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稿 第一章 苦心藤(上)
月亮靜悄悄地越過高高的樹梢,紫色的霧氣正變得越來越濃厚,連綿起伏的莽莽山林中萬籟俱寂。暗夜裏,有各種猛獸與妖物紛紛現身在這靜默的山林間,它們躍動出擊隱蔽穿行,扮演著殺手與被殺的角色。
“鏗、鏗、鏗——”忽然一陣沉悶的金石鳴響從背陰的山坳裏傳來,打破了黑夜的沉與寂。一個十五六歲的俊挺少年雙手持斧,正在奮力劈斬一根從樹上垂落下來的古銅色枯藤。
那枯藤極長極粗,僅拖曳到地上的那部分就足有三丈多長,如巨蟒般盤卷在樹根下方。
整株古樹上雖也有其他古藤,卻遠不如這條古藤來得粗壯,相形之下均顯得細長了許多,有的甚至淩空拖行十餘丈纏繞在了周遭的樹幹上。
少年每斬一斧在枯藤上,都會激起一串刺眼的火星。接連砍了七八斧,才只在枯藤上劈出一道小指粗細的豁口。
那枯藤似也知道疼痛,不住地晃顫扭動摩擦出“吱吱”的聲響,似在躲避斧鋒帶來的傷害。
少年的呼吸漸轉粗重,額頭上冒出細密的汗珠,旋即化作絲絲縷縷的輕煙蒸騰。
他望了眼手中的斧頭,鋒利的斧刃多了幾處新添的卷口,少年丟了手中的斧頭,又從腰後抽出一把新的。
他合眼調勻氣息,雙手緊了緊斧柄,逐漸感覺到丹田有一股熱流升起,順著經脈傳遞到了自己的雙臂上,只可惜無法再進一步注入斧中。
“嘿!”少年一聲低喝,手起斧落重重地砍中枯藤。如此周而復始二十餘斧後,丹田裏積蓄起的真氣再次耗盡,看看枯藤上劈斬處的斷口有了兩指多深。
少年扔下斧頭坐倒在樹下,取出隨身攜帶的水囊大大地喝了兩口。
驀地,東南角上有沙沙的腳步聲響起。少年一驚,急忙起身藏到了樹後,便瞧見兩男一女手舉照明用的“天青燈”往這裏行來。
那天青燈狀如半透明的長棒子,裏面注滿離火精氣,只需稍加真氣催動就能發出光亮。因離火精氣採取不易,價格亦頗為昂貴,故而用來照明的通常是其中最低一等的離火青精。但即使如此,一支注入離火青精的天青燈也要在各大仙市上賣到百兩銀子以上,遠非這少年用得起。
“他們怎麼也來了這裏?”少年看清了來人的容貌,不由得煩惱地皺起了眉。
原來這二男一女都是他的同門師兄妹。走在當中那容貌姣好的少女姓阮名靜,是無量劍閣名宿宛鼎飛的關門女弟子。另外兩個是她的同門師兄,左邊個子稍高的名叫苟正毅,右邊肌膚黑點的則是官正泉。
“師妹快看,那兒竟有一根苦心藤,看樣子至少也是五百年以上!”苟正毅手指著少年隱身的方向說道。
三人走近,阮靜用天青燈照亮苦心藤仔細打量,面露喜色道:“我聽師傅說過,苦心藤若能長成到一百年以上,便可當作煉製‘五木劍陣’的絕佳材料。如眼前這根苦心藤,簡直可遇而不可求。我們將它砍下帶回無量山,師傅見了必定歡喜。”
苟正毅聞言拔出背後斜插的仙劍躍躍欲試道:“我來,也不知能不能斬斷?”
話音未落,突然一個人影從樹後閃出大喝道:“住手,這苦心藤是我先發現的!”
三人先是被嚇了一跳,待看清楚眼前人是誰後旋即放下心來。
阮靜俏臉一繃道:“憑什麼說苦心藤是你先發現的?我和兩位師兄可是在這樹下說半天話了才看到你突然冒出來。”
少年拿手一指道:“看見這藤上的豁口沒?那是被我用斧頭砍出來的!”
苟正毅不以為然地撇嘴道:“你怎麼證明那豁口就是你砍的?就算是你砍的又如何?”
“不錯,”官正泉插口道:“林泉本無主——這斑斕霧山中妖獸橫行鬼魂肆虐,難不成它們也都是你家養的?”
少年寸步不讓道:“我說的是實情,也不必向你們證明什麼。你們這麼說,是存心要跟我搶了?”
阮靜怫然不悅道:“楚師弟,你這話說得可就不對了。這苦心藤既然不是你的,又何來搶奪一說?咱們無量劍閣可是神陸正道五鼎之一,向來門規森嚴,不准門下弟子搶奪偷盜。你可不能血口噴人啊!”
少年環顧對方三人,自己孤零零一個,明顯的勢單力薄。
他垂下頭,歎一口氣道:“阮師妹別怪,是我不會說話。”
阮靜見少年服軟,滿意道:“你明白就好,沒事的話,就先走吧!苟師兄,咱們接著砍藤!”
苟正毅應了聲,舉起仙劍便要往苦心藤上砍落。冷不丁少年一個箭步沖上,欺近到他身前,攥起拳頭一招無量劍閣的“崩山神拳”猛擊苟正毅胸膛。
苟正毅手往上舉,胸口門戶大開,完全沒防備到少年會突施冷箭,頓時被一拳擊中。總算少年沒想取他性命,只用了五成的拳勁。饒是這樣苟正毅也疼得滿眼金星亂冒,“哎呀”慘叫一跌坐在地。
“好個楚歡,你敢暗箭傷人!”官正泉勃然大怒,跨上兩步伸雙手來抓少年肩膀。
他這一抓乃是無量劍閣絕學“八部擒拿手”中的第三招“懷抱琵琶”,專攻對手雙肩雙臂,暗藏七七四十九種後式變化,令人防不勝防。
官正泉儘管天資頗高,但限於年齡與功力,至今也僅學會其中的二十八式變化。然而即便如此,要對付一個連無量劍閣外門弟子都談不上的楚歡已然綽綽有餘。
果然,楚歡並不識得這式“懷抱琵琶”的厲害。他在衛悲門下十多年,所得傳授有限,隨身常帶的不過是幾把尋常鐵斧。
眼看官正泉招式精妙非己能敵,便索性看也不看揮動斧頭直劈對方面門。
這一下卻正是官正泉希望的。只見他不慌不忙往左邊斜跨半步,輕而易舉躲過了斧鋒,雙爪往裏一合便抓住楚歡右臂,反向運勁一扭“喀吧”脆響,就將對方的肘關節硬生生卸了下來。
考慮到楚歡畢竟是同門,真格弄出什麼事來回山以後也不好交代。官正泉放開他的胳膊問道:“楚師弟,你可服了?”
楚歡疼得渾身發顫,硬挺著不哼聲,猛然飛起左腳踹向官正泉。
官正泉暗道楚歡這小子不識好歹,猛然想起他在無量劍閣綽號“混世天”,看來不多給點苦頭吃消停不了。
當下官正泉身形往左閃過楚歡踢來的飛腿,跟著往下微微一坐,兩隻手便扣住了楚歡雙膝,又是運勁一擰。
楚歡雙膝劇痛身不由己就要往地上跪,眼看觸地他狠狠一拍,硬是將自己打得往後一跌,靠在了樹幹上。
見他如此硬朗阮靜亦不由微微動容,說道:“楚師弟,只要你向苟師兄認個錯,今晚的事咱們就算了。我再請官師兄替你接骨療傷如何?”
她自覺這麼做非常得體,對楚歡也做了極大的讓步。若對方識趣,也該感懷好意借坡下驢,彼此皆大歡喜。
可誰料想楚歡不吃她這虛情假意的一套,他憑藉著樹幹支撐不倒,喘口氣發狠道:“但教我不死,早晚有一天要叫你們三人吃與我相同的苦!”
苟正毅聞言大怒,他莫名其妙捱了一拳,深感大失顏面,當即沖上前來一腳將楚歡踹翻在地,恨恨道:“臭小子還嘴硬,看我怎麼收拾你!”
官正泉上前拉他道:“苟師兄,算了吧,他也就是個不入流的弟子,咱們何必跟他一般見識?”
苟正毅舉起拳頭懸在空中,哼道:“楚歡,叫三聲‘爺爺’,今天的事就算了!”
楚歡翻滾在地全身都貼上綠色的苔蘚和濕黑的泥土,右臂與雙腿渾不著力,偏偏關節之處有若鋼針般攢刺疼痛。他瞅了眼苟正毅憤怒得有些扭曲的臉,突然呵呵笑道:“孫子,想當爺爺也不撒泡尿先照照自己!”
苟正毅暴起一拳砸在楚歡面門上。楚歡鼻樑折斷,鮮血長流,從嘴裏呸出一口帶血的唾沫。
阮靜在一旁搖搖頭道:“這小子好沒教養,讓苟師兄教訓一下也好。官師兄,就麻煩你將這根苦心藤先砍下來吧!”
官正泉對阮靜言聽計從,拔出隨身攜帶的仙劍對準苦心藤微一凝氣揮刃斬落。
他的仙劍名曰“大辟”,是用忘山深處的“玄怒金”加配以“炫龍石”、“白狄芽”等數十種珍稀材質,歷時三年鑄煉方成,當真是一柄削鐵如泥辟妖斬鬼的一流仙刃,與楚歡的斧頭自不可同日而語。
這一劍斬下,苦心藤雖然堅硬逾鐵,卻也抵擋不住,原先的斧痕加深了兩寸多,眼見著只需三五劍即可大功告成。
苦心藤吃疼吱吱響鳴,像一條蛇似的搖擺躥動,盤卷在地上的藤蔓也松了開來。
阮靜鼓掌贊道:“官師兄好本事,我就曉得你行的!”
苟正毅聽在耳中心裏滿不是滋味,看楚歡擰眉冷目瞧著自己的模樣愈發不順眼,拳頭如雨點般落下道:“小子,今天就叫你知道,到底誰是誰的爺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