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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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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1 20:16:23
040 紫君山崩

    小談笑隱隱觸到了這個世界某種潛在的規則。

    師父不救,他說因爲那是個女人。

    那個女修死了,人們說“死了活該,一個女人”。

    女人。

    姬雲華淡淡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目光轉回的時候掃到了小談笑的臉色。

    姬雲華牽著她的手繼續走過,只是在越過那具屍體時稍稍停滯了幾秒,立刻就感覺到小談笑緊緊攥著他的手靠近他,小小的指甲幾乎要嵌進他的掌心裏去。

    姬雲華稍微拉開小談笑,低頭道:“看清了?”

    小談笑不敢再看,點頭點得飛快。

    姬雲華點頭,“以後你就懂了。”說著帶小談笑離開,彷彿這一路走這條路就是爲了讓小談笑看一看這個場景,看完了便完成了目的。

    有姬雲華帶著,兩人走得極快。再穿過一個峰頭便是紫君山。姬雲華的目標很明確,帶著小談笑直奔談紫上的墓所。

    說是墓所,可這個修仙界衆多仙人慕名而來的紫上真君的埋骨之處看起來只是一座被削去峰頭的光禿禿的土地。

    小談笑想起談明曾說過的關於這裏的種種信息,怎麼也看不出來這個地方像是布滿了各種機關陣法的模樣。

    正想著,小談笑依稀感覺到突然多出來的那股記憶又開始騷動起來,心跳也怦怦加快,體內似乎有一股沉悶的氣流慢慢擴大,以至於她抓了抓身前的衣服,小手成拳在心口敲了敲,卻是毫無作用。

    這座削去一半的山峰正處中央,四面東南西北各有一峰高低錯落,往正東方向看去模糊看得到遙遠的霧繞仙山,淡得像是浸了水的墨筆畫,一個恍惚就消隱無蹤。

    那裏正是天華門所在。

    “師父。阿笑難受。”小談笑搖了搖姬雲華的袖子,小小的眉毛皺著,只覺得體內氣息亂撞,有人在她腦子裏跳來跳去,還在說著她聽不懂的話。

    姬雲華溫涼的手指輕輕點在她額間,一股清新的氣息瞬間鑽進了她的體內,小談笑便覺得舒服了一些。

    姬雲華指了指東邊道:“笑,那裏就是天華山,你可看清楚了?”

    小談笑眨了眨眼睛努力看向遠方,但她所能看到的終點與姬雲華相比自然差了許多許多。

    小談笑很難過,覺得自己沒達到師父的要求,於是臉上便開始熱燙起來,整個耳朵都紅了,“阿笑……阿笑看不見……”

    山風清爽,姬雲華不是第一次看見小談笑這種表情和聽見這種語氣,卻是在此刻,在單獨與小談笑相處了這麼久以後才真的正視這個問題。

    姬雲華的記憶回到秦知微從紫君山抱回那個談家女嬰的時刻。自從修成了元嬰的真君,姬雲華就越發隨性起來。千歲的壽元讓他看淡了生死,甚至看淡了修行。大周天已通,丹子自行呼吸,他隱隱覺得和天地間的氣息融爲了一體。以氣達神,氣神養丹,丹子成嬰,此過程漫漫無期,下一階段的晉升總是差了那麼一步契機。

    生命太漫長了,姬雲華越發覺得無聊起來。於是這個談家的後代經他一時興起掛名做了他的弟子。若非她本是女兒身,這個掛名的弟子或許一輩子就是掛名了。可秦知微看重她。初時的興趣漸退,唯秦知微一如既往疼若親子。姬雲華覺得這個孩子妨礙了秦知微的修行,影響了他的道心。

    認真來說,姬雲華作爲師父並不上心。當然對一個掛名弟子,他本也不需要花什麼心思。小談笑的幸運在於她的異靈根體質和有秦知微的相護。久而久之,小談笑的功課自有姬雲華和秦知微教導著,秦知微不明真相只當小談笑修仙實在勉強,而姬雲華雖有些感觸卻從未說過,每次寥寥幾句點撥一二對小談笑而言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紙上談兵,所以長期以來毫無成效,反而讓小談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和自責,只覺得拼了命努力也無法讓師父和師兄滿意。慢慢的,小談笑越發乖巧,也越發膽小。

    姬雲華讓談明帶走了小談笑,一來是覺得談明古怪,想著引蛇出洞,二來自然是爲了鍛煉小談笑的心智脾性。他沒想到小談笑平日裏膽小愛哭,到這危機重重的生死關頭倒也能表現得沉著冷靜堅定勇敢。姬雲華在她瘦小的軀體上看見了一個修道者基本的品質。

    小談笑在迷霧森林中執著前行著,姬雲華便想這個孩子也不是不可教導。而他一直以來的教導方式卻是不適合這個年紀的小談笑。他不夠耐心,也不夠細心,秦知微倒是夠耐心也夠細心,但關心則亂,秦知微教不好談笑,至少,教不到小談笑潛在可以到達的高度。

    神思一晃間,姬雲華摸了摸小談笑的腦袋道:“沒關係,阿笑還小,等阿笑修到了築基,再站到這個位置往東望,就能看得到天華山了。”末了又加了句:“不是阿笑的錯,是師父心急了。”就像之前明明有那麼多路可以走,卻偏偏要走過亂葬崗,要讓小小的談笑看一看那具蒼老恐怖的屍體。

    姬雲華蹲下身子,“笑,下山以來所見所感皆要放在心上,今日你或許不懂,但來日一旦明白,今日種種便是後事之師。”

    小談笑點頭。

    姬雲華又問:“笑,你想當女修還是男修?”

    “男修。”這回小談笑回答得很快。師父是男修,師兄也是男修,厲害的都是男修,女修……她彷彿又看到了柳芸的屍體,忍不住肩膀顫了顫。

    姬雲華笑了,“既如此,笑便是談家紫上真君的兒子,記住了,無論與人再親密也不可當著人的面寬衣。”

    小談笑不解,“可是清微師兄……”一副不明白又糾結的苦惱模樣。

    姬雲華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以後不許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衣服自己穿。”

    姬雲華笑得太好看,小談笑立刻重重點頭,對師父的任何決定都表示絕對支持。

    姬雲華起身道:“這個地方你可記住了?”

    小談笑四處看了看,又看了幾眼東邊的方向,看了看太陽和腳下,點了點頭道:“記住了。”

    姬雲華道:“若你記不住,終此一生也未必能找到此處了。笑,對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都是要負責任的。”

    小談笑腦中回憶了一遍,“記住了。”

    姬雲華微笑,突然一手抱起小談笑坐在臂上,長袖輕輕一甩,一股磅礡之氣以他爲中心轟然散開,整個紫君山彷彿都抖了抖。

    小談笑心跳如雷,慌忙摟住姬雲華的脖子,卻驟然感覺到全身一輕,再看姬雲華已恢複了元嬰真君的容姿,不過彈指的功夫兩人便升到了半空。

    姬雲華長髮飛散,唇角微揚,片刻便有渾厚的聲音傳向四面八方:“守愚老兒,吾到此一覽,觀紫君山氣數已定,今替汝平此一方土地,解汝門前之患,汝不必多謝!”說完哈哈一笑,右手輕輕攤開,一把烏金色如蟒蛇一般的長鞭瞬間握在了手中。

    “天地四方應吾,雷破八方!”說話間揮鞭一抖,頓時烏雲密布,頃刻那黑色的天空又像是被金鞭生生劃開了一條裂縫,雷聲轟隆,電閃如刃。姬雲華真氣罩體,隨意甩鞭指點幾處,便聽見山崩地裂之聲不絕於耳。小談笑驚訝地看著身下剛才站的地方,只見周圍四峰齊齊來拜,轟隆隆的巨響過後,中間那塊談紫君的埋骨之地不斷下沉,四峰壓頂,整個紫君山脈在沉重的灰土之中變成了光禿禿的平地。

    塵土飛揚中姬雲華風華依舊,此時淡淡一笑,拉下小談笑緊摟著他脖子的手道:“笑,我們走!”說著身形一閃迅如雷電直破雲霄。

    青蒙山內鈴聲大作混亂一片。青蒙山太真掌門守靜真君已閉關多時,而守愚真君不久前便下了山,門人慌忙奔走,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想找個長輩稟告一聲卻發現大部分的結丹真人都隨著守愚真君出了山。而守靜真君那是萬萬不能去打擾的。所以也只能傳訊正奔向古劍派方向的守愚真君,這樣一來,姬雲華早跑得沒了蹤影。

    紫君山脈南邊某峰中一個渾身是傷的男子蒼白著臉伏在洞中的乾草之上,眉毛輕輕動了動,松了口氣。

    “師父,弟子幸不辱命。”阿笑,你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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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1 山崩之後

     洪荒曆三千三百二十三年,修仙界太真派青蒙山東南方向的屏障——紫君山脈昔日的紫君府所在一夕崩塌,幸在此處人煙稀少,周邊山峰的人們受到波及很小,但紫君府和談紫上的墓所卻是完完全全被掩埋在塵土之中。

    青蒙山上奔走相告:紫君山崩了。

    張守愚率一衆弟子匆匆返回,卻再探不到行事之人的蹤跡。

    張守愚面沉如鐵,怒氣張揚,一衆門人立時跪伏在地經脈逆流,修爲淺些的直接被這股壓力震得口吐鮮血,滿面痛苦之色卻難開口求饒。

    須臾,張守愚對著東方冷冷一哼,罵了句:“無恥小兒!”甩袖而去。

    丹房中,張守愚靜坐觀心,心中紛亂。

    紫君山昔日靈氣充裕,一條靈脈從東向西貫穿始終。五年前妖獸來襲,這條靈脈雖是斷了,但談紫君葬身在此,其墓所更是神秘莫測,所以到如今餘威猶在,紫君山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能崩塌的。

    之前弟子來報說天雷滾滾,烏雲蔽日,他便想到是天華山姬雲華的手筆。想他一衆門人步步南進,爲的就是秘密獵殺了姬雲華,這過程中他們多次感應到姬雲華的氣息,卻又很快被他狡猾地逃走。大家離開門派日久,慢慢也失了耐心,沒想到今日剛有些眉目就發生了這種事情,那麼之前與他們交手的難道不是姬雲華?

    張守愚很快想到與“姬雲華”真正交手過的只有門裏的幾個結丹真人,且多爲落單之時交手,他張守愚卻是從未與之打過照面的。

    想到這一層,張守愚立馬想明白了真相。

    “無恥!”竟是調虎離山!張守愚罵道。可他卻不曾想過若不是他起了殺心,並且派出了這麼多太真的結丹真人,怎麼會造成門內空虛,被姬雲華鑽了個大空子。

    可見張守愚恨姬雲華之心如斯深刻。

    往事不提,只說現下。現下偌大的紫君山主峰已崩,這讓張守愚想到了一個可能。難道說當年傳得風風揚揚的神器並不在紫君山?並不在談紫上的墓所?需知若是神器在此,出了這麼大的動靜,神器之力可直接本能地反抗姬雲華的攻擊,到最後很可能兩敗俱傷,而不是紫君山崩,姬雲華逃。

    那麼,這麼多年來他尋找的方向其實錯了?

    張守愚皺起眉頭,不能相信這個推斷。他直覺認爲談紫君在百年前的妖獸之亂中是神器的直接受益者。

    他思前想後良久,總覺得矛盾重重,想不透徹。但現在最重要的是清理紫君山現場。他想或許在那裏他能得到一些靈感。

    至於找姬雲華算賬之時,張守愚壓抑著怒氣忍了忍,知道現在不是和天華山那邊翻臉的時候。

    姬雲華帶著小談笑返回天華門的地盤,卻不急著帶她回山中。

    秦知微還沒有消息,姬雲華凝神一探,元嬰修士初步具備的神通讓他知道秦知微至少沒有性命之憂。姬雲華想了想,準備帶著小談笑去一處山清水秀能聚天地靈氣的地方修煉些時日,正好看看小談笑在那洞中所遇到底是福是禍,又將帶著這位談家後人走向什麼道路。

    而秦知微窩在隱秘之處運功療傷,打算避避風頭再返回天華山。說實話,這段時間他過得實在辛苦。百年以來,他似乎頭一次這麼窘迫緊張,但正是在這樣生死一線的節奏中,他隱隱察覺到自己的內息和法術似乎都提升了一個層次。

    他想,看來師父說的不錯,修士不是光坐修便可達天道,這樣的戰鬥也十分必要。

    天華門向來注重弟子的內外兼修,既要沉得下心修煉心法,又要出得了手鍛煉功法,雖說這個強度達不到南邊古劍派武修的程度,但長遠來講是極爲平衡,後期也更容易提升修爲。這也是爲什麼妖獸之亂以後,太真派隱隱沒落,而天華門蒸蒸日上的關鍵原因。

    紫君山崩的時候,談亮正氣呼呼地去了凡間找談家家主說明原委,他說起談明,說起太真,說起天華,卻說得得不甚清楚,談家新任家主談相成便走了一趟紫君山。他本以爲只是紫君山和青蒙山的些許摩擦,卻沒想到入目之處已是一片平地,紫君府沒了,紫上真君的地宮墓所也看不出在哪裏了,幾個太真派的仙人在其間走走停停像是在找什麼或者測量什麼,主峰所在荒涼一片。

    “這……這……真君!”談亮呼喊著跪倒在地,悲戚之色立現。忽然,他又驚起道:“小少爺!難道又是太真人做的壞事?怎麼辦?小少爺怎麼辦?”頓時急得跳腳,咬牙切齒道:“我找他們算賬去!”

    談相成一把拉住他道:“你憑什麼找他們?難道你打得過他們?或是你看見他們做的種種事情,站穩了一個理字?”談相成到底冷靜些,他覺得這中間似乎有些古怪。

    正想著,幾個太真派的仙人注意到他們,一人對著他們大喊道:“你們是什麼人?此處不準閒雜人等入內!你們速速離去,本仙人便不爲難你們!”

    談相成迎風而立冷然一笑,道:“本主談相成,雖離開修仙界日久,但也算紫君山的主人,何謂閒雜人等?依本主看來,你們才該速速離開!”談家雖是沒落了,但身份擺在這兒,太真派的人也不能不買賬。

    太真派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一人禦劍而至拱手行禮道:“原來是談家家主。恕我門弟子有眼無珠,談家主來得正好,紫君山遭此大劫,師尊也極爲痛心。師尊已有交代,若是談家家主來此,請一定隨弟子去青蒙山做客,師尊定當面說明原委。”這話說得清淡,談相成和談亮兩人卻聽出幾分傲慢的意思了。

    談亮立刻就要發作,談相成又拉住他道:“也好,談家爲了太真一門耗盡一族之力,太真當日也曾許下諾言保紫君山無恙,如今本主倒要聽聽德高望重的守愚真君是如何履行諾言的。”淡淡一句叫那太真弟子變了臉色,尷尬間直道了個請字,再說不出別的話來。

    談家家主在青蒙山留了一日,第二日便帶著談亮回了俗世,走的時候怒氣沖沖步伐急切,等回到俗世之後便把自己關進了祠堂之中。

    談相成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之下額頭觸地,淚流滿面。心裏說了句:“真君在上,想成無能,保不住家門所在,眼見談家遭人欺辱卻無力反抗,反要隱真作僞。真君顯靈,一定要保佑小少爺平平安安,有朝一日光耀門楣。”

    談相成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三日之後,談相成走出了祠堂,下的第一道命令卻是斷絕與修仙界一切往來,這個一切自然也包括太真和天華。

    談相成心想,崩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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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2 饕餮之體

    清泉潺潺,綠枝搖搖,此處山水靜好。

    小談笑端端正正盤坐大石之上,閉上眼感覺的時候,直覺這個地方更舒服一點——有一股涼涼的氣沿著經脈貫通全身,不會讓人覺得寒冷,反是讓人覺得整個身子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被洗滌了一邊,這感覺十分之好。

    可姬雲華在一邊靜靜看了會兒,卻隱隱隱覺得不對。

    小談笑自小修習天華門的心法,所謂心法自然是修行之基本,一來煉氣以期打通周天,二來汲取天地之靈氣以純粹精魂。這本是再好不過的事情,可小談笑自小修習心法便極爲不暢。姬雲華想不明白爲什麼別人修習心法之後神清氣爽身強體健,小談笑卻是疲累更甚,身弱體頓。

    剛開始他想過是不是與小談笑身無五行有關,可任憑他帶她去多麼適於修煉的靈氣充裕的寶地都無法扭轉這種詭異的狀況。姬雲華不是沒做過努力,比如丹藥等等他也並不吝嗇,奈何所有努力石沉大海,顯不出分毫效果來。

    到後來,他又想難道女兒與男兒陰陽不同,所以修習同種功法效果也不一樣,但天華門也是有女弟子的,入門時的心法男女都一樣修習,從未出現過小談笑這種狀況。

    這些姬雲華未對秦知微提過,於是秦知微便一直以爲小談笑比凡人都不如,別說修仙,便是做個身體康健的尋常人都很困難。所以秦知微滿懷心疼,對小談笑總有許多的耐心、縱容和親近。姬雲華卻不同,他一直覺得理論上小談笑的無五行靈根之狀也該屬於一種異靈根,小談笑不是不能修仙,只是他們沒有找對方法。因爲若是真的資質不堪,頂多也就是毫無感應罷了,像她這樣起反作用的很耐人尋味。

    此刻他們從紫君山回來已有兩月左右,姬雲華日日看小談笑行功運氣,怪異感更甚。

    有趣,實在有趣。如今小談笑修習的該是她自家的心法,雖她長時間修習不見疲累,但姬雲華總覺得她吸收的浩瀚靈氣似乎聚不到丹田。小談笑是在不停地吸收,可吸收得越多,流失得也越快,小談笑似乎體內自有周天運行,靈氣散逸的同時,也帶走一些體內的雜質,雖無害處,但若長此以往,對小談笑內丹的修煉是極爲不利的。

    姬雲華挖空腦袋想著修仙界有史以來所有記錄在冊的修煉方式和偏僻門戶,竟未找到一個與小談笑狀況相仿。

    此事十分糾結,但小談笑卻已經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裏了。在她的世界裏,再不是原來的暗無天日蒼茫孤寂,這裏和風送暖,山水相輝。小談笑一邊運功修煉,一邊腦子裏飛快閃過一些她或懂或不懂的語言和記憶。小談笑仔細去聽,偶有感悟用於運功之中,只是還不太明白什麼饕餮之體,什麼自行陰陽,什麼假以輔丹等等。

    小談笑彷彿用不知疲倦地無窮無盡地運功煉氣,到最後姬雲華只得向這兩個月來的每一次一樣強行中斷她練功的過程。關於這點,姬雲華也十分無奈。本來練功之時是不能被強制打斷的。但小談笑的狀況十分詭異,由於真氣無法留存,小談笑似乎總覺得運功的時間不夠,若是沒人強行打斷,她幾乎可以一直一直安靜下去。而一旦被打斷,小談笑似乎並無什麼不良反應,只不過吸收的過程中止了,外放的過程也跟著中止了。

    姬雲華頗有些古怪地想,這樣的小談笑日後練功估計是不怕走火入魔了。

    也不知是人在外面的原因,還是修習了這種心法的原因,小談笑的性子活潑了不少。只是面對姬雲華,她總是乖巧的——與原來帶著怯懦忍耐的乖巧不同。

    一股外力介入,小談笑便醒了過來。她一看見不遠處倚著樹幹懶懶站著的師父便覺得無比安心,歡喜得趕緊跳下來張開手臂跑過來扯住了姬雲華的衣服喚著師父。

    姬雲華摸摸她的頭問:“笑可有收獲?”

    小談笑乖乖地說:“運功之時便似有人教導,阿笑愚笨,來不及多思多想,只以本能運功,卻還是有許多不解之處。”小談笑有點沮喪,她不是沒有試過將腦中那些話告訴師父以期指導,只是每次她都感覺有口難開,每每有心訴說都被禁制所困。

    姬雲華並不逼問,只教些尋常的修行之事,也會根據她的運功狀況指點一二。最近他經常想到下山之前他一時興起煉造的一課聚靈丹。那日他有感於小談笑天怒人怨的修行結果,於是煉出了一顆聚靈丹想著融合些靈氣強行送進小談笑體內,只是他剛煉好興緻勃勃地準備給小談笑食用之時,小談笑卻哭著鼻子請求下山做個凡人。

    姬雲華不喜小談笑的懦弱退讓,有心帶她去一趟紫君山看能不能尋找些祖宗先例,這聚靈丹也被留在了天華山玉華宮中。

    或許那個有用?姬雲華突然有了靈感,想到了一系列的改造方案。

    既然小談笑不能聚靈,何不置一假丹強行聚靈?總比讓靈氣白白流失來得好。

    姬雲華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這時想到了,便想立時動手嘗試。

    小談笑扯了扯姬雲華的衣服,問道:“師父,您再想什麼?”

    姬雲華回神,淡淡一笑:“笑,我們回去。”說著袖袍飛卷,已牽著小談笑步至半空。

    小談笑黑亮若琉璃的眸子裏閃爍著不必崇拜的光芒,心想師父真是厲害,師父無所不知無所不能,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福靈心至時,小談笑在空中試著開口問:“師父,什麼是饕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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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3 梅林折枝

     姬雲華有兩秒鐘的怔楞,未曾料會從小談笑口中聽說這個名詞。他確定無論是自己或者是秦清微都不會對小談笑說起過這樣一種生靈。而天華山上的其他人就不會無緣無故地想起或者說起這兩個字了。

    離小談笑提出那個問題已有半月,半月以來姬雲華每每思索小談笑爲什麼會有此問都似乎冥冥之中感覺到這兩個字與小談笑的聯系。可真正理智分析起來,這飄忽不定的所謂“聯系”又蕩然無存。

    世傳在修仙界以上還有一個世界,那是一個更加古老神秘,讓云云修道之人汲汲一生卻仍摸不到絲毫邊界門檻的世界,在那個世界裏,有一種異常貪吃的兇獸叫做饕餮——傳說是龍神的兒子。

    姬雲華千思萬想也想不出小談笑與饕餮有何關系。但他至少猜得到小談笑知道這樣一種兇獸的存在或許是因爲她的先人告訴了她什麼。

    談家禁制果然古怪,姬雲華也不是沒有見到過被下了禁制的家族,但如小談笑這般嚴格詭異的卻真真少有。姬雲華心有顧忌不敢放手一試,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

    還是先別想了吧,現下頭緒全無,不如靜觀其變。姬雲華如是想。

    姬雲華帶著小談笑又回到天華山玉華峰上,只是這回姬雲華沒空再教導小談笑,自己抱著丹爐徑自閉關去了。

    秦清微仍未回來,姬雲華閉關前對小談笑交待了幾句,暫時由大弟子王清潤看顧小談笑。姬雲華也不是迂腐之人,既然小談笑有了自己的修煉方法,他也不再讓小談笑休息天華門的心法,所以一早對大弟子吩咐好不用管小談笑的修行功課,只需平日裏爲她解惑、照看一二即可。

    小談笑與王清潤接觸的時間不多,總覺得這位大師兄雖然面目和善言語平緩,但居高臨下看著她的時候,似乎帶著幾分隱藏得極好的輕慢。這位姬雲華的大弟子追隨姬雲華多年,又是早早接管天華山中相關事務,幫著師父打點天華山上下,雖然修爲不及秦清微,但卻是姬雲華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小談笑自覺不怎麼得這位大師兄的歡心,所以每日裏只自己跑到玉華峰上秦清微時常帶她去修煉的地方下苦功夫修行,並不怎麼去找這位大師兄詢問或者親近。

    王清潤開始以爲這個名義上的小師弟是個被師父和師兄寵壞了的小孩子,本來也不想像個凡間的奶媽子一樣照顧一個小孩,所以小談笑不找他,他樂得輕松,覺得這孩子雖然廢柴了點,但很識相。王清潤的法則是別人不找他麻煩,他便不找別人的麻煩。所以有時在玉華峰上兩人偶然相遇,小談笑恭恭敬敬行禮叫聲師兄,王清潤淡淡點頭,客套地關心詢問兩句,面子上大家都很好看。

    他卻不知小談笑在他走後也會調皮地吐吐舌頭道:“難怪師父說既要坐而修行也要起而遠行,師父,清微師兄,阿笑膽子變大了呢!”

    當然,對小談笑來說或者值得慶賀的事情在姬雲華和秦知微看來,可能相當無語。

    姬雲華以爲小談笑修習的是談家功法,想那談紫上還在她門下之時,似乎並沒有休息天華門以外的功法,所以心中存疑。他卻不知,小談笑修習的卻是她娘那一脈項家的功法。也不知是不是修習的心法對口,小談笑在修行上一直以來的挫敗感和愧疚感漸淡,所以人也多了些生動靈氣,雖還是乖巧討喜的模樣,卻與原先的沉重木訥大有不同。

    一晃眼已是冷冬。

    這日下了雪,小談笑從玉華宮外遠目蒼山,山白似雪,雪花紛飛,整個天地靜寂無聲。小談笑想起原來曾看見過一處有大片的紅梅,最是這樣冬雪紛紛的時候綻放那紅豔豔的花朵,美則美矣,卻被清微師兄評了句花如其人。

    當時小談笑並不懂這話,但從內心講她是喜歡那一片梅林的。玉華峰上少有色彩,天華門的道人常年穿著對襟白袍,一根玉帶收緊腰身,外罩一件淺黑的紗衣,就像整個天華門一樣,崇尚著黑與白的融合。而在這黑白之中卻有這麼一大片的紅,年幼的談笑雖聽秦知微的意思不怎麼贊同,卻還是心中喜歡。

    此刻姬雲華閉關,秦知微未回,小談笑興頭一起,連忙奔向記憶中的梅林,一想到那花瓣兒在自己眼中靜靜綻放的姿態就歡喜得心都要顫了。

    小談笑畢竟還小,可她懂事以來每日的生活似乎根本稱不上歡樂的童年。

    而實際上,許多年後已長成大姑娘的談笑偶爾回憶半生種種,在覺得命不由人的同時,也不免感歎後悔此刻的莽撞。

    玉華峰上本來是沒有梅林的。這梅林是人一顆一顆親手種下去,梅林裏有多少棵梅樹,便是那人走過了多少年華。

    小談笑奔去的時候,梅林在飄雪中靜默著,小小的花瓣被雪花拂過,輕顫著伸展,一眼望去皆是紅紅白白的,彷彿一瞬間勾動人最深沉的情感。

    小談笑走走停停,吸吸鼻子聞一聞,伸出小手摸一摸,便是這樣簡單乏味的玩法她卻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大的快樂。

    前方一束寒梅看得正豔,小談笑實在喜歡,忍不住想到自己那空蕩蕩的丹房,很想把這麼漂亮的小家夥放在自己丹房裏的桌上,或者床邊,想著每每看見都能心曠神怡。她想師父和清微師兄那裏就算了,他們似乎不喜歡這梅花呢。

    有過一次爬樹經歷的小談笑再次施展身手,過程十分順利。

    只是當她的手折下花枝時,一聲冷喝從身後傳來:“你做什麼!”接著如火一般炙燙的烈風襲過,小談笑啊的一聲跌下樹枝,手上一痛,花枝落地,花瓣碎了一地。

    小談笑怔怔看著花瓣,皺著眉爬起來回頭看去,於是看到了那個橫眉怒目的男子,他身上明明也是正統的天華山道服,卻讓他穿出烈火之色來。他相貌冷峻卻又矛盾地顯得激烈,小談笑形容不來,卻感覺到他即便隻是靜靜站在那裏,她卻像是在烈火中被焚燒。

    來人緊緊盯著她,“好大的膽子!”話未說完,小談笑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引得撲向前方,然後腳下一空,脖子一緊,已在來人指掌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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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師兄歸來

    秦知微辛辛苦苦調養好身體,躲過青蒙山時不時冒出來搜查的仙人,總算氣色還算不錯地回到天華門時,被突然傳來的消息嚇得白了臉。

    他一路禦劍疾行至玉華峰,連路上的弟子與他打招呼都不管不顧,直接沖向了小談笑的丹房。

    丹房外正訓斥著人的王清潤一眼看見秦知微,連忙招呼道:“清微!你回來了!”

    秦清微眼前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王清潤,一個是司羽烈。秦清微想起剛進天華門時小弟子稟告說他這位三師弟掐暈了小阿笑,臉色不由得一沉,怒目掃向司羽烈道:“三師弟!你入門多年,又比阿笑年長不少,怎可以強欺弱,同室操戈!你好不知羞恥!”說著狠狠瞪他一眼,急急就要推門進去察看小談笑的情況。

    王清潤連忙拉住他道:“無礙,只是受了驚嚇,加上身子底子微薄,所以睡過去了。”

    “我去看看!”秦清微不放心。

    王清潤扯住他:“說沒事就沒事,你還信不過大師兄嗎?師父正在閉關,你剛回來也不先去拜見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嗎?”王清潤一直覺得這個二師弟在毫無修行可能的凡人談笑身上花了太多精力和時間,此刻見二師弟失態,更覺得這種情況不能繼續下去了。

    秦清微不知道王清潤爲何總攔著他,沉了臉道:“大師兄,雲燁師伯和雲海師叔那裏我這就去,不過看看阿笑兩眼,也耽誤不了什麼時間。莫不是出了什麼事,所以大師兄不讓我看?”

    王清潤還未來得及說話,司羽烈已經冷冷哼了一聲。

    王清潤頓覺頭疼,秦清微卻是耳尖,立馬轉過目光瞪著司羽烈道:“三師弟,你這是什麼意思?”

    司羽烈偏過頭,一個字也不想說的模樣,立刻就激怒了秦清微。

    王清潤一看這架勢,連忙扯著秦清微道:“我已經教訓過三師弟了,他就是那個性子,並沒有什麼壞心眼的,也知道做錯了事悔改的。”

    可惜司羽烈的表現顯然讓人看不出誠意或者悔改來。秦清微冷著臉道:“沒什麼壞心眼已經這樣,若是有,阿笑豈不要魂歸九天了去!”

    許是一再遭到王清潤的阻止,秦清微心中不耐,突然發難道:“大師兄,同門相害可是門中大忌!這等事難道不用稟告師父和兩位長老的嗎?即便師父正在閉關不宜打擾,兩位長老總該要稟告的吧!阿笑何其無辜,卻要受這等罪,公平何在?天理何在?”他心裏想阿笑那麼乖巧膽小,受了委屈只會自己忍著掉眼淚的性子,心便又急又疼,恨不能把司羽烈也掐暈了去好爲小阿笑解恨報仇。

    司羽烈這時有反應了,“你怎知他無辜?”

    秦清微冷哼一聲,“她一個煉氣尚不到的五歲稚童,難道能與你這個年近百歲的築基修士爲難?”

    王清潤剛想插嘴,司羽烈道:“他折了我梅林的梅枝!”眼底憤然之色未減。

    王清潤連忙道:“此事已經稟告過兩位長老了,只是一場誤會,兩位長老吩咐下來酌情處理。”

    秦清微在聽到司羽烈的話時已然怔楞,再聽王清潤一言,只覺苦澀。若沒有姬雲華和秦清微的庇護,沒有人會管她死活。

    “區區梅枝,風吹雨打也能斷折,你竟因此易折之物傷害一個無辜小兒,身爲道者,難道你就不會覺得自己刻薄,不會覺得羞恥嗎?”

    司羽烈臉色一變,“真是奇了怪了,小兒如何?小兒就能偷折別人的梅枝嗎?不告而取,隨意毀壞,難道他一直被這樣教導著?”

    “你!”秦清微氣得肩膀都要顫抖了。

    王清潤打著圓場:“清微,只是一場誤會,談笑不知那梅林的來歷,三師弟又是……不知那孩子是談笑……”說到這裏,王清潤心裏實在覺得牽強。談笑是不知道這個司羽烈沒錯,司羽烈卻是看過談笑的。

    秦清微氣得不行,但此刻又不能動手,只能哼了一聲道:“司羽烈,阿笑若有三長兩短,我管你梅林如何,定要他們一夜枯敗再看不出花,發不出芽來!”說完狠狠拂開王清潤的手,轉身推門,然後掃上的門板。

    小談笑正靜靜躺著,額上滲出汗來。她被困在一個不斷重複仿若靜止了的夢中。夢裏一望無際的紅梅朵朵綻放,白雪紛紛墜下,襯得梅花更紅,天地更冷。慢慢梅林中一個人冷笑著,他輕輕揚手,滿眼的梅花便化作火焰,瞬間蔓延了天地,熊熊燃燒。

    燙!燙得皮膚疼痛難忍,燙得脖間有如桎梏,燙得快要死掉了一般……

    秦清微稍稍一探,連忙抱起小談笑放在懷中,輕輕搖醒她道:“阿笑?阿笑!你醒醒!”

    小談笑猛然睜大了雙眼,小小的肩背往上擡起,恐懼還未散去,驚喜悄然來臨。

    她驚魂未定的眼重重眨了幾下,又狠狠掐自己幾下,直到清晰地感覺到這個溫暖的懷抱如此熟悉,這才哇地一聲撲在他懷中喊道:“清微師兄!清微師兄!”反反覆覆,別的一句也說不出來。

    外間王清潤道:“三師弟,既然人醒了,你便去道個歉吧。既然是誤會,師父和兩位長老也不會過多責罰於你。”

    司羽烈卻是倔強地轉身,擡腳就走。

    王清潤心中惱怒,腳步一移,擋在了他的前面。“三師弟,我雖有心偏袒於你,但這事你到底做得過分了些,道個歉是應該的,你總不會是想讓門中之人看笑話吧?”

    司羽烈只道:“我沒錯,爲何要道歉?他折我梅枝,難道不該是他道歉嗎?”

    王清潤相當無語,此刻覺得與司羽烈之間代溝真不是一星半點。

    秦清微正好抱著小談笑出來,聽聞此言,也冷冷一哼道:“不用假惺惺,如此寡薄之人,難怪總也結不了丹。”

    司羽烈握緊了拳頭就地轉身,一雙鷹目狠狠掃過來,卻只看到秦清微的大掌不停撫摸著小談笑的後腦勺,而小談笑抱著秦清微的脖子趴在他肩頭,頭也不回一下。

    “你帶他去哪?”王清潤連忙問。

    秦清微冷然不答,大步流星地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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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5 遇難必臨

    小談笑端端正正盤坐在床榻上,兩手扭著放在交叉的小腿上,水潤的黑眸歡喜地看著秦清微,似乎忘了之前經歷的恐懼。

    秦清微像往常一樣給小談笑洗了洗臉,梳了梳頭髮,整理整理衣服,再看小談笑還是眼巴巴地看著他,似乎想撲過來又極力忍著,本來一心怒氣的秦清微也忍不住笑了。

    “傻孩子,這麼看著我做什麼?”秦清微點了點她的額頭。

    小談笑聳起雙肩,只咧嘴笑著道:“清微師兄,阿笑好想你!”別的卻不說。

    秦清微的目光在她領口外的脖子上來來回回,確定看不到任何瘀痕和傷口才放下心來。想來大師兄已經處理過那指痕了吧。秦清微心下尋思。

    姬雲華幾個弟子各有不同,這個大弟子王清潤善水,平日裏也溫和如水,便是對人或事再有想法,大面上卻是公正公平的。也正是因爲這樣,姬雲華才能將一門事務慢慢交與他手,讓他在旁協助。

    “阿笑,你受委屈了。”秦清微一歎,手背輕輕碰了碰談笑的小臉,輕柔得像是羽毛拂過一般。

    小談笑被他這樣的話語和語氣惹得鼻子微酸,笑容便略略凝住了。

    秦清微抱著阿笑坐在身上,柔聲問:“阿笑可是喜歡那紅梅花?原先師兄不知,未能告誡阿笑,沒想到阿笑會喜歡。是師兄的錯,阿笑若想要,師兄立時就爲你取來。”

    小談笑想到那一片片的紅梅,想到那個在紅梅中猛然伸出手,如在烈火中焚燒的陌生人,肩膀微微抖了抖,連連搖頭道:“不喜歡,阿笑不喜歡了。”

    秦清微怎會看不出小談笑的情緒,這時也不多問,只拍著她的後背靜靜安慰著,之後兩人聊了聊,他問了小談笑自從與他分離後的經歷和現狀,又爲自己的不告而別道歉,卻並沒有說是什麼原因。

    說得久了,小談笑的小腦袋便忍不住往下點了。秦清微心憐她疲累,想要幫她脫衣服讓她好好睡一覺,卻不料小談笑自己歪歪斜斜站起來脫了外袍,然後拉了被子鑽進去,嘀嘀咕咕道:“師父說了,自己的路自己走,自己的衣服自己穿……”

    秦清微一怔,隨即笑著搖搖頭,看著小談笑睡熟了才走出門去。

    門外王清潤站在不遠處淡淡而笑。

    秦清微挑了挑眉,還是走了過去。

    王清潤道:“知微啊,你實在是太過關心了。我已罰了三師弟禁閉,並且讓他去領三次無涯宮的任務,你也該消消氣了吧。”

    秦清微神色微動。天華門中弟子每個月都有義務和機會去領取任務來做,一來可以鍛煉修行,二來也可以賺取一些額外的丹藥、法器、靈石等物。領取任務的地方有兩個,都在出雲峰上,一個叫有盡宮,一個叫無涯宮。有盡宮在山巔獨立,而無涯宮卻是在半山腰上依山鑿建。

    一般弟子會去有盡宮領任務,因爲這裏的任務雖然獎勵較少,但過程簡單,可反覆領取,弟子們只要不耽誤門中必修的功課,多做些這樣的任務便能小有積蓄。而功力高深一些的弟子會想去挑戰一下無涯宮的任務。無涯宮的任務不多,獎勵頗豐,但相對而言完成的難度就大大增加了。有時完成一項任務甚至要耗費半年到一年或者幾年的時間,周期長不說,危險系數也大,便是獎勵再多也少有人能完成到能拿獎勵的程度。

    而且每次領任務都要收取一定的靈石,有盡宮的任務只要能完成就是穩賺不賠的,可無涯宮的任務不但收取的靈石多,而且沒完成的話就相當於之前的投資全賠了進去。所以若是沒把握完成,很少有人願意去接那些任務。有的人爲了嘗新鮮接過一兩次,後來沒完成就只能把任務退回,連著做了許多有盡宮的任務才彌補了之前的虧損。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大多後來成爲真人、真君們得得意門生的弟子都是經歷過不少無涯宮的任務鍛煉的。

    王清潤罰司羽烈這個,秦清微也無甚可說。到了築基這個級別,無涯宮隨機出的任務有的已能涉及到生死。

    夜半,白雪漫天漫地。小談笑突然一骨碌坐起來雙手捂在脖子上,一眼便看到床邊的小幾上插在白玉瓶中靜靜綻放的紅梅。

    小談笑愣愣看了會兒,腦中閃過一個飄渺的聲音:“凡項家子弟遇難必臨,遇仇必報……”

    須臾,小談笑像是中了邪一般爬起來穿好鞋走出屋去,一步一步沿著記憶中的路去了梅林。

    小談笑一出門,秦清微便察覺到了,之前他見小阿笑喜愛梅花,便去了別的峰頭折了野梅回來。此刻他見小談笑雙目似凝滯般走出來,不解之下卻不出聲阻攔,只是悄悄尾隨。

    雪夜中的梅林少了幾分張揚的豔麗,多了少許沉寂的華麗。

    小談笑不知不覺走到被司羽烈一把掐住脖子的地方靜靜站著,體內火一陣冰一陣,種種影像在腦中飛馳反覆,她便攥緊了拳頭努力克制著,到後來實在害怕便強自鎮定地回憶著所謂“項家功法”,小小的柔軟的白色中衣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拂動,慢慢便有暖流行走周身,穿經過穴,那些恐懼迷亂漸漸沉寂,小小的談笑在無知覺的狀態下竟似有大修士沉穩內斂的風範。

    秦清微驚訝地看著梅林中舞動的小人兒,未想得太多,只道師父真不愧一代宗師,竟能琢磨出這麼一套自行陰陽的功法教於阿笑。這時的小談笑哪有半點疲累之相?她全身淡淡泛起光暈,梅林中靈氣浮動,暗暗聚集,連小小的花瓣都忍不住顫動著轉過臉來面對著她綻放。這場景秦清微從未見過,而因爲實在太驚訝了,所以等小談笑運了半天的功總算回去帶著滿身風雪鑽進被窩裏美美睡去的時候,他還在門外倚著牆靜靜回憶和思考。

    這麼一路來回,小談笑便淡忘了心中那個可怕的影像。而秦清微在之後也從未再對小談笑提起過這一夜。

    小幾上紅梅灼灼,小人兒睡得香甜,登仙台會是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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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6 師命在前

    洪荒曆三千三百二十四年春,姬雲華出關。

    王清潤早早恭迎著就爲了稟告這次的登仙台會的事情。他心裏想著天華山上似乎並無靈氣波動,已是元嬰真君的師父現在看來並沒有晉級的契機,那麼這次閉關是爲哪般?

    秦清微回到天華山又修養了一段時間,等到春暖花開之時,才覺得身體狀態恢複得和之前一般無二。他手指輕輕一動,周圍新發的嫩芽便聞風抽長,明明是三寸不到的小草卻詭異地瘋長成參天之勢,很快糾結在一起形成一個天然的弧形屏障遮蔽了秦清微的身影。

    秦清微輕輕一笑,心動則意動,意之進退便是術之放收,秦清微感覺到了修爲的提升,不免想到若是結成元嬰,該有多麼大的力量。

    他懶懶揮散長草,小草又乖乖伏在地上爲他開道。他走到山巔處遠望紫君山的方向,又想到之前姬雲華的吩咐。

    談紫君到底有沒有得到妖獸之亂時失落的神器誰也不知道,如今傳言甚囂塵上,可關於神器,卻連個影子都沒有看到。談紫君生前便在紫君山秘密修建墓所,當年有進過墓所的人如今也都灰飛煙滅了。五年多以前妖獸再次途徑紫君山襲擊青蒙山,談紫君一門遭禍,屍身卻不翼而飛。

    那日秦清微帶著小談笑走得匆忙,本以爲一切談家自有安排,便是無能爲力之處隻要與他傳訊,他也總能幫上一二。卻不料此次下山一路打聽,才知當時之事與自己所想差別甚大。

    七夫人産子,談家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湧到了那個偏院,談紫君的屍身自有小弟子打理著。如今談家俗世的家主談相成當年看著秦清微帶走小談笑才放心回去處理談紫君的後事。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談紫君的屍身和那小弟子都失去了蹤影,房中只留先人遺言道身後自有安排。與此同時,墓所異動。至於細節,不得而知。

    談紫上是死了,可關於他墓所的傳言卻越來越多了。尤其不知道誰傳出了神器的消息之後,斷了靈脈的紫君山也不得安甯。

    姬雲華早有打算斷了衆人的念想,才吩咐了秦清微協助配合,引開了青蒙山仙人,一力摧毀了談紫君的埋骨之地。說是摧毀或者並不恰當,只是這麼大的動靜,若真有神器埋藏,山崩地裂哪能等閑若此。

    往事不提,姬雲華發出召喚,秦清微帶著小談笑去了雲霄殿。

    王清潤在殿下垂手道:“清潤告退。”

    姬雲華半側著臉微微點頭,神色平靜卻難掩慵懶。

    王清潤走的時候看了眼低頭站在秦清微旁邊的小談笑,腳步只略略滯了一下很快就出去了。

    姬雲華隨意招招手,秦清微便推了推小談笑。

    小談笑邁著小腿走到姬雲華面前,眼角看見師父柔軟的白色袍袖覆在玉塌的扶手之上,袖擺輕輕垂下,紋絲不動。

    姬雲華垂眸低望,狹長的鳳目勾起淡淡的清冷。“讓人掐著脖子欺負了?”他問。

    小談笑恍惚了一下,點點頭,想了想又加了句:“阿笑不怕。”

    姬雲華輕輕笑了,“幾枝梅花而已,待日後阿笑學了本事,自可毀了那梅林解氣。”

    秦清微簡直無語,雖然他也憤怒過,但師父這教法……說起來那梅林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是,對司羽烈來說,可是不得了的寶貝。怪他沒想到小談笑喜歡梅花,沒有告誡她不要去梅林。

    小談笑自修習了項家功法之後,心思行徑與之前漸有不同,但本性純良,知善知惡,此刻聽了姬雲華的話,認真想了想,道:“阿笑不告而取是阿笑的錯,阿笑本不應該偷摘三師兄喜愛的梅花,再毀他梅林就更不應該了。”

    姬雲華眉角微微一挑,沒料到小談笑說出這番話來,半晌後哈哈大笑,小談笑便看到那半截袖擺輕輕拂動,那樣輕微,小談笑卻不知怎的從那一動一靜中看出些不一樣的東西來。

    小談笑覺得自己是不是練功中邪了,她覺得自己最近眼睛看的耳朵聽的鼻子聞的和原來都似有不同,天地動靜皆有乾坤。

    “你看什麼?”姬雲華問。

    小談笑皺了皺眉,覺得挫敗。這種感覺沒辦法訴說,她只能乾巴巴道:“看師父的袖子……”

    秦清微覺得幾日不見,小談笑變得——怎麼說呢?

    姬雲華凝神思索,不再追問。

    “五月登仙台,清微,你無閒務在身,便帶著笑四處看看,日後她去來朝峰也好有個準備。”

    秦清微心中不舍,看到小談笑小小的身子乖乖地站在師父身邊,忍不住道:“師父,阿笑還小,那些……”通過登仙台上得天華門的最小也在十歲左右,如小談笑這麼小的基本是沒有。那些人中有世家的後代,也有散修,還有凡間天賦極高慕道而來的,等入了來朝峰一般就開始集結自己的圈子了。秦清微覺得小阿笑不但年紀小,身體也不好,性子還這麼軟,肯定會被欺負的。

    姬雲華伸手摸了摸小談笑的頭,長長的袖子拂過去,涼涼的柔柔的滑過,小談笑忍不住擡頭。

    “不小了,等修成築基再上玉華峰不遲。”

    小談笑對上姬雲華笑意溫潤深若湖海的眼,心想師父的眼睛真是漂亮。

    “可……”秦清微還是不放心。

    “笑,你說好嗎?”姬雲華牽起小談笑的手起身,微偏著頭看她。

    小談笑呆呆地看著他,心裏懊惱著剛才光顧著看師父,沒仔細聽他說什麼了。

    姬雲華袖袍一揮,大殿上出現了雲霧繚繞的畫面,畫面中是天華門群峰,山巒疊嶂,氣勢磅礡,其中高過雲層的最高峰便是主峰玉華。

    小談笑一愣,平日裏只在山中,這次卻能看到全貌,心中的震撼自不在話下。

    姬雲華牽著小談笑上前指點江山,“這裏是來朝峰,這裏是玉華峰,笑,師父和你師兄們在這裏等你,來日你若能修成築基後期便上玉華峰來,到那時,師父親自教你。”說話間,畫面中的來朝峰和玉華峰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看得小談笑心中激蕩。

    小談笑只知玉華峰乃天華主峰,卻從未像現在這樣親眼看到它的崇高神秘。而來朝峰卻在遠離玉華峰的西北角,周圍環山抱水,襯得來朝峰像是一個小小的孤島。

    這就是天華門弟子修行的學院。

    小談笑忍不住攥緊了姬雲華的手,又擡眼向秦清微看去。

    秦清微上前一步,剛要說話,姬雲華又道:“自下玉華峰去,你便不能自稱是我姬雲華的徒弟,十年爲限,若你能達成煉氣後期,便能有一次機會上玉華峰來。你可能做到?”

    小談笑心中波動,問道:“若阿笑不能達成煉氣後期,十年後便不能來見師父和清微師兄,之後一日不修成築基後期,便一日不能見師父和清微師兄?”

    姬雲華笑著點頭:“笑很聰明。”揮手散去了空中漂浮的畫面。

    “師父!三師弟也……”

    “爲師說話,哪容你多言!”姬雲華淡淡掃他一眼。

    小談笑咬了咬下唇,眼中酸澀。她靜靜地收回手行跪拜禮道:“師父在上,弟子談笑謹遵師命,來日再續師徒緣分。”說完叩首三下,又同樣給秦清微行禮。

    一應禮成,小談笑起身靜靜站著。姬雲華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小玉盒放在小談笑的手中道:“笑,此物貼身收好,切不可轉贈他人。”

    小談笑接過小玉盒,心想即便師父不說,她也不會轉贈他人的。

    姬雲華揮手:“你先去吧。”小談笑便退下了。

    秦清微心急難耐,卻不敢再言。

    姬雲華道:“十五六歲年華正好,陰陽有別,有些事你便提前教教她,別耽誤了修行。”

    秦清微應下,終於忍不住道:“師父,您對阿笑是不是……”太嚴苛了些。這意思分明是若小阿笑修不到築基,便不能入師父門下。

    姬雲華神色不動,良久卻道:“她不能來,你也不能去嗎?”

    秦清微細細一想,漸漸舒展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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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7 仙台小鎮

    天華山下進天華門的山路設了三道關卡,最外頭一道關卡之外便是仙台鎮。

    早年天華門選拔門徒都是在仙台鎮進行,到如今那裏還保留著仙台法陣,一經啓動,半空中便會出現六個圓形太極石台,其中五個可連成五角星狀,一個正在中央。想要進入天華門修行的人們會通過傳送到外圍的五個仙台上比試,一輪輪淘汰下來,最終開啓中間的仙台,最鼎盛的時候天華門也只從三千來者中選取了十人。

    百年多前的妖獸之亂以前,天華門這樣的選拔是十年一次,挑選極盡嚴格,一般都是已達煉氣的慕道之人才能參加,並且要對其身份背景做諸多調查考量,這樣一層層選拔出來的人不但資質好,勤奮刻苦,也容易被天華門所用。所以後來妖獸之亂天華門雖然實力受損,但恢複速度比太真派和古劍派快得多。

    妖獸爲亂之後,三派隱有齷齰,而天華門重點放在休養生息上,所以暫不開放招收新的門徒,只加強對現有門徒的培養。當然偶爾也有些結丹真人出外遊歷時因緣際會帶回一兩個資質不錯的童子。談笑就屬於這種情況。

    這樣算來,如今的登仙台會便成了妖獸爲亂以來天華門第一次開放收徒,所以消息一經傳出,修仙界有意之士盡皆前來。

    天華門放低要求,若格外有潛力的慕道之人,便是不到煉氣也是可以的,至于於麼叫“格外有潛力”,評判標準自然是天華門說得算。看起來是入門條件寬松了不少,可真正來的人大多是真心想入天華門的人,誰不是辛辛苦苦修煉成煉氣以在選拔大會上取勝,幾人會忐忐忑忑地去賭一個連具體標準都沒給出來的潛力值?

    小談笑很快發現,師父給她的十年之期其實已經寬松了很多。而秦清微多想了一些,他覺得既然師父定了這個十年,一定有一番他雖然現在還未理解,但將來定有所悟的理由和考量。比如——難道小阿笑真的是比常人修道艱難?

    秦清微正爲小談笑覺得前途渺茫,小談笑卻在內心默默下定決心一定要努力修行,趕緊達成煉氣,進而辟榖築基,最後堂堂正正站在師父和清微師兄面前,再也不與他們分開了!

    看著熟悉的小鎮,秦清微輕歎道:“春秋常變換,百年一夢耳。”想當初他與談紫君皆有志入天華門,登仙台會上兩人你來我去,雖素昧平生,卻是不打不相識,最後兩人同爲天華山門徒,話語投機,又常朝夕相處,感情自與他人不同。

    若不是談紫君自離天華門,如今雲華真君的大弟子也輪不上王清潤來做。

    舊事回憶起來總是讓人心生帳然,秦清微低頭看看四處張望的小談笑,憐愛地牽著她的手道:“阿笑,看見什麼喜歡的跟師兄說,師兄給你買。”

    仙台小鎮不同於天華門中各峰各宮,這裏雖小,卻托了登仙台會的福,南來北往的仙人們都會在這裏以物易物或者買賣商品。這裏的商品自然是仙人們用得上的東西。

    天華門中珍奇異寶衆多,對於仙台鎮集市的東西秦清微多半是看不上眼的,但一想到小談笑小小年紀,一出生就隨著他在山中清修,難得出來一趟,區區梅花不過多了幾分色彩便教她喜歡上了,心中就更是柔軟,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來。

    兩人這個走著,小談笑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她站在人群中循著那聲音望過去,眉眼舒展開來。

    前方不遠處一個灰袍少年正與一個賣丹藥的小販理論。

    “你這人好不厚道,明明說好五個靈石,現在卻又變卦!”

    “你要買就買,不買算了,我給的價已經很便宜了,你要不信去別處問問,買不起就不要搗亂,這可是結丹的真人煉制的丹藥,你之前買過,也試過效果,可別說我誆你!”

    “你!”少年怒容頓顯,紅潤的臉露出幾分窘迫來。“昨日五個靈石,今天就要十個,你這丹藥除了我,根本沒人會買,你倒是會做生意,哼哼,還以爲本少爺非買不可嗎?”

    秦清微見小談笑神色不定,問道:“阿笑,你認識他?”

    小談笑抿抿嘴,“清微師兄,他就是阿笑說的崇真哥哥。那天師父帶阿笑走的時候說起登仙台,沒想到他們真的來了。”

    “他們?你說的是他和離歌?”秦清微回憶起小阿笑對此二人的描述。

    小談笑點頭,正好看見肖崇真咬牙切齒與那小販僵持不下,手便伸到袖中掏了掏,半截金紅色的刀鞘露了出來。

    秦清微疑惑地說:“阿笑,那不是師父贈你的防身之物?”

    小談笑愧疚地說:“那日阿笑把它給了離歌哥哥……”這時來不及細說,連忙跑了過去。

    肖崇真極爲悲憤,罵道:“你這個奸商!本少爺要不是急用,怎會被你敲詐!這個總能值……”話未說完,袖子被人拉住,一個稚嫩的童音道:“崇真哥哥,你要什麼丹藥阿笑那裏都有!肯定比他賣的好多了。”

    小販一聽,不樂意了,揮手道:“去去去,哪裏來的小孩擋大爺我的財路,你能有什麼丹藥,快走開走開……”

    肖崇真乍見小談笑,還未反應過來,臉上的表情凝住,握著小匕首的手掌便被小談笑牽住了。

    “你……你……”肖崇真看起來十分驚喜。

    小談笑不想跟那賣丹藥的小販多說,拉著肖崇真就走,便拉人便道:“這邊,這邊……”

    肖崇真回神,反手握住阿笑的手道:“阿笑,先別忙,崇真哥哥先買了……”

    “不用買的,你來啊……”小談笑很堅持。

    秦清微走過來,見小談笑拉人拉得辛苦,笑道:“阿笑,不可沒有禮貌。”

    肖崇真這才注意到小談笑並不是一個人出來的。

    “清微師兄,他不相信阿笑有丹藥……”表情有點委屈。

    清微真人!肖崇真一震,目光多了幾分尊敬和欽羨。

    秦清微拉過她摸了摸她的腦袋,目光卻看著肖崇真道:“阿笑曾得你照顧,我這個做師兄的自然要謝你。你若有什麼需要,只管開口就是。”

    那小販看秦清微舉止氣度,搭拉著腦袋退回去,再未說話。

    肖崇真思索片刻,“在下有個兄弟受了傷,需要些止痛的丹藥。”

    秦清微恍然,這種丹藥確實少有人要,那賣丹藥的人定是逮著一個便不肯少賺了。只是,到底什麼樣的痛苦需要這種丹藥?他想了想,道:“你那位兄弟在何處?”

    肖崇真一喜,“真人若……”

    秦清微伸出手掌制止他的話,“你只帶路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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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1 20:18:54
048 有心施恩

     有肖崇真帶路,找到離歌就很容易了。

    只是秦清微和小談笑都沒想到,兩人竟是住在獸類居住的山洞中。

    肖崇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手指搓扯著陳舊但還算齊整的灰袍,囁嚅道:“那個……離歌身體不好,我們把靈石都用來買丹藥了。”

    離歌蒼白著臉躺在乾草上,身上蓋著厚厚的舊被子,可從他烏青的嘴唇來看,顯然還是很冷。

    小談笑愣了愣,思及那一路三人結伴而行,離歌雖然待她不如肖崇真哥哥親和,但到底也沒餓著她凍著她,頂多說話不好聽罷了。

    小談笑從小被教育重道輕情,也一直以師父雲華真君爲榜樣,奈何秦清微卻是個性情中人。小談笑不是不知好賴,不會感恩,當即扯著秦清微的袖子道:“清微師兄,他就是離歌,你給他看看好不好?”

    秦清微和緩一笑,對上小談笑和肖崇真期盼的眼,“當然,對阿笑好的人,師兄都會格外善待的。”說著捏了捏小談笑的鼻子,走上前去仔細查看。

    其實到這地步,也不用再查看什麼了。秦清微眉頭一皺,突然掀開半個被角,看見了離歌被白布一圈圈包紮得嚴嚴實實的右臂。

    肖崇真阻止不及,上前一步道:“本不該綁這麼緊的,可若不這樣,他便要抓傷自己的手了。”說著面露不忍之色,嘀咕著:“小時候就覺得他這條手臂怪異,但也不曾這麼恐怖……”話未說完,離歌突然睜開雙眼惡狠狠地瞪著前方,脖子上的血管暴起,眼見著左手成爪就要搭上右手。

    肖崇真大驚失色,趕緊跳過去按住離歌的兩條手臂喝道:“離歌!醒醒!醒醒!”

    秦清微皺了眉,小談笑嚇得一退,這時見肖崇真所爲,方才發現離歌雖然睜著眼,整個身體緊繃著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苦,但意識分明不在體內,倒像是遊離在九天之外。

    離歌漸漸癲狂,肖崇真使了十分的力氣與他纏鬥,好容易才把他死死按住,卻不敢碰那被綁得嚴實的手臂。不過這樣的優勢也不過是一時,只是本能地想要掙開對方的壓制,自然少不得要激烈反抗。最終肖崇真終於撐不住松了點勁,離歌漸占上風。

    秦清微看了一會兒,見肖崇真就要被踢下來了,才伸出一指在虛空中輕輕一點,離歌渾身一震,隨即眼中滑過幾分清明。

    離歌眼角的餘光首先看見了露出半個身子略有些緊張卻逞強地看著他的小談笑。他還來不及多想,卻又見著遮住小談笑另半邊身子的陌生面孔。

    離歌抿了抿,警惕地看過來,腦子飛轉動著分析秦清微的身份。

    肖崇真已是滿頭大汗,扶著離歌的肩膀直起身子道:“離歌,你有救了!這位是阿笑的師兄清微真人!”目中含笑,語帶欣慰。

    可惜,離歌卻皺了眉,明顯沒有肖崇真這麼天真樂觀。

    說起來,兩人從紫君山一路來這天華山脈實在不易,本來兩人修爲就不夠,又受了傷,他想起若當日擊殺了王湘子,要出紫君山只不過是要小心一點不惹青蒙山人就可以了。可因爲雲華真君的緣故,王湘子非但沒死,還回去青蒙山興風作浪倒打一耙,把濟陽真人和陸言秋的死都栽贓到了肖崇真的身上,害得肖崇真被太真除名並追殺。

    他和肖崇真一起擊殺的王湘子,自然算作一夥兒。王湘子窮追不舍,前有狼後有虎,兩人一路血腥艱辛自不用多說。

    雲華真君爲什麼要留下王湘子?爲什麼要點破他的身世卻沒有任何表示?爲什麼要他們來登仙台?離歌習慣性地想摸一摸腰間的匕首,這一摸之下當即變了臉色。

    肖崇真與他甚有默契,趕緊拿出小匕首,略有些尷尬道:“這裏這裏,沒丟。”心想好險,若不是小阿笑拉住他,他就要把這玩意兒當出去了。不過他也是被逼無奈,實在是一個靈石逼死英雄漢啊!

    離歌費力氣奪回小匕首,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恭敬地對秦清微拱手道:“真人在上,恕離歌有傷在身,失禮了。”言語間雖然冷靜,但不難聽出他正忍受著巨大的痛苦。

    秦清微觀兩個少年一言一行,心中欣賞離歌的堅韌老成,又喜肖崇真性情之人,想到他們與小阿笑相處過一段困難歲月,又是爲了登仙台而來,不免動了些心思。

    “無妨,只是你這樣的傷,要登仙台卻是難了。”那雙眼看著他裹在白布中的手臂,彷彿已經穿透白布看到了裏面的傷情。

    肖崇真道:“真的這麼嚴重?真人,能治好嗎?我們就是爲了登仙台來的。”

    離歌不若肖崇真急切,沉默了一會兒道:“我本是陪兄弟來登仙台,只要不拖累了他便好,我尚年少,還有機會。”

    肖崇真不能苟同,“這是什麼話!你不去,我也不去!”一甩袖子,立刻就要不幹了一樣。

    離歌勉強笑道:“一路上你總念叨著阿笑,想著進了天華門與他作伴,到如今卻說什麼傻話。”話說完,已有些受不住,左手抓緊了匕首,若不是還有這麼多人在場,他早拆了白布往自己手臂上劃去。

    秦清微目光一閃,道:“也不是不能治,只是……”

    “什麼?”肖崇真大喜。

    秦清微有心施恩,又想著爲小談笑打算,所以牽過小談笑,當著幾人面道:“這位小兄弟雖是後天受傷,看起來根本卻是先天之症,追本溯源才能醫治根本,可這根本卻不好治的。本真人那裏倒是有些丹藥能緩解他的痛苦和傷情,只要服用得當,平日裏控制些力量,至少三年以內沒有大的問題。”說完看了看談笑道:“阿笑,你可記得師兄放丹藥的地方,可惜師兄沒有帶在身上呢。”

    小談笑回憶了一下,連連點頭。

    肖崇真聽明白了,“這丹藥豈不是要長期吃?”

    秦清微點頭。

    離歌低下頭,陰影罩下來,看不清他的表情。

    秦清微和煦一笑道:“如今所剩不多,本真人願全部拿出來,只是若要湊齊三年的分量,還需再煉制一些,這剩餘的部分便讓阿笑取給你們,如何?”語罷環顧四周,又道:“此處不宜養傷,住宿之事兩位不必憂心,本真人這便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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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1 20:19:10
049 關於信任

     秦清微說的都是實情,倒不是起了什麼壞心思。實際上,由於他對兩個少年的第一印像不錯,所以有心幫他們渡過眼前的難關。

    沒想到肖崇真正要滿心歡喜答應的時候,離歌卻率先抱拳,十分有禮地說:“多謝真人費心,只是無功不受祿,離歌舊疾纏身,雖然疼痛卻要不了性命,養一段時間就好了。至於住所,多謝真人援手。”

    此話說完,肖崇真的臉色很是詫異。

    秦清微眉毛微微一動,覺得這個少年很有意思。修仙界大都是些心性淡泊追求天道的人,所以雖然修爲層次決定了一個人的氣息和地位,但並沒有什麼制度化的等級局限。一個普通的修士只要對力量渴望和敬畏,就會更多地受到高階修士的影響和制約。對於離歌和肖崇真來說,作爲結丹真人的秦清微自然是無比強大的。

    但秦清微發現這兩個孩子對他的態度與常人很不一樣。

    肖崇真看著他的目光裏是尊敬和崇拜,但並不低微;離歌卻是疏淡和戒備,彷彿——他們的地位是平等的。

    秦清微腦中忽有靈光閃過,再轉過念頭想去深究卻發現那一點靈感已經找不到了。

    沉默中,小談笑道:“你不要丹藥?”聞弦歌而知雅意,小談笑不傻,即便有些話聽不懂,大概意思還是懂了的。她想到肖崇真想拿她的小劍換丹藥,癟癟嘴道:“你明明就沒有,不然怎麼會用小劍去買丹藥,師父說過,這把小劍雖然不是最最好的,可不知能換多少那些低級的丹藥。”

    此話一出,肖崇真和離歌齊齊變了臉色。

    肖崇真心中哀嚎——你看見了就看見了,怎麼在離歌面前說了出來?!

    而離歌則是冷冷看著肖崇真,眼睛在說——你竟真的打起了這個的主意!

    實際上,在人間瀟灑自在的肖少爺有生以來還從未過過這種膽顫心驚窮困潦倒顛沛流離的生活。肖少爺仗義,哪怕自己餓得都想去啃樹皮了,給離歌續命和止痛的丹藥卻從沒吝嗇過。一路逃命過來,離歌手臂頻繁發力,到最後痛得昏迷的時候越來越多。肖少爺心中愧疚,左右照顧,苦得苦膽都要裂了的時候真想自我了結去,省得被一群瘋狗惦記著,還要拖累兄弟。

    被逼無奈的時候,在人間坦坦蕩蕩的五好青年肖少爺也會在修仙界裏偶爾客串一下“三隻手”的擁護者,用他的話講——叫江湖告急。可告急也不能太頻繁,說實話,肖崇真不是第一次打那小匕首的主意,實在是他們全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數那玩意兒了。

    用精美的小匕首換些靈石丹藥總比看著離歌用那鋒利的家夥割自己的皮肉要好得多。肖崇真如是想。

    一時冷場之下,秦清微略略思索片刻,拉著小談笑借著安排住宿和丹藥的藉口告辭。

    小談笑不舍地望了望離歌攥得死緊的小匕首,心想著總有一天要堂堂正正要回來,

    兩人剛走,離歌就撐不住往後靠去。

    肖崇真氣道:“爲什麼不要丹藥?丹藥比屋子可重要多了!”

    離歌忍痛看著好友一副缺心眼兒的模樣,實在無奈。“丹藥?長期服食的丹藥有什麼可要的?若是哪天沒有了,還要等著人來施舍不成?!”

    肖崇真愣了。沉默半晌,他道:“阿笑是個好孩子,清微真人也是個好人,你……爲什麼要這麼說?”

    離歌面上漠然,心中卻冷笑。他不否認肖崇真的話,可談笑的師父雲華真君是清楚他們底細的,雲華真君意圖不明地放走了他們就要擊殺成功的王湘子,很大程度上正是此舉引來了之後他們一路的災難,離歌不覺得應該服用他們的丹藥。再說,若這丹藥還需要長期分次食用,他要這等受制於人的東西做什麼。

    見離歌不說話,肖崇真無奈地輕搖了搖頭,歎道:“離歌,你總學不會信任人。”相交多年,肖崇真自覺深知離歌的脾性,卻也知他所“深知”的還並不夠。

    離歌一怔,回嘴道:“你總是太容易信別人。”

    而另一邊,秦清微帶著小談笑回山,回想起兩個少年的種種,覺得似乎忽略了什麼。

    “阿笑,那個離歌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小談笑歪著腦袋想了想,道:“師父曾說過他是暗巫族人。”

    秦清微微眯了眼,良久後道了句:“難怪。本以爲只是傳說,沒想到還有活著的暗巫族人。”

    小談笑見秦清微面色奇怪,便道:“清微師兄,他平時就這樣怪裏怪氣的,既然他不要丹藥,不給他就好了。只是……”她突然眼睛一亮,“若崇真哥哥再用小劍換藥,阿笑便去把小劍買回來!”

    秦清微哭笑不得,搞半天這孩子心思都在那小劍身上了。他點了點她的腦袋道:“你呀,既然看重小劍,怎麼又輕易給了別人,到這地步真是活該!”話雖這樣說,眼神中卻藏不住縱容寵溺。

    小談笑抓著秦清微的衣袖蹭了蹭,委屈道:“阿笑錯了,阿笑後悔了嘛,阿笑本想只給他看兩眼的,那時阿笑身上只有這個最最珍貴了……”

    秦清微輕歎一句,“阿笑,最最珍貴的東西都是不能輕易示人的。”

    小談笑略有些迷茫,“可是清微師兄不是常常把最最珍貴的東西給阿笑看的嗎?”

    秦清微見她那可愛的小模樣,心中萌生出某種類似父愛的洶湧情潮,雙手伸到她胳肢窩下一把抱起她與自己平視,額頭與她的額頭碰了碰,問清道:“這怎麼一樣,阿笑是清微師兄的寶貝,但凡阿笑想要的,喜歡的,清微師兄上天入地也要捧到阿笑的面前來,難道那離歌比清微師兄對阿笑還好?”說話間熱熱的呼吸撲到她臉上,逗得她呵呵直笑。

    秦清微將小談笑抱在身上進了山門,小談笑摟著他得脖子親近他,想著就要去那個什麼來朝峰,要與師父和清微師兄分別,心中濃濃的不舍讓她垮了臉。

    “清微師兄,阿笑不想去來朝峰,阿笑想跟師父和清微師兄一起。”小談笑癟著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這話卻不敢在姬雲華面前說的。

    秦清微抱著她的手一僵,歎息道:“阿笑,師父也是爲了你好。今後的路阿笑要自己走了,這些天清微師兄多陪陪你,教你些其他的東西,你別難過了,你一難過,師兄也要難過了。”大掌在她背上順著脊骨摸了摸,安撫她的情緒。

    小談笑心情低落地趴在秦清微的肩膀上,沉默了許久才收拾好情緒響亮地說:“阿笑一定好好修行,早日來找師父和清微師兄!”那嚴肅著小臉信誓旦旦的模樣,逗笑了秦清微。

    “好好,師兄等著阿笑,不過現在,阿笑要跟著師兄去給那兩個哥哥安排住處和丹藥。師兄把藥方喝煉制方法教給你,你拿那些丹藥隨身帶著,總會派上用場的。”

    “可是他……”

    秦清微一根手指放在了她的唇上,“阿笑,不要輕易判斷一個人的好壞,也不要輕易對人有深刻的喜惡,道者無心,這些都是大忌。我們不輕易出手幫人,但他們對你有恩,那兩個孩子資質也不錯,若是登了仙台,今後你們就是夥伴,相處的日子還長著……”

    秦清微潛意識裏一直以爲阿笑的生命中或許就只有師父和清微師兄這兩個人的存在了,可姬雲華卻點醒了他的魔障。小阿笑畢竟不是當年的談紫君,情誼深厚也不能成爲束縛著她飛翔的鎖鏈。秦清微開始教阿笑一些關於他人的事情,只因他一收養大珍之重之的小阿笑終要接觸除了師父和他以外的人,她不會總是個小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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