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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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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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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7 12:34:45 |只看該作者
第870章 換日


  葉小天聽到船老大的叫喊聲,順手便扶住了艙室的窗口。

  黑牯口?一段江水會被人註以名字,必然有些特別,要麼風景異常秀麗,要麼水情地勢不同尋常,這是必然的,絕不會有人閒極無聊,對每一段江水都起個名字出來。不過,葉小天現在哪有心情走出船艙去瞧風景,他也只是扶住了船側,防止顛簸罷了。

  洪百川一身武功何等了得,他的下盤功夫尤其紮實,這時只是雙腳微微一分,甚至沒有用力,只等大船順流而下的那一下巨大起伏,再根據船體的起伏卸力就好。

  但江面上的情況卻遠比他們想像的還要複雜。下游有大量的船隻正在等著往上游趕,兩岸有許多當地專以縴夫為業的百姓等在那裡,用縴繩把一艘艘船拖過那道「水坎兒」,再解了縴索去拖下一條船。

  下游的船由於此前被各種的延誤,所以一旦開關,駛出來的船隻比較多。這些船到了黑牯口需要用縴繩拖過那道小瀑布,其它船隻等候的時間稍長,小瀑布下游便聚集了大量船隻。

  依照慣例,除非下游有船正由縴夫拖曳著「爬」過瀑布,上游過來的船才暫時拋描避在一旁,否則要先給上游的船讓道,原因是:上游的船走的快,只要落帆,避免風的影響,再由有經驗的船伕把舵,讓船穩穩地砸下小瀑布,船就能順流而下,迅速讓出河道。

  葉小天這艘鹽船上的船老大已經接到前船示意,此時恰無下游船隻正被縴夫拖曳而上,左邊河道邊有一艘大船停泊著,正由縴夫們拴繫著繩索,所以船老大馬上向船上客人示警一聲,便打起了一面小紅旗,搖晃著向下游示意:他要飛流直下。

  下游的船雖然多些。基本上都是依次分列左右,江面中間水域都讓了出來,那寬度足夠讓上游的三艘大船依次而下。

  最前邊的一艘大船就是那位和某大頭人是連橋的黃大富商的座船,這船轟然一聲砸下小瀑布,對如此大船來說,不過就是船頭一沉,重重地砸在水面上,激起數丈高的水浪,繼而船體順流而動,壓低的船頭再翹起來。在此過程中只要穩住了舵,又沒有大風,船體沒有發生傾覆,就算安全過關。

  但是下游這時恰有一艘蜈蚣快船飛馳而來,江面中間是由船隻避讓出了一條水道的,那蜈蚣快船也不看前方情形,大剌剌地就衝了進來,迎面正好是那位黃姓商賈的大船從瀑布上面砸下來。

  「轟~~~」

  水浪衝天,下游那艘蜈蚣快船手忙腳亂。船上的水手大呼小叫地擺舵轉帆,試圖避讓,可倉促間動作猛了些,整艘船等於橫在了江面上。船上水手奮力划水,但是由於船體是橫於水面,前後不遠就是等著過黑牯口的其它船隻,一下子就撞了上去。

  「快閃開!你他娘的瞎了眼睛……哎喲!」

  黃姓商賈的船上水手憤怒地大罵。同時緊急轉舵,但他才罵到一半,自己的船頭就向蜈蚣快船的船尾部分狠狠地撞去。船老大正急急轉舵。船頭方向正向那蜈蚣快船的船尾避讓,只是事起倉促,避不過去了。

  兩艘船一撞,蜈蚣快船禁不起這麼大力的碰撞,船尾「咔嚓」一聲,裂開了一道大口子,而黃姓商賈的大船已經轉了舵,止不住衝勢,便義無反顧地衝進了正在江面右側依次排列等候過江的那些船隻,一頭紮進船群,撞得好幾艘船都人仰馬翻。

  黃姓商賈的船上不少人站立不穩,紛紛摔倒。這艘船上載著的葉小天的侍衛,有那好奇跑到船舷邊看如何過黑牯口的,吃這一撞,竟然翻出了船舷落入水中,此時已是冬季,水寒如冰,縱然他們會水性死不了,這場活罪也是難免了。

  「怎麼回事?誰他娘的敢擋我們老爺的船?我們老爺可是九曲峰的大頭人,四里八鄉的你訪一訪,誰不知道我們劉大宅劉老爺的名號?」

  這時下游駛來一艘大船,眼見前方撞了船,還是不停,蜈公快船和黃姓商賈的座船分別撞向左右,船頭卡在兩岸其它船隻中間動彈不得,船尾相連,拱接在一起,形成一個三角形的空檔,這艘大船一直駛到這處空檔區,填塞進去,這才拋描,船頭一個管事模樣的人狐假虎威的叫囂起來。

  這時上游葉小天的那艘鹽船也順流直下,衝了下來。負責瞭望的任務主要屬於前邊黃姓商賈船上的水手,他們見下遊船隻很守規矩地左右分列,江面中央位置空了出來,便向後面的船打了訊號,直接衝了下去。

  如此一來,葉小天所在的那艘鹽船也沒等待,因為這艘船大,船上載了這麼多人馬吃水也深,藉著這股衝勁一鼓作氣衝下去比較容易,如果先拋描等待,再利用江水流速讓船駛動,速度太快遲緩,船行太緩,要過這道檻兒反而吃力,一個不慎,龍骨卡在坎兒上,那就出了笑話。

  誰料這時驟生肘變,下游突然有船明明見到前方有那麼多船隻左右候在江上,居然直接駛了上來,且與黃姓商賈的大船撞在一起,這時他們再想拋錨停船已經來不及了。

  船老大一聲高呼:「都抓穩了!趴下,要撞上啦~~~」

  「轟~~」

  他們這艘大船的船頭重重砸下瀑布,激起數丈高的水花,繼而一跳,向前衝去,不出所料地撞在黃姓商賈的大船的尾部,吃這一撞,他們這艘大船變了向,朝蜈蚣快船的船頭方向撞去,把蜈蚣快船整個兒撞翻了。

  下游剛剛駛來的那艘大船離得太近,這幾艘卡在一起的船受這大力一撞,一起向下方挪移了兩丈左右的距離,最先相撞的兩艘船左右一分,讓葉小天的座船直接和下游那艘船的船頭撞在了一起,正在船頭憤怒抨擊別人對他們頭人老爺大不敬的那個管事二話不說,凌空一個前滾翻,一頭紮進了滾滾江水,停止了他喋喋不休的聒噪。

  船艙裡面。洪百川吃了個暗虧,他本以為只是船體要顛簸一下,託大沒有去扶東西,結果這船重重一撞,力道從上下作用變成了前後左右,他連人帶椅向後面滑去,重重地撞在了艙壁上。

  洪百川還沒坐穩,就見葉小天「哎喲」一聲,整個人手舞足蹈地飛到了空中,又向他懷裡一頭紮來。葉小天在空中還在掙扎,手肘無意間又擊中了洪百川的腹部,饒是洪百川一身武功,吃這毫無防備的一撞,一時也是痛得喘不上氣兒來。

  「希聿聿聿~~~」

  驚魂未定的各艘船上水手紛紛爬起,跑到船舷邊指責大罵,撞下水中的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掙扎呼叫,兩側受了無妄之災的那些船隻也不甘示弱,水手、客人們紛紛湧到甲板上加入叫罵的行列。而黃姓商賈的座船和葉小天的大船上的馬兒受了驚嚇,也四處亂竄起來,整個江面船隻橫七豎八,亂作一團。

  「賢侄沒事吧?」

  「我沒事。怎麼這就撞上了。」

  葉小天和洪百川互相問候了一句,惱火地衝出船艙。

  那船老大正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破口大罵,葉小天衝到甲板上,一瞧江面混亂情形。便是眉頭一皺,再往水中一瞧,便重重一拍那船老大肩膀。道:「且不必理論,救人要救!」

  「啊!公子爺……」

  那船老大雖然惱火下游衝過來的幾艘船不講規矩,可他更怕這位手下許多凶神惡煞的葉姓老爺,連忙換了一種臉色,陪笑道:「小的這就救人,小的這船毀了,公子爺您可得替小的做主啊!」

  葉小天道:「船,我賠你一艘新的,快救人!」

  「好好好,小的……公子爺小心!」

  「什麼?」葉小天先是一呆,隨即就覺一股不受控制的巨大力量從後面重重地撞來,葉小天登時雙腳離地,飛到了空中。

  「賢侄!」洪百川大驚,大手一張,屈指如爪,狠狠地向葉小天扣來,可惜差之毫釐,葉小天便凌空落向滾滾江水。

  船老大本就是靠在船舷上的,被這大力一撞,重重地撞在船舷上,髖骨生痛。再一看,葉小天落進了江水,船老大呆了一呆,聲調拔高了八度,女人似的尖叫起來:「救人吶!快救人吶~~~」

  他剛喊了兩句,就被穩住了身形的洪百川飛起一腳把他踹進了水裡:「快他娘的救人!你們,統統下去!」

  洪百川向那些滿面驚色剛剛爬起的水手們一指,那些水手吃洪百川一瞪,不敢猶豫,紛紛跳下水去。葉小天的部下侍衛多從山中來,實在不識水性,縱然有些曾在小河小湖裡撲騰過的,也做不了這奔騰江水中的弄潮兒。

  明知道自己下水根本救不上了大人,只能成為被救對象,他們也就明智地沒有下水表忠心,而是撲在船舷一側,緊張地盯著水中混亂的場面。只會狗刨的葉小天一被撞進水,在水中起伏了幾下,就不見蹤影了,真把船上一眾侍衛嚇了個魂飛魄散。

  洪百川回頭看了一眼,方才這一撞,原來是後邊那艘船止不住,又撞了上來。洪百川苦笑一聲,扭頭再看向水中,就見那船老大忽地從水面上冒出頭來,歡呼道:「我救到了,我救到了!」

  洪百川眼神何等銳利,雖然那人一身是水,狼狽不堪,不易辨認容貌,但還是一眼看出不是葉小天,而是剛剛下游那艘船上那位喋喋不休的管事大爺。

  洪百川怒道:「不是他,快找葉大人,救不到人,殺你全家!」

  船老大扭頭一看,被他提著衣領,嘴裡汩汩流水的傢伙果然不是葉小天,登時把手一鬆,一個猛子又扎進了水裡,再過片刻,船老大又浮出水面,大手抓著一人的頭髮,他提起那人腦袋先看了看,歡呼道:「救到了,我救到了!」

  洪百川一看,果然是葉小天,不禁大驚,立即抓住一截纜繩,縱身一躍,飛向江中,那船老大猶在歡呼,洪百川已凌空飛至,探手一扣葉小天的衣領,就把昏迷不醒的葉小天從水裡提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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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2
發表於 2015-12-27 12:35:25 |只看該作者
第871章 絕望陷阱


  葉小天的狗刨技術在這水勢水情異常複雜的大江裡面顯然毫無用武之地,他被提上鹽船時已經因為溺水而昏迷了,洪百川不敢怠慢,立即把他俯壓在膝上,催吐灌進他肚子裡的水。

  料峭江風片刻功夫就讓葉小天的衣服開始發冷發硬,好在這地方本就不是滴水成冰的北方,尚不至於凝結成冰碴。隨著洪百川的拍打,葉小天悠悠醒來,無力地呻吟了一聲。

  圍攏在葉小天身邊的侍衛們頓時鬆了口氣,洪百川吩咐道:「快把葉賢侄扶進船艙,生起一爐火來,給他換身衣服,免得著了風寒。」

  眾侍衛紛紛上前,攙扶著有氣無力的葉小天進了船艙,洪百川緩緩走到船頭,江水中的救援還在持續當中。葉小天這邊有許多侍衛落水,不能不救,從下游冒冒失失地闖過來的那艘船上也有人落水,他們也在組織人員施救。

  與此同時,雙方大船上地對罵聲,以及受了無妄之災的其他船上的水手船伕的叫罵聲,還有各方船老大憤怒地分析責任、呼籲賠償的聲音交雜在一起,整個江面的混亂有增無減。

  洪百川吐出一口濁氣,心中忽地怦然一動。他此來是向葉小天示警的,他知道楊應龍的一個大計劃:以葉小安取代葉小天,從而掌控臥牛嶺。

  剛剛葉小天落水,在那一刻可是脫離了他們所有人的視線,被他提出水面的這個人,究竟是不是葉小天?會不會這就是楊應龍佈下的一個局?

  洪百川心頭怵然一驚,他急忙扭頭看向船艙,稍一猶豫,視線又轉回渾濁混亂的江面:「不太可能吧,如果他們是選在此處下手,成功的機會極少,幾乎是不可能……」

  洪百川蹙著眉頭暗暗分析:首先,楊應龍得能確保葉小天選擇從水路返回銅仁。當然,他可以在陸路製造障礙,誘導急於返回銅仁的葉小天選擇水路,以楊應龍的龐大能量。他辦得到這一點。

  以楊應龍的能力,他甚至可以在陸路、水路、山路上全都設下陷阱,不管葉小天選擇哪一條路,都有陷阱等著他。這種漫天撒網的方式,對楊應龍所擁有的龐大勢力來說。同樣並不為難。

  但是……,楊應龍可以處處設下陷阱,可以操縱船隻相撞,可他能操縱葉小天的落水嗎?能抓住這個稍縱即逝的機會嗎?如果這是楊應龍做的局,其中最大的難處在於:他們不能確定葉小天面對事故做何反應,這是他們事先無法進行策劃的。

  如果葉小天不能落水,不能脫離大家的視線,他們的準備再周密,這項計劃也不可能完成。那麼,對方的把握在哪裡?除非……

  洪百川做為錦衣衛秘諜首領。具備很強的策劃能力,他眯著眼睛,縝密地分析著:船隻一旦相撞,葉小天一定會走出船艙探看,但他當時站在什麼位置,後邊緊跟而來的船隻的連環相撞能不能恰巧讓他落水,這都無法保證。

  除非是被葉小天徵用的這些船隻也在對方的計算當中,不管葉小天選擇馬場江碼頭上的哪一艘船,這艘船上的船工統統都是楊應龍的人,他們才能確保一旦相撞不能讓葉小天自然落水的時候。再由船工動其它手腳。

  這樣的話,對於時機的把握,對於執行人員固然異常嚴格,但以楊應龍麾下的人才濟濟。卻也並非絕對不可能辦到……

  洪百川越想越覺不安,他馬上返回船艙,就見葉小天已經換了一身乾淨衣服,蜷縮在被子裡,旁邊生著一爐火,葉小天嘴唇發青。哆哆嗦嗦地吩咐著:「船體受損,一時行不得了,且靠岸停下,給我弄些薑湯來暖暖身子、祛祛寒氣……」

  洪百川喚道:「賢侄!」

  葉小天擡頭看見洪百川,露出一副苦笑的模樣:「洪伯父,這可真是流年不利啊……」

  洪百川盯著葉小天的神情舉止,緊張的心情慢慢鬆弛下來:「應該是我多疑了。葉小安並不情願害死自己兄弟,如果此人已經成了葉小安,他的神情不該如此從容鎮定,應該是我多疑了……」

  ※※※※※※※※※※※※※※※※※※※※※※※※

  江面上船隻交錯、叫罵聲疊起、船工水手紛紛入水救人的當口,江水下已經有幾個水性極好的人,拖著一個人悄然潛開,從一艘艘船底潛游過去,在大江右岸登陸了。

  各艘船上的人此時全都集中在朝向江南的一側船舷上,眺望江上船隻碰撞事件,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他們一登岸,立即籍由一艘艘船隻的遮擋,飛快地拐進了江邊的一片石垃子。

  在大江兩岸,各有一條溪谷,溪水潺潺,水很少很淺,但是由於雨季山洪的沖刷,使得溪谷很寬很深,而且由於地情複雜,有些區域岩石居多,有些區域泥土居多,所以山洪沖刷出來的溪谷並不是筆直的,而是彎彎曲曲的。

  雨季過後,溪谷中還長出了許多野草,此時枯黃乾脆的野草叢佈滿了溪谷兩側,幾個人藏到石垃子後面,滑進溪谷,沿溪谷向上遊走,既便是有人刻意地看著這邊,也很難再發現他們的蹤影了。

  溪谷上游兩三里地外,半山腰的位置,有一輛四輪車靜靜地停靠在一側溪谷內,車輪下輾壓著一叢野草,溪谷裡沒有風,田彬霏坐在車上,沐浴著冬季溫暖的陽光,彷彿打起了瞌睡。

  溪谷下游四個人,擡著一個昏迷不醒的人飛也似地趕過來,守衛在田彬霏身邊的幾名侍衛身形微微一動,齊齊左轉,手按刀柄,直到看清那幾人的模樣,攥在刀柄上的手這才悄然挪開。

  田彬霏聽到聲音,慢慢張開了眼睛,四個水淋淋的大漢出現在他面前,其中一人伸手一抓擡著那人的頭髮,一張嘴唇鐵青、臉色蒼白的面孔呈現在田彬霏的面前。

  那人興奮地道:「先生,我等不辱使命,葉小天,我們帶回來了!」

  說話的人是劉浚華,他說話的時候聲音都在發顫。小部分原因是因為冷,便更多的是因為激動。他相信自己這次一定會得到巨額的獎賞,他相信眼前這位坐在四輪車上的先生,也一定已經想好了該如何獎賞他的功勞。

  看著這位坐在四輪車上。蒙著面,只露出一雙眼睛的人,劉浚華心中充滿敬畏,只有徹底參與了整個計劃的他,才明白眼前這位蒙面人進行了多麼精確縝密的策劃。

  每一種可能、每一種變化、每一種應對、每一種安排……

  正是在他的精確策劃下。這件事才能完成的如此順利,如此完美。

  「也許,能坐四輪車的人,都是智近於妖的人吧!」劉浚華忽然想到了諸葛孔明,禁不住有些想發笑的感覺。

  田彬霏的目光落在了葉小天的臉上,皺了皺眉:「死了?」

  劉浚華趕緊應道:「沒死!先生放心,屬下從小就在江裡討生活,怎樣才能溺死人,屬下心裡有數。他只是昏迷了。」

  田彬霏露出了笑容:「救醒他!」

  劉浚華等四人也顧不得換下自己的衣服,立即對葉小天施救。很快,葉小天悠悠醒轉了。

  「把他放在那兒吧,你們辛苦了,且去換過衣服,回頭必有重賞!」

  「多謝先生!」

  劉浚華激動地向田彬霏道了聲謝,旁邊兩名扶刀侍衛向他們打了個手勢,四人忙跟著這兩人走開,一旁草叢中放著一個大包袱,解開來是四套衣服,四人喜悅地脫下濕衣服。赤裸著身體彎腰去拿衣袍。

  「啊~~~」

  草叢中猛然傳出一聲慘叫,接著是第二聲慘叫,第三個人只來得及發出一聲怒罵, 隨即便傳來兩聲重重的肉體摔倒聲。

  又過片刻。那兩名侍衛手裡拿著一件衣服,用衣服悠閒地拭著刀上的血跡,從草叢中緩緩走回來,重新站到了田彬霏身邊。

  田彬霏坐在四輪椅上,彷彿根本沒有聽到旁邊發出的動靜,他的目光一直定在葉小天的身上。葉小天仰躺在草叢中。陽光照在的身上,他胸膛的起伏正在變得明顯起來。

  終於,葉小天張開了眼睛,刺目的陽光使得他馬上擡手遮住。葉小天感覺到旁邊的枯草以及異常安靜的氛圍,心頭陡然一驚,他霍然坐了起來,一見面前無人,只有山溪流淌,立即便扭過了頭。

  葉小天一扭頭,馬上便看到了一雙眼睛,眼神談不上多麼銳利,但是很深邃。那雙深邃的目光正在看著他,就像一個淘弄古貨的行家,正在翻來覆去地看著一件古董,辨別它的真偽、尋找它的瑕疵。

  葉小天又往左右看了看,臉色登時變了,即便他不知道楊應龍的計劃,看此情景,也很清楚自己落入了他人掌握。當他從洪百川那裡獲悉了楊應龍的計劃後,眼見如此情景,更是不寒而慄。

  田彬霏嘆息一聲,悠然說道:「我算計一個人,從來不曾耗費過如許之多的心神,甚至連自己都要搭上,呵呵……,不過不管怎麼說,最終我還是成功了。」

  「你是誰?我和你認識?我們有仇嗎?」葉小天質問著,想到可怕的後果,聲音不由顫抖起來。自從他離開京城,一腳踏進江湖,什麼大風大浪都遇到過了,但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凶險、一樣無助。

  他靠著急智,避過了靖州送信的凶險;他靠著一腔熱血,感化了麻木不仁的葫縣胥吏和衙役,避過了替艾典史‘水土不服而死’的危機;他靠運氣,從雷神禁地死裡逃生;

  他利用看管天牢時從那些犯官們身上學來的官場伎倆,鬥垮了徐伯夷和王寧、花晴風;他利用於家和張家的矛盾,在銅仁府混的風生水起;他借用文官之勢,把堂堂天子擠兌的只能躲在後宮畫圈圈詛咒他。可現在,他沒有任何助力,他陷進了別人為他精心設下的陷阱。

  「不是要有仇,才能恨一個人!」田彬霏很耐心地向葉小天解釋:「也不是一定要恨一個人,才會算計他!這些道理,你應該懂。」

  葉小天想不出可以逃脫的辦法,但是只要對方還沒有殺死他,他就不會絕望。永不言放棄,才是葉小天的性格。他努力讓自己鎮靜下來,問道:「你究竟是誰,想對我怎麼樣?」

  葉小天只能裝作惘然不知地質問,如果被對方獲悉他們的計劃已經被他知曉,他只能死的更快。

  田彬霏笑了,雖然他蒙著面,但葉小天從他眼角的笑紋,可以看出他笑的很愉快:「我究竟是誰,你沒必要知道。對於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來說,你知道了也沒什麼用!」

  田彬霏彈了彈手指,兩名剛剛拭淨了刀上的血,把刀插進刀鞘的武士立即大步向前,逼向葉小天。

  田彬霏嘆息地道:「我不會讓你活著,哪怕多活一刻,因為你的命太硬,我不想出一絲意外!我救醒你,只是想親眼看到你的掙扎,親耳聽到你的慘叫,這樣我才會愉快!我已經很久沒有快樂過了!」

  兩雙鐵鉗般的大手扣住了葉小天的肩膀,這是兩個練家子,被他們扣住手腕,葉小天絲毫掙扎不得,另一個大漢上前,從懷中摸出一根繩索,麻利地把葉小天倒綁起來。

  隨即,田彬霏揮了揮手,兩個大漢拖起葉小天,毫不遲疑地向一旁的草叢中走去,枯草被葉小天的身體拖過,悉索作響。身後傳來那蒙面人愉快的聲音:「推我過去,我要親眼看著他死!」

  葉小天被拖出十餘步,眼前豁然出現一個大坑,不遠處就是潺潺的溪水,溪水和大坑之間挖了一道渠,中間只填了一鍬土堵在那裡。坑中厚厚一層白色,那是……那是石灰!

  這正是貴州土司慣常用於處死人犯的手段。葉小天再也無法保持鎮靜了,可他只驚呼了一聲,就被人狠狠地推進了石灰坑,濺起的石灰迷了他的眼睛,鑽進他的鼻孔,立即燒灼起來,痛得他大叫起來。

  一個大漢獰笑一聲,從坑邊拔起一把鐵鏟,用力挖開堵在水渠上的那鍬土,溪水汩汩而下,坑中的石灰立即沸騰起來,被綁得死死的葉小天馬上像熱鍋上的一條泥鰍,淒厲地呼喊著在坑中撲騰跳躍起來。

  可坑很深,他雙手被反綁,根本無法從坑中爬出來。田彬霏的四輪車穩穩地停在坑邊,田彬霏閉著眼睛,傾聽著石灰坑中淒厲高亢的慘叫聲,忽然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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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7 12:36:21 |只看該作者
第872章 兩手準備


    黑牯口的混亂局面開始結束了,幾方受損船只的船老大都出面了,包括各艘商船、貨船上的一些有身份的人物介入維持,河道被迅速清理出來,那些沒有受到撞擊的商船和貨船繼續趕路了。

    受損船只全部集中到了大江右側,受損嚴重的船只需要拖上岸去修補,關於責任人和賠償問題則由出面主持大局的各方頭面人物以及船老大們協商解決。

    九曲峰大頭人劉大宅被告知受他所阻、三船連撞,一頭栽進大江的那位葉公子是近來風頭正勁的臥牛嶺長官葉小天,不由惶恐之極,連忙屁顛屁顛地親自趕去向葉小天賠罪,滿口答應所有損失由他負責。

    這九曲峰大頭人劉大宅是隸屬石阡童家的一位頭人,對於葉小天的赫赫威名早已如雷貫耳。既然碰上了比他來頭更大的人,他哪裏還橫得起來。葉小天此時也沒什麽精神搭理他,隨便應付了一陣,便打發他離開了。

    侍衛們見葉小天臉色紅潤,仿佛剛喝了一壇老酒似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一試他的額頭,滾燙不已,頓時驚慌起來:“不好!大人落水,受了風寒,此刻高燒不退!”

    洪百川一直在船艙中盤桓,冷眼打量這個葉小天的行止舉動,一時卻也看不出有什麽不妥。容貌模樣一般無二,洪百川悄悄檢查過換下來的衣飾穿著,也與葉小天船難前一般無二,實在看不出什麽端倪。

    不過,葉小安與葉小天本就是孿生兄弟,相貌模樣沒甚麽區別再正常過了,至於說衣袍,如果這場船難真是楊應龍所為,連這麽大的事都能操作的如此完美,提前掌握葉小天的穿著並弄出幾套一模一樣的衣物來毫不稀奇,所以洪百川始終疑竇未去。

    這時一聽葉小天高燒不退,洪百川立即閃到他的面前。剛一伸出手去,不等觸及他額頭,就知道他真的是高燒不退了,那手只貼近了他的臉頰。就能感覺得發燙的感覺。

    洪百川忙道:“賢侄受了風寒,很嚴重!我看那山腰上有處山村,不如到村中歇養,再找個郎中診治一下。”

    葉小天此時沒精打彩,昏昏欲睡。雙眼欲闔非闔地“嗯”了一聲,有氣無力地道:“我們……登岸吧。船,一時半晌怕是修不好了,需得再雇……雇兩條大船。”

    洪百川道:“這些事不需賢侄操心,老夫自會安排!”

    洪百川招招手,便有兩個侍衛上前,攙起葉小天,給他披上大氅。洪百川又看了葉小天一眼,試探地道:“賢侄,你我在路上所議之事。不可拖延的太久啊,你看……是不是由我派人先回去安排一下?”

    洪百川心中疑竇不去,此時終於忍不住出言試探了。他們路上議過何事?只有一件事,就是楊應龍裹挾了葉小安,試圖移花接木,冒名頂替葉小天。兩人商議了一路,也沒商議出如何救出葉小安的穩妥辦法來。

    此時洪百川故意含糊地提出此事,就是在試探這個葉小天。只要這個葉小天是真的,必然明白他所說的“路上所議之事”指的什麽,只消這個葉小天說出只言片語。他就能打消疑慮。

    葉小天正由貼身侍衛扶著,虛弱地向傾斜的船艙外走,聽到這句話,忽然停住腳步。深深地看了洪百川一眼:“路上所議之事?洪伯父,急也不急在這三兩日功夫吧?”

    洪百川緊盯著葉小天的神情變化,道:“眼看就要過年了,如何不急?錯過了時間,這批年貨就要砸在手上了,還是得早早安排。才好應節出售,牟取暴利啊!”

    葉小天看著洪百川,神情有些古怪,眼神的變化令人難以揣測,似乎他正在琢磨著什麽,過了片刻,葉小天忽然一笑,道:“買賣上的事,的確不宜拖延,伯父不妨使人先回去操辦,如果不放心,伯父先回去也是一樣的,我們分開走,車船方面也更好安排。”

    葉小天說完,向洪百川客氣地點點頭,由侍衛們攙扶著走出去了,洪百川怔立當地,手腳冰涼,心頭寒氣森森:“假的!這個葉小天是假的!他是葉小安!怎麽會這樣?這要何等了不起的安排,才能在如此不可控制的情況下成功換人?”

    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已經被換掉了!

    他該怎麽辦?他能怎麽辦?

    揭穿葉小安的真正身份?他能麽?

    縱然洪百川說出他與葉小天密議的內容,又有何為憑?葉小天的侍衛們誰會相信?如果真的相信了,那臥牛嶺還會存在麽?恐怕那時唯一肯留下來為葉小天矢誌報仇的就只剩下華雲飛一人了吧?

    出手猝殺?如果葉小天已經落到楊應龍手中,他出手猝殺葉小安,他唯一能夠得到的就是臥牛嶺的煙消雲散,以及葉小天的死忠派屬下對他不死不休的追殺,因為,他什麽都證明不了。

    “我該怎麽辦?”

    一向心誌如鐵、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洪百川終於變色了。

    ※※※※※※※※※※※※※※※※※※※※※※※

    葉小天被兩名侍衛扶著,腳下虛浮地走下踏板,立即有幾名早已候在岸邊的侍衛弄來一副滑竿,七手八腳地把他扶上去。竹制的座椅上已經鋪了厚厚一層褥子,身上又給他蓋了一層毛毯,便在眾人簇擁下向山村裏走去。

    葉小天無力地籲了口氣,歪靠在滑竿上,閉上了眼睛,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沒錯,他不是葉小天,而是葉小安。或者說,他曾經是葉小安,現在是葉小天。

    類似的場面,他已經演練過無數次了,通過各種方式,搖身一變成為他的兄弟葉小天,每次都有人負責試探、質疑他,再由他去應對,解決。哪一次類似的場面,都和今天一樣逼真。

    不過,他心裏隱約覺得,這一次應該不是演練,而是真的。理由不是因為洪百川的出現。他和洪百川並不熟,他在之前的演練當中,已經見過屬於臥牛嶺的、他更熟悉的人,那些人可以變成楊應龍的人。洪百川當然也可以。

    所以,他並不是看到了曾經見過幾面的洪百川才相信這次是真的,那完全是一種直覺。如果這一次是真的,那麽就意味著他的弟弟葉小天已經落到了楊應龍的手裏,甚而死在楊應龍手裏。

    小二已經死了麽?

    葉小安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兒掉下來,但他緊閉著眼睛,那淚水只是濕潤了他的眼瞼,沒有流出來。類似的演練,他已經歷過無數次了,面對可能的這麽一天,他的心態也不斷地調整了無數次。

    自從落到楊應龍手裏,他就知道從一開始他就被人算計了。他一直覺得比親兄弟還親、還能理解他的嚴世維,真的是從一開始就在做局算計他,從那一刻起。他一直幻想著比他聰明的弟弟能識破陰謀,救他出去。

    直到他在被困的靜室中遇到那個自稱是朝廷中人的蒙面人,他這份希望更大了。然而,他在夢中夢到過無數次的被小二解救出去的場面始終沒有出現,倒是一次次的“換人”演練,漸漸使他產生了一種錯覺:會不會……當初遇到的那個蒙面人,也是楊應龍一方派來試探他反應的?

    不過,嚴世維也好,那個殘缺了雙腿的田先生也好,始終沒有提起這件事。他雖遠不及自家兄弟聰明,卻也不至於蠢到主動問起此事,所以這個小秘密就一直埋藏在了他的心底。

    他也曾想過萬一,在一次次的演練當中。尤其是後面幾次,負責對他懷疑並試探、質問的人赫然正是真正的臥牛嶺中人,他開始絕望了,他覺得面對如此陰謀,恐怕他那一向聰明的弟弟,也是全然不能逃過。

    還記得。在某一次換人演練中,赫然出現在他面前,負責質疑他身份並對他做出試探的人居然是於撲滿,臥牛嶺的於撲滿於三爺。那一次,他幾乎以為就是真的,險些便向對方主動坦白自己的真正身份。

    幸好他存了一分小心,怯懦有時候也不是壞事,會讓他變得更小心,當他心中掙紮再三,終於鼓足勇氣,想等於三爺護著他回到臥牛嶺便說出真相時,愕然發現----演習結束了。

    葉小天暗暗驚出一身冷汗,他這才知道,原來人家威脅他的“一旦不肯配合,就殺死他的妻、子”的威脅並不僅僅是恐嚇,就連於三爺都被楊應龍收買了,要殺死他的家人有什麽難處?

    除了於三爺,究竟還有誰已經被楊應龍收買?他不知道,他不敢再相信任何人。他對葉小天的部屬本就只是認識而不熟悉,在他看來,於撲滿能背叛,那麽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背叛。

    這時他不得不考慮,如果楊應龍的計劃真的成功,小二真的被人替換、殺掉後,他該怎麽辦。這時候,田彬霏曾經對他剖析過的利害不由自主地就浮上了他的心頭。

    如果他們家小二真的落入陷阱,被人換掉,那就必死無疑了,那時他該怎麽辦?一旦他說出真正身份,他有把握讓臥牛嶺勢力還靠攏在他身邊麽?

    蠱教勢力是一定會離開的,當初小二被蠱教長老“綁架”回深山的事他也有所耳聞,一旦小二已死,那些正在漸漸失去昔日榮光,只保留了教權,失去對山民部落生殺予奪大權的長老們毫無疑問,會立即把部眾撤回深山。

    一旦他們離開,葉小天的勢力根基就散去了大半,更何況於三爺已經投靠了楊應龍,一直沒有出面的於家海於四爺恐怕也……,那臥牛嶺還剩下什麽?他還剩下什麽?

    他忽然發現,其實他根本沒得選擇,這根本就是一盤死局,不管他情願或是不情願,只要他的兄弟死掉,他唯一的選擇只有冒名頂替,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唯有如此才能維持臥牛嶺的完整。

    他一直夢寐以求的就是別人的尊重、贊許和權力,他想證明他並不比他們家小二差,可現在給了他機會,他的心中卻是一片茫然,他忽然懷念起什麽都不用他操心的悠閑歲月來。

    可是,那時光一去不復返了,他再也不能依靠他們家小二來幫他解決麻煩,這一回,一切都得靠自己。為了自己,為了家人,為了復仇,他必須得撐起來。

    “可我能成麽?”葉小安捫心自問,禁不住一陣心慌,他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滑竿冰涼的扶手:“一時為傀儡,未見得一世為傀儡,勾踐若非有後來的成功,比我還不如!”

    葉小安給自己打著氣,眼看著越來越近的高腳樓,想到在那裏等著他的那個可怕的蒙面人,暗暗咬緊了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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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3章 難以兩全


    前方已經是村寨的範圍了,雖然高腳樓散落在山林中,並沒有一個明顯的村落範圍,比如在外圍設一道寨牆扎一道籬笆什麼的,但是村民經年累月的在這一區域內活動,還是有著明顯的生活氣息的區別。

    侍衛扭頭看去,就見他們的土司老爺歪倒在滑竿上,閉著雙眼,臉色潮紅,似乎已經睡著了。侍衛心中一緊,趕緊向侍衛們打聲招呼,加快了腳步,但是抬滑竿的人動作更輕了,生怕吵醒了葉小天。

    葉小天……,從現在起,世間再無葉小安,只有葉小天,雖然在有限的知情人眼中,死掉的才是葉小天,活著的才是葉小安,還是姑且把他稱之為葉小天吧。

    他躺在滑竿兒上,其實並沒有睡著,只是半睡不醒,就像一般人發高燒時一樣,他沒有睡著,能聽見感覺到外界的事情,只是身體機能反應遲鈍,懶得思考,懶得反應。

    他的風寒也是計劃的一部分,在下水之前,他就服下了一種可以製造高熱效果的藥,這藥一則可以讓他避免真的受江水影響發起高燒,又會製造真實的高燒效果。

    這麼做的目的很簡單,哪怕是已經演練了上百次,剛剛變身成葉小天時,面對層出不窮的新問題,他難免也會應付不來,進而產生緊張的心情,而這是最容易出問題的。

    所以讓他暫且生生病,可以籍此過程緩解他的心情,讓他適應新的身份。由此也可看出田雌fèng田彬霏一群人的準備縝密詳盡到了何等地步。

    寨子裡的老村長迎了出來,老村長見過些世面,不像普通村民,只是遠遠地站著。帶著些好奇與戒備。

    葉小天的侍衛首領寶翁不等那老村長慢條斯理地問個清楚,就急吼吼地道:「村子裡有沒有郎中,我們大人著了風寒。急需救治。快找郎中來,只要治好我們大人的病。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老村長為難地道:「我們這村子太小,還真沒什麼郎中……」

    旁邊跟著的一個年輕人提醒道:「叔公,你怎麼忘了,再興叔懂醫道啊,奴牛兒得了擔肩瘤,不就是再興叔給治好的嘛。」

    老村長輕輕一拍額頭,自語道:「哎呀,看我這記性。我怎麼把再興給忘了,對對對我那大侄兒會看病。他讀書多,什麼雜七雜八的書都看,醫道也略懂些。」

    寶翁一聽只是看過醫書,就覺得不太靠譜,不過自家大人得的又不是什麼疑難雜症,只是高熱風寒罷了,他既然能治擔肩瘤,治治風寒應該也沒什麼問題,便道:「快快領我們去這個懂醫術的人的家」

    寶翁隨葉小天出山久了。也清楚打發這種人最有效的手段,當即摸出一錠散碎銀子塞了過去。那老村長得了一錠散碎銀子,喜得眉開眼笑。登時慇勤了許多,趕緊屁顛屁顛地領著他們向村中走去。

    老村長領著寶翁等人七拐八繞,閃過幾座高腳樓,來到一處屋舍前,直接推開了籬笆門,走進去仰著臉兒沖樓上喊:「再興啊,再興,老叔給你領來一位病人,這可是位大貴人。你給看看啊」

    寶翁瞧這院子,就是尋常山居人家。高腳樓下拴著一頭驢子,卻沒有牛。要說到這牛,那是農村的主要畜力,還真不是什麼人家都有的,家裡沒有牛,家境只怕一般的很。

    一道竹梯通向二樓,老竹的扶手,已經有些歲月了,有些地方經常摩挲,一片鋥亮。樓上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是老叔啊,你帶人上來吧,侄兒不方便啊」

    寶翁有些惱怒,一個村夫而已,居然偌大架子,你有什麼不方便?寶翁正想著,就聽「嗒嗒嗒」地一陣響,一個很矮的身影,從樓上房裡裡挪了出來。

    這人看上身份明是個成年人,但下身已完全不在了,他手裡搬著一個板凳兒,用板凳挪移著身子,到了樓欄邊,向下招了招手,滿臉的傷疤,看來異常猙獰。

    寶翁這才明白,此人不是倨傲拿大,他是真的不太方便。

    洪百川佇立船頭,呆呆地看著葉小天一行人消失的方向,久久不曾移動一下,幾乎要被人當成一尊杵在船頭的雕像。小廝打扮的明月走到他身邊,扭頭看看左右沒人,便低聲道:「大人,你有心事?」

    洪百川長長地吸了口氣,轉向明月,神色凝重:「你馬上回銅仁,去見大亨」

    明月奇怪地挑起了眉頭,看著洪百川。

    洪百川道:「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找到華云飛,老夫要見見他,有一件大事相商對了,你記得囑咐大亨,叫華云飛千萬謹慎,與老夫見面的事,不要讓任何人知道,記住,是任何人」

    華云飛正在正負責替葉小天培訓專屬於他的死士隊伍,由於身負重任,已經不在葉小天身邊擔任貼身侍衛,他的行蹤也不太好掌握了,但大亨做為他的結義兄弟,卻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明月應道:「是」

    明月肩頭晃動了一下,想走,卻又站住:「大人,究竟出了什麼事,我看你的臉色,似乎很難看……」

    洪百川慢慢轉向山寨方向,一字一頓地道:「我們擔心的事,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發生了」

    明月的身子猛地震動了一下,駭然道:「什麼?難道?」

    明月霍然向山寨中看去,又看向洪百川,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表情。

    洪百川輕輕點了點頭,低沉地道:「沒錯我們一再小心,還是……失敗了從水中撈出來的這位……」

    明月倒抽一口冷氣,神色也變得嚴峻起來:「我馬上就走」

    寶翁帶著人,把那再興叔的家暫時當成了自家土司老爺的安頓之所。三天的功夫,他已經搞清楚了這位再興叔的一些情況。

    這個莊子,主要由田李宋三姓構成。這都是黔中大姓,或許在很遙遠的年代,這個村子的田宋兩家祖先與傳承至今的田宋兩大土司家族還有著親戚關係。目前當然是毫無瓜葛了。

    再興叔叫田再興,是這村中獨一無二的讀書人。田再興的父親做過一任貴陽府的小吏。是個讀書人。田再興是那小吏的獨子,在山溪中捉魚時,適逢山洪爆發,被捲入濁流刮花了臉,受了重創的雙腿也不得不予截去,以保全性命。

    經此沉重打擊,田再興的父母鬱鬱寡歡,幾年功夫就相繼亡故了。田再興行止不便。每日裡都在家中靠讀書排遣,倒是學了一肚子學問,只是以他如今的狀況,仕途是走不了啦,也沒哪位官員和士紳會聘請這樣的人擔當書辦帳房,不得不做了「隱士」。

    不過,此人的醫書還真不是白看的,尤其能活學活用,善用當地的草藥偏方治療疾病,他替葉小天切脈診治後。開了一道方子,叫村裡人去山上「照方抓藥」,弄了些連久居山中的寶翁都不認識的草藥回來。煎煮成湯,給葉小天服下,那高燒居然漸漸就退了。

    但高寒驟退,身子還虛,葉小天雖歸心似箭,也就在田家暫時住了下來。與這田再興時常攀談聊天,大有相見恨晚之感,便邀他隨自己去臥牛嶺,願聘其為幕友。

    對剛剛建立勢力根基尚不穩的葉小天來說。人才當然是不拘一格,此舉無可厚非。寶翁等人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可看在洪百川眼裡。卻知道此人一定是楊應龍一方的人。

    洪百川不甘心,曾經又試探過葉小天幾次,已經徹底確認:他真的不是葉小天。但洪百川對此束手無策:可怕的不是在不知不覺間,臥牛嶺的統治者已經被人掉了包,而是他明知道已經被人掉了包,卻無計可施。

    之前王寧與被困的葉小安曾經有過接觸,但倉促之間,葉小安只是向他說起過自己被人陷害以及楊應龍一方想要實施的陰謀,自然沒那閒功夫說書一般對他講述每一個試圖說服他的人什麼長相有什麼身體特徵。

    所以洪百川並不知道這個殘缺了雙腿的人就是整樁事件的策劃人之一,但他身為秘諜,替朝廷做了很多事,也未見得全都是光明正大的事,別忘了,他還有一層身份是「一窩蜂」的大盜首領,他幹過太多見不得光的事了。

    所以,他很清楚葉小安此刻的心理。葉小安天良未泯,不想配合外人害死自己兄弟。但是如果自家兄弟的死已成事實,不管從哪一角度考慮,他都沒得選擇,只能矢口否認自己的真實身份,硬著頭皮冒充下去。

    洪百川捫心自問,如果換做是他,在這般情況下,也只能做此選擇。除非你把活的葉小天帶到他面前,可葉小天現在在哪?恐怕早已變成一具屍體了吧。

    洪百川現在的心情也很矛盾,他想找到華云飛,是想說服華云飛一同揭穿這個假葉小天的真面目,但這真的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嗎?他不知道。

    如果在葉小天已經死掉的情況下,他僅僅是想阻止臥牛嶺勢力為楊應龍所用,他還有另外一個選擇:刺殺假葉小天,徹底瓦解臥牛嶺勢力。

    但是從葉小安之前的反應來看,他並不情願害死自家兄弟,就算是被楊應龍控制了,他也未必甘心,那麼……能不能策反葉小安為己所用?葉小天死不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股力量能否為朝廷所用。這件事顯然不能輕率決定,他還得上報朝廷,由鷹黨的核心人員來決定取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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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4章 一家人


    紅漆的柄,白色的鼓面,鼓面上繪著一個穿著紅兜兜、懷抱大鯉魚的胖小子,鼓兩側各有一綹紅線,各綴一顆磨得光滑的酸棗核,輕輕一搖,酸棗核打在鼓面上,便「咚咚」直響。

    一個白白淨淨、眸如點漆的胖娃娃,躺在襁褓裡,兩隻小腳丫露在外面,互相勾搭著。嘴巴用力抿著,吐著泡泡,一見那撥浪鼓搖起來,她便瞪大眼睛,仔細看看,咧開嘴巴無聲地歡笑,然後伸出小手,努力地抓呀抓的。

    葉大娘抱著孫女兒,葉老漢站在一旁,搖一搖撥浪鼓,看到孫女兒憨態可掬的樣子,忍不住便也露出開心的笑容,和那襁褓中的孩子一樣,笑得天真無邪。

    葉小安去世的消息傳開沒兩天,於珺婷就打點行裝帶了女兒趕往臥牛嶺。雖然由於她的身份和肩負的責任,她不能下嫁臥牛嶺,但是她和葉小天的關係,事實上現在於家和葉家都很清楚。

    她是葉小天事實上的妻子,大伯子過世,她不能無所表示。再者,葉小天不在,她也有義務替他到膝前盡孝,那麼帶上一個奶娃娃,無疑是讓悲傷的老兩口舒緩心情的最好方法。

    人,總不能一直活在過去,想起死去的大兒子時,葉老漢和葉大娘還是會情不自禁地傷心,但心裡的陰霾畢竟漸漸散去,尤其是逗弄著可愛的小孫女時,他們開始露出了笑模樣。

    於珺婷穿著一身素羅衫子,氣質嫻靜幽雅的彷彿一株空谷幽蘭,只看那賢良溫婉的勁兒,葉老漢老兩口兒是絕對想不到這個沒名份的兒媳婦是如何的精明強幹、心狠手辣,更不會想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姑娘,竟有一身超卓的武功。

    「公公,婆婆,於家姐姐……」哚妮一陣風兒地進了花廳,打斷了花廳中溫馨甜蜜的氣氛,有些氣喘。但兩頰紅紅的,流露著難以抑制的興奮:「郎君回來了!」

    正站在一旁,含笑看著公婆逗弄愛女的於珺婷頓現喜色:「他回來了?」

    ※※※※※※※※※※※※※※※※※※※※※※※

    葉小安一行人剛剛到了山下,消息已經迅速傳到山上。山坡上已經修整出一條比較平坦的山道。兩匹駿馬拉著的馬車可以直趨山上。葉小安和田彬霏坐在同一輛馬車上,其他人策馬追隨其後。

    在葉小安的侍衛群中有兩張生面孔,一個瘦長臉兒,清秀的眉,鼻尖和臉頰上還有幾顆俏皮的雀斑。看起來也就十七八歲年紀。他老老實實地騎在馬上,半松半緊地挽著韁繩,似乎馬術很不過關。

    在他旁邊的那人身材比他壯實一些,黝黑的膚色,盤頭布褂,雙腿緊張地夾著馬腹,似乎比他還要緊張一些,看起來馬術也不怎麼樣。

    這兩個人,年紀相差不是很多,卻差了足足一輩兒。長雀斑的那個是老村長的大孫子,黝黑膚色的是老村長的本家侄兒,都是跟著「田再興」出來見世面的。

    葉小安在山村裡時那副氣派,大隊人馬的簇擁,任誰也能看得出他不是尋常人,聽說他有意提攜自己那個殘廢了的侄兒,老村長馬上厚著臉皮提出派兩個族人追隨照顧田再興,所以他們也就隨著下了山。

    車裡面,在葉小安膝前擺著一隻火爐,火爐已經固定在了車子上。不怕一路的顛簸和此時上山車子角度的傾斜。

    田彬霏微微側了側頭,從窗口看到山上正有一群人急急迎下來,便穩住了身形,低聲道:「沉住氣。不要說太多的話!如果有人問你什麼,沒有把握就先含糊過去,引誘他們說清楚!記住,你是臥牛嶺之主,想答就答,不需要主動回答別人任何問題!」

    葉小安臉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用力點點頭,艱難地吞了口唾沫。

    田彬霏乜視了他一眼,對他緊張的樣子似乎不太滿意:「你不是說,從小就和葉小天扮來扮去的?存心扮作他時,你爹娘都分辨不出?這麼緊張做什麼?」

    坐在他旁邊的葉小安苦笑一聲,道:「說是這麼說,可是小二這幾年做了大官,和以前不大一樣了,我……我也不知道再冒充他還能不能被人看破。」

    田彬霏冷哼一聲,道:「先入為主的情況下,哪那麼容易看破?就算稍有疑惑,誰敢信誓旦旦地指認你就一定不是葉小天?記住,臥牛嶺上你最大,兄弟過世,心情不好,稍有異常也正常,沉住氣!」

    「嗯!」

    葉小安只是答應一聲,長長地吸氣、吐氣,鎮定著自己。

    田彬霏道:「眼下的話,要應付臥牛嶺那些屬下很容易,蒙過你的父母也不難,倒是枕邊人這一關,不是那麼好唬弄的。不過這也好辦,大哥死了,要服喪,以此為藉口,避免與她同房就是了。」

    葉小天現在可是有個四夫人哚妮,是以田彬霏有此提醒。時人服喪,不僅僅要為父母服喪。伯父伯母、叔父叔母和兄長過世,也要服喪,只不過服的是『五服』中的第二服『齊衰』,喪期由三年改為一年,且不執杖(即不拿哭喪棒)。

    至於同房,服喪期間當然不該同房,只是很多人並不遵守這一點,這種私密事只要他自己不對外宣揚,旁人也無從知道。但是對這個假葉小天來說,這無疑是防範最熟悉他的人識破其真面目的最好藉口。

    葉小安聽了田彬霏這句話,臉色突然脹得通紅,扭頭看了田彬霏一眼,帶著怒氣道:「這個不勞你吩咐!我不是畜牲!不會做那豬狗不如、天打雷劈的事情!」

    田彬霏冷冷一笑,悠然道:「你做……,我也不介意!只要你有本事不被識破!所以,你可要努力了!」

    葉小安勃然大怒,氣息咻咻,額頭的青筋都繃了起來,他狠狠地盯了田彬霏一眼,呼呼地喘著粗氣,卻終究沒有發作。

    田彬霏眼神閃爍了一下,忽然笑道:「現在有沒有鎮定下來,不再慌張了吧?」

    葉小安怔了怔,發覺被田彬霏這麼一激一氣,他異常緊張的心情好像真的放鬆下來了。

    ※※※※※※※※※※※※※※※※※※※※※※

    到了銅仁境內,洪百川就與葉小天一行人告辭了,只一離開葉小天一行人的視線,洪百川立即快馬加鞭,直奔銅仁城。究竟該如何解決此事,他最終還是要聽從上司的決定,但是在他看來,就算是上頭最多也只有兩種選擇。

    一:揭穿假葉小天的真面目,或者不惜一切幹掉他,徹底瓦解臥牛嶺勢力,避免其為楊應龍所利用;

    二:將計就計,把葉小天當成真葉小天,讓他順利控制臥牛嶺。再利用他不甘心當傀儡、不甘心兄弟慘死在楊應龍的陰謀之下的心理,策反他為朝廷所用,如此一來,他的作用甚至比葉小天更大。

    因為葉小天與楊應龍是針鋒相對的,而這個葉小安,在楊應龍看來,則是已在掌握之中,如果能從楊應龍手中搶過對他的控制權,關鍵時刻再行反戈一擊,他能起到的作用當然比葉小天更大。

    還有第三種選擇方案嗎?在洪百川看來,沒有。如果只有這兩種選擇方案,那麼無論最終選擇了哪一種方案,恐怕都離不開華云飛的幫助。

    華云飛是葉小天的結拜兄弟,在臥牛嶺各派系勢力中享有很超然的地位。同時,他正負責著葉小天死衛的培養和訓練,擁有很強大的力量,很多時候能發揮的作用,遠比他們這些錦衣秘諜更大。

    此刻,葉小安正站在葉小安的棺槨前面,看著自己的棺槨,那裡邊躺著另一個自己,是種什麼感覺?恍如來世!

    葉小安見到了自己的親人,父親、母親、妻子、兒子、還有弟妹,彼此相見,敘及到「死」去的他,白髮蒼蒼的父母雙親潸然淚下,他那一直總是看不慣他這兒、看不慣他那兒的妻子,哭得聲音都已沙啞,葉小安禁不住熱淚滾滾。

    所有人都以為葉小天兄弟情深,到了大哥的棺槨前真情流露,誰會明白他此刻流下的眼淚,包含了更豐富、更深沉的情感。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一旦犯下嚴重錯誤或者墮落,就會成為一個人終身的憾事,因為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當你認識到自己錯了的時候,該錯的都已錯了,無法再回頭彌補。

    但是對葉小安來說卻又不然,人人都認為他死了,但他沒有,他以另一個身份,反思著那個已經死去的自己,所做的種種荒唐,這種觸動,遠比父母的教育、兄弟的憤懣、妻子的嘮叨更具教育意義。

    他不是一個能被當頭棒喝便幡然醒悟的智者,可是通過這種別人很可能從未用過的方式,看著棺中的另一個自己,他的認識比誰都深刻。此時他才知道,曾經的自己錯得有多麼離譜。

    葉小安淚眼模糊地抬起頭,看著滿面悲慼的親人,一直以來,都是他的兄弟撐著這個家,現在他的兄弟不在了,他再蠢、再笨,都必須得接過這個擔子,繼續守衛他們的家園。

    田彬霏坐著四輪車,靜靜地待在靈堂的一角。這車子是途中請能工巧匠現做的,他原來那輛四輪車在他成為田再興的時候就沒再出現過了,一個「山野村夫」本不該擁有那樣一輛車子。

    看著葉氏一家人,看著真情流露的葉小安,田彬霏的眼底掠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神色:「這一次,也許真的是我輸了!這一局,我究竟能贏多少?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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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1 21:01:32 |只看該作者
第875章 應對

  
  葉小天歸來,部屬們當然要來拜見,當葉小安離開靈堂的時候,李大狀已然快步迎上來,對他低低稟報了一句:「大人,大家都在前堂,等候大人訓示呢。」
  
  李大狀說著,飛快地瞄了一眼被人推著四輪椅,隨在葉小天身邊的那個蒙面人,他已經知道此人的身份:大人歸來途中無意間結識,並招攬過來的師爺。
  
  自從葉小天為了毛問智一怒拔劍,力敵四大土司,他的「護短」之名就傳遍了貴州全境,自由民中有些本領、希圖投一明主的文人武士紛紛把臥牛嶺當成了最佳去處,如今投靠臥牛嶺並得重用的人實不在少數。
  
  但眼前這人是土司大人親手招攬過來的,作為穩居葉小天幕友第一人的李大狀來說,這絕對是個潛在的競爭對手。面對李大狀投來的審視的或者說並不友善的目光,田彬霏只是微微一笑。
  
  葉小安點點頭,類似的場面,他也演練過很多次了,這是他頂替小二身份後必然要過的一關,而且要經常面臨這種局面,所以對類似場合下的表現以及可能遇到的問題,田彬霏都安排了人反復陪他演練過了。
  
  葉小安轉過身,歉疚地看向爹娘,眼睛還是紅的,聲音也有些沙啞:「爹,娘,兒子先去前廳處理些公事……」
  
  葉老漢和葉大娘已經在臥牛嶺住了這麼久,風風雨雨也經歷過幾回了,如何還不明白他們的兒子此刻已不僅僅是他們的兒子。葉老漢點點頭,道:「兒子,你去忙你的。」
  
  葉小安點點頭,又看向哭得兩眼桃子似的妻子,曾經,每每聽她聒噪,恨不得撕了她的嘴,此刻看她這副模樣,葉小安卻不禁一陣心酸。他猶豫了一下。才啞著嗓子道:「大嫂,別太傷心了。大哥……的仇,我會報!」
  
  葉小安慢慢轉過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無論他情不情願。無論他出於何種目的,他現在都必須完美地扮演好小二的角色。主動與被動,只是心念上的不同,可是因此能煥出來的動力卻絕不相同。
  
  這一刻,與小二從小到大共同經歷的點點滴滴都飛快地湧上他的心頭。他努力讓自己扮演的更完美、更無瑕疵,就如他登臺唱戲時一樣,扮演一個角色、揣摩一個角色、融入一個角色。
  
  葉小安邁著穩重的步伐向前走了幾步,忽又站住,微微側,這時的舉止、神韻,與葉小天當真是一般無二:「于大人,你也一起來吧!」
  
  葉小安當然知道于珺婷和小二的關係,但他並不清楚私下裡小二如何稱呼于珺婷,稱她為珺婷、小婷還是什麼更親密的稱呼?他不清楚。但當下這個場合,他稱之為于大人,卻也絲毫不錯。
  
  于珺婷點了點頭,把懷中的女兒輕輕遞給婆婆,又握了握她的小手,心中忽地生起些不快:「小天回來後,還沒認真看過女兒。」不過想到葉小天此刻的心情,便也釋然了。
  
  ※※※※※※※※※※※※※※※※※※※※※※※※※
  
  聚義廳內,其部屬比往昔擴充了近乎一倍。坐在近上的當然是李大狀、格哚佬、于家海、于撲滿等老臣子,在其之下的卻大多是生面孔。這都是近來不斷投向臥牛山的各方豪傑。
  
  「百川歸海、人才往附」,這是一股勢力真正成形並迅壯大的必然過程,沒有人只靠著最初起兵時的三五個兄弟便能支撐越來越龐大的勢力集團。歸附的人當然也未必個個都是真正的人才,但沙裡淘金。總要給他們一個試煉的過程。
  
  眼前這些人,都是經過初步試煉,被選拔出來的人才,已經充實到了臥牛嶺勢力的各個基層,葉小天時不時就要離開臥牛嶺,他的勢力依舊能穩定展並蒸蒸日上。離不了這些人的努力。
  
  葉小安登上座,簡單慰勉了大家幾句,說了說此行貴陽所獲。這些都是公開的資訊,事實上他還沒回來,臥牛嶺這邊已經全部知曉,但是聽他親口又說一遍,許多人還是禁不住的激動。
  
  臥牛嶺已經獲得朝廷的認可,成了掌控銅仁、彈壓石阡的一方龐大勢力,較之四大天王雖有不及,卻已遠普通土司,其影響力甚至過一些金剛級的土司。
  
  每個投奔臥牛嶺的人都希望它展壯大,自己才有用武之地,才能建功立業,獲得豐厚的回報,他們當然希望臥牛嶺越強大越好。不過,土司大人剛剛死了兄長,大家縱然為了臥牛嶺的展雀躍不已,卻也不好露出太明顯的歡喜模樣,只好強自忍耐。
  
  葉小安坐在上,微微側著身,一手撫著額頭,做沉思狀。這也是葉小天的習慣動作之一,用於眼下這種情況、這種心緒裡,他這樣的舉止,更是無可厚非。
  
  葉小安心不在蔫地聽負責軍、政、農、商各個方面的部屬彙報了一下情況,咳嗽一聲,道:「關於我大哥的死,于大人……」
  
  葉小安轉向了于珺婷,方才他不管是向眾人介紹情況,還是聽取眾人彙報,于珺婷那雙秋水般澄澈的眸子都一直瞬也不瞬地盯在他的身上,看得他如坐針氈。
  
  于珺婷當然不是這麼簡單就現了他有什麼異常,僅僅是與情郎久別重逢的本能表現,可葉小安受她注視,卻是渾身的不自在,故意撫額低頭做沉思狀,也是為了回避她的注視,這時,葉小安反守為攻了。
  
  于珺婷被葉小安一喚,也覺自己方才的注視太過忘形,臉兒微微一熱,急忙坐直了身子。
  
  葉小安用低沉緩慢的聲音說著話,斟酌地道:「家兄之死,還勞于大人多費些心思,殺人償命,兇手要繩之以法,斷然不能讓他們逍遙法外!」
  
  于珺婷點點頭,道:「銅仁如今在我治下,出了這樣的事情,我責無旁貸。你放心,這個案子,我會一直查下去,直到真凶伏法!」
  
  于珺婷說著,暗暗鬆了口氣,其餘人如李大狀等也都鬆了口氣,大人這個安排,倒還理性的很。他們此前一直擔心大人歸來不問青紅皂白,為了替兄復仇,攪起一片腥風血雨。適當的殺戮可以立威,不適當的血腥卻只能有損于臥牛嶺剛剛樹立的聲望。
  
  ※※※※※※※※※※※※※※※※※※※※※※※※
  
  「我知道,你剛回來,需要處理的事情一定很多……」
  
  離開大廳,走向後宅,葉小安遲疑著,剛要開口,善解人意的于珺婷已經主動開口,微笑道:「我這次來,只是因為你不在,想帶女兒過來,讓公公、婆婆不再那麼難過……」
  
  說到公婆,于珺婷又是臉兒一紅:「銅仁那邊還摞著一大攤子事兒,我這就回去了。」
  
  葉小安點點頭,暗暗鬆了口氣,長大成人後,和父母雙親交流的也就少了,再加上和父母之間本就沒有多少私密,他要冒充小二自感還應付得來,少些接觸未必露餡,可是面對小二的女人,他可不敢有此自信。況且,就算能瞞得過去,他也不想與自家兄弟的女人有太多接觸。
  
  于珺婷白了他一眼,嗔道:「你就知道點頭,回來你都還沒抱過女兒呢,就不怕她不認你這個爹爹?」
  
  「女兒……」葉小安心中一陣茫然,忽然站住了腳步,于珺婷詫異地道:「怎麼?」
  
  葉小安搖搖頭,道:「你先回去,我去看看……大嫂!」
  
  于珺婷順著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曉得那是葉大嫂的居處,輕輕點了點頭。
  
  虛掩的門扉輕輕推開了,葉小安一眼就看見妻子正坐在院中樹下,目光有些呆滯,對他的到來全然沒有察覺。他的兒子小石頭似乎也知道母親正在傷心,叼著一根手指站在母親身邊,很乖巧的樣子。
  
  葉小安登時心頭一酸,曾經,每次邁進這個家門,他都要硬著頭皮勉為其難,現在失去了堂堂正正以男主人的身份踏進這個門的機會,他才覺得以前在他心中不足為道的一切,是那麼的彌足珍惜。
  
  「二叔……」石頭訥訥地叫了一聲,伸手想去拉母親的衣袖,葉小安搖了搖頭,慢慢走過去,在石桌對面輕輕地坐下。
  
  妻子似乎依舊沒有察覺他的到來,又呆呆地坐了許久,才幽幽地道:「那個混蛋啊,他活著的時候,我恨不得他死了算了。可他真的死了,我……我真的捨不得……」
  
  妻子的聲音哽咽起來,兩行淚水緩緩爬下臉頰。葉小安心頭酸楚不已,淚花也在眼眶裡轉起了圈圈。他真想不顧一切,把真相告訴妻子,可他不能,妻子只是尋常婦人,兒子更是不諳世事,太難不露聲色守住秘密了。他要維護這個家,就得守住這個秘密,洩露不得。
  
  然而,因此他要瞞住的人,並不是敵人,反而恰恰是竭力維護葉家、維護小二的人,他的父母、他的妻兒……
  
  此刻,洪百川正急急趕往銅仁,大亨已經找到華雲飛,如何應付這個假葉小天,洪百川還沒有一個最終的算計。而精明如狐、絕難瞞過的田妙雯,業已離開貴陽,揚帆東來。
  
  葉小安,任重而道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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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1 21:02:17 |只看該作者
第876章 下網

  
  做為嫂子,葉大嫂和小叔子從來沒有這樣促膝談心的機會,這是頭一次。她發現小叔子有些行動舉止、語氣神態與亡夫很是酷肖,她當然不會就此產生這人就是丈夫的大膽想法,只以為孿生兄弟本就有諸多相似,看到那些熟悉的神態舉止,想到死去的丈夫,反而更加令她傷心。
  
  葉小安坐了許久,所有安慰的話在他看來都是那麼的無力,但他又不能不安慰。葉大嫂又哭了一陣,情感得以渲瀉,漸漸平靜下來。葉小安這才依依不捨地告辭。
  
  葉小安出了院門,站在門口怔怔地出了一陣子神,正要舉步離開,忽見許多丫環婆子匆匆奔走,步伐急促,不禁訝然:「出了什麼事?」
  
  葉小安攔住一個婆子詢問,那婆子急忙向他行了個禮:「老爺,葉小娘子要生了,馬上就要生了。」
  
  「葉小娘子?」葉小安恍惚了一下,才記起這個女人來。毛問智死後,葉小娘子在葉家的地位很尷尬,既非奴僕又非親眷,結義兄弟的妻子身份當然還是要差著一層,住在葉家殊為不便。
  
  不過葉小天自有辦法,安排葉小娘子拜了他的爹娘為義父、義母,作為義女住在葉家就順理章了。只是這葉小娘子有孕在身,輕易不大在人前露面,葉小安從京城來了臥牛嶺後,也沒見過她幾回。
  
  葉小安對葉小娘子產子當然不會關心。可是想想自己如今身份,卻不好無所表示。便也信步走去,跟著那些丫環婆子趕往葉小娘子住處。
  
  到了葉小娘子住處,葉小安暗自慶倖,幸虧來了,他的爹娘還有弟妹哚妮都在,他們儼然是把葉小娘子當成了一家人。以葉小安如今的身份。只要知道了消息。斷無不到的道理。
  
  「小天……」
  
  「老爺……」
  
  母親和哚妮各自喚了他一聲,葉小安點點頭,做出憂切的模樣向房中看了一眼,道:「怎麼樣了?」
  
  葉大娘喚著葉小娘子的名字道:「倩兒這孩子,身子骨兒結實著呢,應該沒有大礙。哚妮,你跟娘進去幫幫忙!」
  
  「噯!」哚妮答應一聲,就跟著葉小娘進了房間,雖說裡邊有接生婆子。可親自守在旁邊,總比在外邊聽信兒少些焦急,再說葉大娘生過孩子,總能幫上些忙的。
  
  葉老漢和葉小安兩個大老爺們。站在門口抻著脖子等了一陣兒,也沒個結果,互相看看,便在一旁廂房裡坐了聽信兒。父子倆有一搭沒一搭地嘮了很久,外面忽地傳出一陣歡呼,接著就是一靜,只聽見一聲嘹亮的嬰兒啼哭聲傳來。
  
  葉老漢一喜。道:「生了!」
  
  葉老漢麻利地站起來,腳下生風地走出去,一迭聲地道:「生了麼,生了麼?小子還是丫頭?」
  
  有那搶出來報信兒的小丫環趕緊福禮:「恭喜老爺子,賀喜老爺子,您添了個孫子。」
  
  葉老漢呆了一呆,放聲大笑起來。葉小安從房裡跟出來,看著頭髮花白的老父親放聲大笑的樣子,不知怎麼的,腦海中忽然幻化出一副他從不曾看到過的畫面。
  
  當年,他和弟弟誕生的時候,父親一定也是這樣站在產房外放聲大笑吧?不,一定笑得更加歡暢,那可是他的親骨肉。每個父親,當他的骨肉誕生的時候,應該都是一樣的激動、一樣的開心。
  
  可是從那以後,從小到大,父親在他們身上傾注了那麼多的愛與關心,他回報給父親的是什麼呢?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的傷心……
  
  如果不是有這樣一個機會,讓他以另一個人的身份,一次次緬懷自己的「一生」,恐怕多少人的當頭棒喝,也無法讓他產生這樣清醒的認識,而今他卻有了這樣的機會。
  
  「從今以後,這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葉小安突兀地宣佈,面對眾人驚訝的目光,葉小安擲地有聲地道:「我與毛大哥情同手足,我相信毛大哥也絕不會反對,這個孩子,我葉小天認下了,從今以後,他就是我的長子!」
  
  葉小安如是說道,心中默默禱念:「小二,你死的早,沒留下一脈骨血,傳遞你的香火。這個孩子,我幫你認下了,你在天有靈,也會答應吧!」
  
  葉小娘子產子,給葉家帶來一絲喜慶,傷感的氛圍更淡了一些。也因此,全家人又折騰了許久,及至華燈初上,一身疲憊的葉小安才離去歇息。
  
  他的住處已經收拾好了,因為他在靈前已經宣佈要為「大哥」守制一年,所以府裡馬上為他收拾出了一套住房。薄席硬床、粗茶淡飯,這都是葉小安事先吩咐過的,他要嚴格按制守孝。
  
  薄席硬床、粗茶淡飯、不同房,不嫁娶、不買賣房產,這都是守孝期間應守之禮。不同房當然就要不同床,如果還睡在一個屋裡算是怎麼回事兒,誰知道你們有沒有同床?當然要分居的。
  
  這些也都在楊應龍、田雌鳳等人的算計之中,否則他們還真不敢保證這瞞天過海之計能順利實施。葉小安解下腰間孝帶,寬去外袍,疲憊地往榻上一躺,剛剛籲了口氣,門外就傳來一聲清朗的呼喚:「大人,可安歇了麼?」
  
  這個陰魂不散的……,葉小安聽出是「田再興」的聲音,他不情不願地爬起身,走過去拉開了房門。
  
  田彬霏坐在四輪椅上,一個瘦長臉兒的、一個黝黑臉兒的兩個年青人並肩站在他身後,一見房門打開,便把他的四輪椅抬進門檻,又自覺地替他們掩上了房門。
  
  「你今天做的很好!」
  
  田彬霏笑吟吟地說著,推著輪椅向裡邊走動:「你看,只要你小心一些,是沒人能發覺異常的。就算是你至親的人,偶然看到些熟悉的舉動,也只能以為是思念死去的親人所產生的幻覺,縱有懷疑,也只能藏在心裡,誰敢站出來,肯定地說你不是你?」
  
  田彬霏一扭車輪,轉了個弧圈,面向葉小安站住了:「臉色不用這麼難看,你不覺得,這是保全你葉家的最好辦法?你不覺得,這是你揚眉吐氣的唯一機會?」
  
  葉小安冷冷地道:「這麼晚了,田先生趕來,就是為了和我說這些廢話?」
  
  田彬霏微微一笑,道:「當然不是!我只是來告訴你,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葉小安憤憤地「哼」了一聲,田彬霏不以為忤,道:「有守孝一節,你和你二弟的女人,就可以避免太多接觸了。至於你父母那裡,你每天也就是去問一聲安,如果連這也能露出破綻,那只能是你存心為之了。」
  
  葉小安冷冷地道:「你就是來告訴我這些的?」
  
  「當然……不全是!」
  
  田彬霏微笑著從袖中摸出一份名單:「『你』已經答應撫台大人,在由你控制的地區設立有司,專行執法。官員,朝廷委派,但卻離不了臥牛嶺的大力支持,需要臥牛嶺派出人手,協助維持。這份名單,你不妨拿去,把他們都安排到各處執法衙門……」
  
  葉小安頓時一驚,不用問也知道,這份名單上的人必然是臥牛嶺的人。但是既然由『田再興』拿出來,可見這些人一定是楊應龍的人。楊應龍利用各地豪傑爭相往赴地投奔臥牛嶺的機會,應該派了不少人前來『投奔』吧?
  
  楊應龍派來的人,肯定是有一技之長的,要從大量投奔臥牛嶺的人中嶄露頭角並不困難,隨後再由他委派出去,灑播到各地,執法大權實際上就等於落在了他們的手中,一旦他們紮下根來……
  
  田彬霏把那張紙遞給葉小安,又道:「如今大局甫定,不宜繼續擴張,而應鞏固現有的地盤,當然需要派些得力助手出去維持地方。比如格哚佬啊、李秋池啊,那些礙手礙腳的,過於精明的,你可陸續打發出去,提拔些『親信』上位……」
  
  葉小安冷冷地道:「我哪來的親信?」
  
  田彬霏笑道:「自然是天王派給你的『親信』。你先做好手頭的事,介時,天王自會再傳來一份名單,你照單行事就好!」
  
  經過這番「生與死」的洗禮,葉小安的心性有了很大轉變,但轉變的只是他的心性,不是他的智商。他本想著,冒充小二,維繫臥牛嶺,漸漸建立屬於他的勢力,獲得臥牛嶺各方的認可,那時再反戈一擊,向楊應龍發難、復仇。
  
  可誰想到,楊應龍的計畫不僅僅是用他換掉小二,還有如許之多詳盡的後手,如果讓這些人控制了「朝、野」,那時即便他有心發難,又拿什麼向楊應龍發難?豈非再不甘心,也只能做個「傀儡」?
  
  如何應對這一局面,他完全想不出辦法。
  
  葉小安的心,透骨生寒……
  
  夜涼如水,船停在黑牯口下游,可以清楚地聽到上游的瀑浪聲。田妙雯行船至此,天色已晚,船過了黑牯口就停了下來,暫時在此歇宿一晚。
  
  田妙雯站在船頭,癡癡凝視著下游江水上面望不穿的夜幕,也不知在想些什麼。她交接了田家的一切,返回臥牛嶺,這本是一趟很尋常的旅程,為什麼船舶停靠後,她會佇立船頭,仿佛滿腹心事?
  
  做為田妙雯的心腹兼自幼一起長大的夥伴,黨延明一向以大小姐的知己自居,但他發現現在他越來越難猜透大小姐的心思了。尤其是這次返程,他發覺大小姐有了很大的變化,但又說不出,究竟哪裡不對。總之,有些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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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7章 進退


  晚風吹得田妙雯衣袂飄飄,天上星光燦爛,一閃一閃的,仰頭看去,彷彿頭頂的那片星空才是一條鋪展開來的大河,而他們腳下起伏的江面卻黑沉沉的彷彿是大地。

  田妙雯這次回來,已經徹底地做了交接。她當初匆匆趕往臥牛嶺替葉小天看家,連置辦嫁妝的過程都沒有。田氏嫁女,嫁妝自然應該是極豐富的,但這時再帶走大批嫁妝未免有些不合時宜,所以這一次她幾乎是淨身出戶。

  錢財、房產、地契、商舖等等,她什麼都沒有帶,只帶走了一些用慣了的人。這些人個人能力很強,但能力再強,新一任領導者上任,都不會毫不介意地接手並繼續委以重任。

  這與忠心與否無關,所謂心腹總要有著額外一層關係,比如親手栽培。沒有這層關係,距親近總要差著一層,田妙雯對十四哥是絕對的支持,不想給他留下一點為難,所以她把這樣的人全部帶走了。

  這些人之間其實也並非個個都互相認識或者說個個都彼此相熟,因為他們是從各個方面抽調出來的田妙雯的心腹。黨延明是田家諜報機構的負責人,吳大牛是負責田莊的,李博金是田家店舖的首席大帳房,宗華和許勝則是田妙雯的死士首領,但現在他們都聚在了一起。

  這也說明,田妙雯是以最大的誠意與田家做一個了結。田氏宗族中,他們這一房的時代,結束了。

  一條人影從船側走過來,走到田妙雯的身旁,將手裡提著的一件披風給田妙雯搭在肩上:「大小姐,船頭風大,不要久站了。」

  田妙雯點點頭,迎著風。長長地吸了口氣,道:「陪我走走!」

  那人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跟著田妙雯在甲板上漫步而行。走到船頭桅杆懸掛的燈影下時,一直坐在艙門口的黨延明看清了他的模樣,素羅道袍,健碩修長的身材,容貌俊朗,肋下佩腰刀一口。

  他叫許勝,也是這次田妙雯帶齊了全部心腹,才為黨延明所認識的一個人。

  「看起來。大小姐對他比對我還要親近些呢。」黨延明酸溜溜地想。

  ※※※※※※※※※※※※※※※※※※※※※※※※※

  「爹……」

  「呀呀……」

  羅大亨抱著羅小亨,朝洪百川喊了一聲,羅小亨伸出白白胖胖的胳膊,也沖爺爺咿呀了兩聲,看他藕節似的小胖腿一蹬一踹的,大有躍到爺爺懷裡的架勢。

  爹叫大亨,兒叫小亨,怎麼聽都像兄弟倆,為此洪百川曾經憤怒抗議過。可大亨偏喜歡這麼給兒子起名字。用他的話說:「我爹姓洪,我還姓羅呢,怎麼就不著調了?」

  洪百川把小孫子抱到懷裡,小傢伙馬上興緻勃勃地去揪爺爺的鬍子。看來這是他很喜歡的玩具之一。洪百川任由小孫子一雙小手把他的鬍子扭得亂七八糟,只管向兒子問道:「華雲飛呢?你聯繫上了?」

  羅大亨道:「聯繫上了,雲飛說你什麼時候想見他,他一定馬上趕來。爹。你跟雲飛又不熟,突然找他做什麼,還挺神秘的樣子?」

  洪百川道:「你馬上把他找來。我有要緊事說。到時候你一起聽聽便是了。」

  「爹……」

  「快去!」

  羅大亨不敢再說,急忙取了袍子快步出門,洪百川低下頭,吹鬍子瞪眼睛地衝著孫子扮鬼臉,逗弄得小傢伙咯咯地笑起來。

  華雲飛很快趕來了,培養一支死士隊伍,是一件曠日持久的事,你想招募一群成年漢子,把他們訓練成一支完全唯一人之命是從的鋼鐵隊伍,這很困難。

  一支軍隊,可以效忠於一位英勇的將軍,但是在這將軍之上還有朝廷,如果朝廷要殺這位將軍或者這位將軍想要謀反,依舊忠於他的人肯定有,但你不能保證每一個人都沒有別的考慮,而且這些人不會是少數。

  葉小天是蠱教尊者,虔誠信奉蠱教的每一個人都甘願為他赴死,但這是建立在他是蠱教尊者的基礎上,誰也不能保證如果他沒有這層身份,或者蠱教眾長老群起反對的情況下這些人依舊毫不動搖。

  所謂死士,是要完全建立在對這一個人的信仰上的,所以這樣的人最好是從小培養、從小灌輸這種理念,這樣的人當然最好是離群索居,與家人和外界社會少些聯繫,才更容易培養堅定的信仰。

  所以,華雲飛負責調教的這群死士苗子都是少年,多是從山民孩子裡選拔的,他們的基地就建立在六龍山上,離城市不會太遠,又相對的獨立、安靜。

  羅大亨派人給他送了個信兒,華雲飛很快就到了。

  「伯父!」

  「雲飛,你坐!」

  洪百川面沉似水,負著雙手在房中緩緩地踱著步子,斟酌著該如何開口。華雲飛向羅大亨投以納罕的眼神兒,羅大亨搖了搖頭,雙下巴頓時一陣搖顫。對於老爹的奇怪舉動,他也納悶著呢。

  洪百川長吸一口氣,霍然轉身,面向華雲飛,沉聲說道:「雲飛,你沉住氣,這件事非同小可!」

  華雲飛張大了眼睛,洪百川又是深吸一口氣:「你大哥葉小天,恐已凶多吉少!」

  華雲飛倏然變色,騰地一下站了起來,駭然道:「伯父,你說什麼?」

  洪百川一字一句地道:「如今坐鎮臥牛嶺的,不是葉小天,而是他的孿生兄長,葉小安!」

  「怎麼可能?」華雲飛和羅大亨異口同聲,不由自主地喊了出來。

  洪百川道:「怎麼不可能?老夫是亂說話的人嗎?我有確鑿證據!」

  羅大亨激動地道:「爹,你有什麼確鑿證據?你說,你不是去貴陽經商的麼,為什麼這件事連雲飛都不知道,你卻知道?」

  洪百川轉向兒子,臉色凝重地道:「這事說來話長!爹本來打算一輩子都不讓你知道的,現在看來,只能把這件事告訴你了。」

  羅大亨的臉色登時又是一變:「難道爹你不是我的親爹?」

  洪百川臉色一黑。怒道:「什麼亂七八糟的!我不是你親爹,難道你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爹是要告訴你……」

  洪百川往腰間一探,便摸出一塊非銅非鐵的腰牌,往羅大亨眼前一亮。

  「啊!爹,你從哪兒撿來的?」羅大亨震驚了!

  洪百川身子一晃,差點兒一腳就踢出去,他咬著牙,一字一頓地道:「爹就是錦衣衛!潛龍秘諜第七號!」

  羅大亨繼續震驚:「錦衣衛?爹你是錦衣衛?」

  洪百川傲然道:「不錯!飛龍在天,潛龍在淵,錦衣衛中最強大的兩股力量。就是飛龍秘諜和潛龍秘諜。永樂年間,夏潯大人親手創建!當年……」

  華雲飛打斷了洪百川的「說古」:「洪伯父,當年的事兒回頭再說,你快告訴小侄,我大哥究竟怎麼了,為什麼說現在坐鎮臥牛嶺的不是我大哥,而是我大哥的大哥?」

  洪百川道:「此事,要從七星觀說起,明月。你進來!」

  小道明月應聲走進來,向華雲飛和羅大亨合什一禮。

  ※※※※※※※※※※※※※※※※※※※※※※※※

  花木蔥鬱,流水曲廊的沉香榭,在這冬季也是染上了幾分蕭索之意。這是於府後宅。主人遊賞休閒之處,奇石數峰,青磚漫地,與前宅主建築的恢弘壯麗、雍容華貴大為不同。

  娉娉裊裊十三餘的一位纖柔少女。快步走在這青磚小徑上,舉止優雅,步態輕盈。很快便進了一處小花廳。

  「珺婷姐姐,你回來了!」

  少女看見正在那兒喝茶的于珺婷,馬上歡喜地迎上去。雖然她的容貌尚顯青澀,卻已有了幾分青春少女的明艷靈秀。

  這少女正是遙遙,遙遙當初本來住在東山下的葉府,後來葉小天搖身一變成了臥牛嶺土司,遙遙便也跟著去臥牛嶺小住了一陣。

  不過,遙遙若去臥牛嶺長住,她的學業功課便無法繼續,葉小天雖然捨得花錢,那位西席先生卻也未必願意為了些束侑便搬出銅仁城。

  當時葉小天立足未穩,臥牛嶺不但簡陋,而且經常處於戰爭動盪之中,所以葉小天就把她安置在了銅仁城,交由于珺婷幫忙照料。

  在於家的熏染下,漸漸長成的遙遙可是出落得越來越像一位大家閨秀了,知書答禮、溫文爾雅,與小時候的純真活潑、機靈古怪相比,已判若兩人。不過,與她日漸熟稔的于珺婷可知道,這丫頭言行舉止盡遵教誨,那也只是表象上的她,骨子裡她可一點沒變。

  「遙遙來啦,坐!」

  很熟稔了,都不用客套,于珺婷只說了一句,遙遙便在一旁翩然落座,先四顧一眼,沒看到于珺婷的寶貝女兒,便道:「我還以為姐姐還要在臥牛嶺小住些日子,怎麼就回來了?」

  于珺婷何等精明的女人,就知道她拐彎抹腳的,其實只是想知道那個人的情況,瞟了她一眼,道:「你小天哥從貴陽回來了。我去銅仁,只是想替他膝前盡孝,勸解二老,他既已回來,我當然也要回來,眼看就要過年了,家裡諸多事情,我不在,怎麼成。」

  遙遙登時一喜,連忙又斂住喜色,稍顯期艾地道:「哦!小天哥哥……回來了呀。嗯……,人家今年想回臥牛嶺過年,姐姐你看,可使得麼?」

  于珺婷「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遙遙登時暈了雙頰,靦腆地道:「姐姐……笑……笑什麼?」

  于珺婷笑盈盈地瞧她一眼,並未點破她那點少女心思,只道:「回去便回去唄,說起來,你本就是你小天哥哥託付於我照料的,要說遠近呢,當然跟你小天哥哥更近啦!」

  遙遙脹紅了臉:「不是的,不是的,我……我是想……,現在小天哥哥心情一定不大好。如果我回去過年,多一個人熱鬧,小天哥哥心情會好過些。」

  于珺婷莞爾道:「似乎……也有道理。成吧,你打算哪天走,我派人送你回去就是了。」

  「好啊好啊,那我今天……明天回去好不好?」遙遙一聽雀躍不已,脫口就想說馬上就走,忽然意識到現在已近黃昏,急忙又改成明天,可這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太情急,忍不住大窘。

  對於遙遙的心思,于珺婷早有所覺。古人成親早,唐時男十五,女十三。宋朝開始,男十五,女十三,即可嫁娶。富有人家的子女成親都比較晚,但普通人家則恰恰相反,甚至不到法定年齡就成親了。

  在當地,荳蔻年華的少女有好多不只已嫁作人婦,甚至已經做了母親,風氣之下,于珺婷哪會把她當作一個不諳人事的小丫頭。

  葉小天的權勢、地位、年紀,對任何一個少女來說,都是佳配,何況遙遙能夠接觸到的又很傑出的年青男子本就有限的很,少女如詩情懷,不投注在他身上才叫奇怪。

  于珺婷出自土司人家,對男人三妻四妾司空見慣,低觸情緒本就極小,她又因為土司身份,不好嫁往臥牛嶺,對此就更不在乎了。況且現在她和遙遙情同姐妹,為了自己在葉小天面前加重份量,更是有意促成,當然不會故意為難遙遙。

  于珺婷笑道:「好!那就明天!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送你回臥牛嶺,今兒你正好做些準備。」

  ……

  「不用準備了,我立刻回臥牛嶺!」華雲飛臉色鐵青,對洪百川說了一句,掉頭就走。

  「我也去!」羅大亨也紅了眼,憤憤然地就要跟上。

  「你們去了,如果證實現在以葉小天身份掌握臥牛嶺大權的人真是葉小安,你們打算怎麼做?拆穿他還是殺了他?」

  洪百川一句話,就把華雲飛定在了地上,是啊!如果他證實了葉小天真的不是葉小天,他該怎麼做?葉小安並不是殺弟兇手,他只是在弟弟死後,被迫扶上去的一個傀儡。

  拆穿他?其結果也不過是親者痛、仇者快。

  這個仇,當然不是指楊應龍,雖說楊應龍所圖,倚仗的是他積累多年的豐厚實力,臥牛嶺只是他的一支域外奇兵,並不是他的主要倚仗,但是對秣馬厲兵的楊應龍來說,那也是「韓信將兵,多多益善。」

  臥牛嶺垮了,楊應龍絕不會開心。這個仇,是指那些對臥牛嶺又怕又恨的人,石阡楊家、展家、已經逃到貴陽做寓公的張家,以及大大小小對葉小天深為忌憚的土司,包括現在看來很是恭順的蠱教長老們……

  拆穿葉小安的真實身份,不過是殺敵八百、自損全部,臥牛嶺勢力立即煙消雲散,這是他們想看到的嗎?華雲飛慢慢轉過身來,對洪百川道:「依伯父之見,小侄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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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 12:11:25 |只看該作者
第878章 水漸落


      洪百川徐徐地道:“如果葉小天未死,你這般打草驚蛇,就是在促其早死。如果葉小天已死,你想為他報仇,更得保證臥牛嶺還在!否則,你單槍匹馬,濟得何事?”

      他說的很慢,幾乎是一句一頓,因為他要確保每一句都被華雲飛聽進心裡,並且理解透。羅大亨怒道:“爹,你說的輕鬆,誰能保證臥牛嶺不會被楊應龍掌握?”

      洪百川瞪眼道:“混賬!旁人造一份假房契,占了你的宅子,你不想著把宅子搶回來,而是一把火把宅子給燒了?而且燒的時候,你老子還待在宅子裡呢!”

      羅大亨:“呃……”

      洪百川恨鐵不成鋼地瞪了他一眼,又轉向華雲飛:“如果真到了無可挽回的地步,當然寧可毀掉臥牛山,也不能讓它為楊應龍所用,但是現在還沒到那種地步。更何況,臥牛嶺上還有你要幫著你大哥維護的人。”

      洪百川走近華雲飛,道:“沉住氣,臥牛嶺,你一定要找藉口回去一趟,目的就是阻止楊應龍的手插的太深,免得無可挽回。至於葉小天的真假,你可再確認一遍,但一定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如果那個葉小天真是葉小安,他也一定不會甘心為楊應龍所利用,說不定這就是你的一個機會……”

      華雲飛點點頭,迅速冷靜下來,雖然聽了洪百川的話,因為葉小天的生死問題,讓他心情激蕩,可理智已經迅速清醒過來,這麼魯莽地衝回去當面質問葉小天,確實不是好辦法,還是應該冷靜一些。

      華雲飛仔細想了想,已經有了主意,向洪百川點點頭。道:“伯父說的是,小侄依計行事便了。”他猶豫一下,又道:“伯父既然是朝廷中人,對此難道就沒有什麼想法?”

      洪百川輕輕嘆息一聲,道:“老夫已把此事稟報朝廷,究竟如何應對,還要等候上司消息。可這消息往返,唯恐錯過時機,所以我才找你,希望事態不致那麼快就惡化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華雲飛道:“好!那小侄這就告辭了。”

      羅大亨急道:“雲飛,我跟你去!”

      洪百川蹙眉道:“大亨,你做事夾纏不清的,跟去做什麼?”

      羅大亨道:“爹,你是想告訴我,結義大哥有難,我該當個縮頭烏龜麼?”

      洪百川怔了怔,倒是不好再阻攔了。這年頭,“結義兄弟”的含金量還是挺高的,五常之道“仁、義、禮、智、信”,仁和義排在首位、次位,當爹的無論如何說不出讓兒子做個不仁不義之輩的話來,那和當爹的教唆自己兒子嗑藥、嫖娼無甚區別。

      洪百川轉念一想,楊應龍一方的目的是由葉小安冒充葉小天,只要這邊拿不出真憑實據,就算當眾嚷嚷開了,對葉小安的懷疑,也頂多是給對方製造些麻煩,而不至於挫敗對方的計劃,對方是不會擅動殺手,加深別人對此事的懷疑的,便嘆了口氣道:“你此去,務必小心!”

      羅大亨雙拳緊握,正準備與父親再展開一場口舌大戰,不提防父親竟然轉了性兒,答應讓他上臥牛嶺了,不禁大喜過望,連忙道:“謝謝爹,雲飛,咱們走!”

      華雲飛和羅大亨快馬加鞭……雖然因為大亨那比馬還重的體重,加鞭是加鞭了,其實也沒快到哪兒去,二人還是在兩天之後趕到了臥牛嶺。

      華雲飛負責訓練死士這是秘密任務,直接對葉小天負責。調派人手、支取物資、支度錢財,全都直接對葉小天,無需經過其他人,這理由自然也就容易捏造。

      虧得有了洪百川先前一番話,華雲飛和羅大亨趕到臥牛嶺見到“葉小天”時,非常沉得住氣,因為旁邊有田再興等人,華雲飛只擇他負責的事情做了些匯報,最後由一向比較脫線的大亨提出三兄弟一起到外邊走一走。

      葉小天和華雲飛、羅大亨是結義兄弟,他們要三兄弟一起出去散步,田再興自然不好再跟著。而葉小安也清楚這兩人與自家小二的關系,不好貿然拒絕。

      不過,葉小安在楊應龍的人面前從未暴露過他的真實想法,在他們想來,葉小安也是醉心於權力的,尤其是當他成功冒充了葉小天之後,以葉小安一貫的為人表現,再加上現在嘗到了權力的甜頭,定然不會生起貳心。

      臥牛嶺後山上,有整理出來的大片平坦的坡地,樹木被砍掉,目的是為了弄出一塊可以用來操練士卒的平整地塊,同時也可以避免山火危及寨子的安全。

      “葉小天”和華雲飛、羅大亨三人此刻就慢慢行走在這片坡地上。如果沒有洪百川之前的提醒,驟然一見葉小天,華雲飛和羅大亨一時還真未必能看出有什麼不妥,但這次兩人回臥牛嶺,就是為了查探他的身份,自然是從剛一見他的時候就開始注意他的一切,果然是越看越覺得與他們熟悉的葉小天有些異樣。

      此時二人擇些有的沒的話題,與“葉小天”隨意聊著,抽空互相遞了個眼色,便開始正面驗證了。

      羅大亨打個哈哈,道:“世事無常啊,想當初,大哥你是個假典史,小弟我是個假秀才,咱們初次相逢時,可不曾想過會有今天。”

      羅大亨轉向“葉小天”,笑嘻嘻地道:“大哥還記得,咱們一起逃出縣學的時候,我請你吃桂花糕,結果那桂花糕已經餿了的事嗎?”

      羅大亨想著眼前這葉小天如果不是真葉小天,恐怕葉小天的許多事跡都已被他們打聽到了,甚至葉小天自己以前也沒準同他大哥說過和自己相識的事,但他不信葉小天會和兄長說的那麼詳細。

      所以,他把甄別此葉小天真假的點,定在了他從書包裡取出的東西上。這件事只有他們兩人清楚,葉小天即便和兄長聊起過與他相識的經過,也不會無聊到說出這樣的細節。

      葉小安笑了笑,做出一副緬懷的樣子,輕嘆道:“是啊!一眨眼就這麼久了,你我兄弟,都與往昔不同啦!”

      羅大亨心中一沉,最後一絲希望也破滅了,他不信葉小天不記得他從書袋裡掏出一條蛇,還吞下了劃破的蛇膽的事來,而眼下這個葉小天,神情舉止雖無大的問題,可他對此……毫不知情。

      華雲飛也不知道他們兩人初識時這一幕,但是一瞧羅大亨臉色,他就知道不妙。但華雲飛依舊抱著萬一的希望,強作笑容道:“二哥那時情形與現在相比,就算變化大了嗎?說起來,我與大哥初相識時,與如今相比,才有天壤之別……”

      華雲飛緩緩地道:“那時候,大哥還寄住在破山神廟裡,為一日三餐發愁呢。當時我正好從山神廟前路過,把剛剛獵得的兩隻山雞送給了大哥,誰想我們就此結下了一生緣份,大哥,你說是不是?”

      葉小安照樣淡定地微笑,頷首道:“是啊!所以說嘛,莫欺少年窮,那時候你是一個獵戶,我呢,更是一文不名。可是如今……”

      華雲飛的臉色慢慢陰沉下來,他冷冷地盯著葉小安,沉聲道:“如今……你究竟是誰?”

      葉小安心裡一跳,吃驚地看著華雲飛:“雲飛,你怎麼了?我還能是誰,我就是我啊!”

      羅大亨也微微側身,與華雲飛形成夾攻之勢,冷冷地面對葉小安:“別打馬虎眼,你就是你,你是誰?”

      葉小安一臉茫然,道:“我是葉小天啊,兩位兄弟,你們這是怎麼了?”

      華雲飛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不是葉小天!你不是我大哥!剛剛我的話,根本就是在試探你!如果你真是我大哥,你說,在山神廟前,我當時在幹什麼?我究竟送了你什麼?”

      葉小安哪知道華雲飛送了葉小天什麼,就算讓他想破頭,他也不會想到一個秀才的書袋裡拿出來的不是文房四寶而是一條菜蛇,一個獵戶送給葉小天充饑的不是飛禽走獸而是游魚,葉小安訥訥地看著他們,說不出話來了。

      “我大哥究竟怎麼樣了,你說!”羅大亨一把揪住了葉小安的衣領,激動地質問。

      葉小安被逼問的非常狼狽,他胸膛起伏,呼吸急促,憤怒地低吼道:“你以為我不想知道他怎麼樣了?我是他親大哥,比你更親!”

      華雲飛激動地道:“你終於承認了!”

      葉小安奮力掙開羅大亨的雙手,瞪著華雲飛道:“我承認什麼?我現在承認我不是葉小天,會怎麼樣?”

      華雲飛和羅大亨同時一呆,羅大亨道:“就算你不宜公開身份,總該為他報仇才是,你現在在做什麼?”

      葉小安整了整扭亂的衣領,冷笑道:“報仇是吧?你告訴我該怎麼報?”

      華雲飛沉聲道:“把楊應龍派在你身邊的人幹掉,以我大哥的身份同楊應龍為敵!”

      葉小安冷笑道:“好啊!的確是個好辦法!可你知不知道楊應龍究竟派了多少人潛伏進臥牛嶺?你究竟知不知道楊應龍已經收買了多少臥牛嶺的人?我是不知道,請你告訴我!”

      華雲飛目芒一縮,這些事他真的不清楚,他一直專心於為葉小天培養一支最核心最忠誠的武裝力量,對於臥牛嶺的其他事務涉及不多,不過這次回來,他多少也能感覺得到,臥牛嶺的勢力已經急劇擴張開來。

      如果說,當初的臥牛嶺,僅僅是從深山中遷出的一支山民部落,駐扎在那裡,給四方土司政權造成了一定的威懾。那麼今天的臥牛嶺,已經在武力擴張之後,迅速擴大了版圖,統治了較當初所占領土十餘倍的地方。

      這些地方,都要派員駐守、治理。而這樣的任務,恰恰是葉小天最初的班底中大多數人都無法勝任的,需要大量用到這方面的人才。如果這其中有抱著雖樣目的潛入的,有被楊應龍用財帛子女收買的……

      哪怕這些人只占總人數的十分之一,如何甄別?如何分辨?難不成把他們統統殺死或驅散?那樣的話,臥牛嶺將迎來怎樣的一個前途?它還有任何發展的可能嗎?

      羅大亨怒氣沖沖地道:“所以你乾脆認賊作父,忘了你兄弟的大仇?”

      華雲飛制止了羅大亨,盯著葉小安道:“那麼你想怎麼樣?”

      葉小安緩緩地道:“所以,我只能是葉小天!因為,葉小安可以死,葉小天不能死。”

      葉小安看了看他們,道:“我沒有小二那樣的本事,數年功夫,打下偌大一片江山,這能耐,我沒有。可我也知道,不管是做生意還是做官,官升的太快,沒那麼多人幫襯,垮臺也就快。

      做生意底子還沒打扎實就擴張,容易被人坑。小二用三五年時間完成了別人三五十年才能辦到的事,結果就被人鑽了空子,我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只知道我現在不該做什麼,至於以後,你們能幫我嗎?”

      華雲飛和羅大亨怔住了,他們氣勢洶洶地向葉小安問罪一番,結果事情發展到現在,所有的難題卻推到了他們身上,葉小安竟反過來向他們求助,可他們能做什麼?

      “小天哥哥!”

      華雲飛和羅大亨面面相覷,正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時候,遠處一聲少女歡喜的呼喚,二人扭過頭去,就見一位翠羅衫子的少女,彷彿從畫裡跑出來,輕盈地隨著風,飄到了他們面前。

      宜喜宜嗔的一張俏麗面孔,果然是女大十八變,這才多久沒見,看著已經大不同從前了。

      遙遙比華雲飛和羅大亨的腳程慢了小半天,卻也終於趕到了,問清小天哥和華雲飛、羅大亨在後山散步,遙遙迫不及待地趕了來。但一見葉小天,卻又突然害羞起來,喚了他一聲,便紅著臉兒站住。

      “嗷”

      一聲恐怖的咆哮,再加上一聲嬰兒啼哭般的叫聲,灌木似有風來一般騷動了一下,一道巨大的身影從天而降,卻是那頭也許是人世間碩果僅存的巨型猿大個子。

      遙遙大喜,歡快地道:“大個子,真乖,一見我來就跑來了啊!”話猶未了,圓滾滾的福娃兒也從灌木叢中一頭撞了出來,繞著遙遙歡喜地打起了轉轉。

      遙遙住在銅仁,與這兩個傢伙相見的機會就少了,這兩個傢伙被放養在後山,臥牛嶺的人都知道它們是土司大人的寵物,卻也不敢傷害,這兩個傢伙整日在山中自行覓食,吃飽了依舊還來後山住下,野性漸漸恢復了許多。

      但是一嗅到遙遙的氣味兒,它們依舊非常歡喜,所以馬上趕來相見了。大個子和福娃兒都圍著遙遙親熱,遙遙被它們逗得咯咯直響,方才初見“葉小天”時的拘謹便也一掃而空了。

      遙遙輕拍著福娃兒圓滾滾的大頭,對葉小安得意地道:“小天哥總不搭理它們,看吧,現在它們只跟我親,都不理哥哥了。”

      葉小安微帶尷尬地笑了笑,瞟了一眼華雲飛和羅大亨,兩人對視一眼,默默不語。他們最不想聽到的消息,如今已經確認了,可他們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種局面,如果能簡單地快意恩仇,他們不介意立即動手,可此事顯然不是那麼簡單。

      此刻,他們開始有些瞭解葉小安的心情了,除非葉小天還活著,並且趕回來,又或者他們豁得出去,不惜親手毀掉葉小天一手打造的基業,否則,即便清楚了對方的陰謀,他們也沒有太好的辦法去應對。

      而即便他們豁得出去,能毀滅的也只有自己一方的力量,所能起到的作用僅僅是避免被楊應龍所利用,他們對楊應龍的根本實力能造成一點傷害嗎?全然沒有。

      葉小安從後山一回來,田彬霏就找上了他:“土司大人,你沒露什麼馬腳吧?”

      葉小安疲憊地坐下來,沒有答話。

      田彬霏身後那個雀斑青年冷冷地道:“我們先生在問你話!”

      田彬霏微笑道:“天佑,不許跟土司大人這麼說話!”

      葉小安對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表演深感厭煩,輕輕哼了一聲道:“他們……好像懷疑我了,攀談時,有些話好像是在故意試探我。”

      葉小安和華雲飛、羅大亨私下接觸時的一番言語,旁人自然是聽不見的,但葉小安故意這麼說,他想知道,如果別人知道了自己的真正身份,楊應龍究竟有什麼後手。而且,得知他已被懷疑,說不定這位田先生會暫時停止讓他安插人手的陰謀。

      黎黑臉龐的青年怒了,斥責道:“你真是廢物!怎麼這麼不小心,居然會被人懷疑?”

      “文博!”

      田彬霏有些不悅,語氣稍重了些,制止了黎黑青年,田彬霏滑動輪椅,向前移動了幾步,沉吟道:“你在家人面前,有‘燈下黑’的效果,反而不易引起懷疑。

      倒是華雲飛和羅大亨這對結義兄弟,與葉小天有著太多他人所不知的秘密,反而容易露出馬腳。不過,你只要咬死了自己的身份,諒他們也不敢隨便跳出來指認你實非其人。”

      葉小安皺了皺眉道:“可……他們偶爾會提起以前與我二弟共同經歷的一些事情,我實在說不上來,以後還要和他們打交道的,我總不能一直含糊著吧。”

      田彬霏依舊沉得住氣,微笑著問道:“含糊著又有什麼關係?葉小天和他們之間的秘密,你不知道,旁人同樣不知道。他們如何拿來做證明?難道他們跳出來說一聲你不是你,臥牛嶺的人就會相信他們,而不是相信你這位土司大人?”

      田文博也想通了這一點,不悅的模樣頓時轉為欣然,道:“先生說的不錯!何況,他們就算肯大膽指認你不是你,我們也可以找出人來證實你就是你,那時誰能說得清你究竟是不是你?只要沒有真憑實據,誰能動得了你。”

      田彬霏眉頭一蹙,道:“話是這麼說,但……這終究是個麻煩啊。夜長夢多,天佑,你看,咱們是不是盡快傳訊給天王,請天王抓緊時間進行下一步的計劃?”

      田天佑重重地點了點頭,道:“嗯!這件事,我會盡快稟報天王的!”

      葉小安看在眼裡,微微有些意外,他一直以為這田天佑和田文博是“田再興”帶在身邊的兩個侍衛或者隨從,可是從“田再興”與田天佑商量的口吻來說,貌似這田天佑身份不低啊。

      這個田再興想與楊應龍聯絡,居然還要徵得他田天佑的同意,並且要通過田天佑來進行,這麼說來,田天佑在播州楊應龍面前的地位,其實比田再興還要高一些。

      葉小安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個一直被他忽視了的隨從角色,正想問問所謂下一步的計劃究竟是什麼,剛剛才和他分開,說要去後宅拜見葉老漢、葉大娘的遙遙,在大個子和福娃兒的前呼後擁下沖進了大廳:“小天哥哥,妙雯姐回來了呢!”

      葉小安一聽,頓時嚇得身子一顫,整個臥牛嶺,上上下下,他不怕爹、不怕娘、不怕那位土司兄弟,就怕這個掌印弟妹,自從上次被田妙雯收拾了一頓,他可是深知這位看起來極是溫柔的弟妹的厲害。

      葉小安慌張地看向“田再興”,愕然發現,這位一向淡定的田先生似乎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田再興雖然蒙著面,但是從他那雙露出的眼睛看,似乎同樣被這個消息給嚇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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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4 00:17:50 |只看該作者
第879章 有故事的隨從


  「沉住氣!沒有人能拿出有力證據證明你不是你,便沒有任何人能撼動你的地位!只要你心志堅定,如山之重!」

  在迎向外面的時候,趁著遙遙走在前面,田彬霏由田天祐和天文博擡著四輪車過門檻兒,這時正與葉小安並肩,便低低地囑咐了一聲,除了葉小安,也只有一旁的田天祐和闐文博聽得見。

  葉小安心中忐忑,只是慌亂地點了點頭。

  掌印夫人歸來,李秋池等人紛紛趕來相迎。

  李秋池與格哚佬幾個人之前正在議事,對於土司大人今日做出的種種人事安排,格哚佬、引勾佬等人都頗有意見,卻不敢直接向土司大人提出質疑,便都趕去李大狀處發牢騷,誰讓他是臥牛山的「內政」,土司之下第一幕僚呢。

  李秋池倒沒覺得格哚佬、引勾佬等有功之臣這是嫉賢妒能,因為安排到各地協助官府建立司法衙門的這些人,無論如何也影響不到他們這些「在朝官」的權力和地位,他們確實是站在維護自家江山的角度產生了顧慮。

  「葉小天」此次派往各地替朝廷打前站,為朝廷建立司法衙門而先行一步的人,統統都是近來剛剛投奔臥牛嶺的各地豪傑,沒有一個老人。

  這些人能夠從眾多投靠者中脫穎而出,才幹本領自然是有的,比起引勾佬這等只懂得教務又或者格哚佬這種大字也不識幾個只會粗放管理的部落首領,應該更能勝任建衙立府的任務。

  但是,這個打前站,意味著他們可以在臥牛嶺剛剛建立了統治,但還沒有施加影響的地區,率先產生他們的影響。等朝廷派來了人,也要倚助他們為橋樑,同地方縉紳百姓打交道,他們將成為臥牛嶺在這些地區貫徹統治力的基石。

  這樣重要的作用,卻沒有一個老部下坐鎮……

  雖然說用人不疑,引勾佬等人也覺得這麼做不甚妥當。就算臥牛嶺的老部下大多不具備文治方面的能力吧,但忠心方面卻無可挑剔,派去與這些新近投奔的仁人志士聯手做事,才更穩妥吧?

  何況,如果現在就把老部下們就徹底拋在一邊,隨著戰爭的減少,動用武力的機會越來越少,他們又沒有參與到行政事務中,則邊緣化的程度只會越來越大。這會令老臣子們感覺不舒服、感到失落。

  李秋池好言安慰著大家,正在說會找時間把此事向葉小天反映反映,就聽說主母回來了,李秋池頓時大喜,終於有了主心骨了。

  葉小天威權日重,規矩也就漸漸建立起來,李秋池在葉小天身邊,也不像當初葉小天做縣丞、推官乃至那個朝不保夕的新晉土官時一樣。可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他要維護葉小天無上的威嚴,就算是進言諫議也需要策略。如今掌印夫人回來了,頓時就解決了李秋池的最大難題。田妙雯執掌臥牛嶺期間,李大狀對她從不信任到心服口服,對田妙雯的智慧謀略可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如果他把這些事情向掌印夫人反映一下,由掌印夫人向土司大人進行勸諫,這可比他直接進言更容易被葉小天所接受。所以迎至山門時。李大狀心中滿是歡喜,但這種歡喜,也只片刻功夫,就沉到了谷底。

  因為「葉小天」陪了夫人回到廳中坐下,向她介紹「田再興」時。居然說:「這位田再興田先生,是我在路上偶遇的一位隱士,胸懷韜略,才識淵博,我對田先生甚是賞識!」

  「葉小天」看了一眼瞼色微僵的李秋池一眼,又道:「現在咱們臥牛嶺家大業大,要打理好了,可不能總在老宅裡待著。田先生行動不便,不宜四處奔走,外面的事今後就需要李先生多費心了。田先生,會留在我身邊做為僚屬,夫人有什麼事,可與田先生多多商量,你們同姓,恰是本家,想必能夠相處融洽,呵呵……」

  「外面的事需要李先生多費心?」臥牛嶺的地盤有多大?就算大如大明江山,有把當朝首輔放出去四處奔走的道理麼?土司大人說的雖然客氣,可這分明是把李大狀流放了啊,今後的幕僚第一人顯然就是這位田先生了。

  引勾佬、格哚佬等人吃驚地看向李秋池,李大狀聽了這句話,腦子「嗡」地一聲,頓時一陣恍惚。江山一定,做皇帝的大多要把老臣子們清洗一遍,以便為新朝新秩序打下基礎,這一幕,也要在臥牛嶺上演了麼?

  田妙雯對葉小天安排似乎稍覺訝異,她深深地看了「田再興」一眼,又看了李秋池一眼,卻沒有對此提出什麼異議。

  李秋池對主母的沉默能夠理解。田妙雯主持臥牛嶺期間,他與主母配合的極是融洽,照理說主母此時應該為他說句話。不過,就算主母有心維護他,也沒有立即反駁大人的道理。

  事後再詳細瞭解大人的想法,委婉進行勸諫,這才是最合適的解決辦法。可李大狀儘管明白這個道理,心裡頭還是有些難受,可是面對眾人異樣的目光,他還得強作鎮定,雲淡風輕、不以為然。

  田妙雯聽葉小天向她介紹了田再興,轉而也向葉小天介紹起了她帶來的人:黨延明,這是相公早就認識的人,可以充入幕僚機構。幕僚機構協助大人進行決策謀劃,離不了情報,所以情報機構是幕僚機構的最重要外延。

  吳大牛,名字挺土氣,可人卻一點也不土氣。他是負責打理田莊的,卻不是挽起褲腿親自下地幹活的莊稼把式,臥牛嶺現在有田莊,最欠缺的就是懂得打理田莊的人才,也堪大用。

  李博金,原為田家經營的店舖的首席大帳房,臥牛嶺留居山中的山民依舊眾多,山貨、礦產,以及規劃中未來的畜牧和種植草藥,這都需要經商才能獲得最大利益。

  臥牛嶺在這方面的人才更是欠缺。現在臥牛嶺的商業是掛靠在羅大亨那裡的,但是對一方勢力來說,這絕非長久之計。有了李博金,臥牛嶺就能迅速搭建起自己的商賈團隊。

  田妙雯帶來的人雖然少,卻個個都是臥牛嶺方面最匱乏、最欠缺的人才,她逐一介紹著眾人的姓名、才幹、能力特長。連接下來該讓他們負責什麼,都已安排的井井有條。

  田妙雯是臥牛嶺的掌印夫人,所謂掌印夫人,可不僅僅是一個名份,掌印夫人是有相應職權的,土司的家天下與皇帝的家天下不同,作為一個皇朝,皇后是不能干政的,但在土司政權裡卻不然。掌印夫人是土司政權裡負責內政的第一人,她對這些人做出這樣的安排,當然不算逾權。

  「嗯,這個……」葉小安倒真想讓田妙雯多安插些自己人,但他現在還被楊應龍拿捏在手,絲毫沒有反抗之力,哪敢就這麼答應田妙雯,所以葉小安含糊著。偷偷瞟了一眼「田再興」。

  「田再興」彷彿根本沒有看見葉小安投來的目光,只是撫掌讚道:「好!好啊!大人身邊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文治之才。主母帶回來的這些人才。可都是無價之寶啊!」

  葉小安聽了他這句話,暗暗放下心來,忙也點點頭道:「夫人帶回這些人,可是勝過百萬嫁妝,理當予以重用。諸位,今後我們就是一家人了。還望大家有志一同,共同壯大我臥牛嶺!」

  黨延明等人離座而起,向葉小安長長一揖,朗聲道:「願為大人效力!」田妙雯微微一笑,又隨意介紹了一下她身後神色漠然、肅立不動的宗華和許勝。道:「他叫宗華,他叫許勝,都是妾身的貼身侍衛!」

  二人聽介紹到他們了,便向「葉小天」行了一禮,又向廳中眾人團團一抱拳,依舊槍也似的筆直站好。對這兩個人,田妙雯介紹的就比較簡單了,因為他們僅僅是侍衛而已。

  嫁妝,不管陪嫁的是財物還是人,縱然已經過了門,那也是只屬於出嫁的女人個人支配的財產。當然,做為一個人,他是有思想的,所以也存在著背叛和個人的選擇。

  比如播州三夫人田雌鳳身邊的兩大侍衛高手,原本就是掌印夫人張氏從龍虎山帶出來的高手,張氏失寵後,他們眼見繼續追隨張氏沒了前程,就死心塌地的追隨了田雌鳳,田雌鳳有楊應龍撐腰,足以庇護他們不受張氏夫人的制裁。

  聽田妙雯這麼一介紹,大家也就明白,這兩個人今後依舊是掌印夫人個人的貼身侍衛,像黨延明等人雖然也是陪嫁,可他們既然加入了臥牛嶺的統治班底,土司大人一樣可以調遣、安排,而這兩個人卻是連土司大人也無權調動的。

  不過,私人侍衛而已,眾人也就懶得理會,只是瞟了他們一眼。他們二人也很明白自己的身份,侍立在田妙雯身後,始終面無表情,神色冷肅。既已知道他們是貼身侍衛,十有八九就是死士,有此表現眾人也就不以為怪了。

  臥牛嶺正值迅速擴張後的鞏固穩定期,由於此番擴張後實際控制的地盤十數倍於他們之前所擁有的領地,而之前他們所擁有的領地也不是經營數百年的穩固根基,滿打滿算也不過才擁有兩年有餘,所以最缺的就是治理人才。

  山中蠱教的統治固然延續了千餘年,但那是一種深山老林裡自給自足、比小農經濟還要小農經濟的野民宗教式統治結構,既沒有可供臥牛嶺借鑒、利用的模式,也沒培養出相應的人才,所以大量急需的人需要選拔、提拔上來。

  如今正是臥牛嶺人才流動最為頻繁的時候,卻也是最適合做此調整的時機。一旦一個政權建立了穩定的政權架構,再想進行如此頻繁的任命、大量調動官員就很吃力了,過於穩定的統治架構有利於政權的穩定,卻也不利於政權的革新。

  像楊應龍,他在大阿牧死後,想重新任命一位大阿牧,也要綜合考慮手下各派系的意見,不能一味地獨斷專行。萬曆皇帝想任命一位內閣閣臣,同樣要考慮諸多方面的反應,平衡好他們之間的關係。不過對於臥牛嶺來說。如今一切正處於從無到有的階段,建設的阻力就小的多了。

  一番簡單的介紹之後,對田妙雯帶回來的這批人的安置也有了著落,「葉小天」便起身,要帶田妙雯回後宅去看望父母,眾人也就散了。

  田天祐和闐文博推著田彬霏的四輪椅。剛剛回到他們所居的院落。田天祐便把臉色一沉,不悅地道:「田妙雯把她那些舊部俱都委以重任,這對我們的計劃將造成很大困難,你為什麼要表示贊同?」

  聽他一副質問的語氣,葉小安此前的猜測果然沒錯,他才是楊應龍派來的嫡系,受田雌鳳青睞的田彬霏實際上也要聽他指揮。至於田文博,那才是一個真正的隨從。

  田彬霏慢慢轉過輪椅,望著一臉慍怒的田天祐。淡淡一笑,道:「田妙雯是掌印夫人,葉小天對她信任有加,不說比得上我們楊天王對三夫人的言聽計從吧,卻也差不了太多。」

  「你認為,葉小天不答應掌印夫人的這些安排,合理嗎?就算他們不堪造就,如今田妙雯淨身出戶。只帶走了這麼點心腹人,按照情理。也得先這麼安排著,實在不堪大用時再予調整。」

  田彬霏說話的速度不急不緩,非常淡定:「沒錯!若葉小天就是不答應,田妙雯也無話可說。但你認為,我們才剛剛在臥牛嶺落腳,就四處樹敵。搞得天怒人怨,就有助於我們安插人手嗎?」

  田天祐窒了一窒,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田彬霏轉動輪椅,背對著他。淡淡地道:「我們控制了土司,就掌握了先手!田妙雯安插三五個人,最終還不是為我們做了嫁衣?天王派來的人中,這方面的人才可不多!」

  田彬霏的輪椅轉到了屏風後面,聲音依舊傳來:「不過,田妙雯非常精明,我擔心葉小安在她眼皮子底下未必能瞞多久。你若真的擔心,不如稟報天王,儘快實施全面控制臥牛嶺的計劃為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

  「夫人,不管何時,大人最初的班底總是大人最可靠的根基。他們多從山中來,對於山外或者不是那麼熟悉,在這次建立各地司法衙門的時候,可能使不上太大的力,但也不宜把他們完全排除在外,讓老部下們寒心吶!」

  田妙雯拜見了公婆,便回了她在臥牛嶺一直以來的住處,這也是土司後宅的主臥,「葉小天」現在正為亡兄守制,硬床草蓆,另居別處,這裡依舊是她一個人的住處。

  田妙雯剛剛沐浴梳洗一番,換了身輕便軟袍,出來坐下,一壺「碧澗明月」沏到此時,水溫正好,茶香宜人。田妙雯才品了幾口,李秋池便登門求見了。

  田妙雯對臥牛嶺一方的人中,最熟悉的就是他了,其熟悉程度,還要超過葉小天的結義兄弟華雲飛和羅大亨,聽說李大狀求見,當然沒不見的道理。

  李大狀見了田妙雯,稍作寒暄,便把今早土司大人宣佈,分赴各地協助朝廷建立司法衙門的人員皆為新晉人才的情況,對田妙雯詳細述說了一遍。田妙雯呷著茶,認真聽他說著。

  等李秋池說完,田妙雯思忖片刻,緩緩說道:「土司如此安排,想必也有他的考慮。新人新氣象,土司或者就是為了營造一種新的氛圍吧。這件事,我會找時間和他好好談談,老臣子們的心情,是要考慮的。」

  李大狀也未指望她能馬上答應,只是輕嘆道:「是啊!對於此事,格哚佬、引勾佬、耶佬等人都有所不滿,土司大人不日就要遣派人員分赴各地了,如果不能在這些人成行之前解決此事,恐會寒了眾人之心。」

  田妙雯頷首道:「我省得,明日便與土司計議一下吧!」

  李大狀欲言又止,田妙雯柳眉微微一剔,道:「還有何事?」

  李大狀嚥回了想說的話,起身道:「學生想說的就是這些,夫人歇息吧,學生告辭!」

  田妙雯點點頭,目送李大狀離去,輕輕地吁了一口氣,往几案上靠了靠,手托著腮兒,望著杯中氤氳的水氣,若有所思。

  後邊六扇仕女的屏風一側,忽地轉出一個人來,輕手輕腳地走到她的身後,張開雙臂,輕輕環住了她的纖腰。

  田妙雯既未驚訝也未慌張,似乎早知身後有人,她只是在那雙手上輕輕拍了一記,嗔道:「別鬧!」可環著她小蠻腰的那雙手卻並未鬆開,反而摟得更結實了……

  李秋池走在廊廡下,心事重重。他方才欲言又止,是想向掌印夫人問起自家前程。他所擅長的是為人出謀劃策,如果被外放出去,他所能做的實在有限。

  況且,不管臥牛山勢力如何發展,將來統治的疆域有多廣大,其權力中樞始終只能是在土司所在的地方,如果他被外放,就等於被放逐出了權力中心。

  李大狀今非昔比,早已不是當初那位訟師了,說及自家前程,還真有些羞於啟齒,所以方才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開口。可他也清楚,權力圈子,走出去容易,再想走進來,卻是千難萬難。

  前方已經可以看見守在院門口的侍衛了,這要是走出去,錯過了這個機會……,李秋池停下腳步,想了一想,終於還是厚著臉皮轉了身。

  李秋池快步走向田妙雯居處,越到近處腳步越輕,越到近處腳步越慢,到了近前他舉起手又放下,正猶豫不決,忽聽房中「咭」地一聲輕笑,笑聲嫵媚,帶著一絲甜甜的媚意。

  李秋池微微一怔,這可不像一人獨處時會發出的笑聲,他下意識地往門縫上貼了貼,一隻眼睛順著門縫看進去,就見一個素羅道袍的青年,正是掌印夫人的貼身侍衛許勝。

  令李秋池驚駭莫名的是,這許勝竟張開雙臂,環著掌印夫人的腰肢,臉頰擱在掌印夫人的削肩上,掌印夫人臉兒微側,回眸乜望,櫻唇嬌艷,眸波欲滴,情挑意味十分明顯。

  李秋池這一嚇真是非同小可,「啊」地一聲便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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