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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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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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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13:51 |只看該作者
第900章 先發制人


    葉小天開了房門,進來的卻不只田天祐一人,他領進來的居然還有一位姑娘——秦良玉。田天祐就是帶秦姑娘來找葉小天的。

    葉小天有些意外,向秦良玉一問,這才知道秦家壯丁在城外劃定的地點駐紮下來之後,同其他隊伍間做了些交流。在這些交流當中,秦良玉獲悉了孛拜兵馬做戰的一個要點:箭上淬毒。

    這個毒,並不是見血封喉的劇毒。那種毒藥不但難以弄到,而且價格極其高昂,誰打仗也消耗不起。孛拜兵士箭頭上只是塗抹砒霜、巴豆等毒素,這些毒素沾染在箭簇上只有微量,不足以致命,但它可以產生緩慢中毒效果。

    這樣的效果,足以阻礙敵方傷員迅速恢復,而且它的感染惡化後很可能會在很久以後要了一個人的命或者截肢殘廢,這個時代幾乎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去遏制感染產生的惡化效果。

    秦良玉是會知兵用兵的人,最為明白戰前準備的重要,她可不想讓自己帶出來的秦家子弟兵輕率地喪命疆場,又或變成「天殘地缺。中了毒箭之後若能及時清洗、解毒,是能有效避免它的惡化效果的,所以秦良玉上城裡轉了一圈,本想買些相關藥品,卻不想城中所有的藥鋪都被「軍管」了,藥品的進、銷,統一官兵負責,不能私下買賣。

    秦良玉去見當地駐軍將領荊千戶,可這位軍爺卻不給她面子,秦良玉萬般無奈,忽然想到葉小天也是官,而這是她在重慶城裡唯一認識的一個官,雖然兩人的初次相識並不愉快,但是想到多做一分努力就可能挽救許多寨中丁壯的性命,秦良玉還是硬著頭皮來找他幫忙來了。

    葉小天倒沒有那麼小氣,況且他與田彬霏私下議論時,對秦良玉發明的白桿槍以及獨特的用兵之法很感興趣,只是苦於沒機會求人點撥,現今總算有了結善緣的機會,他豈會拒絕?

    不過,葉小天也不確定自己出面是否就能幫到秦良玉,對於那些官老爺們的習氣作風,葉小天再瞭解不過。和他們打交道,你就算好處都遞上去了,照樣打著官腔磨得你欲仙欲死。

    所以,葉小天略一斟酌,對秦良玉道:「葉某雖也是官,卻不是四川的官,不知那荊千戶能否給我幾分面子。這樣吧,你且在此歇息一下,我去尋那荊千戶商量商量。」

    秦姑娘一個女兒家,怎好獨自留在一個男人居處,便道「多謝葉大人幫忙,既然葉大人出面,你我何不同去,若那軍頭兒肯批條子,小女子也好盡快去採購藥材。」

    葉小天莞爾一笑,道:「這種私相托請的事,人多了反而不好!」

    秦良玉一瞧他的表情,忽然明白過來,葉小天光憑面子,只怕未必能讓那位荊千戶鬆口,畢竟既非一個系統又非一個地方為官,但若是許那荊千戶一些好處……

    若要許人好處,當然是人越少越好,參與的人多了,只怕那荊千戶有所顧忌,反而不敢收受了。

    想到這裡,秦良玉便點點頭,道:「既如此,有勞葉大人。」說著自袖中摸出一個錢袋,對葉小天道:「需要多少花銷,大人儘管取用!」這錢袋裡的錢是她準備用來採購藥材的,但是現在打通不了關節,她就買不了藥,所以也只好拿出來先用以疏通關係了。

    葉小天笑了笑,並未接錢袋:「我先去碰碰運氣,如果那荊千戶肯通融,也不必當場塞好處給他的,等我見過了這位軍頭兒再說。」

    葉小天剛說到這兒,馬千乘的聲音突然在外面響了起來:「葉兄,葉兄,你沒出去吧?」

    吧嗒吧嗒腳步聲響,馬千乘出現在門口兒,笑嘻嘻地道:「城郊一片荒涼,實在無甚耍子,不如咱們……咦?」

    馬千乘一眼瞧見了秦良玉,登時上一眼下一眼、左一眼右一眼,賊兮兮的表情頗為曖昧。也難怪他會有這樣的表情,葉小天有客到,田天祐是不便陪侍一旁的,此刻已經退下了,房中如今就只葉小天和秦良玉兩人。而這兩人又是原本絕不該走到一起的,馬千乘見了如何會沒有想法。

    秦良玉被他看得心頭火起,猛地俏眉一豎,嬌斥道:「看什麼看!」

    馬千乘撇嘴道:「喲!你是皇家公主怎麼著,看都不許看啦?心虛膽怯了吧?惱羞成怒了吧?捉姦捉雙了吧?啊……,葉兄,小弟可不是說你……」

    忽然覺得這比喻不妥,馬千乘趕回扭頭向葉小天解釋,葉小天摀住了眼睛……

    一條手臂蛇一般穿過了馬千乘的肋下,馬千乘風車一般在空中旋轉一匝,砰地一聲砸到了地上,摔得七昏八素。

    巨大的聲響震得地板一陣劇顫,不過估計樓下房間暫無人居住,並未聽到抗議聲,倒是住在其他房間的田彬霏、田天祐、冬長老等人紛紛從房裡出來,擠到門口觀看。

    馬千乘被摔得奄奄一息,眼冒金星,他好不容易才緩過一口氣兒,艱難地坐起,喃喃自語:「你想……殺人滅口啊……」

    「你還說!」

    秦良玉一個清白大姑娘家,被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這麼說,當真是羞氣交加,隨著她的一聲嬌斥,一隻粉鼻「砰」地一聲就擊中了馬千乘那英挺的鼻子。

    馬千乘兩眼發直地看著她,兩道鼻血蜿蜒而下。

    「砰!」馬千乘仰面倒下,徹底暈厥過去了。

    秦良玉刷地一扭頭,一雙英氣勃勃的眸子向門口惡狠狠一掃,站在門口圍觀的眾人登時作鳥獸散。田彬霏坐著輪椅,雙手奮力推著輪子,跑得一點都不比田文博慢,冬長老雖然眼神不濟,可也嗅得到那種危險氣息,登時也腳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這倒不是冬長老對尊者他老人家不夠忠心,可打人的是位姑娘嘛,那情形就不同了。以前尊者他老人家也沒少被凝兒姑娘收拾,冬長老長期以來收穫的經驗就是:「牽扯到女人的話,打打罵罵不要緊,只要不出人命,避之為上!」

    ※※※※※※※※※※※※※※※※※※※※※※※

    葉小天落了鎖後,凝兒就離開了。等到隔壁傳來一聲巨響,凝兒又不禁離開梳妝台,再次湊到了門縫前。左看看,右看看,正苦於看不到人影,忽然那人自己走過來了。

    那是一位姑娘,白色緊袖上衣,絲絨黑坎肩,小蠻腰上系一條繡花飄帶,腰帶上掛一口短劍。她下著藍色寬腿褲,褲腿兒打了綁腿,小腿曲線非常優美,腳下一雙尖頂牛皮靴,盤辮於頂,俏靨如花。

    展凝兒心中登時警鈴大作,她倒沒有懷疑葉小天和這個女孩兒現在就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關係,如果有,她就在隔壁,葉小天絕不會大剌剌地把這女人領回來。

    但是,葉小天就像一塊唐僧肉,那些女妖精們哪個一開始都沒想和他有什麼關係,結果呢?

    她和葉小天初相識時被忽悠了一次又一次,當然,她也教訓了葉小天一次又一次;瑩瑩和葉小天初相識時被他裝神弄鬼嚇得幾乎大病一場;田妙雯更別提了,從一開始就處心積慮地對付葉小天,想把他搞得身敗名裂。

    這些姑娘沒有一個乍一見葉小天就對他一見傾心的,結果鬥來鬥去,卻紛紛連人都輸給他了,要說起來,大概只有當年那位水舞姑娘未曾留在他身邊,這還是因為水舞個性軟弱、優柔寡斷,葉小天心灰意冷、主動放棄。

    如今見有姑娘登堂入室,而且容顏氣質頗為不俗,展凝兒心中當然警鈴大作:一來二往,可別又要多一位「好姐妹」了吧?凝兒真心不想再多一個競爭者了。

    秦良玉絲毫沒有注意到隔壁房間的窺視,她負著雙手,在房中優哉游哉地轉著,這裡瞅瞅、那裡看看,胡亂打發著時間,忽然走近了角門兒,微微一停,又消失在門邊。

    展凝兒連忙側了角度,貼著門縫兒追看她的去向,卻冷不妨門縫一黑,陡然一隻眼睛出現在那兒,與她對視起來。展凝兒「做賊心虛」,被這眼睛突然一看,不禁嚇了一跳,一個屁墩兒就坐在地上,就聽隔壁嘩啦一響,門就被拉開了。

    原來,葉小天匆忙之間,並未鎖上門戶,他胡了推了一把鎖頭,就急急趕去應門了。而這邊展凝兒連推了兩次不曾鎖上門,想到反正對面已經鎖了,這又不是外人,而是自己已經下了文定之禮的丈夫,那鎖乾脆就摘了,是以被人一把推開。

    秦良玉本來是在房中胡亂走走消磨時光,但對面地上蹲了一個人,她經過門戶時從那門縫透入的光線變化就注意到了。秦良玉心思何等細膩,她不動聲色地從門邊轉開,注意到鎖只是虛掛著,立即蹲身窺探了一眼,一俟確定隔壁確實有人窺視,馬上摘下了鎖頭。

    展凝兒剛剛抬起頭,一柄鋒利的短劍就指到了她的鼻尖兒上,秦良玉殺氣騰騰地道:「看你不像樑上君子,何故如此鬼祟?」

    展凝兒一聽就惱了,心道:「你鑽到我男人房裡,本姑娘還沒問你來路,你倒氣勢洶洶找上門兒來了。今日若不教訓教訓你,來日你要是真進了我家的門,還不騎到我頭上去?」

    展凝兒腳尖一蹬,雙手往地上一撐,竟然以一個蹲坐的姿勢貼地竄出丈許,身形一長,便摘下了掛在床頭的寶劍,「嗆啷」一聲劍刃出鞘,返身就要理論,卻不想這一回頭,就見秦良玉箭步如飛,已然挺劍刺來。

    她學的是武,秦良玉雖也習武,但人家學的其實是兵家。兵家之道可不僅僅侷限於個人武力,更多的是戰術思想的培養,用兵之道的學習。《兵經》智、法、術三篇,開篇第一句就是一個「先」字。

    展凝兒面對質問一言不發,立即脫身拔劍,秦良玉還會站在那兒橫劍當胸,等她理論一番再比個高下不成?依照她的思維,對方如此舉動,已經示明敵意,那就該先發制人了。

    「呀!你這臭婆娘,真敢動手!」展凝兒惱火不已,二話不說,劍勢一撩,立即向秦良玉當面迎去。

    此時,葉小天和馬千乘正走在大街上。眼見馬千乘和秦良玉這對小冤家又鬧起了糾紛,葉小天生怕二人打鬥起來,拖起暈暈乎乎的馬千乘就走。

    馬千乘這時已經清醒過來,一個鼻孔塞著一團紙,含糊不清地對葉小天道:「葉長老,你就大發慈悲,收了那隻妖精吧,你把她帶去銅仁,我巴蜀民眾都會感謝你的……」

    葉小天乜了他一眼,道:「真沒出息!你在秦姑娘手裡吃了那麼多虧,這個場子就不想找回來?」

    馬千乘哭喪著臉道:「當然想!我做夢都想,可……我打不過她!」

    葉小天恨鐵不成鋼地道:「你這腦袋怎麼就一條筋吶,光知道動武!要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方為上策!」

    馬千乘拱手道:「那要請教葉兄了,如何才能不戰而屈人之兵啊?」

    葉小天道:「想當初,為兄也曾被一位姑娘見一面打一次,我也打不過她。可你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嗎?」

    馬千乘道:「怎麼樣?」

    葉小天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兒,得意洋洋地道:「現在她是我老婆!那叫一個溫柔!那叫一個乖巧!母老虎?她現在就跟一隻雌貓兒差不多!如此一來,什麼仇不都報了?」

    葉小天可不知道,他口中的那隻雌貓兒,此刻正大發雌威,與馬千乘口中的那條母大蟲鬥了個難解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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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2
發表於 2016-1-26 23:14:28 |只看該作者
第901章 故人


    重慶府的千戶所位於比較荒涼的西城區,平日裡這幢大宅只有官兵出入,略顯冷清了些,但此時全川備戰,重慶府作為松藩防線的大後方,承擔著很重要的徵兵運兵、輜重運輸任務,所以倒是忙碌了許多,進進入入的也不再只侷限於軍人。

    葉小天到了千戶所,向門禁自報了身份,言明要面見荊千戶。那軍士聽他指名道姓的,也不清楚這位土官與自家千戶是否是老相識,忙客客氣氣讓進門裡,喊過一個兵弁引他去見荊千戶。

    「對!葉大哥,你說的有道理啊!」葉小天正跟著那兵弁往二進院落的左跨院兒裡走,忽聽馬千乘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麼一句,不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說什麼了?」

    馬千乘喜孜孜地道:「就是你說的,打不過?討她做老婆啊!」

    馬千乘眼睛微微一眯,扮出一副很陰險的模樣:「這叫不戰而屈人之兵!你能?你再能,本少爺招安了你,到時候還不是任由我擺佈?咩~~~哈哈哈哈……」

    「會任由你擺佈麼?」葉小天看著他那副白痴樣兒,很懷疑即便他把秦姑娘娶過了門兒,是否就能翻身做主人。戚繼光戚大將軍又如何,縱橫沙場、所向披靡,一回家就萎了,一輩子被老婆降著,到死都翻不了身。

    馬千乘摩拳擦掌:「我該怎麼下手呢?我是該先去討她歡心騙她上鉤呢,還是讓我老爹馬上登門求親呢?哎呀,我都迫不及待想看她對我俯首順眼、低聲下氣的樣子啦。」

    葉小天好笑地搖搖頭,站住了腳步。因為前邊引路的兵弁已經站住,往高高的草垛上一指,道:「喏,我們千戶大人在那裡。」

    葉小天仰頭一看,就見好大一個乾草垛,這是一個直徑超過五丈的圓形草垛,由一捆捆乾草堆壘而成,此時已經有近四丈高了,頂端正要堆砌成錐狀,一個穿短褐的絡腮鬍子大漢正一手叉腰,指指點點,讓攀爬在草垛頂上的軍士把垛頂壘得緊密紮實些,再用繩子進行捆束。

    那引路來的軍士攏著雙手,向草垛上邊高喊:「千戶大人,千戶大人,有位土官找你。」

    「誰找我?」

    草垛上那絡腮鬍子扭頭向下看了一眼,底下那軍士忙向他招招手,示意自己所在。那絡腮鬍子也未細看,立即騰身躍了下來。那一層層的草垛堆疊的結實,呈金字塔狀,這樣一層層地跳下來不成問題。

    那荊千戶身形矯健地一層層落下,到了地面穩穩站住,那軍士便引著葉小天一行人急急上前,說道:「千戶大人,這位土官來自貴州銅仁,他……」

    荊千戶一見葉小天就瞪大了眼睛,他吃驚地看著葉小天,試探地道:「葉小天、葉兄?」

    葉小天滿臉堆笑,正要拱手自我介紹一下,聽他一語叫破自己的名字,不由一怔,仔細打量這荊千戶,似乎有點眼熟,不過……

    「是我!是我啊!」

    荊千戶托起鬍子,忽又覺得不妥,忙又雙手捧著臉蛋兒,把那一部連腮鬍子用手掩住,急切地道:「認出來了麼?我是荊鵬啊!想當初,在金陵府,你那飛天用的『寶蓮燈』還是我向軍匠司的趙四公公借來的呢!我現在只是蓄了須啦!」

    「啊!」葉小天猛然記起來,不禁又驚又喜。兩人不約而同地上前,結結實實地擁抱了一下,互相拍打著對方的後背,哈哈大笑道:「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二人自從金陵一別,就再也不曾見過了,不過在這期間他們倒是有過一次書信往來。葉小天離開南京時,曾經托荊鵬照料在國子監旁開書店的薛水舞。後來因為有國子監學生追求水舞姑娘,荊鵬曾來信詢問他的意思。

    那時節,葉小天身邊已經有了夏瑩瑩,和展凝兒也是夾纏不清,看了來信初還不舒服,但很快也便釋然了,他當初離開金陵就知道這輩子很難說是不是還有機會再回去。

    他把水舞留在金陵而不是想辦法帶回葫縣,其實就是已經放棄了這段煙花般璀璨,但也燃燒的太快的感情。那麼他幫水舞建那處書店安身的目的是什麼?只是因為兩人之間曾經有過一段情,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僅此而已!

    所以,他在回信中告訴荊鵬:「聽其自便!」

    從那以後,他和蒯鵬又沒了交集,葉小天和當初在金陵結識的那些朋友大多也都沒了聯繫。實在是因為交通太不便利,總不能輾轉千里,跋山涉水地送一封信去,就只為了問一聲好吧。

    所以,葉小天竟不知道荊鵬已經離開南京,成了重慶府千戶所的千戶,荊鵬也只知道這位老友還在貴州做官,隱約聽說已經調出葫縣,高昇銅仁府了,余外並不瞭解。

    荊鵬乍見老友,歡喜異常,他拍了拍身上沾著的草梗,一邊把葉小天和馬千乘往正院正房裡讓,一邊詢問彼此經歷。這些說來話來,但要簡短卻也能很快讓人有個瞭解。

    荊鵬本來是錦衣百戶,錦衣衛雖屬於軍隊系統,但一向地位超然,並不能以尋常軍人視之。

    荊鵬的老爹在任上過世了,他老爹有個死對頭,這對老冤家年輕時候是一起進的錦衣衛,這一輩子都在爭,那人始終被他爹壓了一頭,無論怎麼陞遷,荊鵬的老爹始終高他一品半級。

    蒯鵬他爹並不是個善碴兒,何況明擺著你退一步就得被人踩到你頭上去的情況下,他也不可能讓,如此一來,打壓、遏制對手的手段和伎倆還能少得了嗎?

    那老對頭被他老爹壓了一輩子,憋屈的都快心理變態了,如今好不容易揚眉吐氣,還能不報復在老對手的兒子身上?這一來,蒯鵬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蒯鵬原本胸無大志,只想著倚仗父祖餘蔭,在金陵府做個太平官,好好地當他的紈褲子弟,卻不料竟攤上這麼一檔子事兒,紈褲子弟當不成了,太平官也當不成了。他原來有做高官的父親照料出出入入是什麼模樣,現今整天被人拿捏短處,那種心理落差尤其難以承受。

    蒯鵬激怒之下,甚至想去找那對頭上司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虧得妻子再三勸解,蒯鵬終於忍了心頭惡氣,主動請調離開錦衣衛到其它衛所任職,徹底離開錦衣衛系統。

    如此一來,那對頭倒不好不依不饒了,本來嘛,被人家老子壓了一輩子翻不了身,那是你本事不行。現在報在人家兒子身上就已落了下乘。現在人家服了軟,你沒有窮追猛打的道理。這種競爭說到底還是職場競爭,沒必要真鬧個你死我活。

    於是,那老對頭也就不再找他麻煩,任由他調走了。蒯鵬在錦衣衛時,那百戶官只是個虛職,只管每月拿薪俸,其實沒什麼實權,但是出了錦衣衛這身份含金量還是蠻高的。

    兵部斟酌來斟酌去,最後把他調到了重慶府。他來此已經兩年了,去年剛剛升的副千戶,只是因為那正千戶姓傅,底下人不管怎麼喚他這個副千戶都嫌彆扭,所以才籠統稱為千戶。

    葉小天聽的開懷大笑,也把自己調離葫縣後的種種遭遇對蒯鵬說了一遍。他二人是一邊走一邊說,自然不能時刻盯著蒯鵬的臉色聽他說話,所以葉小天根本沒有注意到述及某些事情時,蒯鵬的神色有些古怪。

    這千戶所裡連著五進的院落,荊鵬的家宅在最後一進。他這個衛所,是世世代代父子傳承沿襲存在的衛所,所以衛所兵實際上都變成了民兵,平日務農,定期訓練,戰時為軍,其眷屬自然也都住在這裡。

    一進這最後一進院落,生活氣息就陡然濃厚起來。院子裡扯著幾根繩子,上邊琳瑯滿目晾曬的明顯都是尿布和小孩衣裳。如果是下人房裡有孩子,是不會在主家院子裡這麼大模大樣地晾曬的,那麼……

    葉小天心中一動,訝然看向荊鵬:「我說老蒯,你小子動作夠快啊,這連孩子都有了。」

    蒯鵬嘿嘿憨笑,葉小天打趣道:「是兒子還是丫頭啊,要是年歲相當的話,咱們兩家可以訂個娃娃親,哈哈……」

    蒯鵬道:「是兒子,淘著呢。葉兄府上現在有幾個孩子了。」

    葉小天想了一想,悲從中來,就只一個女兒,還得隨她媽姓,葉氏家族幾時才能開枝散葉,聞達天下呀!我得抓緊時間,多多造人兒才才。

    葉小天搖頭嘆道:「現在是比不得你老蒯,等我加把勁兒,後來居上便是。」

    蒯鵬哈哈一笑,往正廳裡瞄了一眼,隱隱有些鬼祟,隨即便慇勤讓客:「來,葉兄,馬老弟,請請請,先請廳裡坐,院裡亂。」

    蒯鵬把二人讓進廳中坐了,揚聲喊道:「小紅,小紅,上茶啦。」

    蒯鵬喊了兩嗓子,不等回答,便搓著手對葉小天笑道:「小紅那丫頭,是一個老軍頭家的姑娘,粗枝大葉的,也不是個會侍候人的姑娘。得嘞,我去張羅一下吧,昨兒個在草場上網了十幾隻雀子,正好炸了下酒。」

    「我就知道你好這口兒,雀子都給你拾掇完了,就等下鍋呢!」隨著聲音,一個女子笑盈盈地邁步進了大廳:「今兒你又請了哪幾位兄弟回……」話猶未了,那女子目光一轉,突然看到葉小天,登時呆在那裡。

    月白的衫子,蔥綠的裙兒,腰間繫一條碎白花藍底的小圍裙,雙手袖管兒挽著,比起以前的婉約清麗,稍顯豐腴了一些,但臉上的血氣更顯健康了,原本的柔美也被俐落幹練的氣質所取代。

    葉小天緩緩站起身,看著她,她驀地退了一步,俏臉有些發白,訥訥地喚了一聲:「葉大哥」。

    蒯鵬有些緊張無措,但他咬一咬牙,還是大步趕過去,勇敢地攔在她的前面,對葉小天道:「葉兄,我……我們……」

    葉小天看看水舞,再看看荊鵬,忽然笑了,乜著蒯鵬,點一點頭,道:「老荊,好啊你,我讓我幫著照料一下水舞妹子,沒想到你居然監守自盜!」

    蒯鵬也分不清葉小天這句話是調侃還是嘲弄,訕笑著不知該說什麼。葉小天負起手,回想著道:「我想想那信上是怎麼說的,對了!品學兼優、家世清白,我還想呢,如此俊彥,若能真心相待,水舞妹子也算終身有靠了,誰曉得竟是你王婆賣瓜,自賣自誇。」

    蒯鵬聽到這裡終於確定了葉小天的心意,一顆心登時放了下來,他又侷促地搓一搓手,乾笑兩聲道:「我還不算品學兼優、家世清白麼?」

    葉小天漸漸斂了笑容,看看蒯鵬,又看看水舞,向他們輕輕點點頭,真誠地道:「恭喜你們!」

    水舞的眼睛張得大大的,淚珠撲簌簌地滾落下來,蒯鵬慌忙把她擁入懷中,用那粗大的手指笨拙地給她抹著眼淚兒,心疼地道:「哭什麼,哭什麼,葉兄也恭喜咱們來著」。

    水舞也不知道在哭什麼,她總覺得自己對不起葉小天、虧欠了葉小天,這心事一直壓在心頭,成了一塊沉甸甸的心病,如今全都化成了淚水,她哭的越暢快,心裡越輕鬆。

    一個不停地哭,一個手足無措地哄,葉小天早知道水舞愛哭,可還頭一次看到她的淚水可以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不過人家有男人在哄,雖說笨了點兒,還真輪不到他上前。

    葉小天目光一轉,忽然看見門外還跟著一個老媽子,懷裡抱著一個嬰兒,那嬰兒一根手指吮在嘴裡,瞪著烏溜溜的一雙大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葉小天便走過去,向那老媽子示意了一下,輕輕接過孩子。

    那孩子也不怕生,伸出小手,摸了摸他下巴上硬硬的胡碴,咧開嘴巴笑了。

    葉小天笑道:「好小子,走,大爺帶你曬太陽去!」

    葉小天抱起孩子,悠然地轉進了花園,他剛走片刻,就見七八個手持紅纓大槍的士兵押著秦良玉和展凝兒兩個人走進千戶所。要說是押卻也不算準確,因為這兩位姑娘昂首挺胸,兵器在手,實在不像囚犯。但七八個兵以槍尖相抵戒備卻也屬實。

    薛水舞剛由蒯鵬哄得止住了哭聲,扭頭只看見馬千乘一副看戲的表情坐在那兒,一問葉小天去處,卻是抱了孩子去園中游耍去了,兩夫妻剛剛趕出客廳,就看見那兩位女中豪傑雄糾糾、氣昂昂地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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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50:45 |只看該作者
第902章 鴻鵠


  現在的重慶府已經進入軍管狀態,客棧裡發生了械鬥,其中一方還是徵調而來的土兵首領,當然要被押來由荊千戶處理了。

  在大明朝,文官勢力遠在武官之上,就以這重慶知府來說,他就是戰時戰區最高指揮官,別看他是文官,重慶地區所有的武將都要受他指揮調遣,重慶府進入軍管狀態,他就是此地的最高領導者。

  不過,如此一來,他就是軍民政經法一把抓,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專職專務,除非必須得由他來決定的重大決策,基本上都會細分到負有具體職差的人身上,展凝兒和秦良玉自然就被押到千戶所來了。

  展凝兒和秦良玉原本就是一場誤會,再加上水舞認得展凝兒,馬千乘認識秦良玉,這場誤會自然很快真相大白。兩位姑娘性格爽朗,既知來龍去脈,惺惺相惜之下,倒是很快不打不相識了。

  馬千乘得知秦良玉去找葉小天的目的是為了買藥,馬上拍著胸脯對秦良玉說話:「原來你是想買藥材啊,這個容易,只消我荊大哥一句話,這重慶府,你橫著走……」

  秦良玉白他一眼,道:「我又不是螃蟹!」不過看他的眼神兒,卻是與往常有所不同了。

  這馬千乘聽了葉小天的說法,竟然真的認真起來。依照馬千乘的想法,真刀真槍的對陣,他想打敗秦良玉真的是比登天還難,可要把她變成自己的女人貌似卻容易許多。

  再者,馬千乘一向自矜出身,在他想來,像秦良玉這樣了不起的女孩子,才配得起他伏波將軍之後,這少年越想越對路子、越想越覺有理,心態一變,再看秦良玉,那觀感也就截然不同了。

  她知兵法。武功高?好啊,這是我要娶來做婆娘的,她本事越大,我越省心。我石洞馬家越威風啊!再說那長相,以前怎麼就沒發現呢,仔細瞧瞧,當真標緻的很,馬馬虎虎也能配得上我白馬將軍了。

  這馬千乘風風火火的性子。想到就做,立即就對秦姑娘展開了瘋狂的追求,彷彿一隻吃了春藥的孔雀,恨不得張開翅膀,把他所有的優點都展示在對方面前。

  可論武功、論兵法,他在秦姑娘面前都沒什麼好賣弄的,只好和荊千戶拉近乎,賣弄自己的人脈了。

  荊鵬知道他是陪葉小天一起來的,關係應該不錯,也看得出他是在討好秦姑娘。類似的事兒他當年也是幹過的,自然會給予方便,便微笑點頭:「那是自然,秦姑娘不必擔心,既然你是馬老弟的朋友,荊某能給予方便處,自當給予方便。」

  秦良玉心道:「誰跟那小子是朋友了?」不過轉頭看看馬千乘,心裡古怪的感覺愈發明顯了。這小子笑得賤兮兮的,和以前真是大不相同呢,卻不知他又在打什麼鬼主意。

  葉小天走近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展凝兒和薛水舞坐在一邊竊竊私語,馬千乘涎著臉兒湊到秦良玉身邊竭力賣弄,荊鵬這位主人卻被他們摞在了一邊……

  蒯鵬原想簡單置備幾道下酒菜,和葉小天好好喝上幾杯。卻不想一下子又來了兩位姑娘,便趕緊喚來那個叫小紅的大腳丫頭,跑到街上買了幾道現成的菜餚。

  男女混席,這就不是一般的酒宴了,雖然不算家宴,但其形式大抵相仿。大家也比較隨意自然。席間,葉小天、荊鵬、馬千乘三個男人坐在一邊,談笑風生,任什麼話題也都聊得到一塊兒去。

  另一邊就是展凝兒、秦良玉和薛水舞了。展凝兒是土司之女,豪門貴女。秦良玉是秦貢生的寶貝女兒,秦家寨最孚人望的女英雌,兩個人不管談起什麼話題,也都能說到一塊兒去,但這方面,水舞就遜色多了。

  不管是講武論兵,又或者是談起家族中事,她都插不上話,她能隨口道來的柴米油鹽、孩子尿布這些尋常婦人的話題,自也不是秦良玉和展凝兒這樣的姑娘能接得上話兒的。

  於是,水舞便做好女主人和好聽眾的本份,微笑地傾聽,時不時給二人已空的酒杯斟滿:「也許,只有凝兒姑娘這樣的女子,才配做他的女人……」

  水舞看看凝兒,再看看葉小天,心中微微生起一絲黯然與惆悵,那情緒淡淡的,卻足以令她的眉眼微微透出一絲僵硬。這輕微的情緒變化,即便同為女兒身的展凝兒和秦良玉都沒有察覺,但看起來一臉絡腮鬍子,好像非常粗獷的蒯鵬竟爾察覺了。

  水舞忽然感到桌下一隻大手握住了她的柔荑,凝眸望去,只看見丈夫溫暖含笑的目光,水舞心中登時湧起一股暖流: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是普通人,一種是不普通的人。她就是一個普通的人,一隻小燕雀,燕雀為什麼要有鴻鵠之志呢?

  追隨鴻鵠的腳步,於她而言是一種痛苦,於鴻鵠而言是一個拖累,她要的是一個小女人的幸福,她得到了想要的安寧,這就夠了。回握著丈夫的手,水舞眸中,滿滿的都是甜蜜與幸福。曾經的心結,到今天,終於完全解開。

  ※※※※※※※※※※※※※※※※※※※※※※※※※

  葉小天等人在重慶府一停就是七八天,期間他們通過軍驛先請示了一下李化龍,是否繼續往成都去聽候勘問,李化龍回覆:由重慶知府王士琦代其詢問經過。

  反正葉小天就是來替楊應龍喊冤作證的,李化龍自己雖不出面,只要他指派了他信得過的人來錄取口供,也能達到相應的效果。但雖然是通過軍驛往返信息,這一個來回七八天也就過去了。

  這邊得了李化龍的回信兒,重慶知府王士琦百忙之中便也抽出時間來見他們。葉小天、冬長老、田彬霏、田天祐等人當初都在天王閣上,都是見證者,而王知府採用的詢問方式,是隔離單人詢問,以防眾人串供。

  對於王知府的作法,葉小天等人自然沒有異議,也無法提出異議,反正只要他們把當日所見所聞據實說出就行了,因為當天發生的事,的的確確就是楊應龍以為自己戴了綠帽子,憤而殺人。

  至於楊應龍殺妻害命,進而打壓靠攏在掌印夫人一邊的溫和派,究竟與造反有沒有關係,楊應龍到底有沒有反意,這就不在他們需要答覆的範圍之列了,王知府也不會自找麻煩,向他們問起這麼敏感的話題。

  葉小天作為主要人證,是最後一個被請進二堂的。葉小天不是人犯,而且有官職在身,上了二堂之後,自然還有座位。

  葉小天上了二堂,對知府大人見了禮,由方面黑髯、貌相威肅的王士琦王知府賜了座位,葉小天便咳嗽一聲,微微欠身道:「大人,可要下官現在就把當日所見,一一奉告麼?」

  王知府瞟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呵呵,葉大人與其他人有所不同,本府問不得你。」

  葉小天呆了一呆,他這個臥牛司長官,論品秩論地位是比不得重慶知府的。當然,要是論流官論土官,他是金飯碗,王知府就比不過他了。不過要說王知府沒資格詢問他,那就有些古怪了。

  王知府並沒給他太多疑惑的時間,微微一笑間,已經站起身來,對葉小天道:「本府迴避一下,接下來的事,你們談吧!」

  王知府說著,就往屏風後面走去,而屏風後面也正走出一人來,兩人相逢,只各自拱一拱手,便交錯而過。

  葉小天瞧那人年約四旬,面容清臞、身材頎長,一雙眼睛雖然不大,卻非常有神,注目於人時,顯得非常銳利。而其舉止間的凝重端然,顯然也是一位久居上位的人,而且從王知府先舉手行禮,他擡手還禮的舉動來看,他的職位竟比王知府還要高上一籌,重慶府裡,有誰能比知府大人品階還高?

  「葉大人?」那中年人走到堂上,瞧了葉小天一眼,在王知府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坐下來了,擡手穩穩一壓,對葉小天道:「坐吧!」

  王知府起身時,葉小天便已站起,這時得他授意,才又落座,疑聲道:「大人是?」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道:「本官兵部侍郎邢階,你的為難處,尚書大人已經知道了。本官此來,是朝廷所遣,但也受了喬尚書所托。」

  葉小天聽這話音兒,就知道這兵部侍郎邢階也是兵部尚書喬翰文一黨,頓時心中一喜。

  因為朝日戰爭再加上孛拜作亂,朝廷兩面出兵,天下形勢大變。本來鷹黨磨刀霍霍,已經準備對楊應龍動手,現在卻不知該如何行止了。可朝廷只要安撫住楊應龍,大可等解決了日本和孛拜之後,再騰出手來對付他,但葉小天不能等啊!

  臥牛嶺現在滿山滿谷的都是「害蟲」,是葉小天主動放進去的,原本是為了惑之以敵,讓楊應龍誤判臥牛嶺已在掌握之中,這才好在關鍵時刻捅他一刀。

  如果朝廷延緩動手,葉小天怎麼辦?眼睜睜看著這些「害蟲」蛀空臥牛嶺,那不是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麼。這些天葉小天表面不說,心裡不知何等焦灼,現在喬尚書終於派人來了。

  葉小天的雙眼登時放出光來,他目光炯炯地盯著邢侍郎,沉聲道:「侍郎大人,我臥牛嶺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卻不知喬大人那裡……怎麼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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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51:26 |只看該作者
第903章 小天的燕雀之心


  邢階略一沉吟,緩緩說道:「朝廷目前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

  葉小天打斷了刑階的話,雖然他是個從六品的長官司長官,而邢階卻是兵部侍郎,一個只相當於建設兵團下屬的某團團長,而另一位卻是國防部次長,但他還是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邢階的話。

  「大人,朝廷的為難之處,我都明白!但臥牛嶺的為難之處,相信朝中諸位大人也都清楚。我不需要理由,只想知道結果,諸公商量出來的最終的結果……到底如何?」

  邢侍郎又是一陣沉默,葉小天看在眼中,心裡隱隱升起一種不安的感覺,邢侍郎如此難以啟齒,看來朝廷那邊的決定,很可能並非他想要的結果。

  邢侍郎遲疑良久,才試探地說出了他的要求。

  喬翰文實際上已經做出了既然無法讓臥牛嶺配合朝廷、那就讓朝廷來配合臥牛嶺的決定,但這畢竟是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的選擇,一旦如此選擇,他們就要發動所有力量,才能讓朝廷來配合葉小天,因為鷹黨雖然擁有很大能量,但它畢竟不能代表整個朝廷,他們還需要說服其他人、說服內閣、說服皇帝。

  所以,在嚴亦非的一再堅持下,喬尚書同意邢侍郎此來再做最後努力,如果能說服葉小天為了朝廷大義犧牲臥牛嶺的局部利益,那無疑是最符合朝廷需要的。

  邢階道:「諸位大人仔細分析了當前的局勢,對於葉大人的處境,他們自然也都清楚。目前來說,如果讓朝廷三面開戰,後果殊未可料,而一旦形勢不利,所造成的後果實在是不可想像。所以,朝廷是不可能冒險三面開戰的。」

  朝廷打個噴嚏,就有萬千黎民感冒,這要真是讓朝廷陷入一個重度感冒。甚至會有江山易主的可能,其風險與收益太不成比例了,朝廷是不可能如此輕率的。

  別看播州僅一隅之地,遼國興起前不過是個三萬人的部落。金國興起前也不過是個數萬人的小部落,成吉思汗興起之前勢力更小,是臣服於金的諸多蒙古部落中的一個,楚漢興起之前又算什麼?

  可外勢一旦配合,這火焰迅速就能成為燎原之勢。朝廷不想三面開戰,就是不想形成這種外勢,多少搖擺不定的勢力、同樣具備野心的勢力,促使他們做出決定的就是這種外勢。

  而且,一旦三面開戰,連預備力量都要投入進去,這時要再來點什麼天災人禍,流民四起,朝廷是根本沒有餘力再行彈壓的,那時可真就無力回天了。

  邢階做出了如此分析。又道:「因此,朝廷對楊應龍,目前只能是撫。」

  葉小天道:「那麼,對我臥牛嶺呢?現在我臥牛嶺可是引狼入室了,而且引進門的不是一條狼,而是一群狼。按照原來的打算,是由我臥牛嶺配合朝廷在最緊要的關頭反楊應龍的水,把他的防線撕開一個口子,使我天兵長驅直入,一舉殲之!現在朝廷改剿為撫。而我臥牛嶺已騎虎難下,該當如何?」

  邢階目光緩緩揚起,盯著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如果讓臥牛嶺繼續等下去。忍下去,如何?」

  「等?」葉小天的目光也凌厲起來:「等到什麼時候?只消半年,我對臥牛嶺就不能如臂使指,只需一年,臥牛嶺就得淪落大半,你讓我怎麼等?」

  邢階道:「我當然明白讓你忍下去會有多難。可是你想過沒有。你現在發動的話,楊應龍就會知道臥牛嶺並未在他掌握之中,他部署全局的時候,就不會把臥牛嶺納入考慮,反而會做出防範。

  這,不管是對楊應龍來說,還是對朝廷來說,可不僅僅是增減了臥牛嶺一方勢力的考量。可要是你繼續隱忍下去,讓楊應龍始終以為臥牛嶺也是他可以動用的一枚棋子呢?」

  邢階微微一笑,露出淡淡殺氣:「當他以為臥牛嶺是他置於角上的一枚飛子,可以賦之重任,想在關鍵時刻,由其打活全盤局面,可戰事一起,他卻忽然發現那枚飛子他動不了啦……

  沒錯,如果這個時間拖的太久,你臥牛嶺是未必還有餘力反擊,但你只要做到臥牛嶺無法由其調動就夠了。楊應龍在計算他可用之籌碼時,必然會把臥牛嶺計算進去,而朝廷沒有,這就會有截然不同的效果。」

  葉小天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兒看著他。邢侍郎說得慷慨激昂,唾沫橫飛,彷彿正指著面前一個火坑,激動地慫恿葉小天:「跳吧!別猶豫,甭悲傷,勇敢地跳下去,你雖化為灰燼,但你的死會鑄成我們的輝煌,你將彪炳史冊,千古流芳!」

  邢階把葉小天的眼神兒看在眼裡,忽地停口一笑,道:「毀了一個臥牛嶺,拖住楊應龍的一條腿,將會使楊應龍判斷失誤,一子錯,滿盤輸!而你,有偌大功勞,朝廷會虧待了你麼?」

  邢階正色道:「喬尚書讓我告訴你,事成之後,朝廷絕不會虧待了你,便是賜你一個爵位為伯也未嘗不可。如果你想繼續做土官,臥牛嶺的地盤還是你的,有名有份,想再招攏一批部下還不容易?甚至,將播州地盤劃出一塊來給你,豈不遠勝臥牛嶺那荒僻之地?你有偌大功勞,我們有把握請皇上下旨封賞。如果你有所擔心,白紙黑字落到筆端也是可以的。」

  葉小天的目光越來越怪異,他輕輕點了點頭,對邢階道:「邢大人,我相信你們不會虛言誑騙於我,我相信你們對我的承諾,但是,你顯然不明白,我為什麼願意配合你們對付楊應龍。」

  「這……除了建功立業、忠君報國,還能是為了什麼?」邢階有些詫異。

  葉小天緩緩地站了起來,沉聲道:「那是你們,不是我!」

  葉小天的臉龐迅速脹紅了起來,彷彿一隻憤怒的雄雞:「楊應龍沒想反的時候,你們就想逼他反!楊應龍存了造反的心,正合你們的心意!可一個人有野心,卻未必一定會去實現它,有時候只是在心裡想想。你一輩子就沒生起過不該想的念頭?

  但是有你們這些「忠臣」一直在‘配合’他、‘慫恿’他,本來只是一個念頭。最終也被他實施了!你們,就像當年的馬巡撫,馬大人也是忠臣,他屢屢刁難羞辱水西安氏的奢香夫人。就是為了逼她造反。

  只要她反了,朝廷就有充分的理由調動大軍來消滅他,從而改土歸流,從而建功立業,從而流芳百世!為什麼?為了滿足帝王的慾望。為了樹立你們個人的功名,犧牲再多的人也不要緊,讓無數無辜者的血染紅你的冠戴,讓你們有資歷炫耀於後人!

  憑什麼?你們的所作所為,和楊應龍有什麼區別?憑什麼就說你們的想法就是光大正明的,他就是為了一己之私?對不起,大老爺,我不想做供案上的那顆豬頭!我不想為了成就你們的野心,做一個殺人無數的劊子手!我不願意啊大老爺!」

  「什……什麼?」

  邢階從不覺得他們的想法有什麼不對,難道他們不是為了千秋萬代。不是為了江山社稷嗎?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正義性,更沒想過會受到這樣的質問,這是何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刑階怒了,拍案而起道:「混帳!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有什麼不對?何況朝廷對你未嘗沒有補償,此功一建,朝廷給予你的十倍於現在。你貪生怕死,卻要指責我等並非為了天下大公?」

  葉小天冷笑道:「為了大我犧牲小我?為了你的大我犧牲我的小我?你他媽的有沒有問過我?什麼時候我讓你的大我來代表我的小我了?沒錯,你給我補償了。坑了臥牛嶺,我拍拍屁股走人,我還是我,還是高高在上的土司老爺。可你想過那些苦哈哈的老百姓沒有?

  他們願不願意你用兵戈四起、烽火連天來改變他們的生活?千百年來,他們就生活在這兒,你突然跑過來對他們說,我要在你這兒幹仗了,我是為了你好,你去死吧。別人會在這裡生活的更好,如果你有後人僥倖活下來,他也會生活的更好,看他不耳刮子抽你。

  我知道你們現在要撫不要戰是不得已,可你們怎麼就能大言不慚地讓臥牛嶺千百人家為了你們的大義去死?你問過他們嗎,他們同意嗎?誰同意你代表他們了?扛起大義的旗子,你就以百姓的主子自居了?」

  葉小天聲色俱厲,一步步向前:「你們一直在撩扯楊應龍,楊應龍終於要反了,你又發現四處冒煙,八方起火,又不想讓他反了,都成你們家菜園子了,你們想摘就摘,想踩就踩!」

  葉小天驢性又發了,怒不可遏地道:「那些百姓呢,你們口口聲聲為了黎民百姓,你們做這些不做這些的時候,有想過他們嗎?在你們眼中,他們全都是草芥!可在你們眼裡他們是草芥,在我眼裡不是!

  你知道臥牛嶺上現在有多少戶人家?兩千七百二十三戶,你知道臥牛嶺上現在有多少人嗎?一萬伍千七百二十六人!那裡有八旬老人、有淘氣的孩子,還有懷孕的婦人……

  就在側面山坳裡,住著李老石一家,一家七口人,用了一年時間,刨出來不到三畝地,你知道那地裡有多少石頭嗎,堆起來能繞你們家砌堵牆,是他們用雙手一顆一顆抱出去的大石頭。地捨了?人害了?你怎麼說得出口?

  楊應龍若是反了,必定殃及池魚,所以我配合你們,我為的什麼?不是為了你口中的流芳百世彪炳史冊,我就為了能讓他們好好活著,而不是讓千百年的後人捧起史書時,一目十行看到此處,讚你一句此人了得!那廖廖幾筆、一筆一劃之下,染的不是墨,是一刀一槍、一矢一箭害死的無辜百姓的血!

  邢階似乎被他震懾住了,瞪著葉小天一言不發。葉小天向他拱一拱手,沉聲道:「對不起,你們的安排,恕難從命!」

  葉小天轉身就走,邢階喝道:「你要幹什麼?」

  葉小天頭也不回,冷冷答道:「幹什麼?他們信我、拜我、服從我,擁戴我,我要做的就是喝著他們的血,吃著他們的肉,笑眯眯地告訴他們,我是為了皇上的江山,為了流芳百世?我呸!我做不成那樣的禽獸!你們可以犧牲他們,我做不到!我立即動手,先宰了跟在我身邊的那幾個播州內奸,隨即就傳令臥牛嶺,全面大清洗!」

  「站住!」

  邢階長長地吁了口氣,眉頭跳了幾跳,強忍怒氣道:「我們還有第二個辦法?」

  葉小天沒有說法,只是側了身,冷冷地盯著他。邢階慢慢坐回椅上,沉聲道:「如果你一定要這麼做,先前的種種準備,未免可惜了。你現在無法配合我們,那就由我們來配合你?總要多坑他一些,才不枉一番心血。但……前提是,這個度必須要掌握好,不能讓他狗急跳牆,因此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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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31 09:53:54 |只看該作者
第904章 欲推還就


    眼看葉小天要暴走,邢侍郎無奈,只得趕緊安撫,拋出了不得已之下的解決方案,這一方案未必是最符合鷹黨利益的,但若不能取得葉小天的配合,他們將落得一個比現在更難堪的下場,所以除了妥協別無選擇。

    這就是流官與土官的區別了。如果葉小天是流官,哪裡需要與他商量,同意不同意,他都得奉命行事,不然,奪了大印、剝了官身,換一個人來頂替他就行了,甚至以抗命不遵砍他的頭也未嘗不可。

    可臥牛嶺是土官治下,那就奈何不得他,死了一個葉小天,換做是原來的臥牛嶺,很可能是大家一拍兩散,樹倒猢猻散,而眼下的話,其主要餘部恐怕就要被楊應龍全盤接收。

    「配合我?什麼意思?」葉小天終於轉過了身,微微眯起眼睛,盯著邢侍郎。

    邢侍郎道:「尚書大人說,將在外,君命有所受。那是因為勝敗乃一瞬間事,戰機不可失,故不必事事先予請戰或者等待君上的命令再戰。同樣的道理,也可以放在你我身上。

    而今事關臥牛嶺存亡,楊應龍態度不定,如果凡事遙送朝廷,再予指示,根本來不及應變。這裡的敵我、強弱、變化、分寸,沒有人比你瞭解的更快、更仔細,所以,你可以便宜行事,由我們……來配合你。」

    葉小天道:「但是,我得保證楊應龍不能反?我如何保證?他的心長在他的身上,不管有沒有人挑釁,朝廷的安撫起不起作用,他會不會反,都沒人能予保證!」

    葉小天說的理直氣壯,你們一廂情願地想打不想打的,想得美!我葉小天不是木偶,同樣的楊應龍也不是,你可以力促不打,但究竟打不打。現在並不決定於你,而是他!

    邢侍郎的面色更苦:「我們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你以為,巴蜀各地土兵集結於此。真的是為了防範松藩一線?」

    葉小天目光一亮:「假防範松藩、討伐孛拜之名徵調各路人馬,是為了防範楊應龍?」

    邢侍郎道:「不錯,李總督這邊已經有所防範,葉撫台那邊也不是毫無動作。但楊應龍若真的反了,後果殊難預料。你也該清楚,在李總督和葉撫台雙雙有所防範的情況下,楊應龍一旦真的反了,他最先的選擇,絕不會是兵進四川!」

    葉小天頷首道:「我明白,揭竿造反,以小搏大,四方都在觀望。第一戰先要大捷,打的漂亮,才能樹立威風。予部下以信心,引四方豪傑爭相來投。所以,他這第一仗,一定會選擇一個他認為最容易打下來的地方:一盤散沙的石阡府、銅仁府!」

    邢侍郎道:「你明白就好,相信你不會魯莽行事的。」

    刑侍郎話中有話,如果真的因為你的行動,激的楊應龍反了,到時候葉夢熊會倚烏江為牆,禦敵於水東之外,李化龍會調集各路假討伐孛拜之名徵調來的土兵扼守入川要道。楊應龍第一仗又務求大捷,他唯一的選擇就是向東,你將獨自承受他的怒火,所以你最好不要亂來。

    邢侍郎話雖這麼說。但播州以東畢竟也是大明疆土,如果楊應龍真的向東擴張,朝廷是否會坐視葉小天一力承擔,那還真不好說,但他相信葉小天不敢賭,對朝廷來說。那是一隅,對他來說,那就是全部。

    葉小天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邢侍郎道:「你那邊若有行動,你我如何聯繫?」

    葉小天道:「大人接下來要去哪裡?」

    邢侍郎道:「本官來此,乃是絕密。但隨後我將公開出現在貴陽!」

    葉小天道:「好!只要大人在貴陽,在下就有辦法與大人聯繫。告辭!」

    葉小天出了二衙,一到前衙大堂外,田天祐便搶先迎上來:「大人,怎麼這麼久,那王知府沒有難為大人吧?」

    葉小天一臉悻悻,道:「堂堂知府,齷齪的很。盡在那兒問張氏夫人相貌如何、身姿怎樣,與她寵幸的小廝如何情形下被楊土司發現,殺死在榻時可有衣著,呸!我也不曾看到,如何曉得?」

    田天祐:「……」

    後堂裡,剛剛端起茶杯的重慶知府王士琦打了一個大噴嚏,一杯茶潑出去大半。

    ※※※※※※※※※※※※※※※※※※※※※※※※※

    「昨夜酒醉睡朦朧,醒來時裙帶寬鬆。不由奴仔細思量暗拍胸,必有個緣故在其中。枕邊不見香羅帕,一雙花鞋各分西東……」

    歌聲嘹喨,自樓下廳中傳來,聽得展凝兒面紅耳赤,輕啐一口掩住了耳朵,偏那聲音依舊悠悠地往心眼兒裡鑽,正沒奈何處,就聽「嚓」地一聲輕響,葉小天開了角門,跟偷油的老鼠似的,賊眉賊眼地左右一打量,便悄悄鑽了進來。

    展凝兒立即放下雙手,身形一端。葉小天繞過屏風,走到凝兒身邊坐下,低聲道:「今日見過知府了,明日稍做整理,後日便啟程回去。」

    凝兒一呆,道:「回哪裡?播州還是臥牛嶺?」

    葉小天道:「自然是回臥牛嶺,不過總要先去一趟播州,這一路你我便不能相伴了。」

    展凝兒啐了一口,道:「誰稀罕與你相伴了?」耳畔歌聲依舊,帶些淫糜:「……烏云亂抖,髮鬢蓬鬆,解開奴的鈕釦露出奴的胸。還有一件蹊蹺事,好好的褲子染鮮紅。倒叫奴難猜難解這奇逢,急得奴面紅耳赤懷恨在心中……」

    展凝兒心裡老大的不自在,不由並緊了大腿,小腿交叉著絞了一絞。

    葉小天嘻嘻一笑,道:「真的不想嗎?」

    展凝兒臉生霞暈,避而不答,轉口問道:「事情都解決了?」

    葉小天搖頭道:「沒,剛開始……」

    葉小天把今天同邢階交涉的結果同展凝兒說了一遍,展凝兒擔心地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葉小天搖搖頭,道:「事關重大,我心中有些想法了,但還不夠成熟。而且這事兒也不好專斷,還需回到臥牛嶺。再作商議。」

    展凝兒乜視著他,酸溜溜地道:「回了臥牛與誰商議?韌針姐姐麼?」

    葉小天嘻皮笑臉地道:「我也可以與你商議呀,不如你我今夜促膝長談,好好商量個對策出來。」

    「去你的。少想花言巧語騙我!你想……哼,等你八抬大轎,娶我過了門再說。」說到這裡,展凝兒忽然臉色一變。

    葉小天納罕道:「怎麼?」

    展凝兒未及細想,脫口道:「此去一番周折。如果真的生出莫大事端,恐怕……你我今年婚期也要耽誤……」

    說到這裡,展凝兒才覺察失口,哪有女兒家這麼著急出嫁的,登時羞得面紅耳赤。

    葉小天想想果然不假,未聞達時娶媳婦兒就多災多難,如今貴為一方土司,還是坎坷重重,心中也是一嘆。但卻不好讓自己的黯然使凝兒更加難過,便涎著臉兒湊近了道:「反正你我已訂了婚約。不如今夜我就留下,我們做了真正夫妻吧。」

    說著嘟起嘴巴色眯眯地湊上去,展凝兒被他的蠢樣兒逗得「噗嗤」一笑,又好氣又好笑地推拒著,只因提防隔壁有耳,不敢高聲。卻不料葉小天得寸進尺,居然侵身壓來,凝兒情急,下意識地一抬腿……

    葉小天一聲悶吭,整個人就佝僂成了蝦子。展凝兒的膝蓋正撞在他的下體上。那話兒乃天下間至剛至強之物,任你如何三貞九烈,金蛋銀蛋原子彈都打不穿轟不破的女兒身,也能一舉攻陷。卻又是天下間至弱至柔之物,鞭梢一揚,它都承受不住。

    展凝兒可是練武的人,雖然沒有刻意用力,但力道本就比普通人強大的多,葉小天這一下栽倒。疼得臉都白了。展凝兒先還看他以為是裝的,仔細一看不禁著了慌,急忙撲上去叫道:「你怎麼樣啦?人家……人家真不是故意的,你沒事吧?」

    「我……我有事……」

    葉小天氣若游絲:「凝兒……」

    「嗯?」

    「對不住!你一過門兒,就得守活寡,我……我不行啦……」

    「混蛋!」展凝兒又氣又羞,雖知他被撞痛了是真的,但是聽他說話也知道,這番話肯定是玩笑,忍不住擰他一把,紅著臉兒看他,兩個人一時間都靜下來。

    樓下酒客請來的歌女還在唱歌:「又喜又羞,又喜又羞,冤家和俺睡在一頭,輕輕舒下手,解我的鴛鴦扣兒,委實害羞,委實害羞,事到期間不自由。勉強脫衣掌,半推還半就……」

    聽著這詞兒,不止葉小天心生旖念,展凝兒也是心中一蕩,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她知道,此時此間,暖昧難言,她與葉小天現在正是並肩兒躺著的,雙眸相對,呼吸與聞,如果她再不起身,恐怕今晚真要發生點兒什麼。

    展凝兒不似瑩瑩那般天真爛漫,被葉小天三言兩語就能哄上床,試那禁忌遊戲,也不似田妙雯三嫁四嫁的歷盡婚姻坎坷,身心早已成熟,與葉小天能水到渠成、落落大方地便做了新娘子。別看三女中她性情最是粗獷豪放,其實輪到這男女間事上,反而最為害羞。

    展凝兒慌忙坐起,欲待拒絕,又不想郎君失望,正自籌措說辭,就聽隔壁房間外又響起了田天祐隱約的聲音:「大人,大人睡下了嗎?大人!」

    展凝兒長吁一口氣,她從未如此歡喜聽到那個田天祐的聲音,葉小天聽了田天祐叫魂兒似的聲音,卻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人家不就是想跟自己媳婦兒一塊起床嗎,你這還有完沒完了。」

    葉小天起了身,撇著腿,惡狠狠地向隔壁房間走去,一邊走一邊想:「若你沒個正當理由,老子今夜就爆了你的後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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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6
發表於 2016-1-31 09:54:44 |只看該作者
第905章 應龍欲反


    照舊鎖了門,葉小天回到外間客廳,扯鬆了衣服,扮成一副睡眼惺忪狀打開房門,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田天祐,而是坐在輪椅上的田彬霏。葉小天一怔,田彬霏也來了,可見確有大事。

    葉小天往旁邊一讓,田文博推著輪椅走進來,田天祐隨在一旁。葉小天把他們讓到客廳坐下,問道:「什麼事?」

    田天祐神色微顯興奮:「天王派人傳訊來了,叫我等不必急著回去。」

    「不必急著回去?」葉小天下意識地看向田彬霏,田彬霏點點頭,證實了田天祐的話:「土司大人叫我們不必急歸,可趁此良機,偵伺巴蜀動靜。」

    「楊應龍一定是已經知道了寧夏孛拜以及日本侵犯朝鮮的事情。他覺得天時已至,要反了!」這是葉小天心頭浮起的第一個念頭。

    楊應龍的確是想反了,之前他還因為準備不夠充分,竭力自辯,希望能夠拖延時間,給他更多的時間準備。

    他接到朝廷由兵驛傳來的指令,命他到貴陽去接受勘問時,楊應龍反跡已露,哪敢自投羅網。得到他拒絕的消息,貴陽方面代朝廷答覆:「亦可去成都接受勘問。」

    這個備用方案一出,楊應龍不是想著如何再找理由推卻,而是怦然心動:對於一個被人告舉要造反的地方土官,朝廷為什麼如此客氣?這是朝廷的緩兵之計,還是朝廷擔心逼反了他?」

    楊應龍心頭狐疑不定,他一面敷衍著來使,一面派人打聽動靜,很快,孛拜造反於寧夏,日本侵朝,大明派兵支援朝鮮的消息接踵而來,楊應龍心動了:天賜良機啊!難怪朝廷這次表現的如此軟弱!

    楊應龍摩拳擦掌,若非要等葉小天從四川回來,以便配合他行動,他幾乎就要立即動手了。可這時候,朝廷又遣使送來了第三方案:「可著重慶知府,徑往播州勘問。」

    楊應龍性多疑,聞此消息不免又猶豫起來:「我不肯去貴陽,也不肯去成都。朝廷居然遣欽差大臣到我的地盤來問我的罪?這可不像是軟弱,倒似真的對何恩、宋世臣等人的告舉生疑,所以要求證一番。難道朝廷西北平叛,東北抗日,還有足夠的餘力來對付我?」

    究竟是此時反還是之後反?此時反,優處是外有兩方策應,劣處是準備尚不充足;之後反,優處是可以準備充足,劣處……劣處只是一種可能,就是在他準備期間,孛拜與日本雙雙落敗,朝廷可以騰出手來,全力討伐於他。

    兩種方案各有優劣,此時又是田雌鳳一錘定音:「天王,自古成大業者,莫不是應時應運而生;前有陳勝吳廣一群戍卒造反,劉邦便斬了白蛇;前有各路反王,李淵便舉了義旗;前有韓山童聚眾三千,朱元璋便起了義軍。

    試問他們哪一個起事時準備充足了?無論地盤、實力、兵馬,他們起事時都遜於天王十倍!如今有孛拜和日本兩面做亂,足以抵消天王準備尚不充足的劣勢,此時若還猶豫不決,那便是天予不取,反受其禍了。」

    楊應龍聽了田雌鳳一席話,終於下定決心。於是,對內號令各路人馬,進行著最後的準備,對朝廷,則上了一篇言辭懇切的自辯表,並願交納罰金兩萬兩,並自帶五千兵,前往朝鮮征伐倭寇,以報效朝廷,請求朝廷恩准。

    如此種種,都是為了繼續迷惑朝廷,與此同時,楊應龍又派人急赴四川,告訴葉小天等人,伺機偵察巴蜀動靜。這個不必急歸,只是相對於葉小天等人的正常行程,葉小天就算找足了理由,也不可能在四川久滯不歸的。

    如果葉小天比預計行程晚個十天半月的回去,他這邊正好準備妥當,至於臥牛嶺那邊如何動作,他可以先行制定計劃,等葉小天回來,按他的計劃執行便是了。反正東征石阡、銅仁兩府的主力是他的人,葉小天到時主要任務是策應,等他徹底控制了石阡、銅仁兩府,才會把臥牛嶺人馬趕出去替他做衝鋒陷陣的炮灰。

    葉小天聽了田天祐轉述的楊應龍信使的話,不由暗暗心驚。表面上他自然又是一副心驚肉跳的膽怯模樣,被田天祐、田彬霏鼓勵打氣了一番,等這幾人離開,葉小天連忙又像一隻耗子似的鑽進了展凝兒的房間。

    他們在房間計議了很久,之後又由田天祐為他打氣良久,展凝兒那邊已經熄燈睡了,卻未想到他又鑽了進來。展凝兒一身**,燈燭也不敢明亮,暗夜靜室之中,想到郎君猴急的模樣,羞窘之餘,卻又不免稍帶竊喜,正想著若是郎君再糾纏一番,便含羞帶怯地從了他,遂了他的心意。誰料葉小天摸到她的榻邊,卻是心急火燎地告訴了她一個令人震驚無比的消息:「楊應龍,要反了!」

    展凝兒急忙穿戴整齊,挑亮了燈燭,與他坐在燈下計議起來。二人這一番商量,又是多半個時辰,隨後葉小天鬼鬼祟祟地摸回了自己房間,而展凝兒則連夜打點行裝,離開了客棧。

    展凝兒摸黑去了一趟知府衙門,秘密求見了兵部侍郎邢階,將她從葉小天那兒得來的判斷如實對邢階說了一遍,邢階大驚失色,馬上交給展凝兒一道「火牌」,叫她連夜離開了重慶。

    大明官方頒發的通行證分為三種:符驗、勘合、火牌。其中火牌專為傳遞軍情文書之用,最為緊急。三種通行證裡面,也只有「火牌」,才不受時間和交通方式的限制,任何時間、以任何方式行動,沿途都得大開綠燈,不可片刻阻延,否則當場斬了你,持有火牌者亦無罪。

    展凝兒拿了火牌,自然是要連夜離開重慶,快馬趕去臥牛嶺,通知田妙雯應變。展凝兒這邊剛一走,邢階就命人去請王知府,王知府已經睡下,但兵部侍郎午夜急傳,也是不敢怠慢,馬上穿戴起來,趕來議事。

    二人急急就應變之策做了一番討論,便各自散去了。王知府回了自己書房,趕開小廝,親手研墨執筆,將事態變化詳細寫下,稟送正在松藩親自主持防禦的李化龍。

    邢侍郎這邊房中也是燈燭徹夜不熄,一封急奏寫罷,天色已經微明,他把密奏加了火漆封印,著人通過軍驛急傳京城,隨即便安排秘密離開重慶。本來他還打算過些日子再去貴陽,此刻卻是恨不得插翅飛去了。

    葉小天這邊早晨起來,卻是從容多了,因為他們暫時是不需要回去了。

    用過早餐,葉小天和田天祐、田彬霏等人又聚了一聚,便分頭行動了。田彬霏與田文博往官府裡去,他們已經接受過重慶知府代李總督所做的訊問,藉口打探處理結果,偵伺衙門中的動靜,從衙門裡的一些珠絲馬跡,是可以推斷出很多有用的情報的。

    而田天祐則走街串巷,從茶館酒肆、勾欄娼院瞭解情報。春江水暖鴨先知,別以為官方的消息可以滴水不漏,這些地方雖然是最容易傳謠的地方,但無風不起浪,其中也有大量有價值的情報。

    而葉小天所接受的使命,則是前往城郊,利用他和馬千乘的交情,窺探一些城郊屯駐的各路土兵的人數、從屬、裝備等情況。葉小天得以獨自執行此一任務,也意味著他已經徹底取得了楊應龍一派的信任,這種改變,從他親往海龍屯謁見楊應龍就開始了。

    城郊駐紮的土兵隊伍很多,人數從兩三百人到一兩千人不等,從屬關係混亂,再加上統統都是「游擊隊」,比不得朝廷正規軍,所以那營盤扎得亂七八糟,旗號打得五花八門。

    葉小天帶著幾個侍衛鑽來繞去好一通找,此時一些駐營土兵才剛剛起來,都日上兩竿了才生火造飯,葉小天在那烏煙瘴氣之地正尋找著石柱馬家,忽聽遠處有人打叫:「他娘的,這小子究竟是打哪兒鑽出來的,居然敢到這兒來吃『混宴』!」

    葉小天聞聲止步,循聲望去:這種地方居然也有吃『混宴』的?葉小天不能不由衷佩服,真想瞧瞧是哪位高人竟有如此本事。

    吃『混宴』,就是冒充身份,混吃混喝。這種混子哪兒都有,北京城裡也不少見,他們吃『混宴』最多的場合就是喜宴和喪宴,這種場合經常會有主辦宴席的人也不熟悉的人出現,很容易混雜其中,白吃一頓。

    不過,跑到營地裡吃『混宴』,這人也太有才了。這兒的土兵大多是同村同寨的人,彼此都認得。只有一些大土司派來的人馬,可能來自多個寨子,戰士之間不認識,才有可能混頓飯吃。

    不過,混「喜宴」和「喪宴」,人家發現了也不至於就把你怎麼樣,最多罵一頓、打一頓發洩一下憤怒,可這是兵營啊,全是血氣方剛的青壯,而且根本談不上什麼軍紀,真要被抓住,難保不被打死,這人得什麼膽子,饞到這個份兒上?再說,這些土兵吃的也不算豐盛吶。

    葉小天循聲一看,一看率人追趕的正是馬千乘,不由大喜,至於那吃「混宴」的,貓著腰、佝著背,抱頭掩面,狼狽不堪,眼看就要竄進一旁林中,遠處「呼」地飛出一根木棒,正打在他的後腰眼兒,那人「哎喲」一聲慘叫,就趴在了地上。

    「哈哈,秦姑娘,多謝啦!」馬千乘止步抱拳,向遠處擲出木棒的那人高聲致謝。那人一身白色短打,英姿勃勃,清麗絕俗,正是秦良玉。看她模樣,應該是正在帳前活動手腳,習練武藝,聽見這邊叫喊,便幫了個忙。

    秦良玉微微一笑,轉身便向自家營帳中走去,葉小天見了心道:「這還真是烈女怕郎纏吶,瞧這樣子,千乘的追求大有進展!」

    馬千乘謝了秦良玉,趕到那吃「混宴」的人面前,此時石柱司土兵已經先他一步趕到,正圍著那人拳打腳踢。葉小天走過去,笑吟吟地叫道:「馬老弟!」

    那個吃混宴的正佝僂著身子蹶著腚,一聲不吭地挨打,等著人家消氣兒。馬千乘趕過去,抬起腳來正要一腳踹在他的屁股上,忽聽有人招喚,扭頭一看,喜道:「哎呀!原來是葉兄,你怎麼來啦!」

    葉小天笑吟吟地道:「過兩天我就要回臥牛嶺啦,你我兄弟相識一場,自當前來探望。」

    那蝦子似的蜷在地上挨打的傢伙聽到葉小天這句話,冒著破相的危險抬頭看了看他,登時驚喜交加,悲呼一聲道:「葉大人,葉推官、葉老弟,救命啊!」

    葉小天聽人喚起自己從前官稱,低頭一瞧,不禁又驚又奇:「怎麼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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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7
發表於 2016-2-2 22:43:31 |只看該作者
第906章 步了楊天王、戴同知後塵的李經歷


  馬千乘一擡手,制止了寨中壯丁,詫異地看向葉小天。地上那人慌忙爬起,如見救星,搶到面前一把抓住葉小天,喜極而泣道:「看在一場兄弟份上,大人千萬救我!」

  馬千乘乾笑兩聲道:「葉兄真是……交友廣泛。小弟不知他是葉兄的朋友,得罪了,得罪了。」

  葉小天顧不得理會馬千乘在說什麼,只是驚訝地看著眼前這人,失聲道:「李兄,你……你不是在貴陽撫臺衙門當差麼,怎麼到了這裡,還……還這般狼狽?」

  眼前這人圓臉蛤口,正是因為鬥不過銅仁戴崇華,憤然奔走貴陽,成了撫臺衙門經歷官的李向榮李先生。李向榮慨然一嘆,道:「說來話長……」

  ……

  半隻燒雞,馬千乘昨兒晚上吃剩下的。

  李向榮狼吞虎嚥,幾乎要連那骨頭都嚼碎了,只見他甩開大口,稀哩呼嚕,皮肉進肚,骨碴兒吐出,風捲殘雲一般把那半隻燒雞吃了個乾乾淨淨,又吮了吮油漬漬的手指。

  葉小天遞過一隻水葫蘆,李向榮點點頭以示道謝,急急又灌了一葫蘆水下肚,打一個飽嗝兒,長嘆一聲道:「虎落平陽,龍困淺灘,今日方吃一口飽飯,嗝兒……」

  葉小天道:「李兄,你這究竟是怎麼啦?」

  馬千乘用兩根手指挾著一塊也不知道是哪位好漢遞過來的帶著汗臭與腳臭的手巾,李向榮忙不迭接過,擦了擦手,又抹了抹嘴巴,向馬千乘道一聲謝,這才對葉小天道:「哎!說來話長,可歸根究底,還不是為了一個情字!」

  葉小天動容道:「戴同知追去貴陽找你麻煩了?」

  說到這裡。葉小天暗暗著惱,這次回去,說不得要找到戴崇華,與他好好理論一番。這也欺人太甚了,睡了人家女人,把人趕出銅仁,還不罷休,定要窮追猛打麼。

  李向榮呆了一呆,搖頭道:「那姓戴的,我已久未見過。與他無甚關係。」

  葉小天奇怪了,道:「那是為什麼?」

  李向榮的目光變得深邃起來,他悵然望向遠方山影,沉默有頃,才用嘶啞的聲音黯然道:「人潮人海中,我看到了你,那樣迷人,那樣美麗,慢慢的相識慢慢的相知。我們相互喜歡恩愛纏綿,卻有人橫刀奪愛,千里追殺,說我們是通姦的一雙狗男女……」

  葉小天:「……」

  馬千乘奇道:「這位李兄。喜歡了什麼人?」

  李向榮向夢幻般的聲音道:「她,是蒼蘭長官司長官的二夫人,華容婀娜,氣若幽蘭。只因大婦排擠。避居貴陽黔靈山。那日午後,小雨,我在她家門前避雨。恰好她撐著傘兒,從院中出來,我們就此邂逅了……」

  葉小天:「……」

  馬千乘打斷他的話道:「結果,蒼蘭司長官發現了,於是千里追殺,你就逃到了這裡?」

  李向榮糾正道:「說對了一半,他千里追殺是不假,但我卻並非直接逃到了這裡,而是逃去了龍陽洞司,我有個本家親戚住在那裡。」

  「龍陽洞司?」

  馬千乘臉上露出有趣的笑容來,龍陽洞司不大,是個小土官的地盤。龍陽洞司正好歸屬他們石柱馬家管轄,馬千乘沒想到這個「情種」居然逃去了他們馬家,對他如今狼狽的情況就更好奇了。

  馬千乘道:「龍陽洞司麼?那你怎麼又逃到了這裡,好像三天沒吃飯似的,莫非你那親戚怕惹禍上身,不敢收留你?」

  李向榮道:「非也,我那親戚自然是收留我了,我在那裡住了大概半個月了。不過前幾日,那蒼蘭司長官也不知道怎麼打聽到我在龍陽洞有親戚,所以就寫信給龍陽洞的譚土司,詢問我的下落」

  馬千乘興緻勃勃地道:「結果譚彥相就讓你逃跑了?」

  李向榮道:「他怎會幫我?他不識字,找我幫他看信,我看了信,自然就逃了。」

  葉小天:「……」

  馬千乘奇道:「不對啊,老譚的確不識字,可我記得他身邊有個師爺的,怎麼要找你看信?」

  李向榮還未覺察到馬千乘話裡話外對龍陽洞的熟悉,便道:「這位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譚土司那個師爺自然是識字的,不過他不在龍陽洞。他們龍陽洞想脫離本來的大土官,要投靠萬縣土司,譚師爺替他去萬縣司商議歸籍之事去了。」

  「什麼?」馬千乘騰地一下跳了起來,勃然大怒:「譚彥相要脫離石柱馬家,投奔萬縣苟老泉?」

  李向榮一拍手掌,道:「對對對!他的本管大土司就是姓馬,現在他要離開馬家,投奔苟家。咦?這位小兄弟為何如此憤怒?」

  馬千乘怒氣衝衝地道:「我就是石柱馬家的!」

  李向榮目瞪口呆,馬千乘原地轉了兩個圈兒,惡狠狠道:「老譚啊老譚啊,你真是好樣的,那隻老苟許了你什麼好處,竟要脫離我馬家,投奔苟家!」

  葉小天:「……」

  馬千乘站定身子,殺氣騰騰地對葉小天道:「葉兄,實在對不住了,小弟要馬上回家一趟,恐怕不能陪你了。」

  葉小天起身道:「你馬家是奉調而來的,擅離職守,會不會犯了規矩?」

  馬千乘道:「無妨,徵調我司土兵時,我正在舅父家做客,這次領兵而來的人不是我,我要離開,自也無需千戶所恩準!」

  葉小天心中一動,想到一旦楊應龍謀反,四川這邊必然也得參戰平叛,官方軍隊這邊他自然是有聯繫的,而土兵這邊若也能搭上一條線,從土官這邊另有消息渠道,兩相映照,才能百分百掌握朝廷動向,他對官兵那邊可不是百分百的信任。

  想到這裡,葉小天頓作義憤填膺狀,對馬千乘道:「馬老弟,為兄要過幾天才回貴州。不如跟你回去一趟,萬一有什麼地方能夠幫得上忙,為兄也好施以援手。」

  馬千乘傲然道:「想我堂堂伏波將軍之後,石柱馬家少主……,葉兄同去也好,正好叫你瞧瞧兄弟我的手段!」

  馬千乘睥睨四方、一臉倨傲:「好男不跟女鬥,之前對上那秦姑娘時,瞧不出咱家手段,這回對上龍陽洞,叫你瞧瞧我的本事!」

  ※※※※※※※※※※※※※※※※※※※※※※※

  葉小天從馬千乘那兒離開。便急急回城,找回田天祐和田彬霏。田天祐一聽要去龍陽洞,頓時沉下臉來:「去那兒做什麼,我們留在重慶府探聽消息才重要。」

  葉小天吱吱唔唔地道:「啊……呃……,馬千乘誠心相邀,我實在不好拒絕。」

  田彬霏出面解圍道:「石柱馬家?與之交往,未必是壞事。天祐,你不覺得嗎?」

  田天祐聽田彬霏一說,忽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神氣漸漸緩和下來,輕輕點頭道:「嗯!不錯,不過……」

  田彬霏道:「不如這樣,你與葉大人去石柱。我留在重慶繼續蒐集情報。」

  田天祐聽田彬霏一說,本能地就覺得留在重慶的作用更大,馬上道:「不,你陪葉土司去石柱吧。我留在重慶。」

  此時田天祐對一直以來逆來順受的葉小天已經不再存有戒備心,看了一眼田文博道:「你與我留在重慶!」

  等田天祐和田文博雙雙離去後,葉小天馬上問道:「田兄方才說。與石柱馬家有所來往,未必是壞事。天祐立即有所了悟的樣子,這是怎麼回事兒?」

  田彬霏微微一笑,道:「路上我再與你細說!」

  馬千乘聽說龍陽洞要脫離石柱,當真是歸心似箭,葉小天這裡既要與他同往,也不好耽擱太久,與田天祐等人計議定了,便立即分頭行事,由葉小天帶著冬長老和田彬霏出了城。

  馬千乘那裡早已準備停當,一見葉小天趕來,馬上就要回石柱。從自家營盤出來,經過秦家寨的駐地時,馬千乘忽然勒住馬匹,朝著秦家寨的方向大聲呼喊道:「秦姑娘~~~」

  馬千乘這一聲吼,附近所有營地頓時一片安靜,在這全是爺們兒的所在,聽見有人喊姑娘,誰還不注意聽著,何況這幾天功夫,大家也都知道這裡有個秦家寨,秦家主持其事的人是位年輕俊俏的女子。

  馬千乘雙手攏著喇叭,對著秦家寨大聲呼喊:「秦姑娘,我馬千乘是真心愛你的!我家裡出了點兒變故,必須得回去一趟,不能與你並肩作戰了!不過你放心,我回頭就去你家提親。」

  秦家寨營地裡正在梅花樁上站樁的十幾個壯丁「卟嗵嗵」地摔了一地,秦良玉正在自家營地裡與大哥秦邦屏較量武藝,聽到這裡手下一亂,那槍頭不穩了,嗖地一下就把大哥束髮的絲帶挑開了來,嚇得秦邦屏抱頭鼠竄:「妹妹,你別來真的啊!」

  秦良玉把槍往地上重重一頓,大發嬌嗔:「這個混帳東西,吃錯藥了嗎?原來鬥得死去活來,突然就轉了性兒……,誰要嫁你啦!這就一廂情願地要提親了。」

  嘴裡這麼說著,俏臉兒卻不由得紅了。這位大姑娘,還真沒遇見過敢這麼厚著臉皮、大著膽子狂熱追求她的男人,在這樣的場合當眾表白,更是從未有過的經歷,要說那芳心之中沒有一點漣漪,又怎麼可能。

  李向榮已經換了一身儒士裝,隨在葉小天身邊,聽到馬千乘這番表白,點點頭道:「原來馬兄弟也是一個情種兒」。唏噓間大有英雄相惜之感,葉小天乜著他道:「人家可沒勾搭有夫之婦!」

  李向榮正色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哪有什麼道理可講。」

  葉小天道:「李兄,如果你以後要跟著我幹,戴同知這個毛病,你一定要改。不然……」

  李向榮道:「不然怎樣?」

  葉小天道:「我不打你,我不罵你,我會閹了你!去了那截臊根,叫你少惹是非!」

  李向榮大驚失色,仔細想了一想,鄭重點頭道:「我知道了!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棲,沒有什麼道理可講,但有夫之婦沾不得,因為被人捉姦時,同樣沒有道理可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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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8
發表於 2016-2-2 22:44:16 |只看該作者
第907章 石柱覃氏

  
  山道上一行人馬緩緩而行,中間還有一輛車子。
  
  馬千乘雖歸心似箭,但返鄉的路走的卻並不快。因為由此往石柱去,當天是到不了的,再好的馬也不可能用衝鋒的速度前行,所以小步輕馳是最惜馬力的做法,也最持久。
  
  如此一來,由兩匹馬拉著的車子速度倒也不比乘馬者慢。既然有車可坐,葉小天便也籍口馬術不夠精湛,兩胯磨得生疼而避到車上去了,為此還受到了馬千乘的嘲笑:「這等馬術,羞煞人也。你可是括蒼太守、折衝將軍之後……」
  
  馬車走在顛簸的山道上,崎嶇的道路顛得車子有種跳躍般的感覺,起伏不是很大,因為車子是最高明的匠工打造,減震效果奇好,但是因為路況不好,卻也絕不平穩。
  
  車轎兩側的藍絨布簾兒不斷地抖動著,葉小天掀開窗簾,望瞭望層巒疊嶂的遠山,回首望向田彬霏。田彬霏殘缺了雙腿,在車上坐得不如葉小天平穩,所以他的右手一直扶著廂壁旁的扶手。
  
  葉小天道:「播州楊氏與石柱馬氏之間,莫非還有什麼前緣舊故?」
  
  葉小天接續的是他們在重慶城裡的那個話題,田彬霏想了想,道:「這事兒,說來簡單,卻也並不簡單。你應該聽說過,楊應龍好人婦吧?」葉小天當然知道,遙遙就是楊應龍風流孽緣的結果。
  
  田彬霏道:「播州近巴蜀,故而楊應龍與四川方面走動的一直很密切。多年以前,當時的四川布政使過大壽,楊應龍親攜重禮與掌印夫人張氏前往成都賀壽,壽宴上偶遇石柱土司馬斗斛和他的掌印夫人覃氏。
  
  覃氏十三歲嫁于馬斗斛,當時不過十八九歲,楊應龍一見難忘。只可惜他雖有無數風流手段,想要接近一位土司的妻子卻也不容易。於是,楊應龍想了一計,撮合自己的妻子張氏與覃氏結拜為義姓姐妹。」
  
  葉小天心想:「靖州楊氏是播州楊氏旁支。楊應龍這位貴客到靖州楊氏家裡做客,那是上賓,住在內宅,要接近楊霖的美妾便機會多多。可覃氏是一位異姓土司的妻子。除此之外,還真沒別的好辦法了。」
  
  田彬霏道:「有了這層關係,雙方自然就親密多了。返回播州不久,張氏生日臨近,楊應龍便以妻子的名義向石柱馬家下了請柬。邀請覃氏到播州,參加義姐的壽宴。
  
  馬斗斛因楊應龍勢大,也是有心親近,歡天喜地的就把妻子送去了播州,呵呵……,楊應龍的風姿相貌,你是知道的,只要他有心下手,能逃出他掌心的女人著實不多。」
  
  葉小天忍不住道:「你是說……,難不成這覃氏夫人竟給馬土司戴了一頂綠帽子?」
  
  葉小天說著。忍不住就想掀開窗簾看看外面的馬千乘,也不知這馬千乘知不知曉此事,不過瞧他那樣子,應該是不知道的。這種事,哪怕外邊早已傳得盡人皆知,當事人卻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諒也沒人蠢到跑去馬千乘面前:「嗨!馬老弟,你知道嗎?你娘偷人,跟播州楊應龍,倆人兒可不清不白的……」
  
  田彬霏道:「覃氏在播州住了一個多月。她與楊應龍有染的傳言便不脛而走。照理說,這事兒是沒人會跟馬斗斛講的,尷尬的很,說出來很可能裡外不是人。但……馬斗斛居然知道了。」
  
  葉小天心中驀然一動,田彬霏沒理由多加這句廢話,這點人情世故他也懂得。這得多好的交情才肯跑去告訴當事人「大哥,你傻啊,嫂子給戴了一頂綠帽子你知道不?」可田彬霏為何刻意強調其事?
  
  葉小天轉念一想,脫口說道:「莫非……是田雌鳳洩露的?」
  
  田彬霏臉上露出一絲神秘的微笑:「這件事。知道真相的不多。但當時,我正派人盯著田雌鳳,因為她是田家的人,我希望找機會說服她為田家效力,所以才知道此事。」
  
  葉小天思忖了一下,緩緩道:「十多年前……,田雌鳳嫁給楊應龍應該也沒多久,剛剛得寵。這時楊應龍卻又看上了覃氏,兩人戀姦情熱,勢必冷落了她。」
  
  田彬霏道:「不錯,她想趕走情敵,所以悄悄把這消息透漏給了馬斗斛,當然,她不會暴露自己的身份。馬斗斛得知之後,又驚又怒,立即叫人把妻子接了回來。可惜……」
  
  葉小天會意,道:「可惜,他心中再如何懷疑,卻也沒有憑據。」
  
  田彬霏道:「不錯!而且這覃氏也是甚有手腕心機的一個女人,回來委委屈屈一哭一鬧,說自己奔波往返的,都是為了幫丈夫拉近和播州楊氏的關係,反弄得馬斗斛不知所措了。」
  
  田彬霏歎了口氣道:「可這種事,既然無法確定,男人總是寧可信其有,不肯信其無的。」
  
  葉小天想起了花晴風對他和蘇雅夫人的懷疑,心有戚戚焉地點了點頭。
  
  田彬霏道:「尤其是……回來不久,覃氏竟然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更糟的是,這個孩子才九個多月就生產了。」
  
  葉小天驚道:「馬千乘?」
  
  田彬霏搖頭道:「馬千乘那時已經出生了,是他的弟弟,馬千駟。」
  
  葉小天沒來由地鬆了口氣,他對馬千乘感覺很好,雖然不比華雲飛、羅大亨那樣的兄弟,卻也不願他有血緣上的污點。
  
  田彬霏道:「這一來,馬斗斛心裡那根刺就發了芽,和播州楊氏的關係日漸惡劣。而覃氏暗地裡應該也沒少埋怨楊應龍,楊應龍不知出於何種考慮,居然認了馬千駟為他的義子,並且把他和田雌鳳所生的一個女兒,定了娃娃親許配給了馬千駟。」
  
  葉小天道:「嗯!如果馬千駟真的是楊應龍的骨肉,楊應龍不會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她的異母哥哥,如此一來,足以打消馬斗斛的疑心了。」
  
  「或許吧……」田彬霏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葉小天道:「怎麼?」
  
  楊應龍道:「田雌鳳許給馬家的這個女兒是老三,她的生辰與二姐只差十一個月。」
  
  葉小天先是有些不解,仔細品味一番:相差十一個月,也就是說,她二姐剛出生。還沒出滿月,她母親田雌鳳便又懷上了老三。這種事當然也並非沒有可能,但楊應龍缺女人麼?至於那麼迫不及待地睡一個產婦?這事兒……」
  
  兩人相互看看,一切盡在不言之中。只是無法宣之於口。畢竟,這個可能還是有的,既然沒有證據,胡亂猜疑未免太不厚道。
  
  田彬霏道:「現如今的情形是,播州楊氏與石柱馬氏是姻親。但馬斗斛當初答應與楊家結親。很可能只是為了看對方是不是真的肯答應,從而釋去心中疑惑。可惜直到現在,他也無法確定,所以馬家和楊家的關係並不好。」
  
  葉小天點點頭,對於石柱馬家和播州楊家的複雜關係有了一個明確的瞭解。葉小天心想:「幸好我從未對馬千乘說過此來重慶的原因,否則馬家知道我是為楊應龍做證而來,知道我與楊應龍關係密切,恐怕馬家老頭子未必歡迎我這個不速之客了。」
  
  ※※※※※※※※※※※※※※※※※※※※※※※※※※
  
  古柱東接利川,南連彭水,西臨豐都。北接萬州。龍陽洞司就是毗鄰萬州,所以才有可能與萬州土司接洽,試圖脫離石柱,編籍入萬州。
  
  馬千乘帶著葉小天等人匆匆趕到石柱土司大宅,急匆匆往裡就走。這石柱土司府是鱗次櫛比的一幢幢土家風格的建築,雖然不似中原官衙,但是從那宏偉的建築,還是叫人一眼就看得出,這絕非普通大富人家,必得有權有勢的人家。才有這樣的氣派。
  
  「你這個臭小子,聽說你去你舅舅沒幾天,就讓你舅舅的鹽井出產賠得一塌糊塗?」
  
  馬千乘邁步進了大屋中廳,未及說話。一個中年大漢便劈面問道。這大漢一身土家常服,身材魁梧,頜下一部虯髯,一雙眼睛既大且亮,顯得極具氣勢。
  
  馬千乘略顯尷尬,急忙岔開這個難堪的話題:「爹。我有急事……」
  
  那中年大漢的目光已經落在葉小天身上:「這位是……」
  
  從這兩人的問答,葉小天就已知道,這大漢就是馬千乘的父親石柱宣撫使馬斗斛,而且此人性格很是強勢。
  
  葉小天急忙上前一步,拱手道:「伯父好,在下葉小天,千乘的朋友。貴陽銅仁臥牛長官司長官。」
  
  武職土司有指揮使司、宣慰使司、宣撫使司、安撫使司、招討使司及長官司六種。葉小天居其末,石柱土司則居第三等,莫不如執晚輩子侄禮,要不然就得以下屬見上官的禮儀參見了。
  
  馬斗斛聽他自報身份,神色便是一霽。不管怎麼說,人家都是一方勢力的代表,不能無禮怠慢了。馬斗斛便道:「原來是葉大人,失禮失禮,快請坐。來人啊,上茶!」
  
  馬千乘撓了撓頭,忍不住又沖上前道:「爹,我有急事!」
  
  馬斗斛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你能有什麼正經事?火燒屁股似的,身為少土司,你必須得有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沉穩。」
  
  馬千乘急道:「爹啊!龍陽洞的譚彥相要脫離咱們馬家,投奔萬州土司了!」
  
  「什麼?」
  
  一邊訓著兒子,一邊端起茶杯,翹起二郎腿的馬斗斛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因為動作太急,茶水溢出燙了手指,馬斗斛更加憤怒,一杯茶「砰」地一聲摔到了地上。
  
  那茶杯摔的粉碎也就罷了,只是要摔杯就得先揚杯,這杯一揚,可就不是三滴兩滴的沸水濺到手上,是以燙得馬斗斛摔了杯後便連連甩手,借那風涼降低痛楚。
  
  葉小天看的目瞪口呆,這位馬前輩,性子也暴烈了吧。就在這時,就聽側廂有人說道:「斗斛,你又胡亂發什麼脾氣?」
  
  隨著聲音,一個美人兒款款而入,葉小天一見這婦人登時眼前一亮。聽這語氣他就知道必是馬家的當家掌印覃氏夫人,路上聽田彬霏一說,他就在好奇這婦人究竟什麼模樣。
  
  楊應龍的眼光和品味勿庸質疑,但是被他得手之後,還能為了不讓美人幽怨,乾脆嫁個女兒過去幫她解圍,這就不同尋常了。如今一看果不其然,看一眼就叫他想起床的女人,這還是頭一個,所謂禍水,莫過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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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發表於 2016-2-2 22:45:01 |只看該作者
第908章 鶚心鸝舌


    馬斗斛聽到妻子聲音,臉上怒氣稍緩,回首見她姍姍走來,開口說道:「夫人,千乘說,龍陽洞的譚彥相要投奔萬州去了。我豈能不惱!」

    那美婦微笑道:「你呀,天生一副火爆脾氣,具體如何還不曉得,怎麼就大發雷霆了。總要先弄清楚來龍去脈才好。」

    葉小天一旁看著,見這覃氏體態婀娜,身段風流,可那都是骨子裡透出來的韻味,要說穿著,卻平常的很了。

    她穿著一件普通的褙子,樣式並不鮮麗奢華,當然,這只是葉小天的看法,在田彬霏這樣出身豪門、自幼就培養出了相應眼界的公子眼中,卻看得出這衣裳質料的珍貴,樸素的只是它的顏色和款式罷了。

    這衣裳裁剪的甚是合體,於是那水一般流暢動人的身體曲線便完美地呈現出來。一張清水臉蛋兒並未施脂粉,卻瑩潤嫩白吹彈得破。黑亮潤澤的桃心髻上插了一支碧玉釵,耳輪上兩粒小珍珠,余此之外再無其它裝飾,卻叫人覺得恰到好處。

    因為,這珠寶首飾在有些美人兒身上是裝飾的愈多愈增美豔,而在她的身上,哪怕再多一樣,都不免有喧賓奪主的感覺。唯有如此,才最能突出她的風情韻味。

    她,並非絕美,在葉小天看來,她的五官眉眼,若仔細品評一番,不要說比夏瑩瑩、田妙雯,就連哚妮都要勝她三分。可是,你怎麼看,從什麼角度看,都能感覺得到她的媚!

    那眉、那眼、那唇……,哪怕是側看那頎長優雅的頸項,削肩優美的曲線,或者她走動間胯部運動牽起衣裳的絲絲曲線,都像有人拿著一支鵝毛,輕輕地撩撥在你的心裡。

    還有她的皮膚,當真是嫩白光滑,不見一絲皺紋,馬千乘已經十八九歲,她是馬千乘的親生母親,可你要是不知道她的身份,說她是馬千乘的親姐姐,只怕別人也相信無疑,因為她實在是顯得太年輕了,恰如二十許人。

    葉小天心道:「難怪馬土司聽說了她與楊應龍的風流韻事,卻不捨得殺她,只被她花言巧語一番,便半信半疑,放棄追究。而楊應龍,一向萬花叢中過,事後了無痕」,就似那遙遙的母親,得手之後便不聞不問了,卻能為了她的處境著想,用自己的女兒與馬家聯姻,以此打消馬土司對她的猜疑。這等女子,當真是天生尤物。」

    覃氏安撫了丈夫,又轉向兒子馬千乘,道:「千乘,事情究竟如何,你說個清楚。」

    馬千乘氣呼呼地道:「母親,龍陽洞的老譚,要反了咱們老馬家。」

    覃氏露出些許無奈,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氣地白了他一眼,道:「譚彥相如何要反了咱們馬家,有些什麼舉動?可有確鑿證據?」

    馬千乘呆了一呆,求助似地看向葉小天,葉小天暗暗搖頭,扭頭去找李向榮。

    李向榮……

    李經歷一雙細長的眼睛此刻眯得彷彿更細了,但那細細的縫隙中卻有精光流轉,他站在那兒,腳下不丁不八,姿態舒適馳緩,臉上平靜從容,可任誰都看得出,他全身上下唯一在動的就是眼睛,而他的眼睛正像一雙刮骨的刀,在人家覃氏夫人身上刮來刮去。

    乍一見覃氏夫人,葉小天也不禁驚於她特殊的魅力,但絕不至於像李經歷一般的著迷。這位李經歷,自打戴同知給他扣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彷彿突然開了竅,變成色中餓鬼了。

    葉小天有些好笑,也怕馬土司看見,不悅於他們這些客人,連忙上前一步,恰好擋住李經歷的眼神,伸手一拍他的肩膀,道:「李兄,此事你最清楚不過,快說與土司大人和掌印夫人知道。」

    葉小天這一刻,拍的大力了點兒,李經歷受他一拍,一下子清醒過來,趕緊收斂難看的色相,心中也是暗驚:「這娘們兒,叫人只瞧一眼,馬上想到的就是一親芳澤,就是把她拖上床去,這也太邪乎了。」

    李經歷定一定神,便把他在龍陽洞的經歷說了出來。他那本家親戚在龍陽洞司是個吏目,所以對寨中具備一定的勢力,收留個親戚對這消息閉塞、交通不便,幾無外人往來的山寨來說,也只有他這樣的身份才容易。也只有他這樣的身份,才可能參與寨中事務,得知寨子打算轉投萬州的消息。

    李經歷把他知道的情形都說了出來,馬土司和覃夫人越聽臉色越是凝重,李經歷聽過些事情,但大都是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馬土司和覃夫人卻是知道的,那畢竟是馬氏治下一方領土。

    唯其如此,二人印證了李經歷這番話,才更加明白,他說的確是實言。等李經歷說完,馬土司憤怒地咆哮道:「我馬氏祖訓:『土不出境』!祖宗留下的江山豈容分裂!老譚竟欲背叛,他不仁,就休要怪我不義了,來人啊……」

    「斗斛!」

    覃夫人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她這丈夫,就像一個炮仗,一點就著,實在沒點深沉。覃夫人制止了馬土司,轉向李經歷,含笑問道:「足下離開龍陽洞的時候,他們可知足下是逃走了?」

    被覃夫人走近了說話,雖然並不是特別的近,不至於呼吸與聞,李經歷卻似感覺到了那呵氣如蘭,連忙退了一步,道:「應該沒有。我替譚土司看信,見那信上寫的就是問我下落,驚駭之下連忙胡編了一通言辭搪塞。之後回到親戚家裡,就對他說,忽然想起要去湖廣拜訪一位至親,謝絕挽留,急急離開了。」

    他那一退,大概是生怕唐突了佳人,離得近了他那抑制不住的粗重呼吸會把這尤物吹跑了似的。可要這女人當真是屬於他的,只怕他會榨淨了骨中最後一絲氣力,也要全部發洩在這美人兒身上,鞠躬「精」萃,死而後已。

    覃夫人目光一凝,道:「既然李先生走得如此從容,何以到了重慶府,卻……那般狼狽?」

    李經歷老臉一紅,訕然道:「咳!道路不靖,路遇一個樵夫,瞧我只有一人,那樵夫便臨時扮了一回截道的山賊,把我身上的值錢之物盡皆搜刮了去。」

    「原來如此……」覃夫人恍然地點點頭,款款走回馬斗斛身旁,馬斗斛道:「夫人,如何?現在確定譚彥相圖謀不軌了吧?千乘,你立即點起兵馬……」

    「斗斛,急也不急於這一刻!」

    覃夫人好看的黛眉微蹙,對馬土司道:「按李先生所言,現在龍陽洞有可能等回了師爺,看明白了那封信,也就知道了李先生逃跑的真相。如此一來,他們也就有可能防著機密已經洩露。

    但是,還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迄今不知李先生離開的真相,也不知道李先生清楚他們想脫離我馬家的秘密,畢竟這是李先生的親戚私下說與李先生知道的,諒來他也不會告訴譚彥相,說他曾經對李先生洩露過。」

    馬斗斛皺起眉道:「夫人你繞來繞去的,究竟在說什麼?」

    覃夫人嫵媚地一笑,道:「如果他還不清楚消息已經洩露,那麼我們或許可以來個出其不意。」

    葉小天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覃夫人的用意,與田彬霏對視一眼,心中暗道:「這個女人,不簡單!」

    覃夫人道:「依妾身之見,我們可以讓千乘帶少量人馬去龍陽洞。你也曉得,龍陽洞依山而建,易守難攻。如果強攻,勢必傷亡慘重。而帶少量人馬,以巡視為由上山,譚彥相必無防備。」

    馬斗斛雖然性子急,卻也不是毫無心機,聽到這裡若有所悟,道:「說下去。」

    覃夫人道:「與此同時,咱們另派千駟率大軍隱蔽其後,等千乘進了龍陽洞,驟起發難,能殺了譚彥相最好。即便不能,只要立即發動,控制上山路徑,放出煙火訊號,再由千駟率兵上山,亦可以最小代價,拿下龍陽洞!如果譚彥相已有戒備,必不肯相見,那時千乘千駟兩兄弟再合兵一處,強行攻打!」

    馬斗斛大喜,擊掌道:「妙啊!夫人妙計。千乘,你看怎麼樣?」

    馬千乘興奮地道:「母親妙計!孩兒覺得,這麼做極好!」

    馬斗斛哈哈大笑,長身而起,道:「那就這麼做,來人吶,立即調集本寨丁勇!千駟呢,快去叫千駟來!」

    馬斗斛與馬千乘父子倆都是風風火火的性子,立即便調兵遣將,也不避著葉小天等人,那牛號角嗚嗚地吹響,不一會兒馬家大院兒裡那片既可充當校場也可充當跑馬場的寬闊場地裡便有許多土兵自帶武器、乾糧,匆匆趕來聽命。

    這土兵不比朝廷兵馬,常備役,朝廷提供一應武器、甲冑、輜重,他們平時為民,戰時為兵,包括武器、甲冑、糧食、馬匹、藥物,全都是要自備的。

    葉小天一行客人站在大院兒邊上,眼看著馬家雷厲風行的舉動,葉小天忍不住對田彬霏道:「這位覃夫人,倒真是不同尋常。片刻功夫,就能想得出如此妙計。」

    田彬霏淡淡地道:「計策倒是不錯。不過,你有沒有發現……,覃夫人不愛長子,獨寵幼子。」

    葉小天怔了怔,道:「什麼?」

    田彬霏道:「如果你有兩個兒子,會不會如此安排?」

    葉小天脫口就想說:「若龍陽洞易守難攻,這無疑是最妥當的方案吶!」但他想了一想,突然住口。如果,譚彥相狡詐一些,明明有了戒備,卻故意放馬千乘上山呢?你想著出其不意,人家何嘗不可以猝下毒手?

    而……那位覃夫人,貌似根本沒有想過這種可能,根本沒想過這是把她的長子置於生死之地。但她的次子馬千駟卻是率大軍在外接應的,馬千乘若得了手,他就可以揮軍掩殺,馬千乘若是失敗,他也沒有性命之險。

    只要打仗,就有凶險,可覃夫人自始至終都沒有絲毫猶豫,全然不曾擔心過這是把兒子送進死地,這是一個母親該有的心態麼?

    葉小天不由自主地向那位覃夫人望去,校場前方有一個半尺高的土台,覃夫人正站在土台一角,幫她的二兒子馬千駟披掛著甲冑。馬千駟昂藏七尺,面如美玉,比他大哥還要英俊三分。看覃夫人幫兒子繫著絆甲絲絛,臉色關切,正低低絮語,殷殷囑咐,這才是一個母親該有的表現。但,即將蹈於死地的明明是馬千乘啊!

    葉小天又轉眼看向馬千乘,馬千乘和父親馬斗斛振臂握拳,正像一個鬥士似的走在土兵們中間鼓舞著士氣,對於帶兵出征,衝鋒陷陣,父子倆似乎都有些狂熱的心態。

    葉小天無語了:「這對父子,還真是兩個沒心機的大老粗……」

    田彬霏目光閃爍,忽然對葉小天道:「石柱馬家是巴蜀一帶極有實力的大土司!由於馬氏馭領的是畢茲卡(土家族),在各地畢茲卡土司中,更是舉足輕重,一呼百應。而銅仁、石阡兩地,可有大量畢茲卡……」

    田彬霏點到即止,葉小天聞弦音而知雅意,不禁微微點頭:馬千乘這個愣頭青,他是一定要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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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6 18:48:51 |只看該作者
第909章 龍陽峒


    「龍陽峒土司的寨子位於山上,山下也有他們的土民村落,不過寨中有權勢的頭人,大都住在山上。看一那座寨子甚是險要」

    李經歷騎在馬上,一邊走一邊向葉小天解釋著:「那座寨了叫魚木寨,寨樓突兀於萬山之中,兩邊一色的懸崖峭壁,中間只有一道狹窄的寨門」

    葉小天聽出了問題的關鍵所在,打斷他的話問道:「那麼是不是只要他們守住了那道寨門,山下人馬再多,輕易也攻不上山去?」

    李經歷皺著眉頭仔細想了想,道:「除非用大砲轟,又或者用人命往上堆,把山上的守軍都耗光,否則的話,只需要十個人,就能守得住寨子,根本攻不下來。」

    葉小天聽到這裡也不禁皺起了眉頭,譚彥相既然已有脫離石柱司的打算,不管馬千乘此來是打著什麼幌子,恐怕他都不會沒有絲毫戒心。就算他相信石柱馬家並不知道他的陰謀,肯放馬千乘上山,那山門處又豈能沒有人扼守?如果馬千乘上了山,這寨門一關,內外不通,到時候

    葉小天放緩了度,等田彬霏的車子到了近前,葉小天便上了車,兩個人低低商量了一陣,葉小天便重新下車上馬,快向前趕去。

    葉小天一行人也跟著馬千乘來了,本來馬土司是想邀請他們在石柱做客的,不過葉小天無法坐視馬千乘涉險,便要求跟來龍陽峒。馬斗斛對懲治不聽話的譚彥相似乎滿懷信心,也有意在這位貴州土司面前炫耀一下他石柱司的武力,所以便答應了。

    馬千乘一身披掛,銀盔銀甲,看起來煞是威風。當然,那盔與甲都只是塗了銀漆的皮革,否則那麼重的一副盔甲,還上什麼山,它更適宜在平原上衝鋒陷陣。

    「千乘。據說龍陽峒的山寨地勢甚為險要,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葉小天提馬追上馬千乘,開門見山地道。

    馬千乘傲然道:「天下沒有攻不破的堡壘!什麼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話是那麼說,不過只是難打些罷了。」

    葉小天道:「正是如此,所以,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拿下龍陽峒。又何必讓你馬家的勇士們前去送死呢?如果折損太重的話,未免得不償失!」

    馬千乘正色道:「祖宗遺訓:『土不出境』,讓人割裂寸土,都是我們子孫無能不肖,是對不起祖宗!所以即便死再多人,這場仗也得打,而且必須打贏!」

    葉小天耐心地說服這個愣頭青:「馬老弟,我的意思不是不打,可是如果能以最小的代價來攻佔龍陽峒,那又何必強攻呢?呵呵。自古名將,可都不是一介匹夫,哪怕是萬人敵的猛將,能夠智取時也不會過分倚仗武勇的。」

    這句話果然很對馬千乘的胃口,一向以古之名將尤其是乃祖馬伏波為偶像的這位中二少年馬千乘立即響應起來:「不錯!所以我才要和二弟分開行動,我去誑開山寨,與二弟裡應外合,一舉拿下譚彥相,如此可以最小的代價智取魚木寨。」

    葉小天耐著性子道:「千乘,我聽李經歷講。那魚木寨,上山的路只有一條,兩側儘是峭壁懸崖,即便你上了山。萬一不能突然拿住譚彥相,只要被他扼守住山門,那時內外隔絕,等你二弟攻上山,只怕你已一命嗚呼了!」

    馬千乘睥睨四方,豪氣干云地道:「大丈夫馬革裹尸。尋常事耳!戰場廝殺,哪有不死人的!」

    噫!這話說的太對了,葉小天竟無言以對。

    葉小天苦笑兩聲,才道:「理兒固然是這個理兒,但是你要知道,你此去是懲誡譚彥相的,結果不但你要死在他的手上,你二弟率兵硬攻,十成人馬也要折損個五七成,縱然勝了也是慘勝。

    如果能有更好的辦法,甚至兵不血刃地奪取魚木寨,豈不更好?如此一來,你便可以一戰成名,任誰聽了,也不免要翹起大指,讚一句:『果然不愧為馬伏波的後人!』」

    這話馬千乘愛聽,果然是投其所好,說服起來就容易。馬千乘登時兩眼一亮,道:「葉兄這意思,你有比我娘親所想更好的主意麼?」

    葉小天心道:「你娘親那主意很好麼?她可是完全把你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葉小天傍著馬千乘,一路走一路說起自己的主意,馬千乘聽得連連點頭,等葉小天說完,他又仔細思量一陣,覺得這個法子確實更好,不禁興奮地道:「妙!此計果然比我娘想出來的主意更妙!如果我能如此這般拿下龍陽峒,必然名揚四方啊,哇哈哈哈」

    馬千乘狂笑完了撥馬就走,葉小天訝然道:「你往哪裡去?」

    馬千乘頭也不地向後方衝去,說道:「我去說與二弟知道,叫他依計行事。」

    葉小天佇馬路旁,望著風風火火而去的馬千乘連連搖頭。田彬霏的車子駛過來,在他身邊停下,微笑道:「如此性情,或者不會成為一個好土司,但一定會成為一個好朋友!」

    葉小天想了一想,微微點頭。

    石柱馬家的土司府邸雖非中原建築式樣,不過各功能區域倒也一樣分明:土司祠堂土司衙門練兵場大夫第等等。

    衙門大門外有一對石鼓,一對楹聯,楹聯上書「守斯土利斯民石柱同黎庶誰非赤子;辟其疆利其賦三百里區域盡隸王封」。大門之後是儀門只有州官府級以上頭面人物來督察巡視時才打開平時都走兩邊。

    儀門後面是大院左邊為兵房右邊為牢房兵房只是看守犯人和保衛衙署的士兵才住的地方。牢房則也功能齊全,既有輕重之分,也有男女之別。

    正堂就是土司問案司法的地方,馬斗斛剛剛升了堂,審理了一起私掘鉛礦的案件。他問案子倒也簡單,根本沒有朝廷那一段相對嚴謹的審理程序,是非對錯、用何刑罰,都在土司老爺一念之間。

    石柱有鉛礦,石柱司負責開採,每年上繳朝廷五千一百三十斤。額外的鉛則屬於石柱司自有。這也是四川與貴州的區別之一,這裡的土司雖然享有相當大的特權,但是朝廷的統治力在這裡貫徹的也相對更徹底。

    貴州那邊的土司想讓他們按年納稅那是很困難的,而在四川這邊則已成為常態。所以。四川這邊徵調土兵做戰、土司繳納稅賦都是常態,而貴州那邊的土官們還基本保留著漢唐以來的絕對自主權,堪稱國中之國,這也是鷹黨把貴州做為改土歸流的重點的原因。

    石柱司開採冶煉鉛礦的手段很落後,每年出產的鉛並不多。上繳朝廷之後所餘有限,而這又是石柱司的重要財源之一,所以對於鉛礦的保護,馬斗斛一向很重視,這也就難怪他對盜採者非常惱火了。

    可是儘管嚴厲打擊,但盜採利潤太大,依舊有人鋌而走險。今日這伙盜採者,馬斗斛判了他們「紅鞋子」之刑。與貴州那邊的土司喜歡使用把人丟進石灰坑燒死的酷刑不同,這邊的土司喜歡用「紅鞋子」。

    一雙鐵鞋穿在犯人腳上,底下是燒紅的鐵板。讓犯人在痛苦中蹦蹦跳跳地掙扎,直至痛苦不堪地跌倒,整個人活活痛死或炙死,和炮烙有異曲同工之妙。

    馬斗斛處理完了這起盜採案,憤憤然地了後宅。大堂之後是二堂,二堂是土司和師爺們的辦公所在還有師爺們的住處。三堂就是土司家族的生活區了。三堂有東西兩個花廳,東花廳是接待重要賓客的所在,西花廳則是馬氏家人日常聚集的所在。

    馬斗斛進了西花廳,對覃氏簡略地說了幾句今日所審的案子,這時下人端了一碗湯羹上來。覃氏接過溫柔地遞向馬斗斛。馬斗斛一見那湯羹,便咧嘴道:「又是銀耳蓮子燕窩羹啊?」

    這湯羹略甜,余此之外並無其他味道,口味較重的馬斗斛很不喜歡喝這種湯。偏偏覃氏卻喜歡為他調理這種湯。覃氏像哄孩子似的道:「你脾氣大,火氣旺,要喝這湯才有助調理。」

    「哎!來碗鹹蛋肉糜羹多好!」馬斗斛無奈地嘟囔著,像咽藥似的,摒著呼吸唏哩呼嚕一口氣喝乾,把碗遞給覃氏。覃氏向他嫣然一笑,道:「你呀,莫要時時動怒,都一把年紀了,還不能放寬胸懷!」

    覃氏嬌嗔著出了花廳,臉上的笑容登時消失了,轉而被淡淡的厭惡之色所取代。她和丈夫有共同語言的地方實在不多,生活理念、生活習慣,太多的不一樣,就說丈夫喜食的甚麼鹹蛋肉糜羹,她就覺得粗鄙不堪,尤其是他吃東西那動靜

    「跟豬搶槽似的!」覃氏厭憎地暗罵,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個丰神如玉、風度翩翩的俊俏公子,他的談吐、氣質,用銀匙斯文儒雅地喝著銀耳燕窩湯時的樣子,覃氏心中頓時一熱,丈夫這等粗魯男兒,怎麼跟人家比?

    把銀碗交給下人,覃氏沒花廳,而是了自己住處,細細思量起來:「應龍欲謀大事,舉兵在即,我與千駟應當在此遙相呼應,助他成就大業才對。可是,土司大權在那匹夫手裡,就算他死了也只會傳給千乘,這該如何是好?」

    覃氏愁腸百結,反覆思量,忽然想起剛剛馬斗斛所審的案子,不由心中一動:「礦!鉛礦!如果在這鉛礦上動動手腳,是否能一箭雙鵰呢」覃氏想著,臉上漸漸露出得意而狠毒的神色。

    魚木寨在山上,山下零星地有幾個小村落,也都隸屬於龍陽峒司。村落附近開闢了一些田地,雖然土地貧瘠,但種些莊稼也能餬口,對於年老休弱或家中壯丁不多的人家來說,侍弄幾畝田地,倒也能安穩度日。

    李經歷悄然出現在毗鄰上山道路旁的那個村落路口,探頭探腦地往村裡看了看,又面帶苦色地扭頭看看一旁的灌木叢。葉小天藏在灌木叢中向他揚手:「李兄莫慌,但見不對,我立刻救你離開。」

    李經歷欲言又止,罷了,自己得罪了一方土司,從貴州逃到四川來都逃避不了他的追殺,只有投靠葉小天才能避免淪為乞丐。如今總要為葉小天做點事兒,才能顯出自己的價值啊。

    一個村民扛著鋤頭從村落裡出來,葉小天立即縮了灌木叢,李經歷忙在路邊一塊石頭上做下,把一條腿伸出去,用手扶著,好似受了傷的樣子。那村夫一見李向榮,驚訝地道:「喲,這不是李老爺嘛,聽說李老爺你去了湖廣,這怎麼又來了?」

    幸虧李經歷住在魚木寨期間閒極無聊常往山下溜躂,這附近村落又難得出現個生人,所以村落中不少人都認識他,那個村夫看見他,一眼就認出是山上鄭吏目家那個親戚。

    李經歷一瞧這人對他說話的態度,緊張的心情登時一鬆:「我還沒暴露!」李向榮趕緊道:「哎!一言難盡!我在路上遭了賊,被洗劫一空,還去的什麼湖廣喲」

    村夫點頭哈腰地應了,道:「人沒事就好,人沒事就好啊,那李老爺這是要上山?」

    李經歷道:「是啊!無錢寸步難行,我總不能一路討飯去湖廣訪友吧,所以這就又來了。不過,我這腿被那賊人捅了一刀」

    李經歷指了指大腿上染了兔子血的地方:「一路逃命,也不覺得痛,終於到了這山下,那股勁兒一洩,可實在走不動了。能不能勞煩你上一趟山,給我表弟送個信兒,叫他把他那副滑竿兒帶下來,接我上去。」

    這村夫純樸的很,再說李經歷是吏目老爺的親戚,既然開了口,哪能不幫忙。他家裡是沒有滑竿,要不然都要去取了,再叫一個鄰居,直接抬了李向榮上山了。

    那村夫答應一聲,急匆匆上山了。李經歷看他身影漸漸消失在山道蜿蜒之處,不禁鬆了口氣。身後灌木叢中,葉小天又探出頭來,道:「如何?我就說你並未暴露吧?」

    葉小天的推斷源於一個常理:李向榮不是逃走的,是用了一個正當理由離開的。而他當時看到來信,吃驚之下,因見那信中語氣熟絡,顯然兩位土司時常通信,所以一邊編一邊念出了一通尋常的問候書信。這樣的話,即便是譚彥相的師爺來了,並未對李向榮生出疑心的譚彥相也不會取出書信,讓他的師爺再看一遍。

    李向榮事關自身安全,可沒葉小天這麼樂觀,忐忑地道:「不好說,譚彥相就算現了那信的真相,也沒必要說給山下一個村民知道啊!」

    葉小天笑道:「理是這麼個理兒,可這閉塞的山寨鄉村,有個屁大的事兒,都能被人當成稀罕事兒傳得無人不知。若是譚彥相已經知道你的身份,這村民豈能不知?」

    李向榮還待說話,葉小天道:「你若不信,只管聽著,且看一會兒你那親戚如何待你,便知結果了。」

    李向榮不放心地道:「萬一我那表弟要綁我上山呢?」

    一旁忽又鑽出馬千乘的腦袋來,惡狠狠地道:「綁一個瘸子上山,用不了多少人手,我一個人不!我一隻手就能對付!如果你那表弟真想大義滅親,我替你滅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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