麻,竟是那束白光穿透他的護體罡氣攻入體內。

  宗神秀低咦一聲,運神功迫向白光,他已發覺到,這束白光非金非鐵,而是一種極為罕見的白屍蟲!

  「啵!」白屍蟲被宗神秀驚人的神功生生從體內震飛出來,他的肋下卻是一片銀白,不住地向四周擴散,屍毒所過之處,肌肉經脈麻木無覺。

  司徒奇哲收起白屍蟲,嘴角溢出汩汩鮮血,宛若大病一場般搖搖晃晃站起身子道:「宗兄,看來你這次無法如願了。」

  宗神秀冷冷低哼,身形一晃鴻飛冥冥,畢竟他也是愛惜羽毛不願玉石俱焚。

  司徒奇哲如釋重負,無力地軟倒在地,就聽司徒筠一路飛奔過來叫道:「爹爹!」

  他的視線卻投向了正艱難爬起的真禪,眼神深沉而寒冷。

  「爹爹!」司徒筠抱住父親,焦急地問道:「你不要緊吧?」

  司徒奇哲這才收回目光,取出兩顆丹丸,一顆自己吞服,一顆交給了愛女,淡然一笑道:「我沒事,你去看看真禪。」

  司徒筠見狀懸著的心稍稍放下,將父親扶坐起來,這才迎上真禪道:「你沒事吧?」

  真禪搖搖頭,接過丹丸想也不想地吞服下去,走到司徒奇哲的面前合十一禮。

  司徒奇哲望著真禪,說道:「你為何要救我?」

  真禪俯身在地上寫道:「你也救過我,滴水之恩,當湧泉以報。」

  司徒奇哲油然一笑,道:「只為這些?我知道,楓兒殺了你的親弟弟。」

  真禪面頰上的肌肉抽搐了下,埋頭繼續寫道:「司徒龍楓也死了。」

  司徒奇哲靜靜看著真禪在地上寫的字,突然冷喝道:「你到底為什麼來瓊崖山莊!」

  真禪一震,艱難地吁了口氣,寫道:「我要娶令嬡,希望你能答應。」

  司徒筠「啊」地低呼,沒想到真禪會這麼直截了當地向自己的父親求親,司徒奇哲臉上無喜無怒,一言不發地凝視著真禪,空氣驟然變得緊張壓抑。

  真禪低垂著頭,面色平靜,等待著司徒奇哲的決定。

  忽然,司徒奇哲的唇角漸漸逸出一絲笑容,說道:「你不會後悔?」

  見真禪緩緩搖頭,司徒奇哲的聲音驟然提高,又問道:「你知道我是誰?」

  真禪迷惑地抬起頭,說道:「你是瓊崖劍派的掌門人。」

  司徒奇哲徐徐頷首道:「不錯,我是瓊崖劍派的掌門人,但我還有另一個身份!」

  真禪的心驀地揪緊,感覺司徒奇哲的目光幾乎要洞穿到他的心底,但他卻無從迴避,只能這麼硬挺著,慢慢寫道:「您還是我的岳父。」

  司徒奇哲愣了愣,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道:「好,我就將筠兒許配給你!」

  司徒筠又羞又喜,隱隱又有一縷苦澀在心裡流淌,口中卻喃喃道:「爹!」

  司徒奇哲含笑看著衣衫不整的女兒,說道:「怎麼,你不願意?」

  司徒筠曉得父親看出自己已非處子之身,越發羞得無地自容,垂首道:「爹爹的話,筠兒從來都不會違拗。」

  司徒奇哲笑道:「好極,你們二人索性就在這兒向老夫三叩九拜,拜堂成親。」

  司徒筠心中奇怪父親為何如此迫不及待,眼圈一紅,「爹,咱們還是趕緊離開險地,等到了安穩的地方再說。況且……大哥他——」

  司徒奇哲面容一肅,別有深意地看了眼默然不語的真禪,說道:「也對,是我心急了,老夫的女兒出嫁,怎麼也該用八抬大轎風風光光地送出門去,豈能就這般草草了事?」

  他借助司徒筠的攙扶站起身,說道:「經過今夜的變故,我知道你們心裡都惶恐疑惑萬分,尤其是筠兒,心裡一定不好受吧?」

  司徒筠黯然道:「沒有……我只是為大哥傷心,還有那麼多的同門師兄妹們。」

  「他們怕是全死了。」司徒奇哲寒聲道:「即使不死,也要成為那妖女的傀儡,有些事,老夫會慢慢告訴你們,現在,我們必須盡快離開瓊崖島。」

  司徒筠詫異道:「離開瓊崖島,那咱們還能去哪裡?」

  司徒奇哲臉上泛起諱莫如深的笑意,說道:「天大地大,何處不可安身立命?筠兒,別傷心,瓊崖山莊——我們遲早還要回來,我向你保證,咱們今夜所失去的東西,他日會加倍向仇人討還!」

  司徒筠不再言語,悄然望向真禪,卻看見他怔怔地仰望天際。那廂,天亮了。

  請繼續期待《一劍驚仙》三部曲續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3:19
一劍驚仙《第三部 第二集 恆心擎天》作者:牛語者
第一章 神山

  暮色時分,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靜靜佇立在飄渺的雲空之中。

  巍峨而聖潔的雪山,或許她沒有大漠的滄桑與曠遠,也遠不及大海的壯闊與浩瀚。但她自有她靜謐神秘的美,猶如深藏閨中的佳人,若隱若現在夕陽餘暉裡,眸中閃爍著令人迷離的光彩。

  不眠不休晝夜兼程,石頌霜在疾舞岩、魅嗣麗和魅瑙仔三人的襄助下,終於趕在日落之前抵達了梅裡雪山。望著眼前瑰麗的大雪山,她微微鬆了口氣,但緩緩墜落天際的落日,卻在不時地提醒著這群遠方來客──時日無多。

  是的,太陽就要落山。夕陽將雪山與天空渲染得一片殷紅,蒼穹下是無拘無束的風在自由自在地吟唱,吹送來陣陣冰雪的氣息。幾頭雄健的蒼鷹舒捲雙翼盤桓在雪峰之巔,發出一陣陣穿雲裂石的遒勁長唳。

  「好大的棉花糖啊。」魅瑙仔永遠都是那副快樂無邊的模樣,望著雄偉的梅裡雪山呵呵傻笑起來。

  魅嗣麗卻嘆了口氣,問道:「石姑娘,你能確定這就是傳說中的苗疆神山麼?」

  也難怪魅嗣麗會有此一問。在苗民的故老傳說裡,梅裡雪山乃是苗疆第一神山。不要說無人敢貿然入山,就連平日提及它時亦只能以「神山」二字稱之。

  原因無他,只是這山中隱居著萬千苗民虔心供奉的苗疆女神──天妃娘娘。

  然而遠遠望去,這神山與其他地方的雪山相比,確實也不見有更多獨特之處。

  石頌霜疲倦地點點頭。一路上魅嗣麗一直緊緊隨護在她的身周,饒是如此,一日之間從南海天涯趕至苗疆神山,亦令她幾乎脫力。

  路上每每倦了累了,想睡了,她都會看上一眼伏在疾舞岩身後的楊恆。

  他安詳地合著眼朧,仿似並不在意自己的生命也許將在短短的幾十個時辰後結束。

  除了天意,除了天妃──他的生與死,便完全交託在了她的手上。

  所以石頌霜無時不在提醒自己,不能休息、不能倒下,早一刻到達便多一分救他的希望。

  「姐姐,你看那裡──」魅瑙仔忽然又歡呼起來,「棉花糖上有顆紅色冰糖果子!」

  「這孩子怕是餓了。」疾舞岩苦笑著搖搖頭,順著魅瑙仔的指引眺望去。

  在雪峰之巔雲霧環繞間,隱隱約約有一簇微弱的紅色光暈閃耀。

  「瑙仔,那不是紅果子,」魅嗣麗眼睛一亮道:「是天妃宮!」

  她的話音尚未落下,驀地前方五彩雲氣翻騰著變幻著,蔚藍色蒼穹下漸漸化出八個大字道:「神山禁地,來客止步。」

  石頌霜凝住身形舉目打量,四周空曠寂寥,不見人蹤。她微提一口真氣,回應道:「晚輩石頌霜,因一位至交好友身負重傷性命垂危,特來求請天妃娘娘醫治。」

  那五彩雲氣再生變化道:「天妃娘娘不見外客,諸位請回。」

  疾舞岩揚聲道:「我等萬里迢迢前來求醫,但求網開一面!」

  隔了會兒,五彩雲氣徐徐幻化道:「趁早回頭,莫要自誤。」旋即冉冉消散開去。

  石頌霜早預料到此行絕不會一帆風順,這閉門羹吃得當在意料之中。只是天下雖大,這裡卻是楊恆獲救的唯一希望所在,如何能夠只因為雲間的幾行字便輕易放棄,當下懇請道:「求娘娘慈悲!」

  然而話音傳出去許久,那飄浮的五彩雲氣卻再也沒有動靜。疾舞岩濃眉一聳,運氣喝道:「我等萬里求醫,莫非天妃娘娘當真忍心見死不救?」

  ──「見死不救……見死不救……見死不救──」

  雄渾的嗓音在空寂的雪山中隆隆迴蕩,久久不絕於耳,卻依舊不見絲毫的回應。

  魅嗣麗不無沮喪道:「天妃娘娘若有意避而不見,我們又該如何是好?」

  疾舞岩哼了聲道:「不管那麼多,闖了再說!」一馬當先往天妃宮飛去。

  飛出須臾,縈繞在五個人身周的雲氣逐漸變濃,色彩也在不斷加深。夏日的風吹捲起一望無際的絢爛雲海,在落日餘暉的照耀之下閃爍著美輪美奐的流光溢彩,忽而鼓蕩洶湧恰似千軍萬馬奔騰而來,忽而悠悠飄逸宛若山間流水。

  「不對!」疾舞岩霍然凝身,錯愕地發覺到不管自己如何御劍飛行,都無法縮短與天妃宮的距離。似乎這雪山雲海裡有某種神秘力量,牽引著他們在不知不覺中繞著天妃宮不停地兜圈子。

  「護山法陣?」石頌霜舉手從釵上摘下一顆珠子,屈指運勁朝正前方彈射而出。「嗖──」珠子筆直飛射出十數丈後,飛行軌跡漸漸往右側偏斜,最終劃出一條詭異莫測的弧線,隱沒在濃重的暮色中。

  魅瑙仔見狀鼓掌道:「有趣,有趣,我也要玩!」抬腿便要脫靴子。

  魅嗣麗急忙攔住他,問道:「石姑娘,你可識得這陣法?」

  石頌霜默默搖頭,心中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博學多才的厲青原,又是一陣黯然。

  疾舞岩不諳奇門遁甲之術,此刻儘管心急如焚卻是束手無策,只好道:「這雪山雲氣裡有鬼!要不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息片刻,一起想想辦法。」

  眾人飄落在雪山腳下的一片針葉林中,尋了塊靠近溪流的綠草地稍事休息。

  石頌霜面向雪山遙望著數十里外在夜色裡閃耀著瑰麗紅光的天妃宮怔怔出神。眼前這不到三四十里的路程,竟是可望而不可及,再難向前半步。

  可如果進不了山,見不著天妃,這最後的一絲期冀,也將要隨著天邊悄然逝去的晚霞一起泯滅!

  ──不,不可以,絕對不可以!她突然朝著天妃宮方向盈盈跪倒,雙掌合十緩緩禱祝道:「天妃娘娘,只求您救活他。無論您有什麼要求,晚輩無不依從……只要能救活他,即便你拿了我的性命去,我亦是甘之如飴!」

  「石姑娘!」魅嗣麗聞言不無難受,嘆氣道:「我們離天妃宮太遠,恐怕她是聽不見你的禱告的。不如你先起來,咱們另想法子。」

  石頌霜跪立不動,虔誠道:「我相信,天妃一定能聽見。」

  忽聽一聲呼哨道:「飛啦!」卻是魅瑙仔已偷偷脫下一雙靴子,一手一個扔了出去,打著赤腳在草地上歡呼雀躍,好不開心。

  誰知這次兩隻靴子沒有變戲法,直直地飛出也不打彎,很快就撞在樹上掉落在地。

  魅瑙仔愣住了,撓撓頭道:「臭靴子,不聽話!」光著腳奔了過去。

  他彎腰撿起靴子正要再扔,耳朵裡忽然聽到針葉林中傳來「沙沙」地輕響,就像是風吹起落葉發出的聲音。

  魅瑙仔好奇地向聲音傳來的地方望去。只見一條竹掃帚上下翻飛,不停地將滿地落葉掃上半空。葉片在空中旋轉飛舞了須臾,又徐徐飄落。

  「這是什麼?」魅瑙仔還是破天荒頭一回見到會自己掃地的掃帚。

  他不禁心中好奇,三步兩步奔到那柄竹掃帚前,伸手就朝長長的掃帚柄抓去。哪知那竹掃帚竟靈巧地往旁一晃,讓魅瑙仔抓了個空。

  跟著便聽見一個聲音在耳旁道:「小娃兒,恁的淘氣!」

  魅瑙仔大覺有趣道:「掃帚還會說話?」但見竹掃帚後頭浮出一道若隱若現,霧濛濛的青色身影,卻是個頭髮花白滿面皺紋的老婆婆。

  老婆婆手握竹掃帚,見魅瑙仔衝自己直瞪眼睛,咧嘴一笑道:「怎麼,嫌我長得醜?」

  見魅瑙仔點頭,老婆婆嘿嘿低笑道:「還有更醜的呢,你想不想看?」

  魅瑙仔又再點頭,老婆婆的容貌遽變,煞那間幻成了一個青面獠牙,煞氣騰騰的鬼怪,把條青綠色的長舌從血盆大口裡探出吱吱響鳴,捲起手中的竹掃帚對準魅瑙仔的腦袋瓜劈頭蓋臉掃將過去。

  「哇呀……」魅瑙仔魂不附體,一張肥嘟嘟的小臉直比那鬼怪還青上三分,扔下靴子連滾帶爬往回跑,邊跑邊尖叫道:「鬼啊……鬼來啦!」

  疾舞岩和魅嗣麗聞聲趕至,卻見一個白髮老婆婆,身形影影綽綽好似用雲氣裁剪而成,手握竹帚不疾不徐地清掃過來。

  魅嗣麗將魅瑙仔摟近懷裡,目不轉睛地盯著老婆婆,暗道:「她竟是個魅影!」

  原來故老傳說,苗疆山澤中多有氤氳精氣,年深日久聚而不散,漸漸便可孕育出魑魅魍魎諸般精怪來,這魅影便是其中之一。瞧這老婆婆走起路來步履維艱,老態龍鍾,只怕已有上千年的道行。

  魅瑙仔渾身瑟瑟發抖,嚎啕大哭道:「姐,妖婆,老妖婆!」卻不敢回頭再看。

  疾舞岩擋在姐弟二人身前,全神戒備道:「請問婆婆尊姓大名,何故戲弄我兄弟?」

  老婆婆的竹帚從疾舞岩身旁掃過,慢悠悠道:「山野鬼怪,哪有什麼尊姓大名?天妃宮外有八百里霞雲寰陣守護,你們過不去的。年輕人,聽了老婆子的勸告,別白費力氣耽擱時間了,趕緊打道回府罷。」

  疾舞岩一省道:「適才可是婆婆用雲霞顯字?」

  老婆婆不置可否,手中竹帚一路不停,往石頌霜近前掃去,道:「姑娘,就算你跪到明年這時候,天妃娘娘也不會見你。」

  石頌霜道:「多謝婆婆關心。好在晚輩無需跪一年,至多兩日就夠了。」

  老婆婆奇道:「這是為何?」

  石頌霜看了眼楊恆,答道:「因為他最多還有兩日可活。倘使兩日之內無緣得見天妃娘娘,我便陪他一同上路。」

  「是這樣啊。」老婆婆語氣平淡如故,「姑娘,你為救情郎在此苦苦跪求不願離去。只是天下男人多薄倖,縱然今日救活了他,也難保他日後不會另有新歡,棄你如履。」

  石頌霜輕咬貝齒道:「只要他能活過來,日後的事,我不管。」

  老婆婆不再說話,低頭圍繞石頌霜的身邊一圈圈掃地。

  魅嗣麗見事有轉機,從旁懇求道:「婆婆,請你大發慈悲,救救我們的朋友!」

  疾舞岩躬身拜請道:「求老婆婆成全,縱令疾某赴湯蹈火,亦是萬死不辭!」

  「真是一群白癡──」老婆婆嘆了口氣,抬起竹掃帚虛點過石頌霜、魅嗣麗和疾舞岩三人,說道:「我又不是天妃娘娘,救不了他,你們求我何用?」

  石頌霜忙道:「懇請婆婆指點一條明路,晚輩感激不盡!」

  老婆婆深深看了她一眼,如橘子皮般褶皺的老臉上泛起一縷微笑道:「路當然有的,卻未必是條『明路』。你真想知道?」

  石頌霜盈盈一拜道:「請婆婆指點!」

  老婆婆靜默了小一刻,拿起竹帚朝著東邊的針葉林裡緩緩掃了過去。

  石頌霜按捺心頭的激動,亦步亦趨地跟在老婆婆身後。眾人走出十餘里,天色早已大黑,一輪皎月從東方升起,聖潔的玉輝照得雪山上下一片銀白通透。

  這時候老婆婆在一座高聳入雲的峭壁前停住腳步。石頌霜仰首望去,懸崖上積滿冰霜平滑如鏡,在月色裡閃耀著動人的光澤。崖底青苔叢生,孤零零立著一塊半人多高的石碑,斑斑駁駁,裂痕無數,依稀還能辨認出碑上寫著「通靈」二字。

  老婆婆將石碑前的積雪掃清,露出一片褐色的石地,道:「姑娘,你到這兒來,向著通靈碑磕三個頭。一邊磕頭,一邊將你心中所求對著通靈碑小聲說出。不過它是不是肯聽,願不願顯靈,老婆子也說不準。」

  石頌霜已打量石碑許久,看不出有絲毫通靈顯聖之處。聞聽老婆婆之言,她在通靈碑前跪倒,口中低低誦禱俯身叩首。額頭碰觸在堅硬的石地上,一片冰涼,可心裡卻分明有絲絲縷縷的光熱燃起。

  疾舞岩和魅嗣麗並肩站在石頌霜的身後,眼光須臾不離地專注在通靈碑上,心裡默默計數道:「一、二、三!」

  地下猛然傳來一陣劇烈的顫動。原本班駁破舊的通靈碑煥放出刺目的金黃色光華,映照在碑後的萬丈冰壁之上。

  石頌霜的眼眸被這強光刺得幾乎無法睜開,耳中但聽到老婆婆尖聲長笑道:「落英通靈,天階再現……!」

  金色的光華漸漸變淡,斑駁的石碑從石頌霜的視野中消失不見,模模糊糊地她看到面前那座滿是冰霜的石崖底部,赫然呈現出一條鋪滿粉紅色芍藥花瓣的冰梯,晶瑩剔透順著破開的冰壁迤邐攀升,直沒入飄渺雲端。

  「咦?」魅瑙仔看到面前像變戲法似地出現了一條落英繽紛的冰階天路,大叫一聲:「好多花!」縱身就往冰階上蹦。

  老婆婆急聲喝道:「下來!」竹掃帚橫空揮出,「啪」地抽在魅瑙仔的小肚子上。

  魅瑙仔猝不及防,被打得凌空倒翻,一屁股坐在地。他皮糙肉厚,老婆婆又無意傷人,小肚子上捱一下倒也不覺得有多疼。可屁股卻差點給摔成兩瓣。兩顆豆大的淚珠在眼眶裡打個滾兒,嘴巴咧了咧便要嚎哭。

  「呼──」說時遲那時快,最底層的五六級冰階上原本脈脈吐芳的芍藥花瓣遽然綻放出奪目光彩,剎那間化作一個個猙獰的骷髏頭,口噴殷紅色瘴氣朝著眾人惡狠狠撲來,直似一團飛雲罩頂。

  疾舞岩手疾眼快,掣出法杖施展秘術,「喀喇喇」幻動出千百道冰藍色電光,劈擊向骷髏頭。那些骷髏頭被藍電擊中,頭顱開裂冒出騰騰粉煙往下墜落。不待著地,便又化作片片芍藥花瓣,只是表面明顯多了幾絲焦痕。

  疾舞岩擊退芍藥花瓣所化的骷髏,頓感一陣頭暈腦脹,胸口發悶,知是中了瘴氣。他忙往後退開兩步,瞧著那些芍藥花瓣沒有發動後續攻擊,這才接過石頌霜遞來的解毒靈丹吞服入肚,體內症狀漸漸舒緩,苦笑道:「好厲害的通靈花!」

  魅瑙仔呆呆望著恢復如常的落英冰階,張著嘴早嚇得忘了放聲大哭,嘟囔道:「這裡也有鬼,我要回家……」

  「這是守護通靈天階的紅粉骷髏花,」老婆婆放下竹掃帚說道:「驚動不得。」

  魅嗣麗扶起魅瑙仔,愁眉不展地問道:「婆婆,那我們該如何通過天階?」

  「說來也簡單,只要你不御風離地,不運氣護體,每一步極盡輕柔,無論承受多大的痛苦,也要讓紅粉骷髏花感受到你心中的虔誠和善意。」

  老婆婆似乎是在回答魅嗣麗的疑問,雙目卻始終凝視著石頌霜,緩緩說道:「實不相瞞,說來簡單,但幾百年來老身還沒有看到有一個人能夠成功攀頂天階。也許是他(她)們還不夠虔誠,也許是不夠執著。總之紅粉骷髏花守護的落英天階,只見人去,卻從不見人回。」

  疾舞岩和魅嗣麗面面相覷,均聽得怔住了。

  疾舞岩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我來試試!」小心翼翼地舉步上了第一級冰階。

  他的雙目緊張專注著紅粉骷髏花的反應,只見腳下的花瓣亮起微光,卻並未像先前那般遽然化作骷髏暴起傷人。

  疾舞岩暗鬆了口氣,心中一笑道:「那婆婆原來是故意嚇唬我們的,其實做起來也沒那麼難。」

  一念未已,靈台陡生警兆。冰階上的花瓣光芒暴漲,銳嘯飛昇。疾舞岩心叫糟糕,催運神息自體內迸射出一團藍色冰光,將身軀嚴嚴實實地籠罩在內,口中一記呼喝步履不退反進,打算恃強硬闖。

  「砰砰砰砰──」幻變而出的骷髏頭不停撲擊在他的護體光罩上,張開森森利牙狠狠噬咬。疾舞岩全力運功抵禦,只覺得體內神息飛快耗損,僅僅往上走了七八步遠,身子便搖搖晃晃舉步維艱。

  他身上的骷髏頭越聚越多,遠遠望去就似一座緩緩移動的小山般堆壓在疾舞岩全身。而愈往上行,骷髏頭的道行亦愈見厲害,冰階上下已盡為粉瘴吞沒。

  猛聽疾舞岩怒聲大喝,揮舞手中法杖向上虛指。空中雲氣翻騰,憑空湧出一團湛藍色的巨型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落下來。頓時光焰熊熊,爆響如雷,數以百計的骷髏頭被他的這式「冰火雷」轟得支離破碎,化為灰燼。

  疾舞岩如釋重負,施動身法從冰階上飄落,卻是不敢再逞血氣之勇。

  魅嗣麗和石頌霜各施神功,將圍追而至的骷髏頭擊退。疾舞岩這才緩過一口氣來,望著冰階上肆虐狂舞的紅粉骷髏苦笑聲道:「好險,差點就下不來台。」

  石頌霜待紅粉骷髏花漸漸平復下來,說道:「疾大哥,就請你們在山下等候。」

  魅嗣麗蹙起秀眉,勸道:「石姑娘,你身上有傷,莫如讓我再去試一試。」

  石頌霜微笑道:「不用了,我去。」淡淡的語氣裡,卻透出不容置疑的堅定。

  她慢慢地俯身除下靴子,赤足站在冰冷的凍土上,將楊恆橫抱於胸前,側過臉道:「婆婆,晚輩這就去了。多謝您的指點,若能下山,此恩此德晚輩定當報答。」

  老婆婆喈喈低笑了兩聲,說道:「老婆子無須你報答,還有兩句話送給你:今朝得償所願,他日無悔無怨──」

  石頌霜回以淺淺一笑,蒼白的俏臉上宛若百合花開,令人不由升起憐惜之情。

  她心中默禱道:「紅粉花啊紅粉花,你們即是通靈之物,就必能聽見我心中所思。但盼你們懂得生離死別之苦,相思斷腸之痛,許我走過天階,得見天妃!」摒棄心中所有雜念,抬起蓮足輕輕踏上了第一級冰階。

  眾人的心也隨著石頌霜的赤足緩緩下落而提了起來,石頌霜的右腳落下許久之後,冰階上的芍藥花瓣依然故我,沒有產生絲毫的異動。

  疾舞岩緊揪的心稍稍鬆緩,叮囑道:「石姑娘,路上千萬小心!」

  石頌霜含笑回頭,目光流轉向身後幾人示意作別,冰雕玉琢般的蓮足又輕踏上了第二級冰階,依舊是安然無恙。

  老婆婆拊掌含笑道:「好姑娘,祝你一路順風。若能見著天妃娘娘,便煩你代老身向她問聲好──」青色的魅影徐徐淡去,只剩下一柄竹帚掃上下起伏漸行漸遠。

  石頌霜心無旁騖,輕手輕腳地緩緩行走在冰階之上。此刻的她清晰地感受到從芍藥花瓣裡散發出似曾相識的神秘氣息,而自己也彷彿能體會到花兒們的喜怒哀愁,如果有選擇,她實在願踩踏這些蘊藏靈性的花瓣。哪怕是極盡輕微的一腳,也似是對它們莫大的褻瀆與凌辱。

  可芍藥花瓣委實太多太密,鋪滿了每一級冰階。既然無法御風,她就不可避免地要踩踏它們。望著從腳下碾過的芍藥花瓣,石頌霜默然而虔誠地為它們禱告著。而似乎所有的紅粉骷髏花都聽見了她的默禱,也都靜靜地睡去,如一條絢麗的花毯,承托著她的嬌軀朝著神山峰頂行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4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3:42
第二章 天妃

  天色完全黑透,深紫色的天幕上繁星點點,閃耀著銀色的輝光。一輪明月從東邊升了起來,月色照耀在冰階上,映射出皎潔的銀藍色光芒。石頌霜躑躅而行,除了呼呼掠過的山嵐和自己的呼吸聲,她的耳朵裡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

  天階愈來愈陡峭坎坷,冰刺從花瓣底下鋒利地探出,劃破她的雙足。徹骨的寒意從腳底不停湧來,肆無忌憚地侵蝕著她體內僅存的每一絲熱氣。

  她的身體早已麻木,卻又不能運功相抗。冰麻的雙腳已經感覺不到被冰渣刺破的痛楚,斑斑駁駁的血絲映染在花瓣上,展現出一種觸目驚心的別樣淒美。

  她一次次變換背抱楊恆的姿勢,好讓雙臂能夠輪流休息片刻。饒是如此,時間長了這一雙臂膀也似不是自己的了。

  風嵐順著天階破開的山道俯衝下來,如同一雙無形而有力的巨靈之手,時時刻刻都要將她推落下萬丈深淵。石頌霜已然記不清自己跌倒過多少次,而每一次當她艱難地再爬起來,她的雙手和胳膊上又會平添幾多傷痕。

  她不由自主想起許多年前,就像今夜的情景一樣,自己背負小妹淒惶地從家中逃出,狂奔在無人的荒山野林中,無助而徬徨。但最終,她未能堅持到底,保護好小妹。

  這是她深藏在心底一生都難以磨滅的傷痕。她絕不願,類似的經歷再來第二次!

  恍惚中身上的傷越來越疼,強烈的痛楚幾乎吞噬了她的心神,一口口火熱的血氣直往喉嚨裡湧,視線亦變得模糊不清。隱隱約約地,就看到天地在晃動,絢麗的花瓣在飛舞……而面前的天階竟是那般的漫長,長得永遠看不到盡頭。

  落英冰階上,她跌撞著、掙紮著,頑強地繼續向上、向上,一刻也不歇息。

  慢慢地,慢慢地,石頌霜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啾啾鳥鳴,彷如置身於春暖花開的山谷裡。依稀里又見桃紅柳綠,空氣中瀰漫著誘人的烤魚香味……她傷痕纍纍的嬌軀終於疲憊不堪地軟倒在了冰階上,在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後,美好的夢境也彷彿在一瞬間被黑夜吞噬。當意識沉淪黑暗的最後那刻,她彷彿聽到自心中遙遙傳來一聲呼喚。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點、兩點……點點滴滴的冰涼感覺令石頌霜從沉睡裡驚醒。

  她愕然睜開雙眼,立時感覺到渾身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幾令自己再次昏死過去。宛若還在夢中,眼前飛舞起漫天的七彩蝴蝶。它們閃耀著綺麗多彩的光芒,在月色下翩翩起舞,時不時飛落到她的衣發和臉龐上。

  「這是哪裡來的彩蝶?」她的雙手重又緊緊擁抱著楊恆,訝異地想道。

  她努力凝目打量,方才發現這一群群飛舞的蝴蝶,居然都是冰階上的紅粉骷髏花所化。它們縈繞在她的身周,如同黑夜中的精靈歡暢地歌舞,召喚來更多的同伴。

  石頌霜不由得一時忘記身上的傷痛,疑惑地凝望著這一幕奇景。

  「呼──」突然,數以萬計的彩蝶化作了兩股絢爛無比的洪流,像一雙巨大無倫的羽翼將石頌霜和楊恆的身軀輕輕托起。

  石頌霜驚喜交集,被彩蝶托到了空中,又穩穩順著天階向峰頂飛昇而去。沿途之上成千上萬的芍藥花瓣不斷變幻加入,越聚越多,到後來赫然在空中凝鑄成兩道遮天閉月的巨翅,場面蔚為壯觀非言語所能形容。

  轉瞬的工夫彩蝶便將石、楊二人送上了雪山峰頂。通靈天階的盡處是一座五光十色的奇異瓊林。林中的樹木花草或如瑪瑙般光彩奪目,或如水晶般晶瑩純淨,連滿地生長的綠草都閃爍著美不勝收的翡翠光澤。

  蝶群緩緩降落在瓊林外的綠茵上,不可思議的事情又再發生──無數的彩蝶霍然光化,鼓蕩的雙翼發出叮咚悅耳的響鳴衝天而起,在瓊林上空匯聚成一朵流光溢彩的芍藥花,「呼」地急遽凝縮直到與尋常花朵一般大小時,冉冉飄落了下來。

  剎那間心靈福至,石頌霜伸出手來,由得那朵絕美的芍藥花輕盈地落入掌心。華光流轉,奇葩生輝,映襯著她舉世無雙的容顏,登時蓋過瓊林中萬千芳華。

  「謝謝──」她輕聲地對芍藥花說道,將它送到唇邊輕輕一吻。

  沒想到櫻唇輕觸之下芍藥花竟似琉璃般碎裂開,在她錯愕的目光相送中倏然飛瀉,脫出石頌霜的掌心沒入衣衫下消失不見。

  幾乎是同一時刻,石頌霜猛感胸口一涼,某種冰冷滲入了肌膚裡。

  沒等她想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一股甘洌醇厚的靈力便從胸口沛然湧入,就像乾涸的河床被注入了無限充盈的甘霖雨露,在體內各處經脈中流淌開來。無需任何意念催動,這神奇的靈力汩汩綿綿遊走全身,自動修復諸處傷口裂痕,將滿身的疲憊與傷痛一鼓蕩盡。

  石頌霜覺得自己一下被浸泡在了清冽的泉水裡,換骨脫胎重煥生機。原本空蕩蕩的丹田升起縷縷真氣,如煙縈霧繚舒暢流轉。

  她的心中又驚又喜,目光落處就見胸前肌膚泛起一抹微光,赫然浮現出一朵粉色芍藥花圖案,嬌豔欲滴熠熠閃光。

  一陣清涼的微風從林間刮過,吹起了無數淡紫色的絨絮,星星點點游弋在空中。

  石頌霜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一簇從面前飄過的紫絨,牢牢地握緊在掌心裡,譬如再一次抓牢了自己的命運。

  她垂首端詳楊恆安詳的臉龐,低低說道:「你看,這兒有多美──」

  楊恆像是睡熟了一般,可唇角又似有一絲微笑浮現回應著她。

  石頌霜盈盈一笑,直醉殺滿山雪色。她雙臂橫托楊恆緩步行走在瓊林間的蜿蜒香徑上。晨曦微露,四周樹上垂落下的細長枝條閃著翠綠色的螢光在微風裡蕩漾,時不時輕拂過她的臉頰。若非急欲見到天妃娘娘為楊恆求醫,她真想就這樣一路走下去,永遠不要結束。

  空氣裡瀰漫著醉人的花香,塵世離這兒無限遙遠,遠得如同在另外一個世界。

  行出數里,石頌霜也沒有見到半點人蹤,腳下的芬芳小徑卻到了盡頭。

  前方是一片坐落在瓊林正中的高山湖泊,在陽光照耀下閃爍著五彩波光,像無數的火花在水面上跳躍舞蹈。湖上散佈著一種狀似蓮花的奇異花卉,花瓣粉黃,葉片渾圓有若八仙桌大小,應是傳說中的神山冰蓮。一座朱紅色外牆的瑰麗宮殿赫然矗立於湖心,宛如一艘靜靜停泊在湖面上的畫舫,卻並無道路與岸邊相通。

  石頌霜精神一振道:「這便該是天妃宮了。」舉步走到湖邊,清聲唱諾道:「晚輩石頌霜,求見天妃娘娘──」

  話音落處一群棲息在湖面上的白鳥齊齊振翅高飛,唳聲清亮響徹蔚藍天宇。

  湖面上的神山冰蓮緩緩漂移,須臾間築成一條由岸邊通往天妃宮的奇妙浮橋。

  石頌霜走過浮橋,耳邊響起悠揚出塵的琴聲。她循著琴聲來向,來到一棟雕樑畫棟的屋宇前。朱門輕掩,門裡一位身著明黃色宮衣的絕色女子憑窗而坐,手拂五弦儀態萬方,卻又給人以凜然不可侵犯的高貴與雍容。

  她的身影如煙似霧,就像一幅濃妝淡抹的水墨仕女圖,飄飄渺渺虛幻空靈,彷彿只消用手指輕輕地一碰,又或有一陣清風吹過,就會消散無蹤。

  聽著淙淙琴音,石頌霜仿似忘卻了所有的煩惱憂愁,心中生出前所未有的恬靜與祥和。她安靜地守立在門外,渾然不覺光陰流逝,歲月蓯蓉。

  一曲奏罷餘音繞樑,黃衣女子輕啟朱唇道:「是蒼山魅姥指點你來此尋我的吧?」

  石頌霜如夢初醒,這才曉得那位青衣老婆婆的來歷,答道:「婆婆托我向您問好。」

  黃衣女子嫣然一笑,那顛倒眾生的豐姿莫說男人,連石頌霜見了亦不由砰然心動。

  「等了這麼多年,終於還是有人能夠成功走過了落英天階,」她的神情中有幾分說不出來的歡喜,徐徐道:「姑娘,請進來說話。」

  屋門應聲打開,石頌霜走了進去躬身拜道:「晚輩久慕大名,今日登門叨擾多有唐突。只因敝友傷重難治危在旦夕,惟望天妃娘娘慈悲為懷,妙手回春!」

  天妃娘娘輕舒羅袖,一股柔和罡風將石頌霜的嬌軀穩穩抬起,說道:「姑娘不必多禮。當年我曾立下誓約,只要有人能走過落英天階,定當有求必應。」

  石頌霜怔了怔,她原本以為彼此素昧平生,即便見到了天妃娘娘,對方亦未必願意出手救治楊恆。哪曉得結果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天妃娘娘居然毫不猶豫地應允下來,心中兀自不敢相信道:「天妃娘娘,您當真答應救他?」

  天妃微笑道:「我為何要騙你?石姑娘有所不知,你是神山花靈親自挑中的衣缽傳人。而我們倆姐妹淵源極深,故此無論你所求為何,我都不會拒絕。」

  「神山花靈?」石頌霜聞言情不自禁地垂首望向胸前,暗道:「莫非是它?」

  天妃含笑道:「姑娘猜得不錯,此刻她的一縷芳魂業已附在你的身上。實不相瞞,她本是梅裡雪山上的一株芍藥花精,得千年天地靈氣終於修煉成道。可惜八十多年前一場無量天照,我們兩人同時遭遇大劫。她捨身救我,自己卻被無量雷劫轟得身形消散,只剩下一縷魂魄化作了紅粉骷髏花,為我守護天階。」

  她眸中泛起傷感之情,幽幽一嘆道:「臨別之際,她留下遺言道:他日若有人能走過天階,便是自己屬意的再傳弟子,並求我代為照料以承衣缽。這麼多年來,想通過天階來拜訪天妃宮的人也有不少,卻均被她拒之門外。今日見你前來,怎不教我歡喜!只是不曉得石姑娘是否願意做我花姐姐的傳人?」

  石頌霜看了眼楊恆,低聲道:「弟子願意。」

  天妃面露喜慰之色,突然她朝著石頌霜輕盈下拜道:「如此我替花姐姐謝過你了!」

  石頌霜措手不及,她懷抱楊恆無法伸手攙扶,急忙道:「晚輩如何敢當此大禮?」心中卻對天妃娘娘這般興師動眾地對自己行禮,頗感詫異。

  天妃說道:「稍後我帶你拜過花姐姐的畫像,便算行了拜師禮正式入門。往後石姑娘不妨就住在這宮裡,由我代花姐姐將她畢生所學盡數傳授給你。」

  石頌霜一驚,問道:「我要住在這宮裡,那什麼時候可以下山?」

  天妃含笑道:「少則三年五載,多則十年八年,總需等到你修成『茗芳心經』中的上乘絕學,我亦可不負花姐姐臨終所托。」

  石頌霜不由心道:「我若是常留在此,那厲青原怎麼辦?」剛打算說出心中難事,猛覺得胸口一陣奇寒無比的血氣翻騰,如同冰針刺骨痛徹肺腑,瞬即蔓延全身。

  天妃面色微變,不由分說接過楊恆,左手屈指連點石頌霜胸前諸處大穴,沉聲道:「趕快凝神打坐,依照我說的口訣運行真氣,切不可強行運功壓制。」

  她的指力透入石頌霜的經脈,令得胸口痛楚稍減,但那股離奇的寒氣卻愈演愈烈,五臟六腑瞬間像是要結冰了一般,眼前一陣陣地發黑鬱悶難當,手腳冰麻一片幾乎要失去知覺,隱隱約約感到體內的氣血鼓蕩奔騰,不斷湧向胸前的羶中穴。

  她就地盤腿坐下,抱元守一凝神運氣,耳畔就聽天妃低吟道:「開中府兮鑄鼎爐,閉雜念兮滅本真。守心離境,住無所有,不著一物,自入虛無,心乃道合……」

  這聲音低沉柔和,宛若一首催眠的曲子飄飄渺渺傳入她的耳際。石頌霜依言行功,不知不覺間物我兩忘,再也感覺不到體內徹骨的寒氣肆虐,身子漸漸變得暖洋洋的異常舒泰,渾如睡著了一樣。

  又不知是過了多少時候,石頌霜悠悠醒轉,身上寒意褪盡,取而代之的是一團充盈醇厚的真氣,浩浩湯湯流轉周身,說不出的愜意慵懶。

  她舉目望去,但見天妃背向自己憑窗玉立,正默然凝望著宮外滿湖的神山冰蓮。

  聽到身後石頌霜起身的動靜,她從沉思中醒來,回首道:「你感覺好些了麼?」

  石頌霜試著提了口真氣,並未發現絲毫異狀,頷首道:「我已經沒事了。」

  天妃淡淡一笑道:「想必你已猜到,胸口突生的這股異氣是令師生前的精元所化,亦是她留給你的珍貴禮物。適才我傳你的口訣,便是『茗芳心經』中運氣疏脈的上乘心法。只需照此修煉,你便可將這股精元盡數煉化吸納,功力亦會隨之倍增。」

  石頌霜一省,環顧室內卻不見楊恆蹤影,忙問道:「天妃娘娘,我的朋友呢?」

  天妃道:「放心吧,我已將你的朋友安置在舞雲池,待行過拜師禮,今夜就施展黃魑涅槃大法為他醫治。如果不出意外,七天以後他便能甦醒。」

  聞聽此言,石頌霜芳心稍寬,只覺得自己這一路風霜萬千艱辛終是得成正果。

  當下石頌霜在神山花靈的畫像前行過拜師禮,正式入門做了她的衣缽弟子。

  入夜後天妃便在舞雲池閉關施法,救治楊恆。因這黃魑涅槃大法需耗費七天七夜之功,期間不可受到絲毫驚擾,石頌霜雖心懸楊恆安危,卻也不便在旁觀望,只好退到舞雲池外的殿堂中焦灼守候。

  天妃在閉關前又傳了她一冊手抄的《茗芳心經》煉氣法訣,石頌霜左右無事便在殿中翻閱參悟。無奈一顆芳心忐忑難寧,望著經書上一行行精深玄奧的法訣,怎也讀不進去,但感長夜漫漫度日如年。

  好不容易在空蕩蕩的天妃宮中熬過一宿,翌日天明之際胸口的異種寒流又再復發。石頌霜便依照天妃傳下的《茗芳心經》法訣運氣疏經,約莫大半個時辰後不僅寒意盡消,更感全身通泰精神奕奕,直比酣睡了一場還舒服。

  石頌霜心裡不由對此暗暗稱奇,於是勉強凝定心神不去想舞雲池中的楊恆,逐行逐句體悟起《茗芳心經》上記載的行功要訣。

  她細讀之下方始發現這《茗芳心經》的運功法訣竟是與仙林各門各派的功法大相逕庭,竟是要獨闢蹊徑在胸口的羶中穴另開鼎爐,將體內氣血匯聚於此加以煉化,如此少說也需三年五載才能初見功效,也就難怪天妃要求自己常駐此間了。

  一晃眼七日已過,這天清晨石頌霜照例來到供奉神山花靈的祠堂裡,在畫像前上香。她點燃香燭,凝視畫像上神山花靈娟好嫵媚的面容久久入神,心道:「如果天妃娘娘所料不錯,阿恆今日便能醒轉。可我即已答應天妃,便不能和他一起離開了。我要不要告訴他其間原委?但以他的性情,得知來龍去脈後又豈肯善罷?」

  念及於此她心中忐忑,又再尋思道:「我怎會想著要隨他去?青原為了我誤服活死人丹,至今形容枯槁昏睡不醒。雖有司馬神醫夫婦留在始信峰代為照料,又有外公坐鎮谷中應可無事,然而找不到漆膽黃蓮,他便始終沒有復甦指望。」

  一時思前想後心緒紛亂,只覺得諸多煩惱憂愁自己實不知該如何開解,倒不如留在這渺無人跡的梅裡雪山之巔,暫時拋卻那惱人的俗世塵緣。

  恍惚之中忽聽背後傳來蒼山魅姥的話音道:「姑娘,原來你在這裡。」

  石頌霜收斂思緒回過頭來,就見蒼山魅姥飄忽的身影緩步走入祠堂,抬眼望向神山花靈的畫像嘆息一聲道:「八十餘年彈指一揮,可畫裡的她,還是這般靚麗,一如從前。」

  當日石頌霜全賴蒼山魅姥指點才尋到落英天階得見天妃,故而對她一直心存感激,見狀問道:「婆婆,您也認得我師父?」

  蒼山魅姥似乎早料到石頌霜會拜神山花靈為師,蒼老的臉容上不見半點兒訝異,頷首答道:「我和花淺紫也算得是舊識,只是這八十多年守在山下,一直不得機會到她的畫像前敬上一炷心香。」說著她從供案上拿起三炷香,手腕輕輕一抖香頭便即燃起,對著畫像躬身拜了三拜道:「淺紫,我來看你了。」

  石頌霜疑惑問道:「婆婆,今天你怎麼會有空上山來?」

  蒼山魅姥道:「我是來向天妃辭行的。當年我和她為爭苗疆第一高手的名頭,惡鬥了四天四夜未分輸贏。眼看再打下去就要玉石俱焚,天妃便向我提出一項賭約。若是我贏,便認我為苗疆第一高手,除此以外,連天妃宮她亦會拱手相讓。反之我就得替她守山護法,直到有朝一日能有人走過落英天階,傳承淺紫衣缽。」

  想到蒼山魅姥手持竹帚在山下清掃落葉的情景,石頌霜已猜到了這場賭約的最終結果,便問道:「不知婆婆和天妃師叔賭的是什麼?」

  蒼山魅姥回答道:「就賭我能否在一天之內掃淨那片林子裡的所有落葉。」

  石頌霜搖搖頭,說道:「婆婆,你可是上了天妃師叔的當啦?」

  蒼山魅姥聽石頌霜一語道破其中的勝負玄機,忍不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苦笑聲道:「不錯,可惜當時我卻沒想到這裡頭會有陷阱,自忖只消施展出『魅行神功』在一日之間掃清那片林子,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雖說會損耗一些精元,但能教她甘拜下風還拱手送出天妃宮,那是大大的值得!」

  她頓了頓繼續說道:「我犁庭掃穴般清理了林中落葉,便興沖沖出了林子來見天妃,滿心以為她會就此認輸。誰曉得她不慌不忙地道:『蒼仙子,你先坐下歇一歇,等時間到了咱們就一起入林察看。』我不虞有詐,便坐了下來運功調息,心中還道只這一會兒的工夫,也不怕她耍出什麼花樣來。」

  「等到我收功起來,剛好是太陽落山的時候。我便催她道:『走,我要讓你輸得心服口服。』不料天妃微微一笑道:『蒼仙子,我不必進林,你必輸無疑。』我不由得又驚又怒道:『怎麼,你想耍賴?』」

  儘管時隔多年,蒼山魅姥說起當日情形時,面容上仍禁不住泛起一縷懊喪道:「她對我道:『蒼仙子,你可知落葉掃不淨,秋風吹又生?』我大吃一驚,急忙忙衝進林去,那先前清理過的地上,不知何時又落下三三兩兩的枯葉,雖是不多卻足以教我前功盡棄。」

  石頌霜心下不禁同情起蒼山魅姥,說道:「於是你便留了下來,為天妃師叔守山?」

  「是啊,雖然她是使詐取巧,可畢竟是贏了我。」蒼山魅姥唏噓道:「就這樣老身願賭服輸,在這山下掃了幾十年的落葉。若非你踏上神山,做了淺紫的再傳弟子,真不知我還要等到猴年馬月。說起來,其實你才是老身的大恩人。」

  石頌霜道:「婆婆何出此言,該是頌霜謝你才對。」想了想道:「稍後婆婆下山若能遇見我的幾位朋友,便煩勞你告訴他們楊恆已得醫治。」

  蒼山魅姥點頭答應,望瞭望漸亮的天色道:「好,我會轉告他們。」

  石頌霜欲待說話,猛地胸口傳來一陣劇痛,寒意澎湃順著經脈往身體各處湧去。

  她知是花淺紫的寒精又按時發作起來,好在這些日修煉《茗芳心經》中的吐納煉氣法訣,應付起來已是綽綽有餘。當即盤膝坐地疏導寒流。

  半個多時辰後石頌霜收功睜眼,看見蒼山魅姥守在一旁並未離去,臉上的神色卻甚為古怪。

  石頌霜心中迷惑,但她素來矜持少語,蒼山魅姥即不說,便也不再問詢。

  兩人靜默了片刻,蒼山魅姥徐徐問道:「姑娘,你適才修煉的是什麼功夫?」

  石頌霜也不隱瞞,照實答道:「是天妃師叔代家師傳授的《茗芳心經》。」

  蒼山魅姥「哦」了一聲,說道:「我見你運功時胸前有粉白的光彩溢出,卻不曉得是何物?」

  石頌霜隱隱感覺蒼山魅姥的語氣神態頗為蹊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忍不住道:「那是家師精元所化的一朵芍藥花案。婆婆,有什麼不對麼?」

  蒼山魅姥尚未答話,忽聽門外響起天妃的聲音道:「蒼仙子,你在等我麼?」
匿名
狀態︰ 離線
14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4:21
第三章 懸疑

  蒼山魅姥一驚回頭,只見天妃滿面倦色地站在祠堂門外,一雙眸子裡透射出清冷的光芒,凝鑄在她的臉上。

  「恭喜你達成了淺紫的心願,」半晌後,蒼山魅姥回答道:「而我也該告辭了。不過,在離去之前老身還想跟你再打一架──不為爭奪苗疆第一的名頭,只為出一口憋了幾十年的惡氣!」

  天妃點點頭,視線轉向石頌霜,又恢復了以往的柔和,緩聲道:「頌霜,楊公子不需多久就能甦醒,你可以去探望他了。」

  石頌霜一喜,謝道:「師叔辛苦了。」心中隱約覺得天妃似乎並不願自己在祠堂裡久留,更不想她和蒼山魅姥的交談繼續下去。

  儘管天妃在對她說話時,還是一如既往的和顏悅色。但石頌霜仍舊敏銳地覺察到祠堂裡的空氣已變得壓抑而微妙。而其中的因由,或許與自己胸前的芍藥花案有關。

  但此刻她已沒心思去探究這些,心扉充滿了愛人死而復生的喜悅和輕鬆。

  許多人,許多事,在平日裡看起來既普通又無足輕重,惟有失去,才會令人真正明白它的珍貴。或許,這是人生的又一種無奈。為什麼一定要苦過痛過,才懂得曾經擁有的可貴?只是,世間又有幾人有幸,可以重新來過?

  推開厚重的宮門,石頌霜走進舞雲池中。她的心突然跳得厲害,步履也漸漸沈緩。

  這舞雲池並非一座真正的水池,而是如其名,是一汪深不見底的雲淵。橙黃色的濃霧從下方滾滾翻騰而起,凝聚在淵口並不飄散,如同一床厚重的棉褥將楊恆的身軀憑空托起。雲淵四周佇立著十六根巨大石柱,上面鐫刻著密密麻麻的銀色符文,在霧氣裡閃爍著微光,亦是舞雲池中僅有的光源。

  石頌霜走到淵口前,楊恆仰面平躺在濃霧裡,身子宛若一葉扁舟隨著霧氣的翻動載沈載浮,尚未醒來。他的面色仍嫌蒼白,胸口在微微地上下起伏已有了呼吸,一雙手合抱在小腹前,猶如酣睡的嬰孩兒。

  石頌霜怔怔注視著楊恆沈睡的姿態,不自覺地輕舒了口氣。他的容貌俊挺,更多了幾分沈穩,眉宇間的風霜之色依稀可見,似乎在默默訴說著主人漂泊四海,形隻影單的孤苦與落寞。

  這三年,他們過得都不快樂。有時候,快樂不是擁有富可敵國的財富,不是身懷呼風喚雨的力量,快樂只是簡簡單單的在一起──和心愛的人一起聽風看雨,共賞花開花落。

  可這又有什麼辦法呢?彼此無所謂對錯,只是相較服食了活死人丹的厲青原,石頌霜覺得自己已沒有資格再去抱怨任何人或任何事。

  是啊,還有什麼可抱怨的?這世上最出類拔萃的兩個青年男子,都不約而同地愛上了她,甚而都甘願為她付出所有,直至性命。

  然而她的痛苦與煩惱,似乎也正來源於此。她本以為自己是個敢愛敢恨,極有主見的人,為了替娘親討回公道,甚至將天廬神匕刺進親生父親的胸膛。

  可是面對著楊恆和厲青原,她卻變得徬徨迷茫,失去了主張。

  在她的內心深處,其實早已不再責怪楊恆曾經對自己的傷害。但現實卻是,她不能離開厲青原。

  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假如那晚在佛堂裡喝下參湯的不是厲青原,而是自己,該有多好!至少在睡夢中,所有的煩惱都可以煙消雲散。

  這時昏睡中的楊恆忽然發出低低的呻吟,劍眉顫了顫卻未張開眼睛。

  或許是恍惚中已感應到石頌霜就在身旁,他輕聲呼道:「頌霜──」

  石頌霜的心不爭氣地猛跳了下,念及兩兩分離後的種種相思苦楚,淚水情不自禁地湧入眼眶,卻又被她強自忍下,極力保持著鎮靜應道:「我在這裡。」

  「嗯,」楊恆呢喃道:「別走好麼?」

  「好──」石頌霜緊咬著貝齒回答道,嗓音有些輕微的哽咽。

  楊恆不再說話,似乎又睡了過去,神情中卻多了幾許的安詳和快慰。

  石頌霜的心裡卻掀起了滔天巨浪,再也平靜不下來。相見爭若不見──她即期盼楊恆早點甦醒,但又不曉得待他醒轉後,自己該當如何去面對他的期盼?!

  光陰在寂靜中悄然流逝,直到楊恆再次醒來。他緩緩睜開了雙目,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抹溫暖微笑在石頌霜絕世容顏上明豔綻放,好似……好似夢中。

  他默默地望著她,眼神裡有些疑惑,一時間還沒弄明白為何石頌霜會守在自己的身旁?慢慢地,他記起了昏迷前的情景,心底頓時生出許多疑問,可話到嘴邊又強忍了回去,私下裡只想靜靜地享受此刻佳人在畔的平安與喜樂。

  久久,久久之後楊恆忽地一笑,問道:「你知道我現在最想什麼麼──烤魚。」

  石頌霜怔了怔,禁不住笑道:「怎會想起這個?」

  「餓了唄,」楊恆摸了摸肚子,懶洋洋地道:「那可是人間第一美味,我連做夢都想咬一口。」

  「哦,」石頌霜輕輕道:「你不說,我都快忘了。」

  「我可忘不了。不敢忘,更不想忘!」楊恆凝視著她的眼中有光焰在燃燒。

  石頌霜低垂眼簾避開楊恆的視線,沈寂又一次來到了兩人身邊──不是無話可說,而是千言萬語欲說還休。

  過了老半天,楊恆舒坦地伸了個懶腰,從淵口上坐起道:「這是哪兒?」

  「天妃宮。」石頌霜平復心事,回答說:「那天你昏死過去命懸一線,是幽兒姑娘指點我前來梅裡雪山向天妃娘娘求醫。幸得她慨然施救,用黃魑涅槃大法令得你起死回生,轉危為安。」

  「天妃娘娘?」楊恆愣了下,目視石頌霜的俏臉,低聲道:「我是不是又害你吃苦了?天妃為何答應救我?」

  這短短的一句話,卻飽含無限關懷,直教石頌霜聞之心酸,險些掉了淚。而她又該如何回答呢?

  「這也算苦麼?」她竭力用平淡的語氣道:「那我早已習慣了。」

  楊恆心疼起來,他多想衝過去將石頌霜擁入自己的懷中,好好呵護好好慰藉,但她的神態中為何有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矜持?於是他惟有抑制住內心的衝動,站起身,長長吐了口氣道:「帶我去拜見天妃吧,總該當面謝過她的救命之恩。」

  石頌霜點點頭,默然在前引路。楊恆走了兩步,感到除了傷處仍有些許隱痛之外,周身已無其他不適,心中不禁暗讚黃魑涅槃大法的神奇,問道:「我昏睡了多久?」

  「九天。」石頌霜暗自留心楊恆動靜,察覺他步伐穩健恢復如常,心下亦自一寬。

  「這回我算是睡飽了。」楊恆自嘲地一笑,說道:「不知司徒奇哲完蛋了沒有?」

  「他逃了,但也受傷不輕。」石頌霜回答道:「我急著救你,不知真禪和西門姑娘去了哪裡。」

  提及真禪,楊恆的心頭愈發沈重,低問道:「幽兒呢,還有疾大哥他們都沒事吧?」

  聽楊恆這一聲「幽兒」叫得如此親熱自然,石頌霜心頭一陣不舒服,卻並未表露出來,淡淡道:「幽兒姑娘追殺司徒奇哲去了,至於疾大哥他們正在山下等候。」

  楊恆「哦」了聲,道:「那等我拜謝過天妃娘娘,咱們就一起下山和疾大哥匯合,也免得他們在山下等得心焦。」

  石頌霜的腳步忽地一頓,緩緩道:「我不陪你下山了。」

  楊恆大吃一驚,心中湧起一股不妙的預感,問道:「為什麼?」

  「我已拜入神山花靈的門下,做了她的再傳弟子。」石頌霜答道:「往後便要寄居天妃宮,潛心修煉師門的《茗芳心經》。」

  楊恆立時醒悟到這必定是天妃答應為自己療傷的條件,否則以石頌霜的孤傲,豈肯拜在一個從未聽說過的苗疆花靈門下做什麼再傳弟子?

  他心情激盪,沈聲說道:「讓我去和天妃說,大不了把我的命還給她就是!」

  石頌霜俏臉一冷道:「你又想胡鬧麼?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楊恆道:「我沒胡鬧。為了我,小夜已然遠走海外。我已對不起她,今日怎能再眼睜睜看著你幽閉雪山?」

  石頌霜淡然道:「總算你還記得小夜。」

  楊恆低沈道:「我不會忘記你們為我付出的一切!」

  兩人行到祠堂外,石頌霜放眼望去,不見天妃和蒼山魅姥的蹤影,想是她們二人正覓地打鬥兀自未見分曉。眼見得日薄西山,晚霞滿天,她不由思忖道:「不知她們去了哪裡,但願不會拼得兩敗俱傷。」

  就聽楊恆問道:「那畫像上的女子便是神山花靈麼?」

  石頌霜點點頭,將神山花靈和蒼山魅姥的事和楊恆簡略說了,卻隱去自己攀登落英天階的艱辛細節,最後說道:「要不我先送你下山。」

  楊恆哪裡肯聽,搖頭道:「天妃於我有救命之恩,焉能不告而別?何況她和蒼山魅姥兩強相爭,傷到誰都不好。莫如咱們四處找找。」

  石頌霜心底深處亦是不想楊恆這麼快就離去,只是出於女兒家的嬌矜不能明言罷了。當下兩人搜遍了大半座天妃宮,卻仍未找著天妃和蒼山魅姥。

  這時天色漸暗,兩人來到天妃宮後的一座靜謐林苑中。晚風輕拂,苑中的奇花異草散發出怡人幽香,令人心神一爽疲乏盡消。

  楊恆緩步而行,望著苑中美景,心中若有所思,忍不住悄然移轉目光,看向身畔的石頌霜。

  不防石頌霜的一雙妙目亦正望向他,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彼此都從對方的眼神裡讀到了很多很多微妙的東西,又都齊齊錯開。

  驀然他的神息有所察覺,低咦了聲將視線轉向側旁的水潭裡。潭水幽藍深邃波光粼粼,就像一塊鑲嵌在花冠上的美玉。然而吸引楊恆注意的,並非是這一汪水色。他停住腳步,說道:「猜猜看,這底下有什麼?」

  石頌霜的靈覺不及楊恆的敏銳,尚無法透視到水潭深處,就聽「嘩啦」水響,潭裡波瀾翻騰,冒出一顆小小的龍首,卻像是天上的雲氣凝匯雕琢而成一般。

  「是龍?」話一出口,石頌霜便曉得自己錯了。這小東西的腦袋上並無犄角,形態亦不見威武,反倒顯出幾分的嫵媚靈動,一雙紅彤彤的眼睛盯著她和楊恆,很是乖巧可愛。

  果然楊恆微笑道:「若龍而黃,它是苗疆山澤精氣孕育而出的黃魑,應有數百年的道行,只是尚未能夠修煉成人。」

  石頌霜詫異道:「天妃師叔既是孤身隱居,這小黃魑又是從何而來?」

  原來她雖已在天妃宮中住了七日,奈何平日足不出戶,至多也就是每天清晨前往祠堂向神山花靈的畫像敬香罷了,於宮內其他各處的景狀殊為陌生,更不知曉在這林苑的潭水裡,還藏著的一條小黃魑。

  楊恆搖頭道:「這點我也不清楚,怕是要問過天妃才曉得。」

  說著話那條小黃魑翻捲起霧騰騰的身軀,金燦燦的尾巴擊打在水面上濺起朵朵浪花,向岸邊游來,口中發出「呼嚕嚕」的低叫。

  石頌霜蹲下身子,柔聲道:「你是想和我說話麼?可惜我聽不懂。」

  話音未落小黃魑猛然從潭裡躍出,撲向石頌霜。楊恆一驚,正欲出手攔截,卻察覺到這小家夥對石頌霜似乎並無惡意,左手抬了抬隨即垂下。

  果不出所料,小黃魑的一對前爪攀住石頌霜的香肩,腦袋在她懷裡輕輕蹭撫,極是親暱。石頌霜被它逗得身上發癢,心頭微動道:「難不成是我胸前那朵芍藥花案的緣故?」雙手抱起小黃魑濕漉漉的身子,仔細端詳這小家夥的模樣,見它長不過三尺,渾身黃鱗閃閃,恰似一條雲氣凝成的小龍。奇的是手掌撫摸上去極具質感,遠非自己想像中的那般空靈虛幻。她微笑問道:「你想要我陪你玩兒麼?」

  小黃魑呼嚕嚕一吼,伸出舌頭在石頌霜玉頰上親熱地舔了舔,搖頭甩尾甚是興奮。

  楊恆見狀嘆道:「這麼小就學會揩油,長大了還了得?」

  石頌霜白了他一眼,忽然意識到像這樣的調侃,楊恆已許久不曾說了。

  身旁的楊恆亦是被石頌霜的這一突如其來的忘情舉動瞥得一呆,剎那間不由得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石頌霜輕拍小黃魑的腦袋,道:「我得去找天妃師叔,你先乖乖回潭裡。待日後有空,再來陪你玩兒。」

  誰知小黃魑不依不饒,緊緊抓著石頌霜的肩頭不松。石頌霜不由啼笑皆非,說道:「也罷,那你就跟著我一起去尋天妃師叔吧。」

  她抱著小黃魑起身,與楊恆穿過林苑,慢慢尋到了後山的一座冰崖上。

  在這片方圓超過百丈的崖頂上,嶙峋山岩星羅密佈。經歷了千百年的日曬雨淋,這些山岩被風化成千姿百態的石柱,表面覆蓋起一層厚厚的冰霜,在月光下散放出瑰麗如幻的光彩。

  然而就在這座聖潔純淨的冰雪山崖之上,此刻卻有一條六尺多長的黃魑觸目驚心臥倒在皚皚白雪裡,濃黃色的霧氣不停從體內蒸騰而起,身影漸漸褪淡消散。

  「是天妃!」石頌霜失聲驚呼,懷中的小黃魑已嗖地一聲飛躥出去,撲倒在天妃的身前,口中「呼嚕嚕」發出悲傷的怒吼。

  楊恆騰身趕上,但見天妃的腹背上被洞穿出一個大洞,魑首無力地垂落在雪地裡,雙目緊閉早已氣絕身亡。

  「師叔!」石頌霜俯身喚道,心中驚駭已極,實難以相信方才半天的工夫,天妃便已慘遭不測。需知依照蒼山魅姥的說法,當年二人惡鬥不休難分伯仲。即管時過境遷,雙方的修為進境或有不同,但要說蒼山魅姥能從容取了天妃的性命,卻依舊教人匪夷所思。

  念及於此她突然醒悟道:「天妃娘娘為救治阿恆,接連七天七夜施展黃魑涅槃大法不眠不休,勢必大損精元。此消彼長之下,難保久戰不支,敗下陣來。可蒼山魅姥和天妃之間遠談不上深仇大恨,何以要取她性命?」

  這時候楊恆在她身邊跪下,朝著黃魑的屍身深深地拜上三拜,肅穆道:「天妃娘娘,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楊某自當湧泉以報。如今你不幸慘遭毒手,我必要為你報仇雪恨。」

  石頌霜也在天妃的面前跪地禮拜,低聲道:「天妃師叔,雖說你和蒼山婆婆是公平對決,生死由天,可沒想到她竟會如此狠心。弟子必要前往蒼山,向她問個明白,為您討回公道。」

  跟著她又在心底默然道:「弟子曾答應你要在此天妃宮中專心修煉《茗芳心經》,無奈今日弟子要違背承諾,暫且離去。待到塵緣事了,我必當回來。」

  「頌霜,你錯了。」楊恆注視著不斷渙散的天妃遺體,徐徐道:「天妃不是死於公平對決,而是被人從背後暗算一擊斃命!所以說,她是死不瞑目。」

  石頌霜一凜,定睛觀瞧之下果然發現天妃的傷口是自背心而入,方才神思恍惚竟未察覺。她一咬牙道:「咱們去找蒼山魅姥!」

  楊恆頷首道:「不錯,正該如此!不過咱們先得將天妃娘娘的遺體好生安葬,入土為安──」說到這裡驀地醒悟到天妃的本體乃山澤精氣所化,而今魂魄消散,這黃魑之身亦隨之幻滅,想要安葬亦是無從談起。

  石頌霜也想到了這一點,黯然道:「只好為她建一座衣冠冢了。」耳中聽到失孤的小黃魑呼呼淒吼,心裡更覺難受。

  當下兩人在天妃殞身之處為她建起一座衣冠冢。楊恆掌削指書,用山石在墳冢前立起一塊石碑。石頌霜本想將天妃日夜隨身的那張五絃琴一併陪葬,無奈遍尋各處竟不得,只好怏怏作罷。

  祭奠過後,楊恆和石頌霜便欲離開天妃宮前往蒼山。小黃魑卻陡然變得焦躁不安,仰首嘶吼不停。石頌霜柔聲撫慰,亦是無濟於事。楊恆道:「我想它是要和我們一起去找蒼山魅姥,為天妃娘娘報仇。」

  果真,小黃魑頓時安靜了下來,仰頭望著石頌霜目露懇求之色。

  石頌霜心一軟,答允道:「也好,就讓它和咱們一起去罷。」

  小黃魑一聲歡嘯宛若龍吟,倏然騰身而起高高飛翔在雲空中。

  楊恆和石頌霜正感訝異之際,它的身軀遽地亮起,四面八方雲氣滾滾翻動,不可思議地凝結起絲絲縷縷金黃色的煙氣,源源不絕湧入它的體內。

  楊恆望了眼中空明月,啞然失笑道:「這小家夥要進食了。」

  約莫一個時辰後,小黃魑心滿意足地飛回到石頌霜的懷裡,身上的金色光澤緩緩淡去,沒過多久便酣然入睡。

  兩人稍作收拾,關閉了天妃宮的宮門,沿原路返回。來到通靈天階前,就見冰階依舊,上面已不見來時的花瓣。

  楊恆和石頌霜拾階而下,心念天妃之死俱都無心說話。石頌霜憶及七日前自己懷抱楊恆捨命登山的情景,已是恍若隔世。

  因為沒有了紅粉骷髏花的守護,在天階上已可御風,兩人不多時就來到山腳下。

  石頌霜遠遠望去,果見疾舞岩和魅嗣麗還在碑前翹首相望。見著楊石二人安然無恙地走下神山,疾舞岩大喜過望,起身迎上道:「楊兄弟,石姑娘,總算等到你們了!要不是那位婆婆早先轉告了你的口信,我早忍不住上山去找你們了。」

  石頌霜聞聽蒼山魅姥的蹤跡,問道:「疾大哥,那位婆婆是何時來的?」

  「晌午的時候吧,」疾舞岩不知山上變故,回答道:「說完之後她便獨自離去了。」

  楊恆默算了下,從蒼山魅姥下山傳訊到現在,業已過去了足足六個時辰。以她能夠擊殺天妃娘娘的修為,此際十有八九已回到了蒼山老巢。

  魅嗣麗笑吟吟道:「石姑娘,你的靴子我保管了七日,終於可以還給你啦。」

  石頌霜接過靴子,問道:「瑙仔呢,為何不見他的蹤影?」

  忽聽地底下傳出魅瑙仔呵呵的笑聲道:「姐姐,你找得到我麼?」從通靈碑後探出了一個滿是泥污的腦袋。

  疾舞岩笑道:「瑙仔閒得無聊,整天就用手刨地道,說要挖開一條通路上山。」

  石頌霜心頭溫暖,猛聽魅瑙仔驚叫道:「姐姐,你怎麼變老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4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4:52
第四章 吻別

  魅嗣麗大感失禮,呵斥道:「你胡說什麼?難道不曉得這些日子石姐姐在山上日夜照料你楊大哥,這才變得憔悴消瘦。」

  石頌霜笑了笑也不以為意,疾舞岩忙轉開話題道:「石姑娘,哪來的小黃龍?」

  石頌霜將小黃魑的來歷說了,哀傷道:「可惜天妃師叔駕鶴西去,這小傢伙又是口不能言,它的真實來歷怕是永遠無從知曉了。」

  似乎在睡夢中覺察到眾人在說自己,小黃魑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半睜開眼睛,漠不關心地瞅了瞅疾舞岩等人,又將視線轉向落英天階,猛然噴出一道黃霧。登時光華暴漲,一束精芒猶如蛟龍般順著天階攀岩而上。就像一條針線,轉眼間金光散去,兩旁的崖壁合攏將天階重新隱沒。

  魅瑙仔看得瞠目結舌,忍不住伸手去摸小黃魑的腦袋。不妨小黃魑一記低吼,甩頭張嘴咬向魅瑙仔的手指頭。

  楊恆眼疾手快,探臂抓住魅瑙仔的後腰將他往後一拎,這才躲過了小黃魑的噬咬。

  魅瑙仔氣極,罵道:「壞蛇,你敢咬我!」卻再也不敢靠近小黃魑。

  楊恆搖頭道:「這小傢伙嬌氣得很,除了頌霜任誰都不能碰。」

  魅嗣麗笑道:「也不知它的名字。石姑娘,你何不替它再起個名兒?」

  石頌霜垂首沉吟,一時想不到合適的名字。楊恆道:「不如就叫它『小魑』吧。」

  當下石頌霜將山上發生的事說了,疾舞岩懊悔道:「早知是這樣,就該將蒼山魅姥留下才是。」

  魅嗣麗疑惑道:「這老婆婆面貌雖惡,卻並不似壞人,沒想到心腸如此歹毒。」

  楊恆道:「事已至此,我們免不了要去一次蒼山。疾大哥,你們有什麼打算?」

  疾舞岩爽快道:「我和魅嗣麗左右無事,就和你們一塊兒去找蒼山魅姥算賬吧。」

  於是五人稍事休整御劍南行。這三年來楊恆走南闖北,浪跡仙林,於苗疆地理亦略知一二。由他引路,未及天亮眾人即已來到蒼山腳下。

  所謂「下關風,上關雪,蒼山雪,洱海月。」蒼山十九峰甲秀南疆,乃大理四景之一,其中尤以清碧溪最負盛名。它由上中下三座高低不同的碧潭組成,潭間落差令得瀑布飛流直下,清澈的泉水下是翡翠般的碎石,那景狀著實美不勝收。

  楊恆接連問過幾個當地的山民,卻無人聽說過蒼山魅姥的名頭。眾人尋覓了一陣,便在清碧溪旁坐下小憩。石頌霜從溪中抓了十餘條活魚,由魅嗣麗相幫著洗剝乾淨,用枝條串起生火燒烤。

  漸漸的,一股誘人的魚香在空氣裡瀰漫開來,魅瑙仔流著口水,一雙小眼睛死死盯著枝條上的烤魚,恨不得這就伸手抓過放進嘴裡大嚼。

  楊恆坐在溪邊,一邊和疾舞岩閒聊一邊看著石頌霜與魅嗣麗忙碌不休,心中充滿恬靜安樂。小魑也已睡醒,躍入溪水中歡快地暢遊起來,尾巴擺動劈劈啪啪濺起無數水花,在陽光下閃爍出絢爛的虹彩。

  疾舞岩笑吟吟瞧著楊恆,壓低聲音道:「先是幽兒姑娘,再是這位石姑娘,好似娥皇女英絕代風華──楊兄弟,不曉得我和魅嗣麗何時能討杯喜酒喝?」

  楊恆苦笑著長嘆道:「疾大哥,有些事看著簡單,做起來卻好難。」

  疾舞岩面露疑惑,楊恆也不欲多做解釋,轉而問道:「倒是你和魅嗣麗有何打算?」

  疾舞岩聞言瞥過魅嗣麗姐弟倆,眼中泛出柔情與憐惜,也長嘆道:「流亡他鄉,還能如何?」

  「娶了她吧,」楊恆輕輕道:「好好珍惜她,珍惜你們在一起的日子。哪怕四海飄零,至少讓她知道,她還有你。」

  疾舞岩若有所思地低下頭,半晌後遲疑道:「也不知她是否願意。」

  楊恆不由笑罵道:「笨蛋,一個女孩子甘願和你同生共死,隨你浪跡天涯,你說她是為了什麼?」他拍拍疾舞岩寬厚的肩膀,問道:「你也願意為她而死,願意一生守護著她,對麼?」

  疾舞岩緩緩點頭,低聲道:「可是我也許什麼也給不了她。她和瑙仔背井離鄉、吃盡苦頭都是我害的。我還有什麼資格要她的未來?」

  楊恆沉思道:「也許她要的只是和你在一起。相信我,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擁有彼此就是一種幸福。你能給她的幸福,為什麼還要遲疑?」

  疾舞岩呆了呆,就見魅嗣麗笑顏如花地拿著兩串烤魚走了過來,催促道:「快嘗嘗石姑娘的手藝。」

  疾舞岩接過烤魚咬了一小塊,但覺滿口留香異常鮮美。

  魅嗣麗嬌笑道:「味道怎樣?剛才我向石姑娘討教了烤魚的秘訣,下回有機會可以做給你和瑙仔吃了。」

  疾舞岩抬頭凝望魅嗣麗,終於下定決心徐徐道:「嫁我好麼?」

  魅嗣麗怔住了,顫聲道:「你說什麼?」

  「嫁我,做我的妻子。」疾舞岩站起身,說道:「也許今後我們還要一起吃苦,但是,我會用我整個生命來愛你,和你一起照顧瑙仔……你願意麼?」

  魅嗣麗的明眸忽閃忽閃,驀然湧出兩顆晶瑩的淚珠,臉上卻有了幸福的笑意,輕輕道:「你知不知道,我等你這句話很久了!」

  疾舞岩不再說話,默默張開臂膀,將愛人緊緊擁入懷中。清溪裡,兩人的倒影慢慢地合成一人。小魑從水裡探出腦袋,好奇而不解地看著他們。

  楊恆悄然走開,此時此刻,除了為疾舞岩開心以外,他還有那麼一點點羨慕,一點點忌妒。

  ※※※※

  其後數日眾人便在山中找尋蒼山魅姥的蹤跡,幾乎搜遍了每一方山石洞穴,奈何始終不得線索。這日午後眾人搜完最後一處山峰,仍未見蒼山魅姥的下落。

  疾舞岩道:「或許她並不住在蒼山,又或尚未回來。咱們這麼漫無頭緒地找尋下去終究不是個辦法,我看還是暫且離去吧。待日後有了消息,再來打探。」

  石頌霜心中失落,也知眼下只好如此,頷首道:「我也該回黃山去了。」

  楊恆勉強笑了笑,說道:「那麼,咱們就在這兒分手吧。」

  石頌霜低垂螓首,沒有應聲。疾舞岩自那日在清碧溪邊與楊恆抵膝傾談後,對他和石頌霜之間的微妙感情亦猜到了一二,見此情景便偷偷扯了扯魅嗣麗的衣袖,拉著魅瑙仔悄悄退到遠處。

  千般不捨萬般無奈,一時齊齊充溢在楊恆的胸中。他感激上蒼,令得自己和石頌霜在分離三年後再次相逢。然而,冥冥中似有天意弄人,每一次的重逢只是為了又一次地分開,相伴總比孤單短暫。

  是的,孤單,是從你愛上一個人的那刻開始的。但楊恆不知道,這孤單何時才能結束──也許永遠不會有盡頭。

  「代我向石老爺子問好,」楊恆悵然道:「我和他也已有三年多未見了。」

  「外公也很惦記你。」石頌霜的腳尖無意識地在地上畫著小圈,「等你有空的時候,不妨去黃山看望他老人家。」

  楊恆的身軀震了震,仰起臉眺望蔚藍如洗的晴空,不置可否道:「好,我記下了。」

  「你送我的阿耨多羅花一直開著,很美。」石頌霜頓了頓,說道:「外公正在加以煉化,希望能將它煉成一件護身神器。」

  一段寂靜後,石頌霜終於狠下心來說道:「那麼……我走了。」

  楊恆沒有回答,石頌霜又等了等,暗暗地一聲嘆息,舉步而行。

  走遠,走遠;遠走,遠走……兩人的身影逐漸分離,在午後的陽光下拉出一條魂斷神傷的線跡,宛若一曲離歌在唱。

  「頌霜!」楊恆突然叫道。在石頌霜愕然回首的一瞬,他已衝到她的面前,不由分說地將她的嬌軀拽入懷中,低下頭重重親吻在她的櫻唇上。

  這是怎樣的痛楚,怎樣的黯然銷魂?石頌霜的心一陣顫慄,淚水如潰堤,迷失在楊恆火熱有力的親吻中。

  時間凝定,彷彿這一霎那已是地老天荒的永恆。他和她忘情地擁吻著,渾然忘卻了身外的所有。三年的思念,無數夜晚的魂牽夢縈,都似火山般在這一刻忘乎所以地爆發出來,讓彼此的心跳融匯成奔流不息的大川,滌盪去心底的塵埃。

  他嘗到她鹹濕的淚水,心幾乎瘋狂,壓抑太久的情感摧毀了理智的禁錮,從喉嚨裡吶喊出深深埋藏的心聲道:「我不要你離開我!」

  石頌霜幾乎窒息,也不知自己是在搖頭還是在點頭?只知道自己的唇和他的唇纏綿悱惻難分難捨,自己的心和他的心激撞交融無法拆離。

  唇分之際,楊恆捧起她淚流滿面的俏臉,任由心情激盪,癡癡道:「你是愛我的,對不對?」

  「傻瓜,你這個天字第一號大傻瓜!」她的心裡悲喜交集地呼喊道:「難道你還不曉得,我一直一直,都只愛你!」

  可是她說不出口,所以她搖頭,她點頭,她的心痛苦地掙紮著,閉起眼睛無助地低泣。

  楊恆笑了,因為他已經明了她的回答。她不答,只因她的心間仍有枷鎖未曾解開。是的,她是固執的,從來不願虧欠任何人。一旦欠了,就要償還,哪怕讓自己忍受煎熬……

  用麼指輕輕撫去她臉頰上的淚痕,楊恆吻著她的發,在她耳邊緩緩道:「別怕!我們一起面對所有,一起去救醒他──記住,無論未來有多難,我都要和你在一起。」

  石頌霜靜靜地依靠在他的胸前,忽然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輕輕一吻,含淚微笑道:「記得來找我──」嬌軀如雨燕般脫離楊恆的懷抱,投射向雲空。

  楊恆的心仿似也隨著懷抱一起空了,佇立原地良久未動。高遠空闊的藍天下,石頌霜的倩影漸漸地去遠,慢慢變成了一個小黑點,在視線裡模糊。

  「楊兄弟,」疾舞岩走了過來,低聲勸慰道:「你沒事吧?」

  楊恆搖搖頭,說道:「疾大哥,我很好。謝謝你,咱們後會有期。」

  疾舞岩握住楊恆的手使勁晃了晃,說道:「希望很快能喝到你和石姑娘的喜酒。」

  四人依依惜別,青山綠水之間忽又只剩下楊恆一個人。這一次,激情已經點燃。縱使彼此身在兩地,卻也阻擋不住熾烈的憧憬。終於等來這一天,他們可以將生命中的喜悅與甜蜜與彼此分享,甚或苦痛或哀愁。而他更加清楚接下來自己該做的事。

  略作盤算後,楊恆駕馭仙劍直奔東崑崙,期望能夠知道在那裡,真禪到底經歷了什麼?

  屈指算來,這已是他三上雄遠峰。前兩次楊恆都是為仗劍救父,滿腔怒忿而來。而今時過境遷,楊南泰離世已有三年,母親也重歸峨眉青燈古佛面壁修行。此次再來,他的心情也變化了許多。

  那些滅照宮的守衛看見楊恆到來,均都又是驚訝又是恭敬。畢竟神藏峰大戰時,楊惟儼曾當眾宣佈由他接任滅照宮副宮主一職,無論楊恆樂意與否,這些守衛卻是絲毫不敢怠慢,將他引入宮中。

  楊恆曉得自會有人將自己來訪的消息飛速報知楊惟儼。他逕自來到秦鶴仙的墓前。秦鶴仙的墳冢已被修葺一新,旁邊卻多出了一座楊北楚的新墳。

  出乎楊恆的意料之外,在這兩座墳墓的不遠處,還有一座楊南泰的衣冠冢。

  他從包裹裡取出上山前購買的香燭紙錢等物,先祭拜過楊南泰的衣冠冢。

  他點燃香燭,看著紙錢在吞吐閃爍的火苗裡慢慢變得亮紅,又漸漸地黯滅,化為了灰燼,就像養父的一生,平凡而絢爛,最終被風吹去。

  他將剩下的紙錢全都燒在了秦鶴仙的墓前,又代真禪向她磕了三個頭。

  最終,楊恆還是來到了楊北楚的墳前。他望著墓碑,心中仍然無法相信這個人竟是死了。所有的恩恩怨怨,愛恨情仇,如今都已隨著他的屍骨一起深埋進了腳下的這片黃土中。可諷刺的是,殺死他的既不是自己,也不是旁人,居然會是真禪。

  生自己的,養自己的,兩個男人……一對兄弟,此刻俱都靜靜地安睡在了他的面前。無論他們生前有著多少恩怨糾葛,甚而曾經拔劍相向,勢不兩立,百年之後卻又安安靜靜地躺在了一起。

  「阿恆。」凌紅頤的聲音忽地從他的身後傳來。她挎著一隻花籃,遠遠地走來。

  「凌姨,」楊恆從沉思中醒來,回轉過身向她招呼道:「許久不見。」

  「三年了吧?」凌紅頤望著楊恆輪廓分明的臉龐,笑道:「你長大了,還高了許多。」

  她將籃裡的花分成三束,擺放在了楊南泰、楊北楚和秦鶴仙的墓前,絮語道:「我每天都要來這裡一次,在他們的墳前擺上一束花。」

  楊恆注意到凌紅頤鬢角旁的小白花,問道:「他……真的死了?」

  凌紅頤一言不發地凝望楊北楚的墳冢,明眸裡流露出一縷哀色。

  楊恆有了答案,胸中湧起難以名狀的情緒,說不出是失落,是空虛,還是其他什麼,又低聲地問道:「果真是真禪殺了他?」

  凌紅頤點點頭,回答道:「三年之間,他們兩個全都走了。每回我站在這裡,瞧著眼前的墳堆,總覺得這一切,不該是真的。」

  楊恆別有感觸,沉默下來。凌紅頤側臉道:「如果說這是報應,那麼這報應也未免過於殘忍。阿恆,回來好麼?在這世上,你已是老宮主惟一的親人,也是惟一能夠幫助他的人。我想南泰有知,也希望你能回來。」

  楊恆面色平和,徐徐說道:「這種滋味,我在十年前就已品嚐過。可他還有滅照宮,還有像你一樣忠心耿耿的部下。十年前的我,又有什麼?你說得不錯,這是報應。但這報應不該著落在我爹爹和真禪的頭上。楊惟儼不是一直想做孤家寡人麼,他如願了──可犧牲的卻是我爹爹和娘親!」

  凌紅頤玉容一痛,嘆息道:「阿恆,老宮主失去的比你只多不少。」

  楊恆緘默須臾,問道:「如果你們抓到真禪,會不會殺了他?」

  凌紅頤盯著楊恆的臉,反問道:「假如他殺的不是楊北楚,而是楊南泰呢?」

  楊恆一愣,凌紅頤平緩的語音卻暗藏著比刀鋒還要犀利地質問道:「只因他是你的兄弟,你便認可他的所作所為,哪怕他殺死的是自己的生父?真禪不是三歲的小孩,他必須為自己的作為負責。沒有人想殺他,但他不能逃避責任!」

  楊恆皺起眉頭道:「凌姨,我們不談這些事好不好?」

  凌紅頤卻咄咄逼人道:「雖然不願承認,但你已默認了我的說法對不對?」

  「是,」楊恆迴避凌紅頤的目光,回答道:「我已見過真禪。我相信他此刻內心所承受的折磨,遠勝於世上的任何刑罰。況且,他恨楊北楚也是應該的。」

  凌紅頤又是聲幽幽嘆息道:「你還是不能原諒北楚,寬恕一個人就真的那麼難?」

  楊恆避而不答,目光投向遠處巍峨聳立的崑崙閣道:「凌姨,煩勞你帶我去見他。」

  凌紅頤愣了下,旋即醒悟到楊恆口中的「他」便是自己的親祖父楊惟儼。

  莫名地,她略作遲疑才答應道:「好,我帶你去見老宮主。不過……」她搖了搖頭,將後半截話嚥了回去,改口道:「你見他一面也好。」

  兩人穿廳過廊走了好一陣子,方才來到崑崙閣前。如今的崑崙閣前,業已看不出那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的絲毫痕跡。十六名滅照宮護衛清一色的玄衣黃帶,肅立在正門兩側,見到凌紅頤和楊恆齊齊施禮。

  走過正廳,裡面是偌大的一座庭院。院中栽滿挺拔蒼翠的竹子,一條碎石小徑直通前方的兩層小樓。

  凌紅頤引著楊恆走到小樓外,楊恆抬眼望見門上掛著一塊黑色金字的匾額,上書「千秋堂」三字,一股滄桑雄豪之氣撲面而來。

  凌紅頤駕輕就熟,推開虛掩的門戶,說道:「這裡是供奉楊門歷代先賢的宗祠。」

  楊恆心中奇怪凌紅頤為何要帶自己來這地方,邁步隨她走入宗祠。

  祠堂的正中處矗立著一尊滅照宮開山宮主楊廷昭的塑像,通體以黑鐵鍛鑄而成,威武莊嚴栩栩如生。在塑像兩旁各有一排桌案,上面擺放有楊門歷代先祖的靈牌,其後的牆上數十幅畫像高高懸起,最後的兩幅赫然就是自己的養父與生父。

  楊恆心神劇震,剎那感覺有一股雄渾古遠的無形氣勢從四面八方一起湧來。

  他的心深深震撼,久久不能自拔,視線一一瞻仰過供案上的靈牌,遙想當年楊氏先祖們金戈鐵馬笑傲仙林的鐵血風姿,胸腔裡的熱血身不由己地沸騰。

  突然之間,他有一種尋到歸屬的激動與感慨,朝著先祖的塑像恭敬叩拜。

  凌紅頤站在他的身後,默默注視著這一切,眼眸裡露出一縷欣慰之色。只是在這欣慰中,卻又夾雜著幾多感傷,幾多唏噓。

  她走到供案前,雙手恭謹地捧起一本厚厚的泛黃書卷,默不作聲地交給楊恆。

  楊恆翻開書卷,楊廷昭、楊廷嗣、楊乃先、楊乃翔……直至楊惟儼、楊北楚、楊南泰的名字,都一一在上。

  楊恆的手不自禁地微微顫抖,彷彿這本家譜重逾萬鈞。上面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個人,都曾經叱吒八荒六合,睥睨三山五嶽,乃至於成為那一個時代的傳奇。

  他意識到,自己的手中所捧所翻閱的,不單單是一本家譜,更是無數的光輝與榮耀,亦有無盡的血腥與悲涼。

  恍惚裡,楊恆霍然記起楊南泰曾經說過的那句話:「烈日秋霜,忠肝義膽,千載家譜──楊家的子孫但有一息尚存,就絕不容外人欺負到自家頭上!」

  他的眼眶一下子濕潤,卻意外地看到自己和真禪的名字被記載在了家譜的最後一頁上,一絲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

  「楊楚鶴,楊恆──」凌紅頤緩緩說道:「你該看得出,這是老宮主的筆跡。」

  「這算什麼,誰說我要認祖歸宗了?」楊恆眨了眨發澀的眼睛,嘿然道:「他想用一本家譜就贖去所有的罪孽麼?」

  凌紅頤沒有說話,手指輕輕滑動到側旁的頁面上,點住不動。

  「娘親?!」楊恆呆呆望著凌紅頤指尖所按的那個名字,腦海裡混亂一片,說不出是喜是悲,是怒是痛?

  「這是老宮主在三年前加上去的,」凌紅頤說道:「還有真禪的娘親,也被一併添加了上去。這事老宮主沒有告訴任何人,直到北楚遭遇變故後,我才在陪他修繕家譜時偶然發現。」

  楊恆長長地吐了口氣,像是要把胸中所有鬱悶一吐而盡,緩緩地合上家譜道:「凌姨,我們走吧。」

  凌紅頤點點頭,將家譜珍而重之地放回原處,說道:「我還想告訴你:樓上供奉的是歷代非楊氏的滅照宮先賢靈位與畫像,包括我的父親和外祖父也都位列其間。我們所有人在進入滅照宮的第一天起,就把這裡當成了自己的家,自己的根,不惜為它流盡最後一滴熱血。阿恆,永遠都別忘了你姓楊!」

  楊恆沒有吭聲,他隱隱聽出凌紅頤話裡有話,似乎在對自己暗示什麼。莫非……楊惟儼出了什麼事?莫非──滅照宮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兩人走出千秋堂,皎潔的月光灑滿庭院,楊恆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到另外一個世界裡走了一遭,只是心緒再也無法平靜。

  穿過庭院,前方的夜幕下露出一座巨石砌成的白色圓形建築,高有三層,除了底層有扇石門外,其上兩層都是密不透風。就聽凌紅頤道:「老宮主就在這裡面。」
匿名
狀態︰ 離線
15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24 17:55:23
第五章 擔當

  楊恆隨著凌紅頤步入石壇的三樓。整層樓面沒有任何隔斷,放眼望去一覽無餘。半空中懸浮著一圈龍眼大小的銀白色夜明珠,朦朧的光線照射在幽暗的石室裡。

  他凝目望去,正對樓梯口的石壁前,佇立著一位金袍老者,猶如適才在千秋堂裡所見的那尊黑鐵塑像般一動不動,正是楊惟儼。

  就是這樣靜靜的站著,楊恆依然能夠感應到從這老者身上散發而出的強大絕倫的氣勢,如一座無形的山橫亙在自己的面前。

  對於意外訪客的到來,楊惟儼恍如未聞,只是聚精會神地凝視著身前的石壁。

  楊恆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石壁上。牆上面畫滿了縱橫交錯,雜亂無章的線條與符號,有些地方密集得針插不進,但也有些地方稀稀拉拉,僅有幾筆稀疏的印痕,卻盡皆是以指力刻畫而成。

  楊恆怔了怔,暗道:「莫非他正在閉關參悟滅照宮的絕學?」不由得轉頭望向身邊的凌紅頤。凌紅頤僅是對他微微一笑,並未開口。

  忽然,楊惟儼伸出大手朝石壁上抹去。石壁發出「嗤嗤」微響,揚起一蓬輕煙。上面鐫刻的圖符瞬間消失,面前的石壁又變得光滑如鏡。

  楊惟儼抹平石壁後並未停歇,迸起雙指又「哧哧」刻畫起來。他的手指運轉速度極快,一道道剛勁張揚的線條瞬間又佈滿大片的石壁,直如一位正在忘情潑墨揮毫的國畫大師,不斷追捕著腦海裡稍縱即逝的靈感,要在這石壁上留下瑰麗雄奇的大寫意山水畫。

  但楊恆僅看了幾眼,就立刻醒悟到楊惟儼畫的不是山水,而是某種精深玄奧的神息絕技。即便如此,他卻仍然能夠從這石壁上感受到一股捨我其誰的雄渾霸氣。

  須臾的工夫,楊惟儼已在石壁上畫完。他猛地收手朝後退了兩步,對著自己剛剛完成的傑作上上下下打量半晌,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隆隆在石室裡鼓嘯迴蕩,震得楊恆和凌紅頤耳膜生疼。楊恆的劍眉微微往上一挑,依稀感覺到楊惟儼此刻的模樣有點兒古怪,可具體又說不上是哪裡的問題。

  正這時候楊惟儼的笑聲戛然而止,問道:「紅頤,你覺得如何?」

  凌紅頤的眉宇泛起一抹莫名的憂色,欠身道:「以老宮主的絕世才華,曠古修為,殫精竭慮所創的神功,必是震古爍今獨步天下。」

  楊惟儼嘿嘿一笑,說道:「你說對了大半,卻用錯了四個字──不是『殫精竭慮』,而是信手拈來水到渠成!天下萬事同源同宗,便如寫詩做文章一般。若是整日價苦思冥想難以成言,又能寫出什麼好詩來?惟有心有所感渾然忘我,方能一氣呵成留下佳作。這也正是匠師與宗師的區別,或許再過二三十年,你就能真正領悟到其中的道理了。」

  楊恆心中一動,細思楊惟儼話裡的深意。他自幼拜入雲岩宗,知佛門亦有「頓悟」與「漸悟」之說。楊惟儼興之所至的寥寥數語,不恰恰是『頓悟』的妙諦所在?

  只是他廢寢忘食日夜閉關參悟這自創的神功,又未免和「信手拈來」毫不搭界。

  但聽凌紅頤說道:「老宮主,既然您自創的神功業已大成,那是否可以出關了?」

  「出關,還早得很!」楊惟儼搖頭道:「適才老夫想通的只不過是其中一點,離神功大成尚差著十萬八千里。你們不妨耐心等待,老夫這『橫掃天荒訣』大功告成之日,便是滅照宮獨尊仙林之時。什麼劍聖、畫聖,什麼魔教、至尊堡……全都不在話下。老夫只消屈指一彈,管教他們灰飛煙滅!」

  楊恆起初還沒覺得什麼,待到後來聽楊惟儼越說越狂,言談舉止迥異以往,禁不住又是訝異又是不以為然,終於「噗嗤」輕笑出聲。

  楊惟儼聽到笑聲,低哼道:「楊恆,莫非你以為老夫是不自量力,大言不慚麼?」

  楊恆忍住笑回答道:「不敢,只是在下駑鈍,沒有福緣領會閣下自創的神功奧妙。」

  他話語裡暗藏譏刺,本以為楊惟儼聽了後勢必慍怒,豈料對方竟是泰然受之,手撫鬚髯道:「總算你還有點兒自知之明。莫如就此歸順滅照宮,聽我調遣。只需老夫隨意指點一二,就教你受用不盡。」

  楊恆心中大訝。他雖和楊惟嚴只有幾面之緣,卻知此人城府高深,陰沉內斂,如今卻似換了個人般,變得張揚狂妄,令人匪夷所思。

  他搖了搖頭,說道:「免了吧,憑我的這點斤兩,怕是給你老人家提鞋也不配。」

  楊惟儼哈哈一笑,頗是得意舒暢,說道:「換作旁人當然不行。顧念你是老夫的孫兒,只要真心認錯,再苦苦哀求於我,或可網開一面。你來見我,不正是為此?」

  楊恆被楊惟儼的反常舉動搞得徹底沒了脾氣,轉頭望向凌紅頤。

  這回凌紅頤沒有再保持沉默,苦笑聲傳音入密道:「你該看出來了吧?老宮主的性情大變,連帶神智也變得有些迷糊。」

  楊恆一驚,用傳音入密問道:「他怎麼會變成這般模樣?」

  凌紅頤答道:「從三年前起老宮主便開始苦心創悟神功,幾年下來並無異狀,進展也甚為順利。四個多月前,他說遇到一點兒問題,需閉關數十日加以參研。誰想就在這當口上,出了真禪弒父的變故。老宮主聞知此事後,便將自己關在這『凌煙壇』中整日不出,只每日召見宮內首腦,詢問追捕真禪的進展。」

  她說著望了眼楊惟儼的背影,接著道:「一邊是遲遲未能捉到真禪,一邊是自創的神功撞到關口無法突破,老宮主的脾氣日漸暴躁。那天鷓鴣堂主照例向他稟報宮中事務,他卻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通。」

  楊恆心一沉,想到鷓鴣天寧折不彎的性子,說道:「鷓鴣堂主怕是不服吧?」

  凌紅頤點點頭道:「他當時便向老宮主據理力爭,兩人越吵越凶,都紅了臉。鷓鴣堂主火氣上來,也是不管不顧,便道:『既然老宮主覺得屬下匯報的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那從今往後我便只做不說,倒也自在逍遙樂得其所。』」

  「阿恆,」她頓了下,嘆息道:「你做夢也想不到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事──老宮主竟突然一掌拍中鷓鴣堂主的胸口,將他打飛在石壁上當場昏死過去。尹堂主見勢不妙上前為鷓鴣堂主求情,也被他一腳踹了個半死!」

  楊恆不由駭然,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果真是瘋了!」

  凌紅頤道:「後來我聽尹堂主說,老宮主打昏了鷓鴣堂主仍不罷休,兀自破口大罵道:『反了你,居然敢在老夫面前耍威風。今日不誅此逆類以儆傚尤,日後滅照宮裡豈不是人人都敢造反?』虧得在場的其他人及時將鷓鴣堂主和尹堂主抬了出去,才沒釀成更大的禍事。」

  楊恆驚怒交集,問道:「鷓鴣堂主和尹堂主現下的情形如何?」

  「尹堂主已基本痊癒,鷓鴣堂主還在床上躺著,好在性命是保住了。」凌紅頤回答道:「事後我趕緊命人通知了正在外地追捕真禪的盛、尤兩位長老。可就在這期間,又有一位副堂主被老宮主硬生生扭斷了兩條腿。起因不過是他好意勸說老宮主出門散心,不要悶壞了自己。這麼一來,宮中人人自危,連我每次來見老宮主時,都是提心吊膽。」

  楊恆看著佇立在石壁前入神的楊惟儼,說道:「難不成他是走火入魔了?」

  「十有八九是這樣了,」凌紅頤苦笑道:「如今他深陷在自創的神功中不可自拔,多半是在潛意識裡為了逃避北楚遇害的慘劇。但隨著時日推移,他的情形非但沒有好轉,反而愈演愈烈。從大前天起,又下令每日要有一位宮中高手前來給他試招,以檢驗這式『橫掃天荒訣』的威力。結果三個人走著進來,躺著出去,人人骨斷筋折,氣息奄奄。總算他尚存一線清明,否則這三人焉有命在?可誰也不敢保證,下一個進來試招的人會不會還有這麼好的運氣?」

  楊恆氣往上撞脫口道:「瘋了!」卻忘了使用傳音入密。

  楊惟儼一怔,似乎直到這時才想起凌紅頤和楊恆仍在石室中,聞聲道:「你說誰?」

  楊恆正欲答話,凌紅頤急忙傳音入密道:「阿恆,你現在該明白了,為什麼我先前會說老宮主失去的,比你只多不少!先是南泰,後是北楚,這般的連番打擊任是鐵人也難以承受,更何況殺害北楚的還是自己的嫡親孫兒!」

  楊恆一震,滿腔的怒火漸漸化作了對楊惟儼的憐憫,忍住氣道:「我是說那些每日進出凌煙壇的滅照宮高手,面對石壁上舉世無雙的神功絕學,竟不知潛心參悟,好似入寶山卻空手而歸,不是瘋子便是傻子。」

  楊惟儼聞言拊掌道:「不錯,不錯,孺子可教!」

  楊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眼見面前這位曾經叱吒風雲的仙林梟雄,竟因喪子之痛走火入魔,變得瘋瘋癲癲,心頭委實百感交集。

  他記起自己和楊惟儼的約定,記起剛剛路過的千秋堂,猛然意識到不論彼此之間有過怎樣的恩怨仇恨,體內卻總流著一樣的血。這是上天注定,無法否認,無法更改的事。只是這老人,曾經唯我獨尊,曾經冷酷孤傲,如今卻突然倒了。

  儘管他還像山一般矗立在自己的面前,卻只不過是空殼而已。

  忽聽樓下腳步聲響,就見瀾滄三雄之一的馬羆勁面色凝重走進石室。他看到楊恆不禁一愣,然後對著楊惟儼的背影躬身施禮道:「老宮主,屬下來了。」

  楊惟儼慢條斯理道:「你大哥沒死吧?他該知道,老夫昨日已手下留情了。」

  馬羆勁語氣恭謹而冰冷地答道:「蒙老宮主開恩,我大哥只是傷了肺腑,並無性命之憂。」

  楊惟儼滿意地點點頭道:「你也不必害怕,老夫手中自有分寸,斷不會傷了你性命。雖說受點傷在所難免,可有機緣讓老夫親手賜教與你,也是值得。」

  馬羆勁低頭道:「多謝老宮主恩賞!」

  楊恆冷眼旁觀,自是聽得出馬羆勁的滿腹怨氣,無奈楊惟儼對此卻是毫無所知,反自洋洋自得,不覺在心裡替他難受,暗道:「他雖是自作自受,可淪落至此,也著實可憐!無論如何,我不能讓他繼續肆意妄為,鑄下大錯。否則爹爹地下有知,也定會怪我。」於是跨上一步,說道:「讓我來!」

  馬羆勁驚愕道:「楊……副宮主?」一時不知自己是該進還是該退。

  楊恆拍了拍馬羆勁,微笑道:「馬三哥,對不起。我替老宮主向大夥兒賠罪。」

  馬羆勁呆住了,差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旁的凌紅頤亦是眸中煥出異彩。

  楊惟儼先是一愣,繼而喜道:「妙極,妙極,這些蠢材修為太低,不用三招兩式便被打趴在地,焉能顯出老夫新悟的神功奧妙?你若代他試招,也算差強人意。」

  楊恆因不願楊惟儼肆意欺凌下屬,更不願馬羆勁也遭受無妄之災,才挺身相代。他情知縱有驚仙令的神力襄助,亦難以勝過楊惟儼。但眼前景狀,又豈能袖手旁觀,心下尋思道:「索性狠狠幹上一架,說不定能治癒了他的瘋病。至不濟也要教他清醒些,莫要動不動就叫人來做練功靶子使喚!」

  想到這裡他朗聲說道:「如此就請老宮主指教一二!」

  楊惟儼怫然不悅道:「好啊,你還不肯認我。且讓老夫打得你心服口服!」

  楊恆向欲待勸阻的凌紅頤搖了搖手,笑著道:「咱們最好換個地方,以免稍後打鬥起來,將你煞費苦心創出的神功手稿毀於一旦。」

  楊惟儼傲然道:「不必,量你也沒那個能耐!」

  楊恆暗中審視楊惟儼的身姿,見此老雖然因為練功走火入魔把自己搞得瘋瘋癲癲,但整個人依然是氣度沉渾,無懈可擊。儘管背對著自己,可是身形淵渟嶽峙,幾與天地合二為一,不論從哪個角度都難以尋到破綻。

  他不由得心下佩服,口中卻道:「好啊,別說我佔你便宜,咱們先背對著背誰也不吃虧。」說罷逕自轉過身來,也拿背心衝著楊惟儼。

  楊惟儼雖說見聞廣博,也決計想不到楊恆會自創出一式專以後背迎敵的劍法奇招,當即鼻子冷冷一哼道:「東施效顰,不知天高地厚!」

  凌紅頤帶楊恆來見楊惟儼,本意是想讓祖孫和解,說不定為治癒老宮主的瘋病帶來一線希望。哪知楊恆居然主動要與楊惟儼試招,不禁大皺眉頭。

  她擔心兩人拼出真火,最後難免傷到楊恆,忙低聲道:「阿恆,你怎可對老宮主如此不敬,太不成話!」說著話借楊惟儼看不見自己,向楊恆使了個眼色。

  楊恆佯裝不解,輕笑道:「難得有機會領教楊老宮主的蓋世絕學,我又豈能錯過?凌姨放心,我只是陪他玩幾手,不會有事。」

  話音未落便聽楊惟儼勃然大怒道:「無知小兒,誰說老夫是陪你玩的?」呼的一掌朝石壁拍去。奇的是掌風擊打在石壁上聲音雖響,牆面卻毫髮無傷。

  正當凌紅頤和馬羆勁以為楊惟儼此舉是作勢立威,警告楊恆之際,雄渾的掌風驟地從石壁上反彈回來,似一條怒龍橫空而至。

  楊恆毫不慌亂,待到掌風已襲到背後,突然右腕一抖亮出阿耨多羅劍,自腋下反刺而出。同時他的身形倒縱,迎上掌風。

  「嗤──」劍華經天勢如破竹,將楊惟儼的掌勁劈作兩爿。楊恆身形如電,與阿耨多羅劍合為一體,順勢倒撞向楊惟儼的背心。

  楊惟儼低咦一聲並不回身,右手反背在腰後,雙指蜷曲隱隱對準襲來的劍鋒。

  但楊恆的這一招「倒行逆施」脫胎於「周天十三式」,更融匯了萬里雲天身法、浮雲掃堂腿、北鬥神掌等佛魔道諸般絕學,當年初試啼聲便迫得道聖宗神秀措手不及,顧此失彼。而今經過三年的參悟錘煉,威力更勝從前。

  見得楊惟儼屈指封架,阿耨多羅劍倏地沒入掌心,令楊惟儼的彈指芳華驟失目標。

  說時遲那時快,楊恆身軀一挺,手肘肩背腰臀足跟齊齊攻出,暴風驟雨般打向楊惟儼周身各處要害。

  楊惟儼身軀橫移,半側過身,掌袖齊施化解去楊恆的攻勢。冷不丁阿耨多羅劍從楊恆左掌心冒了出來,猶如飛來奇峰防不勝防,「嗤」地削去的半邊袍袖。整個招式如天馬行空神出鬼沒,看得馬羆勁情不自禁喝彩道:「妙!」

  這聲「妙」在楊惟儼聽來刺耳異常,兼之袍袖被削,雖說沒有傷及肌膚,可雙方之間招式高下已昭然若揭,禁不住惱羞成怒道:「放肆!」體內光霧冉冉蒸騰,一記熾荼神掌擊向楊恆胸口。

  兩人短兵相接,招式逐漸放開,掌勁劍氣亦隨之不斷加強。凌紅頤和馬羆勁不得不一步步往後退卻,最後只能站在樓梯口仰頭觀戰。

  只見一金一青兩道身影在石室中飛舞跌宕,鬥得難分難解扣人心弦。兩人棋逢敵手,奇招迭出妙手紛呈,看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

  饒是凌紅頤和馬羆勁也算得一等一的魔道高手,亦禁不住歎為觀止自愧不如。往往這邊兩人還在苦苦思索楊惟儼上一招掌法裡蘊藏的無窮奧妙,那邊楊恆早已轉守為攻,拆解了十餘個回合。

  凌紅頤和馬羆勁不由得相視苦笑,只恨自己少生了兩隻眼睛。

  突聽楊惟儼一聲長嘯騰空飛起,雙掌迸立如刀居高臨下,在電光石火間連發七七四十九掌。他每一掌劈出,便會在空中凝成一道有若薄刃的赤芒,頓時形成一圈天羅地網往楊恆湧去。

  剎那裡楊恆只覺得自己深陷在無邊無際的驚濤駭浪中,隨時會被迫面而來的狂風暴雨撕得粉碎。他暗自凜然道:「這不是掌招,而是劍訣!」心頭油然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猛地記起那日楊惟儼在楊南泰空墳前踏下的一圈腳印。

  「牛若不見,人亦不見,無爾無我,物我兩忘──」楊恆默念雙泯真言,心中更無半點雜念,靈台清澈空明惟有明月高懸,主客雙泯。

  他身形凝立不動,雙手凌空虛畫,揮灑自如,指尖拖曳出縷縷金光,在身周瞬間湧現三無漏學的十六字真言,以祥和對剛暴,以空靈對雄勁,迎上赤芒。

  「轟──」金紅二色光瀾激撞在一處,竟似水乳交融糅合成團。楊恆拔身而起,好似閒庭信步一般輕輕鬆鬆穿過光瀾交織而成的屏障,躍至圈外,抱拳說道:「老宮主,莫如咱們點到為止,就此收招吧。」

  笑聲中光瀾徐徐褪淡,石室中陡地變暗,卻是那用以照明的夜明珠盡數爆裂。

  楊惟儼衣袂飄飄高踞在上,冷然道:「小輩,休得討了便宜還賣乖!」雙臂高高朝天舉起,一任胸前門戶大開,體內煥發出熾烈紅光,卷挾著凌厲無比的殺氣向外擴湧。須臾間石室溫度驟然升高,罡風光霧鼓嘯捲蕩,仿似千軍萬馬在沙場上來回衝殺,又似無數湍急的渦流迴旋碰撞,聲勢之盛令人驚心動魄。

  凌紅頤和馬羆勁在樓梯口再也站立不住,雙雙往二樓退去。凌紅頤揚聲喚道:「阿恆,快退!你何苦非要和老宮主爭個高低上下?」

  就聽楊恆從容自若的笑音從樓上傳來道:「凌姨放心,我自有分寸。」

  緊跟著便聞聽「轟」的一聲巨響,將楊恆的笑音吞沒。石室裡光華暴漲,一蓬赤紅如血的光瀾從樓梯上飛瀉直下,如同磅礴瑰奇的瀑布沖刷去天地萬物,逼得凌紅頤和馬羆勁全力運功招架,連連後退不止。

  耳聽樓上隆隆爆響不絕於耳,整座石壇亦在兩大絕頂高手的激烈對撞中震顫不休。馬羆勁暗自咋舌道:「這哪是試招?簡直是在玩命!」

  奈何這邊兩人和樓上的一老一少修為相差太過懸殊,別說上前勸解,就是站在樓梯底下,也絕難支撐須臾的工夫。

  他心中擔憂,忙向凌紅頤道:「凌護法,這麼打下去難保不出人命。萬一副宮主被老宮主失手傷了,咱們怎麼對得起楊大哥、楊二哥?你快想想辦法吧!」

  凌紅頤只能苦笑以對,說道:「這祖孫兩人的性情一個樣,脾氣上來九牛二虎也難以拉動分毫。你快去請盛護法和尤護法,實在不行大夥兒就聯手沖上樓去,將他們二人分開。」

  馬羆勁一省道:「不錯,你得多請幾個幫手來!」匆忙忙轉身奔下樓去搬救兵。

  凌紅頤忐忑不安地望著樓上,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該帶阿恆來見老宮主!」

  一念未已,樓上的轟鳴忽然停了,耀眼的光霧也漸漸散去,似乎兩人停止了打鬥。

  凌紅頤凝神細聽,可樓上再沒有任何聲音,心中一驚,忙運氣喚道:「老宮主,阿恆,你們還好麼?」

  片刻後,樓上先是楊惟儼冷冷一哼,繼而響起楊恆略嫌疲憊的聲音道:「凌姨,我們都好。」

  聽到楊恆和楊惟嚴的聲音,凌紅頤心頭稍寬。此刻通向三樓的梯子早已被兩人的神息摧毀,她只好提氣縱身一躍而上。

  但見黑黔黔的石室裡,楊恆盤腿坐地,雙掌抵住楊惟儼的背心,正運功輸氣。

  凌紅頤吃驚道:「阿恆,老宮主受傷了麼?」

  楊恆道:「他方才施展橫掃天荒訣時神息運岔,受了點兒內傷,並不礙事。」

  凌紅頤心中釋然道:「難怪,否則以阿恆的修為又豈能勝過老宮主?」

  楊惟儼眉毛一聳,霍然起身冷笑道:「誰說老夫運岔了神息?咱們再來打過!」話未說完,身子晃了晃又一聲不吭地頹然坐下。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20:3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