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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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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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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29 09:03:19 |只看該作者
第020章 追得太緊

接下來的一天一夜,魏霸一直在作坊里忙碌,再也沒有時間坐下來好好考慮那個問題。第三天早上,兩萬頁賬頁如數完成,同時完成的還有十架制作精美的算盤,由陳管事帶著人送到南鄭城,再送往各縣。陳管事在魏家做了多年的管事,對于賬務自然不陌生,由他去處理,比魏霸親自去要妥貼得多。

事情告一段落,魏霸這才感受到從骨子里透出的疲倦。他回到住的小院,美美的睡了一覺,一直睡到第到次日凌晨,才算是恢復了精神。

接下來的日子,魏霸就在莊園里呆著,除了去鐵作關心一下新式武器的改進情況,他大部分時間都在后院的書房里看書。粗略的把那些書看了一遍之后,他又去了南鄭城里的太守府。太守府里有歷年往來的公文存檔,他可以通過大量閱讀這些公文來了解這個世界,特別是蜀漢目前的基本情況。

他很快在這些公文中發現了寶藏:丞相諸葛亮的親筆信。

之所以把這些親筆信當成寶藏,并不是因為這是名人書札,能值很多錢,而是因為諸葛亮的書法很有特色。這人雖然不是妖人,卻著實是個難得的人才,學什么都能迅速上手。他不以文章出名,可是一篇出師表名垂千古,他同樣不以書法出名,可是他的書札在眾多的公文中一眼就吸引了魏霸,那種端莊穩重的隸書,一下子就讓魏霸愛不釋手。

于是魏霸又多了一件可以做的事:臨摹諸葛亮的書法。

時間飛快的流逝,一個月后,魏霸接到了魏延傳來的消息,丞相諸葛亮的大軍已經到達沔陽,讓他盡快趕到沔陽去。魏霸不敢怠慢,立刻收拾了一下,帶上魏武、敦武等人,火速趕往沔陽。

到達沔陽時已經是傍晚,站在沔陽城外,看著陽平山下層層疊疊的軍營,看著那些被晚霞照得如火的戰旗,聽著遠遠傳來的戰鼓聲,魏霸突然之間有些激動起來。他馬上就要看到傳說中的諸葛丞相了,馬上就要參與如火如荼的北伐大戰了。縱使他看慣了各種宏大的場面,也知道蜀漢的力量遠遠不如曹魏強大,甚至在三國之中都是最弱的一個,可是當十萬人的大營就這么坦蕩蕩的鋪呈在面前,他還是覺得場面壯觀無比,讓人屏息。

“太震撼了。”魏霸自言自語的說道。

魏武也愣了半晌,咂了咂嘴巴,感慨萬千的說道:“好多人啊。”

相對于這兄弟倆的少見多怪,十年前就跟在魏延身邊經歷過那場漢中之戰的敦武顯得比較平靜,眉眼之間反而有些憂色。“少主,這大概是我大漢所能調動的全部力量了。全力一擊,如果勝了,當然是沒什么問題,可是如果敗了,我們恐怕再也無法調集這么多大軍北伐。”

魏霸眼神一緊,看向敦武。看不出這個平時話不多的年輕人還有這樣的眼光。不錯,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是聲勢最大的一次,損失也是最大的一次,以后接連幾次大戰,雖說損失都不大,可是積累起來也不是一個小數目,總之一句話,再也沒有哪一次能有這一次北伐的實力。到了諸葛亮死后,姜維時代,那更是越打越弱,亡國的時候,整個蜀漢只有十萬兵。

可是,現在能看到這一點的人并不多,敦武能夠了解,是因為他從十二三歲起就跟著魏延在軍中打滾,對蜀漢的實力比較了解,他更是一個純粹的武人,只相信實力。可是其他人呢?諸葛亮本人除了前年的南中之戰,并沒有任何實戰經驗,而南中之戰對付的是那些實力不濟,只會利用地利的蠻人,蜀漢的整體實力占上風,正適合堂堂之陣,這一次卻是面對實力強大的魏軍,實力對比已經有了根本性的變化,可是諸葛亮意識到了他?他身邊的那些人意識到了嗎?

恐怕未必。諸葛亮現在最信任的應該還是馬謖,這家伙是有名的夸夸其談,堪與趙括媲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諸葛亮這么信任他,把他當成心腹,只能說明諸葛亮本人也有這種不正確的心理趨勢。說得好聽是浪漫主義,說得難聽,就是紙上談兵。

這注定是一場虎頭蛇尾的北伐,眼前的壯觀,不過是慘敗的開始。

魏霸激動的心情一下子沉重起來。

遠遠的,魏霸就看到了魏風。魏風穿著一身皮甲,笑盈盈的站在路中間。一看到魏霸,他就迎了上來,用力拍了拍魏霸,笑道:“不錯,看起來又精神了些。怎么樣,這一路趕來,累嗎?”

“不累。”看到魏風,魏霸也很高興。他跳下車,活動了一下發麻的腿,問道:“父親在哪兒,這么急把我叫來,可有什么事?”

“當然有事。”魏風揮了揮手,示意敦武他們離遠一點。他摟著魏霸的肩膀,輕聲說道:“莊子里的事,父親都知道了。他這么急的把你叫來,是要關照你一件事。”

“什么事?”魏霸有些緊張起來,難道是我在莊里掃張夫人面子的事老爹知道了,不高興?

“也沒什么大事。”魏風見魏霸有些緊張,不禁笑了起來,“那新式賬本已經送到了,父親非常滿意,正等著丞相召見,好去打楊儀的臉。不過,父親不希望你太出風頭,希望你能謙虛一些。”

魏霸很詫異,老爹魏延是個那么驕傲的人,向來也不反對自己的兒子張狂,這次怎么讓他謙虛一點,莫非是看到諸葛丞相,他有些氣短了?

“你現在可有名了。鐵臿之利,三倍于木臿,用過的農夫沒有一個不夸的,新式賬本,還有那什么算盤,連程老先生都贊不絕口,說是化繁為簡,易而合道,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好東西。你人雖然在南鄭,可是你的大名,卻已經人人皆知啦。”

魏風夸張的揮了揮手,表示魏霸現在是名揚四海,至少是整個漢中,看得魏霸忍俊不住。“兄長,你太夸張了吧。”

“嘿嘿,夸張不夸張,你到時候就知道了。”魏風收起笑容,嚴肅的說道:“可是有一樣,父親特地關照過,名聲你已經有了,新式武器的事,你千萬不能說出去,就算有人知道了,你也不能說是你自己想出來的辦法,只能推說是偶爾從書上看來的。然后,最重要的一點是,從現在開始,你不能再做這些事,有什么好主意,回家之后慢慢做,你想做多少都行,但是在外面,不能露一點風聲。”

“為什么?”魏霸眉頭一皺,難道是老爹也要保護技術機密,要想獨霸市場,多賺一點錢。

“為什么?”魏風對魏霸的態度很意外:“你難道不知道,你做的這些事都是工匠的事,做得再多,也不會被人高看一眼,反倒容易給人留下印象,以為你天生就適合幫個匠師。”

魏霸恍然大悟,這才明白老爹魏延的一片苦心。這年頭重讀書,而且是讀圣賢書,也就是《春秋》《尚書》等儒家經典,其他的書都是雜學,不上大雅之堂。軍人拋頭顱,灑熱血,都不在讀書人的眼里,只能目之為下等人,征戰一生,最后貴為帝王的劉備還被人罵成老兵,一代名將張飛想和大名士劉巴睡一覺,卻被劉巴拒絕了。軍人已經如此,那工匠更是賤業了,哪怕你技術再好,也脫不了賤業的名聲。

魏家是將門,雖然不服那些讀書人的傲慢,可是同樣看不起工匠,老爹當初就因為他打鐵而發過火,現在自然更不希望他以一個工匠的身份在別人面前出現,那可是比從軍還要下賤的標簽。老爹這么做,完全是對他的愛護,以他的身份,再無能也可以蔭補入仕,大可不必以這樣的賤業來維持生計。

魏霸暗自嘆了口氣,點點頭:“我知道了。”

魏風見魏霸答應了,高興的一拍他的肩膀:“你明白父親的苦心就好。走,我們進城,和程老先生他們再合計一下,看看怎么對付楊儀那鯫生。哈哈,要是打了他的臉,阿霸,這次你可真是立大功了。”

魏霸苦笑一聲,大戰在即,老爹居然還想著和楊儀斗氣的事,并且還這么鄭重其事。他不知道他即將面臨可能會決定整個魏家前途的大問題,這個時候不去和諸葛亮身邊的人搞好關系也就罷了,居然還想著激化矛盾。這打不打臉的,賬本往上一送,讓楊儀找不到毛病,便也是了,又何必一定要讓對方難堪?楊儀可是諸葛亮身邊的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他要給你上點眼藥,那可是方便得很啊。

老爹用兵也許有一套,可是為人處事就太失水準了。性格決定命運啊,以后眾叛親離,遺臭萬年,雖說冤了點,可是和他這不識大體的性格大概也有莫大的關系。為了家族的利益,不管他愛不愛聽,我還是要盡可能的找機會勸勸他。可是怎么勸,也得想個妥善的辦法,否則弄巧成拙,勸解不成,反倒火上燒油,那就麻煩大了。

魏霸正想著怎么勸老爹改改這臭脾氣,前面突然有人攔路。他還沒說話,魏風便不悅的說道:“馬姑娘,你這是何苦,我弟弟剛到,你就趕來了,追得也太緊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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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29 09:04:10 |只看該作者
第021章 樹大招風

少女依然是一襲白衣,俏生生的立在路中央,目光從一開始就落在了魏霸的臉上,對魏風的嘲諷和戲弄根本不予理解。魏風有些惱羞成怒,本想再來幾句難聽的,卻被魏霸拉住了。

魏霸緩步上前,拱拱手:“馬姑娘,別來無恙?”

少女柳眉輕顫,靜靜的看了魏霸片刻,忽然說道:“我還是老樣子,可是足下卻大不同了。”

魏霸很無辜的眨眨眼睛,迎著少女復雜的眼神看了回去:“姑娘何出此言?”

少女的眼神躲閃了一下,然后像是賭氣似的看了回來,可是臉頰上的一抹紅暈卻遮掩不住。她將手背到身后,故意挺直了腰桿,孰不知正中魏霸下懷,他坦然而平靜的看著少女那含苞待放的身姿,暗自嘆了一聲:“不知道哪頭豬有這樣的福氣,能拱了這棵帶刺的白菜。”

少女感覺到了魏霸眼神中的猥瑣,臉上的紅暈更濃,握在身后的手已經攪在了一起,卻不敢放開。她咳嗽了一聲,強笑道:“本以為足下棄武從文,一心博覽群書,鉆研典籍,沒想到足下還是多能之人。如今沔陽農夫都在使用你做的鐵臿,一提到魏家的霸少主就贊不絕口,連丞相都知道了你的名字。足下很快就要名揚天下了。”

魏霸咧咧嘴,他當然知道少女看似在夸他,其實是在損他,做一個鐵臿就能名揚天下,那這名也不怎么值錢啊。再說了,如今的名士都是以學問為根基,哪有以會做東西名揚天下的,那充其量叫名匠,不能叫名士。

不過,魏霸并不打算退縮。他微微一笑:“姑娘過獎了,能以閑余之技有補于時事,在下也是欣慰得很,能得姑娘一句贊語,我就心滿意足。至于名揚天下,那就不敢奢望了。名聲再大,不過是個人的虛名,于事無補,于國無益,非我所好。”

少女愣了一下,嘴角挑了挑,似乎想笑卻又沒笑出來。她咂了咂嘴,一時倒有些不知如何說下去。她剛才的話自然是貶低魏霸讀書一般,卻做起了匠師,可是魏霸不知是沒聽出來這個意思,真以為她是在夸他,還是聽出來了,卻根本不以為這是什么丟人的事?如果是這樣,這人可真無恥,而且把無恥當榮耀。

“想不到足下還有這么大的志向,實在是可敬可佩。”少女撇撇嘴,有些后悔自己的舉動,自己要做的事那么多,跟這樣的一個不求上進的人有什么好爭論的,純屬是浪費時間嘛。她輕輕的哼了一聲,轉身準備走。“不過,這些終究不是士人君子應該著意的事,足下就算不想成大名,為鎮北將軍的名聲著想,你還是多把時間放在正事上吧,哪怕是讀書不成,幫著理理軍務也是好的。”

說完,她雙手按著馬背,飛身縱起,如乳燕投林,輕飄飄的就上了馬,看得魏霸咋舌不已。她這馬可沒有配馬鐙,又是一匹高大的西涼戰馬,這么一跳就上去了,然后她會輕功?

少女一抖韁繩,正準備離開,魏霸卻突然醒悟過來,趕上一步,伸手拽住了韁繩。戰馬一抖脖子,他沒握緊,手順著馬韁滑了下來,正好握住了少女的小手。少女的手光滑細膩,如溫玉軟香,手感極佳。魏霸暗自叫爽,少女卻勃然大怒,手臂輕振,魏霸就像是被電擊了一般被彈了開去,手指麻簌簌的,非常難受。

少女柳眉倒豎,杏眼圓睜,握緊了手中的馬鞭,厲聲喝道:“請足下自重。”

魏霸苦笑。“姑娘,這是意外,并非是我有意輕薄,你又何必如此生氣。須知生氣太多,會長皺紋的,到時候未老先衰,豈不可惜?”

少女氣得鼻翼翕張,氣息也粗了起來:“想不到鎮北將軍的兒子卻是這樣的一個輕薄兒,讓開,本姑娘要走了,小心馬踢著你踢斷你的輕賤骨頭。”

魏霸雙手張開,攔住去路:“姑娘且歇雷霆之怒,在下有一言相告。”

“你能有什么好話說出來?”少女說得不屑一顧,馬鞭輕輕揚起,卻遲遲沒有落下,只是目不轉睛的看著魏霸。魏霸一臉正經,似乎真有什么話要說,而且是比較重要的話,她明知此時應該催馬離開,卻還是忍不住想聽聽這個少年們究竟想說些什么。

“剛才姑娘說鐵臿是小事,不是士人君子應該關心的事。我對此不以為然。姑娘在我面前說說,便也罷了,權當是互相探討。可是在其他人面前,還請姑娘慎言。馬家的形勢,想必姑娘心中有數,如果有什么話柄落在別人手中,恐怕不太妥當。”

少女一聽魏霸這話,倒有些拿捏不定。正如魏霸所說,馬家的現狀并不樂觀,如果她有什么不妥的言辭落到別人耳朵,對馬家的確不是什么好事。可是,她剛才有什么話說得不對嗎?鐵臿是工匠的事,的確不是士人君子所應該考慮的事啊,這有什么問題?

少女猶豫了片刻,拱手道:“敢請教。”

“丞相正欲北伐中原,興復漢室。當此之時,耕戰便是國之大事。鐵臿雖然微不足道,卻關系到糧食生產,姑娘出身將門,想必不會不知道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吧?這么大的事,你覺得不應該著意?如果丞相知道了,會不會以為你把北伐當兒戲?”

少女愕然,隨即又回過神來,又好氣又好笑的斥道:“想不到足下不僅有一雙巧手,更有一張利口。區區一個鐵臿,也能和丞相的北伐大業聯系起來。在下言語笨拙,自然說不過足下。不過,如今丞相駐兵漢中,身邊飽學之士、青年才俊都不少,到時候自有足下逞口舌之利的時候。告辭!”

少女一抖馬韁,戰馬忽然人立而起,雙蹄騰空虛踢,魏霸嚇了一跳,本能的竄到了路邊,險些摔倒在地,有些狼狽不堪。少女哈哈一笑,縱馬而去,銀鈴般的笑聲在暮色中遠遠傳來。

“豈有此理。”魏風大怒,剛要派人去追,魏霸攔住了他,嘴里有些苦澀:“好了,女兒家使點小性子,不必計較。再說了,她來攔我,也是好意。”

“好意?”魏風不解的打量著魏霸:“我說阿霸,你會不會是喜歡這羌女了吧,怎么還幫她說話,她從頭到尾,不是冷嘲熱諷,就是故意捉弄你,何嘗有什么好意。”

“唉,你還聽不出來嗎?丞相身邊的飽學之士、青年才俊要來找我麻煩了,她這是來提前給我通風報信,早做準備,免得到時候手盡快腳亂呢。”

“是這樣?”魏風茫然的摸了摸腦袋:“那些人找你的麻煩干什么?”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是樹大招風,我太出名了吧?”魏霸嘆息一聲,暗自麻煩。這些天雖說沒有放松,整天在南鄭太守府里看公文,對文言文有了些感覺,可一想到要和別人較量,他就心虛。他估計那些人之所以要找他麻煩,大概也是少女招惹來的,可是他卻怎么也恨不起來,相反有些憐惜,對一個想用自己稚嫩肩膀挑起整個家族,卻有些力不從心的少女的憐惜。這份憐惜中,未嘗沒有同病相憐的味道,因為他現在也正在打算去說明老爹魏延,扭轉整個家族的命運走向。

“走吧,回去見父親,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魏霸拉起魏風和魏武,向魏延的大營趕去。

遠處的樹影中,少女駐馬而立,看著魏家兄弟嘻嘻哈哈的說笑著,勾肩搭背的走遠,不由得有些落寞。想到魏霸即將面臨的各種“討教”,她又有些歉然。她沉默了半晌,悠悠的嘆了口氣,撥轉馬頭,向遠處走去。蹄聲特特,宛如她無力的心情。此處沒有外人,她的腰不再挺直,微微的躬了起來,仿佛不堪重負。

魏延的大帳里點了四枝牛油巨燭,把大帳照得纖毫畢現。魏延背著手,站在那副漢中地圖前,正在沉思,嘴里喃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不時的還配合一下手勢。

“阿爹,我把阿霸接回來了。”魏風上前行禮,魏延頓了一下,身子不動,回過頭打量了魏霸一眼,滿意的點了點頭:“身子骨又結實了些,好,很好。”

魏霸和魏風連忙上前行禮。魏延哈哈一笑,擺了擺手:“好了,你們去用飯,我現在有事,等忙完了,再和你們說話。”

魏風和魏武應了一聲,轉身就要走。魏霸卻沒有動,他想了想地,鼓起勇氣,上前一步:“阿爹莫非在準備向丞相進言?”

魏延一愣,忽的轉過身,細長的丹鳳眼微微瞇起,上下打量了魏霸片刻,展顏笑道:“不錯,有點眼頭見識。說說看,你是怎么知道的?”

魏霸說道:“阿爹急著把我從南鄭叫來,就是為了賬務的事,可是現在我到了,阿爹卻有更重要的事要忙,以至于連交待我兩句的時間都沒有。我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件事能讓阿爹如此看重了。”

魏延的眼角綻出一絲笑意,掃了站在帳門口,依然有些茫然的魏風和魏武一眼,嘴角微微挑起:“看來你在南鄭這些天確實沒有虛度。來,坐,我們一起用飯,邊吃邊聊,看看你究竟有了什么新的心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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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5-29 09:05:31 |只看該作者
第022章 公說公有理

魏風、魏霸一聽大喜,連忙將魏延面前堆滿了簡牘帛書的書案收拾出來,又讓人外面抬了兩張案來,父子四人團團而坐,一邊吃飯,一邊閑聊,隨著飯菜的暖香味在大帳里飄溢開來,原本嚴肅的軍營里多了幾分溫情。

“我先回到莊里,籌備賬頁的事,在夫人的大力支持下,經過匠師們不分晝夜的辛苦勞作,總算在第三天早上完成了任務,后來由陳管事和太守府的人一起送到各縣,我就沒有再問。武器的事,基本的改造已經完成,鐵作的師傅們正在做最后的完善,估計再有半個月左右,第一批刀戟就能裝備我魏家的部曲進行試用。”

魏延連連點頭。他已經收到了夫人寄來的家書,對魏家莊園里發生的事,他一清二楚。對大管事張平和夫人身邊侍女環兒的處理,他并沒有什么意見,既然夫人都無話可說,他當然也不會來責怪魏霸。在他的眼里,魏霸雖然是庶子,卻也不是那些家奴所能夠欺凌的。可是如果魏霸自己沒用,那也只能被人欺負,想要他出面制止,那是不太可能,魏霸自己能強硬起來,他自然是求之不得。只要能有一個頂用的兒子,就算把張平、環兒打死,那也是值得的。

“后來,我就去了南鄭城里的太守府,翻閱存檔的公文,大致把最近兩三年的邸報都看了一遍。”魏霸頓了頓,又道:“我還特地翻閱了建安二十四的相關邸報。”

魏延拿筷子的手一滯,片刻之后又恢復了平靜,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夾起一塊肉放進嘴里,慢慢的嚼著,直到把肉嚼爛,咽進肚里,這才放下筷子,緩緩問道:“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了不少疑問。”魏霸斟字酌句的說道,這件事關系甚大,公文里也說得不夠詳細,只有只鱗片爪,遠遠不足以揭示真相。可是他知道,當時老爹魏延就在漢中,他應該了解更多不會在公文里說的事情。

“說說看。”魏延抬起頭,瞟了一眼帳門口,立在門口的敦武立刻會意,轉身出了帳。

“關侯攻襄陽,是建安二十四年七月。而漢中之戰于五月已經結束,先帝七月于漢中稱王,并且派劉封、孟達、李嚴三人攻東三郡,想必漢中當時已經基本穩定。可是為什么在接下來的幾個月中,成都、漢中沒有任何舉動響應關侯?”

魏延微瞇雙眼,不置一詞。

“其后,關侯水淹七軍,聲威大振,曹操急調各路大軍救援樊城,其中徐晃一路,便是從關中調去的。曹魏嚴陣以待,先后有十多路大軍增援樊城,以至于關侯兵力不足,只能從江陵、公安調兵,為什么先主卻無動于衷,如果當時命一支大軍從漢中順沔水而下,是很方便支援關侯的,也無須調動江陵、公安的兵力,以至于呂蒙有可趁之機。”

“再者,關侯兵敗,為什么不西入漢中,而要回到江陵,非要由秭歸回成都?”

魏延摸著胡須沉吟片刻,轉向魏風道:“阿風,你當時就在漢中,你來解釋一下阿霸的疑問,可否?”

魏風搖了搖頭:“阿爹,我說句心里話,我心里一直有一個和阿霸一樣的疑問,百思不得其解,還請阿爹解惑。”

魏延沉吟了片刻,搖搖頭。“你雖然讀了邸報,卻還遠遠不夠,現在討論這個問題為時過早。等你把從建安二十年以后的邸報通通看一遍,也許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了。”

魏霸哦了一聲,沒有再追問下去。他的目的本就不是追問關羽敗亡的原因,這不過是這段時間用功的成果報告而已,要讓老爹知道他沒有虛度光陰。他真正的目的是要提醒老爹子午谷計劃的風險所在,希望他不要固執已見,為此和諸葛亮發生爭執,以至于產生嫌隙。

“除此之外,我又看了最近幾年的邸報,直到去年年底,丞相要出兵北伐。”

“說來聽聽。”魏延的表情輕松了些。

“我注意到一個問題。這次諸葛丞相準備北伐的兵力大概在十二三萬左右,再加上留駐在各地的駐兵,總兵力在二十五萬左右,也就是說,丞相幾乎調集了他能夠調集的所有兵力,全力一戰。以目前的形勢來看,我軍的兵力優于曹魏,就算曹魏從洛陽調禁軍主力來,我軍也不落下風,完全可以以堂堂之師對攻,似乎沒有冒險的理由和必要。”

魏延的嘴角微微一顫,眼皮一抬,看向魏霸:“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魏霸躬身道:“請阿爹指點。”

“不錯,我軍的兵力的確優于曹魏的關中駐軍,就算是曹魏從洛陽調來禁軍主力,我們人數也不少。可是,這里面卻有一個大問題,丞相調動的這十二三萬兵中,除了剛剛歸降的蠻夷兵,真正的主力都是新兵,他們所經歷的實戰僅僅是前年的南中之戰,他們根本沒有經歷過真正的大戰。而我們的對手卻是身經百戰的曹魏主力,特別是駐扎在洛陽的禁軍主力,這幾年幾乎就沒有哪一年不出征。”

“新兵?”魏霸大感詫異,公文里有兵力的大致數目,是因為丞相府需要漢中供應一部分糧食,可是公文里卻沒有提到新兵和老兵。如果十二三萬全是新兵,這戰斗力可要大打折扣了。

“看來你雖然看了建安二十四左右的邸報,卻沒看章武年間的邸報。你不知道,我們那些真正身經百戰的悍卒主力幾乎都折損猇亭了。現在真正還能算是百戰悍卒的只有三部分:最強悍的當然是我漢中的駐軍,人數雖少,戰力卻是最強。這一點,我相信你在莊園里已經見識過了。其次便是白毦兵,這是當年先主從猇亭帶回來的殘余力量,實力已經遠不如當年,如今由陳到統領,駐扎永安,防備吳人;再其次,便是李嚴手中的兩萬多人,這些人以當年的東州兵為主,戰力也是不弱。如今他留鎮江州,自然是拱衛成都,并作為預備力量,隨時準備接應東、北兩個方向。”

“因此,丞相率領的,只能是新兵。”魏延喝了口酒,接著又說道:“而且,這十二三萬兵也不可能全線出擊,至少在漢中就要留兩到三萬人做為后援,以防曹魏趁虛而入,丞相真正能用以作戰的人,不會超過十萬人,如果再分作疑兵,他就只有七八萬人。相對于曹魏的主力來說,我們雖然人數上并不落下風,可要論及戰力,再加上曹魏多騎,我軍卻幾乎全是步卒,那我們的兵力就差得太多了。”

魏延站起身,走到地圖前,一指秦嶺的位置:“我軍攻關中,先要翻過秦嶺,來去困難,運糧更是麻煩。只有效韓信故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搶占關中,然后以關中為基,才有可能與曹魏爭鋒,恢復漢家天下。漢中易守難攻,同樣也不利于出擊,而且地方狹小,不足以容十萬人周旋。以漢中為根基,終究只能是偏霸之業,要想與中原爭衡,卻是萬萬不能的。要不然,高皇帝當初也不會因為被封為漢中王就斗志全無。”

“只有先取關中,才能爭衡天下。要想在實力并不占優的情況下奪取關中,堂堂之師怎么可能奏效?再者說來,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一心只想著堂堂之師,那豈不成了宋襄公?兵法有云,以正取,以奇合,一味著眼于正兵,焉能取勝?”

魏延一甩袖子,面露得意之色。“你才讀了幾天書,能提出這個問題,已是難得,我心甚慰。不過,你的底子終究太薄,還沒到能指手劃腳的地步。小子,跟著老子再學一段時間再鼓舌搖唇吧。”

魏霸有些尷尬,本想說服老爹的,沒想到先被老爹鄙視了。不過,老爹說的那些問題的確有些道理,比如這兵力分布的情況,他之前就一直不清楚,戰力強悍的老兵所剩不多這個事實,他應該能想得到,卻偏偏沒有想到,被老爹鄙視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轉念一想,歷史上老爹的子午谷計劃確實沒有被諸葛亮采納,難道僅僅是因為諸葛亮的謹慎?不,不管其他情況有什么出入,子午谷計劃本身的確是有問題。

魏霸笑笑,放下了筷子,欠了欠身:“阿爹,我對軍事確實知之不詳,能得阿爹指點,大有收獲。不過,關于出兵子午谷的計劃,我還是有不同意見,想一并請阿爹指教。”

“哼哼,看不出你小子看了幾天書,膽氣壯了,居然敢質疑我的計劃。也罷,你就說來聽聽,我一并給你解釋清楚,免得你出去胡言亂語,損了我的顏面。”

魏霸無奈的苦笑,只好把自己的疑問一一道來。魏延細細的聽了,嘴角一直掛著不以為然的微笑,等魏霸說完了,他哈哈一笑,探身過來,在魏霸頭上輕輕敲了一記:“臭小子,不錯不錯,你說的這幾個問題的確存在,能看到這些,說明你還真是用了心。不過,既然是奇兵,哪能不冒險?平日家中坐,也難免摔一跤,更何況是用兵作戰?以強凌弱的仗誰不會打,那顯不出本事。而要想以弱勝強,豈能不出奇兵?這個道理我相信丞相懂,他一定會采納我的建議的,這個功,我立定了,你就等著看吧。”

魏霸搖搖頭。“阿爹,我估計丞相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計劃。”

魏延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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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3章 前車之鑒

魏霸在開口之前就有心理準備,可是他還是沒想到老爹這么自信,根本一點也聽不進他的意見。強諫沒有意義,用事實說話更有說服力。何況魏霸也不得不承認老爹說的有幾分道理,蜀軍雖然人數占優,可是綜合戰力卻不占上風,從長遠看,蜀的實力不如魏的實力更是明擺著的,要想有所突破,出奇兵奪取關中雖然冒險,一旦成功,卻也前景誘人。

關于戰略戰術,魏霸沒什么優勢,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盡可能的解決一些技術問題,比如將子午谷計劃的可行性提高一些,風險降低一點。

見魏霸沒有再堅持自己的看法,魏延很高興,自以為已經說明了魏霸。對魏霸這些天來的改變,他非常滿意,雖然還不能像魏風一樣幫上大忙,可是他畢竟在努力,在用心,這便是好事。

父子四人吃了一頓溫馨的晚餐后,又閑聊了片刻,便各自分開。魏霸趕了一天路,著實有些累了,便先去休息。魏延繼續在帳中準備說辭,想著要一舉說服諸葛丞相,同意他的看法,讓他立個大功。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不再像開始那么信心十足,時常分神,魏霸那句話總在他的耳邊回蕩。

“阿爹,我估計丞相肯定不會同意你的計劃。”

魏延不禁覺得好笑。“肯定不會?嘿嘿,你這臭小子,本事不大,口氣卻不小,你以為丞相和你一樣沒眼光嗎?老子這么好的計劃,他能不采用?哼哼,等丞相同意了我的計劃,我看你還有什么話可說。毛還沒長齊,倒學會裝模作樣了,你還嫩了點。老子像你這么大的時候就帶著部曲隨先帝征戰了,你懂什么。”

魏風走了進來,正好聽到魏延的自言自語,不禁笑了一聲。魏延有些尷尬,掩飾的問道:“阿風,你覺得是我說的有道理,還是阿霸說的有道理?”

“你們都有道理。”魏風笑道:“從雙方實力對比上來看,阿爹的計劃當然是好計劃,剛剛回去的路上,阿霸也是如此說。”

“他說什么?”魏延來了精神,坐直了身子。

“他說,魏強漢弱,要想以弱勝強,出奇制勝是必然的。而且眼下曹魏對我戒備不足,正是突襲的好機會,成功的機率最大。如果不成,等以后曹魏有了戒備,我們就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可是這個計劃的風險也的確太大,只怕諸葛丞相不會同意。”魏風頓了頓,輕聲說道:“阿爹,阿霸現在最擔心的,不是丞相是否同意你的計劃,而是擔心你和丞相因此發生沖突,會被某些人利用,產生嫌隙。”

魏延眉頭一皺:“他是擔心楊儀?”

魏風無聲的苦笑,心道諸葛丞相身邊與我父子不和的又豈止只是楊儀一人,父親果然正如阿霸擔心的那樣,樹敵太多,魏家的情況又比較特殊,容易惹人忌憚,以前魏家獨霸漢中,那便也罷了,現在諸葛丞相進駐漢中,父親如果還是這么一意孤行,指不定又要鬧出什么事來。

“丞相是何等樣人,怎么會偏聽小人之言。”魏延沉默了片刻,強笑了一聲:“讓他做好自己的事情便是了,明天一定要讓楊儀那鯫生無話可說。”

“阿爹放心,阿霸已經準備好了,他剛剛又去找程老先生商量這件事呢。”

“嗯,這樣才好。”魏延搓了搓手,莫名的有些興奮起來。

偏帳中,魏霸和主簿程安相對而坐,魏霸臉色平靜,略帶幾分憂色,程安卻是滿眼的驚訝。魏霸來找他,他沒什么意外,明天便要去向丞相府匯報漢中糧食準備的一應情況,作為新式賬簿的發明人,將來必然要幫助魏延處理各種事務的魏霸自然要去,先和他事先通個氣,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是讓人意外的是,魏霸請他明天向楊儀匯報的時候克制一些,盡量不要發生沖突,就算有楊儀有什么不痛快的話,能忍便也忍了。反正該漢中做的事,漢中都已經做了,而且超額完成,想必楊儀也不會故意無事生非,雞蛋里挑骨頭。

程安對此非常驚訝。魏家父子是什么德性,他再清楚不過了。為了能讓楊儀丟個面子,魏延不知道背地里發了多少狠,魏風也不止一次的表露過這個意思。魏霸現在卻要他讓一步,盡可能避免發生沖突,這聽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魏家的人說出來的話。

程安忽然對魏霸產生了興趣,他捻著胡須,微微一笑:“為什么?”

魏霸從容的看著程安,程安有些心虛,生怕被他看出他對魏家的鄙視,眼神躲了開去。魏霸道:“程老先生,你是益州大族,閱歷豐富,又輔助家父多年,對他的稟性也是一清二楚,想必不會不知道他和楊參軍之間只是脾氣不合,并沒有什么利害沖突。如今丞相北伐中原,光復漢室,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楊儀有才,家父粗有武略,他們本當是丞相的左膀右臂,輔助丞相完成此大業,如果為了一些個人原因而鬧得水火不容,豈不是因小失大?”

程安沉默了半晌,贊許的點點頭:“少將軍,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明天我盡量不與他沖突便是。不過,老朽有一言,想先告訴少將軍,還希望少將軍不要誤會。”

魏霸躬身道:“老先生盡請直言當面。”

程安輕輕的吁了一口氣:“楊儀的事其實是小事,有丞相在,他們之間的矛盾終究不會擴大。以老朽看來,將軍的脾氣才是大問題。按理說,將軍也好,楊儀也罷,都是荊襄人,他們本該是丞相倚重的力量。現在鬧得水火不容,定非丞相希望看到的。丞相此人,最重法度,哪怕是荊襄人,他也不會循私枉法。對于亂群之人,他向來是不會寬囿的,廖立便是例子。”

魏霸心中一動。他知道廖立,前幾天看歷年來的邸報時,他也注意到有貶斥廖立的內容。此時程安提及廖立,莫非是提醒魏延,不要走廖立的老路嗎?

“廖立被貶,是因為亂群?”

程安的嘴角抽了一下,端起案上的水杯,淺淺的呷了一口,不緊不慢的點了點頭。“廖立有才,又是很早就追隨先主的荊襄人,不到三十歲就被先主提拔為長沙太守。后來吳人襲取荊州,他脫身而走,先主也沒有責怪他,任他為巴郡太守。先主即位以后,任他做了侍中,其受先主的器重可見一斑。先主棄世,當今陛下即位,他做了長水校尉,本當與丞相并肩輔佐陛下,成就大業,卻因為言語狂悖,誹謗朝政,這才被貶為庶人。前車之覆,后車之鑒,少將軍,你有機會,可要多勸勸將軍啊。”

魏霸連連點頭:“多謝老先生提醒,有機會,我一定勸勸家父,平時還請老先生不吝指教。”

程安微微一笑:“這是自然。少將軍,天色不早了,你又趕了一天路,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的事,我自有分寸。不管怎么說,我都一把年紀了,楊儀不至于太過為難我。倒是少將軍要忍得住,我想他明天一定會和你爭論幾句的。”

魏霸頜答應。

程安撫著胡須,鄭重的打量著眼前的魏霸,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魏霸告辭出門,回到自己的住處,魏武已經睡了,攤開手腳,大仰在床上,鼾聲搖曳生姿。魏霸疼愛的皺了皺眉,捅了捅魏武,將他蹬開的被角掖好,自己打了水,洗漱完畢,上床躺下。

他非常累,可是卻好半天沒有睡著。倒不是因為魏武的鼾聲,他們兄弟睡一張床這么久,他早就習慣了。他是心里有事,總覺得似乎有什么事情沒有處理妥當,可是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什么事。他坐了起來,將今天的經歷從頭開始慢慢回憶,當他回憶到程安的時候,忽然明白了。

程安當時的神情有些怪異,似乎有什么話要說,卻又沒有說,雖然沒說,可是好像又希望他能明白,有些欲言又止,吞吞吐吐,像是特意要引起他的重視,給他足夠的反應時間似的。

他究竟想說什么?魏霸翻來覆去的回憶,最后隱隱約約的覺得,程安是在提及廖立時表情開始怪異起來的。

難道廖立的事有什么隱情?可是程安究竟想說什么呢?魏霸想得腦仁疼,也沒有從廖立的履歷上發現什么問題,難道僅僅是要魏延以廖立為鑒,把那自負的脾氣改一改?

魏霸拍拍額頭,嘆了一口氣,跟這些人說話真是廢腦子啊,有什么事不能說清楚了,非要這么猜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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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4章 卿本佳人

心里有事,一夜沒睡塌實,第二天魏霸的精神便有些萎靡。程安見他這副模樣,也沒說什么,請魏霸上車,一起去丞相大營。魏霸很謙虛,堅請程安先上。論職務,程安是主簿,他是白身;論年齡,程安比他父親魏延還要年長,在他看來,對程安尊敬一點也是應該的。

程安也沒有堅持,先上了車,等魏霸也上車之后,兩人一起向丞相的中軍大營趕去。

諸葛亮駐軍在陽平山下,背山面水,營壘分明,旌旗飄揚,自有一股堂堂正正,不可侵犯的氣勢。魏霸原本對諸葛亮就非常崇拜,看到這副情景,更是贊嘆有加。他從老爹魏延那兒得知,諸葛亮可不像是三國演義上那樣從隆中一出山便做軍師,指揮作戰,談笑間,揮揮羽毛扇,百萬曹軍就灰飛煙滅。他其實一直在做后勤,很少親臨前線,當然也沒有什么帶兵的經驗。他第一次以統帥的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就是前年的南中之戰,他以丞相之尊率兵南征,只用了半年時間就平定了南中的叛亂,可謂是一鳴驚人。

以一個剛剛領兵不過兩三年的書生,能把大營扎成這么規整,不得不說,這人實在聰明得有些不像話。之前不久,魏霸跟著老爹魏延在這里選址的時候,可是費了好大的精力,才勉強弄懂了那些復雜的講究。

馬車在大營前被攔了下來,軍中有令,像程安和魏霸這樣身份的人不能坐車,只能步行。于是魏霸把馬車停在營外,陪著程安步行入營。他一直落后程安半步,以示尊敬。程安也不謙虛,昂挺胸的進了大營。

進了大營,來到了一個偏帳。程安停住了腳步,指著帳前排了很長的隊伍對魏霸說道:“你看,這些都是來向楊參軍請示的,十多萬大軍,每天消耗的糧草就非常可觀,涉及的帳目也是驚人。通常都要配備多人協同處理,可是楊參軍精于計算,一個人便能處理得妥妥當當。到時候你親眼一見,便知端的。”

魏霸看著不斷從帳里走出來的人,應了一聲。他離得還遠,聽不到大帳里面說話的聲音,不過他注意到每過片刻,便有人捧著賬本從里面走出來,神情或如釋重負,或沮喪嘆氣,卻沒有一個面露不服的,可以想象,這些人的賬目要么是過了,要么是被楊儀發現了問題,但這些問題卻讓他們心服口服,無語可說。

僅從這一點便可看出,這個楊儀的確有一套。這隊伍雖長,大概也用不了多久便能輪到他們進帳了。

魏霸一邊觀察著四周,一邊和程安一起隨著隊伍慢慢的向前挪。排在他們面前的人魚貫入帳,又魚貫而出,眼看著便要輪到他們入帳。魏霸招手讓敦武把賬簿送過來,又翻看了一遍,見賬面清晰無誤,這才松了口氣。

就在這里,四五個錦衣少年騎著馬,從遠處奔馳而來,直到大帳前才勒住馬韁,馬蹄踢起的泥屑飛濺到等候的人身上,激起一陣驚叫。那幾個少年也不在意,為的一個唇紅齒白,相貌英俊,一身錦衣頗為合身,看起來自有別樣風流。他端坐在馬背上,一手支在馬鞍上,托著下巴,目光居高臨下的在人群中掃了一遍,沒有發現目標,不禁皺了皺眉頭。

見他這副表情,緊靠他左邊的一個濃眉大眼的錦衣少年輕催戰馬,上前半步,朗聲喝道:“哪位是鎮北將軍次子魏霸,請出來說話。”

魏霸暗自嘆氣。從這些人出現,他就覺得有種不祥的感覺,估計可能和自己有關,果不其然,這些紈绔子的目標正是自己。

退是沒法退的,且不說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就算是老爹那一關,他也過不去。他給程安使了個眼色,將賬簿送到程安的手中,輕聲說道:“只好有勞老先生了。”

程安點點頭:“少將軍小心些,能忍自安。”

“多謝老先生提醒,我會注意的。”魏霸躬身施禮,轉過身,昂挺胸的走了出去,同時不忘給敦武遞個眼神。雖說是在丞相的大營里,這些小子不太可能動粗,可是萬一要動手,有敦武這樣的高手在身邊,總是能心安些。

敦武不動聲色的站了起來,跨出兩步,緊緊的跟在魏霸的身后。他一個字也沒說,但是殺人無數的鐵血味道卻無聲的彌漫開來。馬上的錦衣少年還沒感覺出什么,戰馬卻先感應到了危險,不由自的向后退了兩步。

錦衣少年們的氣勢為之一滯,特別是那個為的粉面少年,他原本是半伏在馬鞍上擺造型,戰馬突然向后一退,他措手不及,險些從馬背上滑下來,虧得旁邊一個壯實少年伸手拉了他一把,總算是沒有出洋相。可盡管如此,他還是惱羞成怒,原本白晳的臉龐一下子紅了起來。

“我就是魏霸,不知你是哪位,找我有什么事?”魏霸站定,不卑不亢的看著那群少年。他知道,就算是丞相來了,老爹魏延不再是漢中的土霸王,可是在軍中,魏延的地位還是屈指可數,不管是誰,即使是諸葛丞相本人,也要多少給幾分面子。他只要不主動惹事,不把話柄落到別人手中即可,別人要主動惹事,他根本不用擔心。這些少年既然當著這么多人來找他,想必不會是想打他悶棍。

那個錦衣少年瞅了他一眼,面露詫異之色。剛才他就看到了魏霸,不過魏霸衣著普通,只是一套布衣,又捧著一摞賬本,恭敬的站在一個老吏身邊,他根本沒想到會是魏延的兒子,只當是一個小吏,或者是老吏的子弟,陪著老吏來回差事的,是以看到了他,卻沒在意,即使是魏霸主動走上來,他也以為這是魏家的下屬,沒想到他居然就是自己要找的魏霸。

原本便因為馬驚而有些羞惱的他更加不快,咬了咬下唇,冷冷的哼了一聲。聽到他不悅的哼聲,當前的那個濃眉少年立刻厲聲喝道:“大膽魏霸,見到后將軍之子,武猛校尉大人,還不行禮?”

后將軍?魏霸一時沒反應過來。敦武上前一步,附在他耳邊輕聲提醒道:“應該是后將軍劉琰之子,劉鈺,外號玉面狼的那個。”

魏霸這才恍然大悟。劉琰算是個比較奇怪的人,他是漢室宗親,很早就跟著劉備,算是從龍老臣,不過他什么本事也沒有,只有一個優點,長得漂亮,還很會裝風雅,據說家里的婢女都會背誦漢賦,除此之外,他就什么也不會了。他貴為后將軍,可手下的千余散兵裝裝門面還行,真正打仗是派不上用場的。劉鈺是劉琰的長子,遺傳了他爹的一副好面皮,經常和一幫貴臣的子弟在一起玩耍,那些人奉承他,稱他為玉面郎君,不過因為這小子人品不好,仗勢欺人,特別喜歡用自己的身份地位和一副婊子臉誘拐良家少女,所以成都人稱他為玉面狼。

魏霸拱拱手說道:“原來劉校尉,不知道你找我,有何指教。”

劉鈺見他這副不咸不淡的神情,心中不快,哼了一聲。不過他的聲音和他的長相一樣,脂粉氣太重,沒什么威勢,聽起來倒像是女子在撒嬌。魏霸聽了,眉眼一挑,險些笑出聲來。劉鈺見了,更是惱火,尖聲喝道:“笑什么笑?本校尉很可笑嗎?”

魏霸強忍著笑:“校尉一代佳人,怎么會可笑呢,校尉誤會了。”

旁邊的人聽魏霸將劉鈺說成一代佳人,再對比劉鈺那白里透紅的面皮,不禁大贊這個詞用得貼切,有幾個甚至暗自咽了口唾沫,大有一副我見猶憐的架勢。

劉鈺更加惱怒:“你瞎了眼么,連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魏霸非常誠懇的道歉道:“不好意思,我讀書少,不知道佳人不可以形容男子,見校尉唇紅齒白,體態妖嬈,好一個風流人物,這才以佳人相稱。”

“你讀書少?”劉鈺見魏霸道歉時仍然不忘提及他的風流體態,火冒三丈,譏諷的話脫口而出:“本以為你連太史公書都讀過,當是飽學之人,沒想到卻是個裝腔作勢之徒,只會在女子面前搬弄口舌,一說到正事,就開始胡言亂語,連話都說不周全了。”

魏霸聽了這話,更加肯定自己的估計,果然是馬家那位姑娘找的幫手來了,他就是想躲,也是躲不掉的。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啊,我的確讀書少,不過敢問劉校尉,誰說過佳人不能形容男子?”

劉鈺正說得唾沫橫飛,被魏霸這一問,頓時啞口無言。佳人是形容女子的詞,大家都知道,無數文賦中都有這樣的用法。可是誰說過佳人不能用來形容男子?他憋了半晌,惱羞成怒的反駁道:“那你說說,有誰用佳人形容男子的?”

魏霸聳聳肩:“我都說了我讀書少,不知道有誰用佳人來形容男人,不過既然沒有人規定不能這么用,我先為天下先,用來形容一下校尉,又有何不可?校尉面若敷粉,唇似涂朱,身姿窈窕,縱使是豆蔻少女與校尉并肩,只怕也要自慚形穢。校尉如若當壚賣酒,卓文君也要退避三舍,以佳人來形容校尉,又有何不可?”

劉鈺雖然為自己的這容貌自得,可是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被魏霸形容成女子,還與賣酒的卓文君相提并論,他實在有些難堪,氣得銀牙咬碎,面色如血,更是嬌艷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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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5章 出手不留情

見劉鈺氣得咬牙切齒,卻根本不是魏霸的對手,他身邊的那些錦衣少年們按捺不住,七嘴八舌的呼喝著,提馬來撞,只有劉鈺身邊的那個沉默少年不進反退,拉著劉鈺的馬韁,控著馬,向后讓了幾步,避開了戰圈。

看著那些撞來的戰馬,魏霸心里雖然緊張,卻并不擔心。他相信站在自己身后的敦武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的安全,否則敦武肯定會提前讓他退后。他大模大樣的站在那里,鼓動毒舌,繼續對劉鈺進行無微不至的人身攻擊,視那些窮兇惡極的錦衣少年如無物。

“我說,這可是丞相大人的中軍大營,你們在這里縱馬奔馳,已是犯禁,還想鬧事,你們眼里還有軍法嗎?當真是如潑婦一般,不知輕重……”

劉鈺氣得渾身顫抖,險些暈厥過去。他只聽說魏延的兒子魏霸能說會道,可是沒想到他這么能扯,一張嘴簡直比潑婦還能說,偏偏罵人還不吐臟字。他準備嚴重不足,本想在言語中折辱魏霸,反倒被魏霸罵了個狗血淋頭,更讓人難堪的是,偏偏自己還挑了這么一個場合。旁邊站著幾十個各營來的掾吏,如果不把魏霸收拾一頓,打掉他的囂張氣焰,自己很快就要成為十萬大軍茶余飯后的笑料。

“打!給我打!”劉鈺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大聲尖叫著,仿佛剛被人凌辱過的少女。怒氣攻心的他早把不能在軍營里生事的想法扔到了九霄云外,此刻只有一個想法,把魏霸那張嘴撕爛,打腫,讓他知道毒舌沒有好下場,以后再也不能逞口舌之利。

在劉鈺的尖叫聲中,三個錦衣少年縱馬沖了過去。魏霸眼神一緊,隨即聽到身后一聲低喝,敦武像一陣風從他身邊掠過,眼前一陣繚亂,奔跑的戰馬驀地長嘶不已,人立而起,三個錦衣少年坐不住馬背,驚叫著從馬上摔了下來,痛得鼻涕眼淚橫流,在地上滾了兩滾,身上的錦衣頓時失去了光鮮,變得灰頭土臉。

片刻之間,塵埃落定。敦武一手挽著三匹戰馬的韁繩,一手輕輕的撫著其中一匹白色的駿馬的脖子,動作溫柔,神情專注,那匹駿馬很是享受,伸出舌頭短著敦武的手,溫順得像是敦武養了多少的寵物。

“校尉,丞相有令,軍營中不能馳馬。你看,剛才險些傷了人。諸位,你們沒事吧?”魏霸見敦武如此神勇,更是心中大定,走到梨花帶雨、目瞪口呆的劉鈺面前,關切的說道:“校尉怎么樣,沒被嚇著吧?尿褲了沒有?”

劉鈺看著魏霸那張笑得很得意,很陰險的臉,心中的怒火騰的一下燒得更旺,他怪叫一聲,拔出腰間的戰刀,沖著魏霸就劈了下來。他的動作太快,以至于他身邊的那個沉默少年都沒來得及攔他,看著戰刀劈下,少年微黑的臉龐頓時煞白,脫口而出:“住手!”

劉鈺已經氣瘋了,哪里肯聽他的,就是肯聽,也無法收手了。魏霸也嚇了一跳,沒想到這粉滴滴的小子倒還是夠狠,居然敢當眾殺人,而且是鎮北將軍的兒子。他下意識的想喊,嘴還沒張開,敦武已經再次沖了上去,雙手高高舉起,左手扣住了劉鈺握刀的手腕,右手揪住了劉鈺腰間的玉帶,也不見他如何用力,就將劉鈺從馬上拽了下來,甩出一道弧線,狠狠的摜在地上。

“轟”的一聲悶響,煙塵四起,旁邊的人紛紛散開。等煙塵漸定,蜷縮得像只大蝦的劉鈺露出了身形,他弓著身子,不停的抽搐兩下,粉臉已經被淚水沖得橫七豎八,又沾上了不少灰塵,看起來倒像是趕了幾個月路,而且一直沒時間洗臉。他的手中還握著刀,只是手臂似乎已經脫離了身體,像壁虎被切斷的尾巴,自律的抽動著。

見劉鈺這副模樣,那些錦衣少年們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撲了上去,就是那沉默少年也嚇了一跳,滾鞍落馬,趕到劉鈺面前,撥開那些大聲哭喊的少年,將耳朵湊到劉鈺嘴邊,又湊到他的胸口,這才松了一口氣。

見沉默少年如此,剩下的三個少年頓時放了心,他們轉而勃然大怒,紛紛拔出戰刀,氣勢洶洶的向敦武和魏霸沖了過來。那沉默少年大喝一聲:“住手,你們不是人家對手!”

一聽這句話,那些少年想起剛才落馬的經過,再看看沉默的站在魏霸背后背手而立的敦武,眼神中平添幾分恐懼。他們握著刀,卻不敢再進一步,想要退,又有些下不了臺,尷尬無比。

沉默少年走了下來,奪下他們手中的刀,插回各自的刀鞘,沉聲喝道:“還不扶校尉去療傷!”

那三個少年如釋重負,色厲內荏的瞪了敦武一眼,轉身抬起劉鈺就走。劉鈺傷得不輕,低聲的嗚咽著,卻怎么也說不出一個完整的句子,簡直像是被打斷了脊梁骨的哈巴狗一樣可憐。

“在下傅興,義陽人,與鎮北將軍算是同鄉。”

魏霸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個人來。“令尊莫非是戰死猇亮的傅肜傅將軍?”

傅興慚愧的低下了頭:“正是,今日所為,有辱先人,還請見諒。”

魏霸沉下了臉:“既然知道有辱先人,為何還要來做這樣的事?傅兄,令尊何等壯烈,你又何必和這樣的紈绔子廝混在一起?何況我們都是義陽人,本當多多親近才是,你怎么可以助紂為虐,反來與我為難?”

“魏兄教訓得是,慚愧慚愧。”傅興被魏霸說得無地自容,連忙道歉。

魏霸緩了口氣,拍拍傅興的手臂,看了一眼敦武。敦武平靜的說道:“劉校尉只是身子太文弱,手臂脫臼而已,只要找個醫匠正正骨,再休養幾天就好了,不會留下什么大的后遺癥的。”

傅興一聽,不禁苦笑。心道魏家父子果然不能惹,只是意氣之爭,居然就傷成這樣。說是不會留下大的后遺癥,那意思就是說小的后遺癥是免不少了。他看看魏霸,欲言又止,拱拱手,匆匆而去。

魏霸也聽出了敦武的話外音,他眉頭輕皺:“會留下什么樣的后遺癥?”

敦武聳聳肩,一攤手:“不能劇烈動作,否則腰椎就容易脫臼,也許會癱瘓。”

魏霸吃了一驚:“這么嚴重?什么樣的動作叫劇烈動作?”

“比如騎馬、打架或者……行房之類的。”

“噗!”魏霸被嗆著了,“你這下手也太狠了吧?”

“將軍教導過,出手不留情,留情不出手。”敦武理所當然的說道:“我這已經是控制力量了,如果將軍在這里,這小子只有一個下場:現在就半身不遂。”

“我了個天。”魏霸嚇出一身冷汗,剛要說敦武幾句,帳門一掀,一個中年文吏站在門口,掃視了眾人一眼,大聲喝道:“魏霸何在?”

魏霸一驚,心道這剛剛一個找茬的才被打跑,怎么又來一個?他連忙迎上去,拱手道:“我就是。”

“楊參軍有話要問你。”那文吏不悅的掃了一眼魏霸一眼,又對眾人喝道:“參軍正在理事,爾等喧嘩什么,打擾了參軍,你們擔當得起嗎?”

正在熱烈討論剛才那火爆的一幕,猜測接下來魏延和劉琰將會擦出什么樣火花的眾人一聽這句話,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再說話,馬上就可以看到楊參軍的火花了。不過,楊參軍和鎮北將軍的矛盾更大,鎮北將軍的兒子被叫進去,很可能又是一場交鋒。不知道剛剛大獲全勝的魏霸在楊儀面前還能不能保持這樣的威風。真是很期待啊。

魏霸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萬眾矚目的主角,或者是即將被楊儀海扁的龍套,他一進楊儀的大帳,就感覺到了不祥的氣氛。

程安臉色難堪,抱著算盤,一言不發的站在帳中,楊儀坐在案后,雙手據案,瘦削無肉的臉繃得緊緊的,程安他們辛辛苦苦整理出來的賬本全被扔在地上,其中一頁上還有一個大腳印,不知道是誰踩的。

魏霸一進帳,就感受到了楊儀高傲的目光中蘊含的嘲諷,再看到程安按捺不住的怒氣和地上的賬簿,他知道自己太樂觀了,老爹魏延固然不是個好相與,楊儀更不是個什么好貨色,他想息事寧人的意圖不過是一廂情愿。

魏霸看了程安一眼,程安無奈的搖搖頭。魏霸走到他的面前,從他懷里接過算盤,輕聲道:“委屈先生了。”

程安嘆了一口氣:“老朽無能,讓少將軍失望了。”

“先生不要這么說。”魏霸輕輕的推了推他:“你先出去吧。”

程安猶豫了一下:“少將軍,你……”

“沒事,這事是我做出來的,責任當然要由我來承擔。先生請先出去稍候,我馬上就來。”

見魏霸主意已定,程安也不好再說什么,只得拱拱手,轉身出帳。

楊儀一直冷眼看著魏霸,看著他勸程安離開,看著他彎腰從地上撿起賬簿,恭敬的捧在手里,重新站在他的面前,這才冷笑一聲:“你就是魏延的兒子魏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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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6章 標新立異

“這就是你搞的什么新式記賬法?”楊儀伸出一根瘦削見骨的手指,指了指魏霸懷中的賬薄。
“是。”魏霸低下頭,看看那些凌亂的賬薄,“參軍大發雷霆,難道就是因為這些賬薄?”

“哼!標新立異,自以為是。都像你這樣,自作主張的搞一些新花樣,以后我這賬還怎么查?莫非是魏延事情做得不周全,就想搞些新花樣來取巧?這樣做,也未免太兒戲了。”

魏霸徹底失望了,楊儀這根本就是借機生事,他連賬簿就沒看,一看到這與眾不同的樣式,就斥之為標新立異,并且推論為魏延正事沒做好,所以要想些花樣來掩飾自己的失責。這已經超出了業務范疇,這是不折不扣的意氣之爭。他想委曲求全,可惜人家根本沒這心思,也不想給他這機會。

楊儀一再當著他的面稱呼魏延的名字,這其中的侮辱意味已經非常明顯,如果他再忍氣吞聲,不僅于事無補,只怕楊儀還會鄙視他。

已經讓老爹鄙視了,還能再讓你鄙視?

魏霸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他直起了腰,居高臨下的看著楊儀。他雖然才十八歲,也不是很強壯,可是繼承了魏延的高大身材,此刻楊儀坐著人,他站著,低著頭的時候楊儀還感覺不出什么,一旦他抬起頭,雙方的氣勢自然而然的就扭轉過來。

楊儀神情一窒,隨即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案幾,厲聲喝道:“在本參軍面前,你敢無禮?”

魏霸嘴角一咧,淡淡一笑,根本不理會楊儀的裝腔作勢。他晃了晃手中的賬簿:“家父忝為鎮北將軍,從先帝授命起,鎮守漢中近十年,不敢說有功,卻也是兢兢業業,這十多年來,沒有讓曹魏一兵一卒進入漢中,足以證明先帝當年的任命是英明的。參軍沒有任何證據,便說家父做事不周全,質疑先帝識人之明,不覺得有些草率嗎?”

楊儀愣了一下,隨即冷笑一聲:“證據?證據不就在你手中捧著?魏延要是完成了任務,又何必弄出這些新花樣?搞這些,不就是希望我一時半會的看不清楚,好蒙混過關嗎?你以為抬出先帝來,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樣?”

“參軍此言差矣。”魏霸毫不客氣的打斷了他的話:“參軍精于算計,蜀中聞名,豈是一個與眾不同的記賬法便能蒙混的?如果真是這樣,那參軍的算學便不足道了。更何況我們這新式記賬法并不復雜,只要是個明白人,便能很快領會其中的妙處,本就是要讓條目更清晰,減輕參軍的工作負擔,又怎么會希望參軍看不清楚?參軍根本沒有看,就斥之為新花樣,并且說成是家父的居心不良,簡直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參軍,某雖不才,竊為參軍齒冷。”

“大膽,黃口孺兒,也敢質疑本參軍的算學?”楊儀怒氣勃發,霍地站起身來,“你敢和本參軍比試算學嗎?”

魏霸不屑的哼了一聲,要論詩文典籍,老子甘拜下風,可是要論數學,老子可以嚇你一跟頭,甩你八丈遠。不過,現在不是跟你玩這些的時候,先解決賬目才是重點。“參軍如果有意切磋算學,某隨時恭候。不過,我勸參軍還是暫息雷霆之怒,先看了賬本再說。你與家父之爭,不過是私人意氣,不可干擾國家大事,不知參軍以為如何?”

楊儀大怒,他此刻已經被魏霸激起了怒火,又怎么可能收回賬簿再看。面對魏延,他尚且不肯假以顏色,面對魏延的兒子,他又怎么肯輕易的讓步。他一揮手:“要看可以,還按現在的記賬法送來,否則我絕不會看一眼。都像你們這么自以為是,別出心裁,我還怎么做事?”

魏霸眼神一緊:“當真不看?”

“當然非護理”

“你不要後悔!”

楊儀吃驚的看著魏霸,啞然失笑,他繞了出來,走到魏霸面前,卻發現自己比魏霸還低半個頭,這仰著臉看魏霸,實在有些自墮氣勢,想往后退一步,想想又覺得不妥。躊躇半晌,他干脆不看魏霸,啞然失笑,故作不屑的一揮衣袖。“你放心,就算你告到丞相面前去,我也不會后悔。”

“那就再好不過。”魏霸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就把漢中的賬交到丞相面前去,我倒要看看,丞相是不是也像某些人這般武斷,這般意氣,這般泥古不化。”

說完,他不等楊儀說話,轉身出帳,揚長而去。楊儀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氣得暴跳如雷,破口大罵。不過此刻魏霸已經去得遠了,他就是喊破了喉嚨,也無濟于事。

程安和魏霸并肩而行,聽著身后楊儀隱隱約約的嘶吼聲,無奈的嘆惜一聲:“少將軍,真要去見丞相?要不,我們還是回去重新謄抄一遍,雖說費點事,可總比鬧得不可開交的好。丞相事務繁忙,用這點小事去打擾他,未免有些不妥。”

魏霸搖搖頭:“程老先生,這可不是小事,更不只是我父親和楊儀的意氣之爭。這可是關系到丞相北伐能否建功的大事,我相信丞相一定會見我的。如果丞相也不同意我的做法,那我自當一肩擔起這個責任,絕不連累程老先生與各位賢良。”

程安被魏霸說破了心思,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一聲,沒有再說什么。

諸葛亮的大帳離楊儀并不遠,只是十幾步路便到了。魏霸請程安在外面等候,自己捧著賬簿到帳前求見。他的心情有些激動,馬上就要看到自己的偶像了,明知道他不可能像三國演義里那樣羽扇綸巾,身著道袍,可心里還是抑制不住的興奮。這可是三國時代,甚至于以后千年都是為人景仰的賢相啊。

他雖然古書讀得不多,可是出于對諸葛亮的崇敬,對諸葛亮的事跡還是比較了解的,像那篇出名的《出師表》,他就能倒背如流,就連據說是偽作的《后出師表》,他也能朗朗上口,像什么“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的名句,他也是非常喜歡的。他更知道諸葛亮雖然是讀書人,對機械發明卻非常擅長,后來還主持開發過木牛流馬、諸葛連弩之類的神器,這樣的一個人怎么可能會排斥新技術、新發明?

到了帳前,魏霸報上姓名,說明來意,一個執戟衛士進帳報告。時間不長,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年輕人走了出來,上下打量了魏霸兩眼,眼神中掠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了平靜,拱拱手,溫和的笑道:“鎮北將軍之子魏霸?”

魏霸點頭:“正是。”

“我是諸葛喬,字伯松。初來漢中,以后還請你這位漢中賢士多多指教。”

魏霸詫異的哦了一聲,重新打量了諸葛喬兩眼,原來這就是過繼給諸葛亮的諸葛喬啊,想不到這么大了。他微微一笑:“諸葛兄謙虛了,我魏家父子本是義陽人,只不過為國守邊,在漢中多呆了幾年罷了。諸葛兄如果肯降尊紆貴,與我同游,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諸葛喬哈哈一笑:“久聞鎮北將軍的次子與其他諸子不同,今日一見,果然如是。快進來吧,丞相在等你呢,我們就不要耽擱了,反正以后有的是時間,大可從容切磋。”

魏霸笑了笑,心里卻有些異樣的感覺。不過他沒時間去細細品味,跟著諸葛喬進了帳,一眼就看到了書案后正在忙碌的諸葛丞相。諸葛亮身材高大,比魏延還要高出少許。即使是坐在案后,堆得如小山一般的簡牘也擋不住他的身影。他面容清瘦,眉清目朗,胡須也談不上濃密,可是自有一番疏朗之氣,文靜中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威嚴,臉上不帶笑容,卻也不是很冷漠,從里到外透著溫潤的氣息,正配得上“君子如玉”四個字。

魏霸一時看得有些呆了。果然是一表人材,雖然現在應該他已經年過四十,不能叫帥哥,只能叫帥叔,可是依然風度翩翩,令人折服。

諸葛亮抬起來,正迎上魏霸那有些發癡的目光,不由得微微一笑。他放下手中的筆,搓了搓有些酸的手指:“你就是文長的次子魏霸?”

魏霸一動不動。諸葛喬見了,不禁好笑,連忙咳嗽了一聲。魏霸這才回過神來,滿面通紅的躬身行禮,手一動,懷里抱著的賬簿便撒落了下來。他連忙彎腰去撿,一邊撿一邊結結巴巴的說道:“騷瑞,騷……”剛說了兩句,突然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緊緊地閉上了嘴巴,借著撿賬本掩飾自己的尷尬。

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疑惑,他們都沒聽清楚剛才魏霸說的是什么。不過,見魏霸這么緊張,諸葛亮反倒是興趣十足,他給諸葛喬使了個眼色,諸葛喬連忙上前幫著魏霸撿賬本。他看了兩頁,突然問道:“魏兄,這就是你發明的新式記賬法?”

魏霸點頭道:“正是。剛才去楊參軍處交待賬務,不料楊參軍指責我等標新立異,不論我怎么請求,他都不肯看一眼,便把我轟出來了。我想來想去,也許只有丞相能夠體會我的一片苦心,所以這才不揣妄陋,來打擾丞相,請丞相評個公道。”

聽了魏霸的話,諸葛亮眉頭微皺,不緊不慢的說道:“要說賬務上的事,我未必就能比楊儀更強。”

魏霸搖搖頭:“丞相,我并不是懷疑楊參軍在賬務上的本事,我只是覺得他泥古不化,胸懷不夠寬廣,不愿意接受新事務的思想于國于身無益,特別是對丞相的北伐大有妨礙。”

諸葛亮眉頭一挑,忍不住笑了一聲:“有這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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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7章 丞相很浪漫


諸葛亮這一聲輕笑,在魏霸的心里卻是一聲驚雷。這不是因為他對諸葛亮的景仰,而是失望。

魏霸之所以敢和楊儀翻臉,并立即趕來求見諸葛亮,就是因為他相信諸葛亮是這個時代是重視新技術的領袖,作為以后將發明木流牛馬,設計諸葛連弩,改良盔甲,以至于后世還以他發明的鎧甲作為珍貴禮物的一代英才,他有這樣的眼光,能看到新式記賬法的優點,同樣也有這樣的度量,拋除個人成見,在他和楊儀的較量中站在他這一方。

可惜,他所有的希望,全被諸葛亮的這一聲輕笑化為烏有。

魏霸沉默了,他抬起頭,仔細打量著諸葛亮的臉色,希望從他的眼睛中看出一點驚喜或意外來。可惜,他什么也沒有看到,反倒捕捉到了諸葛亮眼中一絲一閃即沒的不快。那絲不快的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只是一瞬,卻深深的烙在了魏霸的心里。

他非常失望。原來真實的諸葛亮不僅不是神,而且和他想象中的英明領袖也相去甚遠。至少眼下,他還不是他心目中的那個智者。難怪老爹魏延提起諸葛亮時,敬佩之中總有那么一些不以為然。

魏霸嘆了一口氣,很多念頭從腦海里飛速的閃過。此刻,他有兩個選擇:一個辦法是詳細的解釋一下新式記賬法的妙處,盡可能的讓諸葛亮能夠理解其中的重要性,另一個辦法就是放棄解釋,忍下這口氣,以免和諸葛亮產生沖突,進一步激化矛盾。

魏霸心中在權衡著利弊,眼神卻一直在直視著諸葛亮。這是一個非常無禮的行為,諸葛亮心里很不高興,可是他掩飾得很好,臉上的笑容也保持著溫和,諸葛喬卻有些不耐煩了,他咳嗽了一聲:“魏兄,你怎么了?”

魏霸一驚,這才回過神來,他低下頭,擺弄著手中的賬本。在低下頭的那一瞬間,他忽然拿定了主意。我現在就是退也退不了,以老爹那個脾氣,他豈能在楊儀面前退縮,他對新式記賬本寄托了那么多的希望,怎么能就此放棄。如果就這樣放棄了,不僅老爹的面子沒了,我好容易造出來的勢也沒了,老爹以后不會再重視我,再多看我一眼。而張夫人也會將我施予張管事和環兒的羞辱百倍的還給我,我從此將萬劫不復,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

一個沒有用處的庶子,是沒有資格囂張的。

至于是不是會加重諸葛丞相對魏家的忌憚,那是整個魏家的事,也是遠一步的事,如果我活得不好,魏家活得再好又有什么用。更何況魏家已經足夠引人猜忌了,我這個顧全大局的退讓根本解決不了什么問題,除了會給我自己帶來無盡的災難。

“丞相,剛才我一時出神,失禮之處,還請丞相見諒。”魏霸露出羞澀的笑容,微微欠身:“丞相,這個新式記賬法是我父子與漢中諸賢一起商討出來的,幾個縣的掾吏經過試用,大多覺得還不錯,都說這個比現有的記賬法更清晰,更簡便。正如現在漢中正在大面積推廣使用的鐵臿,雖然成本高一些,可是效能卻非常高。他們都說,花點時間來熟悉一下,也是值得的。”

“是嗎?”諸葛亮見魏霸眼神堅決,淡淡的應了一聲,從魏霸手中接過賬本翻了起來。魏霸一動不動的看著他,臉色很平靜,心情卻非常緊張,他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微微的低下頭,用眼睛的余光注視著諸葛亮的神情。

諸葛亮很平靜,左手翻著賬本,右手不時的曲放著,似乎在掐指算著什么。他看得很快,時間不長,便將一本帳從頭翻到尾。看完之后,他將賬本推到諸葛喬的面前,手指敲了敲:“伯松,你也看看。”

諸葛喬接過賬本,翻了兩頁,眉毛一挑:“父親,正如魏兄所說,這個記賬法比現在的辦法更好一些,我看值得推廣。”他頓了頓,又道:“當然了,楊參軍的考慮也有道理。在沒有經過丞相府商議之前,貿然改變記賬法,這有些標新立異的意思,會給丞相府統一賬目帶來一些麻煩。”

魏霸心里有些緊張,他當然知道在未經丞相府同意之前就改變記賬方法是不妥善的。記賬方法涉及到一國財政,對于統籌全國財政的丞相府來說,有一個標準、統一的格式可以最大程度的減少麻煩,提高效率,如果誰都搞一個新辦法,那丞相府就沒法做事了。楊儀之所以敢看都不看一眼就把他拒絕了,底氣也是出于此。

換句話說,諸葛亮也許會采用他的辦法,但是他和楊儀之爭,卻還是要不可避免的落敗。更重要的是,諸葛亮這么做在程序上是合理的,根本沒有什么讓人說道的地方,魏霸就是不滿,他找不出不滿的理由。

諸葛亮緩緩的合上賬本。“魏霸,這個記賬法和那個鐵臿一樣,都是你的想法吧?”

魏霸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我已經看過鐵臿了,效果的確不錯。我已經下令大量打造,漢中的糧食產量越高,我們北伐的糧食困難就越小。這是件好事。”諸葛亮思索片刻,又道:“你這么做,雖然有些冒失,卻也情也可原。楊儀拒絕你,也有拒絕你的道理。這件事,說不上來誰對誰錯。你說呢?”

魏霸眉梢一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諸葛亮見他如此做派,有些不高興了。作為一個日理萬機的丞相,愿意花時間接見魏霸,又當面肯定了他,已經是極不容易了。魏霸卻還不肯讓步,難道非要我說你是對的,楊儀錯了才行?一想到此,諸葛亮臉上的笑容淡去,變得嚴肅起來。

“丞相,我并不是說楊參軍這個做法有什么問題。”魏霸抑制住自己的緊張,一字一句的說道:“我是覺得楊參軍泥古不化的思想不對。如今天下三分,我大漢以一州之地,對抗強大之曹魏,以弱敵強,就得出奇制勝,如果循古不變,豈能如愿?”

諸葛亮眼神一緊。

諸葛喬一見諸葛亮沉吟不語,立刻接上魏霸的話說道:“魏兄此言差矣,魏強我弱,這話的確沒什么問題。可是具體到此次北伐,我軍的兵力卻是曹魏關中兵力所不能匹敵的,情況不可一概而論。且易者流變不居,因時而論。正如當年高皇帝出兵陳倉,一旦取得關中,則強弱之勢異位……”

諸葛喬侃侃而談,說了一通道理,還夾著許多魏霸半懂不懂的典故、經義,看起來是說這次北伐蜀漢的實力大于曹魏,實際上是否定了魏霸所說的出奇制勝。既然是堂堂之師,當然無須出奇也可制勝。因此,魏霸用來指責楊儀的理由也就不成立了。

魏霸靜靜的聽著,諸葛亮也在聽著,他看看口若懸河的諸葛喬,又看看沉默不語的魏霸,不禁暗自有些高興。諸葛喬今年已經二十四歲,四年前,他剛剛開府主政,就有意識的讓諸葛喬參與了丞相府的政事中來,經過幾年的歷練,諸葛喬的能力和見識都大有長進,在同輩人中已經出類拔萃。眼下和魏霸第一次見面的較量中就占了上風,雖不足道,亦可稍慰情懷。

等諸葛喬說完了,魏霸卻笑了起來,笑得很輕松,笑得很從容,笑得很不屑。

“諸葛兄的想法,聽起來很美。”

諸葛喬的臉色頓時非常尷尬。聽起來很美,無異于是說他紙上談兵。他看了諸葛亮一眼,諸葛亮微微的點了點頭,諸葛喬便拱拱手,面帶微笑的說道:“敢請魏兄指教。”

魏霸雖說不擅長權謀和場面上的應酬,可是不代表他是白癡,剛才諸葛喬說的這番話,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就是諸葛亮的想法,甚至是整個丞相府的想法。他們以為這次蜀漢北伐,面對準備不足曹魏是穩操上風,所以可以摧枯拉朽的擊敗他們,可實際上蜀漢除了兵力上稍占優勢之外,并沒有什么必勝的把握。

這個心理是個非常危險的心理。而具體到當前,這就是諸葛亮和老爹魏延在戰略上分歧的心理基礎。

“我雖然對兵事不怎么了解,可是我聽說,丞相帶到漢中來的十多萬大軍,除了剛剛收復的南中蠻夷羌軍之外,大多都是新兵,沒有殺過人,沒過負過傷的新兵。”魏霸淡淡一笑:“恕我冒昧,我并不覺得我軍的實力強于魏軍,因此也并不認為勝利翹足可待,我們也因此可以滿足于現狀,裹足不前。”

諸葛喬啞口無言,求助的看向諸葛亮。諸葛亮撫著胡須,略作思索,平靜的說道:“兵的強弱,并不在于經歷過多少戰事,而在于人心所向。魏霸,你還是太年輕了,不知道曹魏篡漢,看似強大,其實已經大失人心。孟子曰:得人心者得天下。軍誡有云:萬人必死,橫行天下。昔軒轅氏整卒數萬,制四方,定海內,何況我軍以數十萬之眾,據正道而臨有罪?雖不敢說所向必克,可是也不至于會有那么困難。曹魏雖強,也不過是待死之人罷了,何足懼哉。”

魏霸雖然早就料到了諸葛喬所說的大部分意思都是來自于諸葛亮,可是當他聽到諸葛亮親自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還是被雷住了。

這就是多智近乎妖的諸葛亮?

這就是將來能打得司馬懿閉營自守的諸葛丞相?

得人心者得天下?

萬人必死,橫行天下?

你真是個浪漫的丞相啊。你簡直比馬謖還馬謖,難怪你會將馬謖引為知已,委以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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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失敗的說客

現在魏霸知道為什么歷史上諸葛亮第一次北伐會不采用魏延的子午谷奇謀了,因為他認為這次以正道臨有罪,是所在必勝,所以根本沒有必要冒那個險。他也知道為什么諸葛亮的第一次北伐機會那么好,最后卻敗得那么快,隨后又以數萬大軍攻陳倉,卻成就了郝昭的赫赫威名。

因為他現在還是個浪漫的人,他根本沒有認識到戰場的殘酷,他還想著談笑間破軍殺將,決勝千里。他只有經歷了慘痛的失敗之后,才有可能成長為真正的名將。

的確,他后來成了名將,甚至成了智者的代名詞,三國演義中,劉備、曹操、孫權這些人都是配角,只有他才是當之無愧的男一號,就連老羅力捧的忠勇無雙關帝圣君,風頭都被他蓋過些許。

可惜,他現在卻是個浪漫的人,他成長的代價,就是眼前這個一旦失去就再也不可能重來的戰機。

“萬人必死,橫行天下?”魏霸說道:“丞相是意思是說,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

諸葛亮父子互相看了一眼,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魏家父子粗鄙無文,看來不是虛言,這個魏霸居然用鄉間俚語來理解他的話,雖說大致意思不差,可是品味實在不敢恭維。

“差不多吧。”

“那丞相覺得,一個不要命的士卒,能夠打敗幾個對手?”

諸葛亮真的不高興了,面無表情,一聲不吭。諸葛喬連忙笑道:“魏兄,這只是個比喻,怎么能具體比較呢。”

魏霸搖搖頭:“丞相,諸葛兄,我讀書少,不知道那些上古的傳說。不過,我多少也讀過幾句《論語》,知道夫子說過‘不教而戰,謂之殺’,以未經大戰之卒,對陣久經沙場之敵,丞相,竊以為非仁者所當為。且魏強漢弱,殺敵一千,自殺八百的事,魏做得,我大漢卻做不得。先主猇亮之敗,多年精銳損失殆盡,致使丞相聞南中之變,也只能息兵殖谷,三年方能南征。今天若有閃失,丞相以為又需要多少年才能恢復?”

諸葛亮眉頭微微一皺,輕輕的拍了拍面前的賬本,抬起頭對魏霸說道:“魏霸,你多慮了。這等軍國大事,自有爾父等重將良臣操心,你一個尚未出仕的年輕人能謀及此,固然可喜,卻也難免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不妨多聽聽別人的意見,增長見識,然后再說,也許會更準確一些。這樣吧,你的記賬法頗有可采之處,容我和府中掾吏們商議商議,再給你一個答復。至于楊儀那里,你就不用擔心了。楊儀是個識大體的人,他不會計較你一個年輕人的。”

魏霸看著送客之意非常明顯的諸葛亮,知道再說無益,只得暗自嘆息一聲,起身告辭。諸葛亮給諸葛喬使了個眼色,諸葛喬起身將魏霸送出大帳。魏霸出了大帳,郁悶的吐了一口氣,怎么別人都是舌燦蓮花,馬到成功,我就是白費口舌?看來我真不是個做說客的材料啊。

他沮喪的向諸葛喬拱了拱手,正要告辭,只見一個滿臉怒容的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連諸葛喬給他行禮都不理睬,直接往大帳里面沖。

諸葛喬一見此人,連忙對魏霸說道:“魏兄,請恕我不能遠送。”

魏霸無所謂的笑笑,正要說兩句客套話,帳門一掀,那個剛剛闖進帳去的中年人又沖了出來,兩步跨到魏霸面前,兩眼瞪得溜圓,厲喝一聲:“你可是魏霸?”

魏霸莫名其妙的眨眨眼:“我是,你是……”

“豎子,我是誰你都不認識,就敢打傷我兒子?”

中年人勃然大怒,揮起馬鞭就抽了過來。正在遠處等候的敦武一看那人就警惕的趕了過來,此刻更是二話不說,迎上前去,一手托住那中年人的手腕,用力一擰,奪下他的馬鞭,另一只手已經無聲無悄的捏成拳轟了出去。

一聲巨響,那中年人橫飛兩步,轟然倒地。敦武這一拳打得非常重,痛得那中年人抱著腹部,連吸冷氣。

諸葛喬大吃一驚,顧不得責備魏霸,連忙趕過去扶起中年人,連聲叫道:“后將軍,后將軍,你沒事吧?”

魏霸剛才已經聽明白了,這人便是劉鈺的父親劉琰,官居后將軍,是很早就跟著劉備的從龍之臣。

“阿……喬,給我……拿下……這個豎子。”劉琰痛得眉眼都抽搐得擠在了一起,白晳的臉龐現在更是煞白,額頭全是細密的冷汗。他倒在地上抽搐著,身上的錦衣也沾上了不少泥土草屑,一片狼藉,哪里還有什么后將軍的風度。

“他……他怎么了?”諸葛喬不解的問道。

“他……他打傷了我的鈺兒。”劉琰又痛又急,涕淚交流:“我的鈺兒可能要殘廢了。”

“啊?”諸葛喬大吃一驚,下意識的站了起來,尖聲叫道:“怎么會這樣?”

帳門一掀,諸葛亮走了出來,嚴厲的掃了一眼,不快的喝道:“何事喧嘩?”他一眼看到躺在地上,淚流滿面的劉琰,也吃了一驚。“威碩,你這是……”

劉琰翻身爬起,撲到諸葛亮的跟前,連連叩頭,泣不成聲:“丞相,丞相,你要為我做主啊。魏延的兒子魏霸在大營里行兇,打傷了我的鈺兒。我的鈺兒要成廢人了,請丞相為我做主,討回公道。”

諸葛亮轉過頭看著魏霸,眉頭微皺,沉聲道:“魏霸,可有此事?”

魏霸一直靜靜的打量著他們。自從敦武一個回合將劉鈺從馬背上扔了下來,他就對眼前的這一幕有了心理準備,只是沒想到會來得這么快而已。躲是躲不掉的,他只有硬著頭皮迎上去,看看諸葛亮會如何處理這件事,再看那個護短護得很霸氣的老爹能不能扛得住。

“有這回事。”

“究竟是為了什么原因,居然在大營里大打出手?”諸葛亮的語氣有些不善了。

魏霸不緊不慢的說道:“我也不太清楚。當時我正在楊參軍的帳外等候,劉鈺帶了幾個人,騎著馬,一路橫沖直撞,闖到營前……”魏霸把當時的情況簡單的說了一遍:“當時在場的有幾十個人,我相信現在還有人沒走,丞相如果不信我的話,大可以派人去問一問便知。”

諸葛亮皺了皺眉頭,轉向劉琰說道:“是這樣嗎?”

劉琰愣了一下,他一聽到劉鈺被人打傷了,動彈不得,便亂了方寸,根本沒有細問就急著趕來向諸葛亮匯報,要諸葛亮幫他討回公道,哪里知道當時究竟是什么樣子。現在諸葛亮問他,他也知道有問題,一是劉鈺居然在大營里馳馬,這嚴重違反了諸葛亮的軍令;二是劉鈺先發難,己方人多,而對方出手的只有一個侍衛,這架輸得可有些丟人。可是他倚仗著自己和諸葛亮的關系親近,根本不去回答諸葛亮的問題,反咬一口:“丞相,不可聽他一面之辭,我的鈺兒被他打成重傷,這終究是事實……”

“住口!”諸葛亮變了臉色,低喝一聲,轉身對諸葛喬揮了揮手:“將他扶到帳里去,然后你去問問究竟是什么情況,速速回來報我。”

諸葛喬應了一聲,半拖半扶的將劉琰拽進了大帳。諸葛亮反身進帳,對魏霸說道:“你也進來,我要當面問個清楚。”

魏霸一聲不吭,抬腿就準備進帳,敦武一把拽住了他,連使眼色,示意他不要進去。魏霸笑笑,附在他耳邊交待道:“你快去通知將軍,然后……”

敦武細細的聽完,轉身走了。魏霸整理了一下衣擺,從容不迫的進了帳。劉琰的情緒原本已經穩定了一些,看到魏霸進來,又有些激動起來,嘶吼著就要撲上來撕打,旁邊一個衛士見了,連忙攔住他。劉琰連連用力,卻無法推開那個侍衛,氣得七竅生煙,只能戟指著魏霸,大聲罵道:“豎子,你敢打傷我兒子,我要你付出慘重的代價。等魏延那匹夫來了,我要問問他是怎么教子的……”

諸葛亮臉色陰得快要滴水,可是他還沒來得及喝斥劉琰,魏霸忽然迎了上去,一手握著劉琰伸出的手指,用力一擰,一手高高揚起,狠狠的扇在劉琰的臉上。

“喀巴”一聲脆響,劉琰的手指斷了。

“啪”的一聲脆響,劉琰氣得通紅的臉上突然多了一個白色的掌印,緊接著迅速變紅,半邊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腫了起來。

劉琰愕然,半晌才反應過來,他抱著斷指,“嗷”的一嗓子叫了起來,聲音大得把同樣驚愕不已的諸葛亮嚇了一跳。

“你指我,我就擰斷你的手指。你敢罵我父親,你就打你的臉。”魏霸眉毛一挑,一臉的蠻橫:“你要是不服,可以再試試,看我會不會把你打得和你兒子一樣半身不遂。”

諸葛喬跨進帳來,正好聽到魏霸殺氣騰騰的這句話,再一看劉琰那高高腫起的半邊臉,和抱在胸前、角度怪異的手指,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他的身后,走出來一個面色微黑的少年,正是那個義陽人傅興。看到劉琰這副模樣,他也愣在那里,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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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9章 朋友很少,仇人很多

丞相中軍大帳很寬敞,并不會因為這幾個人而變得逼仄,可是劉琰凄慘得幾乎能撕破大帳的哭喊聲卻將原本肅穆的氣氛沖得一干二凈,再無一絲應有的莊重。
諸葛亮輕輕咳嗽了一聲,這一聲并不響亮,可是落在別人的耳朵里卻是效果驚人。特別是哭喊得像個潑婦一般的劉琰,聽了這一聲咳,立刻緊緊的閉上了嘴巴,哪怕是疼得冷汗直流,也不敢再喊一聲。他緊緊的咬著嘴唇,淚水在眼眶里打著圈,可憐兮兮的看著諸葛亮,雙膝慢慢彎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聲道:“丞相,此子蠻橫無禮,以下犯上,請丞相主持公道。”

諸葛亮掃了他一眼,擺擺手:“你且起來,站在一邊,且待我問清楚究竟是什么情況再說。”

“喏……”劉琰捂著手,費力的用胳膊抹了抹淚水,委屈的站在一旁,輕聲抽泣著。大帳里安靜下來,更透著一股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沉重。

諸葛亮瞥了帳門口的諸葛喬和傅興,招了招手。諸葛喬趕上前去,拱手道:“丞相,屬下剛剛出營,正好遇到傅興,他當時就在場,是以屬下將他帶來了。”

諸葛亮點點頭:“傅興,劉鈺是如何與魏霸發生沖突的,你可是親眼所見?”

傅興上前施禮,沉聲道:“正是。”

“那好,你如實講來。”

“喏。”傅興看看魏霸,又看看劉琰,猶豫了片刻,開始講述當時的情況。魏霸一聲不吭的站在一旁,似笑非笑的看著傅興。傅興會怎么說,他并不清楚,但是他也沒有把希望寄托在傅興身上。既然傅興會和劉鈺走在一起,他們之間的關系當然要親近過一個未曾謀面的老鄉。傅興如果拉偏架,歪曲事實,他也可以理解。

不過,出乎他的意料,傅興并沒有這么做,他原原本本的將入營之后發生沖突的經過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他一開口,說到他們乘馬入營時,劉琰的眼神就變得非常不善,惡狠狠的瞪著傅興,如果不是在諸葛亮的面前,也許他就會撲上來揍傅興一頓。

當傅興講到魏霸多次稱劉鈺是佳人,劉鈺因而惱羞成怒,最后讓人打魏霸,并且發展到自己拔刀要砍殺魏霸時,劉琰再也忍不住了,他撲上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豎子,你敢血口噴人?我知道了,你也是義陽人,他也是義陽人,所以要你幫著他,是不是?”

傅興臉上火辣辣的,他向后退了一步,躬身道:“回稟將軍,屬下只是實話實說,并無遮掩之處,更沒有因為同是義陽人而有所偏袒。將軍如果不信,可以去營中查訪,自會明白。”

“胡說,你分明是在偏袒他!”劉琰氣急敗壞的怒吼道:“就算是鈺兒有什么錯,也是被你們這些人,特別是你帶壞的……”

魏霸冷眼旁觀,對劉琰的蠻不講理和愚蠢非常滿意。諸葛亮嘆了一口氣,揮了揮手:“來人,將后將軍扶下去休息。魏霸,事情的經過,我已經清楚了,這事曲不在你。不過,你擰斷后將軍的手指,又當眾摑擊他,有以下犯上之嫌。看在是他污辱你父親在先,這件事我就不與你計較了。不過年輕人的戒之在斗,以后做事要沉穩些,切不可再如此魯莽。你可記住了?”

魏霸躬身施禮:“多謝丞相教誨,魏霸一定銘記在心。”

“好了,你先回去。你的賬本就放在這里,我自會轉交楊參軍。”

“多謝丞相,霸告退。”魏霸瞥了一眼面色蒼白的劉琰,剛要轉身離開,忽然看到了低著頭站在一旁的傅興,不禁心中一動。他對傅興印象不錯,當然不希望他因此而遭到了劉琰的毒手。可是此時此刻,他又不可能當著諸葛亮的面威脅劉琰,當然劉琰也不會聽他的。他想了想,轉身走到傅興面前,欠身施禮。傅興嚇了一跳,連忙還禮。

“多謝傅兄仗義執言,否則我今天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魏兄此言差矣,就算我不說實話,以丞相之明,又怎么會讓魏兄受了委屈。”傅興顯然老成得多,他連忙給魏霸遞眼色,示意他不要說錯了話,謝錯了人。

魏霸心中有數,卻故意說道:“丞相日理萬機,哪有時間管這樣的小事,就算以后能夠弄明白,我一時的委屈總是要受的。傅兄的大恩,我銘記在心,稟告了父親之后,我再登門拜謝。”

“多謝多謝。”傅興松了一口氣,有魏延這樣的軍中重將為他說情,就算劉琰容不下他,諸葛亮也不會為難他。在劉琰手下肯定是混不下去了,有了魏延這條路,說不定能有更好的前程。

魏霸再次致謝,這才出了帳。剛從帳里出來,他就看到了駭人的一幕。魏風和魏武兩個人帶著十幾個面色不善的親衛,大步流星的趕來,一個個盔明甲亮,全副武裝,渾似要去打仗一般。親衛人數雖然不多,行走之間卻是一個沖鋒陣型,大有一句不合便動手搶人的架勢。中軍大營里的衛士如臨大敵,卻又不能做出太激烈的反應,畢竟對方只有十來個人。只有大帳前的衛士不敢大意,有意無意的擺出了防守陣型。其他的衛士只是提高警惕,可他們不自然的臉色則暴露了他們此刻的緊張和戒備。

“大兄,你這是……”

魏風趕到魏霸面前,擠了擠眼睛,然后雙手抱著魏霸的肩膀,很夸張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緊張兮兮的說道:“阿霸,你沒傷著哪兒吧,有沒有人欺負你?”

魏霸強忍著笑,一本正經的說道:“兄長,你這話說到哪兒去了,有丞相在此,誰能欺負我。我好得很,一點事兒也沒有。”

“那就好,那就好。”魏風一揮手,親衛們呼啦一下子涌了過來,將魏霸圍在中間,嚴密的保護起來。魏風輕聲道:“你們稍微等我一下,我進帳對丞相說幾句話就出來。”

魏霸連連點頭,順手拉住了魏風,把剛才帳中的事說了一遍,特別提到了傅興。魏風眉頭一挑:“是他幫忙啊。那就更好辦了,你放心,他幫了你,就是我魏家的朋友,誰敢動他,我魏家不會坐視不理的。”

說完,魏霸走到帳門口,換了一副恭敬的架勢,報名請進。時間不長,諸葛亮傳令讓他進帳。魏風低著頭,進了帳,撲通一聲跪倒在諸葛亮面前:“丞相,我有罪,請丞相責罰。”

諸葛亮詫異的看著他:“你又怎么了?”

魏風用力的擠了擠眼睛,又吸了吸鼻子,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多了幾分哭腔。“丞相,我正在與父親操練,聽部下傳報,說有人在丞相大營中圍攻我弟弟魏霸,還有騎兵。一時緊張弟弟的安危,帶著正在操練的士卒趕了過來。事出匆忙,沒來得及解甲,又走得比較急,犯了丞相軍令。”

諸葛亮有些無奈的苦笑道:“你是擔心我不能公平處事,為難你弟弟?”

魏風連連叩頭。“丞相誤會了。丞相以法制國,公平有口皆碑,我豈能有什么擔心。只是我弟弟前不久剛剛病過一場,尚未痊愈,腦子有時候不是很清楚,容易犯渾。我擔心他一時言語不慎,得罪了什么人,或者違犯了丞相的軍令,自取其咎,是以著急。好在剛才我到營中問了一下,看到了幾個旁觀者,得知他并無什么過失,這才知道自己魯莽了。丞相,我已經把那些人請到帳外了,丞相如果想問當時的情況,現在就可以。”

“不用問了,我剛才已經聽傅興說過。我相信他不會說謊,辱沒傅將軍的遺聲。”諸葛亮擺擺手:“好了,你也不用請罪了,帶著魏霸和你的部下離開,免得引起他人猜疑。”

“謝丞相。”魏風翻身爬起,正要離開,又想起了什么,轉身對諸葛亮道:“丞相,我還有一個請求。”

諸葛亮皺皺眉,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卻不肯說出來。“你說。”

“我剛剛聽弟弟說,是傅興仗義執言,這才洗清了他的委屈。我想稍候請他赴宴,聊表謝意,還請丞相允準。”

諸葛亮點點頭:“這是應該的,我知道了。”

魏風這才眉開眼笑的沖著傅興拱拱手:“傅兄,不知道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請到我營中一敘,容我父子略備薄酒,以謝傅兄大恩。”

傅興含笑道:“魏兄言重了,屆時一定前往叨擾。”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魏風微微一笑,轉身出帳,帶著魏霸、魏風,在親衛們的簇擁下揚長而去。出了大營,魏風興奮的一拍魏霸的肩膀:“好小子,你的法子還真靈,兩滴眼淚,就把事兒全擺平了。”

“這就叫以退為進,以守代攻。”魏霸得意的一笑:“和丞相硬碰硬,我們怎么可能討到便宜,既然實惠已經撈到了,總得給丞相一個臺階好下。”

魏風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阿霸,你這次又立了一功,不僅給老爹增了面子,還幫魏家爭取到了一個朋友。”

魏霸不以為然。“多一個朋友也不至于高興成這樣吧,何況傅興只是個小小的都尉,又不是什么坐鎮一方的重將。”

“這你就不懂了,他真要是坐鎮一方的重將,我倒不敢拿他當朋友了。”魏風看看四周沒有外人,這才用力的一拍魏霸的肩膀,感慨的說道:“你更不懂的是,對于我們魏家來說,多一個仇人很平常,多一個朋友,卻是非常非常非常稀罕的事。唉,其實應該這樣說,我們魏家幾乎就沒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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