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aeolian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1
發表於 2015-12-16 00:16:35 |只看該作者
第860章 風雲變幻


    「田嘉鑫!哈哈,十四郎很不錯啊!他果然先去找了蘇循天,妙雯,你選的人,有頭腦。」

    葉小天喝著茶,向田妙雯讚了一聲。田妙雯柳眉一挑,微顯傲意:「那是,我田家旁支子弟,雖然一向不曾受過重點栽培,但我田家不過沒落百餘年,卻有千載底蘊,這底蘊可不是那麼快就能消磨光的,田家兒郎,鋒礪不出,但大都可以稱為諸兵、藏兵,一旦開了鋒,那就是利刃。」

    「啪!」葉小天大掌一揮,拍在她那豐盈挺翹之處,綿軟而緊致的觸感真是讓他愛不釋手:「喲呵,說你胖,你還就喘上啦。」

    田妙雯白了他一眼,不過被他這麼一拍,身上卻湧起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些興奮、又有些刺激。

    像她這種天之驕女,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從小被人呵護備至,所以不可避免的,小小的「懲罰」會讓她感到新奇、刺激,大概是因為她這種女孩過於優渥的生活環境,所以會有輕微的受虐嗜好。

    田妙雯櫻唇輕抿,嫵媚地白了葉小天一眼,報復似地往下一坐,一個渾圓挺翹的臀部就坐到了他的大腿上,雙臂攬住他的脖子,柔聲道:「既然你想讓他等待時機,為何還要讓他這麼早出手?」

    「因為……學會等待,也是一門學問。」葉小天說到這裡,忽然有些奇怪地看了田妙雯一眼。田妙雯馬上有所覺察,問道:「幹嘛這麼看我?」

    葉小天摸著下巴,狐疑地道:「你素來慧黠,智計百出。如果你我相鬥,我琢磨著,與你鬥智,莫如一力破十巧,勝算還要大些。如今我這些手段。不信你不明白,幹嘛還要問我?再說……」

    葉小天湊到田妙雯耳邊,促狹地道:「為夫可是才幫你通了一竅喔,怎麼還是這麼愚鈍不通?莫非還要為夫再接再厲,為你再開一竅?嘿嘿嘿……」

    聽他前半句時,田妙雯對這葷話還懵懂不解。再聽他後半句,尤其是笑得如此**,想起昨夜他痴纏自己卻被她又驚又怕乞求討饒再三才逃過一劫的新花樣,登時面赤如血,可身子卻一下子滾燙起來。

    她一下子撲進葉小天的懷裡。用他的臉頰遮住了自己羞紅滾燙的俏臉,軟綿綿地在他耳朵上咬了一口,嬌嗔道:「主意是你出的,你當然明白自己的用意。人家問你就好,幹嘛費心去想?」

    說到這裡,她大起膽子挑逗了一句,貼著他的耳朵,呵氣如蘭地道:「天天被你折騰的有氣無力。就不容人家偷些懶、歇歇氣力嗎?」

    葉小天忍不住笑起來,昨夜酣暢淋漓地一場魚水之歡,此時本來並沒那麼強烈的需求。但是被她羞態一惹,心裡竟然又有些蠢蠢欲動起來。他捉過田妙雯的一雙皓腕,道:「不只是要他學會等待,只要他不蠢,現在一定也會做些準備。有備與無備,該出手時。速度和效果也是不同的。」

    田妙雯美眸眨了眨,道:「該做的準備自然要做。不過現在最主要的,還是要先看看『小西天』宋家如何行動吧?」

    葉小天道:「那是自然。不隨其機,如何應變?」

    ※※※※※※※※※※※※※※※※※※※※※※※※※

    「小西天」宋家老宅,宋氏家主宋英明聽了貴陽府傳來的消息,登時啞然。

    女兒帶了她的隨身侍衛奔赴貴陽時,他就知道這個為情所困的女兒為何而去,眼見女兒為情所苦,宋英明對韋業自然也是恨之入骨,不過是一個沒落土司的外戚旁支,殺也就殺了,只要女兒開心,縱然麻煩一些,他也願意為女兒承擔下來。

    只是……他沒想到女兒會在貴陽城內動手。最好的地點,本該是埋伏於途,在韋業即將入城,警惕放鬆的時刻才最好啊。他更沒想到,女兒居然是「明火執仗」,就算要殺,也該隱藏了身份動手啊。

    如今宋曉語不但選擇在貴陽城內動了手,公開了身份動手,還被巡檢官抓個正著,宋英明也有些無奈了。他這女兒,其實一向乖巧,始終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沒想到骨子裡竟是如此的剛烈。

    無奈歸無奈,那只是因為他也清楚,這麼做哪怕不是為了挑釁葉夢熊的威嚴,實際上也起到了這樣的效果,葉夢熊必須得有所表示,他們「小西天」是理屈的。

    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很憤怒。理屈歸理屈,可宋家在夜郎故地,已是三大寡頭之一,有資格跳出道理和王法的天道規則,就算葉夢熊覺得這是在挑釁他的虎威,想要有所表示,置一雅緻院落軟禁他的女兒也就是了,斷然沒有把她打入大牢,同一幫賤民囚犯關押在一起的道理。

    這是羞辱,對宋家莫大的羞辱。雖然宋天刀已經告訴他,布政司、提刑司、撫台衙門、貴陽府全都派員入牢視察,妥善安置了他的女兒,並不會讓她受什麼委屈。

    但是刑不上大夫,宋家的小公主,豈可被關進大牢?這是挑釁,這是對「小西天」威信的挑釁。很顯然,這是對宋曉語當街殺人,直接挑釁他巡撫大人權威的針鋒相對的報復。

    宋天刀看著宋英明,請示道:「爹,讓兒子去貴陽,救小妹出來吧。」

    宋英明輕輕搖了搖頭:「葉夢熊既然做此姿態,就不會輕易讓步了。你不行,對付這頭老熊,我親自去。」

    宋英明緩緩起身,一步步走向堂外,一邊走一邊道:「傳柬,邀程番長官司、上馬橋長官司、洪番長官司、木瓜長官司、水東長官司、底寨長官司、養龍坑長官司諸長官,共赴貴陽城!」

    宋英明作為一方政治寡頭,又豈是易與之輩。第一時間他就明白,葉夢熊種種作為,並非是針對他的女兒,而是利用他女兒提供的這個好機會,要同水東宋家展開一場搏奕。

    自葉夢熊到任,先是控制了貴陽府全境,又縱容葉小天,從而插手了石阡、銅仁兩府事務,而對其他地方,葉夢熊還只有威懾作用,很難做到如臂使指。

    夜郎故地,有四分之三分別掌握在水西安家、水東宋家、播州楊家手中。葉夢熊要利用這個機會,把他的熊掌探進水東宋家的地盤。這尊鎮守「小西天」的大佛,不得不移駕貴陽府,客地作戰,與巡撫葉夢熊交交手了。

    面對葉夢熊這一方雄霸,宋英明可不敢等閒視之,既然決定交手,自然邀齊所有部屬和盟友,向葉夢熊施加最大的壓力,全力以赴,解決危機。

    ※※※※※※※※※※※※※※※※※※※※※※※※※

    「小安死了?」

    葉小安在銅仁梨園唱大戲,因為與戲迷發生衝突被毆打至死的消息傳到臥牛嶺,葉母悲痛欲絕,白髮人送黑髮人,葉母幾度哭至暈厥。葉老漢畢竟是男人,對於情緒的控制遠勝葉母,卻也是含淚欲滴,黯然難言。

    葉大嫂雖然一直瞧不上丈夫的懦弱無能,等他富貴後吃喝嫖賭,惡習重重,更是深惡痛絕,夫妻倆極不和睦,可是嫁雞隨雞,有這麼個人杵在那兒時,神憎鬼厭,恨不得他消失,真沒了這麼個人,卻讓她有種天塌下來的感覺。

    李大狀現在在臥牛嶺,儼然就是「家政」的身份,僅次於「總理」一職,再往上就是土司本人了。不過現如今的臥牛嶺勢力還沒壯大到需要設立有權控制內政外政、文武兩途的「總理」,所以他算是葉小天之下文職第一人。

    聽說葉小安被人打死,腹黑的李大狀竟然心生竊喜,對那位土舍老爺,他實在是煩透了。可葉小安是葉小天的親兄弟,就算掌印夫人對他都忌諱多多,李大狀又能怎麼樣?

    現在葉小安死了,李大狀真是滿心歡喜,恨不得沖上臥牛嶺最高處,振臂歡呼一番。不過這麼做當然是不行的,李大狀對著鏡子努力醞釀了半天情緒,等他離開居處,走進後山土司家族院落時,已是面帶慼容、目蘊淚光,一臉慘淡。

    「老太爺節哀啊……」

    李大狀嘴唇顫抖著,扶著葉老漢的胳膊,泣聲勸慰了一句,又轉向葉母,舉起衣袖拭了拭眼睛,藏在袖中的一片生蔥往眼睛上一抹,再放下衣袖時,已是淚眼迷離。

    「老夫人,千萬保重身體啊!哚妮夫人,你快扶老夫人去歇息一下,這要熬壞了身子可怎生得了?土舍夫人,學生馬上派人把噩耗稟報土司大人,一會兒學生就趕去銅仁,把土舍老爺接回來。

    一瞧李大狀如此真情流露,葉老漢和葉大嫂都很感動,葉大嫂道:「多謝李先生操持,我跟你一起去銅仁,去……接他回來……」

    一語未了,葉大嫂又是號啕大哭,桃四娘趕緊上前好言勸慰,這時哚妮已經攙著哭得兩眼紅腫如桃的葉母向屏後走去。

    「也好,那學生這就為土舍夫人安排車馬。」

    李大狀悲痛地說了一句,邁著沉重的腳步走出房門,出了院落,抬頭看了看貴陽府方向,暗自思忖:「這個王八蛋,要死什麼時候不好死,怎麼偏挑這個時候死,真是連死都要討人嫌啊。報喪的事又不好故意拖延,大人去貴陽分果子了,可別因此誤了大人的正事才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2
發表於 2015-12-16 00:17:20 |只看該作者
第861章 魔鬼的誘惑


    田彬霏並不知道在貴陽府,正有一位以他的未亡人身份出現的姑娘,為了他當街殺死了他的「仇人」韋業,他也不知道他一生呵護珍愛的妹妹,正孤心苦詣地為他培養著接班人,以接過他背負一生的責任和生存的唯一理想:振興家族。

    他現在叫田是非,換了一層身份,從某種程度上,他似乎也跳出來了本來身份賦予他的責任和義務。他現在要做的,僅僅是保證葉小安的「死」還有他的「新生」。

    李大狀陪著葉大嫂趕到了銅仁,一個人死掉後的模樣和生前會有很大的區別,缺了生氣,樣子就會變得異樣起來。如果他又受過傷、破過相,那僅有五六分相像的人,就會有七八分相似。

    而死人與生前會有所不同,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所以七八分相似的模樣,哪怕看在他至親的人眼裡,也會覺得本就應該是這樣,如果與生前相貌一模一樣,反而不正常了。

    更何況李大狀陪著葉大嫂趕到銅仁已經是五天之後的事了,屍體在停放期間破敗的更加厲害,所以他們看到「葉小安」時,完全沒有什麼懷疑,事實上一見那相像的模樣,又是在先入為主的情況下,葉大嫂悲呼一聲,已經撲到屍體上痛哭起來,哪可能去細細檢查屍體。

    至於李大狀,則站在一旁,滿面悲慼。他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如何讓目光顯得更真誠,時不時調動一下嘴角的肌肉,讓它生動地抽搐幾下,彷彿他正強忍著痛哭失聲的衝動上面了,更不會仔細端詳那個死鬼。

    銅仁於家聽說葉小安慘死之事後,已經出面幫他們做了善後,「葉小安」已經由於家提供了一口質料上等的棺槨,戲園子也被封了,戲班班主、眾戲子、樂師等人也都被拘在園中。

    至於當日的觀眾,這可就不容易找了。那票又不是實名認證的,實際上根本就沒有票,門口交了錢便可進園子。誰曉得當日來看戲的都有些什麼人,至於當日搗亂的潑皮,就更沒法找了,戲班子裡的人不認識。

    而且葉小天現如今在銅仁府是眾所皆知的不可招惹的第一號凶人。當死在戲園子裡的那個戲子其實是葉小天的胞兄的消息傳開後,整個銅仁府所有在道上混的人個個驚懼。

    儘管此事與他們沒有一丁半點的關係,可他們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誰曉得葉土司震怒之下會不會來個寧殺錯勿放過,所以銅仁的城狐社鼠、三教九流,能逃的全逃了。

    如此一來,整個銅仁立即風清月朗。大有路不拾遺、夜不避戶的派頭。不過由此一來,也更難分辨當日在戲院子裡搗亂的人究竟是誰了,但凡逃走的,個個都有嫌疑,怎麼查?

    田彬霏暗中關注著李大狀一行人的行止,對葉小安之死其實毫不在意的李大狀絲毫沒有了平日的精明,他和葉大嫂接收了「葉小安」的屍體,簡單瞭解了一下當日的情況,委託於家代為調查兇手的下落。便護送著靈柩返回臥牛山去了。

    看著李大狀一行人離開銅仁城,坐在茶樓上的田彬霏微微一笑,向兩個下人招招手,便會了帳,登上滑竿,聽著那滑竿發出的吱吱嘎嘎的美妙音樂,返回了七星觀。

    ※※※※※※※※※※※※※※※※※※※※※※※※

    寺,廷也,有法度者也。廟,居之於朝廷同尊者也。而觀。於上觀望,窺測無上天意,以求天人合一之所在。這名字的不同,與佛教兩教之不同,卻也暗暗吻合。

    一般這種教派叢林,多建於大山之中,求個清靜,建於鬧市大阜之中的寺廟道觀雖然難免要沾染更多的紅塵煙火氣,但是他們一樣會講究鬧中取靜,就如這七星觀,雖然自長風真人入駐,香火鼎盛,香客如雲,但也僅限於前觀,後觀依舊是外賓止步的修行之所,極是清幽。

    不過,這裡現在卻有一群並非道士的人長住,而且其中還有女人,只是他們捐獻的香油錢實在驚人,觀中修道之士無論上下,都視之如衣食父母,卻也不會挑剔他們擾了自己的清修。

    田彬霏的滑竿兒從觀後角門兒抬進來,便直接進了後觀。

    祈禳殿,存思堂,滑竿兒停下,田彬霏又被抱上一輛木輪車,便被人推了進去。

    「你不用說了,我是不會答應你們的!」

    存思堂上,人人都認為已經死掉的葉小安,正站在那兒,臉色蒼白,滿眼驚懼地看著田雌鳳。田雌鳳嫵媚妖嬈,與田妙雯有六七分相似,比初為人婦的田妙雯更年長幾歲,彷彿一枚熟透了的桃子般嬌豔欲滴。

    這樣的美妙婦人,再加上她的巧笑嫣然,換作其他場合,只怕要看得葉小安色授魂銷。但此時葉小安看著她,卻像是看到了一隻羅剎女鬼,似乎她馬上就要張開血盆大口,嚼得他屍骨無存。

    「你回來了?怎麼樣?」看到田彬霏,田雌鳳放棄了對葉小安的勸說,微笑著迎向田彬霏。

    田彬霏看了葉小安一眼,刻意加重了語氣:「臥牛嶺派了李秋池,陪同葉小安的妻子來到銅仁,已經接收了屍體,扶棺返回臥牛嶺了。」

    葉小天本就臉色蒼白,聽到這話,彷彿被一記重拳擊中了腦袋,踉蹌退後兩步,一屁股跌坐在椅上。他還活著,但所有人都認為他已經死了,就連他多年的枕邊人,與他共育有一子的女人,也是一樣。這一剎那,他有一種被整個世界拋棄了的感覺,那是一種莫以言喻的恐懼。

    田雌鳳微微一笑,對田彬霏道:「好的很,我立即派人通知天王,咱們這邊偷了天,那邊就好換日了。」

    田雌鳳向田彬霏遞了個眼色,示意他趁著葉小安心防已失,繼續勸說,便姍姍地走了出去。他們這番話根本就沒有背著葉小安,也根本無需迴避,這件事要辦成,葉小安必須要參與其中,又何必瞞。

    田彬霏輕輕推動輪椅。來到葉小安面前,他坐在輪椅上,與跌坐在椅上的葉小安差不多一般高。但一個腰桿兒挺拔,一個萎頓在那裡,高下立判,田彬霏看著葉小安。就像掌人生死的神祇,俯視著一個螻蟻般的存在。

    「葉小安,從現在開始,你已經不存於世了。所有的人都認為你已死去,包括你的父母和妻兒!」

    葉小安怒視著田彬霏:「我還活著!」

    蒙面巾上露出的那雙眼睛帶著一抹笑意:「有什麼區別?如果我現在殺了你,不會有人知道你又死了一回。你的家人甚至不會為你再悲傷一次。你真的還活著?」

    葉小安艱澀地嚥了口唾沫。眸中露出絕望之色。

    田彬霏悠然道:「你是葉小天唯一的手足,可葉小天對你怎麼樣,你心裡有數,他有把你當過兄弟嗎?那麼多外人都可以掌握大權,可你這位親兄弟卻沒有一點實際的權力,可悲啊!」

    田彬霏往葉小安的心裡埋著惡毒的種子:「如果他信任你、重用你、委你以大權,誰敢輕視你,而現在的你,在臥牛嶺算是什麼東西?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不!是一個人人憎惡的廢物!」

    葉小安抬起頭,恐懼而憤怒地瞪著田彬霏:「你慫恿我殺害我的弟弟?」

    田彬霏嘴角綻起一抹輕蔑的笑意,只是隔著蒙面巾,葉小安看不見:「你也配?殺葉小天?呵呵,葉小安,你覺得你有那個本事嗎?」

    田彬霏不屑地看著葉小安:「你答應,或者不答應,葉小天都要死!殺他的人,不是你,而是我!他。只能死在我的手上!」

    田彬霏傲然揚起了下巴,隨著他的說話,蒙在臉上的黑巾輕輕起伏著:「臥牛嶺的根基太淺了,別看它現在風頭甚勁,可它就連梅邑洞司那樣的三流小土司都比不上!」

    田彬霏毫不客氣地指評著:「如果梅邑洞土司死了,他的家族不會遭到撼動,新的土司可以立即即位,梅邑洞治下的大小頭人們不會心生異志,也不會樹倒猢猻散,可是臥牛嶺做得到嗎?

    什麼叫底蘊,這就叫底蘊,它需要千百年的醞養,再如何天縱奇才,他可以如慧星經空,燦爛無比,卻無法利用他的英明神武,彌補這需要無盡歲月才能孕育出來的底蘊。」

    田彬霏又推了一下輪椅,他的輪椅前緣已經抵在葉小安的膝上,本該是他雙腿的地方,只有空蕩蕩的袍裾,被輪椅和葉小安的雙腿擠得平平的、緊緊的。

    田彬霏盯著葉小安,一字一句地道:「葉小天,一定死!葉小天死了,臥牛嶺還會存在嗎?臥牛嶺不復存在的話,你的父親、母親、你的妻、子,還會存在嗎?你應該知道,葉小天招惹過多少仇家,一旦失去了臥牛嶺勢力的庇護,隨便一隻阿貓阿狗,都能把你葉家打進十八層地獄,永不超生!」

    如果失去了二弟,如果失去了臥牛嶺,葉家人會遭遇怎樣的下場?只稍稍一想,葉小安就禁不住遍體生寒。

    田彬霏就像一個循循善誘的長者,正在說服教育一個愚蠢的晚輩,耐心地同葉小安講著道理,道:「你沒有背叛你的家族,你的弟弟也不是你殺的。你只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為了不讓你兄弟耗費無數心血一手打造的勢力消散,而勇敢地承擔起這份責任啊!」

    聽著田彬霏的話,葉小安的眼神有些迷惘起來,他覺得田彬霏說的每一句話都很荒唐,但又似乎大有道理。

    田彬霏道:「如果沒有楊天王的幫助,你能上位嗎?你在臥牛嶺是個什麼局面,你很清楚!當葉小天死後,你葉土舍登位會有人扶保你嗎,憑你的能力,站得住嗎?」

    「楊天王一世梟雄,葉小天自不量力,欲與天王爭雄,天王輕而易舉就能滅殺了他。葉小天一死,臥牛嶺勢力煙消云散,因此陷入絕地的,只能是你們葉家,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對楊天王來說,舉手之間滅殺了葉小天,也就起到了震懾宵小的作用。臥牛嶺這股力量,還沒看在天王眼裡。歸順天王、服從天王,你不過是給天王的錦繡江山添了一朵花,而天王垂恩栽培,對你、對你們葉家來說,卻是雪中送炭啊!」

    葉小安的眼神兒更加迷亂了,經田彬霏這麼一說,他心中的罪惡感頓時減輕了。他所牴觸的,是加害他的兄弟。親兄弟啊,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呢,從小一起長大的血緣兄弟,縱然現在常常因為彼此的理念與行為而釀成衝突,又豈能徹底削除那骨肉親情。

    可是,如果葉小天得罪了楊天王,不得不死,他的死與葉小安是否答應冒充葉小天沒有必然聯繫,那麼,榮華富貴他要不要?權柄地位他要不要?自己與家人的安全,他要不要?

    看到葉小安迷亂的眼神兒,田彬霏微笑起來:「你那兄弟能有今日,很大程度是倚仗他所掌握的蠱教力量。而蠱教最強大的本領,就是蠱術,你雖然不懂蠱術,但你在臥牛嶺這麼久,應該也聽說過它的種種神奇之處。

    而我就精通蠱術,我的蠱術比你那位充任蠱教教主的胞弟還要高明的多,我所掌握的蠱術之中,有一門秘蠱,甚至可以操控一個人,你也不想讓我迫於無奈,把你變成一具行尸走肉吧?」

    田彬霏這句話就有些誇張了,蠱術說到底還是一種毒物的運用,如果它能控制人的神智,就不會有德峁佬等人的叛教,田彬霏也不必耗費這麼多心思說服葉小安了,但是蠱術早已被世人神化了,在葉小安心旌搖動的時候,無疑是又加了一塊說服他的籌碼。

    「你好好想一想吧,我不逼你!不管你答不答應,葉小天都要死!復仇?你沒那個能力!天子處死一個大臣而保全他的家族,他的家族是臣服於天子呢,還是不自量力地思謀反叛?你久居京城,見多識廣,不妨好好想一想。楊天王,就是此間的天子!」

    田彬霏就像是在放風箏,緊一緊,又鬆一鬆,說完這句話,他就轉動輪椅,悄無聲息地向外面滑行而去。葉小安坐在那兒依舊保持著萎頓的坐姿,但胸膛卻極劇地起伏著,就像剛剛激烈地奔跑過。

    「話語如刀,直指人心吶!」田雌鳳吩咐人給楊天王送信,安排完畢已經回來,但她沒有進房間,而是站在外面聽著,等到田彬霏出來,田雌鳳不禁由衷地讚了一聲。

    田彬霏微微一笑,推動輪椅向前行去,田雌鳳漫步隨在一旁:「剛剛收到貴陽那邊的一些消息,事關田家,你要不要聽聽?」

    「不要!」田彬霏果斷回答:「關心則亂!我做不到不關心,莫如不知道。」

    田雌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一生致力於恢復祖上榮光,現在真能割得舍下?」

    「不需要割捨!」

    田彬霏雙手按住輪椅,停止了前行:「田氏家族不用我操心,如果我不在,田家就會垮,那麼我就是在,也休想帶領田氏家族,恢復祖上的榮耀。何況,小妹已經回去,縱然我在,也不見得比她做的更好!」

    田彬霏說著,極目眺望著遠方,目光閃動不已。他的確是相信他的消失,會讓家族在陣痛之後,更加健康強壯,何況他還會暗中的維護著家族。但是,是否有利用這個理由把小妹羈絆在家族中的私心,那就連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做正事吧!」

    失神片刻,田彬霏渙散的目光漸漸凝聚成銳利的光芒,淡淡地道:「葉小安已經在手,在大勢面前,他會屈服的!接下來,我們該去換日了!葉小天,一定要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3
發表於 2015-12-20 09:33:12 |只看該作者
第862章 講斷


    銅仁張氏徹底搬離了他們統治了五百多年的銅仁府,輾轉遷徙到貴陽,他們已經在貴陽城外買下了七百畝土地,涵蓋了田地、木林和一條河流,看來是打算在此效仿田氏,打造一座家族式的城鎮。

    一到貴陽城,張家的人就聽說了韋業被殺的消息,心中不免生起幾分兔死狐悲的悲涼。然而,此時此刻他們又能怎麼樣呢?他們搬離銅仁,不僅僅是懼怕,也是一種表態。

    幾百年的苦心經營啊,根系之繁之深,恐怕任何人也挖之不絕,唯有把這棵大樹連根拔起,它遺留於土壤中的那些扯斷的根系才會漸漸枯死,或者漸漸生長成為一棵獨立的植株。

    張家主動遷徙,才能讓葉小天和於珺婷放心,放棄任何可能的對他們的追殺迫害。張氏後人到了貴陽,來得無聲無息,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準確地說,是上層權貴們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哪怕是那般龐大的一支車隊,足足數百輛牛車騾車,數千口人的到來。而宋英明只帶一二十名鐵血侍衛,風塵僕仆地趕到貴陽城, 卻僅僅在小半天的功夫內,就已無人不知。

    自從宋曉語當街殺人,他們就知道,一場大人物之間的博奕,將要在貴陽城展開。而這場博奕的雙方操盤手,就是宋英明和葉夢熊。宋家天刀,雖然是年青一輩中的翹楚,可讓他對奕葉巡撫,資歷尚嫌不足。

    宋英明到了貴陽城,居然連他的別業都不去,一陣風般徑直衝向撫台衙門。而葉夢熊做的也絕:不見!

    即便是四大天王世家中的宋氏家主,登門求見他也不見,理由是尚未做終審之前,他身為主審,不宜私唔犯人家屬。

    葉夢熊居然做的這麼絕,人人都以為宋英明會勃然大怒,調集他在貴陽城中的力量直接撞開撫衙大門了。可是更令他們大跌眼鏡的是,宋英明竟絲毫不怒,只提出了另一個要求:他要見見女兒。

    照理說。這一點也是不合乎規矩的,那是殺人重犯,不是尋常的小偷小摸。可問題是宋英明也不是尋常人,葉夢熊並不是食古不化、愚腐透頂的海瑞先生。他當然明白見好就收的道理。

    於是,宋英明就暢通無阻地進了提刑司大牢。

    宋英明穿著便袍,牢中女犯都不曉得他的身份,但是看那平日裡閻王一般威風的正副司獄忽然變成了小鬼兒,踮著腳尖一路小跑地跟在此人身後,而且臉上帶著無比謙卑的笑。她們馬上就知道此人的身份了:宋天王。高高在上,對她而言,居於九天之上的天神一般的存在。

    「打開牢門!」

    「這……」

    獄卒摸著鑰匙,遲疑著看向他們的司獄大人,高司獄笑臉一收,嗖地一下竄了上去,移形換影一般,奇快無比。他一把搶過獄卒腰間的鑰匙,把他狠狠地撥拉到一邊。迅速打開了牢門,點頭哈腰地道:「宋老爺子,您老人家請。」

    宋英明看了看牢中擺設,臉上陰鬱之色稍霽,葉夢熊還沒做絕,否則縱然拼著元氣大傷,他也要不惜與葉夢熊一戰了。宋天刀沉聲道:「小妹,爹爹來看你了。」

    宋曉語抱膝團身坐在榻上,正在痴痴出神,這麼多人到了牢門前。她都恍若未見。聽到宋天刀的聲音,她才驀然清醒過來:「爹!」

    看到站在牢門外的宋英明,宋曉語先是一喜,騰身就下了榻,欲待撲出牢門,看到宋英明半白的頭髮,心中一酸,忽然就雙膝一屈,跪了下去,向宋英明深深地叩了個頭:「爹,女兒不孝。受父母大人養育多年,未曾有半點報答,還要給父親憑添許多麻煩,女兒不孝……」

    宋曉語說著,兩行清淚潸然而下。宋英明鼻子一酸,眼睛微微發紅,他邁步進了牢房,踩著薄氈的地面,走到宋曉語面前,輕輕撫著她的頭,低聲嘆道:「傻丫頭,傻丫頭啊……」

    宋英明彎腰把女兒扶起來,正容說道:「女兒莫急,爹很快就救你出去。」他又側首橫了候在外面的高司獄一眼,冷冷地道:「老夫的寶貝女兒,你好生侍候著,但教她受半點委屈,老夫叫你屍骨無存!」

    高英傑嚇得卟嗵一下跪在地上,連聲應承:「宋老爺子放心,小的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斷然不敢叫大小姐受半點委屈!」

    ※※※※※※※※※※※※※※※※※※※※※※※※※

    程番長官司、上馬橋長官司、洪番長官司、木瓜長官司、水東長官司、底寨長官司、養龍坑長官司……,一位位土司大人相繼趕往貴陽。就連宋英明都吃了閉門羹,他們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去敲巡撫大人的門。

    而事實上,他們也不需要去,他們趕來貴陽,表面上甚至沒有一點與此事有關的樣子,但是誰都知道他們就是為了宋家而來。他們來,只是表明一個態度,與宋家共進退的態度,而這一點,才是不容任何人忽略的最關鍵處,它的作用,甚至是凌駕於律法之上的。

    然而,律法方面,宋英明也沒有放鬆。既然葉夢熊說終審未定,那就是還要做最終裁決。這樣一件案子,其意義其實早已上升到政治層面,法律本身的意義微乎其微,但是這個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於是貴州四大訟師的三位,全都被宋家聘下來了。

    貴州四大訟師,以李秋池為首,但是李秋池做訟師,固然賺的盆滿缽滿,可惜社會地位卻始終提不上去,他也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突然跑去葫縣給人做師爺了。

    這廝眼光也毒,居然投靠了當時還只是一個縣丞的葉小天,如今他赫然已是臥牛長官司的「家政」,這可就不是師爺那麼簡單了,來人必然成為一方頭人,傳承百代。

    當然,葉小天現在只是一個吏目,沒資格封什麼「總理」、「家政」、「頭人」,可誰都曉得那只是一個笑話,他的勢力有增無減。巡撫葉夢熊連宋天王都給吃了他的閉門羹,葉小天卻能成為座上賓,世上有這麼霸道的吏目嗎?

    令人羨慕啊。其他三大訟師每每想起此事,都有痛心疾首之感,怎麼這雨點兒,偏就砸到李秋池頭上了?他們只道是李秋池眼光毒辣。要是他們知道李秋池一開始前往葫縣竟是與葉小天為難去了,又不知該做何想法。

    葉夢熊任由楊英明調兵遣將,我自巍然不動。他只把定一條原則,你「小西天」有沒有造反的決心?只要沒有,你奈我何?

    ……

    葉小天此來貴陽城,本來是做好了成為全城矚目的新貴人物的打算。沒想到因為宋天王與葉夢熊之間的這場博奕。根本就沒人注意到他了。

    猶記得他成為臥牛嶺土司,初至貴陽時,滿心以為會成為貴陽的風雲人物,誰料貴陽頂層的權貴幾乎無人關注他這個自鳴得意的新晉權貴。要不是後來發生了花溪血案,他也就無聲而來,無聲而返了。

    此次葉小天來貴陽,可謂是最大的勝利者。可惜只是在葉巡撫給面子,親自接見時風光了一把,隨著宋曉語姑娘的到來。他迅速變成了一個陪襯,就連在田家,現在最引人注目的也是田嘉鑫,葉大老爺徹底被人遺忘了。

    葉小天倒是樂得如此,他如今也算是一方梟雄了,總不能凡事都親自出手打打殺殺吧,高居九重天幕之上,一言決人生死、一念定人貴賤,那才是真正的大人物該有的表現。

    在朝,這樣的大人物是皇帝及其內閣的綜合體。在貴州,安老爺子也算是這樣了不起的一個大人物,葉小天雖然比起他們還遠遠不及,但是卻也該過了親自衝鋒陷陣的時候了。

    就說銅仁張知府、於監州吧,除了同等身份的大人物之間的搏奕,有幾件事是需要他們親力親為的?如果凡事都需要他們親自出面,親自出手,只能證明這股勢力還未成形。

    葉小天倒是很享受現在這樣的生活,每日與田妙雯遊覽貴陽山水名勝,悠遊自在,勝似神仙,但是葉夢熊卻不想他這麼清閒,在曹家、童家、展家和楊家的人相繼趕到貴陽之後,一個青衣皂隸便出現在了田家大院的門口。

    「撫台大人有命,請貴府姑爺、臥牛司吏目葉小天,於明日辰時三刻,前往撫衙,撫台大人要親自出面,為石阡、銅仁兩府諸土司『講斷!』」

    展家、楊家和銅仁張家已經被葉小天徹底整治的沒了脾氣,撫台大人還沒調停,張家就已經把家都搬到貴陽來了,他們哪裡還有可能同葉小天爭風,認命啦。

    至於石阡曹家,倒是還不死心,他們也確實有理由不甘心,雖說曹瑞希一直就對童家沒懷什麼好心眼兒,可曹家和童家畢竟不曾有過真正的大衝突,曹家聯合展家,本來是想分割楊家、侵佔臥牛嶺的,誰知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一直不聲不響的童家突然出手,一下子就抄了曹家的老窩,他們找誰說理去?

    可惜,形勢比人強,葉夢熊對葉小天是明顯的偏袒,對童家吞併曹家,居然也毫無異議,對曹家的哭訴葉夢熊置若罔聞,只是象徵性地問詢了幾句,便做出了由童家御曹氏故土、子民的決定。

    「多謝大人為下官主持公道!」

    葉小天和童云雙雙離席,向葉夢熊施禮道謝,一旁曹、展、楊、張四家神色無比怪異:「主持公道?你們奪我土地、佔我子民,把我趕出故地,還說是為你主持公道?」

    童云激動的渾身發抖,滿面紅光,這可是開疆拓土之功啊!葉小天就淡定多了,對童云來說,這是遠超父祖的莫大功績,祖祠族簿上都要重重地寫上一筆,而對葉小天來說,他的全部江山都是他親手打下的,作為臥牛葉氏的始祖,他有什麼好激動的。

    童云只需要向葉夢熊長揖道謝,葉小天現在被貶成吏目了,級別相差太多,要施禮就得下跪。葉小天不情願,僵著兩條腿慢騰騰地剛蹲下去,就見葉夢熊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葉小天!」

    葉小天趁勢站住了:「下官在。」

    葉夢熊淡淡一笑:「你年紀不大,傲骨倒是夠硬,本官一生,南征北討。東擋西殺,為朝廷立下莫大功勛,才有今日這一省巡撫之職。論年紀。可做你的祖父,論官職,與你天壤之別,叫你跪一跪本官。委屈了你嗎?」

    葉小天老臉一紅,仔細一想,無論從哪一方面算,向這位當世名臣跪上一跪似乎也沒有什麼,葉小天有一點好處:知錯能改。當下神色一正,對葉夢熊道:「大人教訓的是。下官知錯了!」

    葉小天正容站定。正要向葉夢熊行跪謝之禮,葉夢熊已經站了起來,離開公案,面南背北地站定,忽然神色一肅,沉聲喝道:「葉小天,接旨!」

    葉小天嚇了一跳,旁邊不管是正在興奮的還是沮喪的,也都愕然抬起頭來。葉夢熊看著葉小天。揶揄地道:「怎麼,你葉大人還是不肯跪?」

    葉小天干笑道:「大人說笑了。咳!臣葉小天接旨!」

    葉夢熊徐徐展開從袖中摸出的聖旨,緩緩展開,抑揚頓挫地念了起來,聽那意思,大概是說葉小天自從受到懲處,便改過自新,安份守己,約束部眾子民,扶助弱小、搭橋鋪路。造福鄉里……,所以皇帝老爺決定讓他官復全職。

    陪跪於一旁的張家、展家、楊家、曹家等人聽得淚如雨下:「不就是葉小天把他搶的地盤的司法權都交給朝廷了麼,用得著把他描述成一個慈眉善目的大善人麼?」

    葉夢熊唸完了那又臭又長的聖旨,將它捲起,葉小天立即高舉雙手,鄭重接過,葉夢熊似笑非笑地道:「葉長官,恭喜啊!皇恩浩蕩,希望你能體會上意,做好一方牧守,莫要讓皇帝失望。」

    葉小天畢恭畢敬地道:「大人的教誨,下官記下了。」

    葉夢熊擺了擺手,對張展等家族的人道:「你們退下吧,葉小天留下,老夫還有話對你說!」

    葉小天垂首肅然道:「是!」

    眾人魚貫而出,堂上一清,待得眾人離開,葉小天那拘瑾乖巧的模樣兒登時不見,他也不等讓座,便走到一旁,大剌剌地坐下,笑嘻嘻地對葉夢熊道:「大人好手段,這一記敲山震虎使得好!」

    葉夢熊乜了他一眼,在上首坐了,冷哼道:「老夫敲的什麼山,震的什麼虎?老夫怎麼不知道。」

    「老大人,自己人,就不用這麼假惺惺了吧?」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宋天王那裡正招兵買馬、磨刀霍霍,大人挑在此時給我們『講斷』,居然還變出一副聖旨來,算是個什麼意思?大人您這是在告訴那些趕來銅仁向您老人家示威的那些土官,您不是土官,您總有一天會離開,可是只要您在一天,就代表著朝廷一天,您能讓人貴、也能讓人賤,大勢所至,他們想幫著宋天王對付您老人家,最好掂量掂量後果得失啊,對麼?」

    葉夢熊冷哼道:「胡說八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老夫堂堂正正,光風霽月,襟懷坦蕩,行事至正,身為巡撫,牧守一方,一言一行,代表朝廷,豈會偷偷摸摸、遮遮掩掩?」

    葉夢熊義正辭嚴地訓斥罷了,身子忽地一側,稍稍壓低了些聲音:「在楊、展等人設立司法衙門的事,你可要配合本撫好好辦理啊!朝廷對此甚是重視,出不得半點差錯。」

    葉小天:「……」

    葉夢熊又道:「還有,宋英明不救回女兒,絕不會善罷甘休。老父倒也不是定要與他女兒為難,可宋家一向藐視本撫,藐視本撫就是藐視朝廷,這次總要給他些教訓才好。然則,世事難料,萬一真要鬧到騎虎難下的境地……」

    葉小天咳嗽一聲,一本正經地道:「撫台大人放心,您就卯足了勁兒地跟他干吧,真要鬧到不可收拾的時候,小的給您搬梯子。」

    葉夢熊撫鬚頷首:「孺子可教!」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4
發表於 2015-12-20 09:34:06 |只看該作者
第863章 講斷人也講斷


    「古法?呵呵,你要和朝廷講古法麼?要說古法,漢初便有『今人相殺傷,雖已伏法,而私結怨仇,子孫相報,後忿深前,至於滅屍斂業,而俗稱豪健』之說,朝廷又是如何處理的呢?『若已伏官誅而私相傷殺者,雖一身逃亡,皆徙家屬於邊!』」

    說話的是刑科司吏曹凝,精於律法,據說一本《大誥》他能倒背如流。此刻,宋家聘來的三大訟師正與撫台衙門和貴陽府的刑房、推官署等官員唇槍舌箭。

    夜郎第二狀師譚笑生淡淡一笑,傲然上前道:「你也說雖已伏法而私結怨仇,你也說已伏官誅而私相傷殺,請教,韋業害死了田家公子,他是已經伏法了呢,還是已經官誅?」

    夜郎第三狀師趙甲庸緩步上前,沉聲接口道:「韋業既未伏法,也未就誅。他還活蹦亂跳的,此來銅仁,他居然是代表楊家,接受撫台大人『講斷』來的,曹司吏可不要說他此來是要伏法的。」

    趙甲庸在夜郎四大狀師中排名第三,但年紀最大,若擱在後世,像他這樣名聞一省的大律師社會地位可算是相當的尊貴,但是在這個年代,訟師很不招朝廷待見,雖然訟師都是讀書人出身,卻也不受士林待見,所以他們既依附於官府而生,又和官府天生對立。

    趙大訟師性情素來沉穩,此番要打官司,對頭是撫台大人,依他一向的脾性本來是不會出這個風頭的,但這次邀他出面的可是「小西天」宋家,且不提宋家的酬勞是何等的豐厚,而且真有那麼一線贏的希望,一旦這場官司打贏了,他的名聲就不僅限於貴州一地,而是要名揚天下,所以就連趙老訟師也是摩拳擦掌,爽快出面了。

    曹司吏冷笑道:「韋業不曾伏法,那是因為沒有人告到這撫台衙門裡來。否則你以為撫台大人會不受理麼?你們藐視王法,有了冤情不向撫衙舉告,而是興私兵報仇。我大明律法裡可沒有這麼一條。」

    「舉告?就算撫台大人肯接受舉告吧,可宋姑娘尚未出嫁,要舉告也是該由田家人來舉告。宋姑娘如何拋頭露面?宋姑娘明明尚未出嫁,只為一紙婚書。便以田公子妻子自居,此謂之節,當大力褒揚。

    宋姑娘因『節』而殺人,情有可原,理當寬赦,據我所知。我朝雖不鼓勵私相復仇。但是因『孝』、因『節』、因『忠』、因、『義』而殺人者,是有過寬赦先例的。」

    這回說話的是四大狀師中的納鎏迦,這是一位納西族人,但自幼生長於貴陽城內,接受漢家教化,談吐氣質一如漢儒無異,也是一位以筆作刀、銅齒鋼牙的有名訟師。

    曹司吏矜持地道:「是否寬赦,那是法理之外、主審之官決策之事了。如今撫台大人不赦,顯然是認為此案重大。影響惡劣,納訟師此等言語,看似有理,卻不足為據。」

    譚笑生厲聲道:「情理與法,時而合,時而分,並不統一。蓋因如此,聖人治世,亦不拘於法。十二年前曾有一案,江南餘姚有一男丁名曰孫文。幼時父為族人殺死,及其長成,趁其不備,猝而殺之,未幾獲赦。

    何也,孝道也!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今宋姑娘為早有婚約在身的田公子復仇,與餘姚孫文一案有何不同?孫文赦得,宋姑娘便赦不得?撫台大人鐵面不赦,不怕壞了三綱五常嗎?」

    這頂大帽子祭出來,性質就嚴重了,刑科眾書吏、府衙的推官、經歷等一干人等一擁而上,抻長了脖子理論起來。要比打口水官司,譚笑生、趙甲庸、納鎏迦等人怕過誰來,登時唾沫隨手勢而飛,臉色共豬肝一色,把個撫台大堂當成了潑婦罵街之地。

    二進廳堂裡,分坐左右的宋天王和葉撫台就斯文多了,他們不要說唾罵,連一句言語都沒有,整個二進大堂裡靜悄悄的,只有偶爾的輕微啜茶聲。

    「哎!宋大人呵護愛女的心思,葉某是明白的,葉某也有子有女嘛。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啊!令嬡當街殺人,本撫很難做啊……」

    葉夢熊撫著鬍鬚,慢條斯理地說著,根本看不出曾是一位統兵數十萬,鎮守北疆令敵酋望風而逃的大帥。

    「如今,虧得臥牛嶺葉土司教化地方有功,銅仁、石阡兩地多位土司、頭人紛紛上書朝廷,請求朝廷置府設衙、一統司法,上意大悅。否則單單聽說令嬡倚仗豪門,肆意殺人,必然龍顏大怒,那時,只怕本撫也要被動了。」

    宋英明聞弦音而知雅意,馬上不屑地瞟了葉夢熊一眼。我女兒在你手上,就想威脅我水東宋家拱手交出司法之權麼?簡直是做夢!

    土司最重要的幾項權利:世襲權、行政權、賦稅權、徵兵權、司法權。其中最常用的,對土民來說影響力最大的,就是行政權、賦稅權和司法權,這是土官行使其職權的基本權,如果沒有這三項權力,徵兵權就無法實施,世襲權在手也無濟於事,那樣的世襲官和世襲鐵匠、世襲獄卒還有什麼區別?儼然就是中原的齊戶編民了。

    宋英明慢慢地吸了口氣,道:「是啊,這件事,是小女冒失,給撫台大人添了麻煩,宋某疏於管教,恕罪,恕罪!」

    說到這裡,宋英明又嘆了口氣,道:「近些年來,播州楊氏蠢蠢欲動,不斷挑釁生事,倚仗其兵強馬壯,欺凌其他土司。我水東宋氏與播州楊氏只隔一條烏江,楊應龍常啟戰端,宋某不得不長期坐鎮小西天,應對野心勃勃的楊應龍,以致忽略了對子女的教育,實在是慚愧啊。」

    葉夢熊淡淡一笑,宋英明這是在邀功啊,替朝廷遏制楊應龍擴張野心的人是他宋英明,西南邊陲的平靜,他宋英明有不可或缺的重大作用,可謂勞苦功高。

    可那又怎麼樣?宋家的地盤就在播州之南,就算不是為了朝廷,難道宋家就會向楊家拱手稱臣,任由楊應龍的勢力長驅南下?宋家抵制楊家是為了宋家自己,葉夢熊才不領情。他需要的是宋家向朝廷交出更多權力。

    葉夢熊咳嗽一聲,不動聲色地道:「播州楊氏桀驁不馴,常常惹是生非。本撫對此也有所察覺。不如葉某請示朝廷,於小西天以北烏江沿線設立衛所,以保地方,宋大人以為如何?」

    宋英明臉色一變。對於行政權葉夢熊不便赤裸裸地插手,便想拐彎抹腳地想幹涉司法,遭他拒絕之後,這又打起軍事權的主意來了。「衛所、土司」相結合的軍事建制,這在一些地方已經施行了,主要是一些交通要道以及地方土官力量薄弱、不足以抗拒中央的地區。

    比如葫縣。早在它還是葫嶺兒。由兩位小土司管理期間,當地就駐紮了一支巡檢武裝。因為那裡是驛道入黔的要道關隘,同時葫嶺兒當地的土官力量而小。

    一旦容許朝廷在他的地盤上建立武裝,那可如附骨之蛆,再也休想拋得掉了,而且依附這些衛所,必然將有大量的漢民寄居,繼而擴張成村、成鎮、成城,漸漸侵襲、同化他們。

    宋英明馬上明確拒絕。道:「多謝撫台大人美意,楊應龍雖有侵犯之心,但我水東宋氏尚有抵抗之力。若驟興天軍,恐令楊應龍驚懼,一旦狗急跳牆,做出什麼不軌舉動,恐烽煙四起,不是百姓之福,亦非朝廷所願。此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葉夢熊冷笑兩聲。道:「宋大人這也是老成謀國之見,既然你想從長計議,那就從長計議罷。關於令嬡當街殺人一案,葉某是很想通融一二的,但……正因殺人者是你的女兒,影響深遠啊!」

    葉夢熊悲憫地嘆息了一聲,花白的眉毛微鎖,好像真的在為宋英明打著主意,宋英明盯著他,目光利如雪劍:「巡撫大人這麼說,就是不能通融了?」

    「能……倒是能的……」

    葉夢熊慢吞吞地道:「殺人償命,國之大典。葉某苦思冥慮,才想到在『節』之一字上做些文章,也唯有在這一點上做做文章,才能讓令嬡免去死罪。不過……」

    葉夢熊瞟了宋英明一眼:「死罪可免,卻也不能就此無罪釋放,否則國法威嚴無存。」

    宋英明微微眯起眼睛:「大人之意,小女得在你這牢中關多少年?」說到此處時,宋英明聲音已冷,寒氣逼人。

    葉夢熊老神在在,完全沒有受到宋英明的威勢影響:「不需坐牢,為親為節而殺人,還是可以通融的,所以這死與不死、罪與不罪,其實都是可以商量的,不過畢竟是一條人命啊,豈可安然出獄?要釋放令嬡不難,須得依律杖六十,方可釋放!」

    葉夢熊瞟了宋英明一眼,加重語氣道:「我朝自建國至今,共有五起因孝親而殺人的案子,皆得以寬赦,但被赦之人犯,都受了杖刑,例不可改,這已是本撫為了你宋大人,所能做的最大通融了!」

    宋英明一聽,頓時無名業火直衝百匯,一雙眼神凌厲了起來。

    受杖刑,那是要當眾脫去裙子褻褲,被大棍擊打的,就算是看在他宋天王的面子上,施刑者不敢使力,只是做做樣子,哪怕那皮兒都不會打破,可那是他宋家的小公主,當眾裸臀受刑?那宋曉語離開大堂第一件事,就得是自盡向祖宗謝罪,宋家也將因此而成為笑柄!

    本來,死罪寬赦為杖刑,對普通小民來說,那絕對是天恩浩蕩,主審慈悲,可同樣的處理方法放在宋家小公主的身上,那就是比絞刑處死還要嚴重的處罰了。

    宋英明緩緩地站起身來,一字一句地道:「這就是葉撫台看在宋某薄面上,給予小女的通融?」

    葉夢熊也緩緩地站了起來,宋英明屹立如山,氣勢駭人,葉夢熊這一立起,氣勢雄渾,浩瀚如海,雖不比宋英明的凌厲無匹,竟也不遑稍讓,沒有落了絲毫下風。

    葉夢熊淡淡笑道:「不錯!這就是葉某最大的通融,宋大人難道還不滿意?」

    葉夢熊不怕,根本就不怕,傳承千年的宋氏家族會為了一個女兒,即便她是族長之女,就悍然造反麼?這是絕不可能的,就算宋英明肯,也會被整個宋氏家族的諸多長老聯名否決,甚至罷黜這位已經瘋狂了的家主。

    不要說大明江山已定,就是當初朱元璋甫得江山,天下不穩的時候,安氏家族的當家人奢香夫人被大明都指揮使馬曄尋釁挑事,裸其背、鞭笞其體,奢香屬下四十八部兵馬群情洶洶,奢香慮及後果,都沒敢造反。

    像楊應龍這樣權欲熏心、膽大包天之輩畢竟是少數,葉夢熊斷定宋英明不敢反,女兒又不能不救,所以他就敢不斷加碼,務求從宋家撕下一口肉來。可是……

    「哈哈哈哈……」宋英明放聲大笑,聲震屋瓦:「如此說來,那就多謝你葉撫台了!葉某等著你慈悲為懷,寬赦小女吧!」

    宋英明把大袖一拂,轉身就走,走到廳門口時霍然站住,回首看向葉夢熊,擲地有聲、聲聲金戈:「宋某此去,先辭家主之位,再自革出門!從此與宋家再無半點幹系!」

    一直淡定的葉夢熊聽到這句話倏然變色,他有想過談判破裂,可他沒有想到宋英明竟然如此剛烈,時人誰不重出身門庭,可他竟然要自革出門、與水東宋家撇清關係,這麼做,他是想幹什麼?

    宋英明摞下這句話,立即大步走了出去,龍行虎步,殺氣騰騰。葉夢熊臉色無比凝重,宋家不出點血,他是絕不能讓步的,否則一遇激烈反彈,他就退讓通融,他如何一統貴州勢力,如何把各大土司聚攏到他旗下,繼而對楊應龍出手?

    可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宋英明既不肯出讓司法權,也不允許朝廷在水東建立衛所,偏又是性如烈火。沒錯,宋英明是不敢為了女兒把整個宋氏家族帶上造反之路,可他為了女兒,卻可以拋下他的一切。

    葉撫台只考慮了他身為一族之長的一面,卻忽略了他身為父親的一面。如今兩人的談判徹底決裂,一旦真的杖刑宋家千金,可以想像得到,宋英明會做出多麼可怕的事來,葉撫台騎虎難下了。

    「來人!」

    葉夢熊一揚眉,沉聲一喝,門口由他的親兵轉為家丁的兩個青衣大漢立即閃進門來,葉夢熊沉聲喝道:「速傳臥牛長官司葉小天來見我!十萬火急,不得片刻遲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5
發表於 2015-12-20 09:35:18 |只看該作者
第864章 利字擺中央


  曾經有隻無法無天的猴子,或因為他、或緣於他,所到之處,總是攪得天翻地覆,他製造的最大的一場熱鬧,也是最大的一場禍事,就是「大鬧天宮」,玉皇大帝也只能藏於御案之下,派人往西天請佛祖出手。

  曾幾何時,那隻猴子修成了成果,成了一尊可以受人祈願的大神,從一個專門招惹禍事的災星,變成了援兵的角色。今日,葉小天自京師歸來,佔據銅仁、掌控石阡楊氏、挾制石阡展氏,影響石阡童氏,赫然也成了一尊可以受人祈禱的神靈。

  隨著葉夢熊的召喚,葉小天倏然出現,不過來的不只是他,還有一個三十多歲、國字臉、方下巴、下頜寬厚的男子,當兩人走進葉夢熊的書房時,是並肩而入的,也就是說,此人的身份地位,不在葉小天之下。

  葉夢熊微微眯起眼睛,深深地望了此人一眼……不認識!

  葉夢熊道:「葉長官來了,坐,請坐!這位是……」

  田嘉鑫自從踏進府門,心裡面就開始緊張,他若長吸幾口氣,停下來休息一下,或可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他不願讓葉小天看出來,強自忍耐,反而造成了心促氣短。

  這時聽葉夢熊一問,田嘉鑫「呼」地喘出一口大氣,急忙踏前一步,長揖一禮,恭聲道:「兩思田氏,田嘉鑫,見過撫臺大人。」

  書房相見。不敘官禮,他是不用跪的。這一禮倒也妥當,不過雖然是熟了的動作和言語,還是透出幾分急促,葉夢熊還是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微微皺了皺眉,看向葉小天。

  葉小天微微一笑。拱手道:「撫臺大人。這位是田家十四郎,允文允武、性情沉穩,拙荊一向甚為青睞。」

  葉夢熊恍然大悟,這是田家選出來的新任家主人選啊。葉夢熊微生不悅,不管來者是誰,他今日要找葉小天商議的乃是秘密大事,怎好教他人在場?想到這裡,葉夢熊忽然心中一動。

  從以往的交往來看,葉小天不是不知輕重的人物。那他偏要把這田嘉鑫帶在身邊,那就大可商榷了。

  葉夢熊是何等人物,馬上就想通了其中關鍵。雖然他還有些懷疑這田嘉鑫的能力,但是有葉小天照拂著。相信田嘉鑫能發揮該有的作用。葉小天帶田嘉鑫來,肯定有「借勢」的打算,但是田嘉鑫若坐穩了家主之位,那時誰敢說田嘉鑫得以被立為田氏家主,其中沒有葉撫臺青睞之故?

  對急於打開局面、進一步擴大影響的葉夢熊來說,這顯然是一樁兩利之事。葉夢熊馬上微笑起來,再也不介意葉小天的「強行推銷」。向田嘉鑫親切地點了點頭:「原來是田十四郎,請坐!」

  葉小天和田嘉鑫雙雙落座,小廝上了茶來,葉小天咳嗽一聲,道:「大人,聽說今日‘小西天’的宋大人駕臨撫衙,與撫臺大人還生出些不愉快?」

  葉小天主動談起這個話題,正合葉夢熊心意,葉夢熊嘆了口氣,道:「是啊!宋英明愛女心切,本撫是理解的。然則,殺人償命,欠債還錢,國法豈同兒戲?本撫也是愛莫能助啊。」

  葉小天道:「不知宋大人提了什麼要求?」

  葉撫臺嘿然道:「他能提什麼要求?宋姑娘因‘節’殺人,罪無可恕,情有可願,本撫依照因‘孝’殺人等故事,也欲網開一面,寬赦了她,但人可以寬赦,可不能不予制裁,本撫欲依律杖宋姑娘六十棍,宋英明甚是不滿,拂袖而去了。」

  葉小天心想,若只是拂袖而去,你就不會這麼急吼吼地找我來了,恐怕是兩個人徹底談崩了,你也不想於楊應龍之外,再樹一大強敵吧,如果真跟宋家結了仇,也不需要他們像播州楊應龍一般心懷叵測,只需凡事不從、凡令不行,處處扯你後腿,你葉撫臺就難以掌控貴州了。

  葉小天也不說破,只是眉頭微微一皺,故作關切地道:「宋大人和撫臺大人皆是朝廷柱國之臣,若是失和,豈是地方之福,國家之福。咳!十四郎可以從中斡旋,以求將相之和麼?」

  田嘉鑫趁著葉小天與葉夢熊說話的當口兒,暗暗調勻了呼吸,見葉小天侃侃而談,從容不迫,不免暗自慚愧。他終究是世家大族出身,一俟悟通,便也從容下來。

  這時葉小天刻意問計於他,田嘉鑫精神一振,急忙道:「撫臺大人維護國法,自無不妥。不過,田姑娘畢竟是一個女子,且又是豪門貴冑,不比尋常小家碧玉,如若杖刑,恐與宋家顏面及宋姑娘本人,都是無法承受之辱。雖然宋姑娘冒犯了大人的虎威,但是念她是為夫報仇,節義可嘉,大人能否網開一面,免去這杖刑呢?」

  「嗯……」葉夢熊撫著鬍鬚,做起了沉思狀,眼角卻輕輕地乜著葉小天:「小子,如果只需老夫讓步,還找你們來做什麼?」

  葉小天看了田嘉鑫一眼,沒有說話,如果田嘉鑫處理不來,碰一回釘子也有助他的進步,不讓他成長起來,妙雯放心不下,就得時時牽絆於田氏家族事務,該放手時還是得放手的。

  田嘉鑫見葉撫臺沉吟不語,又想了想,本意是想援引土司、土司家族仇殺,可以贖金買罪的舊例,不過這是一個敏感話題,一則宋姑娘和韋業只能勉強沾得上這條律例的邊兒,再者當初葉小天一案,已經打破了這條舊俗,就連葉小天都押送京師,由天子特赦,再予貶謫之處罰,宋姑娘如果能援引此例,又何需要他們出手,如果不識時務,提出這一條來,恐怕只會惹得葉撫臺嫌棄。

  田嘉鑫轉念又想。試探著說道:「一般女子涉案,通常不入牢坐監。由家人領回管教,其過其罪,由其家族代償。宋姑娘雖然不是尋常小案,但囿於其身份,再加上她是為情為節,仗義出手。大人是否考慮過。可以懲罰宋家,以儆傚尤呢?」

  葉夢熊習慣性地微微眯起了眼睛,對田嘉鑫的話題開始有些興趣了:「哦?若依十四郎之見,宋家該受何等懲罰,才既維護得皇家體面、朝廷威儀,又能彰護宋姑娘的貞烈節義之風呢?」

  葉夢熊飛快地思索了一下,沒有貿然作答。這條件怎麼開,可是大有學問,他要先探明雙方的底線。才好對症下藥,如果魯莽地提出一個解決方案,卻是雙方早已談崩的內容之一,他就要陷入被動了。

  葉小天在葉夢熊面前不似田嘉鑫一般拘瑾。見他苦苦斟酌,又不好直言不諱地詢問葉夢熊,便替他開口,問道:「想必宋大人與撫臺大人也曾有過商議,不知撫臺大人提過什麼建議呢?」

  葉夢熊稍一沉吟,道:「老夫以為,宋姑娘心有怨忿。不知經由官府,擅行私刑殺人,韋業本有取死之道,宋姑娘卻也因此觸犯國法,全因水東百姓少受教化、不知有法。

  如果能在水東效仿石阡楊、曹舊地設立司法衙門,有巡檢司負責地方治安,便可潛移默化,使得百姓有法可依,如此功德,足以抵得過宋姑娘一人之罪,只可惜……」

  葉夢熊冷冷一笑,結果不言而喻。

  田嘉鑫忙道:「那麼,宋大人就沒有提出些解決之策麼?」

  葉夢熊懶洋洋地換了個坐姿,道:「那倒沒有,宋英明只是向老夫請罪,說他因為與播州楊家常生事端,是以專注家族事務,對子女疏於管教。播州楊應龍對屬下過於縱容,使得其與其他土司接壤地區常常滋生糾紛,本撫也是屢次告誡過他的。聽宋英明訴說煩惱,本撫意欲在烏江沿岸設立衛所,由朝廷出面,隔斷兩司,免生是非,誰料宋英明卻以為本撫欲插手其轄地,忿然離去了。」

  田嘉鑫終於聽明白了,行政權葉夢熊是沒法剝奪的,那是土官五權最根本的東西,所以他想迂迴一下,從司法權著手,如果能成功地建立朝廷的司法體系,至少可以奪走水東四分之一的統治權。

  宋英明又不是白痴,自然拒絕,於是葉夢熊退而求其次,又想在水東設立朝廷衛所,衛所駐軍兵力有限,而且對地方上的行政權、司法權毫無影響,甚至土官依舊還有自己的軍隊,只是於此之外,又多了一股軍事力量。

  衛所對當地土民的影響力就要遠遜於奪得司法權了,但是畢竟也會產生一定的影響,尤其是威懾作用,這是一口未必落下來,但是懸在頭上總是讓人不太舒服的刀。宋英明是一族之長,自然不能為了愛女就割讓整個家族的利益,所以這一點顯然也沒有談攏。

  田嘉鑫苦思冥想,他最先想到的還是罰金,可再多的罰金,對財大勢雄的宋家來說也不過是九牛一毛,對葉夢熊來說,在意的更加不是這些,宋家或會同意,葉夢熊又豈會在乎?

  田嘉鑫心頭怦然一動,忽地想到一點,可以在雙方各讓一步的情況下,都獲得一個體面的下場臺階,田嘉鑫的眼睛驀然亮了。

  葉小天一直在關注著田嘉鑫的眼神兒,一瞧他神色,就知道他已想到了些解決之道,只是不知此事能否成功,猶自在分析判斷,葉小天不禁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

  談判談判,本就是一個雙方不斷試探、磨合、調整的過程,只要雙方都有必須合解的需要,總會找到一個平衡點的,但這個需要不斷提出自己的設想,在不斷的否定當中尋找肯定,一個人在那兒悶著頭分析怎麼成?

  說起來,這倒不是田嘉鑫智慧不足,還是因為他習慣了居於人下、聽命行事,對於上意,習慣了反覆揣摩、不敢輕率提出建議或意見的一種思維習慣。

  這不是田嘉鑫的能力問題,只需要他漸漸適應新的身份,改變思維方式即可,如今事態緊急,可容不得他反覆思忖,葉小天便道:「十四郎似乎有些想法。不妨說出來聽聽,或可對大人有所啟發。」

  葉夢熊也頷首道:「不錯!有什麼想法。不妨大膽地說出來,對與不對,都沒什麼關係,反正咱們是關起門來說話,私下探討嘛,呵呵……」

  田嘉鑫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撫臺大人。在下倒是想到一個辦法……」

  葉夢熊鼓勵地看著他:「說來聽聽!」

  田嘉鑫道:「那在下就直言不諱了。宋姑娘有罪,不可不罰。但是影響宋氏一族根本的東西,宋大人縱然是一族之長,想必也不敢擅自應允。如果……宋家肯改納貢為納稅,大人以為,可以由此赦免田姑娘之罪麼?」

  葉夢熊一呆:「納貢改為納稅?」

  貴州土官稅賦權也是自治的,他們對朝廷通常採取納貢的方式表示臣服,比如安氏土司向朝廷貢獻過寶馬,播州楊應龍前幾年向朝廷敬獻過大木。如果改納貢為納稅……

  葉夢熊撫著鬍鬚。輕輕闔上了眼睛。

  這個稅,指的是田稅。明朝的農業稅本就極低,而黔地貧瘠,農業不算發達。農業收入在土官收入中更是只佔據極少的部分,徵收稅賦不會激起田英明的強烈反彈。

  更何況黔地農業落後,完全靠天吃飯,自然災害頻繁,還可以常常報災,包括做些手腳,無災報有災。小災報大災,再加上稅賦的徵收、田畝的多少,都掌握在土官自己手中,這個稅賦更是可有可無了。

  但是對朝廷來說,它在乎的不是這一點點銀子,而是其中的重大意義,這是讓朝廷對貴州的直接統治又邁進了一大步,如果能因為水東的稅賦政策改變從而推動整個貴州稅賦的繳納制度的建立,這是具有非常重大意義的。

  朝廷獲得的僅僅是個虛名嗎?卻也不盡然,對朝廷來說,這是一條可鬆可緊的絞索,需要的時候,朝廷就可以勒緊這條絞索,你既然是納稅,我丈量田畝理所當然吧?我核查你的實際收入天經地義吧?如果你有偷漏稅賦,這幾乎是必然的,想查誰都是一查一個準兒,我想制裁你合法合理吧?如此一來,朝廷可以在很多方面進行滲透、施加影響。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飯要一口一口地吃,路要一步一步地走,至少在施行稅賦政策的頭幾年,絕不能做這些事,而且不能露出一點這樣的意思。如果想以水東為誘餌,在貴州全省都推行改納貢為納稅政策,水東更要用來做示範作用,那更是最少也得在幾十年內不可能採取更進一步的措施。

  但……這畢竟是一個美好的開始啊!

  再說,納貢政策不僅不如稅賦政策更能證明朝廷的存在、施加更多的影響,而且朝廷每每收了貢奉,回饋的禮物價值都要在數倍乃至十數倍之上,已成慣例,難以改變,如今若改納貢為納稅,朝廷財務上也可以減輕很大負擔。

  這個讓步固然比不上交出司法權或者允許朝廷駐軍,但總歸是有了一個良好開端,想到這裡,葉夢熊炯炯有神的目光望向田嘉鑫,道:「十四郎可能說服宋英明麼?」

  田嘉鑫道:「在下願全力以赴!」

  「好!」

  葉夢熊站起身來,道:「如果宋英明肯答應,那就是有功於國。於國有功,朝廷自當加恩,因恩而赦,合情合理。這件事就拜託賢侄了!」

  田嘉鑫喜上眉梢,有了葉夢熊的這句話,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一旦他辦成此事,葉夢熊這邊必有表示。他本來就不是庸才,在葉小天的不斷造勢栽培下,聲望地位在家族中日漸提高,如果再有巡撫的賞識,這個家主之位,誰也搶不走了。

  田嘉鑫隨著葉小天向葉夢熊告辭離開,一出府門,田嘉鑫便向葉小天長長一揖,肅然道:「大恩不言謝!」他又不蠢,葉小天的所作所為,他自然心中有數。

  葉小天微微一笑,道:「十四郎本有鯤鵬之志、超世之才,惜乎沒有發揮餘地罷了。葉某所為,不過是牽線搭橋,代為引見,接下來如何,可就全看十四郎的了。」

  田嘉鑫微微一驚,道:「姑爺不陪十四去見宋家主麼?」

  「不必去!」

  葉小天淡淡一笑,說道:「撫臺已經退了一步,他後邊還站著朝廷,沒辦法再退了。接下來,只能看宋英明識不識趣了。改納貢為納稅,對宋家來說,利益損失極微,至於長遠如何,也不是朝廷一方就說了算的。朝廷有那個能力,今日不讓步,來日依舊會有變化,朝廷沒那個實力,今日答應了朝廷的,也不過是畫出來的一張大餅。相信宋英明會做出一個明智的選擇。」

  田嘉鑫微露慚色,道:「姑爺,十四今天才是真的服了你!我們田家的大小姐,也唯有姑爺這樣的豪傑人物才配得上!既如此,那十四便自往宋家一行!」

  葉小天笑道:「好!那我先回去,等你回來,為你擺酒慶功!」

  兩人便在府衙門前分了手,田嘉鑫片刻不停,直奔宋家,葉小天也迴轉田家莊。依照他的想法,是解決了此間事後,再往紅楓湖走一趟,雖然說他和瑩瑩既然正式訂了親,在成親之前按習俗不應再相見,葉小天卻不是那麼在乎這些世俗規矩的人。

  但是,當葉小天回到田家莊,踏進田府大門的時候,李大狀派來向他報喪的信使也風馳電掣地趕到了貴陽城外的十里亭,隨著葉家信使的到來,楊應龍的「偷天換日」計劃最關鍵的一步也正式展開了,明裡暗裡,不知多少人在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這一計劃,全力開始了運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6
發表於 2015-12-21 23:34:45 |只看該作者
第865章 交接


    田彬霏所居的院落與田妙雯所居的院落相對。門扉不鎖、院內也沒有侍衛巡弋,但沒有人敢踰越雷池一步,實際上田家有許多人一輩子都不知道這座毗鄰祖祠的大宅裡邊究竟是什麼樣兒。

    每個田家人都拜過祖祠,但並不是每個田家人都有機會進入長房大宅,這裡就像調兵遣將的白虎堂,又似發號施令的內閣中樞,就連田家還不諳世事的頑皮小娃兒們,上樹掏鳥窩、爬狗洞躲貓貓,都會自覺地避開這裡,家人的告誡讓他們從小就明白,這裡是田家至高無上的所在。

    自從田彬霏過世,這裡就像落了一道無形的鎖,再也沒有人進去過,原本住在宅內的下人僕傭也都搬離了這裡。田妙雯推開門走進院子,就見一地黃葉,隨著門扉開啟風的流動,在地上輕輕滾動,就像一個安眠的靈魂忽然喚醒了它們。

    那一天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田妙雯踏進這所院落,還是感到一種不可遏制的哀傷。她在院子裡靜靜的站了許久,中庭,任那黃葉在裙下沙沙地翻動著。

    許久,她才輕移腳步,走向田彬霏的書房。很久了,在田妙雯的吩咐下,沒有人敢擅自闖入,所以這書房也少了人每日灑掃擦拭,可房間看來依舊是一塵不雜。

    博古架上有無價的藏寶,牆壁上有價值連城的古畫,一桌一椅、一幾一凳,都是古意。這套家具,是田氏例代家主使用過的,傳承已近千年,當初田家遷離老宅時搬至此處,按照原樣建造了書房,按照原樣擺了進去。

    田妙雯在田彬霏慣常處理事務的那張浮雕獸面紋漆木案前的蒲團上跪坐下來,輕輕撫拭著桌面邊緣浮凸的木雕圖案,追思緬懷片刻,輕輕嘆了口氣。摸著桌面浮雕上一隻異形小獸口中的含珠,輕輕滾動了起來。

    那桌面浮雕是一面有上古之風的古獸圖案,四角各有一隻異獸,或背生雙翅。或利爪如龍,口中都含木珠一顆。這顆木珠是鏤空的、能移動。

    田妙雯並不是隨意的撫動,左三圈、右兩圈、再左一圈,每次都是選擇木珠上的一道木質紋理與桌面木質紋理相吻合處停下。當四隻木珠都依此撥動完畢,桌下承載桌面的四條飛熊狀案腿中靠近主位的兩條「嚓」地一聲。各自從口中吐出一截巴掌大的木塊。

    田妙雯取出木塊放在桌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兩塊木頭,當田妙雯隨手拿起一旁的青銅燭台,在木塊中間位置輕輕一頂時,奇蹟出現了,木塊中間被頂出一根圓柱體。

    田妙雯將兩根圓柱輕輕拔下來,雙手靈巧地一拔、一掰、一擰,每一次動作,手中木塊都發生著變化,這並不是兩塊完整的木塊。而是用榫卯結構拼湊起來的,隨著田妙雯的動作,它被不斷拆解,變成了一堆奇形怪狀的木頭。

    兩塊木頭拆完,桌案上多了一堆不知所謂的奇怪木料,田妙雯又開始一一組裝起來。她曾學過這套木材的兩種組合方式,但是之前使用的機會太少,所以比較生疏。

    用了很長時間,那堆木料在她手中組合成了一把鑰匙,一把木製的奇形鑰匙。她拿起鑰匙。走到一旁的博古架前,深吸一口氣,把它插進了博古架上似乎用來裝飾的一道沒有規則的孔洞。

    用力轉動三圈,一旁的牆壁響起了沉重的軌軌的聲音。牆壁像一扇障子門,向一側緩緩移動著,從那厚厚的牆壁來看,外包的木板裡面,是厚重的一扇鐵門,鐵門中出現了一排暗格。每間暗格里都擺放著一口匣子。

    這些匣子被田妙雯搬到了桌上,打開來便有一股嗆人的氣味,每口匣子裡都有防蟲蚊的藥物,田妙雯從匣子裡取出了一摞摞的文牘,分門別類地放在桌上。

    田家的秘諜系統、商業系統、在中原秘密購置的田地、在西南由田家暗中把持的礦山……

    田家的底蘊,其實遠比它暴露在表面的力量要龐大的多,就像一棵被人鋸斷了的巨樹,地面上只剩下磨盤大的一截樹樁,但地下依舊是龐大的根系。

    最後一口匣子田妙雯沒有打開,因為那口匣子只能由家主掌握,那口匣子裡裝的是人脈,是田家用金錢、用人情,一代代經營下來的龐大人脈。

    官紳士宦,三教九流,唯有那人死去,藏在這匣中的有關那個人的一切才會銷毀,否則誰掌握了這些秘密,誰就可以讓那些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為他做事。

    田妙雯沒有注意到這口匣子的漆面比其它匣子顯得更乾淨,因為那暗格中本就非常乾淨,些許的差別是很難注意到的。

    她輕輕撫摸著擺放在桌面的一切,這些都是田家一代代人苦苦經營的積累,是田家最終極的力量,永樂大帝的詔命成了田氏復興不可踰越的一道天塹,但田家並未失望,它一直在積蓄著力量。

    對田嘉鑫的考驗已經到了最後關頭,以田妙雯的睿智,已經知道唯一的結果。過程或者還會有些坎坷,但結局已經注定,經過這番考核,在田嘉鑫登上家主寶座的道路上已經沒有障礙,她可以放心地交權了。

    「該是把它們交給十四郎的時候了……」

    田妙雯輕輕嘆了口氣,心中空落落的,相依為命的哥哥不在人世了,她從小為之奮鬥的目標也隨著她的出嫁終於要放棄了,心中難免產生一絲失落……

    ※※※※※※※※※※※※※※※※※※※※※※※※

    貴陽有兩大土官的府衙,注意,這不是土官在貴陽置下的別業,而是府衙,有權參知、與聞、共商、決策貴州政務的朝承認可的府衙,權力機構。

    這兩座土官府衙,一座叫宅吉,是水西第一土司宣慰使安家的府衙。另一座叫北衙,是水東第一土司宣慰使宋家的府衙。兩家從洪武初年就共同成為執政宣慰使,共掌貴州事務。

    更加巧合的是,當年水西宣慰使過世,兒子年幼,當時是由他的掌印夫人奢香執政;而水東宣慰使宋欽也在洪武初年過世。因為孩子年幼,由其掌印夫人劉淑貞執政。

    這兩個女人成為了當時貴州地方政權的最高統治者,女性統治者更理性、執政手段更柔和,或者正因為這個原因。使得當時的貴州地方統治者與性情剛烈之極的洪武大帝相處極為融洽。

    從那以後,宋家和朝廷的關係一直很融洽,直到今天,因為宋家這一代的家主是個外柔內剛的豪傑,而朝廷委派的督撫大員葉夢熊。同樣是個外柔內剛的英雄,撕開那層表面的柔和之後,兩人的碰撞異常激烈。

    北衙內,氣氛非常緊張。家主宋英明從撫台衙門回來,第一件事就是宣佈要自免家主之位,傳位于兒子宋天刀,並且要把自己逐出家門,這一下可把宋氏家族留在貴陽城內的人馬嚇得不輕。

    宋天刀眼見父親臉色鐵青、大光其火,也是心驚膽顫,率領眾人跪地求懇。宋英明橫了心堅不改口,冷冷地對兒子道:「洪邊十二馬頭,下轄的水東、貴竹等十個長官司,自今日起,全部交給你了,你好生打理家業,不要讓為父失望!」

    宋天刀如何不明白父親心中的打算,急得連連叩首道:「父親,兒子明白父親的打算。有孩兒在,怎麼能讓父親大人去冒這樣的險,兒自請族譜除名。救回小妹的事,交給兒子去辦吧!」

    宋英明拍案道:「混帳!一死,何其易也!為父偌大年紀,還能活得幾年。你不去承擔那重任,難道要老夫承擔?」

    正說著,下人來報,說是兩思田氏的十四郎宋嘉鑫求見。以宋嘉鑫的身份地位,見宋天刀尚還勉強,本沒資格見宋英明。可宋天刀現在巴不得有個人來打破這種僵局,登時兩眼一亮,道:「快!快請!不,我親自去迎!」

    田嘉鑫一路已想得透澈,提出的建議是目前緩和宋氏與撫台之爭的最好解決方案,對宋家的利益觸動的也不多,只要曉以利害,就是一個順手台階,宋英明必能應允。

    再加上他之前已經見過葉夢熊,曾經滄海,心態調整的也就比較好,走入世祿堂見到宋英明時,神態沉穩了許多。田嘉鑫一見宋英明,便長揖一禮:「小侄田嘉鑫,見過宋世伯!」

    宋英明淡淡地道:「田家十四郎?你見老夫,有何要事?」

    田嘉鑫道:「宋家小妹是為我家大郎入獄的,田家上下愧慚之至。小侄此來,一是謝過宋家與宋家小妹對我田家的關愛,二來,也是想為營救小妹出獄出一份力!」

    宋英明目光一凝:「十四郎已然是這一代的田氏家主了?」

    田嘉鑫直起腰來,不卑不亢地道:「正是!」

    他當然還未正式成為田氏家主,雖然田妙雯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一日不曾坐穩尊位,他也不敢如此自稱,但是隨著葉小天一場交涉,他也開了竅兒,你做不了主,人家憑什麼跟你談?想講斷,也得有資格,有時候善意的欺騙也是難免的。

    田嘉鑫輩份雖低,可是既然成為田氏家主,那就有了與宋英明平起平坐的身份,宋英明訝然看了他一眼,道:「賢侄請坐!」

    宋英明請田嘉鑫在客首位置坐了,沉聲道:「小女被葉夢熊那老匹夫關進大牢,老夫親自交涉,那老匹夫猶自不肯鬆口,賢侄何敢言計,可以讓那老匹夫放人?」

    田嘉鑫苦笑道:「小侄哪有伯父您的面子大?只是伯父關心愛女,情急了些,說起來,宋家小妹在貴陽府當街殺人,撫台大人並無心與伯父您為難,只是他剛剛樹立的威信,受此挑釁,頗為難堪罷了。

    我田家大郎被韋業殺害,田家乃是苦主。苦主出面,撫台大人再如何不講情面,也得考慮一二。經小侄一再斡旋,撫台大人也怕觸怒您這水東猛虎,決定退讓一步,故而小侄毛遂自薦,壯起膽子做您這兩位老大人的調停人。」

    「葉老匹夫肯讓步了?」

    若非不得已,宋英明又何嘗願意撕個魚死網破,聽到這裡,不禁問道:「他不再對小女施加杖刑了?他要什麼條件?」

    田嘉鑫道:「葉撫台不再提出過份要求,也願意立即開釋宋家小妹。但朝廷體面也不能不顧,他答應,只要伯父肯改納貢為納稅,以歸化之功來贖宋家小妹殺人之罪便可。」

    「納貢改為納稅?」

    宋英明微微動容。田嘉鑫緊跟著道:「伯父,我黔地貧瘠,本也不靠農耕,農耕歲入極少,於任何一位土司而言。都無足重,此其一;朝廷知我黔地情形,按田畝納稅,稅額素來不及中原田地一半稅賦,是以負擔甚小,此其二;

    黔地氣候多變,風雨無度,田地收成有限,一旦改納貢為納糧,恐納不了幾石糧。反因災害,還要朝廷時時賑濟貼補,何樂而不為?小侄年輕識淺,這些見識也不知對與不對,伯父以為如何?」

    「嗯……」

    宋英明撫鬚沉思起來,如果改納貢為納稅,在銀錢上面,朝廷可能確實得不到什麼,而且還要有所補給,但朝廷對於貴州的掌控手段會變得更加靈活。對貴州的控制力會變的更強。

    這一點,他很清楚,但這不是一時半晌的事兒,而從長遠來說。變數也太多,今日的一些打算,勢易時移,來日如何如何,難說的很。如果是這樣的條件,是否可以答應他呢?

    宋天刀不是個肯吃虧的主兒。但今日父親都要自革出門,決死一戰了,如今有瞭解決的辦法,他當然希望父親能接受這一調停意見,放棄決死一戰的打算,馬上出言贊成道:「父親,這個辦法對我宋氏並無損害。相信族人也不會有所非議,不如就答應了他吧。」

    田嘉鑫現在本還做不得田家的主,但今日調停一旦成功,他必成家主無疑,眼見宋英明猶自遲疑,便把心一橫,提前做了主,道:「宋家小妹是為我田家大郎而仗義出手,田家沒有坐視的道理。我田家現有田地六百畝,願投獻到伯父名下,充為納稅之地!」

    宋英明乜了他一眼,慢慢吐出一口濁氣,道:「田家已不比當年了,同為四大姓之一,老夫把田家情形看在眼裡,也是心有慼慼焉,今日救女,是老夫自己的事,你肯居中奔走,心意也就到了,再圖謀你田家那點田地,老夫豈不被人戳脊樑骨!」

    宋英明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道:「罷了!那老夫就答應他,明日就上表朝廷,自請納賦。葉老匹夫可不能得寸進尺,再提要求!」

    田嘉鑫狂喜,道:「那是自然!既如此,小侄這就再往撫衙一行,接了令千金,恭送回府!」

    雖然宋英明的奏表還沒寫,但是他是什麼身份,既然已經答應,就斷無反悔的道理,葉夢熊自也不會等看到他的奏表再放人。

    宋英明點點頭,看了兒子一眼,宋天刀會意,忙道:「我與田兄一起去!」

    田嘉鑫與宋天刀急急趕到撫台衙門,葉夢熊聽說那頭犟牛終於肯退讓一步,也是暗暗鬆了口氣,當即寫下一張手諭,叫二人持之去大牢提人。田嘉鑫與宋天刀奔了大牢,將宋曉語帶出來,送回北衙,再告辭離開時,已然是暮色蒼茫。

    晚霞滿天,絢麗如火。田嘉鑫終於辦成這樁大事,心花怒放,他打馬如飛,急急趕回田家莊,正要去向姑爺和大小姐報告喜訊,就見大小姐陪著姑爺從院子裡急急出來,旁邊還有幾名侍衛。

    一瞧葉小天一副遠行打扮,田嘉鑫便是一怔,趕到近處,瞧見葉小天雙眼紅腫,淚痕宛然,不由嚇了一跳,宋英明和葉夢熊這樣一對巨無霸之間的較量,姑爺都能插手期間,遊刃有餘,這要何等大事,能讓姑爺這等超凡入聖的人物落淚?

    田嘉鑫駭然道:「姑爺,出了什麼大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7
發表於 2015-12-21 23:35:17 |只看該作者
第866章 風雨欲來


  葉小安死了。葉小安是何許人也,田嘉鑫完全不清楚,他也不在乎,這個人在他心中跟阿貓阿狗沒甚麼區別,但這隻阿貓阿狗有個兄弟叫葉小天,那就不同尋常了。

  貴陽三教九流、尊卑貴賤、各色人等,沒有人不知道當初葉小天為了一個人……沒人記得他的名字了,大概好像姓毛,就因為那人是葉小天的結義兄弟,葉小天攪了一個天翻地覆。

  他以區區一新晉小土司的身份,悍然向傳承數百年之久的展曹兩大土司家族開戰,不惜一切,也要斬其頭、絕其命,以仇敵之血,告祭他那結義兄弟的在天之靈,這一次死的是他的親兄弟,此去葉小天會幹出什麼事兒來?

  「十四哥,隨我來!」

  田嘉鑫正望著葉小天離去的背影想得心驚肉跳,田妙雯喚了他一聲,舉步向田氏長房大宅走去。田嘉鑫回身看見,先是一驚,繼而一喜,田妙雯要帶他進大宅,目的還用說麼,恐怕……是要把傳承交給他了。

  田嘉鑫急趕幾步,追上田妙雯,恭敬地道:「姑爺手足情深,不過……事件起因只是潑皮鬧事,打死葉土舍時也不知他真實身份,以姑爺的權勢要替兄報仇,處死幾個潑皮不過是一句話的事兒,田家一時還離不了大小姐……」

  田妙雯踩著一地黃葉,衣帶飄飄,聲音也恬淡飄然:「十四哥,你還沒有站穩的時候,我是最不能離開的一個,但是當你該登上家主之位的時候……」

  田妙雯緩緩站住腳,慢慢轉過身,一雙秋水般澄澈明亮的眸子定在田嘉鑫身上:「我是最該走的一個,不是嗎?」

  田妙雯的眸子似流泉見底,明鏡照心,田嘉鑫只覺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在田妙雯的注視之下無一絲可以遁形。登時臉色一赧,慢慢低下頭去。

  田妙雯微微一笑,懶得揭破他真正的想法。轉身繼續向書房走去:「今天,我就把田家的傳承交給你,你要在三天之內把它徹底熟悉,有不明白的及時問我。三天之後,我要回臥牛嶺!」

  田妙雯輕輕推開了房門,邁步走了進去,有些擔心地道:「小天這人,哪怕是已經修成了真佛,一旦觸及他的禁鱗。他也依舊會瘋魔起來。我得去看著他,他的地位越高,越容不得出錯!」

  這一次,田嘉鑫沒有多說什麼,只是恭訓地低下了頭,道:「是!」

  隨著這一低頭,他就看到了田彬霏一貫使用的那張漢風的古案,看到那條案,他頓時一呆。桌上有一堆削鋸成各種奇形怪狀的木頭,田嘉鑫不明白大少爺的書案上為什麼會出現這樣一堆東西,好像……是一堆積木?

  田妙雯在書案後坐下,對田嘉鑫道:「坐!」

  田嘉鑫見書案對面有一張蒲團,便跪坐下來。他知道,大小姐要把田傳氏傳承交給他了,雖然他早已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呼吸還是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血脈賁張。

  田妙雯緩緩開口了:「十四哥,你有沒有玩過魯班鎖?」

  「啊?」田嘉鑫露出有些痴呆的表情。

  田妙雯莞爾一笑。伸手拿起兩塊木頭:「這東西,跟魯班鎖差不多,我先教你如何組合。它的拆卸和安裝,都有一定的順序,依照這個順序,不可錯亂一步,你才能完整地完成……」

  田嘉鑫木然看著田妙雯把那兩根木料通過榫卯結構巧妙地組合在一起,唇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幾下:「難道我們田家的傳承……是木匠?」

  ※※※※※※※※※※※※※※※※※※※※※※※※※※

  「整件事都有一定的順序,依照這個順序,每一環節都必須正確,才能天衣無縫。錯一步,滿盤皆輸……」

  說話的不是正在教田嘉鑫組裝魯班鎖的田妙雯,而是人人都以為他已死去的田家前掌門人,如今的播州三夫人身邊的第一智囊田是非。

  「最關鍵的一步在於‘換’,如何換得不動聲色,不露破綻,關係到全局成敗!你們可準備妥了?」

  站在田彬霏前面的人穿著兩截衣,挽著袖筒、褲腿,赤著雙足,雙腳腳趾習慣性地張開,穩穩地抓扣著地面,他臉上有隱隱的水鏽,一看就是常年在水上討生活的人。

  「先生放心,我們已經在江上演練了一百多次,閉著眼睛都能重複每個步驟。,每個兄弟,都水性如龍!」這人叫白問舟,公開身份是烏江上最大的一家船行的船老大,而實際上卻是楊應龍多年經營,安排在這裡的暗樁之一。

  這一次為了完成「偷天換日」計劃,楊應龍動用了大量隱藏力量,毫無保留地交給了田雌鳳和闐彬霏,任由他們驅策,只要能完成這一計劃,哪怕這些隱藏力量全部葬送,對楊天王來說也是一本萬利。

  田彬霏點點頭,又轉向另一人:「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把葉小天換掉,這非常不容易,他如今身份不同,每至一處,總有人前呼後擁,不事先做好安排是辦不到的。所以,要讓葉小天按照咱們給他設定的路線走,這才成。你們那邊,不可出了紕露。」

  這人身材魁梧,穿一身襕衫,看他氣度,應該是官場中人,只不知他是播州那邊的人還是對岸水東宋家的人,播州和水東勢力犬牙交錯,兩部落接壤地區幾百年來就時而歸你時而屬我,當地有些小部族為了生存,通常是誰來了就臣服於誰,朝秦暮楚,家常便飯。

  「先生放心!」這人一說話,聲音嘶啞,就像兩塊鐵板磨擦著沙子,似乎聲帶受過傷:「在下負責的區域內,絕不會出現半點差錯!」

  「很好!如果出了差錯,你提頭來見!」

  田彬霏目光似刀,冷冷地盯了他一眼,看得他心中一凜。他也算是稱雄一方的人物,但是被田彬霏這麼一看,懼意油然而生。他們都不認得這個田是非田先生,但他們都知道,田先生是天王派來主持此事的關鍵人物,生殺大權,一手獨掌,豈敢怠慢了。

  這時,田雌鳳款款走入,房中幾人一起躬身:「三夫人!」

  田雌鳳微微頷首,在田彬霏身邊落座,道:「都準備好了?」

  眾人齊聲道:「是!」

  田雌鳳沉聲道:「好!你們各自準備去吧,其中機密,只許你幾人知曉,誰若洩露半點風聲,不論有心亦或無意,我誅你全族!」

  眾人凜然聽命,待眾人退下,田彬霏才道:「葉小安怎麼樣?」

  田雌鳳嫣然道:「還能怎麼樣,當他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就注定無法回頭了。」

  田彬霏沉聲道:「僅僅無法回頭還不成,他必須得鐵了心全力配合,雖然是親兄弟,要冒充也不容易,如果他心志不堅,更容易露馬腳。」

  田雌鳳道:「我明白,這一路我都在不斷向他灌輸,他本來就渴望權力,本來就不甘心,心魔一旦在他心底裡紮下了根,他蛻變的會比你我想像的更快!」

  田雌鳳妖嬈的雙眸微微地眯了起來,就像一隻波斯貓般嫵媚:「你自幼就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子,你不會明白,當一個人忽然意識到他能掌握更多,他能得到夢寐難求的一切時,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田雌鳳越說聲音越輕,到後來彷彿幽幽的囈語,似乎有些緬懷。她說的,也許不僅僅是葉小安,還有她自己的感觸。

  曾幾何時,她也只是一個天真爛漫、只想追求一份令她心動的愛情的少女,當她無意間成為播州楊天王的夫人,她的野望也僅僅是讓她的家族在播州更加穩定,直到她成為楊應龍最信任、最寵愛的女人,她的野心也在不斷地膨脹、變化……

  正因為她自己曾有過這樣的經歷,所以她篤定,即便葉小安現在還有些猶豫不決,當他以葉小天的身份接掌了葉小天的權力、地位、名望,也一定會迷失其中,再也無力自拔。到那時不需要她揚鞭催促,葉小安為了牢牢抓住到手的一切,也會死心塌地的做播州的傀儡。

  田彬霏聽了田雌鳳的話,沉默良久,緩緩地道:「你所說的,我本來是不明白。但現在,我已經明白了一些,不要忘了,你所改變的只是身份和地位,而我……比你變得更徹底,我明白……自己讓自己從人世間消失,變成另外一個人的感受。」

  田雌鳳嫵媚地道:「你的感受一定很不好。」

  田彬霏冷冷地道:「很不愉快!」

  田雌鳳柳眉一揚,柔聲道:「但葉小安不一樣,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損失了很多,而葉小安是得到,得到他以他的本來身份一生也求之不得的一切。」

  田彬霏緩緩閉上眼睛,咀嚼著這句話,似乎要把自己代入葉小安的境遇,許久才慢慢地道:「一樣,不會愉快的!」

  田雌鳳吁了口氣,輕笑道:「那是你,不是他!葉小安是什麼?一塊俗不可耐的泥巴,怎麼能跟你這樣貴介如玉的公子爺相提並論?」

  田彬霏淡淡地道:「但願如此吧!你該離開了,接下來的事,不能有楊家的影子。」

  「我是田家的人!」田雌鳳搶白了一句,嬌笑一聲,神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成敗與否,在此一舉,拜託公子了!」

  田彬霏的神情也嚴肅起來:「某必全力以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8
發表於 2015-12-25 00:58:45 |只看該作者
第867章 意外


    樹葉還是綠的,但沒精打彩,蔫蔫兒地耷位著。路不太好走,下過雪,很快化成水,車馬行人經過就踩成了泥,泥再凝固,就化成了一副難以形容的抽象畫,這副畫鋪在山腳下,彎彎曲曲,一直鋪展到天邊。

    於是,後來的行人便更難行走了,即便葉小天心急如焚,速度也快不起來,有些泥巴凝固後很結實,碗口大的馬蹄踏上去,也未必能一踏而碎,容易折了馬腿,所以他只能耐著性子,沿著這崎嶇的山路一步步量過去。

    貴州的冬天不像京城一樣滴水成冰漫天鵝毛大雪,但這裡濕冷的空氣比起北方的天氣來說其實更加難捱。只有他們一行隊伍走在山腳下的古道上,行商少了許多。

    旗幟漫卷,有股壓抑的氣氛。隨行的人馬已經知道葉土舍猝死於銅仁城的事情,對於這位土舍大人,葉小天的親兵大多沒有什麼感覺,對葉小安所知較為詳細的人甚至暗暗鬆了口氣。

    但是,那是葉小天的胞兄,兩兄弟即便有多少不愉快,也割捨不斷這份骨肉親情,葉小天的悲傷,使得他的隊伍也都保持了沉默,葉小天騎在馬上,繫著大氅,神色默然,整支隊伍默默地隨行在他前後。

    轉過前方的山腳,忽然出現了一支人馬,看起來是一支商隊,幾輛大車在泥濘難行的山路上顛顛倒倒地跳躍,是空車,大概也知道路難行,所以此次往貴陽賣了貨,沒有即時再採買當地貨物,而是空車返回。

    葉小天目不斜視,一行快馬很快追上了那支商隊,正要從他們旁邊越過,路旁忽然傳來一聲驚喜的呼喚:「小天賢侄,是你?」

    葉小天下意識地一勒坐騎,轉首望去,也是微微一訝。急忙翻身下馬,拱手道:「原來是洪伯父,小天失禮了。」

    如此道路。坐車不如騎馬,那人也是騎在馬上的,慈眉善目,體態圓潤。正是大亨的父親洪百川。葉小天如今雖貴為土司,但他與大亨是結拜兄弟,對洪百川自當執子侄禮,從未因他的商賈身份而有輕忽之意。

    洪百川翻身下馬,笑吟吟地迎上前來:「賢侄這是回銅仁府?」

    葉小天頷首道:「正是,伯父也是回銅仁?」

    洪百川笑道:「不錯。快過年了。這一趟買賣了啦,回家抱孫子過大年去,哈哈……」

    洪百川笑著對葉小天道:「這天氣,山中道路難行,不得已,轉到這邊了,賢侄想來也是同樣的原因?」

    葉小天苦笑道:「不錯,狹谷關那條路,冬季實不好走。羊腸峪就更不用提了。播州楊氏轄下的部落與水東宋氏轄下的部落又起了糾紛,把那一帶都做了兩族的戰場,再者說,如此天氣,自水路走,看似繞了個遠,其實反而更快,所以小侄也是往馬場江去。」

    洪百川欣然道:「獨自上路,正覺無趣,不如同行。那老夫便與賢侄做了同道吧。」

    對此提議,葉小天自無不允,兩人上了馬,兩路人馬並作一路,洪百川十分健談,路遇故人,興致很高,但他很快就發現葉小天情緒極其低落,不禁問道:「小天賢侄,你赤手空拳打下偌大一片江山,年紀輕輕便成黔東翹楚,坐擁千百虎賁,威鎮一方,又有嬌妻美眷,上蒼恩寵集於一身,還有什麼事不開心的,似乎……心情很不好?」

    葉小天黯然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家兄猝死,小天此次返回銅仁,是去奔喪的。」

    「啊……」洪百川輕呼出聲,一臉訝然,半晌才道:「賢侄節哀順變。」

    葉小天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有「得得」的馬蹄聲,敲得人心中空蕩蕩的。

    ※※※※※※※※※※※※※※※※※※※※※※※

    傍晚,葉小天一行人住宿在羊角寨。這裡距馬場江只有四五里地,但是天色已晚,晚上行船非常危險,出再多的錢也沒有船老大肯答應。如果連夜趕到碼頭,也只能在碼頭借宿,他們一行人馬眾多,未必有地方妥善安置,所以留宿羊角寨是最佳選擇。

    羊角寨不是寨,而是一座城,或許在很多年前,這裡只是一個寨子,今天它已發展成一座城,但名字一直沒有變。羊角寨這個名字也很普通,不要說放眼整個大明,僅貴州一地,同樣名字的地方至少也有四五個。

    這裡已屬水東,得知葉小天途經此地,大頭人賈云童親往相迎,欲設宴款待,葉小天此行是回去奔喪的,哪有心情與他周旋,婉言謝絕了他的美意,倒是住進了他為之安排的大宅,洪百川作為葉小天的伯父,自然也隨之住了進去。

    夜色深沉,葉小天的住宅外面四名佩刀侍衛筆直地站在那裡,廊廡下一道人影忽然出現,懷中抱著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彷彿一個西瓜。後邊還跟著一個小廝,托著一個托盤。

    「嚓」地一聲,四口鋒利的長刀出鞘,有人低喝:「誰?」

    「是我!」洪百川笑吟吟地走了出來,懷中圓滾滾的東西在燈光下發出烏黑亮澤的光,那是一口黑罈子,側面貼著一張紅紙,是一罈老酒。洪百川站住了:「旅途寂寞,老夫來,陪小天賢侄喝幾杯,紆緩紆緩心情。」

    「這……」四名侍衛面面相覷,同行了一路,他們已經認識洪百川,這是自家大人都以禮相待的一位長輩,他們也不好拒絕,但又不能替葉小天答應。

    「是伯父來了嗎,請他進來吧!」房中忽地傳出葉小天的聲音,四名侍衛立即左右一分,還刀入鞘,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為洪百川開了門戶。洪百川向他們頷首示意,施施然地走進了門去。

    房中,燈下,葉小天正在自斟自飲,已經有了幾分酒意,看到洪百川進來,葉小天起身長揖一禮,沒有說話。洪百川走過去,把酒罈子放在桌上。拍了拍葉小天的肩膀:「一個人喝悶酒,不爽利,伯父陪你喝。」

    桌上有幾道簡單的下酒菜。已經吃的七零八落,洪百川把那幾碟小菜推到一邊,那捧著食盤的小廝便把幾道攜來的小菜又一一擺在桌上,洪百川在對面大馬金刀地坐下。看一眼葉小天,道:「賢侄還在傷心?」

    葉小天綻出一個慘淡的笑容,沒有說話,洪百川大手一扣便抓過酒罈,「啪」地一拍,那結實的泥封便應聲而落。洪百川拔下木塞。為葉小天的空碗汩汩斟酒,又自斟一碗,放下酒罈,望了葉小天一眼,目蘊笑意。

    洪百川舉起碗來,漫吟高聲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賢侄,伯父跟你喝一杯,來!咱們幹!」

    ※※※※※※※※※※※※※※※※※※※※※※※

    馬場江碼頭。一艘大船停泊在岸邊,船體隨著滾滾江水輕輕起伏著,簷桿上掛著一串燈籠,船艙中一間間艙室的燈光或明或暗,交織出一副靜謐優美的圖畫。

    最頂層一間艙室中,田彬霏盤膝而坐,眉心微鎖。

    在他對面,一名青衣人面上帶著淡淡的苦笑:「看起來,他們似乎要暢飲一夜了,你要求的。我做不到。」

    如果葉小天此時能看到這青衣人,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為此人正是羊角寨城主,水東宋氏轄下的大頭人賈云童。他傍晚剛剛安排葉小天入住,還要設宴為葉小天接風,此時竟出現在這裡,出現在田彬霏面前。

    賈云童並不認識對面這位殘缺了肢體的蒙面人,但他認得這位蒙面人交給他的一件東西的副本。他是水東宋家的人,但是他曾經欠了田家……準確地說,是欠了田彬霏田公子的一個大人情。所以,當這位自稱田是非的蒙面人用這份人情請他幫忙時,他沒得選擇,只能答應。做完這件事,他也就還清了這份人情,從此兩訖。

    他並不知道對方的具體計劃,也不知道對方的真正身份,他以為這是田家派來執行某個秘密任務的人,任務的目標當然是葉小天。對方想做什麼他也不知道,田是非只是告訴他,利用他在府中設下的秘道,候葉小天睡著,悄悄散佈讓人沉睡不醒的迷藥,再送他的幾個人進去一趟。

    田是非告訴他,絕不會傷害葉小天的性命,也不會竊取任何東西,他們只是進去查找一件東西,看仔細了就會原路退回。

    對於田家的承諾,賈云童是信得過的,田家已經沒落,信譽和名譽,是田家存世的最大保障,田家不會自毀承諾,所以為了還上這份人情,賈云童答應了。

    居安思危是世家豪門必須考慮的問題,所以大戶人家通常都設有秘道,其區別只在於秘道的多和少、建造的精巧與否罷了。但是如何確保葉小天會停留在羊角寨?

    為了做到這一點,田彬霏可謂煞費苦心,沿途的山道路況、兩族的爭鬥,這其中都有他的暗中運作,葉小天一路行程的速度,也在他的精確計算之內,所以他設計了三處執行「偷天換日」計劃的所在,這第一處就在賈云童那裡。

    這些事說來簡單,但是為了能讓葉小天住進賈云童為他安排的所在,田彬霏不只動用了楊應龍暗中經營的力量,還包括他自己所保留的底牌。田家傳承給田嘉鑫的那口只有掌門人才能開啟的密匣,已經被他事先動過手腳,有一部分涉及潛在力量的秘密資料,現在在他手中。

    可世事無絕對,誰也沒想到半路竟然冒出個洪百川,偏偏他還為了寬慰葉小天,跑去與他抵足夜酌。田彬霏精心準備、調用了無數人力、物力、耗費了一份珍貴的人情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因為半路跑出來的這個洪大善人而毀於一旦。

    但田彬霏心性何等沉穩,他並沒有因此沮喪,沉默良久,他從懷中取出一件東西,當著賈云童的面打開,讓賈云童看了看,等他確認了東西的真假,又看了底下的簽名,便當著他的面湊到燈火前,那份信函迅速被燈火點燃了。

    賈云童吃驚地道:「你這是……」

    田彬霏淡淡地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此事雖然未成,但是賈大人已經完成了你的承諾,這份人情,你已經還上了!」

    賈云童心中一陣激動,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欲為他人所知的小秘密,他也不例外,但這份秘密掌握在他人手中,總是一塊心病,現在總算是還上了,這份信函一燒,從此一身輕鬆。

    賈云童忍不住讚道:「任何受永樂大帝如此算計的人,縱然不是粉身碎骨,也要一蹶不振,唯獨田家,又存續了百餘年,雄風猶在,這其中果然不是沒有原因的,賈某佩服!」

    田彬霏淡淡一笑,將那燒得只剩一小片的信紙鬆開,讓它在空中燃燒著,飄落到地面,化為一片灰燼,一腳踩了上去,將它踩得粉碎:「此事不成,也是天意!賈大人此番回去,就當此事從未發生過吧!」

    賈云童欣然道:「那是自然!賈某不傻,自然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此事,自找麻煩!」

    賈云童邁著沉重的步伐而來,帶著一身輕鬆離去。江上、船頭、孤燈下,田彬霏一人默然盤坐良久,輕輕擊了擊掌,一道黑色的人影立即閃進船艙,欠身而立。

    田彬霏道:「第一計劃,已經失敗了。明日,在大江之上,執行第二計劃!傳令下去,第三計劃也要做好準備,回到臥牛嶺的,必須是葉小安,而非葉小天!」

    夜色無痕,一個險惡的計劃還未開始便結束了。江水澎湃,另一個更加大膽的計劃,開始了緊鑼密鼓的部署……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69
發表於 2015-12-25 00:59:52 |只看該作者
第868章 等待拯救的「大兵瑞恩」


    第二天一大早,葉小天的侍衛們就起來洗漱、吃完早餐後就牽出馬匹、整理鞍韉,等候出行。

    葉小天和洪百川暢飲了一宿,此時應該宿醉未醒,不會一早就離開羊角寨,但是既然沒有得到準確的吩咐,侍衛們還是做好了隨時起行的準備。

    「吱呀」一聲,房門開了,洪百川邁著穩穩的步子從房間裡踱出來,隨後走出來的就是葉小天,正在院子裡給馬搭扣鞍韉的侍衛立即停下手頭的事情,向他投以注目禮。

    令他們意外的是,他們以為葉小天借酒澆愁,一夜宿醉,此時應該萎靡不振,但葉小天卻精神奕奕,臉上似乎有一種奇異的光彩在流轉。

    「準備上路!」葉小天沉聲吩咐了一句,目光徐徐一掃,又道:「我們臥牛嶺的敵人可不少,都給我打起精神來,一路之上,不可出半點差錯!」

    侍衛們握拳當胸,朗聲答覆:「誓死捍衛大人!」

    葉小天點點頭,眯起眼睛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又扭頭看了洪百川一眼,陽光下他的目光顯得異常深沉。

    賈云童一早趕來問候,恰碰上葉小天一行人馬準備離開,賈云童知道葉小天此行是回鄉奔喪,也不敢挽留,忙把葉小天送出城去,殷殷告別。

    葉小天策馬行於途,不過幾里路,雖然道路難行,速度不快,日上三竿時遠處一條大江也豁然在目了。葉小天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臉上繃緊的線條微微放鬆下來。

    昨夜的一幕,至今想來仍歷歷在目,令他久久難以平靜。

    昨夜,洪百川勸酒,葉小天也不言語,舉起碗來,與他遙遙一碰,舉手欲飲,卻被洪百川一把攥住手腕。葉小天訝然望去。就見洪百川臉上慢慢露出詭譎的笑意,壓低聲音道:「賢侄以為,老夫真是與你偶遇麼?」

    葉小天雖然有了幾分酒意。但神志仍然清醒,聽洪百川話中有話,不禁矍然抬起眼睛。洪百川俯身向前,低聲道:「賢侄。伯父是刻意在路上等你啊!」

    「伯父為何等我?」

    「報一喜,報一憂!」

    「何謂一喜,何為一憂?」

    「呵呵……」

    洪百川微微一笑,攥住葉小天手腕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放開,眼神往旁邊一睃,旁邊那垂手低頭、容貌清秀的伶俐小廝便抬起頭來。向葉小天淺淺地一笑:「大人還認得我嗎?」

    葉小天看看這眉清目秀的少年。似乎有點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在哪裡見過,那少年見他面色困惑,便豎掌於胸,道:「福生無量天尊!葉施主真不記得小道了嗎?」

    「啊!」葉小天輕呼一聲,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猛起記起了他的身份:「你是……你是長風道人身旁的那個小道僮?你怎會在此?」

    那小道僮笑道:「大人記起來了,小道正是明月,葉大人。小道此來,是受家師差遣,替令兄葉土舍報平安的。」

    「你說什麼?」葉小天目芒大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厲聲道:「你再說一遍!你替誰來報平安?」

    洪百川微笑道:「賢侄稍安勿躁,內中情形,一言難盡,伯父之所以喬隱行色,如此接近你,就是擔心你身邊會有他人的耳目。不可高聲、不可高聲啊!」

    葉小天看了看一臉淡定的洪百川,又看了看面含微笑的小道明月,深深地吸了幾口大氣,慢慢鎮定下來,重新坐回椅上,目光瞬也不瞬地望著明月,等著他說。

    明月低聲道:「葉大人,令兄葉小安,並沒有死!」

    葉小天眸光燈花般閃爍了一下,剛剛平靜下來的呼吸再度急促起來,明月道:「那一日,家師帶我等從貴陽返回銅仁道場七星觀,不幾天便有家師寄名弟子播州三夫人田雌鳳到訪……」

    明月知道葉小天此時心急如火,也不敢賣關子,急忙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說了一遍。

    田雌鳳順利偽造了葉小安之死後,把真的葉小安藏在了七星觀,行動比以前更加的隱秘。這當然引起了長風道人的不安,做為一個有理想的神棍,長風道人只想扮好活神仙,騙更多的錢,可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他的七星觀矗在葉小天的地盤上,葉小天是什麼人,他再清楚不過了,葉小天從一個渾不吝無根基的推官一步步爬到一方土司的位置上,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對葉小天他是由衷地佩服,深懷忌憚。

    田雌鳳是播州楊應龍的三夫人,如果她只是虔誠向道,那倒也沒有什麼,可是看她如今舉動,分明是對銅仁有所圖謀,這要一旦惹出禍事來,田雌鳳拍拍屁股就走了,他大元玄都靈霄上清廣化崇教妙一飛玄大道金丹普濟生靈萬壽長風大真人怎麼走?葉小天那個殺人魔王,殺土司老爺都跟砍西瓜似的嘁哩喀喳,他一個出家人算得了什麼?

    自從田雌鳳帶回葉小安,長風道人雖然不知道她帶回來的人是誰,可人關在他的七星觀裡,許多事就發生在他眼皮子底下,他卻能從一些蛛絲馬跡嗅到陰謀的味道。

    長風真人如今可也不是一個普通的神棍了,他在不情不願間,已經被洪百川、王寧等人裹挾成了一個錦衣衛的外圍人員,如今心生不安,自然要向他背後的「天尊老爺」王寧求助,王寧的目光何等老辣,早就察覺到其中的詭異之處了。

    楊應龍、田雌鳳夫妻二人都崇信玄之又玄的東西,所以長風道人名噪貴陽城的時候,田雌鳳就聞名而至,主動拜訪。但,貴陽豪門何其多也,其他相信長風道人乃是有道全真的權貴人家也不在少數,為何只有田雌鳳能拜在他的名下成為寄名弟子?

    因為當初發現田雌鳳時,王寧就吩咐長風道人多下點功夫,取信於田雌鳳。洪百川、王寧這一路錦衣秘諜潛伏於貴州,偵伺地方動靜,最主要的防範目標就是楊應龍,楊應龍的三夫人既然主動送上門來,他們當然想利用長風道人,和她建立更密切的關係。

    在這種情況下,以有心算無意。長風道人便成了田雌鳳的師傅,如今田雌鳳住進了七星觀,王寧明裡暗裡自然會監視著她。如今長風道人也感覺到了不妥,兩人一拍即合,王寧便開始展開調查。

    田雌鳳把葉小安藏在她所居住的院落靜室內,防範雖然嚴密。卻也只是針對外人,她是真的相信長風道人是個修行有成、年逾數百歲的世外高人,根本沒想到他是一個神棍,防範的重點自然不是針對觀中道士。

    王寧一身功夫十分高明,他讓長風道人出面,吸引住田雌鳳的注意。在長風道人玄之又玄的講道聲中。悄悄潛進了那座明顯受到特殊「照顧」的靜室,乍然看見葉小安,把王寧唬了一跳。

    葉小安實在是太沒有存在感了,王寧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尤其是外界盛傳葉小天的胞兄葉小安已死,他更是沒有把他看到的這個人和葉小安聯繫起來,他的第一反應就是:葉小天被田雌鳳控制了。

    葉小安見到王寧也很驚訝,王寧已經知道葉小天和鷹派已經有合作,這種情況下要想取信於他。也不能再隱藏身份,便把自己的真實身份合盤托出,葉小安聽他說明身份不禁大喜若狂。

    葉小安怯懦、軟弱、智商不高,容易被人左右,從小循規蹈矩一老本實的生活經歷,使得他面對嚴世維刻意的引誘時,很容易沉迷於那種花天酒地的精彩生活。

    但是,他的本性並沒有磨滅,手足之情不是那麼容易淡薄的。而且恰是由於他的軟弱,從小時候被小夥伴欺負要靠兄弟葉小天給他撐腰。及至長大成人有了麻煩要靠葉小天幫他解決,他對葉小天的依賴心很重,越來越重。

    其實葉小天一直是他的終極庇護,是他最信任也最依賴的人。他受嚴世維挑唆,忿忿不平於一群外人受到葉小天的重用,那種心理近似於失寵、失去依賴後產生的嫉妒心。

    他的智商不高,可他明白,他的一切來自於葉小天。當嚴世維暴露出他的真面目,葉小安就知道自己被人家算計了。從小到大,他被太多人以太多方式算計了,小到被人坑走一塊灶糖,大到被人把父親窮一生積蓄給他置下的油麵作坊騙走……

    一旦他知道又被人給騙了,還怎麼會相信嚴世維、田雌鳳、田彬霏一類的人說辭?田彬霏的話其實很有誘惑力,但那是說給聰明人聽的,越聰明的人越容易被他的話所左右,權衡分析一番後乖乖就範,但葉小安……他的思維太簡單了。

    當他明白自己上了當,被人算計了,任你再說得如何天花亂墜,他根本就不走心,他簡單的思維裡是這樣一個程式:他欺負我老實,他在坑我,他不是好人,我得找我兄弟幫我。

    從小到大,葉小天給他揩了太多次的屁股,葉小安沒有絲毫的覺悟,接受的心安理得,誰叫他們是兄弟呢。也恰因此,他怎麼可能害了他的兄弟?可他被關在這裡,形同囚犯,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這時候,救星從天而降,王寧來了。那是朝廷的人啊,在他這樣的順民心中,朝廷就是正義的化身、法律的天平、老百姓的保護神、貧苦大眾的大救星……

    若是換個聰明人,很可能還要猜疑一番:你是錦衣衛?錦衣衛怎麼就這麼巧出現在這裡,你不是嚴世維派來試探我的吧?如此一來,少不得還要有一番試探、瞭解。

    但葉小安不會,他一聽說對方是朝廷的人,馬上就把對方當成了正義的化身。人家身份真假問題,他根本沒有慮及。葉小安如見親人一般,立即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起了掏心窩子的話。

    王寧聽了葉小安的話,頭皮冷嗖嗖的。

    葉小安不僅僅是掌握著蠱教,只要他願意,可以源源不斷地從山中抽調兵力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其實高居云巔之上的那些人早就注意到貴州風雲暗動,早晚必有一場大戰,葉小天則是這場亂局中突然冒出來的一個變數。

    安老爺子乃至鷹黨、朝廷,各有各的打算,但他們都想利用這個變數來影響未來的局勢,所以葉小天才能混得風生水起,這其中當然有他自己的努力,他若似葉小安一般是塊扶不上牆的爛泥巴,天王老子來給他保駕護航也沒用,可他有這個能力,此外各大勢力明裡暗裡的扶持與縱容,就起了關鍵性的作用。

    否則的話,他憑什麼打破貴州上千年來的政治格局,創造一條全新的上位途徑?一百多年前,有位女土司拒絕停夫再嫁,直至生個兒子來接承她的權利,這種家務事都有幾十位土司聯軍彈壓,逼其就範。葉小天和於珺婷搞掉銅仁張氏,會沒人出面阻止他破壞規則?只要任何一位大人物跳出來阻止,葉小天也完不成一統銅仁的計劃,更不要說揮軍石阡了。

    但是,誰也沒想到,楊應龍居然比他們還早地就盯上了葉小天,並且制訂了這麼一招陰險至極的計策,一旦讓他成功,而其他各方勢力還不知道自己苦心栽培起來的這股力量已經被他掌握,後果不堪設想。

    王寧能潛進靜室,卻沒辦法帶著葉小安從靜室裡逃出去,他好言安慰一番,叫葉小安不動聲色,繼續裝傻充愣,他保證一定把消息告訴葉小安的兄弟葉小天,又悄然離開了。

    葉小安倒不用裝傻充愣,他那是本色演出,對他來說,這毫無難度。朝廷都出面了,他兄弟馬上就知道了,於是葉小安吃得香、睡得著,心安理得地等著他兄弟來解決麻煩,救他脫困了,就像很多年前一樣,就像從小到大一樣,誰讓他們是兄弟呢。

    葉小天聽了洪百川送來的消息,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大哥沒死,他想大笑三聲,但是想起楊應龍此計的陰毒,他又不禁暗暗心驚。如果不是因為錦衣衛早就注意到了楊應龍,如果不是他大哥天良猶在,如果他毫不知情地被人算計了,此事的後果可想而知。

    可洪百川知道的情形也就是這麼多,對方打算什麼時候動手,以什麼方式動手,他一無所知。這些事,田彬霏等人是不會告訴葉小安的,他們一直在做的只是說服葉小安,讓葉小安死心踏地的為其所用。

    葉小天現在只知道葉小安被帶離了七星觀,對方顯然是準備動手了。如何防範,如何救出大哥,這是很棘手的問題。

    一夜計議,他們也沒有討論出一個可行的方案,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葉小天和洪百川根本就不知道,他們昨夜所住的地方,就是對方為他精心準備的第一個陷阱,而此時,他們正走向第二個陷阱。

    他們對楊應龍偷天換日計劃的核心關鍵點已經掌握,但如何破解卻還無計可施。第二張大網在馬場江上悄然張開了,這一次他是否能避得過去,誰也不知道。

    葉小安正等著葉小天的拯救,可誰來拯救小天呢?天知道!

    碼頭,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870
發表於 2015-12-25 01:00:40 |只看該作者
第869章 黑牯口


    馬場河碼頭的江面很寬,水面趨於平緩,彷彿一面大鏡,反映著天上的流云和對面高高的山巒。碼頭上比較冷清,相對於其他季節,此刻寥寥無幾的船隻停泊在那兒,有種野渡無人舟自橫的意境。

    遠處,有激越、高亢、悠遠、纏綿的山歌聲飄來,歌於山之巔,飄於水之頭,別具意蘊。歌是鹽工們唱的,他們此刻正在對岸那陡峭的崖壁棧道上行走著,身上背著鹽簍或者挑著扁擔。

    深山裡有鹽井,鹽的質量很好。就地熬煮,煮出的鹽巴要由鹽工一簍簍的背出山來,才能銷往各處。峭壁上的那條古棧道即是為此而鋪設,一面是懸崖峭壁,一面是萬丈深淵,古道的山石路早已被鹽夫們的雙腳磨得非常光滑。

    「早出晚歸多辛苦,為養家口來掙錢,背鹽路上多崎嶇,稍不注意把命搭」。聽著鹽歌,蒼涼之氣撲面而來。

    葉小天和洪百川的人馬在碼頭停住了,自有人上前去尋找碼頭上的人,叫他幫忙找船。收了些散碎銀子,正閒的五脊六獸的碼頭大哥立刻屁顛屁顛地忙碌起來。

    很快,他就回到了葉小天和洪百川面前,點頭哈腰地道:「大老爺、大公子,碼頭正停著三艘大船,不過裡邊有一艘是要往水西銷鹽的,不往東走,另兩艘往東的,一艘只是暫時停靠,另一艘要在這兒停擱三五天,小的跟他們說好了,捎帶您這一行人到銅仁府,一百五十兩銀子,您看……」

    葉小天微一思索,和洪百川互相遞了個眼神兒,道:「我們這麼多人,還有許多馬匹,一艘船太擁擠了些,這三艘我都包了。」

    那碼頭大哥微微一呆,笑道:「公子。恐怕小的話您剛剛沒聽明白,另外兩艘船……」

    葉小天打斷他的話道:「我聽明白了,一艘要往西去。一艘過兩天才走嘛!三艘船,我都包了!葉某是講道理的人,不會虧待了他們,這一往一返。每艘船我給五百兩銀子。」

    碼頭大哥苦起臉道:「公子,人家西行的那條船是要去水西販鹽的,恐怕不願意往東折騰幾天,至於另外一艘要過幾天才走的,是一位富商的私船,恐怕人家也不在乎賺這麼點錢。小的……」

    「葉某是講道理的人。但是如果講道理行不通,我會不講道理!」

    葉小天一擺手,侍衛立即氣勢洶洶地湧上前去,一面走,腰間的刀已然徐徐出鞘。碼頭上的船工、力工愕然望來,眼見明晃晃一片刀槍湧到面前,這才如夢初醒,慌忙走避。

    葉小天的侍衛沖上船去,片刻功夫。一袋袋已經裝船的鹽巴就被丟了出來,另一艘富賈的私船上面倒是沒什麼東西,但是有守船的一個管家,也被如狼似虎的臥牛嶺戰士給拎下了船。

    那管家嚇得臉色蒼白,逃出老遠,才站住腳跟,回身嚎叫:「你們好大的膽子!你們這群強盜,黃鶴樓知道不?我們這條船可是黃鶴樓黃老爺的船!崔三良知道不?崔三良可是十三窪的大頭人!我們黃老爺和崔老爺是什麼關係知道不?他們可是連橋!」

    「呼!」

    一桿長矛劃過長空,準確地落在他的腳下,鋒利的矛尖貫進堅硬的地面一尺多深。矛桿在他眼前抖成了扇面兒,「嗡嗡」的急顫聲讓他的心也引起了共鳴。

    遠處,一個彪悍的大漢咆哮道:「再敢聒噪,老子下一矛直接穿了你,知道不?」

    黃府管家呆了片刻,「媽呀」一聲怪叫,撒腿就跑。葉小天對這一幕絲毫沒有注意,等那船上清理的差不多了,葉小天向洪百川一肅手:「伯父,請!」

    葉小天也是昨夜才知道洪百川的錦衣秘諜身份,著實令他驚訝了一番,不過兩者沒有利害衝突,反而是密切合作的夥伴,再加上大亨這層關係,他倒也很快就處之泰然了。

    旁邊那碼頭大哥自從葉小天直接命人清船,就知道這人不好惹,早就閉緊了嘴巴屁也不敢放一個,這時聽葉小天說話,才知道這不是一對父子。

    葉小天和洪百川向前走去,那碼頭大哥有心追上去,卻被兩口雪亮的鋼刀一逼,怯怯地站住腳步,向那兩個凶神惡煞陪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洪百川道:「賢侄擔心那艘東去的船有陷阱?」

    葉小天道:「他們把我大哥帶離了七星觀,顯然是要動手了。利用的必然是我返回臥牛嶺『奔喪』的這個機會,那麼,他們任何時間都可能下手了,不能不防。」

    洪百川點點頭,目光落在那艘明顯奢華一些的座船上,這般船顯然就是那般準備過幾天東去的黃鶴樓黃老爺的私船了。洪百川笑了笑,道:「這三艘船,兩船貨船,過於簡陋,只有這艘……,你不會選坐這艘吧。」

    葉小天道:「坐也無妨,除非他們已知消息洩露,否則不會留此後手。如果有陷阱,十有八九就是正要向東的那艘船。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

    洪百川道:「所以,你要坐本該向西的那艘鹽船?」

    「正是!」

    ※※※※※※※※※※※※※※※※※※※※※※※

    「計劃要萬無一失,就得天衣無縫!所以,我們不可抱有絲毫幻想,任何一種意外都必須考慮在內,整個碼頭,大船小船,但凡能漂在江面上的,都必須確保掌握在我們手中。」

    「這……恐怕有些為難。田公子,雖說冬季江上船隻來往較少,可也不是絕對沒有,我們要控制……」

    「這是你的事,不想讓不該出現的船出現在馬場江碼頭,那就控制上下游,找個理由劫住一切駛往馬場江的船隻。直到葉小天登船為止,不許有一艘不受我們控制的船出現,我不管你用什麼代價!」

    「是……」

    馬場江下游,有一片狹窄的激流區,當地人稱之為黑牯口。江口兩邊有從山裡匯聚而來的兩條山泉,平時看,那泉水潺潺,溪流甚淺。但是如果遇到暴雨,山洪在狹窄的山溪河床上越積越高,流速越來越快。到了江山時,往往是先聽到咆哮的水聲,才見到巨浪的湧來。

    介時,兩岸山洪衝擊大江。激起巨浪滔天,水霧氤氳數里,十分壯觀。此刻不是雨季,但是由於雨季山洪的暴發橫截江山,將江底淤泥沖刷出一個陷坑,所以水流至此轟然直下。形成一個小瀑布。再加上此處江道狹窄,水流湍急,就形成了大大小小的一些漩渦。

    由此西行,需要用縴夫才能把船拉上去,由此東行,大船還好些,小船則容易舟船傾覆,是事故多發地帶。

    岸邊不遠處傍山是一片高腳樓區,參差地掩映在叢林中。田彬霏此刻就在其中一座高腳樓內。從窗口正好可以把遠處的江面收覽眼底。

    聽到葉小天徵了三艘大船,徹底檢查後登船向東駛來的消息,田彬霏唇角微微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田雌鳳派來協助田彬霏行事的劉浚華想起之前田彬霏的吩咐,原本不以為然的心思頓時變成了無比的欽佩。這葉小天行事果然謹慎,難怪此人會成為三夫人倚重的智囊,做事當真滴水不漏。

    田彬霏淡淡地道:「好啦,葉小天已經來了,你去張網吧!成敗,在此一舉!」

    劉浚華凜然,立即答應一聲。等他快步下了樓梯,想到即將執行的大事,一顆心也不禁怦怦地跳了起來。

    「啪啪啪!」

    田彬霏三擊掌,兩個黑衣人悄然出現在他的身後。

    田彬霏道:「事成之後,幹掉劉浚華。」

    兩個黑衣人沒有作聲,只是向他一揖,又悄然隱去。

    不是每個人都有資格瞭解全部底細,這件事的成敗對楊應龍來說實在重要,除了手下頭人一級的幾個參與其事的大頭領,普通參與其事的人都是各自負責一段、各自負責一事,根本不知道整個事件到底是要做什麼。

    但做為具體負責執行「換日」計劃的劉浚華來說卻是知道的,所以事後殺人滅口,早就得到了田雌鳳的允許。

    田彬霏派出的這兩個人也不是楊應龍派來的,以自己人執行滅口,他們嘴上不說,也會暗自心寒。這兩個殺手是田彬霏的人,不是以田是非的身份所掌握的人,而是真正的田家大公子田彬霏所掌握的人。

    做為田氏家主,他秘密培養並掌握著一支精幹的私軍,這支私軍是完全從屬於他一個人的,由其單線指揮。田氏族人大部分都不知道這樣一支力量的存在,就算是田妙雯,也只知道有這樣一支力量,但是不清楚它的一切,也不知道如何聯繫、支配。

    田妙雯一直以為這樣一支力量的詳細情況是放在唯有掌門人才能知悉的那份密匣中,事實也是如此,但她沒有想到大哥並沒有死,而且派人潛進田府,從這個密匣中抽走了一部分資料。

    葉小天的船剛一離開馬場江碼頭,暗中監視他行動的人立即向上下游關卡、碼頭發出了訊號,以各種理由延滯在上下游碼頭上的船隻這才紛紛駛離碼頭。

    葉小天和洪百川乘坐鹽船,其他人馬分別登上三艘大船,另兩艘大船一前一後,把葉小天的大船護在中間,乘風東去,其速果然比在泥濘坎坷的陸地上要快了許多。

    大船一路下來,陸續有舟船逆流而上,葉小天也不在意,他正在船艙裡和洪百川計議著如何解決這個困局。

    既然已經知道對方的計劃,只要小心防範著,對方是很難得手的,回去之後把此事曉諭一眾心腹,更能防患於未然。但是如何把葉小安救出來呢?這卻很棘手。

    「賢侄,如果你對外宣揚已經知道令兄還活著,已經知道他們的計劃……」

    葉小天搖頭:「難道他們覺得家兄沒有利用價值了就會放人?安知他們不會惱羞成怒,殺人滅口。只要家兄一死,我所有的言辭都成了蓄意製造事端向楊應龍挑釁,旁人連屍體都見不到,會相信我的話嗎?再說,我也不能拿家兄的性命來冒險。」

    洪百川默默地點了點頭,此事的確為難,饒是他智計百出,這時也沒了主意。這時就聽船艙外響起了船老大的聲音:「落帆!錨手小心著,各位貴客坐穩了,馬匹照看好,可別受了驚,黑牯口到啦~」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1:03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