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0 紫君山崩
小談笑隱隱觸到了這個世界某種潛在的規則。
師父不救,他說因爲那是個女人。
那個女修死了,人們說“死了活該,一個女人”。
女人。
姬雲華淡淡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目光轉回的時候掃到了小談笑的臉色。
姬雲華牽著她的手繼續走過,只是在越過那具屍體時稍稍停滯了幾秒,立刻就感覺到小談笑緊緊攥著他的手靠近他,小小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裏去。
姬雲華稍微拉開小談笑,低頭道:“看清了?”
小談笑不敢再看,點頭點得飛快。
姬雲華點頭,“以後你就懂了。”說著帶小談笑離開,彷彿這一路走這條路就是爲了讓小談笑看一看這個場景,看完了便完成了目的。
有姬雲華帶著,兩人走得極快。再穿過一個峰頭便是紫君山。姬雲華的目標很明確,帶著小談笑直奔談紫上的墓所。
說是墓所,可這個修仙界衆多仙人慕名而來的紫上真君的埋骨之處看起來只是一座被削去峰頭的光禿禿的土地。
小談笑想起談明曾說過的關於這裏的種種信息,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個地方像是布滿了各種機關陣法的模樣。
正想著,小談笑依稀感覺到突然多出來的那股記憶又開始騷動起來,心跳也怦怦加快,體內似乎有一股沉悶的氣流慢慢擴大,以至於她抓了抓身前的衣服,小手成拳在心口敲了敲,卻是毫無作用。
這座削去一半的山峰正處中央,四面東南西北各有一峰高低錯落,往正東方向看去模糊看得到遙遠的霧繞仙山,淡得像是浸了水的墨筆畫,一個恍惚就消隱無蹤。
那裏正是天華門所在。
“師父。阿笑難受。”小談笑搖了搖姬雲華的袖子,小小的眉毛皺著,只覺得體內氣息亂撞,有人在她腦子裏跳來跳去,還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姬雲華溫涼的手指輕輕點在她額間,一股清新的氣息瞬間鑽進了她的體內,小談笑便覺得舒服了一些。
姬雲華指了指東邊道:“笑,那裏就是天華山,你可看清楚了?”
小談笑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向遠方,但她所能看到的終點與姬雲華相比自然差了許多許多。
小談笑很難過,覺得自己沒達到師父的要求,於是臉上便開始熱燙起來,整個耳朵都紅了,“阿笑……阿笑看不見……”
山風清爽,姬雲華不是第一次看見小談笑這種表情和聽見這種語氣,卻是在此刻,在單獨與小談笑相處了這麼久以後才真的正視這個問題。
姬雲華的記憶回到秦知微從紫君山抱回那個談家女嬰的時刻。自從修成了元嬰的真君,姬雲華就越發隨性起來。千歲的壽元讓他看淡了生死,甚至看淡了修行。大周天已通,丹子自行呼吸,他隱隱覺得和天地間的氣息融爲了一體。以氣達神,氣神養丹,丹子成嬰,此過程漫漫無期,下一階段的晉升總是差了那麼一步契機。
生命太漫長了,姬雲華越發覺得無聊起來。於是這個談家的後代經他一時興起掛名做了他的弟子。若非她本是女兒身,這個掛名的弟子或許一輩子就是掛名了。可秦知微看重她。初時的興趣漸退,唯秦知微一如既往疼若親子。姬雲華覺得這個孩子妨礙了秦知微的修行,影響了他的道心。
認真來說,姬雲華作爲師父並不上心。當然對一個掛名弟子,他本也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小談笑的幸運在於她的異靈根體質和有秦知微的相護。久而久之,小談笑的功課自有姬雲華和秦知微教導著,秦知微不明真相只當小談笑修仙實在勉強,而姬雲華雖有些感觸卻從未說過,每次寥寥幾句點撥一二對小談笑而言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紙上談兵,所以長期以來毫無成效,反而讓小談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自責,只覺得拼了命努力也無法讓師父和師兄滿意。慢慢的,小談笑越發乖巧,也越發膽小。
姬雲華讓談明帶走了小談笑,一來是覺得談明古怪,想著引蛇出洞,二來自然是爲了鍛煉小談笑的心智脾性。他沒想到小談笑平日裏膽小愛哭,到這危機重重的生死關頭倒也能表現得沉著冷靜堅定勇敢。姬雲華在她瘦小的軀體上看見了一個修道者基本的品質。
小談笑在迷霧森林中執著前行著,姬雲華便想這個孩子也不是不可教導。而他一直以來的教導方式卻是不適合這個年紀的小談笑。他不夠耐心,也不夠細心,秦知微倒是夠耐心也夠細心,但關心則亂,秦知微教不好談笑,至少,教不到小談笑潛在可以到達的高度。
神思一晃間,姬雲華摸了摸小談笑的腦袋道:“沒關係,阿笑還小,等阿笑修到了築基,再站到這個位置往東望,就能看得到天華山了。”末了又加了句:“不是阿笑的錯,是師父心急了。”就像之前明明有那麼多路可以走,卻偏偏要走過亂葬崗,要讓小小的談笑看一看那具蒼老恐怖的屍體。
姬雲華蹲下身子,“笑,下山以來所見所感皆要放在心上,今日你或許不懂,但來日一旦明白,今日種種便是後事之師。”
小談笑點頭。
姬雲華又問:“笑,你想當女修還是男修?”
“男修。”這回小談笑回答得很快。師父是男修,師兄也是男修,厲害的都是男修,女修……她彷彿又看到了柳芸的屍體,忍不住肩膀顫了顫。
姬雲華笑了,“既如此,笑便是談家紫上真君的兒子,記住了,無論與人再親密也不可當著人的面寬衣。”
小談笑不解,“可是清微師兄……”一副不明白又糾結的苦惱模樣。
姬雲華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以後不許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衣服自己穿。”
姬雲華笑得太好看,小談笑立刻重重點頭,對師父的任何決定都表示絕對支持。
姬雲華起身道:“這個地方你可記住了?”
小談笑四處看了看,又看了幾眼東邊的方向,看了看太陽和腳下,點了點頭道:“記住了。”
姬雲華道:“若你記不住,終此一生也未必能找到此處了。笑,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要負責任的。”
小談笑腦中回憶了一遍,“記住了。”
姬雲華微笑,突然一手抱起小談笑坐在臂上,長袖輕輕一甩,一股磅礡之氣以他爲中心轟然散開,整個紫君山彷彿都抖了抖。
小談笑心跳如雷,慌忙摟住姬雲華的脖子,卻驟然感覺到全身一輕,再看姬雲華已恢複了元嬰真君的容姿,不過彈指的功夫兩人便升到了半空。
姬雲華長髮飛散,唇角微揚,片刻便有渾厚的聲音傳向四面八方:“守愚老兒,吾到此一覽,觀紫君山氣數已定,今替汝平此一方土地,解汝門前之患,汝不必多謝!”說完哈哈一笑,右手輕輕攤開,一把烏金色如蟒蛇一般的長鞭瞬間握在了手中。
“天地四方應吾,雷破八方!”說話間揮鞭一抖,頓時烏雲密布,頃刻那黑色的天空又像是被金鞭生生劃開了一條裂縫,雷聲轟隆,電閃如刃。姬雲華真氣罩體,隨意甩鞭指點幾處,便聽見山崩地裂之聲不絕於耳。小談笑驚訝地看著身下剛才站的地方,只見周圍四峰齊齊來拜,轟隆隆的巨響過後,中間那塊談紫君的埋骨之地不斷下沉,四峰壓頂,整個紫君山脈在沉重的灰土之中變成了光禿禿的平地。
塵土飛揚中姬雲華風華依舊,此時淡淡一笑,拉下小談笑緊摟著他脖子的手道:“笑,我們走!”說著身形一閃迅如雷電直破雲霄。
青蒙山內鈴聲大作混亂一片。青蒙山太真掌門守靜真君已閉關多時,而守愚真君不久前便下了山,門人慌忙奔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想找個長輩稟告一聲卻發現大部分的結丹真人都隨著守愚真君出了山。而守靜真君那是萬萬不能去打擾的。所以也只能傳訊正奔向古劍派方向的守愚真君,這樣一來,姬雲華早跑得沒了蹤影。
紫君山脈南邊某峰中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蒼白著臉伏在洞中的乾草之上,眉毛輕輕動了動,松了口氣。
“師父,弟子幸不辱命。”阿笑,你還好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