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稿 第六章 魔少(下)
楚歡回頭瞥了眼,醒悟到自己該是一時激動走反了方向。他在衛悲門下十多年,可從師傅身上學到的無量劍閣功法著實有限,甚至還不如那些拜在其他名師門下不足三五年的同門師弟、師妹,更不要說修煉禦風術了。
正在這時候就聽身後那個討厭的聲音響起道:“實話告訴你,這座餐霞峰四面八方都是光滑如鏡的懸崖峭壁,全靠傳輸法陣與外界聯通。你若好聲好氣地求我,說不定林某一高興,便開放傳輸法陣送你下山。怎麼樣?”
楚歡望了眼深不見底的幽谷,深吸一口涼風,丹田真氣汩汩流轉,手足並用攀上懸崖,竟是準備硬爬下去。
“不可救藥的笨蛋!”黑衣青年緩步走到崖邊,便見下面一個黑色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消失在雲霧之中。
但這峭壁誠如黑衣青年所言,寸草不生異常平滑,即使是善於攀爬的猿猴也要望而卻步。
楚歡全憑一股剛勇之氣逞強下來,只行了十餘丈便感到掌中冒汗心跳氣喘,身體變得越來越沉重。他咬緊牙一邊找尋可以支撐身體的岩石縫隙,一邊全力催動真氣減輕身體重量,又往下爬了一段。
突然他的腳底一空,隨即雙手發軟再也支援不住,從懸崖上直線墜落而下。
楚歡覺得耳旁風聲如吼,四周天旋地轉,身體完全失去了平衡,整個人就似從高處掉落的一塊石頭般直往穀底撞去。他努力克制住對死亡的本能恐懼,試圖提氣減緩下沉之勢。然而隨著墜落的距離不斷增加,速度反而變得越來越快。
楚歡不由得心裏歎氣道:“不知這山崖底下是什麼,假如有座湖泊又或是片樹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不過好壞我這輩子也算騰雲駕霧過一回了。”
心念未已,上方的雲霧中猛然激射來一道黑色繩索,精准無誤地鎖在楚歡腰間。
楚歡頓時感到一股巨力將自己的身軀上提,再加上下墜的巨力,兩股龐大而又截然相反的力量幾乎要將他攔腰扯成兩半。
楚歡疼得眼前發黑,雙手下意識地握住黑索,猛力一蕩沖向山崖。再借助雙腳在峭壁上的一蹬之勢,進一步卸去身上的巨力拉扯。
黑索纏繞著楚歡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雲霧裏來來回回飄蕩不停,就聽黑衣青年在頭頂上道:“我當你有多大的本事,敢情就是個愣頭青。”
楚歡勉力調勻呼吸仰頭往上瞧,隱隱約約看到黑衣青年整只左手紮入了堅硬逾鐵的山岩中,僅靠右手上的黑索吊住了自己。
他本想道謝,可一聽對方毫不留情的嘲諷之語,剛剛生出的一點感激之心頓時被傲氣沖得七零八落,毫不示弱道:“良辰美景,我正欲乘風歸去,偏有人多管閒事!”
黑衣青年眸中寒芒一閃而逝,說道:“我能抓著你,也能隨時鬆開,你不想摔成一堆肉泥的話,最好老實點兒。”
楚歡哈地一笑道:“你以為我怕自己死得難看,便會怕你?”
黑衣青年“嘿”了聲,目光久久逼視楚歡,仿佛兩柄要插進他心頭的利刃。
楚歡梗著脖子和黑衣青年對視,兩人居然就在這萬丈懸崖之間隔空對峙起來,硬是誰也不肯先服軟。
僵持了約莫半炷香時分,黑衣青年驀地一抖右腕道:“好,你這就下去吧!”
“呼——”楚歡被高高拋起,在空中畫了半個圓後又被一把抓住脖領。緊跟著眼前一花,竟比方才的下墜之勢還要快上幾分朝著崖下飛墜。
突然黑衣青年左手一松,將楚歡遠遠甩出道:“乘過風,我讓你再去破破浪!”
“砰!”楚歡猝不及防一頭紮進了山崖下方的深潭裏,直下降了十餘丈才堪堪穩住。
他屏息運氣,往水面上漂浮。等奮力游到岸邊時,已是筋疲力盡。
他扒住潭邊青石呼呼粗喘,罵道:“姓林的,有種你淹死小爺!”“啪!”一個包裹落在了面前。
楚歡一愣抬頭,就看到黑衣青年將大辟仙劍隨手插入深潭邊的山石裏,說道:“你的東西都在這兒了。”
楚歡也不吭聲,吃力地爬上岸。黑衣青年望著楚歡,怎麼看他都覺得這小子就是塊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按照他原先的打算,若能以飲露山莊作為籌碼誘使楚歡背叛無量劍閣投身魔教,便可向曉渡證明此人品性低劣。以曉渡的心性,往後再也不必擔心楚歡還能鬧出什麼花樣來。
可是現在自己的如意算盤落空,楚歡不肯乖乖聽話。黑衣青年又是懊惱又是不甘,幾次想詢問楚歡和曉渡之間的關係,又生生忍住。
他揚起臉緩緩道:“出了山谷一直向東,以你的腳力大約走上五天就能回到無量劍閣。包裹裏除了你的東西之外,還有一幅地圖,免得你不辨東南西北。”
說完話他從袖口裏取出一支黑金短簫,放在唇邊徐徐吹奏起來。
楚歡運氣蒸幹衣發上的水漬,又打開包裹穿上自己的舊衣衫,耳中聽到黑衣青年的簫聲頗為傳神,但和曉渡的簫音又有極大的不同,高音處尖利刺耳,更有一股無形的殺氣撲面而來。
他將包袱跨到肩膀上,用力拔出大辟仙劍望瞭望黑衣青年,恍然道:“多半他心儀曉渡姑娘,卻莫名其妙將我當作情敵。他此刻吹簫,怕是暗藏遙念曉渡姑娘之意。”
想到這裏楚歡的憤懣之氣稍轉平和,朝黑衣青年拱拱手道:“多謝,咱們後會有期!”
黑衣青年也不搭理,簫聲漸漸遠去,直至渺然。
楚歡也轉身沿著潭邊往山谷的出口行去。一下子山谷中又靜了下來,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他獨自一人。回想起這幾日離奇的經歷,就好象是發了一場夢。念及自己出來已將近一個月,不知師傅和荷月的情形如何,楚歡歸心似箭加快了腳程。
可是他越走便越覺得身上燥熱不止,口乾舌燥臉膛發紅,丹田裏卻依舊冰涼。
楚歡不由得後悔道:“早知如此,剛才真該喝個飽。”抬眼望去,就見前方有一座小山村,看似頗近實則尚有二十多裏地。他沿著崎嶇山路急行,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便趕到了小山村外,愈發覺得饑腸轆轆饑渴難耐。
楚歡走進山村,稀稀落落的農宅依山而建,家家門戶緊閉,狗吠聲此起彼伏。
他曉得山裏人都有早睡的習慣,正猶豫著要不要敲開門戶討碗水喝,眼睛一瞥便看到一家農戶的院子裏有口井,井邊還有只空桶。
楚歡一喜,躍過籬笆牆落進院裏,從井中吊起大半桶水,低下頭貪婪地喝了起來。
然而他剛喝了兩口,便察覺到背後有腳步聲,而且遠遠不止一兩個人。
楚歡詫異地掉頭回望,頓時看見兩根鋤頭,一把獵叉劈頭蓋臉朝自己打來。虧得他這些年在無量劍閣的時光還算沒有白費,身形後翻越過古井。
只見十幾個山村裏的青壯年手握鋤頭棍棒氣勢洶洶從暗處湧出,楚歡還沒來得及開口,背後的農宅屋門“吱呀”拉開,有個農婦手端木桶“嘩”地將黃白之物潑了過來,空氣中頓時彌漫污穢之氣,臭不可聞。
楚歡下意識地閃身躲避,衣角上卻仍不免沾上幾點。兩三個壯年漢子高聲罵道:“惡鬼,這次看你往哪兒逃?!”鋤頭棒子又招呼了上來。
楚歡不禁著惱,起意要給這些村民一點苦頭嘗嘗,丹田提起一口無量真氣,小臂立時變得如鐵棒般堅硬,往身前格擋。
“啪啪啪!”一根鋤頭兩根木棒應聲折斷,那三個村民也被震得虎口開裂一屁股坐倒在地。眾村民見狀譁然道:“好厲害的惡鬼,快放狗咬他!”
幾條碩大的狼犬從人群裏躥了出來,楚歡也不拔劍,看准了飛起一腳正中狗鼻子。那頭半人多高的狼犬嗷嗷哀叫翻滾開去,其他惡狗再不敢上前。
楚歡怒道:“不就喝了兩口水麼,你們又打又殺,未免欺人太甚!”
眾村民聞言一愣,其中一人仔細打量楚歡半晌後問道:“你是人?”
楚歡啼笑皆非道:“你看我像鬼?我不過是剛巧路過這裏,想喝口水罷了。”
那潑屎尿的村婦往地上瞅了瞅道:“大家看,地上有他的影子!”
眾村民往地上看去,果然看到了楚歡的影子。有個年長的村民道:“我聽六舅姥姥說過,鬼都沒影子。看來咱們弄錯了,他真是過路的。”
楚歡奇道:“敢情你們這裏鬧鬼,不知是個怎樣的鬼?”
那村婦背後的門裏畏畏縮縮站出來個中年漢子道:“小哥有所不知,咱們村裏接連幾個晚上都有人被惡鬼把脖子咬破吸幹了身上的血。可誰也沒見過那惡鬼。”
楚歡釋然道:“原來如此,若你們不嫌棄的話,我今晚便留在村裏幫大夥兒一起抓鬼如何?”
眾村民見識過楚歡的本事,不由盡皆笑顏逐開道:“那再好不過!”
那村婦把便桶放在一旁道:“小哥,我剛才沒潑到你吧?快請進屋,我幫你洗洗。”
楚歡連說不必,卻拗不過村婦的熱情,被她拉進屋裏坐下。那中年漢子沖著裏屋叫道:“小晴,趕緊生火燒熱水!”
屋裏有個聲音低低地應了。村婦點上油燈,其他村民聚在屋裏聊了會兒,便道::“小哥先在南宮老叔家裏歇歇腳,咱們還得藏起來繼續等那惡鬼來。”
中年漢子送眾村民離去,向房裏催道:“小晴好了沒,等你把水燒開天都亮了!”
村婦怒道:“南宮寶,你這是氣我沒能生個大胖小子給你們南宮家續香火?”
那叫南宮寶的村民對妻子甚是畏懼,悶聲不響地蹲到門口不答話。一名背影纖細的布衣少女低著頭雙手端起木盆走進屋,那小心翼翼的樣子就似生怕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她將木盆放下,擠起毛巾遞向楚歡道:“這位大哥哥,你擦把臉吧。”
楚歡接過熱毛巾,目光無意間掃視過少女低垂的面容,不由得呆了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