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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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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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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5 23:58:34 |只看該作者
第890章 四方雲擾


    天王閣上,酒過三旬,菜過五味。

    楊應龍高踞上座,眼看群雄濟濟,想到這都是自己來日征戰四海、問鼎天下的根基,不由志得意滿。這裡是他的地盤,自然不需有什麼顧忌,楊應龍大口喝酒,瓷意奔放,已有了七成酒意,玉面飛紅。

    這時,李天雄扯著多狸到了天王閣前,多狸心中緊張,被李天雄拉著登上三層石階,舉目一看,堂上貴人云集,歡聲笑語,酒氣撲面,不免膽怯,回望李天雄,怯怯地道:「天雄,我怕……」

    李天雄厲聲道:「怕甚麼,事已至此,還能回頭麼,你我能否相伴一生,就在今日。多狸,不要怕,為了你我,進去吧。」

    李天雄用力一推,不待多狸再多說,便把她推進天王閣。天王閣內,兩隊翠裳舞女剛剛翩然退下,左右飄然而出,恰好把她露在當中。高踞上座的楊天王不由一怔。

    楊應龍哪識得手下婢女的模樣,雖說這多狸是掌印夫人隨身侍婢,可他與掌印夫人貌合神離,雖是夫妻,卻本就沒有多少接觸,偶有來往,以他高傲心性,也懶得多瞧侍婢一眼,自然不認得。

    但從多狸服飾,他倒也知道這是一個侍婢,此等人物,不得傳喚,怎麼敢擅自出現在這裡?況且看她神色惴惴不安,楊應龍微微一怔,不覺坐直了身子,沉聲道:「什麼事?」

    事已至今,多狸也沒得選擇了,一瞧楊應龍動問,多狸心中一慌,「卟嗵」一聲跪了下去,叩頭道:「土司老爺,夫人……夫人她……她不守婦道,與人私通,奴婢惶恐,不敢不告……」

    天王閣上登時一片寂靜,靜得一根針掉到地上,怕也聽得見它落地的聲音。喝酒的、斟酒的、附耳的、舉杯的,一個個就像中了「定身法兒」,全都目瞪口呆地定在那裡。

    葉小天驚訝地看看那神色慌張的婢女,再看看依舊一臉茫然,似乎還沒聽明白這婢女所告內容的楊應龍,忽然有點莫名的心虛:這婢子是誰,他說的是什麼夫人,不會是我當日調戲田雌鳳的事被她看到了吧?

    楊應龍確實沒聽清多狸說的是什麼,他酒喝多了,耳力不那麼靈便,隱隱聽出一些,但反應比較慢,而且有些不敢置信,是以還未明白過來,他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多狸,轉向田雌鳳道:「雌鳳,她說甚麼?」

    田雌鳳粉面鐵青,重重地一拍几案,向多狸喝道:「你說誰不守婦道,與人私通?說個清楚明白!」

    多狸心頭一顫,倉惶地抬頭看了一眼,卻未看見李天雄的身影,只好把心一橫,道:「回三夫人,是大……大夫人!是掌印夫人與男人私通,敗壞名節,辱及土司,婢子不敢隱瞞,故而……來報!」

    這一回不用田雌鳳說,楊應龍也聽明白了。楊應龍一向自視甚高,怎麼能容忍得了這樣的羞辱?更加叫他無法忍受的是,這事兒是當著天王閣上所有人說的,而天王閣上的人統統都是他的部屬,他的臉面都丟光了。

    楊應龍霍地一下站了起來,陪坐一旁的田雌鳳急忙站起,扶住他道:「天王息怒,此事……」

    「滾開!」

    楊應龍一把推開田雌鳳,搖搖晃晃走到多狸面前,雙眸通紅,一張英俊的面龐微微扭曲著,顯得有些猙獰。他一把揪住多狸的衣領,獰聲道:「你說清楚,怎麼回事?」

    多狸至此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只得硬著頭皮道:「土司老爺,夫人……夫人身邊有幾個眉目清秀的小廝侍候,以前……以前婢子也只道他們是尋常奴僕,並未多想。

    今日夫人醉了酒,召一小廝侍寢,不巧被婢子看到,婢子才知道……婢子也不知道此事該怎麼辦了。婢子是夫人的貼身丫環,本該一切唯主母之命是從,可即便是主母,那也是土司老爺您的女人,她做出這等事來,婢子實在惶恐,思來想去,只得……只得向天王稟報……」

    楊應龍的臉色已經發黑了,他獰視著多狸,喝道:「你敢胡言亂語,誣告主母?你家主母,此刻不是住在龍爪屯麼?在宋世臣的眼皮子底下,她敢做出如此不知羞恥之事?」

    多狸戰戰兢兢地道:「宋……宋大人現在不在龍爪屯。也就是因為住在龍爪屯上,不比大悲寺中奴婢進出不便,這才得窺隱秘,否則……否則奴婢還想不到那幾個小廝竟與夫人行苟且之事。」

    楊應龍聽到這裡,只氣得渾身發抖,厲聲喝道:「那賤婢此刻在哪裡?」

    多狸緊張地道:「奴婢發現夫人不軌行為,恐懼之下,立即上山向天王稟報來了。此刻,此刻夫人與那小廝,想必正在……正在……」

    「啊~~~」

    楊應龍胸臆之間一股暴戾之氣,幾乎要撕裂了他的身軀,他大吼一聲,猛地把多狸提了起來,風車一般往空中一掄,不等她呼救,便狠狠一拳擊中了她的胸口。

    多狸「哇」地一聲慘呼,噴出一口鮮血,一個身子被打飛出去,狠狠撞在窗櫺上,將窗櫺撞的粉碎。那窗櫺之外就是峭壁千仞,多狸撞碎窗櫺,身子飛出,發出一聲絕望的慘叫,整個身子就跌下了萬丈深淵。

    窗櫺一碎,窗外狂風撲入,所有的人都是身子一寒,心中一凜,衣袂隨著狂風獵獵地發起抖來。

    楊應龍猛地扯下美玉的「束額」,彷彿一頭困獸般咻咻地喘息著,滿頭長發迎風飛揚,彷彿天魔降世。楊應龍瞪起血紅的雙眸向遠處的龍爪屯方向看了一眼,忽然大步走了出去。

    「土司……」田雌鳳嬌呼一聲,強抑心頭狂喜,快步追了上去。

    廳中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掌印夫人偷人,這可是一樁大醜事,天王所至,他們這些部屬當然應該追隨,可這事兒……他們能跟上去嗎?

    楊兆龍和楊大岐是楊應龍的二弟和堂弟,這兩人卻不必忌諱那許多,馬上追了上去。楊朝棟和楊可棟卻傻了眼,他們兩人一個是二夫人所生,一個是田雌鳳所出,張氏不是他們的親生母親,卻是正牌大娘。這種事,他們晚輩豈好參與?

    趙文遠左右看看,身為家政,眼前這爛攤子雖不好收拾,卻也得硬起頭皮,起身收拾:「咳!葉土司,天王已為足下安置了住處,請先往客舍歇息吧,回頭天王可能還有事情與足下商議!」

    趙文遠喚過一名管事,領著葉小天一行人離開,看看閣中只剩下自己人了,又苦笑一聲,道:「大阿牧,各位大人,就此散了吧。這裡的事,交給在下了。」

    如此場面,著實尷尬,眾人也不好多說什麼,紛紛散去,只有大阿牧陳蕭淡淡地道:「我在側廂等候天王。」

    大阿牧身份特殊,如果說掌印夫人相當於內相,他就相當於內閣首輔,是外相。趙文遠答應一聲,忙請陳蕭去側廂坐了,吩咐人上了茶,又趕回天王閣,吩咐人撤去酒席,修補窗櫺。

    葉小天一行人馬的安置所在是一個單獨的院落,環境很安靜,客舍很幽雅。但出了房門就見雄峻高峰,走出院門就見深谷臨淵,險峻雄奇,與尋常客舍大不相同。

    葉小天這次帶來的人雖然不只是田彬霏、田天祐等幾個播州內奸,但本屬於臥牛嶺的人卻多為從屬侍衛,並沒有重要人物陪同。在外人看來,這是葉小天正在打壓舊人,抬舉新人,沒理由帶許多舊人出訪。

    而葉小天卻是借了這個由頭,把他真正信得過的實力人物,都留在了臥牛嶺。他正在玩火,真正可信的掌權的部下,他必須得留在臥牛嶺,這樣一旦出了意外,才能有人出來收拾局面,他是不捨得帶這些人出訪的。

    是以,此刻站在廊下,陪伴在葉小天左右的,就只剩下田彬霏和田天祐、田文博了。葉小天負手而立,眺望如黛遠山,喃喃自語道:「掌印夫人與人私通,堂堂的天王夫人……太也不可思議了些。田先生以為這會是真的麼?」

    田彬霏淡淡地道:「如果是真的,那麼播州必有翻天覆地之變化。」

    這兩人關注的點完全不在一個高度上。這個葉小天是什麼人?不成大器的葉小安假扮的罷了,此等市井人物,興趣只在八卦、獵奇,在乎的是堂堂楊天王是不是真的戴了綠帽子。

    而田彬霏所在意的事就截然不同了,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卻是掌印夫人一旦出事,對播州政權將要產生的重大影響。

    即便是在中原王朝,即便是在外戚力量極為薄弱、皇后不得干政的朝代,易後也會對政權產生重大影響,何況是貴州的土官政治,這種地方的「第一夫人」是可以直接干政的,是「內相」。

    雖說張氏夫人一向不受楊應龍寵愛,張氏夫人也不大干政,連自己的親信侍衛都有轉而投靠三夫人田雌鳳的,但這主要是對播州權力中心海龍屯產生的影響大,對於外圍勢力來說影響小。

    而一旦張氏夫人受到罷黜,那對整個播州政權的影響就不可估量了,不提張氏夫人的親信勢力,但凡更親近張氏的力量,都會受到排擠打壓,就算楊應龍本人不去做這樣的事,做為楊氏勢力重要組成部分的田氏也會去做。

    葉小天忽然覺得身上有點冷。他緊了緊衣裳,轉身走進了房門。

    海龍屯高處,臨淵一側,李天雄背對一方大石,好不容易生著了火,可那紙錢兒馬上就被旋風捲上了半空,撕得粉碎,他怔立片刻,輕輕嘆息一聲,終於放棄奠祭的舉動,悄然離去。

    風,愈加地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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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5 23:59:19 |只看該作者
第891章 風波亂


  海龍屯,山下草茵茵,山上雪皚皚。對播州的土司們來說,此刻的心情也恰如這山下與山下的景緻區別,冰火兩重天。

  掌印夫人張氏去世已經多日了,一些消息才漸漸洩露出來,而因為掌印夫人被殺引起的騷亂依舊漣漪般久久不休。

  譚啟蒙,海龍屯上的一個賬房,與另一個賬房徐蘇卿素來交好。這不,他就到徐蘇卿的住處找人聊天來了。

  今兒下午難得的沒有風,天空湛藍,如同平靜的海面。陽光灑在院落裡,有一種暖洋洋的感覺。兩個人坐在院子裡兩張籐椅上,中間一張藤几,上邊擺著茶水、乾果。

  譚啟蒙道:「聽說了麼,天王提劍登上龍爪屯,把掌印夫人和她身邊的所有人全都殺了。」

  徐蘇卿虛心求教:「天王是真喝多了,都不問問夫人是否冤枉?」

  「哼!」

  譚啟蒙的眼睛閃爍著睿智的光芒,以一副洞明其事的口吻對老友道:「你呀,別光會撥拉算盤珠子,那能有多大出息?耳朵,豎起來!眼睛,亮起來!站錯隊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啊!」

  譚啟蒙屈指輕叩著藤几,教訓了老友幾句,才道:「張氏夫人出身哪裡啊?」

  「龍虎山!」

  「你我二人都是總屯的大賬房,大筆錢糧的收支都為的什麼,你知道吧?咱們天王有什麼打算,你明白吧?」

  「哎,這要再不明白,我不成了白痴?」

  「那就是了,你說,如果有朝一日咱們天王舉起義旗,問鼎天下,龍虎山張氏會不會響應?」

  「怎麼可能?那可是國教,而且地盤在朝廷治下呢,敢響應咱們?朝廷彈指間就能把它滅嘍。再說啦,龍虎山張家和山東孔家一樣。那都是不管皇朝如何變化,都要加官晉爵,萬世傳承的,他們得多蠢才肯助人造反?一旦有所立場。他們也就失去了老祖宗給他們創下的超然身份,龍虎山張家怎麼可能為了一個女兒葬送這一切?」

  「這就是了!」

  譚啟蒙含笑看了老友一眼,點撥道:「天王若是反了,掌印夫人的家族卻在那兒拖後腿,這樣的掌印夫人。要來何用?更何況天王與掌印夫人本來就相看兩生厭,弄不好掌印夫人再替朝廷通風報信兒什麼的,管她冤不冤枉,先宰了她,還有這名正方順的藉口,豈非一舉兩得?欲行大事,先除隱患吶!」

  徐蘇卿恍然大悟:「原來如此!譚兄,高明啊!」

  「呵呵……」譚啟蒙捋著鼠鬚,作世外高人狀,淡淡含笑不語。

  ……

  田天祐是楊應龍的親信。事發當日隨著葉小天去了客舍,未曾親見龍爪屯血案真相,事後便找到了趙文遠:「文遠兄,聽說何恩、宋世臣、張時照等人都逃了?」

  趙文遠對這好友倒不隱瞞,道:「不錯,親近掌印夫人的一派,逃的逃,降的降,天下大亂吶。」

  田天祐蹙眉道:「張時照那班人,不會惹出什麼麻煩吧?」

  趙文遠道:「這可不好說。不過……天王已經下令封堵大小道路,整個播州許進不許出,諒他們也逃不出去。」

  田天祐搖頭道:「路,只是因為易走。才成了路。逃命的時候,高山、溝壑、河流,一切平時不易走、不想走的地方都能變成生路,天王人馬雖眾,也不可能把整個播州都圍了,他們想逃。未必逃不出去。」

  趙文遠嘆了口氣,道:「這就不是咱們該操心的事啦。哎,掌印夫人也真是的,真要是寂寞難耐,與婢女丫環們假鳳虛凰一番,用些角先生一類的器具稍慰慾望不就行了,怎麼敢找男人,她可是天王的女人啊!」

  「噤聲!」

  田天祐趕緊掩住他的嘴巴,左右看看,緊張地道:「你不要命了,怎麼啥都敢說。就算掌印夫人該死,也輪不到你我調侃。天王正在氣頭兒上,傳出去讓天王知道,怕不一劍砍了你。」

  趙文遠瞪了他一眼,拉下他的手,不耐煩地道:「怕什麼,這是我家!上上下下不是我的家人就是我的家奴。出賣我?就算不落得那位多狸姑娘一樣的下場,叛主之奴也休想有什麼出頭之日。」

  田天祐嘆了口氣,眺望遠處山河,道:「依你所言,如果張時照他們真的逃出播州,恐怕於天王大大地不利。天王的圖謀,他們雖未參與其事,可也難免會發現些蛛絲馬跡,到時候奏與朝廷……」

  趙文遠振奮地道:「你我所等,不就是今天嗎?天王若成就大事,你我最起碼也能成為一方封疆大吏吧?到時候,我可不在這兒待著呢,我要去江浙,那等富庶繁華所在!」

  田天祐的雙眼也放出光來:「嘿嘿,我的野心倒沒有那麼大,到時候,只要把葉小天的地盤銅、石兩府都賜給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瞧你這出息!」

  趙文遠不屑地撇撇嘴:「我占江浙,你占湖廣,到時你我兩家聯姻。便是天王座下最具實力的臣子,與國同休,繁榮萬代,那才叫志向!」

  ……

  田彬霏推著四輪椅,與田雌鳳緩緩行走在廊廡下,駛至陽光明媚處停下了。

  燦爛的陽光映照在田雌鳳錦繡的衣裳上,那錦襖上嫩綠的樹葉、鮮艷的牡丹呈現出層次分明的立體感,彷彿活過來一般。妖嬈動人的身子,就似那花下的水流,曲線迷人。

  田彬霏看著田雌鳳被陽光斜照的嫩臉兒,白玉般剔透,如此無暇、如此美麗,國色天香的一個美人兒,誰能想得到她的心思竟是那般的惡毒。田彬霏淡淡地道:「掌印夫人之死,是夫人之計吧?」

  田雌鳳嫣然一笑,燦若花開:「如果天王不想殺她,縱然我用計,就能殺得了她麼?如果有人向天王密報,說我田雌鳳偷人,天王一定會向我問個明白,而不是提劍就殺。」

  「是麼?夫人確定?如果天王破門而入,親眼見到醉倒的夫人與醉倒的小廝赤身裸體同臥一榻,相擁而眠。不是一劍穿心,把你們刺串在一起,而是先喚醒夫人問個明白?」

  田雌鳳有些懊惱,一雙鳳目微微含嗔地瞪了田彬霏一眼:「貌似你是在替張氏打抱不平呢?」

  田彬霏嘆息道:「只是有所感慨罷了。」

  田雌鳳嫵然一笑。擡眼看向伏龍般蔓延到遠方的山巒,悠然道:「少了張家掣肘,再趁機翦除那些不聽話的土司、頭人,天王很快就該行動了。天王一旦事成,你我重振田氏的計劃就成功了!」

  田雌鳳欣然轉向田彬霏:「到時候。你就是為了田氏忍辱負重的大功臣!你就可以恢復真實身份,把思州田氏拉過來,和我們白泥田氏合而為一,重建田氏基業。」

  田雌鳳慢慢轉身,張開雙臂,彷彿君臨天下的女皇:「到時候,我就是皇后!你就是楊氏天下的第一世家家主。你我互為奧援,你助我鞏固後位,我助你壯大田氏,你我聯手。可以把田家擡舉到一個祖先從未企及的高度!」

  田彬霏微笑著看著她凌絕天下的姿態,心中默默地跟了一句:「楊應龍若成大事,田家有你。楊應龍若身敗人亡,田家有我。總之,無論如何,我田氏都是要重新崛起的!」

  ※※※※※※※※※※※※※※※※※※※※※※※

  海龍屯上,因為掌印夫人之死而引起的騷亂還沒有平息,客舍之內,葉小天的身子也跟烙餅似的翻來覆去。他翹著二郎腿,枕著雙臂躺在榻上。唉聲嘆氣一陣,又趴在那兒,跟死狗似的沒精打采。

  冬長老坐在榻邊,依舊是一襲黑袍。禿頂鷹鼻、陰森森的樣子,但聲音卻異常的慈和:「大人,您有何事如何煩惱啊?」

  葉小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咦?你看得到?」

  冬長老啼笑皆非:「大人,老夫的眼神兒是不好,也不至於這麼一個大活人在面前翻來覆去的都看不見吶,何況大人您……已經嘆氣六十二次了。老夫的耳朵又沒聾,當然聽得見。」

  冬長老是葉小天此番帶上海龍屯的唯一一個手握重權的絕對心腹,他的眼力太成問題,留在臥牛嶺,一旦出事,也幫不上什麼忙,所以被葉小天帶了來。

  葉小天嘆道:「這事兒,我……」

  葉小天忽然警覺過來,道:「外邊有沒有人?」

  冬長老摸手入懷,片刻功夫,就有幾隻小甲蟲從他袍下爬出,飛快地四下逸去。冬長老道:「大人放心,如果有人來,老夫會知道的。」

  葉小天對冬長老的神通還是很放心的,便嘆一口氣,道:「我……我在擔心,會不會留下孽種啊。」說到這裡,葉小天情不自禁又想起昨夜旖旎的一幕,不由心中一蕩。

  昨夜沐浴已畢,將要安寢時,海龍屯上負責客舍招待的韋彧韋管事忽然笑眯眯地出現了。在他身後,還帶著十幾位衣裳鮮潔,姿容俏容的嬝娜美女,皆青春少艾,貌若仙子。

  韋管事笑得跟個老鴇子似的,對葉小天只說了一句話:「大人,您看中了哪個,便留哪個侍寢,若是都喜歡,您都留下也是可以的。嘿嘿嘿,雖然她們自幼就學習服侍男人的手段,可還都是處子喔,嘿嘿嘿……」

  葉小天現在扮的是葉小安吶,他大哥葉小安的德性他很清楚,如果此時義正辭嚴地拒絕,那無疑會洩露身份。他是男人,又不能忸忸怩怩地說一聲:「人家這幾天不方便……」

  於是,葉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眼花繚亂的選擇一番,然後羞羞答答地點了一位姑娘。之後的事就沒什麼好說的了,解履登榻,玉體橫陳,並枕共臥,相就狎寢。

  卸簪珥,綰青絲,解其帶,寬其衣,少女肌膚緊繃幼滑,撫之如脂如玉,視之風致嫣然,椒乳顫搖,玉腿粉致,輕輕一碰,她的身子便觸電一般輕顫抽搐,含苞待放水靈靈的花骨朵,綻放著無限的嬌媚與羞澀。

  此情此景,是個男人就不能忍啊,於是乎葉大將軍提槍上馬,溫柔鄉里,一夜銷魂,及至荒唐之境過去,他卻憂心忡忡起來:「我跟楊應龍是要死磕到頂的啊,萬一留個孩子在他這裡成了人質,老子該如何是好?」

  小頭疲軟了,大頭就恢復了清明,於是葉大老爺苦惱起來了。

  「呵呵……」

  冬長老聽了葉小天的苦惱陳訴,不禁微微一笑:「大人若有這般擔心,何不早說與老夫知道,老夫一生鑽研蠱術與醫道,自有辦法令那女子不能受孕。」

  葉小天與那不知名姑娘有了一夕之緣,難免也就憐香惜玉起來,蹙眉道:「也不好,剝奪了一個女子的生育能力,那是何等殘忍之事。」

  冬長老道:「自然是暫時的,呵呵,老夫不是說過麼,蠱蟲大多壽命不長,能寄生於人體一世,與人體同終的蠱是極少的,老夫這蠱也沒有那長壽之命。」

  葉小天大喜,一軲轆爬起來,跪趴在榻上,開心地看著冬長老:「當真?哈哈!冬長老,你真是我的大救星啊。這麼說,我是不會不小心在這兒留下子嗣的?」

  冬長老一呆,道:「大人昨夜有沒有那麼巧就留下了子嗣,老夫怎麼會知道?」

  葉小天也是一呆:「不對啊,你剛剛不是說……」

  冬長老道:「對啊,老夫剛剛說的是,如果老夫在她身上動了手腳的話。」

  葉小天呆呆地道:「那……怎麼辦?」

  冬長老眯起眼睛,「陰森森」地看了葉小天一眼:「要不……大人今晚再召那女子侍寢一回?到時老夫趁機在她身上做些手腳。」

  「啊!這個啊……」葉小天羞答答的,挺不好意思。他鼓足了勇氣正要回答,冬長老忽然道:「有人來了!」

  腳步聲響,門扉一開,果然走進一個人來,正是田天祐:「大人,恐怕咱們不能回臥牛嶺了。」見冬長老坐在葉小天身旁,田天祐忙收斂了傲態,恭敬說道。

  葉小天依舊跪趴著,茫然地道:「為什麼?」

  田天祐道:「楊土司遇到了一點麻煩,恐怕要請大人您出面,前往成都,個見證!」

  葉小天吃驚道:「何事要我做證?幾時前往成都?」

  田天祐道:「做證這事兒……,還是回頭由楊天王親口說與大人知道吧。至於啟程時間,當然越快越好。」

  葉小天神色一緊:「越快越好?明天行不行?」

  田天祐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要等明天?這還沒到時晌午呢,今日啟程也不遲啊。」

  葉小天衝他翻了一個白眼兒,心道:「老子今晚要事後避孕什麼的,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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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23:39:13 |只看該作者
第892章 殺妻之患


  從播州到成都,按照當時的道路計算,其距離大約有一千五百里遠。而且當時的路況……,早有人發出了「蜀道難,難於上青天」的感嘆,這一路跋山涉水的,其速度可想而知。

  葉小天估算了一下,此去成都大約一個月,回來也要一個月,再加上在成都盤桓的日子,按最壞的打算,差不多要三個月時間。為此,葉小天暗中做了一番安排,這才啟程。

  成都,他不能不去,因為當日在天王閣上,他是唯一的外人,只有他夠資格到成都去四川總督李化龍面前為楊應龍作證:「楊應龍殺了妻子,是因為妻子給他戴了綠帽子,無關社稷、無關江山吶!」

  楊應龍殺了老婆,至於驚動朝廷麼,本來不太相干的。但是,有人飛書告變,說楊應龍殺妻,是因為他的妻子察覺了他對朝廷的不軌之心,苦心勸諫,楊應龍不聽,這才殺人滅口。

  飛書告變的,就是張時照、何恩和宋世臣。何恩和宋世臣陪同張時照請了幾位上人、真人,急急返回龍爪屯途中,就接到宋世臣心腹十萬火急送來的情報:「掌印夫人被殺,身邊所有人盡皆被誅。」

  何恩、宋世臣、張時照等人駭得魂飛魄散,雖然楊應龍誅殺掌印夫人的理由是不守婦道,與僕私通,可誰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什麼?緊接著田一鵬、田飛鵬趁勢排除異己的行為,更被他們解讀為楊應龍授意。

  怎麼辦?跑唄!難道還能坐以待斃,繼續趕往海龍屯,賭楊應龍不會砍他們的腦袋?這可是拿命賭,賭輸了就再也沒了翻本的機會。於是,三人一溜煙兒地逃到了四川。

  一進四川地境,三人馬上飛書告變,向朝廷檢舉楊應龍要謀反。此前楊應龍反跡未顯,他們也只是猜測,若非被逼到這個份兒上。也不敢拿這種尚無憑據的事來告發一方諸侯,這時便顧不得了。

  楊應龍多年來一直與四川方面來往密切,雖說李化龍到了四川後大肆整頓。也只是把一些重要的職位換上了自己人,他是沒辦法徹底清洗整個四川官場的,所以何恩等人飛書告變的消息,楊應龍很快就獲悉了。

  楊應龍聞訊大吃一驚。立即吩咐各路兵馬暫且停止活動,隨即便授意南線土司、頭人,與水東宋氏再起糾葛,以此掩飾之前調兵遣將的舉動,同時也是向朝廷施壓:欲求西南太平,不要逼我太緊。

  楊應龍雖有心謀反。可準備還不備充份。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的道理他還是懂的,被逼造反、後發制人尚且能夠成功的,數遍古今,也不過就是一個燕王朱棣,楊應龍雖然狂妄,卻也沒覺得自己比永樂大明更高明。

  如非得已,他還是希望在準備充份後才動手。所以,為了迷惑朝廷,爭取時間。楊應龍也不在乎把自己戴了綠帽子的事宣揚天下了。

  他讓葉小天前往成都,當面向四川總督李化龍作證,證明他楊應龍殺妻,實是因為妻子不守婦德,被他捉姦捉雙,而不是因為掌印夫人發現了他造反的舉動,苦諫不聽方才被殺。

  這樣的事,正代替葉小安冒充著他自己的葉小天找不出理由拒絕,所以,他只能硬著頭皮踏上了蜀道。

  ※※※※※※※※※※※※※※※※※※※※※※※

  走了近半個月的時間。前方將至江津。田天祐扭頭看看葉小天,見他坐在車上,托著腮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便玩笑道:「土司大人若有所思,莫非還在想念那位侍寢舞孃?」

  田天祐對葉小天的態度和善了許多,以前只要旁邊沒有臥牛嶺的人,田天祐對葉小天便是一副盛氣凌人的模樣。

  不過,葉小天現在已經拜過楊天王的碼頭,算是自己人了,再加上楊天王倚重他處甚多,今後的地位很可能也在田天祐之上,田天祐對葉小天的態度便漸漸不以傀儡視之。

  葉小天正在琢磨楊應龍接下來的舉動。楊應龍費盡心機玩了一齣「偷天換日」,目的是借他之手控制臥牛嶺,作為楊應龍的一支奇兵。如今既然把他打發到成都去,顯然一時半晌還沒有作亂的打算。

  可何恩等人告變,朝廷會不會利用這個藉口搶先下手?如果朝廷覺得此時動手更有利,恐怕不會坐失良機,等著他把臥牛嶺安頓好。而朝廷一旦動手,楊應龍也絕不會坐以待斃,勢必立即舉旗造反,那時楊應龍也未必在意臥牛嶺元氣大傷,勢必命令潛入臥牛嶺的所屬強行奪權,那他可就鞭長莫及了。

  葉小天憂心忡忡,想到前方不遠便是重慶,若是能進重慶,以重慶府在川中的重要地位,自可打聽到詳細消息,可他們的目的地是成都,無需進入重慶,實在令人煩惱啊。

  田天祐打趣的話他聽到了後半截,卻也明白了田天祐在說什麼,便順著他的話音兒道:「那位姑娘溫柔可人,誰不動心?只恨我當時礙於臉面,不曾向天王請賜。」

  田天祐不以為然道:「那種女人,本就是調教來服侍男人的,自然奉迎乖巧,叫人覺得甚是稱心如意。偶爾尋歡,逢場作戲,也就覺得清新可人,可若真要留侍身邊,反覺得是庸脂俗粉,未必可意了。」

  田彬霏的車子突然加速,與葉小天並駕齊驅,恰好聽到二人這番對答,接口笑道:「古語有云,少不入川,可見這天府之國,實乃溫柔之鄉,麗人如雲吶。大人您到了這裡,莫流連忘返,樂不思歸就好,還會記得天王閣上一舞孃麼。」

  田彬霏笑言了兩句,神情便是一肅:「大人,學生剛剛收到消息,貴州巡撫葉夢熊得知何恩、宋世臣等人飛書告變後,竟也趁機發難,上疏彈劾楊土司殘害多命、賄賂公行、禁錮文字,巡按陳效亦上疏曆數楊土司二十四條大罪。」

  葉小天聽了臉色登時一變,很是茫然了一陣,臉上忽現惶恐之色,急呼道:「停車!停車!」

  田天祐蹙眉道:「此處左有高山右有深谷。並非歇息之地,大人停車作甚?」

  葉小天惶惶然道:「先有何恩、宋世臣等播州部屬飛書告變,又有貴州葉巡撫、陳巡按告楊土司二十四條大罪。這……我等去了成都,怕也起不了甚麼用處,不如……就此歸去!」

  葉小天扮他大哥,倒是比他大哥扮他還要像足了十分。他和葉小安不僅是手足兄弟。對大哥的脾氣秉性也十分瞭解,而且他曾在葫縣做官,葫縣縣令花晴風那可是忍者神龜級的人物,葉小天學其三分功力,便惟妙惟肖了。

  田天祐聽他打起退堂鼓,臉色登時一變。不過旁邊還有葉小天的侍衛。他呵斥的話到了嘴邊又硬生生地嚥了回去,只是趁人不注意,冷冷地瞪了葉小天一眼。

  田彬霏道:「不可!楊土司既然只派人送來消息,而未召回大人,可見楊土司依然寄希望於大人你,希望能通過你的證詞,打消朝廷的疑慮。再者,葉夢熊與陳效雖然彈劾了楊土司二十四條大罪,可其中卻並無一條是謀反大罪。可見,他們只是趁火打劫,而非出自朝廷授意,這樣的話,朝廷未必就有出兵,我們此去成都,還是有機會的。」

  這番話田彬霏是說給葉小天聽的,更是說給田天祐聽的。葉小天半信半疑地道:「這……,有人正告楊土司謀反,我卻跑去成都為楊土司做證。不會因此被朝廷認為是楊土司的同黨。砍了我的頭吧?」

  田天祐再也忍不住,加重語氣道:「大人過慮了吧!當日,大人是天王閣上適逢其事的唯一外人,朝廷不聽大人你的證詞,難道要聽信楊土司轄下其他人的證詞?

  就算楊土司真的要反,臥牛嶺也跟著反了麼?沒有吧?既然沒有,朝廷豈會把大人你如何,如果就因為大人你和楊土司同席飲過酒……,嘿!和楊土司同席喝過酒的人多了去了,朝廷若因此加罪,就不怕那些本不想反的人也投了楊土司?」

  葉小天心道:「老子怕的就是楊應龍狗急跳牆!殺了我,激怒貴州眾土官,其效用可不比把臥牛嶺掌握在手小啊!」

  葉小天一臉惶恐地看向田彬霏,顯然是想聽聽他的說法。田彬霏瞧他裝的極像,若非這「偷天換日」後的「魚目混珠」就是他一手導演,幾乎也要信了眼前此人必是葉小安。

  田彬霏認真地想了一想,淡淡一笑,道:「天祐所言有理,大人所慮也有道理。不過……我等既然受了楊天王託付,還是應該往成都一行的。若此時匆匆返回,只怕弄巧成拙,不但害了楊天王,還會令朝廷對大人生起疑心。」

  田彬霏說到這裡,打個哈哈,半真半假地道:「大人不想死,學生等人也不想死啊!如果李化龍真會對大人不利,大人貴為土司,或還可留得一命,倒是我們,才是有死無生呢!」

  田天祐和田文博聽了這話頓時臉色一變,他們潛意識裡總是把自己和葉小天區別開來,倒忘了他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蜢蚱,而且葉小天若真有什麼不測,先死的一定是他們。

  田天祐放緩了馬速想了一陣,越想越覺不安,到了前方一片林子,路窄容不得兩車並行,田彬霏的車落在了後面,田天祐立即提馬上前,義正辭嚴地對田彬霏道:「田先生,我等護送土司大人去成都,本是為楊天王洗雪冤屈。可若事態有了變化,我等還懵然不知,不免如盲人瞎馬,恐會誤了楊天王、誤了我家大人。你看,此處離重慶不遠,我等先去重慶稍歇,打聽一下近來情形,如何?」

  田彬霏就等他這句話呢,聽他主動開口,心中暗暗一笑,剛要頷首答應,忽聽前方侍衛喝道:「什麼人,站住!擋住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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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3章 白馬將軍


    葉小天手下親兵在山中時就是神殿武士,較之一般山民懂得紀律與配合,出山之後久經戰陣,更加具備了幾分行伍模樣。一聞警訊,他們立即應變,一部分人上前置盾架矛防止衝陣,另有一些人沖上去架住正在溪邊洗漱的葉小天,急急奔向車駕。

    葉小天的車子是經過特製的,可防利箭。葉小天被幾個魁偉的武士七手八腳塞進車子,放下左右和前擋板,只留一個窺視孔,隨後就以車駕為中心,迅速形成一個半月形防禦圈。

    與此同時,田彬霏和冬長老的車子也被推至葉小天車子左右,三輛車也呈扇形排列,而前方士卒已經架起盾矛大陣,左右武士躍入叢林。正面硬抗,是擔心來人直接衝到葉小天身前,躍入叢林的人當然是準備發揮他們最擅長的叢林野戰能力。

    葉小天車駕的窺視孔是長方型,足以讓他看清前方及左右發生的一切,窺視孔上方有一塊鐵板,只消發現不對,一按卡簧,鐵板就會落下。

    寶翁持刀站在槍盾陣後,忽然看見前方來人,不由,看這情形,不像敵人吶?前方衝來四匹馬,最前方一匹是白馬,馬上一個白衣青年,箭袖勁裝,挎弓佩劍,頭上束髮銀冠歪歪斜斜,頭髮散下一綹,被風拂在空中,極是狼狽。

    另外三人同樣勁裝結束,身形雄壯頎長,年輕剽悍,不過他們都是青色勁裝,顯然是那白衣公子的護衛。他們手中持刀,一邊以刀充作鞭子不斷拍打馬股,一邊頻頻回頭神色慌張。

    這副樣子,哪裡會是突如其來的刺客,分明是後有追兵,倉惶逃竄。寶翁雖然判斷來者非敵,卻也不能任由他們衝撞了大人坐駕,馬上刀鋒前指,厲聲喝道:「來人止步、下馬!」

    那箭袖白袍的公子看見前方有人嚴陣以待。頓時大驚失色,道:「不好!此處竟然還有伏兵!」

    道路兩旁是樹林,還有灌木荊棘充斥其間,馬是沒法衝進去的。可前方長矛鋒利,明晃晃的杵在那兒,若驅馬硬撞上去,就得被串成糖葫蘆兒,白袍公子急勒戰馬。那馬衝至長矛盾陣前不足兩尺才堪堪停住,把那白袍公子驚出一身冷汗。

    寶翁見來人已經止步,又大喝一聲道:「來人下馬!報上名來!」

    白袍公子見後有追兵,前有堵截,左右林中人影綽綽、刀光閃閃,情知再也逃脫不得,翻身下馬,將長劍向面前地上狠狠一插,示意放棄抵抗,仰天長嘆道:「此天亡我也。非戰之罪!」

    靠!你以為你是楚霸王啊,還非戰之罪!葉小天見來者非敵,已經開了車馬迎過來,田天祐和田文博等人緊隨其後,恰好聽見白袍公子這句話。

    侍衛們雖然為葉小天讓開了道路,但手中鋒利的長矛依舊蓄勢以待,那白袍公子若稍有異動,登時就能捅他幾個透明窟窿。三個青袍人急急下馬,衝過來把那白袍公子護在中間,大喝道:「誰敢動手。石柱馬家絕不與他善罷甘休!」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位公子姓馬?」

    白袍公子冷哼一聲,揚起下巴,傲然道:「明知故問!白馬將軍不姓馬。還姓牛不成?你們有什麼伎倆,儘管使來,我白馬將軍若皺一皺眉頭,就不算好漢!」

    白馬將軍?你又沒說你是白馬將軍,另外……白馬將軍是誰啊?這人是不是有點太自戀了,好像我一看就應該認得你是白馬將軍似的。誰知道你是誰啊。

    葉小天哭笑不得,只好說道:「馬公子,我與足下素不相識……」

    白袍公子揚著下巴,用眼角餘光不屑地瞟著他:「你與本將軍自然素不相識,本將軍的英姿,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認得的麼?不過,你一定聽說過本將軍的赫赫威名了……」

    葉小天忍俊不禁地道:「不好意思,白馬將軍之名,在下也是頭一回聽說。」

    白袍公子呆了一呆,神色略顯尷尬,訕訕地道:「你不知本將軍之名,那是因為你見識淺薄,本將軍不與你一般見識。但石柱馬家,想必你是如雷貫耳了。」

    葉小天搖頭道:「石柱馬家?在下也是聽足下說起方才知道,此前不曾聽說。」

    白袍公子大怒,指著葉小天喝道:「孤陋寡聞、耳目閉塞、鼠目寸光、井底之蛙!本將軍不與你這等沒見識的人說話!」

    葉小天聽他口口聲聲說本將軍,心中納罕,莫非此人所說的白馬將軍並非綽號,而是一位真將軍?想到這裡,葉小天倒是不敢怠慢了,便拱手道:「原來足下真是一位將軍,失敬失敬,卻不知足下是什麼將軍?」

    葉小天那位風情萬種的情婦於姑娘就是四品廣威將軍,他倒不信這青年會比於珺婷的品階更高,不過好奇心起,還是誠心請教。不想那白袍公子聽他一問,登時面紅耳赤,惱羞成怒道:「本將軍……本將軍就是白馬將軍!休得囉嗦。」

    田天祐已經趕到葉小天身旁,將二人這番對答聽在耳中,忍不住道:「這人別是有病吧?」

    白袍公子身邊一名青袍侍衛大怒道:「我家少將軍乃漢朝伏波將軍後人,石柱馬氏少主,爾等安敢放肆!」

    漢朝伏波將軍後人?你要只說漢朝蕩寇將軍而不提具體的名字,那還真不好猜,因為關羽、張遼、張合、程普等歷史名人都曾受封此職。但伏波將軍赫赫有名的只有一個,而且他正是姓馬。

    這個如此臭屁的青年竟是馬援馬伏波的後人?如此說來,所謂的石柱馬氏定然也是一方土官了。不過,光貴州一地就有一百多位土司,葉小天現在都記不全三分之一,更不要提貴州以外了。

    葉小天道:「失敬失敬!原來足下是馬伏波的後人,石柱馬土司家公子,在下乃貴州臥牛嶺土司,葉小天!」

    白袍公子下巴一揚,不屑地道:「沒聽說過!」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慚愧,葉某之名的確不甚彰顯。便是先祖括蒼太守、折衝將軍葉公,比起令先祖伏波將軍也要遜色一籌啊。」

    白袍公子一聽大感吃驚,居高臨下的目光頓時變成了平視:「你家祖上曾任括蒼太守、折衝將軍?蕩寇、折衝、伏波,皆同品武將。如此說來,臥牛葉氏也是源遠流長啊,失敬失敬。」

    葉小天拱手道:「哪裡哪裡……」

    田文博和田天祐聽得目瞪口呆,田文博對田天祐低聲道:「括蒼太守、伏波將軍?他家祖上曾如此輝煌麼?」

    一旁已被人抬下車子坐上輪椅到了近前的田彬霏淡淡地道:「咳!學生正幫土司大人修家譜……」

    「哦……」田文博和田天祐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那白袍公子看來是個極重視家世出身的高傲貴族,一聽葉小天的家族也有如此悠久綿長、輝煌顯赫的歷史。頓時親切起來:「在下馬千乘,石柱馬氏子弟!看起來,葉兄只是路經此地,並非那母老虎的伏兵了?」

    葉小天苦笑道:「馬老弟,為兄確是路經此地,剛剛在此歇息,恰見老弟你馳馬衝來,手下人以為是有人欲對為兄不利,這才生起誤會,並非什麼人的伏兵。不過。你說的母老虎是什麼人?似馬老弟的身份,誰敢與你兵戎相見?」

    馬千乘恨恨地道:「葉兄有所不知,我石柱並不在此地,我到此地是往一位親戚家做客的。此地有一悍女,暴戾乖張,性情跋扈。她糾結了幾寨人馬,搶山霸水,為所欲為。我那親族的寨子受其欺壓太甚,小弟既然知道,豈能坐視不理。是以出頭為他做主!誰料那悍女勇不可當,手下盡皆亡命之徒,小弟糾集寨中丁勇,與其交手。三戰三敗,算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那母老虎說,要來個七擒孟獲,叫我俯首稱臣……」

    說到這裡。馬千乘昂起頭,傲嬌地道:「想我伏波將軍之後、石柱馬氏少主,可殺而不可辱,豈能向一雌兒俯首臣服……」

    馬千乘剛說到這裡,遠處一陣吶喊叫罵聲:「莫叫那馬家小兒逃了!」

    「抓馬千乘啊!」

    「落花流水大將軍,往哪裡跑!」

    馬千乘正自傲然仰視高天流云,彷彿追思祖上無限勇武,忽然聽見動靜,登時為之變色,惶惶然道:「不好,他們追來了!」

    馬千乖左顧右盼,也不知道是在找他的白馬,還是在琢磨一頭鑽進灌木叢去。

    葉小天正想找點事端,以便暫且停下行程,向近在咫尺的重慶府打探朝廷和楊應龍現在的情況,再者一旦楊應龍造反,與播州毗鄰的四川也將是平叛的一股重要力量,與這位石柱馬家的少土司建立交情,對他是極有利的,登時便起了相助之意。

    更何況,他聽馬千乘一說情況也就明白了,這定然是因為兩個寨子搶奪自然資源引起糾紛,情形與當初撈刀河上下游的李家寨、高家寨情形相仿,不妨先教訓教訓馬千乘口中那隻母老虎,再居中調和,結個善緣,那就結下一股人脈了。

    只不過,以他兄長相對懦弱的個性,這種話是不方便主動開口的,葉小天便向田彬霏悄悄使個眼色,田彬霏會意,開口道:「馬將軍何必驚慌,今有我家土司在,一群土雞瓦狗,還不是手到擒來?」

    馬千乘依舊左顧右盼,尋找出路:「葉兄你有所不知,那母老虎很厲害的。」

    「呵呵……」田彬霏開了口,葉小天接話配合就順理成章了:「馬老弟,我臥牛嶺崛起不過四載,四年來,滅銅仁張氏、鎮銅仁于氏,除石阡楊氏、降石阡展氏,憑的什麼?」

    葉小天向手下龍精虎猛、個個剽悍的侍衛們一指:「憑的就是這以一當百,所向披靡的臥牛勇士!」

    說話間,遠處大隊人馬殺到了,人人赤足短衣,手執白桿兒鉤鐮槍,看著兇猛,分明就是一幫村寨百姓。葉小天傲然道:「一個女流,何足道哉,賢弟且站在一旁,看為兄彈指間叫她灰飛煙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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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9 23:41:05 |只看該作者
第894章 女中豪傑


    從前有座山。

    山不太高,海拔大概一千來米,山也不算陡,雖然沒有路,但是對身手矯健的人來說,要爬上去卻也不難。

    但,山頂有一塊突起的岩石,這塊岩石高約二十餘丈,三面峭立,只有一面稍緩,但也只有一條狹縫似的通道,根本無法行走,只能向上攀爬,有一小部分地方幾乎要直立著爬上去。

    這樣的一塊岩石,頂上卻很平坦,方圓大小恰能支得起一頂帳篷,不是那種小帳篷,是那種可汗級別的草原部落首領才有資格支起的汗帳大小。

    如今,這塊汗帳面積大小的岩石頂上,站著七八個人,看他們的站位,只有兩人是首領,其他幾人則護擁左右,兩個侍衛站在最前方,持刀向下,抵對著向上的這唯一通道,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那兩位首領級的人物,驚魂稍定後,發現敵人根本衝不上來,登時壯起膽來,便居高臨下,指點江山。

    其中一位白袍青年淡定自若地道:「葉兄不必擔心,小弟被困的消息,相信很快就會被我親族部落知曉,他們會派人來救援我們的。」

    聽這語氣,白袍青年就是那位極為臭屁的白馬將軍馬千乘了,而被他稱為葉兄的,當然就是臥牛長官司長官葉小天。

    葉小天直到如今還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麼敗的,他一直覺得他從山裡帶來的那些驍勇山民厲害的一塌糊塗,不說打遍天下無敵手吧,也該是放眼黔中獨孤求敗了。

    但……,他們和那些拿著簡陋的、連槍桿兒都沒刷漆、持著白桿簡陋怪槍的泥腿子們甫一交手,就落花流水、不堪一擊了。

    那槍很怪,前有槍尖,可以搠敵,尖刃之下有鉤鐮,還能放平了鉤你的小腿,好不容易持刀衝到他面前。讓他的怪異槍尖無法發揮作用了,他把槍桿兒一揚,槍柄處黑呼呼一個鑄鐵的大鐵環就向你劈面砸了過來。

    那個鑄鐵槍環居然還可以當錘頭使,而且它是活動的。所以持槍的人雖然真的是體質並沒有多麼特殊的普通村民,但他們遭受的反震之力非常輕,所以他們砸過來砸過去,砸得不亦樂乎,力道始終不曾減弱。

    如果僅僅如此。葉小天的兵倒也勢均力敵,畢竟葉小天的兵也不是吃素的,那也是野性十足的戰兵。問題是,這些農民還懂得合作,三五成群,就合成了一個默契配合的戰陣,而小隊配合作戰,恰是葉小天的部下最欠缺的經驗。

    於是,兵敗如山倒……

    於是,行走不便的田彬霏田大公子做了俘虜。

    於是。眼神不濟的冬天長老一頭衝進敵群,主動做了俘虜。

    於是,葉小天和馬千乘倉惶爬上了這塊大石頭。

    底下持白桿鉤鐮槍堵住這唯一下山通道的敵人仰面大呼:「頂上的人,快些棄械投降吧!你們逃不了啦!」

    「哈!投降?」

    曾經被俘三次,又三次被釋放的白馬將軍仰天狂笑:「我堂堂新息侯、伏波將軍馬公之後,石柱馬家的少主人,只能站著死,絕不跪著生,投降?想都別想!」

    馬千乘說罷,對葉小天小聲道:「葉兄別怕。他們不敢殺人!」

    旁邊還跟著一個逃上山來的田天祐,葉小天一聽,便也「膽氣倏壯」,學著馬千乘的樣子仰天大笑三聲:「哈!哈哈!我堂堂括蒼太守、折衝將軍葉公之後。臥牛嶺葉大土司,豈有向爾等俯首稱降之理!要殺便殺,休得廢話!」

    白馬將軍向葉小天挑了挑大拇指,讚道:「葉兄豪勇,不愧乃祖遺風!」

    底下白桿槍兵笑罵道:「少吹大氣,不怕死。那你們下來!」

    馬千乘得意洋洋,揚聲大叫道:「有本事你們上來!」

    「你們下來!」

    「你們上來!」

    雙方正對罵不休,後邊忽有人道:「統統不許動!」

    很清脆的聲音,悅耳的很,是個女孩子。

    葉小天好奇不已,逃上來的一共七個人,全是男的,哪來的小娘皮?

    葉小天正要回頭去看,馬千乘一聽這聲音,卻條件反射似的怪叫一聲,身子向前一沖,若非葉小天手疾眼快一把撈住,他就一頭栽到了山下,當真送死去了。

    馬千乘體若篩糠地道:「那母老虎衝上來了!」

    葉小天生怕這貨掉下山去,依舊抓著他不放,扭頭一看,咦?好一隻漂亮的母老虎。在他們身後,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七八個人,而後邊岩壁邊上,還有人在不斷地攀爬上來。這些人中只有一個女人,所以葉小天第一眼注意到的就是她。

    綠色茉莉小褂襖,纖纖細細的小蠻腰兒束著一條藍色鳥獸花紋的蜀錦帶子,髮束馬尾,下著裙褲兒,散著喇叭形的褲管兒,一雙粉羅緞子鞋。眉微黛俏似遠山,唇一點粉潤如妍。

    葉小天看看這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再看看如見鬼魅的馬千乘,這就是令白馬將軍闖風喪膽的母老虎?明明不像嘛。

    那女孩兒腰帶上佩著一把短劍,雙手負在身後,亭亭一立,被一身合體裝束一裹,婀娜玲瓏,小蠻腰兒只有一攬之細,俏皮裡透著嫵媚,清純中更顯穩重。

    她乜了葉小天一眼,又似笑非笑地看了馬千乘一眼,揶揄道:「這次又找了什麼廢物幫手來?還是不堪一擊嘛!」

    葉小天臉上有點掛不住了,輕咳一聲道:「在下與馬老弟,乃偶然邂逅,並非合謀在此阻擊姑娘。呃……,不知姑娘尊姓大名?」

    「幹嘛?攀親家呀!」

    姑娘白了他一眼,俏巧地皺了皺鼻子,轉身就走:「把這對廢物綁下山,叫虯龍賽來贖人!」

    葉小天賊眼一瞄,瞄的卻不是人家小姑娘的身子,而是看那些人究竟是怎麼爬上山的。

    因為他們已經被制住,岩壁方向已經停止向上攀爬,上面的人正在收起攀爬工具,葉小天這才發現,他們是派善於攀援的人用鉤鐮槍鉤住峭壁上的坑窪處逐步攀爬而上。爬到一定高處,下邊的人就用鉤鐮鉤住上邊固定住的鉤鐮槍尾部的鐵環,形成可以借力的攀爬工具。

    葉小天心中一動:「槍是直刺的,鉤鐮是可以放平了在低矮處襲擊下盤的。都適宜在這不方便劈斬的密林中使用,而這槍尾的鐵環不僅在敵人攻至近身處時可以自衛反擊,居然還有攀爬的妙用,貌似這種怪裡怪氣的武器,就是為了適應此地環境而特意設計的。卻不知它是出自何人之手,若非借助這武器之利,我的人未必會敗得這麼快……」

    ※※※※※※※※※※※※※※※※※※※※※※

    做為一座縣城,方圓十餘里的城牆,且城池分內外兩城,內城以青磚砌城,外城以條石砌城,厚達四丈,以糯米、石灰、桐油熬製的灰漿粕連勾縫,未免太誇張了些。但松藩縣城就是這樣的建築。

    因為這裡是川西門戶,扼岷嶺、控江源、左鄰河隴、右達康藏,屏蔽天府,鎖鑰陲、從漢唐以來,就是兵家要地。

    門洞厚達十五丈,此時一支殺氣充盈的精銳兵馬正自城門洞緩緩入城,中間護著一匹雄駿的戰馬,馬上端坐一位朝廷大員,正是四川總督李化龍。

    士兵手中的長槍槍刃鋒寒銳利,長一尺有半。槍桿兒有鵝卵粗細,血一般鮮紅的槍纓迎著風,突突飛揚。

    縣城裡的風光較之這軍伍殺氣,卻顯得平和了許多。小橋流水,古意盎然。一條清澈的河流從松潘古城的東端穿過向西流去,在切過城中大街後,轉往南流,從南城門左側流出松潘古城,沿河兩岸多為竹樓。非常寫意。

    兵馬在縣驛停下了,李化龍扳鞍下馬,在彎腰引路的驛丞陪同下快步進了他的臨時專署。

    李化龍本來正在成都,何恩、宋世臣、張時照等人飛書告變,貴州巡撫葉夢熊與巡按陳效上疏彈劾楊應龍二十四條大罪後,李化龍立即摩拳擦掌,準備應變。

    播州地盤與四川更近,距貴州那邊反因一條烏江天險,不宜用兵。所以一旦朝廷決意平叛,四川方面將成為平叛主力。但李化龍正秘密安排,調兵遣將之際,寧夏孛拜居然搶在楊應龍前邊,先反了!

    孛拜本蒙古韃靼人,嘉靖年前因家族獲罪於酋領,父兄被殺,他便投了明廷,積功升都指揮,後為游擊將軍,統標兵家丁千餘人,專制寧夏,多蓄亡命,勢力漸漸坐大。

    如今,孛拜已在副總兵任上致仕,由其子孛承恩襲職,但實際上一切仍由孛拜做主。寧夏巡撫黨馨想核查孛拜冒領軍餉之罪,這件事成了孛拜造反的導火索。

    孛拜自知證據太多,除非不查,一查一個準兒,乾脆把心一橫,糾合其子承恩、義子孛云及土文秀、劉東暘等心腹,殺了巡撫黨馨及副使石繼芳,縱火焚公署,收符印,發帑釋囚,扯旗造反了。

    此時,孛拜已佔領寧夏鎮,出兵連下中衛、廣武、玉泉營、靈武等城,惟有平虜衛堅守城池尚未攻下。叛軍又轉而攻下花馬池一帶,兵鋒霍霍,四方震動。

    陝西動盪,為防孛拜兵進四川,李化龍只得暫且放下對楊應龍的圖謀,倉促趕至松藩縣城,親自主持防禦,所以此時他已不在成都城了。

    李化龍今日巡視前方數道要隘的兵防歸來,未及喘口氣兒,便召集眾將,研商孛拜兵進四川的可能,以及一旦孛拜兵進四川,可能採取的方式和進攻路線,如何佈署防禦,忽有一名中軍悄悄走進來,到他身邊附耳低語幾句。

    李化龍眉頭微微一皺,吩咐眾將領道:「爾等繼續議吧!」說罷起身離開,匆匆趕往小書房。

    小書房內,一人負手而立,正看著壁上字畫。「他」頭戴公子軟巾,藏青長袍,革帶束腰,牛皮軟靴,分明男子打扮,可看她側面,雪白清秀的一張瓜子臉兒,乜著一雙長睫彎彎、黑白分明的鳳尾杏眼, 雖然英氣勃勃,卻是易釵而牟。

    門扉一開,這人立即轉身,一見形容威嚴、不怒自威的李化龍,馬上抱拳拜倒,朗聲說道:「石阡展凝兒,拜見李總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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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5章 奔波


    「姑娘請坐!」一見臥牛山來使是一位姑娘,李化龍臉上冷峻僵硬的線條微微柔和了些,他向展凝兒笑了笑,又往客座上一指。展凝兒等他在上位坐了,這才入座。

    「是葉土司請姑娘來的?」小廝上了茶,悄然退下,李化龍用茶蓋輕輕抹了抹茶葉,又壓攏,端起茶杯,抿著縫隙過濾著茶葉輕輕呷了一口,這才緩聲問道。

    「是!葉小天如今不便動用臥牛司的人,原因……小女子不說,總督大人你也清楚。所以他便利用向我展家下聘的機會……」

    展凝兒說到這裡,俏臉微微一紅,對一個外人說及自己的婚姻事,總是有些羞澀的,哪怕是個性爽朗如她。展凝兒抿了抿嘴唇,才繼續道:「這才悄悄捎來消息,讓小女子為他先赴成都一行,不想到了成都,才知總督到了松藩。」

    李化龍微微一訝,抬起花白的眉毛瞟了她一眼,又微微露出笑意,頷首道:「原來姑娘是葉土司的未婚妻!好!好的很!葉土司忠君愛國,展姑娘為他千里奔走,古有梁紅玉桴鼓親操,展姑娘不讓先賢,亦為女中丈夫也!」

    展凝兒可沒心思聽他吹捧自己,雖然這誇讚之語出自一省督撫之口,可謂甚有份量。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李化龍的話,遞上葉小天給她的信物,讓李化龍正式確認了她的身份,這才道:「總督大人,小女子此來,是想與總督大人確認一下,臥牛嶺幾時可以發動,以配合朝廷?」

    李化龍眉頭微蹙,沉吟地道:「事有意外,如今寧夏孛拜造反,松藩風聲鶴唳。如果此時逼迫楊應龍,朝廷須得兩面開戰了,那樣的話……」

    展凝兒一聽就急了,她喜歡舞槍弄棒,讀書較少,可不代表她不明白這其中的利害,葉小天將計就計,把楊應龍手下大批奸細都放進了臥牛嶺,並委以要職,這可是風險極大的一件事。

    如果時日久了。難說他們不能廣培黨羽,紮下根基,那時清洗起來必然更難,說不定還會讓臥牛嶺大傷元氣。展凝兒馬上道:「大人!臥牛嶺門戶洞開,迎奸揖盜,只為配合朝廷行事。但此舉於臥牛嶺而言,無異於玩火,時日久了,恐弄假成真釀成大患。如今朝廷這邊卻要暫緩動手?那臥牛嶺該如何自處?」

    李化龍也知道此舉自己一方理屈。但針對楊應龍的計劃,本就是他們鷹派一黨策劃,並非朝廷推動。即便是朝廷推動,事情起了變化。也得有個輕重緩急,為此犧牲一隅,於朝廷而言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但,葉小天畢竟不是一任流官。不太方便用流官的那一套規則來約束他。到了李化龍這樣的身份地位,而且常在地方為官,不在中樞。更接地氣,所以他也更明白講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其實其說服力非常有限。

    李化龍思考了一下,才緩緩說道:「展姑娘莫要著急,如今情形,亦非老夫事先所能預料。此間情況,老夫已經飛書報與朝廷,或者朝廷會有個兩全齊美的辦法出來。」

    「兩全齊美?」

    展凝兒不是喜歡咄咄逼人的女人,何況對方是一省督撫,但現在爭的是葉小天的利益,她出嫁後就是葉小天的人,說來說去,爭的就是他們家的利益,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家,女人可是最喜歡較真的。

    「卻不知以總督大人估計,孛拜之亂多久可以平息?一年半載?三年五載?十年二十年?也許等朝廷騰出手兒來,再準備對付楊應龍的時候,臥牛嶺已經換了主人姓楊啦!」

    展凝兒一雙杏眼透著濃濃的不悅:「朝廷等得起,我臥牛山可等不起!」

    李化龍自然明白展凝兒所說的道理,葉小天將計就計,把大量播州奸細放進臥牛嶺,且置之高位,短時間內想清洗他們很容易,一旦時日久了,他們就成了附骨之蛆,那時再想清洗難免傷筋動骨。

    李化龍放下茶盞,徐徐地踱了幾步,道:「姑娘所擔心的,老夫明白。但有一線可能,老夫也不願放棄臥牛嶺這個楔進播州的內應,它所能起的作用,可勝於正面作戰的五萬精兵……」

    李化龍停住腳步,轉向展凝兒:「葉土司正往成都來吧?請找到他,讓他儘量拖延些時間,老夫會再修書一封,以八百里快馬送往京城,陳述其中利害,促請他們盡快拿出一個兩全之策!」

    李化龍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展凝兒也不好再過於強勢,勉強答應一聲,便站起身來。

    李化龍有些意外地道:「姑娘剛來就走?千里奔波,一定勞累了,何不……」

    展凝兒帶著些不高興的口吻道:「我擔心某個白痴太過於相信某些人,一路上走得太快,不知不覺就已到了成都啦!還是立即去攔他較好!」

    展凝兒口中的某個白痴其實走的並不快,因為他如今已經成了俘虜。

    葉小天此刻正在重慶附近的一座寨子裡,被吊在一處陰涼的大棚裡,和他吊在一起的還有伏波將軍後裔、石柱馬家少主馬千乘,以及許多腊肉、臘腸,此外再無其他人。

    看來,能和這些腊肉臘腸掛在一起充作臘人,也是只有他們這兩位名人之後才有的特殊待遇。葉小天踮著腳尖兒,這樣腕上的繩索可以少受些力,不至於勒得太疼:「馬老弟,那女人究竟是誰?」

    馬千乘比葉小天略矮,雙腳不著地,正掛在棚子上自由飄蕩,聽到葉小天的問話,馬千乘不屑地撇了撇嘴角,道:「你說那母老虎啊?那母老虎是秦家寨的丫頭,叫秦良玉,她老爹叫秦葵,是個貢生,書香門第奈!居然出了個舞槍弄棒的丫頭,你說丟不丟人!」

    葉小天道:「她把咱們掛在這兒,究竟打算幹嗎?」

    馬千乘再次不屑地撇了撇嘴:「還能幹嘛?等我舅舅交鹽當贖金唄!你看那邊山頭。那就是我舅舅的地盤。我舅舅是本地鹽井司的吏目!」

    葉小天疑惑地道:「你舅舅是鹽井司吏目?鹽井出了鹽,就是要賣的啊,難不成這秦家寨不肯出錢買,所以要與你舅舅家發生爭戰,專捉戰俘換鹽?」

    馬千乘道:「那倒不是!這秦家吧,是元朝時候從湖廣遷來的,從此就在這兒安了家,百十年下來,居然成了一方大族……」

    馬千乘囉哩吧嗦地解釋起來,這秦家是元朝時候從湖北那邊遷過來的。漸漸發展,獨成一寨,是為秦家寨。秦家寨是漢寨,而周圍幾座寨子,都是苗家、土家族的部落。

    別看這秦家寨被許多少數民族部落環繞,是一個孤立的漢寨,但是在當地卻最為強勢。漢人是農耕民族,可也是相對於其他少數民族一直掌握著先進文明的民族。

    能千里跋涉,在其它部族聚居地區定居下來。並且不依附他人而獨立建寨的,那更是農耕民族中生存力極強的一群精英。所以,儘管當地土著近水樓台,已經佔據了最具地理優勢的地盤。且擁有人口數量的優勢,但是周圍七八個寨子聯起手來,不管是文鬥武鬥,對上秦家寨依舊敗多勝少。

    本來。做為漢人,在當地是極受尊重的,尤其是苗人。此地的苗人大多都是熟苗,對於掌握著漢文化的中原人普遍友好、尊重。而漢人又一貫的不大喜歡惹是生非,崇尚和平,所以大多數時候,各部落間都相處友好。

    但是,做為一個農耕民族,對於土地有著一種異常狂熱的心態,你就算把他們丟到大沙漠裡去,他們也會千方百計地用一柄鋤頭,把那兒變成可以種植莊稼的所在。

    秦家寨在此立足後,當然是大力發展農耕,開墾荒地、種植莊稼。可周圍宅子裡的其他部族百姓,其生產生活方式卻與之不盡相同,他們更多的是靠山吃山,就算有些簡陋的農耕手段,也是種子一撒,聽天由命,並不把耕種作為自己的主業。

    秦家寨越發展人口繁衍越多,開闢的田地也就一路擴展開去,四方部落既然不以農耕為主,那荒地也就沒有明確的歸屬,你拔光野草、開闢良田,自然就可以在上面耕種。

    但是田地的大量開闢,影響著周圍的生態環境,哪怕只是一種動物覺得此地已不宜生存,遷往大山更深處,就會造成周圍整個生態環境失衡,更多的生物也會隨之遷徙。

    這種變化,對秦家寨這種以農耕為主的寨子來說,那是求之不得,大量動物遷走,還省得它們對莊稼的破壞了呢,但對那些靠山吃山,以狩獵、採擷為主要生活來源的部落來說,就是一場災難了,矛盾就這樣一點點積累起來。

    馬千乘是伏波將軍馬援後裔,當然也是漢族,但馬家世居石柱,早與當地民族融合,現在更準確地說,他算是土家族的成份更多一些。他的舅舅,該地鹽井司吏目宣長嶺,就是土家族的一個土官。

    宣家控制著當地鹽井的生產,並不以狩獵、採擷為業,但與其關係密切、具有姻親關係的幾個部落卻不然,他們隨著那些勤勞的農民舞動鋤頭,不斷開山墾荒,不可避免地與秦家寨發生了矛盾,而做為他們最大的靠山宣家,當然就會替他們出頭。

    如此一來,秦家寨和宣家寨的百姓就常常發生糾紛,有明一代,大大小小的土司戰爭如果細數下來,大多都是因為一些小小事端引發的。有時候,根本就是一些在常人看來啼笑皆非的屁事兒,可它發展來發展去,就能變成一場生靈塗炭、曠日持久的戰爭。

    更何況現在他們爭奪的是生存環境,有著更加理直氣壯的理由,可當地部落就算抱起團兒來,也很少能贏過更具組織力的漢人寨子,更何況這一代秦家出了一個了不起的女漢子:秦良玉。

    這小丫頭年方十七,從小讀典籍、學騎射,文翰得風流,兵劍諳神韻,居然是個不輸平陽公主的女中豪傑。而且她還因地制宜,發明了一種適合當地環境的武器:白桿鉤鐮槍,並研究出了與之配套的做戰方法。

    這一來秦家寨更是了不得,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放眼周邊各個部落,竟是無一合之敵了。宣家為此也沒少吃虧,於是宣家發起狠來,拒絕賣鹽給秦家寨,還有寨民時不時地去禍害一下秦家寨的莊稼。

    兩邊的關係正擰巴著,馬千乘跑舅舅家做客來了,一聽宣家被一個小丫頭欺負,馬千乘馬上自告奮勇地要替舅舅出頭,於是……這是他第四次被掛成腊肉了。

    葉小天聽的納罕不已,這種情況與他在貴州所見的情況截然不同啊。在那兒,漢人更弱一些,怎麼到了這兒反過來了?

    葉小天忽然想起一事,不禁問道:「你說附近有許多苗寨?我聽說,苗人會養蠱,蠱術神鬼莫測,十分厲害,怎麼還對付不了那小丫頭,難道秦家寨還有對付蠱的辦法嗎?」

    「蠱?」

    馬千乘呆了一呆,蕩在空中很自然地轉了一圈兒,才道:「你說蠱啊,我倒聽說過,不過那玩意兒,在此地苗寨早就失傳啦。誰敢養蠱啊,很遭人嫌棄的。」

    葉小天聽他說了幾句便恍然大悟,在這裡可不像大萬山區的那些山民聚居區,沒有以蠱立教的傳承,部落苗人又已接受了外部文明變成了熟苗,既便部落中在很久以前曾經有過那麼一個兩個蠱術師,現在也消失了。

    蠱掌握在極少數的人手裡,威力驚人且很神秘,這就使得沒有掌握它的普通人感覺恐懼和威脅!敬畏和遠離就是必然的選擇和結果!學蠱的人也此受到整個部落的排斥、忌憚與反感。

    試想,你學一門技能,結果不管是同族人還是外族人,人人視你如痲瘋病人一般唾棄疏離不願接近,誰還願學這門手藝?它自然而然也就失傳了。同樣出於熟化的原因,他們野性漸消,但文明程度、組織能力又不及更先進的族群,戰鬥力自然大打折扣。

    葉小天聽馬千乘一番解說,知道被俘沒有生命危險,心思就放下了一半,馬千乘又安慰道:「葉兄不必擔心的,你是為我助拳才被抓的,我舅舅一定會贖你出去。」

    馬千乘剛說到這兒,就見遠處一群人走來,頭前三人,左邊一個身軀修長,肌肉柔韌結實,並不顯得特別的肌肉虯結、雄壯魁梧,但矯健有力,看起來二十多歲。另一個棱角分明,剛毅硬朗,看相貌也有二十多歲,但臉上的稚氣表明,他只是生得老成。

    在兩人中間,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肥胖,個頭不高,圓滾滾的身子偏偏還纏著一條蜀錦的紅腰帶,白胖胖的一張臉,走得全是汗。馬千乘喜道:「我舅舅來了!」

    那腰繫紅腰帶的中年人一見被吊在棚下的馬千乘,立即哭喪起了一張臉:「我就說嘛!本命年犯太歲,太歲當頭坐,無喜必有禍!阿舅千小心,萬小心,就是沒想到這個禍應在你頭上啊!」

    馬千乘一臉尷尬:「阿舅……」

    那紅腰帶中年人打躬作揖地道:「千乘啊,阿舅求你了,你千萬別幫阿舅打抱不平了,阿舅贖你一回,就是三十擔鹽巴,阿舅那口井裡出的鹽,全都拿來贖你了啊!」

    馬千乘瞪眼道:「阿舅!三十擔怎麼成!這位葉兄也是為了幫你才被抓的,咱們不能不管吶!葉兄祖上是括蒼太守、折衝將軍,這身價,怎麼也值得三十擔鹽吧?」

    紅腰帶中年人聽了,胖臉一陣哆嗦,忍不住仰天悲號起來:「蒼天吶~,我怎麼就攤上這麼個敗家的外甥,你一個雷,活劈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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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23:20:39 |只看該作者
第896章 徵兵


  「啪啪啪啪……」

  秦家寨門口在放鞭,一掛掛的「一丈紅」,炸得聲如霹靂,遍地紅屑。葉小天、馬千乘,還有馬千乘的舅舅宣長官等人在嗆人的火藥味兒中埋著頭急急往前走,一直走出滾滾濃煙,這才長長地喘了口氣。

  秦家寨放炮仗是在歡慶勝利,葉小天等人行於其間,倒像是正在辦喜事兒似的。葉小天站定腳步,左顧右盼一番,奇道:「咦?我的人呢?」

  宣長嶺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往遠處一指,道:「那些生面孔就是你的人吧?」

  葉小天手搭涼篷向遠處一看,恰好看見一輛四輪車,不禁又驚又喜:「啊哈!他們已經先被放出來了啊?」

  宣鹽使哼道:「他們就壓根兒沒給抓進去!」

  葉小天奇道:「為什麼?」

  馬千乘得意洋洋地道:「不值錢啊!我乃堂堂伏波將軍後人,你乃堂堂折衝將軍後人,像你我這等身世顯赫的名門望族才值錢。」

  葉小天:「……」

  馬千乘誤會了,以為他沒算明白賬,又道:「當然啦,他們也不是一個大子兒都不值,可是只要抓了你我,他們就不必要被抓回去了啦,殺又不能殺,還得管飯、還得看守,何苦呢?反正你我被抓,他們打也打不得,算贖金的時候,把他們值多少,折算一下加在你我身上就成了。」

  宣鹽使恨恨地道:「對!所以你個混帳東西又坑了我三十一擔鹽,你這個姓葉的朋友……」

  宣鹽使橫了葉小天一眼,悲傷地道:「搭進去我四十五擔鹽啊!」

  「什麼?」馬千乘果然憤怒了,脹紅著臉龐質問他舅舅:「憑什麼?憑什麼葉兄比我值錢的多?足足多出十五擔鹽巴?」

  「是十四擔!」宣鹽使賬算的明白:「你說為什麼?因為他被抓的人多,他帶了那麼多手下,你以為都不算錢的嗎?」

  「原來如此!」馬千乘轉嗔為喜,沾沾自喜地道:「我就說呢,還以為比起葉兄來,我馬千乘不值錢,原來是他被俘的人多。」

  葉小天:「……」

  宣長嶺氣不打一處來。在自己外甥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這才看向葉小天,不太高興地道:「足下是究竟是什麼人吶,怎麼和我這寶貝外甥攪和到一塊兒去了?」

  葉小天還沒說話。馬千乘就搶著道:「這位葉兄是晉朝時括蒼太守、折衝將軍葉公之後,這麼久遠的事啦,舅舅你又不讀書,你不明白的。」

  宣長嶺:「……」

  葉小天咳嗽一聲,對宣長嶺道:「宣大人。葉某是貴州銅仁臥牛司長官,前往成都府公幹的。」

  「哦!貴州銅仁……」

  宣長嶺翻著眼睛拍了拍後腦勺,努力地想了想,道:「銅仁的大土司好像是姓張吧?你是張氏大土司麾下的土官?」

  葉小天心中暗道:「此間消息當真閉塞,銅仁府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竟也不知。」

  不過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且不說此地交通不便,消息確實閉塞,縱非如此。這位守著鹽井混吃等死的土官老爺也沒必要打聽貴州銅仁有什麼變化。試問,廣州番禺縣令換了人,兩人既非同年又非同鄉更不是親戚,那麼河北懷來縣令會注意麼。

  葉小天沒告訴他張大胖子已經完蛋了,張氏族人也搬去貴陽效仿田氏做起了寓公,如今銅仁府大當家的就是區區不才在下我,而是淡淡一笑,頷首道:「正是!」

  馬千乘大概很是陶醉於祖先創造的榮耀,所以更在乎一個人祖上曾經有過多麼耀煌的歷史,而他的舅舅宣鹽使就現實的多。一聽葉小天是現任的銅仁府一方土官,臉色就好看多了。

  宣長嶺把葉小天一行人以及他那倒霉外甥帶回自己的寨子,馬千乘立即拍著桌子叫囂,要再度整頓兵馬。去尋秦良玉的晦氣。他有三個小表弟,分別是九歲、七歲、四歲,三個小胖子圍著大表哥攥著小拳頭吶喊助威,躍躍欲試,就連那正穿開襠褲的三胖子都一副要跟著大表哥去衝鋒陷陣的模樣。

  宣長嶺沒理會那混帳外甥,只請葉小天上座了。與他客氣地攀談,並詢問到四川的來意。雖說銅仁距此地很遠,交通也不便利,但宣土官守著鹽井,生意卻不僅僅是鹽巴。

  現在他早就變成了半個商人,接觸一下,如果真有什麼財貨可以互通有無,那無異於一條新財路。

  葉小天也有意同本地土官打打交道,且不提來日一旦圍剿楊應龍,四川方面必有朝廷兵馬及徵調的地方土軍參戰,介時很可能有所合作,就算是在戰爭之外,雙方如果真能建立商業合作,也未嘗不是一件互惠兩利的事。大亨家現居銅仁,可分店都開到金陵、揚州、蘇杭一帶了,臥牛嶺又豈能落於人後。

  二人這一番攀談,還真有不少地方可以進行合作,而且兩家都有土官背景,沿途關隘哨卡所遭受的盤剝留難必然不多,一旦建立穩定的商貿線路,將是一條穩定的財源。

  宣長嶺大喜,只覺那個敗家的外甥偶爾也能做點好事,和葉小天一番攀談,雙方建立了初步的聯繫,宣鹽使便熱情地張羅請葉小天一行人在自己寨子裡暫住。

  就在這時,府上管家忽然領著三名身著鴛鴦戰襖的士卒走了進來。身穿這等戰襖,那是朝廷的兵士了,卻非某一位土官帳下的土兵,宣長嶺不知來者何意,連忙起身,臉上笑容已經微微斂去。

  得管事指點,那幾名軍士已經知道這矮胖白淨的中年人就是此地土官,為首一人忙上前叉手行了一禮,道:「莫大人,奉總督令諭,徵調各地土兵,前往松藩沿線助防備戰!」

  這軍士說著,展開手中一份加蓋了總督關防的公函,看了看道:「貴屬共計一千四百四十二戶,八千八百五十九人,應徵調土兵兩百二十人,須於三日之內,往重慶府報到。」

  各地土官除了納貢,還有義務兵役,寧夏孛拜反了,總督親至松藩防線巡視的消息已經傳開,宣長嶺亦有耳聞,聽說是徵兵,鬆了口氣,忙接過總督府的公文,道:「宣某領命,三日內,必調精兵,前往重慶!」

  那幾名軍士也不多留,點點頭就要離開,馬千乘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阿舅要出兵嗎?我石柱馬家可也需要調兵?」

  那軍士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待問清他是馬家少土司,那軍士打開一份名單看了看,道:「有的,石柱馬軍徵調一千二百土兵,近兩日也該往重慶去報到了。」

  馬千乘大喜,搓了搓手,紅光滿面地道:「想我堂堂伏波將軍後裔,終於等到大展身手的時候了。我身為馬家少主,如此大事,豈有不事先士卒的道理?阿舅,你快些調兵,我要跟你的人一起去重慶!」

  宣長嶺一聽這倒霉外甥肯離開他的家,不再讓他含著老淚一擔一擔地往外送鹽巴,不禁大喜過望,登時積極萬分地道:「如此甚好!老舅這就去選調土兵,明天你就與他們一起上路!」

  那尚未離開的軍士聞言讚道:「宣大人、馬少土司,忠君愛國,令人佩服!」

  葉小天:「……」

  宣長嶺忙著選調土兵,以便儘快把他的敗家外甥引走,絲毫不察舅父真意的馬千乘興高采烈地要幫著舅父去選兵,葉小天便由管事領著到了客舍。田彬霏、冬長老等人正坐在客舍裡聊天,葉小天進來便道:「各位,只怕明日我們就得離開這裡了。」

  葉小天把李化龍徵兵的事說了一遍,又道:「我們是馬少土司的客人,馬少土司離開,我們怕也不便再住下去了。」

  田天祐、田文博聽了露出喜色,既然寧夏孛拜造反,朝廷對播州楊應龍十有八九就得實行安撫政策,如此一來張時照、何恩等人的飛書告舉之事,恐怕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田天祐脫口道:「既然如此,我們不如快馬加鞭趕往成都,儘快了結此事!」

  葉小天和闐彬霏對視了一眼,各自眸中都暗藏隱憂,他們怕的就是楊應龍的事無限期地拖下去,誰想那孛拜早不反晚不反,偏偏這時跳出來搗蛋。

  田彬霏道:「不急於一時,你沒聽土司大人講,李總督現在已經去了松藩嗎?難不成我等再追去松藩?總督大人此時也未必有暇顧及此事吧!況且,孛拜反於寧夏,陝西、四川震動,或許朝廷已經放棄了對天王的詰難。我們……還是先到重慶,瞭解一下朝廷的動向再說吧!」

  田天祐想了想,田彬霏說的也有道理,便勉強點頭道:「也罷,那我們明天就和那馬千乘同去重慶。」

  與此同時,秦家寨也正在徵調壯丁。秦葵秦老爺子並不是一方土官,只是有功名的地方士紳,本來沒有服兵役義務,但秦老爺子一向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聽聞消息,立即命令族人挑選丁壯,前往重慶隨軍效命。

  不是冤家不聚頭,雖是女兒身、卻比許多男兒還要精於兵法、慣於戰陣的秦姑娘,恰是這支民兵的統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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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2 23:31:29 |只看該作者
第897章 意外重重


    在馬千乘甥舅倆同心協力之下,當天晚飯前他們就選定了赴重慶集結的人員。第二天上午,馬千乘興致勃勃地跟著舅舅家征調的土兵上路了,走了不過小半個時辰,便看見另一支人馬從岔道兒上過來。

    一瞧那白色的槍杆兒,就知道來者是什麼人了,除了秦家寨,沒人用這種漆都不刷的簡陋長槍。不過,兵器雖然簡陋,衣著也形形色色,可秦家那些壯丁卻是行列整齊、步伐矯健,那精氣神兒比正規的軍隊還要旺盛。

    葉小天昨日已經聽馬千乘說過,秦家的人能有這樣出色的表現,全是因為那日把他做了俘虜的秦良玉小姑娘,此時窺一斑而見全貌,不禁讚道:“厲害,雖是女子,便是男兒也罕有能及的!”

    馬千乘知道他在誇誰,有心反駁,可自己都當過人家四回俘虜了,底氣實在不壯,便把脖子一梗,撇撇嘴故作不屑狀。

    秦姑娘果然來了,還是那樣一身鮮麗的衣著,襯得人比花嬌,跨鞍打浪的動作健美中尤其透著婀娜。不過這一次有兩個人與她並轡而行,並未錯後半步,可見地位相當。

    那兩人葉小天也見過,他和馬千乘一起掛臘腸兒的時候,這兩人曾陪著宣長嶺一起出現過。這兩人一個身軀修長,肌肉柔韌結實,並不顯得特別的肌肉虯結、雄壯魁梧,卻矯健有力,二十七八歲年紀。另一個棱角分明,剛毅硬朗,看相貌也有二十多歲,但一臉稚氣,估計只是生得老成,實際上也就十七八歲。

    馬千乘冷哼道:“秦家老頭兒還真舍得,不但把老姑娘打發上陣了,兩個寶貝兒子也都派上了陣。”

    葉小天道:“他們是秦老爺子家的公子?”

    馬千乘道:“大的那個,叫秦邦屏,是那母老虎的哥哥,小的那個叫秦民屏,是那母老虎的弟弟。”

    葉小天看看秦良玉百媚千嬌的模樣,頂多十八歲,再看看那比她還要老上幾歲的小弟,心道:“還是估計大了,這小子頂多十六歲。”

    這時,那兄妹三人也看見了他們,秦邦屏和秦民屏臉上立即露出一絲淡淡的笑容,帶些嘲諷的笑容。

    秦民屏提高嗓門,揶揄道:“喲!這不是堂堂新息侯、伏波大將軍後裔,威風不可一世的石柱馬家少主嗎?馬少爺也聽調去重慶了啊,這要孛拜真的打進四川,他舅舅把鹽井全當了贖金,怕也不夠吧,哈哈……”

    秦良玉“噗嗤”一聲笑,瞟了氣得臉皮發紫的馬千乘,倒是沒多說什麼。秦邦屏咳嗽一聲,強忍笑意,訓斥弟弟道:“別亂講話!”說著向馬千乘和宣家的帶隊頭目拱了拱手,道:“你們也是奉調去重慶的吧?咱們同里同鄉的,這一去,若真有強敵來襲,彼此之間,還要多多照應啊。”

    鄉土情結嚴重的年代就是這樣,別看他們彼此之間動輒大打出手,可是一旦到了外地,人地兩生之境,那就親得很了。兩路人馬將來很可能戍守同一地區,算是袍澤,確實要互相照應才行。

    宣家大頭目是宣長嶺的堂弟,很穩重的一個人,馬上含笑還禮,滿口應承。他也是個明白事理的,這些子弟兵都是宣家寨子弟,如果可能,他也希望能一個不拉的全都活著帶回來,一支可以信得過的、配合默契的友軍非常重要。

    馬千乘一如既往地感覺良好,下巴揚得高高的,傲然道:“單打獨鬥,我或者算不得高明。可戰陣之上,講的卻是調兵遣將。那才是我這等家學淵源者大展所長的地方。你們放心吧,到時候,我會照應你們的。”

    秦邦屏本來只是一句客氣話,聽他語氣雖然高傲,畢竟算是答應了。而他是石柱馬家的少爺,此去重慶,是要率領馬家軍的,到時候等於又多了一支強大助力,自然不會出言反駁。

    倒是秦民屏年輕氣盛,撇一撇嘴道:“胡吹大氣,到時候還指不定誰救誰呢。”

    “嘿!小子,你還別不服氣,到了戰場上,你才知道我白馬將軍的厲害,我告訴你啊,就算你是萬人敵,到了戰場上也不濟事,那地方,根本不是單槍匹馬逞英雄的地方!”

    馬千乘說完,又瞟了一眼英氣勃勃、明眸皓齒的秦良玉,故意對葉小天道:“葉兄,聽說那孛拜欺男霸女、殺人掠貨,無惡不做呢,而且為了鼓勵軍心士氣,縱容部下搶女人。有些女人呐,哪怕平時再凶,一旦落到這些禽獸手裡,那就慘嘍……”

    葉小天明知他在嚇唬秦良玉,他哪能和這長不大的馬少爺一般幼稚,摸了摸鼻子,沒說話。而且故意加快了速度,跟這貨並排走在一起,有損他一司長官的身份。

    馬千乘見葉小天不理他,就繪聲繪色地自語:“聽說啊,孛拜他們那邊的人,平時都拿自己婆娘侍候客人的,如果有客人登門,晚上就讓自己婆娘去陪宿,陪了一個又一個。他們平時都這樣,戰場上女人又少,這要有女人落到他們手裡還能有好?我聽說有被他們抓到的女人,一個要侍候七八個男人……”

    秦良玉乜了馬千乘一眼,似笑非笑地道:“馬少爺……”

    馬千乘把兩隻眼睛斜著瞟她:“怎麼?”

    秦良玉突然把得勝鉤上的白杆槍一提,只做了個姿勢,馬千乘便大叫一聲,催馬便跑,後邊傳來秦良玉咯咯的笑聲,馬千乘這才知道上當,卻也不便再停下,又繼續向前跑了幾步,這才一勒馬韁放緩了速度,見葉小天正笑看著他,不禁老臉一紅,清咳一聲道:“好男不跟女鬥,嘿嘿……”

    一路上並不見秦姑娘撩扯馬千乘,馬千乘卻總是想方設法去找秦良玉的碴兒,所使用的手段幼稚的很,大抵和扯小姑娘辮子、桌面上不許過線、藏人家橡皮的淘氣男孩差不多。不過路上有了這對小冤家,眾人倒是不嫌寂寞。

    重慶,古稱巴渝,北宋崇寧元年改稱恭州,南宋淳熙十六年正月,孝宗之子趙惇受封恭王,二月份就即位成了皇帝,可謂“雙重喜慶”,他的封地恭州就被命名為重慶,從此延用下來了。

    各地土兵以重慶府為集結地,正紛紛向此彙聚,一路上他們又遇到好幾支土兵隊伍,及至進了重慶,類似的隊伍就更多了。

    四川地區的土司也不少,但相對於貴州地區,他們的獨立性更弱一些,朝廷的影響力更大一些,從朝廷一聲令下,各地土司便紛紛奉調出兵就可以看出來,類似的情景在當下的貴州,那是不可能的。

    馬千乘到了重慶府便去打聽石柱馬家派來的土兵駐地,這要打聽到也不難,問清了自家土兵駐地,又陪著舅舅家的土兵去指揮衙門報備,便同往自家駐地去了。

    而秦家那些士兵因為是“志願”性質,指揮衙門對他們的到來很是欣慰,特意調撥了一批物資,不像其他土兵,是由其土司自行負責給養用度,不過駐紮地點也按所屬區域在城外駐紮,這樣就和宣家成了鄰居。

    葉小天等人到了重慶,便與馬千乘暫時分開,在城中尋找客棧住了下來。隨即,田彬霏便派人走通官府,打聽有關播州方面的消息。

    這個時代,消息傳遞非常不便利,只有重慶這樣的大城大埠才有能力掌握比較即時的消息。而且,因為孛拜造反,往來於京城和重慶的軍驛快馬也多了,這樣的話,朝廷如果有什麼動向,通過京城-重慶-成都這條線和京城-重慶-貴陽路線的可能更大,這也是葉小天和田彬霏特意在重慶停留的原因。

    銀錢開道,小鬼是很好打發的,很快他們就得到了朝廷方面最新的消息,這消息一傳來,葉小天和田彬霏登時大吃一驚:“這他娘的!明日之間,也開戰了!”

    日本太閣豐臣秀吉侵入朝鮮,勢如破竹,連戰連勝,朝鮮竟然不是一合之敵。倉惶之下,朝鮮國王急忙向他的宗主國大明求救,年輕的萬曆天子此刻正在調兵遣將平定西北孛拜之亂,接到朝鮮國王的奏表後,他居然毫不遲疑,立即派遣遼東總兵李成梁的長子李如鬆率兵入朝,抗日援朝了。

    葉小天和田彬霏登時傻了眼,兩面開戰已是大忌,何況是三面開戰,難不成讓朝廷三面發兵?如果楊應龍此時造反,只怕朝廷還真不好彈壓,有楊成龍在西南搗亂,孛拜在西北發瘋,小日本在東北肆虐,只怕大明江山再無一塊安寧之地了。

    朝廷一定會竭力阻止楊應龍於此時造反的,說不定還會采取安撫的手段以拖延時間。鷹黨對貴州再如何志在必得,這時也不會利令智昏,而葉小天,也斷然不會為了解決臥牛之患,挑唆朝廷出兵,一旦弄到天下糜爛,他豈不就是一個千古罪人?

    他是獄卒出身,不在乎君君臣臣那一套,從沒把老朱家當成活祖宗,但他敬畏天地鬼神,如果萬千黎庶因為他而生靈塗炭,他過不去良心這一關。

    怎麼辦?似乎一切都脫離了控制,睿智如田彬霏、機警似葉小天,一時也茫然無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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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9
發表於 2016-1-24 00:34:57 |只看該作者
第898章 棋高一著

  
  「田先生,你認為,朝廷會怎麼做?」
  
  只有兩個人在的時候,葉小天對田彬霏道。現在田天佑已經不再戒備葉小天,他和田彬霏能私下接觸的機會多了許多,不過他已經習慣以田先生稱之,這時也不必刻意改為「舅兄」或者「大哥」了。
  
  田彬霏蹙著眉頭道:「孛拜先發制人,寧夏大部落入其手,連靈武、花馬池這等兵家要地也在他的掌握之中。朝廷圍剿的兵馬此時才剛剛進入寧夏,就算兵事順利,恐也不是三兩個月便能平息的。」
  
  葉小天微微點頭,田彬霏道:「再說朝日那邊,按邸報所言,日本太閣豐臣秀吉命加藤清正、小西行長等賊酋從對馬攻佔釜山,又渡臨津江,進逼朝鮮王京(首爾),朝王李蚣先奔平壤,又奔義州,倉惶不可終日,朝鮮八道淪陷了七道,這也不是短時間可以收復的。」
  
  葉小天又點了點頭,田彬霏道:「我朝以李如松為東征提督,宋應昌為經略,率四萬大軍赴朝,援朝逐倭之戰剛剛打響。這種情況下,如果楊應龍反了,會怎麼樣?」
  
  葉小天道:「最壞的情況:朝廷無力三面作戰,不但楊應龍趁勢而起,孛拜和日本聞訊也會大受鼓舞,勢必傾其全力,決死一戰,三方遙相呼應,我大明就算勝了也是慘勝,付出的代價將十倍於現在。」
  
  「所以……」二人陰霾的目光對視了一眼。田彬霏道:「對楊應龍,朝廷必撫之!」
  
  葉小天道:「那我們怎麼辦?若任由那些內奸長期留在臥牛嶺。那一座山都要被他們蛀空了,到時楊應龍又添助力,而我……則沒有葬身之地了!」
  
  田彬霏目光一閃,沉沉說道:「且看朝廷是否如你我所料,如果……,說不得也只好放棄更好的打擊楊應龍的機會。先下手為強了!清洗臥牛嶺。削其一部實力,對他也能有些震懾作用,教他不敢輕舉妄動!」
  
  ……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慎!」內閣首輔趙志皋神色肅然。
  
  朝廷裡,閣臣們更換的速度快了點兒,自張居正之後,李四維、申時行、許國、王家屏等閣臣走馬燈一般輪換,此時趙志皋剛剛由申時行舉薦。和張位一起入閣,並成為內閣首輔,便迎來如此艱巨的考驗。
  
  用兵,打的不只是仗。動的不只是兵,裡裡外外牽涉的部分太多了,他這個大管家不容易,這麼大的一份家當,權力大、責任也大,一想到年輕氣盛的皇帝很可能三面開戰,他的眼皮就一個勁兒地跳。
  
  「皇上。臣以為,對楊應龍,當先撫之。此時西南不宜再舉烽火!」兵部尚書喬翰文雖是鷹黨領袖,可也知道三面開戰的危險性實在太大,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出面表述自己的意見。他是兵部尚書,這時候必須得有一個明確意見,不能模棱兩可。
  
  「皇上,何恩、宋世臣等告變,很可能是播州內部派系之爭,遂而讒構中傷,楊應龍並無反跡,不可貿然興兵,尤其是現在西北、東北連連用兵,西南實不宜再興刀兵,當駁回何恩等人奏章,對楊應龍善加安撫!」
  
  萬曆皇帝早已經不上朝了,不過不上朝不代表不處理國事。雖然一些筆桿子在手的齷齪文人因為他不肯主持早朝儀式,把他黑化的似乎成了一個只顧著躲在深宮生孩子玩的昏君。
  
  不過,想當年正德皇帝率領大軍和蒙古小王子一場惡戰,戰況激烈時,重重拱衛之下的正德皇帝竟然因為敵軍殺至面前,不得不拔刀親自上陣,並手刃敵酋一員,此一戰後足足三十多年,蒙古未敢再挑釁大明邊境。
  
  如此赫赫軍功,在那些殺千刀的文人筆下,卻寫成了皇帝率數十萬大軍與敵對峙,陣斬一人,遂返!這陣斬一人,並不說是皇帝殺的。如果點明了是皇帝陣斬敵將一員,那戰況該激烈到什麼程度?這場仗究竟死了多少人,殺了多少敵人,戰績到底如何?那就不得不說個明白了。
  
  他們不喜歡皇帝玩御駕親征,又阻止不了,就用這種春秋筆法噁心正德,這麼虛晃一筆,看起來就像是正德荒誕不經,率領數十萬大軍跑到邊關,結果不過如此。
  
  到了萬曆這裡,文人們還是一般的流氓手段,萬曆在深宮裡,對此未必知道。就算知道以他的身份也不會在意。即便在意,他還真奈何不了這些文人,槍桿子在他手裡,筆桿子在文人手裡,而這些文人都是不怕槍桿子的。
  
  眾大臣紛紛上前,幾乎千篇一律,都是認為此時不宜再對西南用兵,當以安撫為上策。旁邊卻有一個執筆庭錄的年輕翰林一臉的若有所思,時不時欲言又止。
  
  這翰林叫葉向高。他出生時正逢倭寇之禍,葉母逃到娘家,娘家人迷信,認為血光不吉利,把她轟出去,葉母在路邊茅坑裡生下葉向高,因此葉向高小名就叫廁仔。就像南朝的範曄也是廁所裡生的,小名就叫磚兒。
  
  范母在家廁,葉母在路廁,各自生了一個兒子,卻都是出類拔萃的好兒子。童年的苦難使葉向高刻苦讀書,14歲中秀才,21歲中舉人,25歲中進士。此時已被授職庶起士,提升為編修。
  
  庶起士為皇帝近臣,負責起草詔書,為皇帝講解經籍,是明內閣輔臣的重要來源之一。所以在朝堂上,他們也有諫議之權,只不過畢竟年輕識淺,當著這麼多大佬,葉向高不敢輕易開口。
  
  思量再三,葉向高終於鼓足勇氣,拱手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朱翊鈞最開始只是悲哀于滿口仁義道德、心中卻各有算盤的文武大員在朝堂上互相推諉扯皮。把堂皇莊重的廟堂之地當成了他們博奕廝殺的名利場,再加上好不容易有了個令他心動的女人。卻因為顧忌重重、約束多多,被葉小天這樣一個臣子輕易擊敗,有些心灰意冷,這才負氣不再上朝,托口身體不適。
  
  每每有大臣勸諫,朱翊鈞一概以「頭昏眼花、心促氣短、不良於行」等理由搪塞。反正朝會早就成了「面子工程」。除了一些禮儀性的事務,根本不會有什麼朝廷大事是在所有五品以上官員雲集的朝會上商議,影響不到他朱明天下的根本。
  
  可是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隨著他用同樣的病假理由對大臣們解釋,形成了一種類似於催眠暗示的效果,又或者僅僅是碰巧了,他的身子骨兒真的開始不好起來。
  
  此時大臣們的群議已經持續了一個多時辰,萬曆坐在那兒,只覺腰眼沉重,胸口憋悶。很不舒服。聽葉向高一說,朱翊鈞有些不耐煩地道:「講!」
  
  這是內廷小議,不是朝堂,不用動不動就出班、長揖、捧笏而談。葉向高只是原地站起,微微欠身道:「皇上,臣以為,朝廷此時,確實不宜三面開戰……」
  
  萬曆老大不耐煩,把眉微微一挑,這都是老生常談了。你站出來就為了再附和一遍?不料葉向高話風一轉,又道:「不過,撫有撫的方法。臣以為,楊應龍種種舉動,未嘗沒有反意。
  
  他若有志於天下,則寧夏之亂,東瀛之戰,也瞞不得他太久。此前何恩、宋世臣等飛書告反,又有貴陽葉巡撫、陳巡按彈劾他二十四條大罪,楊應龍惶惶不可終日,急急上書自辨,又遣人往成都理論。
  
  如果此時朝廷對這些都置之不理,一味好言安撫,那麼楊應龍會怎麼想?他是認為朝廷真的相信了他,還是認為朝廷畏懼三面開戰,所以才對他用了緩兵之計?」
  
  萬曆何等聰明的一個人,聽到這裡憬然而悟,身子不由坐直了些,也不覺得如先前一般疲憊了,沉聲道:「說下去!」
  
  葉向高道:「是!當然,臣之所言,都是建立在楊應龍確有反意的假設上。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朝廷一舉一動,便涉及萬千黎庶,這一點不可不慎。是以,臣以為,朝廷在兩面開戰的情況下,對楊應龍宜撫不宜剿。但如何撫法,還當商榷。此其一!」
  
  這時,首輔趙志皋也聽進去了,忙道:「其二呢?」
  
  葉向高微微一笑,笑得有點陰險:「這第二麼,楊應龍是否真有反意,尚待查勘。而何恩、宋世臣等人正秘密赴京,如果他們手中真的掌握著楊應龍謀反的證據怎麼辦?皇上金口玉言,朝廷不能出爾反爾,今日安撫,赦其無罪,來日如何再行討伐?」
  
  兵部尚書喬翰文撫掌贊道:「妙!此撫,當示之以強、示之以威,叫他摸不清朝廷的虛實,不敢輕舉妄動,萬萬不能示之以弱,壯其野心。同時,此撫當預留線索,只等寧夏孛拜伏法、東瀛倭寇退卻,朝廷騰得出手來,還得有充分理由來收拾他!」
  
  葉向高向喬翰文長長一揖,道:「尚書大人所言甚是!此時朝廷越是示好示弱,楊應龍就越是膽大,本來不敢反,說不定也就反了。這個撫,要掌握好一個度才行。」
  
  萬曆皇帝微笑起來,讚賞地看了葉向高一眼,道:「葉卿所言有理。朕決定……」
  
  眾大臣紛紛起立,肅然聽諭,朱翊鈞道:「兵部遣人,以欽差大臣身份坐鎮貴州,叫葉夢熊調兵遣將,做出兵討伐姿態,。另諭四川總督李化龍,叫他上書為楊應龍陳情,朕再下詔,命楊應龍赴貴陽自辯聽勘!」
  
  閣臣張位道:「皇上,不管楊應龍有無反心,此等情況下,他都不敢奉詔,前往貴陽聽勘的。」
  
  朱翊鈞道:「不去貴陽,便讓他去成都!」
  
  張位苦笑又道:「恐怕成都他也是不敢去的。」
  
  朱翊鈞懶洋洋地道:「成都他也不敢去,那朕就派重慶知府往播州調查,叫他隨從聽勘!」
  
  眾大臣的眼睛都亮了,朝廷如此這般,那就作足了姿態,顯得底氣十足,楊應龍見了必然得思量再三,恐怕是不敢輕易扯旗造反了。而派遣地方大臣調查,可以遲遲不作結論,有了結論也可以說是地方官員調查有誤,只要不是朝廷定的調子,這邊一旦騰出手來,隨時可以再度發難!
  
  這個皇帝,翻手成雲,覆手為雨,當真了得。只是……他怎麼就是不肯上朝,仲裁眾大臣的撕逼大戰呢,弄得大家現在想吵都吵不起來,真是人無完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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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26 23:12:54 |只看該作者
第899章 他非我,我非他

  
  廷上會議一散,便有幾路驛卒以六百里快馬飛報貴州、四川兩地的督撫大員去了。喬翰文匆匆回到自己的府邸,很快請來了鷹黨一眾核心成員。
  
  喬禦史把今日廷議情況對嚴亦非、黨騰輝、林思言、宇無過等無緣參加這種關係重大的機密廷議的人說了一遍,喟然道:「朝廷之策,以當下情況而論,可謂萬全了,可如此一來,臥牛嶺那邊怎麼辦?」
  
  嚴亦非慷然道:「區區一隅,區區一人,何足道哉!為了朝廷,為了社稷,毀家喪命,名垂青史,亦是無上榮光!」
  
  宇無過乜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嚴兄,恐葉小天不會這麼想,此人與我等只能算是合作關係,不好擺佈的。他可不比你我一般忠君體國,如果他為了自保放棄合作,貿然出手的話,怎麼辦?」
  
  嚴亦非眉頭一皺,想起那個憊賴小子,滿肚子的大道理,卻也說不出了。
  
  林思言閉目想了一想,輕輕籲了口氣,道:「臥牛嶺將計就計,引狼入室,本是絕妙好計。但現在朝廷騰不出手來對付楊應龍,只能拖下去另候時機,而臥牛嶺,只怕等不下去。
  
  臥牛嶺那邊,本該等兩軍鏖戰之際突然出手,如此一來,本已被楊應龍當成叛軍一環的臥牛嶺突然缺失,便可引起連環作用,說不定有蟻穴潰堤之效,而今……」
  
  林思言搖了搖頭。滿臉遺憾之色。黨騰輝想了想道:「如果讓臥牛嶺隱忍下去,靜候良機呢?或許朝廷可以很快騰出手來。」
  
  林思言看了他一眼。道:「或許?或許的事誰能說的准。如果任由那些播州內奸充斥臥牛嶺,紛紛發展黨羽、擴大影響,恐怕等到朝廷出兵彈壓的時候,臥牛嶺已無力內應,只能忙於消滅內亂了。」
  
  黨騰輝欣然道:「那又如何?只要楊應龍把臥牛嶺一方也算做他的兵馬,納入整個作戰計畫。臥牛嶺出了事。便是一個天大的漏洞。只要朝廷能及時抓住這個漏洞,楊應龍就一步錯,步步錯,徹底陷入被動了。」
  
  「呵呵……」林思言乾笑兩聲,道:「這麼做的關鍵,得葉小天肯!而……犧牲小我,成全大我,恐怕他不會答應!」
  
  嚴亦非眉梢一挑,道:「也未必吧。只要我等曉以大義,他未必不肯答應。據我們對他的瞭解,當初在葫縣,他形單影隻。毫無助力,還不是同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的地方豪強對上了?到了銅仁,更曾為了一個受辱婦人,不惜同五方權貴決裂,險些喪了性命!」
  
  宇無過緩緩地道:「嚴大人所言只是常理,而葉小天卻非常人。我的人對他瞭解更多一些,我覺得。在他心裡,偌大一個朝廷,未必及得上一個含冤而死的民女。
  
  他可以不惜性命與一方豪強對抗,可以為了一個含冤而死的民女同五方權貴死磕,卻未必肯為了配合朝廷的計畫,坐視臥牛糜爛,部下慘死!在他心裡,那是他的家、他的親人,那裡是信任他、擁戴他的兄弟們!而他一旦答應我們,就是對那些人的背叛與出賣!」
  
  嚴亦非愕然,道:「這算什麼道理?」
  
  宇無過道:「這是小民的道理!或者,你可以說,這就是他所理解並認同的『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的道理,而不是你我所認同的道理,你我無法把自己的道強加在他的身上!這個人,像一個遊俠兒更甚于一個朝廷官員!」
  
  眾人面面相覷,頓時沉默下來。事情的關鍵在葉小天身上,如果葉小天不肯為了配合他們犧牲臥牛嶺,他們在這裡就只能紙上談兵。許久許久,喬翰文道:「也許,我們不該在這裡坐而論道……」
  
  眾人都看向他,黨騰輝道:「喬公的意思是?」
  
  喬翰文道:「把兩難之處,告訴葉小天,由他來抉擇吧!」
  
  喬翰文看了眾人一眼,道:「之前,是他配合我們。現在情形有變,我們只能反過來配合他!希望他的選擇,不會讓我們太失望!」
  
  喬翰文緩緩看向西南方鄉,眾人也下意識地向那個方向看去:「那個人,會如何選擇呢?」
  
  ※※※※※※※※※※※※※※※※※※※※※※※※※
  
  一匹健碩的蕃馬,馬上一個俊俏的後生,一身適宜長途遠行的短打裝扮,再配上一口斜背於肩後的長劍,襯得他粉面朱唇,英氣勃發。
  
  經過村村寨寨的時候,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婦見了這樣俊俏的後生,登時雙眼一亮,目光癡癡追送良久,其中也不乏眼力好的,瞧出她是易釵而牟,心中便微微著惱:「大家都是女兒家,何必如此打扮,撩撥人家春心?」只可惜不等她想完,那人已揚鞭如雨,消失在天盡頭了。
  
  這人正是展凝兒,她從松藩回來便日夜兼程往回趕。來去道路,都是葉小天那邊早就為她規劃好的,葉小天也將沿此線路前往成都。展凝兒過了成都繼續東行,這一日行過一座小鎮,忽見路口一家茶館挑起的旗子,立即勒住了戰馬。
  
  展凝兒下馬,到了小店要了一份點心茶水,吃著點心喝著茶水,把那茶博士喚到面前詢問了幾句話,吃完東西便結帳出店,不再繼續西行,而是翻身上馬,折向北方了,那兒……是重慶府。
  
  等展凝兒走了,茶館掌櫃的笑眯眯地揣起展凝兒送給他的那錠銀子,到了外邊把那面圖案古怪的旗子收了。先前有人交給他這面旗子,告訴他會有人循著旗子找來,他只需告知那人前往重慶府,那人就會贈送一錠銀兩,他還半信半疑。如今看來果然不假。這一錠銀子,頂他兩年賣大碗茶的收入。開心呐!
  
  展凝兒風塵僕僕趕到重慶府,依著同樣的安排打聽到了葉小天的確切住處,很快,便往江濤客棧住宿了,交出過所,掌櫃的驗看了姓名。馬上露出笑容:「客官您終於來了。早有人為您定下了住處,請跟我來!」
  
  展凝兒被引上二樓一間上房,摞下包裹環顧房間,很快就在客廳一角發現一扇門,門是鎖著的。顯然這兩間房子是互通的,如果有客人想住較大的房間,把這角門兒一開,兩間客房便連在了一起。
  
  展凝兒知道,隔壁房間就是葉小天的住處了。禁不住心中一陣激動。但她貼著門縫兒往隔壁瞧了幾眼,卻沒看見葉小天的身影。隔壁也是客廳,說不定葉小天是在屏風之後的臥室裡休息,不過展凝兒舉了舉手。思量一番,還是打消了敲門的衝動。
  
  又過片刻,兩個小二各自提了熱水上來,倒在她臥室內專門以屏風隔斷出來的小洗浴間的浴湧裡。閂好了門,展凝兒到屏風後面剛剛解下腰帶,細一思量,又走出來。到了牆角仔細觀察一下那從兩邊各自掛了一把鎖頭的門,將腰帶豎著掛到了門上,恰遮住那條縫隙。
  
  其實從這縫隙,頂多能看到對面客廳的一部分,是根本看不到臥房裡邊的,可是既然知道這裡有一道門縫,心裡總是會覺得不安全。展凝兒仔細看看那腰帶確實遮住了門縫,這才放心返回,寬衣解帶,把酸乏的身子浸進了浴桶。
  
  水雖然是調兌過的,但仍然很熱。裡邊也沒有灑浴液香精,但那暖洋洋的熱力透骨而入時,還是令人懶洋洋地放鬆了身體,異常的舒坦。
  
  多久沒有相見了?如果真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話……,展凝兒不記得,她雖然思念葉小天,而自兩人定下婚事就再也不曾相見過,但她還真沒準確掐計著兩人離別的時間,大大咧咧的展姑娘才不會整天掐計那些東西,她只需知道已經很久,這就足夠了。而今天,他們就要再相見了,凝兒心裡豈能沒有激動。
  
  凝兒在浴桶裡浸泡了許久,都快睡著了,期間她又提起浴桶邊備用的熱水桶自己加了兩次熱水,白皙的皮膚燙得紅通通的像只剛出鍋的蝦子,這才淨身潔體,爬出浴桶。
  
  包裹裡面女孩兒家的衣裳已經提前掛在了旁邊的衣架上,凝兒穿戴停當,披著一頭濕漉漉的長髮走到梳粧檯旁,剛剛拿起牛角梳梳理了幾下,忽然聽到隱約的叩門聲,叩門聲就傳自外間牆角。
  
  展凝兒手上動作一頓,側耳聽了聽,飛快地把頭髮挽了一個髻,快步閃出臥室,走向牆角時,叩門聲停了,展凝兒心中一急,急忙走過去,拉下腰帶,貼著門縫往裡看看,兩隻屬於不同人的眼球在很近很近的距離對視著,然後,他們都像受了驚似的向後退了退,再湊過去……,可……,離遠了看不清,離近了……還是看不清。
  
  門那邊傳來了葉小天輕輕的聲音:「凝兒,是我!開門!」
  
  「果然是他!」凝兒籲了口氣,回身去找到鑰匙,打開了鎖,對面的鎖早已開了,門扉一開,葉小天就閃身進來,一見展凝兒滿心歡喜,立即張開雙臂向她撲去。
  
  銅鑰匙圓圓的頂端抵在了他的胸口,制止了他的動作。烏黑油亮的濕潤長髮挽著蓬鬆的髮髻,顯出一種慵懶的味道,美麗的容顏、白晰頎長的頸項,在葉小天心中一向英姿颯爽的展凝兒,此刻卻顯得特別柔媚。
  
  葉小天還很少看她展現如此女人味兒的一面,不禁欣喜:「凝兒!」
  
  展凝兒秋水般澄澈的一雙眸子上上下下地看他,看了許久,才帶著些不確定地道:「說!咱們兩個頭一回遇見時,是什麼情況?」
  
  葉小天先是一呆,繼而啼笑皆非。這丫頭,楊應龍用「偷天換日」之計意圖用大哥取代自己的事,還是自己告訴她的呢,這時候她居然還擔心自己不是葉小天。
  
  展凝兒瞪大眼睛,微帶緊張地等著他的答案,葉小天努力地想了想,為難地道:「我……我忘了……」
  
  展凝兒一雙黑亮的娥眉慢慢挑了起來,手中的鑰匙也像劍一般在用力:「忘了?你敢說忘了?趕緊回答我,要不然……要不然……」展凝兒也不知道要不然她會做什麼,可緊張的情緒卻不由自主地湧現出來。
  
  葉小天驚訝地道:「什麼?陪你一晚!我沒聽錯吧,你竟然要我陪你一晚?」
  
  展凝兒呆一呆:「什麼?」
  
  葉小天正色道:「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我只不過撞翻了你的面而已,你怎麼可以讓我陪你一晚呢?在下一向潔身自愛,是絕對不會出賣肉體、答應你這樣非份要求的。」
  
  展凝兒只是想要他準確說出兩人第一次相識時的情況,卻未想到他竟直接說出了兩人第一次相識時他對自己說過的話。展凝兒初聽時不免一呆,想了一想,才突然回憶起那時相識,他就是這樣對自己說的,因之逗弄得她火冒三丈,持劍追殺出二裡地去,最後還被他利用,跟人打了一架。
  
  展凝兒想起來了,不知怎地,此時想起那曾經令她火冒三丈的一幕,心中卻是異常的甜蜜。展凝兒的手慢慢地垂落,美麗的大眼睛裡漸漸溢出晶瑩的淚光,她的嘴角漾出一絲甜美的笑,輕輕地道:「你這個花言巧語的大騙子……」
  
  裹著一陣處子的芬芳,一個嬌嬌軟軟凹凸有致的身子便撲進了葉小天的懷抱,因為這一個動作,她鬆散挽起的髮髻散了,一頭秀髮瀑一般傾瀉而下,撲到葉小天懷抱中的她喜極而泣。
  
  葉小天輕輕撫著她的秀髮,柔聲道:「沒事了,沒事……」
  
  接下來,他忽然也說不下去了,忽然有種想要哽咽的感覺,於是住了聲,只抱緊了她的身子,緊緊抱著她的纖腰,用彼此的胸感受著彼此的心跳,暗生遺憾:「你這一雙大長腿,都快及我腰高了,個頭兒一點都不比我矮,真的不算是小鳥依人啊!」
  
  「砰!砰砰!」
  
  靜謐溫馨的感覺傳遞到彼此心中,良久,二人才輕輕分開,葉小天剛要說話,從自己房間那邊便隱約傳來叩門聲:「大人?葉大人?」那是田天佑的聲音。
  
  「我在方便,現在不方便!」葉小天探頭回自己房裡,氣極敗壞地吼了一聲,又轉向展凝兒,低聲道:「那個陰魂不散的王八蛋又過來了,我先回去,晚上再來!」
  
  葉小天急急說著,在凝兒柔美性感的唇上輕輕吻了一記,急急回了自己房間,又向她呶了呶嘴兒,這才把門掩上。
  
  「咔嚓」一聲,隔壁落了鎖,凝兒也把鎖頭掛上,剛想推鎖上,忽然想起他那句「晚上再來」,不由得心中一蕩,腕上一軟,似乎連推上鎖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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