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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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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莊不周] 霸蜀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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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 0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560章 防人之心不可無
        

  在關中局勢日趨緊張的同時,臨賀郡的戰局也一觸即發。陸遜將費禕打發走了之後,就進軍臨賀,直逼龜山陣地。見陸遜率領大軍親至,相夫不敢大意,立刻把消息報告給了魏霸。魏霸隨即帶領親衛營趕到了龜山。

  在仔細的觀察了龜山陣地的形勢之後,魏霸決定放棄龜山,退回臨賀城。臨賀城已經在臨賀郡的最南端,快要進入蒼梧郡,退到這裡,就等於放棄了大半個臨賀郡。對魏霸的這個決定,很多人不理解,特別是那些剛剛投靠的蠻子將領,他們都以為神將是戰無不勝的,任何敵人都不在話下,現在大戰還沒開始,神將就決定撤退,未免有些喪氣。

  相夫也有些疑惑,不過他更擔心神將的名譽。見旁邊那些將領互相交換眼神,他就知道了他們心裡所想,便主動問道:「將軍,這麼做是不是太軟弱了一些?」

  魏霸不以為然的說道:「軟弱什麼?有攻有守,有進有退,這是必然,誰也沒說一定要進攻才能取得勝利,防守成功也是勝利,你們說是不是?」他轉身對那些蠻將說道:「你們有誰聽我在課堂上說過一定要進攻才能獲取勝利嗎?」

  那些將領互相看了看,不約而同的搖了搖頭。他們成為魏霸的部下之後,都接受了魏霸的兵法訓練。不過對很多人來說,聽神將親自講課只是一項榮譽,對於講了什麼,他們其實並沒怎麼在意。對他們來說,戰鬥就是聽到命令之後向前衝鋒,誰衝得快誰就最勇敢。至於謀略什麼的太複雜了,這種費腦筋的事情還是由神將去考慮吧。

  現在魏霸當著眾人的面來考他們。他們卻不能說自己不知道,那也太丟人了,只能一個個一正經的點點頭,彷彿自己非常理解神將的意思似的。只是點了頭之後發現別人都在點頭,又不免有些懷疑別人是真懂了,只有自己沒有聽懂,更不敢把自己的真實意思表露出來。

  一時間,附和聲一片。

  魏霸也不點破,他知道這些人沒什麼文化。要想在短期內大幅度提高素質不太可能。他對相夫說道:「我們的目的是獲取勝利,而不是進攻或者防守,進攻也好,防守也罷,都是手段。不是目的。孫子說過,不戰而勝才是用兵的最高境界。當初建立龜山陣地,並不是為了阻擋陸遜的大軍,這裡的地形只適合阻擋小規模的騎兵,卻擋不住大量的步卒。選擇一個合適的陣地是用兵的基礎,我們不能因為所謂的面子把自己置於不利之地。這是愚蠢的表現,而不是勇敢的表現。」

  相夫連連點頭。他自己是知道一些道理的。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為了配合魏霸教育那些蠻子。有相夫做表率,又有魏霸現身說法,蠻子們沒有什麼太大意見。很聽話的撤了。

  魏霸一路撤到臨賀城,身後便是狹窄的山谷,看到了大山,蠻子們心裡安穩了許多。有些聰明的人已經慢慢意識到了魏霸的用意。再有人質疑魏霸時,他們就主動地替魏霸解釋。魏霸注意到這些情況之後。對那些人進行了嘉獎,見縫插針地對蠻子進行教育。

  得知魏霸把陣地後撤,陸遜並不意外,相反他覺得非常不安。他召集眾將議事,決定繼續前進,大軍一直推進到臨賀城下。雖然還沒有攻克臨賀城,但順利收復了大半個臨賀郡,對鼓舞士氣也起到了不小的鼓舞作用。襄陽之戰以後,吳軍面對魏霸就沒什麼自信,包括陸遜在內的數名重將先後敗在魏霸手下,不少人都對魏霸有了恐懼感。特別是那些山越,有人在私下裡說魏霸是戰無不勝的神將。這次一箭未發就奪回數城,士氣多多少少有點提升,至少他們不再認為魏霸是不可戰勝的了。

  一進一退之間,雙方的士氣有了微妙的變化。這些變化很快就被魏霸察覺了,然而他並沒有做出過激的反應,他只是靜靜地觀察著雙方的局勢,不動聲色地引導己方士氣的走向。士氣雖然有些低落,卻還不至於到崩潰的地步,在魏霸的引導之下,很多人都相信這只是暫時的退卻,是為了最後的勝利,就像打人之前先要把拳頭收回來一樣,暫時退去只是為了更好的出擊。

  在這件事上,魏霸從親衛營中抽調出去的基層軍官起到了良好的作用。他們對魏霸的信心無可置疑。

  魏霸部下的士氣沒有受到太大干擾,可是他的暫時退卻卻對其他人產生不小的影響。費楊再次來到臨賀城,見面寒暄之後,他對魏霸說,我們來已經聯絡好了,只等將軍進入長沙,我們就起兵響應。可是陸遜一來,將軍便不戰而退,現在很多人開始懷疑將軍不是陸遜的對手,他們又有些猶豫了。

  魏霸笑了笑。「難怪你們不是陸遜的對手。」

  費楊臉色有些難看。「將軍這是什麼意思?」

  魏霸不緊不慢的說道:「你瞭解過我和陸遜交戰的經歷嗎?到現在為止,我和陸遜這是第三次交手。第一次在襄陽,第二次在辰陽,我不敢說我取得了大勝,但是至少沒有敗。而你們呢,和陸遜交手多次,損失慘重,到現在只能躲在深山裡面,不敢出來,你們還敢來指責我,不覺得可笑麼?」

  費楊沉默著,卻掩飾不住自己的怒氣。他沒有想到魏霸會這麼無禮。他想了想,說道:「將軍,我們不懂什麼兵法,敗給陸遜,的確是我們無能。正因為我們自己能力不夠,這才把希望托在將軍身上。如果將軍也不能戰勝陸遜,我們很難下決心支持將軍。」

  魏霸目不轉睛的打量著費楊:「這是你個人的意見,還是你們所有人的意見?」

  費楊躬身道:「是他們的意見。對於我個人來說,我是相信將軍的。只是將軍也要理解我,關係到身家性命,誰也不會輕易做出決定。」

  魏霸點點頭。「我知道你們的難處,所以也不會逼你們。合作嘛,就要雙方自願,你情我願才有意思,強迫那就不叫合作了。你說是不是?」

  費楊非常勉強的笑了笑:「將軍說的有理,我們也是這麼想。將軍理解我們的難處,我非常感謝。」

  魏霸起身,把費楊領到地圖前,指著南海郡說道:「交州數郡基本上都已經落入我的手中,吳軍要想進入交州,無非三條路,西面是嚴關,中間是臨賀,東面就是大庾嶺。中西兩條路都在我的控制之下,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吳軍通過大庾嶺進入南海郡,轉而進攻蒼梧,這條路是你們控制範圍以內,如果你們能夠阻止吳軍進入南海,便是大功一件。」

  費楊皺著眉頭,沒有說話。

  魏霸接著說道:「目前吳軍的主力就在臨賀與我對峙,進入南海的偏師兵力不會太多,我相信以你們的實力一定能夠做到。如果你們還有難處,我可以派一部人去幫助你們。只是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實力來為他們提供糧草。」魏霸笑道:「你也知道,大山之中運糧是非常困難的。如果你們能夠提供幫助,我將非常感激。你們放心,將來我一定會加倍償還你們的,絕不會讓你們吃虧。」

  費楊苦笑道:「將軍能夠理解我們,我非常感激。將軍能派多少人幫助我們,我要看看我們能不能提供他們的糧草。將軍也知道,山裡的條件比較差,我要提前做好準備才行。」

  「兩到三千左右吧,太多了,我怕你們負擔不起,太少了又不夠用。」

  費楊鬆了一口氣。「兩、三千人應該沒問題。那什麼時候出發,將軍你親自去嗎?」

  魏霸搖搖頭。「我是不會親自去的,我還和陸遜對陣,再一次打敗他。」

  費楊有些失落。「看來他們想要面見將軍的願望還要再等一段時間了。」

  魏霸安慰道:「我想不會太久的。孫權倒行逆施,天必亡之。」

  送走了費楊。夏侯玄把魏霸拉到一邊,悄悄的說道:「你真要派人進入廬陵?」

  「是啊,我現在很擔心吳軍會派一隻偏師進入南海。我想派人控制大庾嶺,為以後爭奪南海做準備。」

  夏侯玄搖搖頭。「我不是反對你的意見,可是我想提醒一句,費楊這個人可能不太可靠。」

  魏霸有些不解。「為什麼?」

  夏侯玄得意的笑笑:「你別忘了,我最擅長的事情是什麼。」

  魏霸似笑非笑的看著夏侯玄。「真的假的,費楊也不可靠?他和陸遜有殺兄之仇,又接受了曹魏的印綬,應該不會和陸遜勾結吧。要不然他成了什麼人?」

  「話是這麼說,可是我就是覺得費楊不太可靠,具體的理由我也說不清楚,只想提醒你小心一點。」

  魏霸拍拍夏侯玄的肩膀。「這才像一家人嗎?以後要再接再厲。」

  夏侯玄瞥了肩膀一眼:「你是不是也覺得費楊不可靠?」

  魏霸笑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行軍作戰,謹慎為上。你看我像那麼大意的人嗎?我相信費楊,卻不會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他的身上。」

  夏侯玄很意外。「怎麼沒看出來你還這麼謹慎。」

  「所以說嘛,你的觀人之術還有待提高。」魏霸撫著頜下的短鬚,擺出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說道:「小子,當努力之。」

  「且——」夏侯玄拉長了聲音,以示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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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2
發表於 2014-6-1 00:20:27 |只看該作者
第561章 天意
        

  周魴匆匆走進陸遜的大帳,剛要說話,卻看到潘濬也在座,不免有些意外,步子滯了一下,趕上一步,向潘濬見禮,然後便把探詢的目光轉向了陸遜。
  
  陸遜一動不動,看著案上的地圖,手指在廬陵郡、大庾嶺的位置輕輕的敲擊著。周魴瞥了一眼地圖,特別看到了陸遜手指的位置,立刻明白了陸遜的意思,連忙笑道:「二位將軍,有消息來了。」

  陸遜淡淡的說道:「魏霸在忙什麼?」

  「他在城裡備戰,看樣子,他打算在臨賀死守。臨賀城裡到處都是人,還有好多蠻子。他們雖然穿著我軍的制式札甲,卻不太習慣,依然不改蠻夷本性。」周魴笑了笑,言語中有些不屑:「魏霸想要把這些蠻子變成身經百戰的精銳,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

  陸遜嘴角一挑,沒有評論,潘濬也笑了一聲,讚道:「子魚的手下很得力啊。」

  「多謝將軍謬讚。」周魴不冷不熱的說了一句,既不失禮,也不熱情。如果不是陸遜暗示他不要瞞著潘濬,他還真不打算把這樣的事也告訴潘濬。

  「除了死守臨賀之外,魏霸有沒有出兵大庾嶺的計劃?」

  「有,不過他還是滿足於守,並沒有因此進入豫章的想法。」周魴頓了頓:「將軍,是不是要把餌放得大一點?」

  「不急。」陸遜擺擺手,示意周魴不要急躁。「做什麼事都不能太露痕跡,否則容易露出破綻。順其自然吧。」

  「喏。」周魴應了一聲,將幾張紙往陸遜面前一放,躬身退了出去。陸遜拿起那幾張紙,掃了一眼,轉手交給潘濬。潘濬也不推辭,接過來看了一遍,慢慢的放在案上,沉吟了片刻:「看來魏霸比曹休要聰明不少,想誘他上鉤,還真是不容易。」

  「不錯,此子看似魯莽,其實謹慎之極。」陸遜伸出手指,掐了掐酸脹的眉心:「不知道費楊是不是太急了。露出了破綻。」

  「也有可能是費楊出賣了我們也說不定。」潘濬插嘴道。

  「是啊,用間不易,能找到合適的人更難。由此可見,當年諸葛亮讓魏霸行間長安是何等不易。」

  潘濬打趣的說道:「可能也正因為如此,周子魚才碰到了對手。」

  「這樣也好。大王的意思,不就是想借魏霸這塊砧石來打磨他們嘛。」

  「話是這麼說,我卻擔心我們成了魏霸的砧石。」潘濬嘆了一口氣,「魏霸將那麼多蠻人將領帶到臨賀來,大概也有以戰代練的意思。此子心思甚大,將來恐怕會為禍天下。」

  「是你女兒女婿說的,還是你親眼所見?」

  「都有吧。」潘濬嘿嘿一笑:「我也算是經歷過一些世面。可是看到魏霸這個年青人,才真正覺得深不可測。別的不說,他的機械之術彷彿是突然冒出來的,由師承都無從說起。而且在此之前,也沒有發現他在這方面有任何興趣。病了一場,卻因禍得福,脫胎換骨。面目一新,著實讓人不解。」

  陸遜眉頭一挑:「竟有此事?承明。細細說來聽聽。」

  潘濬愕然,對陸遜表現出來的關心大感意外。不過,他還是把自己對魏霸的瞭解說了一遍,畢竟陸遜現在是主將,他對魏霸瞭解得越多,制定戰術的時候越有針對性。陸遜不把他當外人,他也不能藏著掖著。

  聽完了潘濬的話,陸遜出神了片刻,他目光一閃,向潘濬挪了挪。「承明,你不覺得這有些奇怪嗎?一個毫不出眾的少年,怎麼病了一場,就突然變了個人似的?若是從此痛改前非,努力向學,這還情有可由,可是他居然無師自通了機械之術,這未免……」

  潘濬也突然覺得有些異樣,他想了想,臉色也變得不安起來:「伯言,你莫非覺得這就是天意?」

  陸遜苦笑著搖搖頭:「天意難測,我只是覺得這太不可思議了些。冥冥之中,也許上蒼在注視著我們,誰又能說得定。」

  潘濬不禁覺得一陣寒意,頭皮一陣發麻。他原本也沒想太多,可是現在聽陸遜一說,居然和天意扯上了關係,未免讓人心生不安。再想到魏霸的神將之名,精明如潘濬,一時也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不管是不是天意,我等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自然要與魏霸血戰到底。」陸遜打斷了潘濬的思索,拍了拍案前的地圖:「承明,既然誘敵之計急切之間無法見效,我們可能還要立足於強攻。正面擊破魏霸……」陸遜雖然極力想讓自己顯得平靜從容,說到魏霸的名字時,卻不由自主的滯了一下,這才接著說道:「也許對扭轉當前的不利局面最有效。是以,我想緩緩圖之,周密部署,以求一戰解決問題。」

  「那是當然。」潘濬應道:「可是,伯言,你若是想和當年一樣以守為攻,我看有些困難。從襄陽之戰開始算,我們已經連續戰鬥了兩年,而且接連損兵折將。大王已經急了,怕是不會讓你從容應付。」

  「魏霸同樣不能從容。」陸遜堅持道。

  「是的,魏霸可能急於支援關中戰場,也希望盡快結束戰鬥。這一點,我們差不多。可是你要清楚,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是戰是和,魏霸自己可以決定,諸葛亮遠在關中,怕是指揮不動他。可是大王卻近在武昌,他能忍耐到幾時,我們卻是說不準。萬一……」

  陸遜眉頭微皺,過了良久,無聲的嘆了口氣。武昌的事,他已經知道了,孫權的心情,他大致也猜得到,潘濬的提醒可不是危言聳聽,而是切實存在的問題。

  「就算是大王有命,也要根據實際情況來定,我們為將的,可不能惟上是從。」陸遜最後下了一個結論。潘濬沒有再勸,他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是不容易了。

  經過十幾天的準備,陸遜兵臨城下,正式開始對臨賀城的圍攻。臨賀城的西南是一片平地,陸遜的大營就紮在這裡。在臨賀城的西北方向有一座山嶺,呈西北、東南走向,正好繞過陸遜大營的後方,雖然不高,位置卻非常重要。山嶺的西側就是越城嶺,兩者之間有一道寬約兩里,長約三十多里的峽谷,一直通往桂嶺。

  魏霸在這座山嶺上佈了一個防守陣型,和臨賀城成犄角之勢。陣勢由山嶺之上一直延伸到山谷中,攔住了吳軍進入山嶺的道路。陸遜經過仔細研究,決定先取山嶺上的陣地,只有先拿下這道山嶺,才有可能確保大軍的後路安全。魏霸善於出奇,陸遜可不希望大軍攻城之時,突然從後面冒出來一股敵人。

  促使陸遜下這個決心的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魏霸本人就在山嶺上。擒賊先擒王,陸遜雖然不知道這句名言,卻知道這個道理。如果能擒獲魏霸這個神將,其他的蠻子將不戰而潰。

  可是要攻山嶺並不容易。嶺高百丈有餘,山地奇險,又連綿數十里,要想徹底包圍山嶺是做不到的,陸遜只能派人先攻山谷間的陣地,希望突破這道陣地之後,深入山谷,然後切斷山嶺陣地和城池的聯繫。如果能把山嶺上的陣地變成無援的孤軍,對那些蠻子的士氣將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這是一場沒有什麼花招的戰鬥,只有一步步強攻。

  一切準備妥當,在一個朝陽初升的清晨,陸遜擺開了陣勢。兩萬大軍出營列陣,面南背北,正對著魏霸擺在山谷中的陣地。

  戰鼓聲隆隆響起,在山谷間回落。五千吳軍列成一個方陣,站在陣前,盔明甲亮,旌旗招展,士氣高昂,一看就讓人心生寒意。在他們的身後,一萬五千吳軍列成四個方陣,中軍最厚實,大約有八千人,左右兩側略落,各約兩千人,後陣又略厚,大約三千人。

  魏霸站在山嶺之上,看看遠處陸遜的中軍,再看看陣前的幾架高大的攻城車,不禁啞然失笑。這些攻城車還是他幫陸遜打造的,那時候是為了攻克襄陽,沒想到陸遜現在用來對付他了。

  「太初,你知道不,當時就用這種大車,險些攻克襄陽。」

  「是嗎?」夏侯玄看著那些足有五六丈高的大車,暗自吃驚。「那後來為什麼沒有攻克襄陽就撤退了?」

  「陸遜大概以為有了這些攻城車就能拿下襄陽,不再需要我了,所以他想挾持我。我豈能聽他的,就翻臉了,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故意的吧?」

  「話可不能這麼說,要有根據才行。」魏霸矢口否認。

  夏侯玄撇撇嘴,他聽說過那場戰事,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才不會相信魏霸只是因為意外才與陸遜翻臉呢。不過,他沒有戳破魏霸,以他過人的觀察能力,他發現魏霸有些緊張。不僅魏霸有些緊張,那些蠻子將領也很緊張,面對吳國最傑出的戰將陸遜,他們都有一種從心底裡散發出來的不安。與普通人不同的是,魏霸能夠正視這種緊張,並且企圖克服這種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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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 00:20:57 |只看該作者
第562章 考驗
        

  魏霸是有些緊張,卻不僅僅是因為畏懼陸遜的威名。陸遜的確是一個難以對付的對手,從費禕一去不返,到陸遜推進到臨賀城下,再到擺開陣勢,要強攻他的陣地,他就知道自己想訛詐陸遜的企圖落空了。與陸遜面對面的大戰一場,已經是無法逃避的事實。既然如此,怕也沒用,只有橫下一條心,與這位三國名將決一死戰。

  他擔心的是自己的部下能否經歷這次考慮。

  到目前為止,他的部下以蠻夷為主,從武陵帶過來五溪蠻四千人,烏滸蠻兩萬八千人,這其中又有兩萬多是剛剛組建的,根本沒有經歷過像樣的戰事,第一次作戰就是以幾萬人規模的大戰,他非常擔心那些蠻子能不能扛住壓力。這麼多人一起作戰,他也不可能面面俱到,只能希望他挑選出來的那四百多基層將領能夠發揮手足的作用,成為他身體的擴展,配合他控制好這支大軍。

  指揮幾千人作戰,很多人都可以做到,但是指揮上萬人甚至幾萬人作戰,卻是一個難度非常高的事情,那已經進入到指揮藝術的範疇。老爹魏延打了一輩子仗,到現在指揮過的人馬也沒有達到三萬之眾。

  僅憑這一點,他就有理由感到驕傲,而不僅僅是緊張。

  這一仗如果打贏了,或者說,沒有打敗,那他就可以躋身一流戰將的行列。可是如果打敗了,陸遜大概不會給他東山再起的機會,一定會窮追猛打,徹底把他消滅為止。他甚至覺得,陸遜之所以這麼強橫的逼他決戰,就是不想給他更多的成長時間。希望盡快的擊垮他。

  從某個角度來說,這無疑又是他可以驕傲的理由之一。

  為了這次大戰,魏霸準備了很長時間,特別是打造了大量的戰具。他有地利,只要蠻子們不慌,他有足夠的資本和陸遜拼消耗。可惜問題就在於此,蠻子們剛剛成軍,雖然一個個好勇鬥狠,但是從軍隊的標準來看。他們是新得不能再新的新丁,而陸遜的部下卻是戰鬥經驗豐富的悍卒,他們中的不少人都經歷過多次大戰,戰鬥經驗,特別是大戰經驗遠非這些新丁能比。

  一支軍隊的強弱。有時候並不在人多人少,還要看老兵有多少。如果說將領是軍隊的靈魂,那經驗豐富的老兵和基層軍官就是一支軍隊的骨幹。沒有這些骨幹,再多的人也只是一堆肉而已。

  魏霸欠缺的就是這些可以充當骨幹作用的老兵。能不能通過這次大戰,把這支軍隊錘煉成為一支雄師,還是徹底被打垮,魏霸心裡一點數也沒有。

  因為連他自己都是一個新丁——從指揮數萬人作戰的標準來看。

  雙方看起來人數差不多。其實在心理上卻根本不是一個檔次。只要看一眼雙方士卒的神情,大致就能猜到幾分。雙方士卒還沒有接觸,可是雙方將領的精神已經開始較量。夏侯玄雖然算不上名將,可是身在其中。卻能感覺得到這其中的區別。

  他也為魏霸捏一把冷汗,對魏霸此時此刻還能說笑話,他感到很欣慰。

  陸遜有條不紊,並不急著進攻。而是按部就班的做著戰前的準備。在戰鼓聲的指揮下,數百民伕走到了陣前。推動那幾輛大車向蜀漢軍的陣地移動。他們藏身在攻城大車的後面,喊著整齊的號子,走得並不快,可是那龐大的攻城車一步步走來,聲勢卻非常驚人,彷彿一座移動的堡壘,僅是體量就讓人心驚膽顫。

  這些攻城車主要是作為移動作戰平台,用來抗衡、壓制山嶺上的陣地,掩護在谷間進攻的吳軍。陸遜先出動這些體型巨大的攻城車,同樣也有心理威懾的作用。

  隨著攻城車越來越近,山嶺上的蠻子果然緊張起來,不少人握緊了手中的弓弩,眼睛死死的盯著越來越近的攻城車,氣息也變得粗了起來,有人不由自主的想拉弓放箭,阻止敵人的靠近。

  「不准發射!」強弩都尉白儉厲聲吼叫著,提著鞭子,在戰壕裡來回走動著。他一邊走,一邊打量著那些神情緊張的蠻子弓弩手,不斷的提醒道:「不要怕,這大車再大,難道還比山大?再高,難道還比山高?老子不下命令,任何人都不准亂動,搶了老子的先,老子要你好看。你老母的,抖什麼抖?你們家的惡婆娘又不在這裡,你緊張什麼?」

  白儉飛起一腳,將一個兩腿篩糠的小蠻子踢得一個趔趄,罵了一句。那個小蠻子臊得面紅耳赤,其他的蠻子哄笑起來,笑聲剛出口,白儉又罵道:「笑什麼笑,給老子留著力氣拉弓放箭,到時候多射殺幾個吳狗,多領點賞,好回家過年。誰他老母的不出力,休怪老子翻臉不認人,一箭先射殺了你狗日的。」

  蠻子們唯唯喏喏,對這個罵罵咧咧,卻又箭術無雙的強弩校尉都不敢呲牙。蠻子裡有不少箭術高明的獵手,剛剛來投軍的時候,都有些傲氣,不過和白儉比試了一番之後,沒有人再敢炸刺,都被白儉的箭術震服了。

  白儉一路罵過去,蠻子們緊張的情緒卻不知不覺的緩和了些。魏霸遠遠的看著,暗自點頭。看來這個其貌不揚的獵戶還真是個人才,陳到能把他派過來,著實夠意思。

  在白儉的喝罵聲中,攻城大車逐漸就位,民伕如潮水般的退去,吳軍弓弩手在盾牌手的掩護下趕到陣前,紛紛就位。看到一個個弓弩手在大車上就位,蠻子們又慢慢的沉默了。

  白儉仰起頭,向中軍打出旗號,請求射擊。魏霸點點頭,傳令兵走到戰壕邊,揮動彩旗,發出命令。鼓手揮動肌肉虯結的手臂,敲響了戰鼓。鼓聲一急,氣氛隨即緊張起來。

  「睜大你們的狗眼,看好了。」白儉一邊罵著,一邊從親衛手中接過弓,慢條斯理的搭上一枝鳴鏑箭,慢悠悠的走到剛才被他罵的那個小蠻子面前,用肩膀拱了拱他,笑道:「小子,你看哪個最不順眼?」

  小蠻子怔了一下,眨眨眼睛,指了指百步外大車上的一個神情剽悍的吳軍弓弩手:「他。」

  「看著,老子替你把他幹掉。」白儉依然不緊不慢的說道:「你信不信?」

  那小蠻子嚅了嚅嘴,沒敢說。那個吳軍弓弩手藏在盾牌的後面,只露出半張臉,又隔著這麼遠,看都不怎麼看得清,更別說射了。可是他又不敢說白儉射不中,生怕被白儉責罵。

  「膽小鬼。」白儉沉腰坐馬,將一張三石強弓拉得滿滿的,稍一瞄準,撒手鬆弦。

  「吱——」鳴鏑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嘯,飛出陣地,直撲百步外的攻城大車。嘯聲刺破了鼓聲,吸引了雙方將士的目光,準確的掠過兩面盾牌之間的間隙,正中那名吳軍弓弩手的胸口,輕易的破開了他身上的輕甲。箭上挾帶的力量未盡,帶著他向後連退幾步,翻身從大車上摔了下去。

  雙方將士都被這一箭驚呆了,一時忘了叫好。白儉瞪了一眼那個目瞪口呆的小蠻子。「如何?」

  「大人,你……你真是……神了。」小蠻子結結巴巴的說道。

  「嘿嘿,用點心,你也可以的。」白儉拍拍小蠻子的肩膀,沉下臉,大喝一聲:「還愣什麼,給老子射,射他們八代祖宗。」

  「喏!」弓弩手們這才回過神來,齊聲應喏。

  「上箭!」白儉一聲大喝,第一排弓弩手應聲上箭,將手中的弓弩斜斜舉起。

  「第一排發射!第二排準備!」白儉再次大喝:「射!」

  「嗡」的一聲悶響,無數弓弦顫動,第一排弓弩手鬆開了手中的弓弦、弩機,射出了第一陣箭雨。長箭帶著不祥的厲嘯,撲向百步外的攻城大車。

  「再射!」白儉眯起了眼睛,一邊打量著遠處的吳軍,一邊再次下令。

  又是一聲悶響,又一批箭飛出了陣地。

  吳軍不甘示弱,紛紛還擊。雙方箭矢飛馳,密集的箭像蝗蟲一般,嗖嗖的破空聲不絕於耳。不時有將士中箭,發出一聲聲慘叫。

  「射!射!射!」白儉背著手,在戰壕裡來回走動著,不時的停下來,指點一下某個弓弩手。在他的指揮下,蠻子弓弩手們雖然還是有點緊張,箭卻射得有聲有色。

  頃刻之間,雙方各射出了數千枝箭,攻城大車上像是長了一層毛,密密麻麻的全是箭。山坡上情況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少士卒中箭,倒在地上呻吟。

  魏霸冷漠的看著這一切,揮了揮手。不一會兒,一隊蠻子抬著擔架,貓著腰,衝進了戰壕,熟練的將一個受傷的弓弩手抬上擔架,又一溜煙的跑了。

  白儉吼叫起來:「第一陣退後,第二陣頂上,第三陣準備——」

  剛剛射空了箭囊的弓弩手立刻收起弓弩,向後退後,後面已經準備妥當的弓弩手迅速的補位,將箭從箭囊裡取了出來,攤在面前準備好的平台上,然後拿起一枝箭,搭在弦上。

  「準備——」白儉的吼聲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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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4
發表於 2014-6-1 00:21:27 |只看該作者
第563章 血戰
        

  陸遜端坐在指揮台上,端著箭雨紛飛的陣前,手中的玉如意輕輕向前一指。

  傳令兵走到台前,用力揮動彩旗。

  前陣揮動彩旗響應。

  戰鼓聲響起,朱績厲聲大喝:

  「弓弩手上前三百四十步,盾牌手掩護!」

  「輜重營準備清障!」

  「長矛手,準備出擊!」

  「喏!」吳軍將士轟然應喏。盾牌手舉著一人高的巨盾走在最前面,他們每走三步就停下來調整陣型,將手中的巨盾用力的頓在地上,轟然有聲,震得大地為之顫抖。在他們的身後,三百弓弩手排成整齊的三排,左手持弓弩,右手扶箭囊,向陣前進發。他們都穿著重甲,步伐整齊,彷彿是三堵牆向前移動。再配上沉重的腳步聲,彷彿有一頭巨大的遠古巨獸緩緩而來,速度雖然不快,卻透著說不出的威壓。

  弓弩手前進三百步,離第一道陣地只有一百二十步,蜀漢軍中響起一聲厲喝,蜀軍弓弩手射出了第一波箭雨進行阻擊。看到從對面陣中躍出的箭雨,吳軍盾牌手舉高了手中的盾牌,弓弩手卻無動於衷,繼續向前進發。

  「嗖!」一枝利箭射在了巨牌上,深深扎入盾牌,箭羽震顫,嗡嗡作響。

  「吱!」一枝利箭射穿了一個吳軍弓弩手的面門,弓弩手悶哼一聲,向後便倒,登時氣絕。他身側的同伴卻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後面一排的弓弩手向前一步,跨過他的屍體,補上了他的空位,後面的人井然有序,勇往前直。只是留意腳下,避免直接踩到同伴的遺體。

  「噹!」一枝箭射中了吳軍弓弩手身上的重甲,深深的扎入甲葉。弓弩手悶哼一聲,咬緊牙關,用力拔出箭,看了一眼箭頭,反手插進了自己的箭囊。箭頭倒勾上有一塊皮肉,鮮血從上面滴了下來。這個吳軍從腰裡掏出一塊布,團成一團。塞在傷口處,堵住了泉湧的鮮血,繼續向前。

  吳軍再向前二十步,蜀軍的強弓手和臂張弩開始發射,箭雨更加密集。更多的吳軍倒了下去,卻沒有人大喊大叫,他們要麼倒地身亡,要麼繼續前進,陣型絲毫不亂。每倒下一個,後面就有人補上來,保持前面的陣型完整。

  吳軍再向前二十步。離前陣八十步。蜀漢軍的所有弓弩手都開始射擊,箭雨更加密集,天空為之一暗,射入吳軍陣中。如飛蝗一般遮天蔽日。吳軍弓弩手停住了腳步,在盾牌手的掩護下開始反擊。

  「射!」一篷箭雨躍起,直撲八十步外的蜀漢軍陣地。

  箭雨在空中交匯,不少箭互相撞擊。落了下來,更多的箭卻擦肩而過。一觸即分,分別射向對方,扎入對方的陣中,激起一朵朵血花。一個又一個的士卒中箭倒地,慘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魏霸在山谷中安排了多道陣地。防守一方相對於進攻的一方自然有些優勢,他可以事先做好準備。他在每一道陣地前都挖了一道寬兩丈,深一丈的壕溝,壕溝裡插上削尖的竹竿,上面架上竹橋以供行走,一旦敵人攻到壕溝前,就撤去竹橋,以阻擋敵人的進攻。離壕溝兩步立有一人高的竹柵,用作擋箭的遮掩物,弓弩手和長矛手、刀盾手就藏在這些竹柵的後面,隨時進行反擊。

  現在,弓弩手以竹柵為掩護,在一聲聲命令下,輪流發射,將一枝枝利箭射向遠方。這些人大多是各部落箭術不錯的精壯男子,對射箭並不陌生,再有白儉嚴格教導,在技術上都是合格的。但是他們大多沒有經歷過這種幾萬人的大戰,對方三百弓弩手排成整齊的隊伍走過來,面對密集的箭雨卻寸步不讓,視死如歸,這在部落之間的戰鬥中是看不到的,對他們的心理產生了極大的震撼。如果不是知道面前還有壕溝阻擋,敵人一時半會的衝不過來,他們很可能會扭頭就跑。

  有壕溝在前,在竹柵掩護,這些新丁弓弩手勉強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緒,按照命令的指揮,射出了一枝又一枝的箭。

  雙方互用箭陣攻擊,片刻之間,上萬枝箭射了出去。

  在箭陣的掩護下,吳軍輜重營的士卒推著各種器械,開始向前進發。他們要清除蜀漢軍陣前的障礙,填上壕溝,後續的攻擊才有可能進行。

  「霹靂車準備——」蜀漢軍中一聲長嘯:「上彈,發射!」

  上彈手從大車裡搬起一塊人頭大的石頭,放進網籃,發射手高高舉起手中的木錘,用力砸了下去。「轟」的一聲巨響,鎖銷打開,長長的木梢震顫了一下,猛的轉了起來,網籃飛上了天空,將石頭甩了出去,劃破長空,呼嘯而去。

  渾圓的石頭飛過一百餘步,砸進了吳軍的弓弩手陣地,正中一名弓弩手的頭部。那名弓弩手人還站在原地,手還保持著握弓的姿勢,首級卻不翼而飛,鮮血像湧泉一般從腔子裡湧了出來,沖上兩三尺高。過了一會兒,無頭屍體才搖晃了兩下,轟然倒地。

  蜀漢軍立即調整霹靂車,再次發射。霹靂車的威力很大,但是發射速度太慢,用它來對付普通士卒根本不夠用,魏霸主要用霹靂車來對付那些攻城器械,只要被砸上,基本上就能造成嚴重的傷害。不過這些蠻子的準頭顯然不怎麼樣,連發幾砲,都沒能打中目標,至少有一半打飛了,雖然對吳軍造成了不小的威懾,實際殺傷效果卻不怎麼樣。

  魏霸有些急,卻不能露在臉上,他靜靜的看著遠處,耐心的等待著。

  終於,有一枚石彈擊中了一輛填壕車,填壕車瞬間四分五裂,車後的一個吳軍士卒被當場砸死,另外幾個也被分濺的木屑扎傷,捂著臉慘叫起來。

  「好!」魏霸大叫一聲,指著那個剛剛得手的蠻子操砲手,笑道:「你是首功,老子要賞你。」

  蠻子們聽了,興奮不已,一個個像打了雞血似的,再次發射。

  石彈遠不如箭雨密集,殺傷力卻遠遠超過箭矢,經過了最初的慌亂,蠻子們漸漸的適應了霹靂車的操作,又有幾枚石彈擊中目標。

  吳軍對此早有準備,他們知道沒什麼東西能夠擋住這些霹靂車的攻擊,只有迅速衝到陣前。霹靂車準頭不夠,怕誤傷自己的士卒,不會近距離發射,所以兩軍交接的陣前反而是安全的。因此,面對呼嘯的石彈,吳軍士卒根本不抬頭,推著填壕車儘可能快的飛奔,是生是死,全看運氣。

  陸遜一下子派出了三十輛填壕車,這三、四百步的距離,有十多輛填壕車被擊碎,更多的安全到達目的地。可是他們要想順利的把壕溝填上卻不是易事,無數手持四、五丈長巨竹的長矛手正在等著他們,削尖的巨竹殺傷力不亞於長矛,更讓吳軍崩潰的是這些巨竹很難砍斷,就算砍掉一截,剩下的部分依然具有驚人的殺傷力。蜀漢軍隔著壕溝,用這些巨竹長矛抵住填壕車,捅刺吳軍,不讓他們靠近壕溝。

  雙方隔著壕溝展開了無情的廝殺。

  蜀漢軍有壕溝阻敵,有竹柵掩護,在威力強大的霹靂車,佔了不少優勢,可是吳軍卻夷然不懼,奮勇直前。一個倒下去,兩個衝上來,越來越多的填壕車衝到了陣前,突然有一架突破了蜀漢軍巨竹長矛的阻撓,將填壕車架在了壕溝上。

  填壕車還沒落穩,吳軍將士就揮舞著戰刀衝了上來。一直隱在竹柵後的王雙大喝一聲:「跟我上!」揮舞著長刀,帶著兩個甲士就衝了出來。壕溝邊的巨竹長矛手們被吳軍殺得狼狽不堪,聽到王雙的吼聲,連忙讓在兩邊。王雙揮刀殺入,長刀電然而下。

  衝在最前面的吳軍勇士低聲咆哮,矮身舉盾相迎,揮刀就劈。不料王雙力大無比,又是雙手持刀,他雖然舉起了盾牌,力量卻遠遠不足,被王雙一刀劈在盾牌上,彷彿一座山壓了下來,盾牌被劈開,他也摔倒在填壕車上。他的戰刀雖然揮了出去,從王雙的腰腹間一掃而過,砍出一溜火星,卻沒能傷著王雙。王雙順勢一刀桿掃在他的頭上,把他掃到了壕溝裡,兩根削尖的竹子刺穿了他的身體,鮮血順著竹管噴了出來。

  王雙三人如天神下凡,成品字型站在壕溝邊,長刀翻飛,接連砍殺數人,死死的擋住了吳軍的去路。其他人緩過勁來,齊聲發力,將填壕車掀翻,王雙等人這才收刀,緩緩退回竹柵。

  另一側,又一輛填壕車架在了壕溝上,三名重甲士衝了出來,攔在壕溝邊,大砍大殺,再次阻擊成功,殺死數名吳軍陷陣士,將填壕車拖了過來。

  這邊剛剛解決,不遠處又有兩輛填壕車落在了壕溝上。廝殺聲此起彼伏,雙方殺得難分難解。

  陸遜坐在指揮車上,微微閉上了眼睛,側耳傾聽著前面的廝殺聲,神情冷漠。過了一會兒,他用玉如意輕輕的敲了敲案面,傳令兵立刻上前俯身,靜聽命令。

  陸遜的聲音波瀾不驚。「命令:有進無退,退後者,斬!」

  「喏。」傳令兵挺直身子,大聲應喏,兩步邁到指揮台邊,用力揮動彩旗。

  戰鼓聲再次在戰場上空炸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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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4章 重劍無鋒
        

    陸遜的攻擊沒有任何花哨,弓弩手掩護,輜重營清障,長矛手突破。

    很經典,也很常見,幾乎任何一場攻防戰都能看到這樣的情景,幾乎任何一個有點常識的將領都會運用這種戰術。相比之下,魏霸的防守戰術倒是打得有聲有色,花樣百出,更讓人賞心悅目。

    可是,當第一次發起衝鋒的五百人幾乎全部戰死,卻沒有一個人後退的時候,味道就完全變了。

    誰都聞出了陸遜的狠厲,那些正在列陣,即將再次發起衝鋒的吳軍感覺到了,剛剛歡呼著慶賀打退了吳軍第一次進攻的蜀漢軍也感覺到了。歡呼聲一下子沉寂下去,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嚨。

    戰場上的氣氛隨即變得壓抑起來。

    沒等他們緩過勁來,吳軍陣地上戰鼓聲再起,又是五百人逼了過來。還是那樣的陣型,還是那樣的戰術,盾牌手在前,弓弩手在後,輜重營填壕,長矛手突擊,和第一次攻擊一模一樣,幾乎沒有任何變化。變化的只是第一次發起攻擊的五百吳軍已經倒在了陣前,橫七豎八,一片狼藉。

    無數隻蒼蠅嗡嗡的吟叫著,在戰場上方盤旋,唱著不祥的歌謠。

    每一個蜀漢軍將士的心頭都沉甸甸的,包括那些已經跟著魏霸戰鬥一年多的親衛營,真正能夠對這一切漠然以視的只有敦武那些見慣了生死的魏家武卒,還有王雙這樣視生死為家常便飯,只想盡情享受殺戮快感的好戰分子。

    魏霸的心頭也沉甸甸的,他早就猜到了陸遜會怎麼做,但是當他發現陸遜真的這麼做的時候,他還是非常緊張。

    他不知道那些蠻子能不能禁受這樣的殘酷。能不能堅持到底。

    不過,長久以來堅持的自省還是讓他控制住了心裡的緊張,他的眼神雖然有些緊張,聲音卻依然輕鬆。他轉過身,掃了一眼那些在他身後觀戰的將領們,笑了起來:「我怎麼聞到一股尿騷味,不會有人尿褲子了吧?」

    那些將領們正被剛剛結束的殘酷廝殺震驚,一個個臉色都有些不自然,忽然聽到這麼一句。立刻驚醒過來。他們互相看看,有的人還暗自摸了一下自己的褲襠,發現不是自己,這才鬆了一口氣。有的人還吸了吸鼻子,沒聞到什麼尿騷味。卻沒敢吱聲。

    「是你麼?」魏霸指著一個年輕蠻子問道:「你小子平時膽子最小,不會是被嚇尿了吧?」

    魏霸擴軍之後,從親衛營抽出了四百多人充實到各營,為了照顧蠻人們的情緒,也從新徵召來的人中挑選了一些機靈、勇敢,接受能力強的年輕人擔任軍侯、隊率等基層軍官,有幾個條件好的還擔任了都尉這樣的中級軍職。這個年輕蠻子就是為數不多的都尉中的一個。他一向自視甚高,怎麼肯被神將當面誤會,立刻漲紅了臉,挺起胸脯。大聲說道:「將軍,怎麼會是我呢?不就是陸龜嘛,我才不怕他呢。將軍要是不信,待會兒等到我的部下上陣時。將軍看看我怕他不怕。」

    他又瞟了一眼那些想看他笑話的夥伴:「是誰膽小,自已心裡清楚。想賴到我的頭上卻是休想。說那麼多沒用,上了戰場見真章。」

    眾人雖然心裡緊張,可是誰又肯在這種場合示弱,一個個哄笑起來,七嘴八舌的笑罵著。經過這麼一打岔,原本緊張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魏霸趁熱打鐵,就剛剛結束的戰鬥做了一個簡單的總結,又對即將上陣的將領吩咐了幾句。那將領聽了,信心滿滿,鬥志昂揚的下去了。

    山谷狹窄,寬不過兩百多步,真正適合戰鬥的地方不過百餘步,大軍根本不可能全部擺開。魏霸安排了十幾道陣地,兩道陣地之間相隔百步,正是一箭之地。最後面的一道陣地離此近三里路,根本看不到前面的情況。

    但是,魏霸把這些軍官叫到山嶺上就近觀戰,自有他的目的。他要在這些軍官正式參戰之前,先近距離的感受一下戰場上的慘烈氣氛,有個心理準備。同時,他也要抓緊時間,把這裡當成課堂,通過分析陸遜的戰術優劣,來消除陸遜在這些蠻子心目中的神秘印象,讓他們知道陸遜也是人,他的戰術並不神奇,只要你們有勇氣,一定能夠擋住他的進攻。

    為了穩定軍心,魏霸可謂是絞盡腦汁,使出了渾身解數。

    夏侯玄看在眼裡,也不時的幫襯一下。他雖然沒打過仗,但是見識多,話說得也漂亮,安撫人心的水平不在魏霸之下。此時此刻,他們誰也不去理會漢魏之間正在關中惡戰,他們只想齊心協力打贏這一仗,擋住陸遜的攻勢,守住臨賀城。

    戰鬥再起,吳軍攻勢更加兇猛,沒有退路的吳軍士卒爆發出了讓人恐懼的戰鬥力,他們奮不顧身,勇往前進,哪怕是面對王雙這樣的無敵勇士,他們依然戰意盎然,不肯後退一步。

    雙方攪殺在一起,喊殺聲震天。蜀漢軍憑藉著陣地優勢,憑藉著強悍的軍械優勢,憑藉著王雙等重甲士的驍勇,勉強抵擋住了吳軍的第二次攻擊。可是在吳軍的猛攻之下,他們也付出了慘重的代價,第一道陣地搖搖欲墜,死傷殆盡。

    陣地上一片慘烈的景象,屍體狼藉,鮮血橫流,壕溝幾乎被雙方將士的屍體填滿,無數雙已經失去神采的眼睛盯著天空豔麗的晚霞,似乎還在掛唸著自己的親人,留戀著凡世貧苦而溫馨的生活。

    夜幕降臨,陸遜沒有再戰,鳴金收兵。魏霸也下令收兵,但是他並沒有就此休息,反而更忙碌起來。他安排人清理戰場,把壕溝裡的屍體拉上來,按敵我雙方分別擺放,統計數據,收拾戰場上的遺留的物資,哪怕是一枝箭也不肯放過。

    與此同時,他下令宰豬殺羊,在陣地上點起了篝火,讓那些參戰和明天即將參戰的將士們聚在一起,討論白天的戰事,犒賞倖存的將士,論功行賞,鼓舞士氣。他拿著新鮮出爐的雙方陣亡將士數據,大聲對那些情緒有些低落,還沒有從慘烈的戰鬥中擺脫出來的將士們說道:

    「今天一戰,吳軍兩次進攻,死亡人數共九百七十二人,我軍戰死三百一十五人,重傷八十一人,輕傷一百零五人。如果算上重傷的將士,雙方比例是一比二,如果不算重傷將士,傷亡比例大約是一比三。這個比例雖然並不突出,可是大家要明白,你們都是第一次經歷大戰,而你們面對的卻是吳軍最著名的戰將,殺死的也是吳國最強悍的精銳,第一次上陣就能做得這麼好,足以證明,你們都是無以匹敵的勇士。諸位,讓我們舉杯,為勇士們乾杯!」

    魏霸高高舉起酒杯,那些倖存的士卒連忙站起身來,就連重傷的人也在擔架上坐了起來,舉起手中的酒杯。一杯酒下肚,他們的痛苦彷彿都減輕了一些,臉上也多了些笑容。

    「接下來,我們要對作戰最勇猛的勇士進行嘉獎。這其中有很多人已經離開了我們,可能無法親耳聽到我的嘉獎,可是我相信,他們的在天之靈,一定會為自己的勇敢感到驕傲,他們的家人,也將因為因為他的勇敢受到活得有更有尊嚴。」

    魏霸大聲的唸出一個個名字,這些名字的主人有人還活著,絕大多數人卻已經死去。凡是死去的將士,除了應得的撫卹之外,魏霸都給予雙倍的獎勵,同時由官府無償撫養一個子弟直到成年,可以優先進入學堂,成年後也優先進入官府任職。這些獎勵都是事先規定好的,現在再當著眾人的面,由他親口說出來,只是為了堅定倖存將士的信心,消除他們的後顧之憂。

    在獎賞完立功將士之後,魏霸又把基層軍官招集到一起,對白天的戰事進行復盤,對明天的戰事做出預測和安排。他精神抖擻,一直忙到深夜,這才結束。

    一回到帳篷,他就像一隻充滿了氣的氣球被人戳了一針,身架頓時垮了下來。正坐在案前書寫動員令的夏侯玄看了他一眼,噗哧笑了一聲:「我還以為你真的不累呢。」

    「怎麼可能不累。」魏霸苦笑道:「我身體不累,可是心累啊。你沒看到剛剛結束戰鬥的時候,那些蠻子的眼神嗎,我真擔心他們今天夜裡就逃跑。」

    夏侯玄感同身受的嘆息道:「是啊,我現在才體會到父親當年為什麼每次回到家裡,都不想說話,把自己一個人悶在書房裡。」他想了想,突然又意識到了什麼,緊緊的閉上了嘴巴。

    魏霸想笑一聲,卻沒力氣笑出來。他聽夏侯徽說過同樣的事,不過原因卻不同。夏侯徽說夏侯尚回到家裡,只知道陪那個寵妾,卻不肯陪他們的母親曹氏,因此夫妻之間的關係疏遠,這才導致魏文帝曹丕下令處死了那個寵妾。

    若是換了平時,他肯定會拿這件事和夏侯玄開開玩笑,此刻他卻沒這心情。他沉默了良久,幽幽的說道:「陸遜看來是急了,一定要光明正大的擊敗我。我雖然使盡了手段,可是如果接下來陸遜還是這麼狠,我擔心未必支持得住。今天第二次攻擊時,雙方傷亡比例應該接近一比一。」

    夏侯玄微微頜首道:「是的,他就是想憑藉吳軍的整體實力壓垮你。」

    「重劍無鋒,大巧不工,君子之劍啊。」魏霸雙手抱在腦後,長嘆一聲:「他這是存心要毀掉老子,從精神到肉體。」

    夏侯玄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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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5章 風雨欲來
        

    朱績走進了大帳,見陸遜正在吃粥,就在門口停住了。

    「什麼事?」陸遜放下筷子,一邊拿過布擦嘴,一邊問道。

    「將軍,今天的傷亡數字出來了。」

    「拿來我看。」陸遜伸手接過,瞟了一眼,放在案邊,有些沉默。這些數字不用看,兩次攻擊,除了幾十個提前撤回來的輜重兵,幾乎無一生還。陸遜想了想:「營裡的情況如何?」

    「還好,雖然有些壓抑,卻還算穩定。」

    陸遜頓了頓,又問道:「對面如何?」

    「鬧得很,好像在慶功。」朱績哼了一聲,又說道:「讓他們再多活一天吧,明天再戰之後,恐怕他們就沒這心情了。」

    「公緒,你真以為他們僅僅是在慶功?」潘濬從外面走了進來,正好聽到朱績的話,笑了一聲,走到陸遜的對面,向站在一旁的親衛招了招手:「粥,還有麼?」

    陸遜的親衛連忙給他盛了一碗粥送過去,潘濬接過來,呼嚕呼嚕兩口便喝得精光。他一抹嘴,瞟了一眼愣在那裡的朱績,一臉的詫異,不由得笑罵了一聲:「豎子,你老子沒教過你?這是魏霸在安撫人心呢。大戰之後,必然要讓將士們痛飲,以舒緩緊張情緒,散去暴戾,否則的話很容易引起嘯營。」

    朱績恍然大悟,連忙拜謝:「多謝將軍教導。」他的父親是朱然,當年是孫策的親信,又和孫權是同學,後台硬得沒人敢惹。也正因為如此,他才不把諸葛恪放在眼裡。可是面對潘濬,他卻不敢太過分。潘濬性格剛直。就連朱然都要讓他三分。潘濬說他兩句,他也只能接著,更何況潘濬這是在指點他帶兵之道。

    陸遜把傷亡報告遞了過去,潘濬看了一下,沉吟道:「傷亡不小啊。」

    「嗯,魏霸的機械之術高明,他造了大量的霹靂車,給我們造成了很大的麻煩。十輛攻城大車毀了三輛,其他七輛受損嚴重。要大修,填壕車損失也超過一半,消耗速度超過我的預期。」陸遜活動著手腕:「如果不是這些霹靂車,我今天就拿下他的第一道陣地了。」

    「霹靂車雖然威猛,可是石彈消耗如果過大。他堅持不了太久。」潘濬安慰道:「我們的霹靂車也快改裝好了吧?」

    陸遜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輜重營的將士已經遠遠的看過了,卻沒看到什麼有用的東西。魏霸藏得很好,每架霹靂車前面都有竹柵遮擋,不僅能擋箭,更像是用來防止我們偷師的。加上離得太遠,看不清楚。工匠們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像他那樣發射得那麼快又準。」陸遜眉頭微鎖,有些後悔,在襄陽城下。他如果不是那麼快和魏霸翻臉,也許有機會近距離看到魏霸打造的霹靂車,現在也不需要臨時偷師了。

    潘濬目光閃動,轉眼看到朱績還站在一旁。不由得笑道:「還有事?」

    「哦,沒了。」朱績正聽得入神。被潘濬這一提醒,這才醒悟過來。他有些捨不得離開,能親耳聽到兩位將軍討論戰事,對他來說是非常難得的機會。可是潘濬這麼說了,他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

    「伯言,一天損失就過千,這個代價可不小。」潘濬摩挲著手指,「你是不是該調整一下節奏?」

    陸遜笑笑:「不急,攻幾日再說。魏霸雖然頑強,卻還沒有超出我的預料,我要看看他究竟能撐到幾時。」

    潘濬沒有再說什麼。

    ……

    武昌。

    費禕倚著樓台,向水中扔了一塊餅屑,幾條小魚游了過來,水面上泛起一陣波紋。小魚們爭先恐後,很快就將餅屑吃得乾乾淨淨,然後搖著尾巴游開了。只有一條小魚不死心的又轉了兩圈,什麼也沒吃著,這才心不甘情不願的游開,追逐同伴去了。

    「惠恕,你看,來得遲了,連點殘羹都吃不著。」費禕對張溫笑道。

    「我現在可是在吃大餐。」張溫挾起一塊羊肉送進嘴裡,故意大口大口的嚼著。「文偉,你別看魚了,待會兒可連殘羹冷炙也沒得吃了。」

    費禕轉過頭,看著張溫笑。「吃這麼急,也不怕噎著?」

    「不怕,我相信陸伯言的胃口。」張溫笑道:「當年他能一口吞下劉昭烈的四萬大軍,今天同樣能一口吞下魏霸的三萬大軍。」他挑了挑眉毛,又笑道:「你不會覺得魏霸比你們劉昭烈還會用兵吧?」

    費禕哼了一聲,站起身來,走到案邊,端起酒杯,沉吟片刻,這才笑道:「惠恕,焉知後者不如前者?魏霸的戰績,可不比昭烈皇帝差呢。」

    張溫哈哈大笑:「好你個費文偉,為了替魏霸解圍,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罰。」

    費禕卻不笑,他盯著張溫,過了很久,才一字一句的說道:「張惠恕,你別怪我提醒你。魏霸敗了,不過是他一個人的事,充其量再加上魏、關、趙數家的幾百部曲,於我大漢不過是九牛一毛,甚至可以說是有利無弊。可如果陸伯言敗了,你們……嘿嘿,可就前景不妙了。」

    張溫目光一閃,隨即又說道:「你說得對,可是我看不出陸伯言怎麼可能會敗。我更覺得,這是一個大好機會的。說起來,這還要感謝你們啊,送了這麼一件大功給他,來,我替陸伯言謝你。」

    「大功?」費禕眼中閃過一抹失望,臉上笑得也有些不自然。他端起酒杯,和張溫碰了一下。酒很香,可是喝到嘴裡卻有些苦。張溫見了,也收起了笑容,放低了聲音:「文偉,該放手了。打了兩年,我們吃了不小苦頭,丞相的計劃也已經圓滿完成,何必一定要交州?大王都已經答應和你們共享交州商道,你們怎麼就不能讓一步?勸魏霸退出交州吧,安安穩穩在武陵呆著。交州那塊肉太大,他吞不下去的。」

    費禕咂了咂嘴,笑容有些苦澀。

    張溫愣了一下,意識到了什麼:「是丞相的意思?」

    費禕愣了一下,連連搖頭:「不,我還沒有收到丞相的回覆。」

    張溫歪了歪嘴:「可是,你自己已經知道丞相是希望什麼結果,而你現在卻不希望看到這個結果,所以矛盾,是吧?」

    「胡說。」費禕矢口否認。

    張溫抬起手,打斷了費禕:「我們知己知彼,就不用互相隱瞞了。文偉,我勸你一句,如果你真的替魏霸感到惋惜,立刻讓他退兵。從這裡到臨賀,快馬三天就到,你應該還有機會趕得上。如果再拖延下去,怕是就來不及了。不僅交州你們拿不到,連武陵都要吐出來。」

    費禕一驚,抬起頭看著張溫,張溫卻什麼也不說了,低下頭,全神貫注的對付那盤羊肉。費禕轉了轉眼珠,離席而起,湊到張溫身邊,壓低了聲音,強笑道:「你們想奪回武陵?」

    張溫瞥了他一眼:「既然雙方又開戰了,以前的盟約當然作廢,我們就是進攻益州也是名正言順的,何況奪回武陵。費文偉,你以為就你們有魏霸這樣的機械奇才?我們江東也有的。」

    費禕眼神微凜,他明白了張溫的提醒,直起腰,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又慢慢的吐了出來,目光閃爍,神情忽明忽暗。

    「別再猶豫了。」張溫輕聲說道:「你也別再我和見面了,我這次出來見你,已經犯了忌。要是被那些校事看到了,弄不好又要進大獄了。費文偉,你可不能害我。」

    「這點你放心。」費禕鄭重的點點頭:「你把我當朋友,我當然不會害你。」

    張溫放下了筷子,苦笑一聲:「我怎麼聽了你這句話,反而有點毛骨悚然呢?」

    「那是你被關怕了。」費禕瞪了他一眼,忍不住笑了起來。可是剛笑了兩聲,他又覺得有些無趣,尷尬的收起了笑容。他走到欄杆邊,看著西北方向,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裡暗自叫道:「丞相啊,你倒是給個准信啊,再不然就來不及啦。魏霸一敗,吳人就要大反攻啦。」

    ……

    趙統輕喝一聲,長矛如閃電般刺出,卻偏了幾分,沒能刺中懸著的空環。空環搖晃起來,似乎在譏笑趙統的無能。

    趙統有些沮喪的收回長矛,眯起了眼睛。

    「怎麼了?」潘子瑜走了過來,用手絹擦著趙統額頭的汗,打趣道:「還在想著公主?」

    「我哪有。」趙統底氣不足的反駁道:「我是在擔心臨賀的戰事。」

    「真的嗎?」潘子瑜垂下了眼皮,看著自己平坦的小腹。「可是公主有了身孕,也許是你的第一個孩子呢。」

    「就算是第一個孩子,也是庶子。」趙統將長矛交給親衛,摟著潘子瑜的肩膀,向堂上走去。「子瑜,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不管是誰,都不會改變這一切。父親對你讚不絕口,你還怕什麼?」

    「我才不怕呢。」潘子瑜抬起頭,看向牆角的一株蠟梅,鼻音有些重。她想了想,又說道:「我也擔心臨賀的戰事,阿爹也在那裡呢。」

    趙統嘆了一口氣,沒有再說什麼。這時,廖安走了進來,潘子瑜連忙掙脫趙統,向廖安行了一禮,退入內堂。廖安也沒心情解釋,走到趙統面前,低聲說道:「將軍,步騭所部可能有異動。」

    趙統眉梢一跳,轉身拉著廖安進了書房。

    潘子瑜坐在屋內,聽到書房門關閉的聲音,黛眉微微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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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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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章 較量無所不在
        

  孫權一手負在身後,一手在帛制地圖上緩緩劃過,從武昌向南,在長沙停了停,又轉而向東,繞過廬陵,越過大庾嶺,直插南海,然後往回一勾,在蒼梧郡治廣信城停了下來。

  「叔英,你覺得可行麼?」

  孫俊按著佩刀,站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地圖:「大王的戰術的確不錯,只是我擔心時間來不及。」他把目光從地圖上收了回來,又說道:「而且這一支奇兵千里奔襲,為了掩藏行蹤,也不能多派信使,和主力聯繫不夠,這中間若是出點差池……」

  「出點差池又何妨?」孫權眉毛一挑,「魏霸的主力都是一些新徵集的蠻夷,他會是輔國將軍的對手麼?就算他分出一支偏師,也不過兩、三千人而已。我給你一萬精銳,你還怕他兩、三千人?」

  孫俊吃了一驚,連連搖手:「大王,我不行,我不行。」

  孫權不悅的沉下了臉。

  孫俊躬身一拜,懇切的說道:「大王不棄,授臣如此重任,臣本當感激涕零。可是為家國計,臣都不是合適的人選。當初在漵水,就是因為臣用兵不精,為魏霸所誑,這才連失漵浦、辰陽,致使武陵盡入魏霸之手。臣感激大王不殺之恩,也想一雪前恥,大王若是命臣為一小校,臣願意衝殺在前,與魏霸決一勝負。可是統領一萬大軍,負收復交州之重任,卻非臣所能擔當。還望大王三思,更選良賢。」

  孫權臉色緩和了些。孫俊曾經被魏霸俘虜過,他怕難以服眾,倒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是孫俊是宗室,是他信得過的人,除了孫俊之外。附近也沒有合適的人選。

  孫俊見孫權猶豫,又建議道:「大王,臣倒是有一個人選,大王也許可以考慮一下。」

  「誰還能比你更合適?」

  「周胤。」

  孫權目光閃了閃,沒有吭聲。孫俊接著說道:「大王,自從魏霸進入武陵以來,前後數將與魏霸交鋒,其中既有知名重將,也有後起之秀。以臣觀之。周胤大概是最接近成功的一個。若非周峻怯懦,不戰而退,也許當初在辰水之側,魏霸就被擒了。」

  「有這回事?」孫權不免有些詫異,他對此毫不知情。在他印象中。到目前為止,吳國眾將和魏霸交手從無勝績,不是戰死就是戰敗,要不就是被生擒,連陸遜也不過是打個平手而已。相對來說,周胤不算是最窩囊的,可也僅僅侷限於不窩囊而已。沒想到他還這麼接近成功。

  孫權正在猶豫,校事呂壹的身影一閃,在門口中停住了。孫權擺了擺手,對孫俊說道:「那好。我再考慮一下。不過,就算是由別人領兵,你也要同行。叔英,勝敗乃兵家常事。有誰沒打過敗仗?我在合肥還吃過那麼大一個虧呢,不是照樣挺過來了。你不要有壓力。我相信你能成為一員佳將的。」

  「多謝大王。」孫俊也看到了呂壹,識相的退了出去。他離開之後,呂壹這才走了進來。他的腳步聲很輕,像貓一樣悄無聲息。他走到孫權面前,躬身一拜。孫權招了招手,很隨和的說道:「說吧,又有什麼事?」

  「大王,臣的手下看到張溫和費禕在江邊喝酒密會,相談甚歡。」

  孫權眉梢一挑,眼色頓時變得嚴厲起來。「談些什麼?」

  「說的好像是臨賀的戰事。」呂壹嘀嘀咕咕的說了一遍,最後又說道:「張溫提起逆相諸葛亮的時候,似乎很親密。」

  孫權臉色鐵青,哼了一聲,袖子一甩,呂壹躬身而退。孫權大殿裡來回走了兩圈,喘了兩口粗氣,臉色陰晴不定。這時,有人來報,張溫求見。

  孫權愣了一下,回頭看了一下谷利。谷利也很茫然,不過他還是建議道:「大王,既然張溫來了,聽他說說也好,兼聽則明,偏聽則暗嘛。」

  孫權頜首同意,讓人把張溫叫了進來。在這期間,他搓了搓自己的臉,等張溫走到面前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平靜,臉上還有一絲淡淡的笑容:「惠恕,為何事而來?」

  「大王,臣剛剛與費禕在江邊見了一面。」張溫開門見山的說道。

  孫權眼角跳了跳,又不動聲色的說道:「是嗎,談了些什麼?」

  「是費禕主動約請臣的。臣觀他的意思,似乎非常擔心魏霸的安全,希望重開談判。」

  「哦,你怎麼說的?」

  「臣以為要談判,就要讓魏霸退出交州,是以臣勸他盡快通知魏霸,認清形勢,以免大王一怒,玉石俱焚。」

  「是嗎?」孫權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張溫:「惠恕對這一戰很有信心啊。」

  張溫微微一笑:「正如大王所言,臣對這一戰非常有信心。以輔國將軍和奮威將軍兩員重將,再加上朱績、諸葛恪這樣的年輕才俊,擊敗魏霸和他手下的三萬烏合之眾,應該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

  孫權的嘴角抽了一下:「只是什麼?」

  「大王,魏霸桀驁不馴,諸葛亮派他來武陵,本來就是借刀殺人之意。擊殺魏霸,對我們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好處,卻替諸葛亮除了一個心腹之患……」

  孫權毫不留情的打斷了張溫的話。「惠恕,魏霸現在不僅是諸葛亮的心腹之患,也是孤的心腹之患。你若是想替魏霸說情,那還是免開尊口的好。」

  張溫面色通紅,張了張嘴,無奈的點了點頭:「大王所言甚是,是臣失於考慮了。」說完,默默的拱了拱手,退了出去。他本想勸孫權與費禕重開談判的,沒想到孫權根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近乎粗魯的打斷了他的話。

  張溫走了,孫權的臉頓時垮了下來,悶悶不樂。他的目光掃過地圖,重新又想起了孫俊的建議。他雖然不同意張溫的建議,但是有一點他和張溫想得差不多,陸遜以三萬精銳對付魏霸的三萬烏合之眾,勝算還是蠻大的,區別只在於是用武力奪回交州,還是通過談判讓魏霸退出交州。從他本人的想法來看,魏霸是個禍根,有這麼好的機會,當然是斬草除根的好,哪怕這是替諸葛亮剷除一個對手,也是值得的。

  他要考慮的事遠遠不是擊敗或者殺死魏霸這麼簡單。他想了很久,決定把周胤招到武昌來面詢,如果周胤真的曾經險些戰勝魏霸,那讓他領兵去交州倒也不錯。周瑜是江東基石,他的長子周循本來也是個人才,可惜死得太早,他的女兒嫁給了太子孫登,周家和孫家已經密不可分,把周胤扶植起來,對平衡江東系在軍中的力量肯定有幫助。

  孫權隨即下令,讓周胤趕到武昌。

  ……

  陽光從山嶺背後照了過來,照亮了山谷。魏霸再一次站在了山嶺上,俯視著山谷間的陣地。經過昨天的一場惡戰,第一道陣地已經被血染紅,屍體雖然收拾走了,血跡卻無法清除,即使是清晨,空氣中依然瀰漫著濃烈的血腥味。一群群蒼蠅在山谷間亂飛,讓人心煩意亂。

  遠處,吳軍大營炊煙裊裊,他們還在吃早飯。這比起通常的時間晚了半個時辰,陸遜似乎在故意展示自己的從容,連吃早飯都是那麼慢條斯理,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

  較量無所不在,魏霸自語自語道。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能把心理戰用得這麼不著痕跡,不得不佩服陸遜有兩把刷子。這就跟開會一樣,最後到的總是官最大的,陸遜僅僅是把時間往後拖半個時辰,就在心理上佔據了優勢。

  如果他也有同樣強悍的士卒,他現在就可以搶先發動對陸遜的攻擊,把他堵在大營裡,讓他出不來。古代有過這樣的戰例,楚晉之戰時,楚軍就把晉軍堵在大營裡,讓他們無法出營列陣,結果晉軍推倒帳篷,就在大營裡列陣,這才躲過了一場災難。

  他如果能這麼幹,也可以讓陸遜狼狽一次,讓他不要這麼囂張。可是他不能,他手下的這些人能夠守住陣地已經不容易了,離開陣地去攻擊陸遜的大營,就會失去控制,到時候陸遜恐怕真要請他吃一頓。

  當然是他被陸遜抓住,成了俘虜之後。

  「陸伯言,你欺負我。沒關係,只要你打不死老子,老子遲早要你好看。」魏霸看著陸遜的大旗,憤憤不平的嘀咕道:「成名多年的宿將,欺負一個後輩,很有成就感麼?」

  相夫走了過來,看了看空蕩蕩的吳軍陣地,再看看遠處一片祥和的吳軍大營,詫異的問道:「將軍,陸遜這是怎麼回事?」

  魏霸臉頰抽了抽,壞笑道:「大概是昨天被打敗了,今天不敢出來了。」

  「那我們怎麼辦?」

  「我們照常列陣。」魏霸不假思索的說道:「讓大家先熱熱身,等陸遜來了,狠狠的揍他。」

  相夫不虞有他,下去安排將士們進入陣地了。魏霸仔細觀察將士們的情緒,昨天經過半夜的心理疏導,沒有出現他擔心的嘯營,也沒有人逃跑,只是情緒有些低落拘謹,不像大戰前那麼昂揚張狂。對此,魏霸感到非常滿意,適當的壓力還是有必要的,總是無知者無畏並不是什麼好事。只有勝負皆能從容處之的軍隊才是真正的精銳。就像只有經過不斷的錘煉才能鍛出真正的寶刀一樣。他擔心的只是陸遜這把大錘太猛了,一下子把未成型的毛坯砸碎,那他可就虧大發了。

  他絲毫不懷疑陸遜有這樣的險惡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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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7章 臨陣磨槍

  半個時辰後,陸遜率領大軍出營列陣。

  魏霸的眼皮子底下,他的大軍漸漸成型,和昨天一樣的陣勢,只是增加了更多的霹靂車。看著那些霹靂車,魏霸暗自慶幸。在襄陽時,他出動了連弩車支援吳軍,還幫吳軍打造了攻城車,現在卻被陸遜用來對付他自己。好在他沒有幫陸遜打造霹靂車,否則這些石彈同樣會落到自己的頭上。

  陸遜也有霹靂車,但他的霹靂車還是使用人工拉拽,而不是像魏霸一樣使用輪子上弦,配重發射,速度和準確性都差了不少。在數量相同的情況下,它的威力大大削弱,遠不及魏霸打造的霹靂車產生的打擊效果。

  雙方再戰。

  吳軍在戰鼓聲的激勵下,邁著整齊的步伐,手持武器,向陣前推進。昨天已經有一千人死在陣前,陸遜的決心毋庸置疑,他們都知道,如果不能攻破蜀軍的陣地,他們只有死路一條,沒有退路。陸遜有軍令,如果能攻破一道防線,這一批攻擊的人員就可以安全地退回去休息,因此他們只有勇往向前,才能有一線生機。

  在嚴酷的軍令下,吳軍發起了又一次猛烈的進攻。弓弩手和霹靂車一起發射,無數箭矢和石彈向蜀漢軍陣地飛去。蜀漢軍遭受到了比昨天更猛烈的攻擊,他們疲於應付,精神更加緊張。如果不是昨天晚上魏霸給他們進行了戰前動員,對今天的情況有所準備,很可能在吳軍猛烈的攻擊下一觸即潰。儘管如此,他們的情況依然不容樂觀。依靠著陣地和軍械的優勢,在昨天剛剛被魏霸洗過腦的將領指揮下,蠻子們勉強擋住了吳軍的攻擊。可是傷亡卻非常高。短短的時間內就傷亡過半,陣地搖搖欲墜。

  魏霸站在山坡上,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握在背後的手慢慢的攥緊,指甲陷進了掌心,鑽心的疼痛。他知道陸遜的用意是什麼。陸遜對部下的控制能力遠遠超過了他。戰鬥中總有傷亡,傷亡越多,士氣越低落,士氣越低落。將領就越難控制部下。在重大的傷亡面前,能否有效控制部下已經成了一個將領治兵能力高低的評價標準。如果能讓自己的部下面對重大傷亡還能死不旋踵,士氣不墜,這才是真正的名將。有兵書上說,能讓自己的一半士卒戰死卻不會生亂。方是名將,實際上這個標準非常高,當一支大軍的傷亡達到三分之一就有可能面臨崩潰,更何況是一半呢!

  魏霸相信,他的部下如果戰死四分之一,甚至只有五分之一,這些蠻子就可能就會不再相信他神將的威名。進而發生動搖。一旦崩潰,就再也無法控制。可是陸遜顯然有把握能將自己的傷亡增加到三分之一還不會產生叛亂。這是他現在無法達到的標準。這也就是他不如陸遜的地方,這裡面有時間的原因,也有個人能力的差異。更多的是經驗多少,不是短時間之內就能彌補的。如果他不是熟知以後的心理戰術,知道黨是怎麼控制槍的,而他學習兵法的對向吳起又是以善於治兵著名的名將。昨天一戰,大軍可能就已經崩潰了。

  當吳軍喘了口氣。再次發起攻擊的時候,魏霸下令且戰且退,讓出了第一道陣地。見蜀漢軍退卻,絕處逢生的吳軍大喜,大聲歡呼,士氣大漲。蜀漢軍卻有些低落,第一道陣地被破,對他們的心理上產生的不小的衝擊。

  「不要慌,穩住!穩住!準備反擊!」那個年輕的蠻子都尉在自己的陣地上大聲吼叫著鼓舞士氣。在他的指揮下,蠻子們勉強穩下心來,握緊手中的武器,看著追擊過來的吳軍,擺開陣勢,準備阻擊。

  第一道陣地突然告破,吳軍步卒趁勝追擊,迅速向前,可是後面的霹靂車和弓弩手卻來不及反應。衝在前面的步卒失去了掩護。蜀漢軍猛烈反擊,密集的箭矢從陣後飛出,射向吳軍。霹靂車在咆哮,將一顆顆石彈砸向吳軍陣地,所到之處,一片狼藉,數名吳軍士卒被砸的血肉橫飛。緊接著,蜀漢軍從三個方向反衝過來,將已經苦戰了大半個時辰的吳軍包圍在其中,大肆屠殺。

  吳軍苦戰多時,體力已經消耗殆盡,全憑一口氣在硬撐。失去了箭陣和霹靂車的掩護,又被優勢敵人圍住,頭頂還有無數的箭矢和沉重的石彈,他們陷入了重圍,雖然拚死抵抗,還是沒能撐住多久,全軍覆沒。

  蠻子們砍下最後一個吳軍士卒的首級,高高舉起,陣地上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歡呼。這次防守反擊打得非常漂亮,突然的撤退拉開了吳軍突擊步卒和弓箭手、霹靂車之間的距離,讓步卒暴露在沒有掩護的情況之下,出動優勢兵力,迅速反擊,將他們全殲。避免與必死的吳軍硬拚,大幅度的減少了己方的傷亡。在短暫的挫折之後,又讓他們享受到了勝利的喜悅,對參戰的士卒也是一個心理上的錘煉。魏霸下令退卻的時候,很多士卒都認為這是失敗的開始,對神將產生了懷疑。現在,魏霸又迅速消滅了敵人,用勝利證明了自己。那些對他曾經有懷疑的人都非常慚愧,反而更加了堅定的對他的信任。

  昨天晚上,魏霸就已經對手下的將領講解了他的意圖,為的是給這些將領做好心理準備,防止他們也有這種誤解,可是他不可能對每個士卒都進行講解。能不能控制住部下,不會在反擊還沒開始的情況下崩潰,非常考驗基層將領的指揮能力。為此,他特別給那個年輕的蠻族將領做了輔導,從今天的成績來看,這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當蠻子們舉起手中的武器向他發出歡呼的時候,魏霸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舉手向蠻子們揮手示意,彷彿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盡顯神將的風采。蠻子們更加興奮,士氣高漲。

  當吳軍為成功突破第一道陣地而歡呼的時候,陸遜從指揮車上站了起來,看著遠處迅速推進的陣地,心頭也湧過一陣喜悅,可是,當他發現蜀漢軍陣地響起激昂的戰鼓聲,掀起反擊的聲浪時,他臉上還未綻放的笑容立刻消失的無影無蹤。

  「傳我的將令,一旦突破陣地,弓弩手必須及時跟進。在沒有共同掩護的情況下,不許冒進。」

  「喏!」傳令兵大聲應諾,將命令傳了下去。

  前陣,朱績看著死傷慘重的部下,後悔莫及。他本以為這次能大振士氣,是勝利的開始,卻沒想到只是一個陷阱。聽到陸遜的命令,他無奈的點點頭。弓弩手要列陣集射才有威力,遠遠跟不上突擊步卒的衝鋒速度,霹靂車更是移動緩慢,如果要等弓弩手和霹靂車的掩護,他們很可能失去突破的機會。可是如果不等掩護,他們又會遇到敵人的強力反擊,攻和守的優劣展現的淋漓盡致。這場戰鬥實際上已經表明,魏霸手下的臨陣指揮能力已經有了長足的進步,對吳軍來說,這絕不是什麼好事。

  吳軍又一次發起了攻擊。蜀漢軍故伎重施,用壕溝擋住了敵人的第一次攻擊,大量殺傷之後,又一次放棄了陣地。這次朱績沒敢讓部下迅速跟進,而是等弓弩手一起推進,進行掩護,這樣一來給了蜀漢軍更多的準備時間。蜀漢軍陣地上的弓弩手和霹靂車齊聲咆哮,將大量的箭矢和石彈砸到吳軍頭上。吳軍付出了慘重代價才再一次攻到蜀漢軍的陣前,卻因為傷亡太大,攻擊乏力,耗費了太多的時間,最終也沒能再次突破陣地。

  再一次打敗了吳軍,蜀漢軍士氣大振。雖然接連丟失了兩道陣地,卻沒有太多的沮喪。面對吳軍鍥而不捨的攻擊,他們充滿了信心,鬥志昂揚。

  魏霸站在山頂上,笑盈盈地對身邊觀戰的將領們說道:「你們看,我們放棄兩道陣地,除了兩個漂亮的反擊之外,還有什麼作用?」

  將領們興高采烈的打量著陣地,很快發現了其中的奧妙。蜀漢軍向後推遲了兩百步,由原來的平行陣地變成了一個凹型陣地,這樣一來,繼續進攻的吳軍就要面對三個方向的反擊,處於更加不利的形勢。他們必然要付出更加慘重代價,越是深入,遇到的阻力越大。

  在互相推讓了幾下之後,一個蠻子軍侯怯生生的說出了自己的想法。說完之後,他心虛地看看魏霸,黑臉上漲得微紅,生怕當著眾人的面被魏霸批評,淪為大家的笑料。

  「說的很對。」魏霸拍拍他的肩膀,大聲地鼓勵道:「你的目光很敏銳,一下子就看出了要害。在兵法上,這就叫誘敵深入。知道了吧,兵法其實就是這麼簡單,沒那麼玄妙,你們完全可以理解。要知道,有很多名將根本不識字,照樣能打仗,你們有機會讀書,將來的成就很可能比他們還高。你們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我。」

  那個年輕的蠻子激動不已,語無倫次的說道:「將軍,我一定聽你的,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聽著這熟悉的話語,魏霸哈哈大笑,眾人也跟著笑了起來,羨慕地看著那個年輕的蠻子。在魏霸有意的引導之下,他們討論剛才的戰局,推測接下來的可能,氣氛輕鬆而熱烈。

  戰鼓聲再一次響起,又一次戰鬥即將開始,蠻子們舉起了手中的武器,高聲大呼。

  「戰!戰!戰!」

  聽到蜀漢軍的吼聲,陸遜冷笑一聲,手中的玉如意向前一指:「進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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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8章 節外生枝

  諸葛亮在帳裡來回踱著步,微微地弓著背,原本挺拔的身軀像是承載了太多的責任,不堪重負的白髮在燈光的照耀下像銀子一般閃著光,是那麼的刺眼。姜維和霍弋站在一旁,沉默不語。楊儀坐在案前,面色焦躁不安,瘦削的臉頰不由自主的抽動著。

  潼關附近的戰鬥已經開始了半個月,非常慘烈,可是西部戰區還沒有任何動靜。張合和秦朗的四萬大軍消失得無影無蹤,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哪裡。是在涇陽,還是在北地,誰也說不清楚,卻又不敢有任何鬆懈。這無形的壓力讓每個人都非常緊張,身心疲憊。

  諸葛亮也有些焦躁。他推測魏軍不能持久,可是自己心裡也清楚,時間拖得太長,對蜀漢軍也非常不利。特別是在魏軍主力還沒有出動,一旦出動,必然是雷霆一擊,這種壓力很可能會讓人崩潰。在無形的壓力下,有的人會崩潰,有的人會疏忽,無論是哪一種情緒,都會產生嚴重的後果。

  他能猜得到張合為什麼這麼做,但他沒辦法阻止。隨著戰事的推進,大營裡的氣氛一天比一天緊張。就像繃得太緊的琴弦,誰也不知道會在什麼時候繃斷。

  等待,讓人不安。

  然而諸葛亮還有更不安的事。他接到了費禕的報告,知道魏霸拒絕了和孫權的談判。孫權派出陸遜、潘濬兩員大將,要與魏霸決戰,雙方就在臨賀對峙,大戰一觸即發。他對魏霸的決定非常不解,也非常生氣。

  他在臨烝住過很長時間,對那裡的地形非常瞭解。如果魏霸退入交州,繼續和吳軍進行遊擊,他也許不會這麼緊張。魏霸一旦戰敗,陸遜就會收復交州,進而收復武陵,恢復到之前的形勢,孫吳和蜀漢之間的盟約卻無法恢復了,接下來孫權很可能就會出兵益州。

  如果不出兵支援,魏霸會一敗塗地。失去對孫權的牽製作用。可是如果幫助魏霸,他沒有充足的兵力,只有調動永安的陳到或者江州的李嚴,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諸葛亮非常生氣,如果魏霸接受他的命令。和孫權進行談判,分割交州,滿足於保住交州商道,而不是莽撞的和陸遜決戰,情況也許會好很多。

  事已至此,他沒有太多的選擇,救還是不救。他必須盡快做出決定。兩地相隔數千里,他無法有效的控制魏霸。這種無力感讓他非常不舒服。

  諸葛亮召集楊儀三人議事,結果意見不同,並沒有給他太多的幫助。霍弋建議出兵幫助魏霸。擊退吳軍,乾脆和孫吳撕破臉,決一勝負。而楊儀卻不同意出兵,他認為不應該以魏霸一個人的生死來影響整個戰局。交州的得失對蜀漢來說並不重要,可是關中卻至關重要。

  姜維保持中立。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諸葛亮知道楊儀有私心,可是他不得不承認他的說法有道理。相比於交州來說,關中無疑更重要。而魏霸的桀驁不馴已經露出了苗頭,讓他受一點挫折也許未必是壞事。他相信以魏霸的能力,縱使戰敗,也不會束手就縛,性命應該不會有問題。如果他能因此吸取教訓,有所進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斥候派出了多遠?」諸葛亮轉過頭,問姜維道。姜維躬身一拜:「最遠的一百五十里,沒有發現張合的蹤跡,我懷疑他可能去了北地。」

  「一百五十里不夠,派出三百里,多派人手。」諸葛亮伸出手指,撓了撓眉心。「張合善於突襲,當初就是急行三百多里,這才劫了我們的糧草。我們不能重蹈舊轍,至少要有兩天的準備時間。」

  姜維點頭答應。

  諸葛亮想了想,又說道:「傳令給趙將軍,讓他也小心一點。」

  ……

  周胤跳下馬,興沖沖地向大殿走去。接到孫權的命令之後,他就迅速從公安趕來,對即將到來的會面,他充滿期待。

  「大王,興業都尉周胤求見。」谷利小聲地提醒孫權。

  「是仲英來了嗎?快讓他進來。」孫權開心的說道。

  周胤進了大殿,行了禮,站在一旁。孫權笑眯眯的說道:「仲英,我聽說你在辰水之側和魏霸大戰一場,幾乎生擒魏霸,有這回事嗎?」

  周胤不好意思的點了點頭,把當時的情況講了一遍。孫權聽了,非常高興。「果然如此。如果不是周峻怯懦誤事,也不會到現在這種地步。你不愧是公瑾之後,有用兵之能。對現在的情況,你有什麼意見?」

  周胤不解,茫然的看了看孫權。孫權補充道:「我是說臨賀的戰事。你覺得輔國將軍能戰勝魏霸嗎?」

  周胤沉默了片刻,斟字酌句地說道:「輔國將軍是我國名將,用兵之能,非我能說三道四。可是我覺得輔國將軍太過謹慎,他也許會擊敗魏霸,卻未必能生擒或者殺死魏霸。魏霸勇猛如虎,狡猾如狐,一旦嗅到一點危險的味道,他就會逃之夭夭。輔國將軍擺出這麼大的陣勢,他豈能不給自己留條後路。如果讓他逃入交州,恐怕又會和武陵的戰事一樣,我們只能望山興嘆。」

  孫權目光一閃,想了想,笑道:「你說的不錯,我也有這樣的擔心,所以我想派一支奇兵,繞道南海,轉到魏霸的背後,前後夾擊,讓他無路可逃。你看怎麼樣?」

  周胤搖了搖頭。「大王的計策自然是好,可是我擔心時間來不及。輔國將軍擊敗魏霸,也就是十天到半個月的時間,而半個月之內,我們還沒有到達南海,更何況是臨賀。」

  孫權笑笑。「這個沒關係,我可以讓輔國將軍放慢攻擊節奏,拖住魏霸。如果能斬草除根,多花一點時間也是值得的。」

  周胤沒有再說,他覺得孫權說的有道理。對魏霸把這種人,擊潰他沒有任何意義,只要他還活著,他就能東山再起,捲土重來。要想徹底清除後患,就必須殺死它,而不僅僅是擊敗他。

  「仲英,對這次奇襲有沒有信心?」

  周胤拱了拱手,大聲說道:「臣萬死不辭。」

  「很好,有擔當,有公瑾當年的豪氣。」孫權滿意的說道。

  周胤接受了命令,從孫權的殿裡出來,跨上馬,剛準備出城,突然又想起了什麼,他撥轉馬頭,向太子的東宮走去。

  孫魯班撫著肚皮,在走廊上來回晃動。她有些無聊,一想到潘子玉正和趙統在一起恩恩愛愛,她心裡就非常不舒服。趙統應該是她的,她還為趙統懷了孩子,可是現在卻便宜了潘子瑜。她一心想著把趙統從潘子瑜那裡搶回來,讓自己即將出生的孩子有個父親,名正言順的成為趙家的子孫。可是說了幾次,孫權也不答應,這讓她非常苦惱。

  突然,孫魯班的目光落在了一匹戰馬的身上。她走到走廊盡頭,凝神細看。「這不是周胤的戰馬嗎?」

  一個侍女走了過來,看了看,不敢肯定。孫魯班有些不耐煩,沒好氣的喝道:「還不過去看看是不是周胤那小子來了。」

  侍女不敢怠慢,立刻下樓。侍女還沒有回來,孫魯班卻看到周胤走出了東宮宮門,翻身上馬,揚長而去。確認了是周胤,孫魯班勃然大怒。她冷笑一聲,恨恨的捶了一下欄杆。

  侍女回來了,證實了孫魯班的猜想,還告訴孫魯班說,周胤在太子宮裡和太子妃周玉談了很久,神情很興奮,好像說要去立什麼大功。

  立功,他不是在公安嗎,難道要打臨沅?孫魯班立刻緊張起來。她匆匆的下了樓,一路趕往孫權的大殿。她進殿的時候,孫權正在殿裡面來回走動,臉上滿是笑容,看起來非常輕鬆,好像遇到什麼喜事。孫魯班心裡越發緊張,她快步走到孫權身邊,抱著孫權的手臂搖了搖,撒嬌道:「父王,什麼事這麼開心,說出來也讓我開心開心。」

  「你怎麼又來了?」孫權親暱地說道:「小心你肚子裡的孩子。」

  「他可結實著呢!」孫魯班笑嘻嘻的說道:「等他將來長大了,為父王打仗,好不好?」

  孫權哈哈大笑,撫著鬍鬚說道:「等他長大了?我怕是等不及了哦。」

  「等得及,等得及,父王千秋萬歲呢。」

  「算了吧,還千秋萬歲,豈不成了妖怪。」孫權笑道:「你今天嘴這麼甜,肯定有什麼事要求父王吧?」

  孫魯班收起了笑容,緊張兮兮的問道:「父王是不是要攻取臨沅?」

  孫權眉頭一挑,立刻明白了,他點了一下孫魯班的鼻子。「傻丫頭,就知道擔心趙統。放心吧,我不是要攻臨沅,我是要殺魏霸。」

  「什麼?」孫魯班如釋重負,立刻輕鬆起來。「那父王派了誰去,魏霸可不好對付?別讓他又跑了。」

  「嘿嘿,你猜。」

  「算了吧。」孫魯班眼珠一轉,突然驚聲叫道:「不會是周胤吧?」

  孫權奇怪的問道:「你怎麼知道是他?」

  孫魯班撇了撇嘴。「我怎麼知道?怕是整個武昌城的人都知道了呢。周胤剛剛去了太子宮,一定是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太子和太子妃。看他那個樣子,好像不是為了父王打仗,而是為了太子和太子妃。」

  孫權的臉慢慢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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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1 00:25:22 |只看該作者
第569章 盡人事,聽天命

  魏霸的防守反擊戰鬥很快失去了作用,陸遜不為所動,穩紮穩打,每次奪取一道陣地之後,不急於追擊,而是堅守既有的成果,穩住陣線,然後將那些突破成功的士卒替下戰場,予以表彰,當作英雄一樣通報全營。接著派輜重營上前填壕、清障,整理陣地,將霹靂車等軍械推到最前線進行掩護,再派突擊隊上前破陣。又派出大量的廂車,組成一個移動的堡壘,一步步的向前推進。

  他這麼做,既降低了攻擊將士的傷亡,最大程度的保證了他們的安全,又有效的提升了士氣,當一道陣地被攻克,倖存的將士凱旋時,即將走上戰場的士卒也看到了生的希望,更加鬥志昂揚。

  陸遜一直攻破了魏霸四道陣地,付出了三千人的傷亡,吳軍士氣不墜,反而隨著陣地的深入有愈發昂揚之意。雖然在接下來的戰鬥中,突擊的士卒要面對三面的蜀漢軍攻擊,可是他們越戰越勇。

  五六天的血戰下來,魏霸總共殺死了超過六千的吳軍,自己也付出了三千多人的傷亡,佔他目前手下兵力的六分之一強。在他各種辦法一起上的情況下,士氣還沒有出現大的波動。可是情況卻不容樂觀,陸遜的頑強遠遠超過了他的想像,六千人戰死,似乎絲毫沒有影響陸遜的決心,他依然像一隻巨龜似的緩慢而堅決的前進。

  更讓魏霸為難的是,讓出四道陣地,他的指揮台所在的山嶺便從陣側突出到了陣前,如果再讓,他就無法有效指揮戰鬥,還有可能被陸遜分割包圍,成為孤軍。

  不能再讓,那就只能據地死守,和陸遜拼消耗。然而,這卻是他非常不願意看到的局面。

  陸遜不用任何花招,就是憑著自己的實力,簡單而直接的化解了他的防守,一步步把他逼到了絕境。

  夕陽西下,當又一個夜晚來臨的時候,魏霸站在山嶺之上,聞著充滿血腥和惡臭的寒風,眉頭越鎖越緊。

  夏侯玄也有些沉默。他雖說出身將門,也經歷過戰事,這卻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目睹如此慘烈的大戰。幾天之內,雙方死了近一萬人,山谷中到處飄蕩著屍體的臭味。每天睜開眼睛,看到的是鮮血,聽到的是慘叫,每天晚上的會議上,早有一些熟悉的面孔再也不會出現,而活著的人也一天比一天沉默。

  「子玉,不能再這麼拼了。」夏侯玄走到魏霸身邊,輕聲說道:「要麼撤到桂山,要麼把後備兵力補充上來,再這麼拼下去,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起變故。」

  「我知道。」魏霸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嗓子有些嘶啞,這幾天堅持站在這裡指揮戰鬥,他受了些涼,還有些低燒。他握起拳頭,擋在嘴前,輕咳了一聲,隨即用力的揮了揮手,彷彿又在慷慨激昂的發表演講。「可是到了這個時候,我相信陸遜也快撐不住了,誰先撤,誰就輸了。一輸,可就是一輩子。」

  夏侯玄皺著眉,心情非常沉重。他知道魏霸不能退,以同樣的兵力,又是佔據地利的防守,如果這樣都被陸遜擊敗了,在心理上是一個無法接受的挫折。他知道魏霸的進步很快,在兵法運用上隱約已經踏入神而明之的境界,可是如果這次被陸遜擊敗,他以後再面對陸遜時就不可能有信心。相反,如果他擊敗了陸遜,以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他都有足夠的信心。

  作為一個將領,有信心和沒信心有非常大的區別。現在對魏霸來說是一個重要的關口,是闖過去還是退回來,也許就決定了他以後的成就高低。

  誰都知道應該闖過去,可是其中的風險也讓人不寒而慄。萬一衝不過去,這可能就是最後一戰。

  夏侯玄將手放在魏霸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轉身離開。在這種時候,讓魏霸自己冷靜冷靜是非常有必要的,如果魏霸需要他的幫助,魏霸自然會去找他。

  聽的夏侯玄離開的腳步聲,魏霸沒有回頭,他的目光落在遠處在夜風中緩緩飄動的大旗。他咬了咬牙,眼光中露出一絲狠厲。

  「陸遜,咱們就比一比,看看究竟誰更狠。」

  吳軍大營,陸遜和潘濬對面而坐,案上放著今天的傷亡報告。諸葛恪、朱績坐在一旁,低著頭,等待著陸遜的最後決定。

  「不能再拼了,我們死的都是精銳,魏霸卻是剛剛召集的蠻子,算起來我們的損失比他大得多。再這麼打下去,我們會把主力拚光的。」潘濬首先打破了沉默,提出自己的意見。在這種時候,只有他有資格來勸陸遜退卻,其他人雖然都這麼想,卻負不起這樣的責任,也沒有足夠的份量。

  「你們說的我都知道,殺死多少蠻子並不重要,殺死魏霸才是最重要的。如果能殺死魏霸,再死一萬人也值得。如果魏霸不死,就算將這幾萬蠻子殺光,也沒有任何意義。這個道理我懂,我現在不能放棄,從明天開始,我會派我的部曲上陣。」

  潘濬為難地皺了皺眉。「伯言,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也知道你的想法,可是現在停止似乎更合適。魏霸有地利,軍械上又有優勢,我們和他硬拚,傷亡太大。既然大王讓我們再等一等,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把魏霸拖住就是完成任務,等周胤他們從背後殺來,魏霸一樣無處可逃。」

  陸遜的目光中閃過一絲失落。他握緊了拳頭,手背上青筋暴露。孫權的命令來的真不是時候,沒有孫權的命令,他相信包括潘濬在內,這裡所有的人都不會反對他的決定,也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可是現在有了孫權的命令,他的權威一下子動搖了。已經戰死六、七千人,如果就此放棄,不能一鼓作氣的擊敗魏霸,等魏霸緩過氣來,這些勇士的犧牲就失去了意義。

  「廬陵到南海,就是日夜兼行也需要二十天以上,如果遇到一點意外,一個月他們也到不了。崇山峻嶺之中,無法溝通消息,難道我們就在這裡死等?如果他們到不了呢,魏霸還有一萬多人沒有出現,我相信他不會不防備自己的背後。周胤能不能完成包抄的任務,我非常懷疑。」

  一直沉默的諸葛恪冷笑了一聲:「將軍這是懷疑大王的決定嗎?」

  「是。」陸遜不假思索地說道:「大王遠在武昌,他怎麼可能知道前線的情況。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我們把自己責任推到大王身上,是否不忠?」

  陸遜聲色俱厲,諸葛恪啞口無言,沒敢再說什麼,悻悻地退了回去。

  「就這麼決定了,明天繼續攻擊。我派我自己的部曲上陣,你們都休息一段時間。」陸遜掃視了一眼四周,冷冷的說道。朱績站了起來,拱了拱手,「將軍,我願意做前鋒。」

  陸遜眼中閃過一絲暖意,卻搖了搖頭。「你沒有聽到我剛才的命令嗎?」

  朱績愕然,和陸遜交換了一個眼神,隨即明白了。

  ……

  成都城外,魏家莊園。

  關鳳下了車,匆匆的走進大門,徑直走向後院。夏侯徽抱著孩子從裡面迎了出來,一看到行色匆匆的關鳳便笑了。

  「姊姊就這麼急著進我們魏家嗎?」

  關鳳臉一紅,斥道:「小心眼,誰跟你搶,我現在急著趕回來是有正事。」

  夏侯徽笑道:「姊姊嫁進我們魏家,難道就不是正事?」

  關鳳避開夏侯徽戲謔的眼神,伸出手,想從夏侯徽的懷裡接過孩子,卻又猶豫了一下。她的手拿過刀,殺過人,卻沒有抱過孩子,看著那張粉嘟嘟的小臉,她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弄傷他。見關鳳窘迫,夏侯徽笑道:「好了,抱抱吧,你總要學一學,要不然以後自己有了孩子怎麼辦?「

  「你現在怎麼牙尖嘴利的?」關鳳接過孩子,憐愛的說道:「長得像子玉嗎?」

  夏侯徽聳了聳肩。「我又沒見過子玉小時候的樣子,怎麼知道像不像?阿母說,子玉小時候和現在長的一點都不像,卻沒說這孩子像不像他。」她把關鳳讓進房內,房裡充滿混合了尿味和奶味的溫暖味道。關鳳吸了吸鼻子,羨慕的看了夏侯徽一眼。

  「把孩子抱走,我和關姊姊說點事。」夏侯徽揮了揮手,有侍女過來抱走孩子。夏侯徽會收起了笑容。「前線現在很緊張嗎?」

  關鳳點了點頭。「陸遜和潘濬兩員重將,還有諸葛恪、朱績等年輕將領,一共三萬多人,全是久經沙場的精銳。子玉手下只有三萬蠻兵,都是剛召集的烏合之眾,才訓練了兩、三個月,壯壯聲勢還行,一旦遇到大戰,他們頂不上用場。以前我們什麼也沒有,一旦情況不妙,隨時可以撤退,現在有了交州,要護住商道,只能死守臨賀。我看子玉的意思是要在臨賀和陸遜決一勝負,打一場硬仗,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樣打游擊。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沒有什麼機會可言。」

  夏侯徽點點頭。「有恆產者方有恆心,有了家業,當然不能隨便就走。可這也成了負擔,對子玉來說非常不利。那姊姊回成都,是有什麼辦法嗎?」

  「子玉的意思是儘量說動陛下出動大軍,顯示援救的決心,影響孫權的判斷,可以減輕他的負擔。不至於損失太大。如果大軍東出,孫權肯定要調陸遜回援。和荊州相比,交州實在算不了什麼。」

  夏侯徽明白了。「來得及嗎?」

  關鳳沉默了良久。「盡人事,聽天命,我們能做的就是盡力而為。希望子玉吉人天相,能撐到那個時候。」他拉著夏侯徽的手說道:「所以你才不能耽擱,越快越好。」

  夏侯徽白了她一眼:「別忘了你還沒有進魏家的門,現在我比你更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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