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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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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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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2 23:32:30 |只看該作者
第940章 竹海奕


    石柱情形緊急,田雌鳳不便在松坎多待,次日又讓葉小天在欽差王士琦面前露了一面,田雌鳳便帶著他,踏上了前往石柱司的旅程。

    由此往石柱司的地盤去並不是很遠,因為松坎本就在貴州和四川的交界地區。石柱司並不比播州弱小多少,之所以聲名不及播州楊應龍響亮,是因為受朝廷統治的程度深淺不同。

    如果僅以地盤來說,石柱馬家統治著九溪十八峒,九溪是秀山縣的清溪、右溪、土溪、廟溪、哨溪、溶溪、酉陽的後溪、湖南花垣的疊溪、貴州松桃的滿溪。

    十八峒是秀山的上下宋龍峒、打妖峒、魯必潭峒、俊倍峒、地隆箐峒、上濟峒、南容峒、地寅峒、晚森峒、威平峒、容平峒,酉陽的息寧峒、巴息峒、酉酬峒、治酉峒,湖北來鳳的九靈峒、貴州松桃的九江峒、云羅峒。

    由此可見,石柱馬家實際所轄的地盤,包括了四川、貴州、湖南、湖北的一部分,如此領域,當然稱得上是四川數一數二的大土司。只是其自治之權雖重,受朝廷節制的程度也重,馬斗斛因為擅改礦政就能下獄、流放,同樣的制裁放在貴州那邊的大土司身上,很難做得到。

    但即便如此,這片地區的統治區依舊屬於馬家,這也是馬家不反的根本原因,不然的話,恐怕馬斗斛是不會接受這樣的處治的。然則馬斗斛被流放口外後,馬家卻是風起云湧,內部大亂。

    田雌鳳等人從貴州松坎趕往松桃,路程並不遠。而一進松桃,也就等於進了石柱司的地盤了,此地有三大溪主、峒主,分別統治著滿溪、九江峒、云羅峒,這都是石柱司的下屬地盤。

    滿溪、九江峒、云羅峒三地距石柱太遠,沒有參與此次對覃夫人的討伐,一直保持著中立觀望狀態,所以這三地的氣氛也不是特別的緊張,田雌鳳和葉小天得以從容由此穿過,漸漸進入石柱司的核心地盤。

    石柱府東山上,綠竹林。

    竹林深處,篁竹形成一片竹的海洋,漫山遍野,無邊無際。竹林深處,天然形成的小徑盡頭,一座簡陋的就地取材建成的小廳彷彿一把小傘,靜靜地立在那兒,亭旁就是一汪碧潭綠水,其靜如鏡,此情此景,儼然就是一副神仙化境。

    亭中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穿著土家畢茲卡族的傳統服飾,琵琶襟的上衣,頭纏青絲手帕。女的頭裹刺花巾帕,衣裙刺繡花邊,下著過膝的百褶裙,以布纏腿。

    畢茲卡屬於古人所稱的武陵蠻、五溪蠻,喜著五色衣,所謂五色衣,就是色彩斑斕的衣服。所以這一男一女,衣著都盡顯鮮顯,男的俊俏、女的俏媚。

    這樣一雙青年男女,倘佯在這仙境一般的竹海靜湖之間,卻不是在相偎相依,你儂我儂,而是在做著與此絕不相稱的舉動:他們在弈棋。

    這看起來靈秀媚惑,既有幾分婦人的豐腴秀潤、沁骨的風情,又有幾分少女的纖柔如水、明豔動人的女子,自然就是白泥田氏的大小姐、播州楊天王的三夫人田雌鳳。而坐在她對面的卻是葉小天。

    「罷了,不下了!」

    田雌鳳纖手一拂,把一盤的黑子白子兒都拂亂了,神色間竟似有幾分輸了棋不甘心的嬌憨味道,葉小天的目光不由一凝。此女雖野心甚大不讓鬚眉,可其美麗卻也並不絲毫不打折扣,而對於女人的美麗,又有幾個正常的男人能夠不去喜歡?

    田雌鳳顯然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不過並未生氣。她早就適應了男人驚豔的眼光,對於葉小天這種帶些侵略意味的目光,貌似也開始免疫了,或者說是——習慣了。

    田雌鳳慵懶地伸了個腰,道:「你的棋藝蠻高明的嘛!」

    葉小天一邊拾著棋子兒,一邊笑道:「年少時在天牢裡跟那些犯官們學的。」

    葉小天說到這裡,心中陡然一驚,如此美景、如此美人兒,他的戒心似乎也降到了最低頭,這句話很是有些問題,如果田雌鳳對他兄弟倆瞭解足夠多的話。

    葉小天立即補救,手上一停,露出緬懷模樣,傷感地道:「我二弟的棋藝比我更高明些。那些犯官們常說,我二弟天份出眾,將來必能出人頭地。可惜……」

    葉小天黯然低下頭,田雌鳳笑了笑道:「他確實做到了啊。可惜,天妒英才,一個人有本事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運氣!一個氣運加身的人,遠比一個有本事的人,走的更遠!」

    田雌鳳說到這裡,忽然頓了一頓,道:「你覺得,天王是不是一個有大氣運加身的人?」

    葉小天陪笑道:「天王自然是有大氣運的人,要不然,豈能貴為天王!」

    田雌鳳搖搖頭,道:「那是底蘊,無關氣運。你能從一介獄卒,成為一方土司。赤手空拳,白手起家,這才叫氣運。我不惜餘力拉攏你為天王所用,這也是個原因……」

    田雌鳳的雙眸變成了一雙彎彎的弦月,異常的勾人:「有大氣運的人,身邊的得力臂膀,必然也都有大氣運。」

    葉小天啞然,他沒想到田雌鳳圖謀的不僅僅是他掌握的力量,還因為田雌鳳的迷信:她認為自己能有今天,是氣運加身!這樣命格強硬的人站在楊應龍身邊,才能更加壯大楊應龍的氣運。

    田雌鳳見他發怔,不禁嫣然一笑,伸手也撿起棋子兒來,刺繡花邊的袖筒兒因她一探手,露出一截肌骨瑩潤的皓腕:「你覺得,天王有沒有得天下的大氣運?」

    葉小天陪笑道:「那是自然,天王他……」

    田雌鳳猛一揚眉,眉梢眼角藏著的儘是含而不露的鋒芒:「說你的真心話!」

    葉小天身子一震,窒了一窒,這才訕訕地道:「我……我覺得,朝廷坐擁四海,強大無比,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吧?」

    田雌鳳撇了撇嘴角,道:「誰人的天下,是當別人比他擁有更加廣闊的地盤、更加龐大的人口時才奪下來的?劉邦項羽當初有什麼?李淵也不過據有太原一地,趙匡胤不過是柴世宗麾下一將,本朝太祖更不用提了,都是你這樣想法,現在天下還是大夏朝呢,連商周都不會存在!算了算了,我問你這些做什麼!你所說的,無關氣運,而是氣魄、膽量!你的氣魄膽量……」

    田雌鳳有些鄙夷地看著葉小天,葉小天似乎受不了一個美麗的女子如此鄙視,挺起胸膛道:「我的氣魄膽量又如何?誰天生就有問鼎天下的勇氣?如果我也有楊天王那等雄厚的資本,哼!哼哼!」

    田雌鳳展顏一笑,道:「你沒有天王那樣的資本,如今卻有機會擁有臥牛嶺。一旦你成功地替代你已死去的弟弟,那麼你至少可以成為一方諸侯!我會幫你,但你自己,也要有這個勇氣和決心!」

    葉小天慢慢攥緊了雙拳,沉聲道:「我會的!」

    這些時日,葉小天正在漸漸改變以往的懦弱模樣,田雌鳳於不知不覺間也接受了他的這種轉變。看到葉小天信心十足的模樣,田雌鳳滿意地一笑,正要再給他打打氣,遠處忽然有人快步走來。

    葉小天和田雌鳳扭頭望去,就見一個同樣身著琵琶襟上衣的青年漢子,正健步如飛地向這邊走來,驚起林中一些飛鳥。有些竹葉被飛鳥振落,飄搖到靜寂如鏡的湖面上,蕩起絲絲漣漪。

    那人到了田雌鳳面前,抱拳道:「夫人,屬下潛入石柱府,已經將一切情形探聽明白……」

    那人把他潛入石柱府打聽到的情形對田雌鳳說了一遍。覃氏夫人以為丈夫入了獄、長子也受了牽連,她就可以一家獨大、獨掌大權了,孰料她太高估了自己。

    馬家那些土舍、大頭人們,平素乖的跟一隻隻小貓兒似的,其實完全是因為對她所看不起的那個粗魯莽夫的丈夫的恭順。而長期以來,丈夫對她的言聽計從,讓居於幕後運籌帷幄的她產生了一種錯覺:

    她以為這些人根本就是無能的,根本畏怯的就是她,她那個無能的、愚蠢的丈夫一直以來就只是她統治石柱的一個傳話筒。直到馬斗斛入獄,她才知道自己錯了,大錯特錯。在她眼中狗屁不如的馬斗斛,才是石柱眾土舍、頭人真心服從的領袖,而她只不過是狐假虎威的一個角色罷了。

    馬邦聘、馬斗霖等十餘位馬氏家族的土舍、大頭人們紛紛反對覃氏自立為女土司,先是發生激烈爭執,繼而眾土舍訴諸武力,聚眾圍攻土司府所在地,雙方大打出手。

    覃氏夫人此時才發現她的號召力究竟有多小,只有直屬於土司府的那些土兵才肯聽從指揮,是以節節敗退,如今九溪十八峒真正由她控制的地盤,不過是土司府所在之一地而已,各地紛紛自立,她只剩下了一個統屬各方的名份。

    田雌鳳聽那探子說罷,心中有些莫名的快意,微微一笑,評價道:「不自量力!就憑她這樣愚蠢的女子,還想統馭群雄?」

    葉小天坐在一邊,暗想:「珺婷不錯,按我授意,鼓動馬氏諸頭人造覃氏的反,果然把那個狐狸精逼上了絕路。」

    葉小天咳嗽一聲,做出一副惴惴不安的模樣,道:「夫人,如今我們該怎麼辦?」

    田雌鳳眼珠轉了轉,暗想:「若我不作為,天王得知,必然不喜。雖然不能把她救出來,可這姿態還是要做一做的!」想到這裡,田雌鳳便道:「覃氏在石柱,已經站不住了。救她回播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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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23:22:00 |只看該作者
第941章 二雌相爭


    田雌鳳此來石柱,所帶的人手並不多。畢竟石柱屬於四川治下,楊應龍暫時蜇伏,觀望時政,這時大舉派人前往石柱的話就太敏感了。而且此次石柱馬氏內亂,他縱然多派許多人手用處也不大,除非直接派兵來,而兵又是絕不能派的。

    田雌鳳這次過來,主要是瞭解石柱具體情形,代表楊應龍做出最合理的選擇。畢竟她是最瞭解楊應龍心思的人,她做出的判斷,縱然是楊應龍親自趕來,能做出的選擇也是大抵如此。

    但,楊應龍還是低估了田雌鳳的嫉妒心。也許他是對於自己的掌御能力太過自信,又或者他是太相信自己對田雌鳳的許諾會打消田雌鳳的戒心。

    孰不知對田雌鳳而言,後宮爭寵無異於職場角逐,對於一切潛在威脅,一切可以打擊、消滅的機會她都不會放過。楊應龍憑著高貴的地位、英俊的儀表、超卓的風度,可以令許多品貌卓越的女子為之傾心,但他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女人。

    田雌鳳把人喚到身邊,開始安排起來,葉小天在一旁靜靜地聽著,細細地品味著田雌鳳的每一個動作,表面上看來,她的整個安排絕對沒有破綻,或者說,是最佳的選擇:盡最大可能保全覃氏一派的實力,如事不可為,則搭救覃氏母子,逃至播州。

    然而,已經對石柱情形十分瞭解的田雌鳳應該明白,覃氏的力量已經僅限於石柱一地,四面八方都被馬氏「叛軍」所包圍,她是留還是走,應該馬上做出決定,如果此時還抱著萬一的希望繼續負隅頑抗,那麼當四圍合攏成鐵壁銅牆之時,再想走就晚了。可這一點似乎被田雌鳳忽略了。

    「夫人,我……能幫什麼忙?」等到眾部屬按照田雌鳳的吩咐紛紛散去時,葉小天鼓起勇氣對田雌鳳道。

    田雌鳳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

    葉小天點點頭:「我想……做點事情!」

    田雌鳳饒是一向狡黠,這時也有點摸不著頭腦了:「這件事裡,你能做什麼?」

    葉小天沉穩地道:「怎麼不能?我與馬斗斛、馬千乘父子有舊,而且我是逃亡的臥牛司長官,不管憑著其中哪一樣身份,一旦事敗,落入馬邦聘等人手中,他們都不敢傷害我,這就是我最大的保障了。」

    田雌鳳開始有興趣了,點點頭道:「說下去!」

    葉小天道:「覃氏想取馬斗斛而代之,我呢,則要取代已經死去的二弟,說起來……有些同病相憐。幫她,就是在幫我自己。如果我能成功地幫到她,我想……對於樹立我自己的信心也有莫大幫助。」

    「這……是一種修行?」

    田雌鳳若有所思地笑笑,轉首望向平寂如靜的碧湖,一片柳葉飄飄而下,落在水面上,彷彿一葉小舟。一尾小魚忽然從水底冒出來,探頭啄了一下,推得那片柳葉向前一蕩。

    田雌鳳也是心中一動:「在我的調教之下,這葉小安越來越像樣子了。讓他參與一下,不是壞事。不有所經歷,他如何獨擋一面?而且有他參與,我就有了一個最有力的旁證,來日救不出覃氏,天王也怪我不得。」

    田雌鳳想到這裡,點點頭道:「好,那麼……救出覃氏的重任,我就交給你啦!」

    ※※※※※※※※※※※※※※※※※※※※※※※※※

    馬氏一派的土司、土舍、頭人們並沒有試圖做出阻止所有人進入石柱府的徒勞之局,大路小路千萬條,全部的阻截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們只能阻止大隊商賈和兵馬的進入,對石柱府形成實際意義上的制裁與圍困。

    葉小天穿著那身畢茲卡族的傳統服飾,在三四名同樣裝扮的侍衛陪同下進了石柱城。經過城郊的時候,見到許多已經被燒燬焚盡的殘垣斷壁,那都是之前馬邦聘等人率兵殺至石柱城下時造成的戰爭創傷。

    城門口戒備森嚴,雖然不禁出入,但盤查嚴了許多。此次田雌鳳帶到石柱來的人,也都是專門挑選過的。其中便有人上前答對,一口標準的當地土話,又塞了點錢,只說是族人逃避戰亂,要進城去。那土兵對他們搜索了一番,未見攜帶兵器,便也揮手放行了。

    因為戰爭,石柱府變得一片蕭條。

    街頭的小商小販稀稀落落,再不復往日繁榮。米店前簇擁著許多百姓,而那門扉大多只開了半扇,門口站著兩個膀大腰圓的持棍夥計,一次只放一個人進去,門口標示價格的竹牌子上的米價都翻了數倍不止。

    葉小天一行人進了城,慢慢轉悠到土司府左近,這裡的防範更加森嚴,幾人在四週一轉悠,因為他們年輕力壯,立即就引起一隊巡弋土兵的注意,主動圍了上來。

    「你們是干什麼的?」

    那土兵小頭目冷冷地質問他們,滿臉懷疑神色。

    葉小天伸手攔住了欲上前答話的侍衛,挺身而出:「我們要見覃夫人!」

    那土兵小頭目一驚,葉小天又道:「你可以告訴夫人,我們從播州來!」

    那土兵頭目上下看了他們幾眼,揮手道:「看住他們!」便急急向土司府中送去。葉小天泰然而立,過了兩盞茶的功夫,那土兵頭目回來了,態度大改,一見葉小天,便畢恭畢敬地道:「夫人有請!」

    轉朱閣,低綺戶,土司府內雕樑畫棟,華美奢糜,完全看不出一點正處於戰事之中的緊張氣氛。葉小天等人被帶到一處院落外,其他人都被留在院外,只有葉小天一人被帶進去,穿過一條長長的藤蘿葡萄的廊廡,來到一處天井中。

    那土兵小頭目止住了葉小天,逕自入內稟報,隨後葉小天就被引進了正廳。葉小天曾經來過這裡,這裡正是土司治理所屬、統馭諸頭人的所在,也就是民間所稱的銀安殿。

    覃氏夫人一身靛青色的衣衫,坐在馬斗斛曾經坐過的主位上,而掌印夫人的副位卻已撤掉。所以上首本應是兩張椅子,此時卻變成了一張。

    覃氏夫人坐在上首,麾下幾個鐵桿心腹以及她的兒子馬千駟則分坐左右。覃氏夫人本來故作沉穩,大概也是想在心上人的部屬面前表現表現。可她一見來人是葉小天,驚得花容失色,一下子站了起來。

    「是你!」

    葉小天微微一笑:「見過夫人!」

    覃夫人厲聲道:「葉小天,你來做什麼?」

    葉小天道:「莫非夫人以為,我是為了馬土司和千乘兄而來?」

    葉小天笑著看了一眼同樣一臉敵意的馬千駟,輕輕搖頭:「夫人,在下上次來,確與千乘兄走的比較近。可是夫人似乎忘了,在下之所以出現在四川,卻是因為受了楊土司所托。」

    覃夫人臉色稍緩,上下看了葉小天幾眼,道:「你……因何而來?」

    葉小天左右掃了一眼,覃夫人擺擺手,眾心腹便紛紛站起,向覃夫人抱拳一禮,魚貫退下。葉小天注意到,這些人對她執的都是嚴瑾的對土司之禮。

    葉小天心中暗笑,丈夫只是被流放口外,又非殺了頭。長子只是因為毆打官差暫且拘禁,恐怕連三個月的牢都坐不到,這就迫不及待地自立為土司了,難怪激得馬氏諸頭人不滿。

    眾頭人退下,但馬千駟並未走,等眾人退下後,他便起身走到覃夫人身邊,一起看向葉小天。葉小天道:「在下是受播州楊天王所托,前來石柱的。」

    覃夫人微微失望:「楊土司……他沒有來麼?」

    葉小天道:「重慶知府王士琦正以欽差身份駐節於松坎,楊天王要親自接待,離不開身。驚聞石柱之亂,楊天王非常牽掛。這一次不僅我來了,播州三夫人也來了,正在城外,伺機解救夫人!」

    「田雌鳳?」

    覃夫人醋意頓生,但忽然意識到兒子就在身旁,忙又收斂道:「我與她是兒女親家,楊土司肯讓三夫人親身涉險,覃氏感激不盡。卻不知楊土司打算如何助我?」

    葉小天道:「四川之事,天王目前實在不宜插手過深。」葉小天說到這裡,從袖中摸出田雌鳳轉交給他的楊應龍的親筆信,雙手呈上,道:「這是天王寫給夫人的信!」

    覃氏急忙接過,剛剛拆了火漆封印,抽出信紙,見兒子湊過頭來,不禁瞪了他一眼,馬千駟又縮回了頭,有些不太高興地嘟起了嘴巴。

    楊應龍信中只稍提了幾句親膩問候的話,接著就說起了他目前的處境,無法親身前往石柱幫她的苦衷,最後提出,如果可能,就儘量打敗馬氏諸頭人,徹底統治石柱,做為他未來舉事的一支強力外援。如果不能,便退而求其次,儘量拉出一支隊伍,投奔播州。如果這一點也不可能,那就隻身逃出,確保自身的安全。

    覃氏看了信心中一暖:「應龍終究是牽掛我的。」再將信細看一遍,她也不甘心就此逃走,她若能將整個石柱為楊應龍所用,將來在楊應龍面前的地位和兒子的地位才大不相同。即便做不到,也該儘量拉出一支隊伍,否則她拿什麼和兩個哥哥都做了兵馬大總管的田雌鳳爭?隻身逃出,實是下下之選,她是絕不願採用的。

    覃氏看完了信,細細思忖一番,道:「田夫人希望本夫人怎麼做?」

    葉小天按照田雌鳳的交待,畢恭畢敬地道:「如今馬氏諸頭人紛紛反了石柱,僅靠石柱一地,實難維繫,為夫人安全計,田夫人自然是希望夫人能盡快和二公子前往播州。」

    覃氏暗暗冷笑一聲,心道:「田雌鳳果然打得是這樣的算盤!」

    覃氏逆反心起,冷起俏臉道:「石柱尚未失去一搏之力,此時放手,殊為可惜!葉長官,請你轉告田夫:覃氏是不會隻身而走的,就算不能一統石柱,本夫人也能拉走一支人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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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4 23:22:31 |只看該作者
第942章 風起云湧


    葉小天很快就出了城,回到山裡,把覃夫人的想法對田雌鳳說了一遍。田雌鳳正中下懷,心中暗笑,面上卻是扼腕嘆息,一副深為擔憂的模樣。到最後卻是決定:就在這山中暫住,靜觀時勢,如覃夫人勢不可為時,再出面搭救。

    田雌鳳居於高山竹海之內,頗有坐山觀虎鬥之勢。不過更準確地說,是觀一虎鬥群狼。覃氏是一頭母虎,馬邦聘等人則是群狼,而田雌鳳則是另一頭母虎,可她究竟是要救助同類對付群狼,還是想趁群狼耗盡那母虎氣力趁機剷除競爭,可就少有人知了。

    覃夫人送走葉小天后,仔細思索了一陣。目前來說,她確實有眾叛親離之感,但她不甘心。她覺得,如果她能打贏一場,打個大勝仗,再挾大勝之威重金買通一些小土司、土舍、頭人,就能分化瓦解馬氏聯軍。

    馬氏聯軍只要一分化瓦解,就是一盤散沙,人雖眾,不足為慮。可要打一場大勝仗,捏軟柿子效果不大,那麼最好的目標就是馬氏聯軍的領袖人物:馬邦聘。

    馬邦聘的領地在豐都一帶,距石柱司最近;他是馬斗斛的族叔,輩份也高;論實力,他的實力在馬氏諸土舍中也最為強大,打敗他就有立桿見影的效果。

    一旦議定了主意,覃夫人立即緊鑼密鼓地準備起來,決心主動出兵,打一場大勝仗,由此扭轉戰局。

    此時,馬邦聘等人正按照葉小天的提示在一步步推進著他們的計劃。不過替葉小天主持其事的卻並非展凝兒,展凝兒在暗處,處於明處的卻是李向榮。

    李向榮經葉小天引介,已經投靠到於珺婷門下。戴同知也是於珺婷的心腹大將,兩人之間素有恩怨,但是對於珺婷來說,這並不是壞事,李向榮和戴崇華越是水火不容,她越敢放心重用。

    所以,李向榮已經成為於珺婷的左右手,銅仁內政由戴同知負責。土兵的控制由於海龍負責,外務則由李向榮負責。於家作為銅仁的大土司,和石柱馬家也能套得上七拐八繞的親戚關係,因此李向榮奉於珺婷之命,悄然趕赴豐都也就順理成章了。

    不過,雖然李向榮奉於珺婷之命而去,並沒有直接打起葉小天的旗號,可臥牛嶺實際上才是銅仁、石阡兩地真正的最高統治者,這一點眾所周知,所以李向榮的身份很是隱秘。

    當然,不管如何,葉小天的安危始終是第一位的,臥牛嶺方面也充份考慮過李向榮一旦身份暴露的後果:由於葉小安的身份暴露,他已被播州救走,幫助石柱對付播州實則是田妙雯的主張,這樣就足以保障葉小天的安全了,也算是雙層的保障。

    挑唆馬邦聘等人造覃夫人的反,就是李向榮(葉小天)的主意,但這只是第一步。

    李向榮說服不甘心由覃氏自立土司的馬邦聘等人造她的反時,馬邦聘等人是頗為顧忌的。原因是馬斗斛太寵愛覃氏了,當初覃氏紅杏出牆的事,幾乎鬧得滿城風雨,馬斗斛居然裝聾作啞地忍了下來。

    如今覃氏自立土司的事兒在外人看來是絕不能忍的,但是對馬斗斛來說,大權落於別人家了麼?沒有!一旦他來日重回石柱,而那時覃氏卻因為他們的圍困守著家業,尚未做出背叛之舉,她大可花言巧語告訴馬斗斛,說她是為了馬家的基業不致旁落才自立為女土司,然後把土司之位歸還馬斗斛,再哭訴一番、反告一狀。

    馬邦聘等人可不相信他們的影響力能大過馬斗斛的這個枕邊人。想做忠臣,反而被人當了奸臣抄家滅族,那何苦來哉?但深諳石柱內情的葉小天對此也早有預料,所以還準備了後手。

    他的後手就是:由馬千乘繼任土司。

    妻子自立為土司,再還政於丈夫,這也無可厚非。但兒子成了土司,父親罕有再奪回其位的,那該怎麼算?太也難看。

    楊應龍決定下野,也是確立由他長子以土舍之位代行土司之權,這就是為自己重新得回大位預做安排,如果是由他的兒子正式繼任土司之位,父親再從兒子手裡「繼承」其位,這從倫理上就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

    而要讓馬千乘繼任土司之位,該如何做?必須得是情勢危急,急需有一個名正言順的人出來主持大局,而馬斗斛又因發配口外,來不及趕回,這時馬千乘才能順理成章地成為土司。

    口外,指的是長城以北的地區。口,指的就是長城的關口,如古北口,喜峰口等。以當時的聲訊傳播速度和交通條件,一旦石柱發生嚴重變化,馬斗斛當然來不及趕回。

    葉小天與田妙雯、田彬霏等精心設計,對每一步都充份考慮到了,現在諸頭人對石柱形成合圍,正在試圖逼覃氏公開露出投靠播州的意圖,那時不用他們提出請求,朝廷能做出的唯一選擇,也只能是釋放獄中的馬千乘,並確立他為土司。

    馬邦聘召集了幾位土舍、頭人,剛剛議定再度發兵石柱府,向覃氏施壓的決定,就接到斥侯稟報:石柱府那邊大舉出動,直奔豐都而來。馬邦聘聞言大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啊!哈哈哈哈……,諸位,你們怎麼說?」

    馬斗霖等人摩拳擦掌:「覃氏之前狐假虎威,我等給的是土司大人面子,她還真當我等好欺了,果然是個沒見識的婦道人家,她既然敢來,我等就打她一個狠的!」

    這些人來豐都,每人最少帶了數十人,最多不超過兩百人,但全集中起來,也有千百八人了。在這樣土司之間的局部戰爭中,已經能發揮相當大的作用。

    李向榮扮作馬邦聘的幕僚站在他椅後,馬斗霖等人並未懷疑過他的身份。這時李向榮忽然想起他當初與還任葫縣縣丞的葉小天同住水銀山調停諸部之亂的一幕,不由心中一動,連忙道:「東翁,且慢!」

    馬邦聘正要衝出去,扭頭看他一眼,道:「先生有何話說?」

    李向榮從椅後繞出去,趕到他身邊,低低耳語幾句,馬邦聘雙眼一亮,讚道:「妙計!」

    馬斗霖都是只會喊打喊殺的主兒,見他二人嘀咕一番,馬邦聘便眉開眼笑,馬斗霖忍不住道:「三叔,究竟有何妙計?」

    馬邦聘嘿嘿笑道:「一會兒你就明白了,咱們走!」

    ※※※※※※※※※※※※※※※※※※※※※※※※※※※※

    石柱這邊風起云湧,朝廷忙於寧夏和東瀛戰局的進行,臥牛嶺則忙於對內穩定軍心,對外鞏固肥鵝嶺防線。而播州呢?

    楊應龍簽署協定,以五萬兩白銀贖買己罪,這五萬兩白銀也不是交付現銀,而是以當地深山大木抵價,分期分批運抵京師作價納貢。同時,由其長子代理土司職務,次子隨王士奇赴重慶做質子。

    等這一切料理完畢,楊應龍馬上趕回播州,他必須得擺平扯後腿的水西安氏、水東宋氏,才能集中力量圖謀中原。

    楊應龍先會唔了水西安老爺子,經過一番談判,終於答應把水煙、天旺兩地割讓給水西。當然,安老爺子在乎的不只是這兩塊地方,楊應龍也不會天真到相信只要割讓了這兩塊地方,安氏就會擁護他造反。

    兩人雖然沒有明說,但是言語之間暗藏機鋒,早把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透露給了對方。楊應龍在交出水煙、天旺兩地地圖的時候,心裡是極為歡愉的,因為他相信安老爺子的誠意。

    他造他的反,安老爺子不需要支持他,但也不能扯他後腿,只管保持觀望狀態。如果他成功得了天下,就分封安氏為異姓王,並允許安氏的地盤向西、向北、向南繼續擴充。

    這樣優渥的條件,楊應龍當然相信安老爺子是真心同意的。安家只要不想出兵,佯動應付朝廷輕而易舉。況且,一旦播州真的起兵,朝廷敢不敢讓水西安氏出兵還在兩可之間。畢竟,這等於是放出了一頭猛虎,誰知道它會擇誰而噬?

    而解決了水西安氏,水東宋氏的倚仗就少了,除非宋氏想拚個兩敗俱傷,否則也不會對播州不依不饒。所以楊應龍趁熱打鐵,馬上又會見了水東宋氏的家主。

    這一次,楊應龍就不會做出太多讓步了。在同樣開出只要不扯我的後腿,等我奪取天下時,水東再往東的思南一片地區可以全部由宋家統治的遠期支票以後,楊應龍提出的解決當下兩家爭端的方案就是:以烏江為線,劃分兩家地盤,徹底平息之前領地界限不分明造成的種種摩擦。

    目前在烏江以南,主要由宋家控制,但有少量沿江部落屬於楊家。而在烏江以北主要屬於播州統治,但同樣有少數地盤屬於宋家。兩家都搬出各自在對岸的部落和地盤,對人口、土地等方面進行統計,相互抵消後,播州方面付出的較多。大概還要多給宋家七百餘戶,三百多畝山田。

    楊應龍所圖者天下也,也不計較這些瓶瓶罐罐了,根本沒在這些問題上多做糾纏,馬上同意就按這個方案執行。當覃氏夫人孤注一擲,發兵攻打豐都的時候,宋楊兩家的大交接也正式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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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4
發表於 2016-3-17 23:16:22 |只看該作者
第943章 圍城


    豐都鬼城,又添新鬼。

    覃氏集結全部精銳,突襲馬邦聘。

    實際上單就覃氏與馬邦聘之間的實力較量,覃氏要強於馬邦聘。她的兵馬數量多於馬邦聘,裝備之精良更是遠在其上。而且此時四面合圍,誰也想不到她還敢主動出擊,所以這一戰出其不意,本應大勝。

    奈何,天不假時,偏偏馬邦聘正與諸部首領合議,偏偏馬邦聘這個腦袋裡塞滿了肌肉,只知道硬打硬殺的傢伙身邊多了個焉兒壞的李經歷,而李經歷靈機一動,忽然想起了當初水銀山上的一幕,並且變造一番,用在了今日之戰上。

    這卻不是巧合,也不是馬邦聘的運氣。覃夫人選擇馬邦聘為目標,就是因為他的影響力最大,是率領各路馬氏頭人造她反的領袖人物,所謂擒賊先擒王。

    而馬邦聘是馬氏頭人們的領袖人物,他召集各路土官議事,當然要選在他的老巢,就這樣,覃氏夫人適逢其會了。

    如果僅是這樣也沒什麼,就憑各路土官帶來的那些護衛,全加起來也不過千八百人,再加上馬邦聘本部人馬,還要稍遜於覃氏此次親自帶出來的兵馬,可是李經歷獻計:馬邦聘並未把這些人派出去做戰。

    馬邦聘率本部人馬與覃夫人做戰,敵從我寡,裝備上又遜色於覃氏,自然很快落了下風。馬邦聘又存著故意落敗的心思,敗的就更快了。覃夫人大喜,正揮軍猛追,斜刺裡一道號炮響起,便殺出了馬斗霖。

    馬斗霖率的人並不多,只是因為地形狹窄,又多障礙物,覃氏這邊一時也辨不清他有多少人馬,只是一見他殺出,瞧那旗幟。還以為對方早有埋伏。

    覃氏這路兵馬人數與裝備都強於敵人,唯一欠缺的就是軍心士氣,見此情景自然大驚。而另一側又是一陣戰鼓隆隆,馬斗寧也揮軍殺出。聲如霹靂:「覃大嫂,束手就縛吧!」

    馬斗寧率領的人馬也不多,問題是馬斗霖和馬斗寧這兩個小叔子可不是假的。他們突然出現在這裡,你讓覃氏怎麼想?此情此景下,她能冷靜地分析出對方只是恰好到豐都與馬邦聘議事。於是虛張聲勢?

    覃夫人無法做此判斷,也不敢冒這個險,她能做出的唯一的正確選擇就是:撤退!

    然而,以那時的通訊條件和兵員素質,撤退是比進攻更加危險的一件事,只有少數軍紀極其嚴明且訓練有素的軍隊才能做得到有序撤退,覃夫人麾下的土兵做得到麼?

    放眼整個巴蜀,能達到這一條件的,大概只有秦良玉親手訓練的白桿兵,其他軍隊。就是朝廷的正規軍能做到這一點的也是少之又少,更不要說是土兵了。

    兵敗如山倒,此一戰,覃夫人折損了近千精銳士兵。這一千多名精銳士兵中的六成不是在衝鋒陷陣時被殺的,而是在逃跑的過程中被數量遠遜於他們的追兵給斬殺的。

    李經歷一戰成名,被馬邦聘當成了活寶。這邊打掃著戰場,馬邦聘就把李活寶搬了出來,問計道:「李先生,接下來馬某該怎麼做?」

    李經歷一時也是信心爆棚,頭腦無比靈活。他一邊拚命搜刮著腦海中《三國演義》的一些涉及軍事的情節,一邊緩緩答道:「事不宜遲,兵貴神速。如果不想讓覃夫人看出馬土舍你是虛張聲勢,就得順勢進逼。再度圍困石柱府!」

    馬邦聘從善如流,立即摩拳擦掌地道:「好!我這就去!」

    李經歷忙道:「土舍且慢,你需如此這般……」

    李經歷咬著馬邦聘的耳朵嘀咕一番,馬邦聘全盤接受,立即領著一班來此議事的同宗叔伯、兄弟,浩浩蕩蕩殺奔石柱府去了。

    東城、西城、北城。圍三缺一,而這圍城的三面也充分利用了地勢,較寬闊的一面是真的大軍壓境,另外兩面山多林多,就多扎草人掩映於林間充數,只有站在前面的才是真正的士兵,在那兒虛張聲勢。

    當然,在此過程中,馬斗霖、馬斗寧等人也是派出信差,迅速趕回本部提調兵馬,只要覃夫人沒有膽量主動出擊,窺破他們的虛實,那麼只要給他們一點時間,覃夫人再想出擊時,就會發現她面對的確實是大量的圍城兵馬了。

    圍三缺一,既是因為馬邦聘現在沒有足夠的人手,同時也是為了幫覃夫人製造出逃的機會。只有她叛逃播州,才會徹底暴露自己的意圖,被馬家徹底拋棄,也只有那時,朝廷才會改變態度,立即釋放馬千乘,並扶保他登上土司之位。

    圍城中,剛剛敗退回來的覃氏夫人眼見城下旗旛招展,兵馬如雲,不由得焦躁起來。她的本意是借此一戰打擊敵人士氣,趁機分化瓦解,可惜因為大敗,反弄得自己士氣低迷。

    究竟要不要走?覃夫人猶豫起來,就這麼走,她不甘心,可是不走,她也明白,再想挽回敗局的機會已經不大了。

    南城外,高山竹海內,田雌鳳也在緊張思索著對策。她不惜餘力地想幫楊應龍壯大力量,可覃夫人如果能一統石柱,甚或帶領一支人馬叛逃播州,對楊應龍都是極為有利的事,田雌鳳卻又十分排斥。

    這兩者倒是並不矛盾,因為她有私心。她想幫助丈夫擴大力量,是希望在丈夫奪取天下後,她能掌握更大的權力。如果是為自己培植對手,她當然會全力防範。

    眼下一切都在按照她的預料發展,甚至比她規劃的還要理想。覃夫人已經窮途末路,她能做出的選擇,很可能就是率軍叛逃了。如何……把她留下呢?

    田雌鳳垂下眼眸,急急分析著:「此時我再不出手,天王獲悉此間詳細情況後,必能猜破我的用心,從而遷怒於我。但……,把覃夫人帶回播州,我就是引狼入室!」

    「我得救她出城,再讓她喪命半途,如此一來,就是她時運不濟。與我沒有干係了。但要置她於死地……,我帶來的人裡,田家心腹族人很可靠,不用擔心。其他人尤其是天王派來的人,就得尋機支開……」

    田雌鳳思索良久,漸漸有了主意,回首對葉小天道:「葉長官,情況危急。看來還得麻煩你去一趟石柱城!」

    葉小天道:「夫人儘管吩咐!」

    田雌鳳正色道:「石柱岌岌可危,再想挽回頹勢已不可能。應該壯士解腕,盡快棄城而走。我希望你能說服覃夫人,叫她率領餘部迅速突圍!」

    田雌鳳道:「方才我觀山下形勢,馬氏族人採取的是圍三缺一之法,南面是來得及突圍的。你若說服覃氏,便讓她拋棄輜重,只帶細軟,由南城突圍,我會在此接應。引她回播州去!」

    葉小天爽快地道:「好!那我便再去一趟。」

    葉小天先前已經對她分析過,即便自己被馬氏族人抓住,因為他特殊的身份,也沒有性命危險。再加上他正在逐步樹立在田雌鳳的影響下漸漸成長、堅強起來的形象,此時答應的爽快,田雌鳳也不生疑,反倒欣慰於自己的一番苦心調教不曾白費。

    此時石柱南城雖然沒人圍困,可尋常百姓自然也不會在此時進城了。南城門緊閉,吊橋高掛,戒備森嚴。葉小天帶了幾個人。還沒到城下,就遠遠被人發現了。

    葉小天帶人在城頭守軍警告聲中高舉雙手來到城下,亮出覃夫人此前送給他的腰牌,城頭守軍驗過後。瞧瞧四下果然沒有旁人,這才放下吊橋打開城門,讓他們進去。

    葉小天一路行去,情形與上次又有不同。街頭一個行人都沒有,就連那些一向擠滿了百姓的糧米舖子,如此也是門窗緊閉。有的連做生意的幌子都摘了,街頭只有巡弋的兵丁,而且一個個垂頭喪氣,顯然士氣全無。

    葉小天因為有腰牌在身,很快就被領進土司府,這一次還是那些人聚集在大廳中,一個個神態壓抑的很。覃夫人這一次卻沒有高高坐在上首,見到葉小天時,她已經站在那裡,迎在廳中。

    「葉長官!」

    「覃夫人,這邊的情形我們已經瞭解一些了。田夫人建議,覃夫人立即棄城,暫遷播州,再圖後計!」葉小天也不拖延,馬上說出了田雌鳳的建議。

    這一次,覃夫人沒有計較如何與田雌鳳爭鋒,她道:「我正與諸位頭人商議此事。」

    葉小天掃了眾人一眼,道:「諸位頭人怎麼說?」

    現場還是一片沉悶,覃夫人苦笑答道:「有幾位頭人,不捨離去!」

    葉小天又看了眾人一眼,從他們的表情也能看得出覃夫人說的是哪幾個人。這些人都是土舍、頭人,世居其地,鄉土意識尤其濃厚,要他們背井離鄉,的確不太容易。

    葉小天道:「諸位頭人,你們想得岔了。想當初,楚霸王項羽何等威風了得。韓生勸他留駐關中可成就霸業,項羽及其部屬卻思念故鄉,不肯答應,結果呢?不但霸業未成,故鄉也淪為他人治下,自己身死功消,目光何其短淺。

    諸位今日留下,縱然不死,也必失去馬氏寵信,來日還有什麼前程可言?播州楊天王乃一代人傑,你們與覃夫人暫避於播州,來日楊天王必會出兵助你們重返故土,那時榮歸與此時俯首,你們該如何選擇?」

    葉小天這番話果然說的眾人意動,覃夫人見了忙趁熱打鐵道:「楊天王與本夫人……乃兒女親家。來日楊天王必會替千駟做主,派援軍幫我們殺回石柱,諸位何必捨不得一時遷離?

    等我們再回石柱,本夫人絕不會忘了諸位追隨之功,今日馬邦聘等人的領地,一定會分賞於你們。如今敵軍圍城,再猶豫不決,這一切可都成了水月鏡花,談不上了!」

    眾頭人互相看看,交頭接耳一番,終於紛紛表態:「我們願意追隨夫人,前往播州,就請夫人下令吧!」

    葉小天微笑起來,他想把馬千乘扶上土司之位,而且要送給馬千乘一個比較純粹、乾淨的班底。這些懷有二心的土舍、頭人們如果留下,介時說是誤信夫人之信,如今幡然悔悟。馬千乘初登大位,能夠悍然舉起屠刀麼?還是把他們一股腦兒打掃乾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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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4章 叛逃


    李老石是個老實本份的石匠,他屬鼠,做人也像一隻小老鼠,有什麼東西都往家裡劃拉,有點兒扣門兒,卻也從不佔別人便宜,做生意也是本份的很,從不偷工減料,所以街坊們對他的評價還不錯。

    由於比較好說話,有時人家拿不出工錢來,能做價的東西他也接受。比如前不久替人打了一個石輾子,僱主沒錢支付,就送了他兩袋山芋、一袋稻穀,還有一車麩子作價,李老石也就欣然給人家打製了一個大石輾子。

    此時,石輾子還沒交貨,就抵在門上。李家因為那兩袋山芋、一袋稻穀還有一車麩子,也免了餓肚皮。當初因為他接了這單生意,把他罵的狗血噴頭的婆娘,倒是大讚起他的運氣來。

    好運氣的李老石撅著屁股趴在門縫兒上,悄悄看著外面。婆娘逡巡著走過來,小聲地道:「又怎麼啦?」

    李老石道:「別吵吵,覃土司又要出兵打仗了。」

    婆娘擔心地咬著指甲:「還要打啊,上一回去豐都,死了那麼多人,這回還出兵,能打過人家嗎?我聽說……」

    「咦?不是要打仗啊?」李老石的屁股撅得更高了,眼睛緊貼著門縫:「不是打仗!不是打仗!覃土司是要逃跑啦!好多箱籠,哪有抬著這麼多箱籠去打仗的?」

    街頭,一些士兵抬著好多箱籠匆匆跟著大隊人馬,有些箱籠塞的太滿,以致蓋都蓋不上了,綢緞、金銀器皿都隱約可見。

    「覃土司要跑啦?我看看?」婆娘一把將丈夫扒拉到一邊兒,眼睛貼到門縫上。

    李老石氣的在老婆能佔半鋪坑的******上使勁拍了一下,吶吶自語:「奇怪!覃土司能跑到哪兒去?輸就輸了唄,大不了請馬土司回來嘛,兩口子床頭打架床尾和,還能咋地。」

    婆娘扭頭道:「你懂個屁!土司家裡的事兒,你當跟你家似的?那是過家家麼?」

    婆娘站起來,歪著頭想一想,斬釘截鐵地道:「覃土司一定是投播州楊土司去了。嘿!我就知道,他們果然有一腿!」

    李老石的婆娘其實是不及經常與人做生意打交道的李老石有見識的,但是對於這種事,女人的知覺完全可以輾壓男人的見識與智商,這婆娘一語中的:覃夫人就是投姦夫去了。

    ……

    馬邦聘等人圍攻石柱城圍得簡單粗暴,既沒有攻城工具,也沒有吊斗望樓可以居高臨下監視城中動靜,所以覃夫人才可以這麼大模大樣地向南城集結,而不用擔心被城外的人發覺。

    大隊人馬集結在城下,把城門擁堵得嚴嚴實實,直到覃夫人和幾名親信頭人趕來,土兵們才讓開一條道路。

    覃夫人登上城樓,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一番,又往山上望去。過了一會兒,忽見山上竹林之中飄起三道濃煙,滾滾向天,沖宵而起,覃夫人精神大振,道:「訊號來了,速速出城!」

    當下,城門洞開,吊橋放下,前頭先鋒部隊衝出城去,左右紮下陣腳,提防馬邦聘等人趕至衝陣,中軍則護著覃夫人和眾頭人急急出城,向山上奔去。

    「快快快!」

    覃夫人一口氣兒跑到半山腰,幸虧她不是小腳嬌弱女子,雖然香汗津津,跑得倒也蠻快。眼看到了半山腰,她才停住腳步,稍稍寬心地回身望去,這一看不禁又是一呆。

    石柱城並不是很大,此時已能看到馬邦聘等各路人馬從左右兩邊向南城衝來,看距離最多還有一里半,片刻功夫就能跑過來。而她的後路人馬卻絡繹鬆散,根本不可能來得及上山。

    覃夫人又驚又怒,道:「怎麼這麼慢?」

    這時她才發現,許多土兵磨磨蹭蹭,根本就是有意拖延。眼看兩邊馬邦聘等人的人馬將要趕至,那些來不及上山的土兵發一聲喊,四散潰逃的潰逃,棄械回城的回城,登時作鳥獸散了。

    更叫覃夫人幾乎氣昏的是:那些抬著細軟的土兵都算是她最信任的人了,居然也有許多磨磨蹭蹭沒有上山,此時把箱籠一翻,大家轟搶一番,揣滿衣襟,便像一群兔子似的逃之夭夭。

    覃夫人有投奔播州的理由,頭人們也有東山再起的機會,這些土兵們圖什麼?捨棄父母妻兒,跟著流亡播州?當然有機會就逃了。覃夫人氣得嬌軀亂顫,尖聲喝道:「給我殺了這些吃裡扒外的畜牲!」

    「覃夫人,算了吧!如果你讓他們下山,只怕正中他們下懷呢。」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忽然響起,覃夫人霍然回首,就見田雌鳳正神態慵懶地站在旁邊。這兩人有些年頭不曾相見了,可是只一眼就認出了對方,而且毫無陌生的感覺。

    葉小天站在一旁,感受著二人之間無形的火花,再瞧瞧二人的風情韻致,也不得不承認,楊天王在蒐羅女人方面眼光著實不差。尤其頗具難度的是,他勾搭的女人大多是不那麼方便勾搭的。

    瑤瑤的母親是楊霖的妾室,哪來那麼多私密場合讓他施展手腳?覃夫人就更不用說了,身為掌印夫人,與他私相往來的機會更少,可他偏就能勾搭上手。

    覃夫人迅速收斂了敵意,露出一副甜蜜的笑容:「田夫人……」

    「姐姐,那些細軟和不夠忠心的土兵,棄了便棄了吧,還是趕緊上路,遲恐不及。咱們姐妹有什麼話,路上再說!」

    田雌鳳也笑得甜絲絲的,瞧她二人親熱的模樣,實在叫人難以相信她們二人竟是一對恨不得置對方於死地的冤家。

    覃夫人又回頭望了一眼,馬邦聘的人馬已經快要衝到城門處,只好恨恨地跺了跺腳,跟著田雌鳳和葉小天向山上退卻。

    山下,李經歷騎著一匹瘦馬,顛得屁股生疼,可還得抖著韁繩,拚命追趕殺瘋了心的馬邦聘:「馬土舍,馬土舍,等等我,別追啦,等等我啊……」

    馬邦聘掄起大刀砍翻兩個亂兵,勒韁回頭:「啊!李先生,你待在後面就好,你一個讀書人,跑到這兒來做什麼,何等危險!」

    李經歷顛到他跟前兒,苦笑道:「馬土舍,你別殺了!快快指揮人馬,佔據全城,免得各路兵馬一股腦兒殺進城去,燒殺搶掠起來,來日如何向馬土司他們交待。」

    馬邦聘瞪起牛眼,把刀往山上一指,道:「你看,只要我們加把力,就能追上了,這個機會,怎好錯過!」

    李經歷哭笑不得,道:「追上去做什麼?馬土舍,追是要追的,但是千萬不能追上啊。一旦你追上了,把人也抓住了,然後怎麼辦?」

    馬邦聘眨眨眼,一臉茫然。

    李經歷道:「馬千乘啊!還能放出來嗎?難不成,馬土舍想做土司?」

    馬邦聘嚇了一跳,自家事自己知,他憑著資歷、輩份和地位,號召馬氏族人反抗覃夫人,眾人肯擁聚到他的旗下,可要說他想自立為土司,恐怕他馬上就得變成覃夫人第二,招致眾土舍、頭人的討伐了。

    馬邦聘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來人,馬上進城,控制各處,不許亂兵衝撞,違者殺無赦!」

    馬邦聘說完了,向李經歷請教道:「李先生,那接下來呢,我該怎麼做?」

    李經歷道:「上書重慶府啊!就說覃夫人帶人逃了,要投奔播州!」

    馬邦聘恍然大悟,道:「有道理!對,就這麼幹!」

    李經歷瞪著他,很是無語,這番道理,在豐都的時候我就說給你聽了好麼?

    田雌鳳和覃夫人登到山頂,進入竹林前又回首看了一眼,恰見馬邦聘的人馬亂鬨哄地向城裡擁去,後續趕到的人馬也不知是該上山還是進城,整個南城門外亂得彷彿菜市場似的。

    田雌鳳微微一笑,道:「他們都想佔據石柱城,這是我們的好機會!不過,他們很快應該就會派人來追了,抓緊時機,盡快離開!」

    重慶城裡,王士琦剛剛從松坎跋涉歸來,一臉風塵。吩咐了下人燒了熱水,剛把身子浸進去,就有書吏稟報,石柱府送來消息,覃夫人叛逃播州去了。

    王知府一聽,赤條條地就從浴桶裡蹦了出來,抓過一條大浴巾裹住身子,就從浴室裡衝了出來。書吏趕緊把馬邦聘的親筆書信呈了上去。

    這封書信,依照馬邦聘的意思,本來是想讓李經歷代擬的,不過李向榮看了馬經歷的字跡之後,覺得還是馬邦聘自擬自書更具說服力。

    於是,馬邦聘足足用了十六張紙,所寫不過三百餘字,那些字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歪有的正,還有些地方塗塗抹抹,至於通假字、錯別字就更不必說了。

    王知府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讀懂了馬邦聘這封信,果然大為焦急。李經歷也是讀書人,所以他的判斷是正確的,像馬邦聘這樣的大老粗寫的親筆信,王知府反而甚少起疑。

    王知府捧著那厚厚一摞潦草混亂的信紙,裹著毛巾在廳中急急踱了四五個來回,斷然吩咐道:「馬上提馬千乘出獄,委任其為石柱土司,命他回石柱主持大局,戴罪立功!」

    書吏提醒道:「大人,委任土司,那是朝廷職責,我們……這是僭越啊!」

    王知府沉聲道:「覃氏打著土司的名號,對石柱乃至整個四川,都將大有影響,必須得馬上抬出一個合乎法理的土司來與她對抗,才能抵消她的影響。事急從權,顧不得那許多了。

    況且,對於石柱土司,本府本就有建議推舉之權,而且本府作為欽差,負責播州之事,如今還未復旨,仍然代表著天子,這麼做,也無可厚非!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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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23:17:39 |只看該作者
第945章 逃亡路


    大路小路他們不敢冒險走,山林中雖然難走,卻無疑是最安全的路。而他們所走的山林,也大多是從無人到過的原始森林。腐葉深的地方足有兩尺,腳陷進去每拔一步都很艱難。

    腐葉中還有蛇蟲蟻獸,這些未曾見過人類的生物,對於侵入它們地盤的陌生物種並沒有畏懼之心,或許這是因為它們連基本的智商都沒有,所以大型野獸對於這些侵入者反而不會即時發動攻擊,而在它們的隱匿與觀察中,這些人已經從他們的領地內穿過去,也就避免了生死相搏,偏偏是那些小型蟲蟻長蟲,給他們製造了大麻煩。

    藤蘿密佈,有的斑斕,有的翠綠,誰能辨識出那垂掛的長藤其中有許多竟是劇毒的蛇?腳下明明看著是平坦的土地,誰能想到一腳陷下,便陷入半個身子,而那其中還有受驚的蟲蟻亂竄亂咬。

    為了避免無謂的傷害,他們全身幾乎都裹得密不透風,就連臉上都纏上了細綢的面巾,如此一來卻是弄得汗出如漿,每一個人都狼狽不堪。

    每一次趕到有山泉的地方,對他們來說都如同一次狂歡的節日,因為只有此刻,他們才能重新活回個人樣兒。

    一條潺潺的溪流,半途有一塊傾斜的佈滿綠苔的巨大岩石將水流拱開,以這塊巨大岩石為限,上游就是田雌鳳、覃夫人沐浴的地方,下游則是那些男人。

    隔的並不遠,雖然彼此看不見,但心理上還是會叫人覺得彆扭。不過,一切都顧不上了,這山林中,危險隨處可見,田雌鳳和覃夫人並不願走得太遠。

    同樣的,下游那些漢子們一個個渴得喉嚨冒煙,山石那邊田雌鳳和覃夫人毫無風度地脫個精光,撲進山溪帶洗帶喝的時候。下游的那些漢子也是和身撲進河水,狂飲不止。每個人都是飲飽了,這才脫下濕淋淋的衣服扔上岸去,開始洗澡。

    葉小天和馬千駟比起他們來稍顯斯文些。卻也不是有意保持風度。在這無盡的大山裡跋涉上幾天,再斯文的人也會變成野獸,只是一些昔日的習慣還沒這麼快得到轉化而已。

    也就因為這些微的差別,他們兩人是最後下水的,而且沒有像那些人一樣窮形惡像。又是最先上岸的。然後兩個人就光著屁股蹲在岸邊,開始洗衣服。

    衣服不洗是不成的,上邊汗臭、泥土,腐敗的樹葉味道,還有為了防蟲蛇塗抹的草汁,各種味道交織在一起實在難聞。照理說他們都不需要洗,反正只要一踏上前程,用不了多久又得那副模樣。

    但是,一頭沾滿了松油和泥土的野豬,到了河邊還知道衝進去撒撒歡兒洗個澡。何況是人。

    衣服洗完是濕的,不過河邊還有不少經年累月河水沖刷之下比較平坦的石頭,全被曬得滾燙,衣服鋪上去用不了多久就能熨乾,所以當那些土兵和頭人終於心滿意足地上岸洗衣服,河邊蹲了一溜屁股時,葉小天和馬千駟已經踱到了一旁林蔭下。

    馬千駟的神情有些消沉,他明明是馬家二少爺,將來至不濟也是一位土舍,而且論遠近。將是僅次於土司馬千乘的大土舍。以馬千乘的為人秉性,絕不會欺壓這個兄弟,現在他卻要去寄人籬下,怎麼開心得起來?雖然他與楊應龍的「女兒」有婚約。可投到岳父門下,無異於入贅,很光彩麼?

    葉小天理解,但並不同情。他不是兼愛包容眾生平等的聖人,自從他與馬千乘交厚,把覃夫人母子當作潛在的敵人。就注定了他們之間是獵食者與被獵食者的關係,他不會浪費自己的憐憫心。

    「千駟老弟,你不必過於擔心,楊天王不會坐視你母子從此遠離故鄉,寄居他處的。來日,楊天王一定會借兵給你,重返石柱!」

    馬千駟有些沮喪地搖搖頭,低聲道:「母親一直以為爹沒甚麼用,可我知道,大家肯聽我娘的話,全是因為父親。現在娘親做了這樣的事,爹一定不會原諒她。我們走了,只要阿爹或者阿兄回來,石柱上下必然擁戴,重返石柱?就算有我岳父出兵幫忙,也是……不可能了。」

    葉小天心道:「這小子,倒是一個明白人。可惜,昔年你母親做了那麼大的錯事,馬斗斛也原諒了你們,你們本來有機會過安穩日子的,但是你那不安份的母親,終究還是把你領上了這條不歸路……」

    葉小天咳嗽一聲,沒有再說話。剛剛他本就是裝腔作勢,雖然覃氏母子是他算計的目標之一,也不願引這無辜的小子往錯路上多走幾步,至於他自己的選擇或者他母親的引領,就不關他的事了。

    這時,後邊卻響起一道清冽嚴肅的聲音:「千駟,你以為娘願意背井離鄉?娘肯走,就是為了有一天揚眉吐氣地回去,而娘所做的一切,還不是為了你?你怎麼可以如此消沉!」

    葉小天和馬千駟回過頭去,就見覃夫人正向他們走來,覃夫人沐浴已畢,衣服也蒸乾了,雖然衣服顯得有些蔽舊,也未塗抹胭脂、佩戴首飾,倒是麗質天生,素顏之美,別具韻味。

    「娘……」馬千駟喚了一聲,覃夫人面寒如水,對馬千駟道:「千駟,你跟娘過來!」覃夫人當先向林中走去,馬千駟詫異了一下,還是舉步追了上去。

    葉小天望著他們的背影,身旁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葉小天一扭頭,就看見一朵天然去雕飾的清水芙蓉。

    田雌鳳一頭烏黑油亮的秀髮在腦後俏皮地挽了個馬尾,配著那張白嫩緊繃的俏臉,看起來倒似一個未滿雙十的少女。

    她負著雙手,悠然踱到葉小天身邊,葉小天的目光從她削肩處掠過去,看見草叢樹蔭外,隱隱還有一群光著屁股的漢子蹲在河邊,不禁汗顏了一把。

    雖說覃夫人和田夫人是從林中直接過來的,但也就是她們了。若換成中原女子,斷然不敢在這種情況下走過來。

    田雌鳳在葉小天身邊停住,只比他矮了半頭的身材顯得窈窕玲瓏:「你猜,覃夫人把她兒子喚去,想說些什麼?」

    葉小天悠然道:「嗯……,兒啊,有些事,娘也是該告訴你的時候了。」

    田雌鳳「噗嗤」一聲笑,睨了葉小天一眼,笑盈盈地道:「你也知道此事?」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我想,整個石柱,大概就只有馬千駟一人才不知道!哦,也不對,馬千乘應該也是不知道的,至於馬土司,則是不確定。」

    田雌鳳的臉色陰沉了一下,又迅速變得明媚起來,風情撩人地斂了一下鬢邊的發絲,道:「還有幾天,我們應該就能走出石家的地盤了!」說罷,扭轉嬌軀,裊裊娜娜地走開了。

    田雌鳳一路走,那看似輕盈的步伐落在地上,卻是暗暗透了一股殺氣:「快要逃出石家的地盤了,可追兵一直追擊不力,雖然一路上覃氏逃走了一些人,被蟲蛇蟻獸咬傷咬死掉隊了一些人,可她卻還毫髮無傷,得盡快動手了!」

    ※※※※※※※※※※※※※※※※※※※※※※※

    馬邦聘一直有派人追擊,追擊的人雖是在山林中,但是他的人每到一地都可以出山補充給養,而從石柱府傳出的消息,也就可以及時送到他們手上,他們這裡的情況,石柱那邊也能及時獲悉。

    這一天,馬邦聘終於收到重慶府的消息。馬千乘被釋放了,並且由重慶府派人護送著,正趕回石柱。緊接著,他又得到消息,忠州秦家寨也派出了白桿兵,由秦良玉帶隊,看來是要幫助她的未婚夫重整石柱。

    馬邦聘得到消息大喜過望,各路駐紮於石柱的土司頭人中,也有些人曾經懷有異樣心思,只是顧忌重重,不曾表現,這時接到消息也就徹底死了心。

    李向榮聽了消息,對馬邦聘道:「土舍,目的已達,我想……對覃夫人他們,可以加緊追擊了。」

    「那是自然!」馬邦聘氣昂昂地站了起來,大聲道:「傳令下去……」等到會議一散,馬邦聘回轉內廳,李經歷卻又鬼鬼祟祟地湊了上去:「土舍,你還需給親信下一道密令。」

    馬邦聘惑然道:「下什麼密令?」

    李向榮道:「不要活覃氏,只要死夫人!就連馬千駟,也要一併殺了!」

    馬邦聘吃了一驚,道:「這是為何?」

    李向榮道:「土舍大人,你想啊,雖說覃夫人吃裡扒外,做了那麼多壞事,可她終究是新任馬土司的生母。如果抓了活的回來,馬土司能弒母麼?不能殺,那就得關著,天長日久,仇怨消盡,母子相認,那時大人您置自己於何地呀?」

    馬邦聘恍然大悟,一對牛眼珠子晃當著,對李向榮翹起大指:「先生大才!卻不知銅仁於土司舍不捨得放人,馬某是真想重金聘請先生留下來啊。」

    李向榮撫著鬍鬚怡然自得地一笑,心道:「真要留下來,只怕用不了多久就黔驢技窮了。李某這主意,可是借鑑於建文皇帝。『勿使朕擔負殺叔之名』,直接說『勿殺四叔』不就結了?

    明明就是不想要活的!馬千乘雖然不是那樣的偽君子,可覃夫人若真的活著擒回來,他做兒子的豈不為難?追捕途中,刀槍無眼,那就是天意嘍,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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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6章 女人兇猛


    馬邦聘一聲令下,追擊立即變得更加兇猛了。這種變化是無形的,但逃亡中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追兵越來越緊,手段越來越犀利,他們甚至用上了淬毒的獵弓。

    由於追殺和險惡的自然環境,減員更加嚴重,在這樣的環境中,像田雌鳳、覃夫人和葉小天等人當然受到了最好的照料,可其他人卻做不到,包括追隨覃夫人而來的頭人們,也有幾個在叢林中喪了命。

    尤其令人沮喪的是,追隨覃夫人背井離鄉的人本就不大願意,在這種情況下更是紛紛逃離,其中甚至有一個小頭人,也趁夜帶著他的人偷偷溜走了。他們距希望近了,距絕望也近了。

    田雌鳳一路命人布下各種阻礙追兵的陷阱,實際上在這樣的險惡環境下,根本不需要再加什麼陷阱,儘管它會產生一定的作用。

    再接下來,追兵更近,甚至發生過幾次的短兵相接,田雌鳳每次都壯士解腕,留下糾纏肉搏的部下,率領其他人迅速逃離。甚而在追兵迫近時,主動留人阻敵。

    田雌鳳留人阻敵時,會將兩路人馬搭配著來,她派出一定的人馬,覃夫人那邊也派出一定的人馬,這樣一來,覃夫人對她的用心毫無懷疑,而田雌鳳卻在這樣的過程中,把並非心腹的播州人馬一次次地分派了出去,覃夫人身邊的護衛越來越少。

    此刻,他們來到了一片山谷。這片山谷乍一看很是平坦,濃綠蔭蔭。走到近處卻是坑坑窪窪,有些地方明明看著是綠草茵茵,一腳踏上去,不是積水就是泥潭,行路愈發艱難。

    他們踏著一塊塊相距不遠的草甸子,先用長木探抵確認是實地,這才跳躍過去,好不容易度過這片山谷後。已是精疲力盡。

    田雌鳳回首看了看來時的路,又看了看癱軟如泥的覃夫人,果斷地道:「分兵走!葉長官,你和千駟從山脊上走!」

    田雌鳳指了指陡峭的山脊。對馬千駟道:「我和你母親體力比不得你們,你們從山脊走吧,我們歇一會兒,從山谷中走。」

    馬千駟對這位准岳母倒是沒有絲毫疑心,只是拋下母親和岳母獨自逃離。不免有些猶豫。

    田雌鳳道:「追兵愈發近了,我們分兵兩路,就算有一路被抓到,另一路也總還有逃離的機會。另外,看你娘現在的模樣,再要上山只怕是不成了,我也……」

    田雌鳳苦笑兩聲,道:「我知道你的孝心,可是不分兵不成了。分兵走,一則可以避免被人一網打盡。而且你們走在高處。盡可留下些線索吸引追兵,也可以幫我和你娘製造機會。」

    田雌鳳說著,體力不濟地癱坐在地上,繼續道:「等他們追上山,再看到我們時,想再返回山谷,又要耗費一段時間。我們馬上就要逃出石柱地境了,說不定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覃夫人對田雌鳳本來是很有戒心的,但是田雌鳳這番話在情在理。而且田雌鳳又是和自己走在一起,應該是沒有拋下她們母子的打算。便道:「田夫人所言有理,千駟,不要猶豫了,馬上和葉長官上山!」

    馬千駟見母親也這麼說。想想也是道理,便答應下來。葉小天自然明白田雌鳳與覃夫人合不來,不過他也絕對沒有想過田雌鳳會有什麼過激的舉動,在他看來,田雌鳳趁亂拋下覃夫人的可能更大一些。

    然而如今已經到了這一步,一個不慎就可能連自己也栽進去。田夫人應該已經放棄了與覃夫人爭風吃醋的打算,真心想要盡快脫離追捕,逃出石柱控制區吧。

    對於某些女人的嫉妒心,葉小天估計的顯然還是不足。他和馬千駟領著一些人上山了,那座山峰很難爬,最艱難處在於沒有路,全是低矮的灌木,他們要一路劈砍著登山。

    當他們一身臭汗地登上山峰時,往山谷中一望,田雌鳳和覃夫人已經歇勻了氣兒,繼續上路了。再扭頭看向來時路,就見追兵已經踏上了草甸子,馬千駟不禁鬆了口氣。

    谷口這邊,前方依舊是叢林,置身其中,除非從高處觀察,否則很難看見。而他們現在又在山峰上,追兵正向這裡指指點點,岳母大人的分析是對的,這樣果然可以吸引追兵。

    既然已經被人看到,也就不必故意拖延了,葉小天道:「千駟老弟,咱們快走。」

    馬千駟答應一聲,立即與葉小天向林中掩去。在他想來,如果沿著山脊走,追兵上了山還是會看到谷中的另一路人馬,但是迂迴一下,繞到林中,引著追兵兜圈子,卻可以幫母親製造更好的逃離機會。

    不得不說,馬千駟的本性還是不壞的。自從他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一下子沉默了許多,彷彿一夜之間變得成熟了,不似當初一樣輕浮、跳脫。

    ……

    「還要多久……,這片林子真密!」田夫人氣喘吁吁,扯了扯領口,似乎林中的空氣也讓人窒息。

    覃夫人向手下人低聲詢問了幾句,走過去對田夫人道:「快了,應該再有大半日的腳程就能走出去。那時我們就可以走山外的路了。其他土司,輕易是不會幹涉其他土司家族內務的。」

    經過這一路逃亡,又不見田雌鳳對她有什麼敵意的舉動,雖然兩人的關係天然難以融洽,但覃夫人對田雌鳳的敵意至少也不是那麼重了,說話溫和了許多。

    田夫人抬起手拭了把汗,苦笑道:「以現在的速度麼?我們盡力而為吧!」田夫人說完,向身邊的侍衛暗暗遞了一個眼色。還有半日功夫就能逃出石柱轄區了?那麼也就意味著,她必須要動手了。

    在田夫人身邊是兩個中年男子,兩人未著道袍,山中奔亡多日,同樣一身狼狽,但是他們和普通侍衛是不同的,他們是龍虎山兩大高手,論本領,現場其他侍衛綁在一塊兒也不是他們的對手。

    ……

    追兵上了山,循著葉小天和馬千乘的足跡追了下去。

    馬千乘逃得苦不堪言:「這……這些牲口。剛剛還隔得那麼遠,怎麼跑得這麼快!」

    馬二少畢竟是豪門少爺,攀山越嶺哪有那些赤腳的泥腿子麻利。旁邊葉小天比他也好不到哪兒去,汗流浹背。頰上還貼著兩片草葉子,腮上有幾道劃痕。

    「千駟老弟,咱們……目標還是太大了,分……分開走吧!」

    葉小天上氣不接下氣地建議,馬千駟看看後面。追隨在他們後面的人只剩下二十多個了,好在母親擔心他的安危,派了不少人跟著,這二十多人中一多半是他們石柱的人。

    他們上山時本來領的還有人,只是山路難行,拖拉出近裡許,一時不在眼前。馬千駟下定了決心,對葉小天道:「咱們……人多勢眾,經過時的痕跡……實難消除。你……你說的對,咱們兩個分開走!」

    他抬頭看了看高聳入云的杉樹。陽光從縫隙間撒入。馬千駟抬頭看著陽光的方向,指點道:「那邊!咱們先繞開,然後到那邊匯合,等咱們趕到時,應該已經脫離石柱,追兵也不敢肆無忌憚了。」

    「好!」葉小天答應一聲,扭頭道:「分開,一路跟著馬二少爺,一路跟我走!快!」

    那些追隨其後的土兵當然是從石柱帶來的跟了馬千駟,剩下七八人跟了葉小天。兩人就此分手。各自繞了一個弧形,奔赴目的地。

    葉小天所繞的方向等於是又繞回山谷邊的山脊,不過林深樹密,也不怕與追兵碰個正著。他呼哧帶喘地繞回到山脊邊時,腳下一軟,當真一頭撲在了地上。

    後邊追隨而來的人也是一頭栽倒,這時候,真就撲出一頭猛虎來,只怕他們也沒有力氣逃命了。葉小天癱在地上喘了許久。稍稍恢復了氣力,這才爬起來到了山谷邊,由此望下去,濃綠一片,人影兒卻不見半個。

    隨從們也都跟上來,其中一人建議道:「葉長官,我們從這兒下山吧,谷中好走一些。山上叢林太密,而且難說會遇上追兵。」

    葉小天想想也是道理,便答應下來。這片山坡雖陡,倒也不是不能行走,七八個人揪著小樹野草緩衝,有些地段乾脆把頭一抱,就勢滾了下去,等他們到了谷中時,已是遍體擦傷,不過看看谷中地形,實比山上好走十倍。

    葉小天精神大振,道:「走!」當即領著人向前趕去。

    田雌鳳行走之間,手下侍衛漸漸得到命令,隊形便悄悄散亂起來。本來他們大多是圍在田雌鳳身邊,這時卻各自盯準一個目標,以一個盯一個的方式,躡在了覃夫人從播州帶來的人身邊。

    前邊到了一塊開闊地,還有流水聲潺潺,此時聽在他們耳中,無異於天籟。覃夫人興奮地道:「有水!」

    田雌鳳冷斥道:「動手!」

    隨著她的一聲嬌斥,侍衛們紛紛動手,短匕長刀,紛紛捅進身邊那些石柱侍衛身體內時,他們臉上的狂喜還沒有逝去。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出,為什麼在即將逃出生天的時候,身邊的同伴會給他們致命一擊。

    龍虎山兩大高手殺的人就更多了,覃夫人的侍衛比起田雌鳳來說,還是要多一些的,可是在這兩大高手掌下,又是猝然偷襲,誰能抵擋一招?兩對鐵掌上下翻飛,頃刻間就拍爛了四五顆頭顱,彷彿爛西瓜一般,紅的白的散了一地。

    「你……你們……」覃夫人奔出兩步,異變陡生,覃夫人回首見此驚變,一張粉臉登時變得煞白。

    田雌鳳根本沒有看她,她正扭頭看著手下們行動,直到他們砍瓜切菜一般放到了最後一個覃夫人的侍衛,田雌鳳才回過頭來,甜笑著看了覃夫人一眼,潔白的貝齒,彷彿露出的鋒利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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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7章 絕命殺


    溪水就在眼前,聽得到汩汩的流水聲。撥開那過膝的野草,就看到了清亮的流水。

    覃夫人走到溪水邊,腳趟過去,草叢中便蹦起許多蟋蟀類的昆蟲。她在溪水邊蹲下,先拘了一捧清澈的山溪,小口小口地啜飲著,她的喉頭在動,清亮的水從指隙間也在流淌。

    一捧水喝罷,冒煙的喉嚨得到了舒緩,覃夫人拭了拭額頭,又開始拘起溪水清洗臉龐。

    水中有針尖大的小魚,她的手入水,魚便驚散游開,水中央有一條烏黑色的水蛇,懶洋洋地游過,沒有多看她一眼,她也沒有因為驚懼而尖叫著跳開,一人一蛇,相安無事。

    她蹲在溪邊,細腰圓臀,葫蘆狀兒,一個播州武士盯著她姣好迷人的背影,面含殺氣地一拔腰刀,似乎想把那葫蘆劈成瓢。「嚓」地一聲,刀半出鞘,卻被一隻手按住了。

    武士抬頭,就見田雌鳳看著覃夫人,輕輕搖了搖頭,然後裊裊娜娜地走過去,撥開草叢,好似穿花拂柳,在覃夫人上游近一丈處停下,蹲下來,也開始洗臉。

    女人哪怕洗個臉,通常都要很久很久,但今天她們兩個洗的很快。經過這一路跋涉,手帕也早已皺巴巴的不便拭在那嬌嫩的臉頰上,兩人就這麼站起來,肌骨瑩潤、白滑嬌嫩的嫵媚容顏上帶著晶瑩的水珠。

    「我一直搞不懂,你明明是一方掌印夫人,為什麼寧願拋棄丈夫和兒子,而去寄人籬下,你該知道,憑你的身份,就算你到了天王身邊,也無法擁有一個身份!」

    田雌鳳微微揚起下巴,容顏柔潤如綢的媚,可眉梢眼角卻是暗斂的鋒芒,那眉彎彎如弦月,鋒利如吳鉤。

    覃夫人回答的很簡潔:「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

    田雌鳳眉梢輕揚,如吳鉤出鞘:「何謂英雄?」

    覃夫人沉默片刻,輕輕笑了,笑著搖頭:「你不懂!你……根本配不上他!」

    「哦?」

    「他風流倜儻,他瀟灑多情。他一句溫柔的話,可以讓人心裡像吃了蜜糖……」

    覃夫人的神情語調,就像一個正處在愛情夢幻年紀的少女溫柔甜蜜的呢喃。「而另一個……」她的神情陡然憎惡起來:「你能記起的,永遠都只是他豬一般噁心的呼嚕!換作是你……」

    覃夫人看向田雌鳳:「你怎麼選?」

    田雌鳳也笑了,同樣笑著搖頭:「這就是你的理由?覃夫人,我看……你是從小就被寵壞了,所以,你根本分不清好歹!」

    覃夫人想要反駁,田雌鳳卻不給她機會:「你想要的,是有人把你像一朵花兒似的整天捧在手上,他還得會哄!天王是怎麼對張氏夫人的?馬土司是怎麼對你的?馬土司不寵你麼?他只是笨拙,不懂得如何表達!」

    田雌鳳走出兩步,輕輕摘下一朵不知名的野花,輕輕轉在手中,彷彿拈花微笑的佛:「而你,比起他的笨拙,卻是愚蠢!世上就是因為像你一樣愚蠢的女人太多,男人的真心實意你看不明白,甜言蜜語卻奉若至寶,我們女人才會被男人玩弄於股掌之上!」

    田雌鳳拈著花,人比花嬌:「你和天王在一起才多久?那短暫的時候,他當然不惜甜言蜜語,可誰會成年累月有數不清的甜言蜜語說給你聽?縱然有,到時也聽厭了。

    即便你跟了天王,你也會很快發現,一切將歸於平淡,絢麗如煙花的,終將過去。那時你怎麼辦?如果你已這般年紀,還想不通揣不透,整天把自己當成一個含苞少女,是不是又要再投入一個肯對你甜言蜜語的人?」

    「寧為英雄妾,不為庸人妻?」

    嘲弄地說著,花在田雌鳳手中捻成了花泥,粉紅色的汁液染紅了她的手指:「可笑!長了一張會哄人的好嘴巴就是好男人?你從沒懂過天王,也沒懂與你夫妻多年的馬土司,你不但蠢,而且瞎!」

    田雌鳳張開手,讓那捻爛的花泥從掌間墜落,廣袖皓腕,靈氣充盈,她的另一隻手也這樣張著,似鸞飛天際,欲翔驚鴻:「又蠢又瞎的女人,還活著做什麼?不如去死!」

    田雌鳳說的絕不狠毒,那輕描淡寫的聲音,就像一對閨中好友在討論著刺繡上的一對鴛鴦繡得是否鮮活。未及整理的蓬鬆髮絲掩映著那水珠晶瑩的嫵媚小臉,極是柔媚。如果她身畔才有一盞燈,通過柔和的燈光映在她的臉上,那魅惑風光定然更是妙不可言。

    「不如去死!」隨著她輕飄飄吐出的這句話,龍虎山老大已經飄然落在了覃夫人的身後,右掌一揚,幾乎毫無聲息地一掌,輕飄飄地叩在了她的後心。

    他的鐵掌,可碎石開碑,但陽極陰生,也能由至剛化至柔。他可以隔著一塊剛剛做出來的嫩豆腐,一掌拍碎其下的磚頭,而豆腐上連個掌印都不留下。

    這一掌,覃夫人的五腑六髒都被震成了肉糜,她幾乎是立刻斷絕了生機,甚至連一口逆血都未來得及湧出嘴巴。

    覃夫人只來得及張大了眼睛,定定地看著田雌鳳,身子慢慢歪倒,倒在溪水中。隨著流水,她那美麗的面龐在水中半浮半沉,飄動了幾下,然後雙腳在溪邊劃過一道淺淺的痕跡,整個人都飄向水中。

    她的衣袍鼓著氣,整個人浮在清澈見底的水面上,彷彿一隻美麗的蝴蝶,靜靜地掠過清澈的天空,漸漸……遠去……

    田雌鳳就站在河邊,看著她倒下,看著她飄進水裡,看著她從腳邊輕輕飄過,飄向遠方,輕輕籲一口氣,手指撩上鬢邊的發絲,然後突然就僵住了。

    河對面的灌木叢中冒出七八個人,野人一般狼狽,正僵立在那兒,一副見鬼的表情,正是葉小和七八個侍衛,田雌鳳美麗的臉龐登時變得鐵青。

    龍虎山兩大高手追隨她日久,如何不知她的心意,當即大袖一拂,就像兩隻大鳥似的撲到了對岸。對岸六七名武士武功本就不及他們,又是剛剛狼狽趕至,體力不濟,只是片刻功夫,六七個人就被屠殺殆盡,只剩下葉小天一人。

    當龍虎山兩大高手夾向葉小天的時候,葉大土司「卟嗵」一聲就跪了下去,雙手高舉,大叫:「三夫人,小安不能死!」

    葉小天渾不吝的像頭驢子,保不齊有什麼事兒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可他偏就一頭鑽進去,寧可鬧個天翻地覆也不罷休。可有時候,他卻能屈能伸的很,起碼他是絕不會為了面子,而寧願成為山野中一具腐爛的屍體。

    「三夫人,小安不能死!」

    這句話,這時候他還充分考慮到了田雌鳳的心理。沒錯,田雌鳳在楊應龍面前最受寵,可她是三夫人,掌印夫人張氏已死,二夫人向來不管事,但是論名份,她始終是三夫人。

    如何名正言順地成為掌印夫人,是田雌鳳的一塊心病,她努力建立屬於自己的勢力,也是為此。葉小天這麼喊,也是在提醒她,我對你還有用!

    而不說我不能死,而說小安不能死,也是再一次提醒她,我可是你辛辛苦苦捧出來的土司,你捨得這般容易廢了我麼?同時也是提醒她,我跟你利益攸關,不會壞你的事。

    「住手!」

    田雌鳳果然嬌斥一聲,龍虎山兩大高手本就知道葉小天身份特殊,所以才把他放到最後處理,而且逼近他時,就在等著田雌鳳下令,並未斷然下手,聽她這麼說,立即站住了身子。

    田雌鳳冷冷地道:「沒有旁人了?」

    龍虎山二人答道:「夫人放心,一個也未放過!」

    田雌鳳道:「帶他過來!」

    二人提起葉小天,便踏過小河過來,拖得下襟衣擺都濕透了,田雌鳳看看葉小天這副狼狽模樣,沉吟道:「方才之事……」

    葉小天道:「我剛從山上逃下來,侍衛為了掩護我,都死光了。咦?覃夫人呢?莫非她……」

    葉小安東張西望著,好像完全不清楚覃夫人去了哪兒,田雌鳳凝視著他,眼中慢慢浮起一抹笑意,她輕輕拍了拍葉小天的臉頰,柔嫩的手掌還帶著些水潤的濕意:「小安,你越來越聰明了!」

    葉小天陪笑道:「夫人,我一向識趣。」

    田雌鳳眸波一轉,道:「方才叫三夫人,現在為何稱夫人?」

    葉小天道:「有小安鼎力相助,三夫人早晚變夫人,早早稱呼一聲也不算什麼。」

    田雌鳳的眼神兒狐一般地眯了起來:「你?有這個本事?」

    葉小天沒有說話,只是挺起了胸,但是在田雌鳳狐麗的眼神盯視下,又漸漸不安地塌了一下。

    田雌鳳笑了笑,沒有再說話。這期間她也反覆分析過,權衡過,相信葉小安對她的倚賴更重,沒有理由背叛她,至少現在沒有。

    雖然葉小安知道覃夫人死在她的手上,對她是一個潛在的威脅,但她現在確也不願失去葉小安這股助力,權衡之下,只能先把這件事擱在一邊。田雌鳳對葉小天道:「馬千駟呢?」

    葉小安道:「追兵太緊,目標太大,我們倆分開走了。約定的匯合地點,就在這左近,不過我是往這邊繞,他是往另一邊繞,要回來,應該還需要一點時間。」

    田雌鳳輕輕吁了口氣。覃夫人已經死了,她的威脅已經消失,她並不想再置馬千駟於死地。而且,如果覃夫人和馬千駟都死了,她在楊應龍面前也著實地不好交待。

    田雌鳳回頭吩咐道:「所有人,盡快帶上飲水,繼續前行,我們很快就走出去了!」侍衛們聽命湧向河邊,田雌鳳又瞄了神色有些不安的葉小天一眼,暗自忖度:「看來,得想個法子,讓這小子絕不敢背叛我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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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8章 塵埃定


    馬千駟在密林中兜了大半個圈子,如此參天巨木遮蔭蔽日的所在,又有溝壑野草、灌木荊棘阻路,時不時就得繞行,他能勉強識得要去的方位就已相當不易了,自然不能準確抵達原本所定地點。

    馬千駟帶著十多個人在叢林中兜了一個大圈子,再繞回去時,距原定地點超前了兩三里地,這已經算是相當精確的辨識能力了,主要還虧得他的部下都是在大山裡走慣了的人。

    此處已經接近連綿山林的餘脈,同時也是石柱馬家控制區域的邊緣,山腳下就有一個小村莊。馬千駟逃出去後,立即注意到這一帶有人生活的痕跡,緊跟著就找到了小村子,在這裡見到了已稍作休整的田雌鳳等人。

    「我出來了!」

    馬千駟興沖沖地迎上去,目光一掃,便是一怔:「我娘呢?」

    田雌鳳迎上來,神色有些黯然:「千駟,你娘她……」

    馬千駟臉上的血色刷地一下褪了下去,顫聲道:「岳母……」

    田雌鳳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千駟,節哀順變!」

    馬千駟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了下來,嘴唇顫抖著道:「我娘她……她是怎麼死的?」

    田雌鳳哀婉地搖了搖頭,用低啞的聲音道:「我們眼看就要逃出生天了,結果……追兵越來越近,我們要翻過一條河邊的岩石,你娘因為力竭,不慎跌落,被下邊尖利的石頭撞中後腦……」

    馬千駟雙膝一軟,跪到了地上,淚水滾滾地咆哮道:「為什麼沒人扶她一把?為什麼!」

    田雌鳳目光瑩然,悲慼地道:「我想搶回你娘的屍體。免得她曝屍荒野,可是……追兵利箭不斷……,千駟。別傷心了,你娘的血海深仇。要用他們的血來償還,你要振作起來!」

    葉小天一旁看著這樣一幕,心頭卻是一陣陣生寒。或許,對於美麗的女人,人們總是下意識地把她和善與美聯繫起來,即便不是,她可以妖冶,可以放蕩。也很少會與狠毒劃上等號。但實際上,皮相美醜,與他的心地實無干係,此情此景,令葉小天不寒而慄。

    ……

    馬千乘趕回石柱後,石柱秩序算是徹底回覆了正常。雖然老土司還沒回來,但是繼任土司是老土司的長子,土民們覺得,馬氏天下算是徹底安定下來了,這地盤本來早晚就是馬千乘的嘛。

    各路土司、頭人、土舍們。俱都得到了馬千乘的嘉獎和感謝。當然,這是在秦良玉的提醒之下,不然馬千乘這個愣頭青還真未必想得到。雖然他沒有這些表現。各路諸侯也不會說什麼,可是有這番話尤其是執子侄禮來說,他們就覺得一番辛苦沒有白費,欣慰的很。

    其中本有些因為馬土司府內亂而有了些異樣心思的人,在馬千乘歸來後便打消了野心,又親眼見到了秦家白桿兵的軍威,更是深感敬畏,經此一亂,馬家的地位不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而且內部的分裂山頭已經剝離出去,更加顯得上下一心了。

    等眾土舍、土司們離開。石柱府就只剩下秦良玉和馬邦聘兩個人暫時幫襯著他了。這一日,馬邦聘收到一個讓他大喜的消息:「覃夫人。死了!」

    覃夫人的屍體是在山下一條小河邊被人發現的。

    當初田雌鳳讓龍虎山高手一掌擊碎她的內腑,而沒有傷了她的皮相,是因為覃夫人的身份地位終究不俗,田雌鳳雖有殺她之心,卻沒有虐她之意,想著給她留個全屍。

    不過,事後想來,田雌鳳也不免有些後悔這一念之仁了,她對馬千駟說的是覃夫人摔下岩石,撞中後腦而死,這要被人找到屍體,查出死因不符,那該怎麼辦?不過這份擔心只是在她心頭一掠而過,並未太過在意。

    原因很簡單:叢林中野獸眾多,那屍體未必能得保全;就算沒受野獸侵害,一路下去,磕磕碰碰的,屍體一樣不得完整;再一個,這年代可少有剖屍檢驗的,覃夫人是在逃亡路上死的,哪會有忤作驗屍?

    再者說,屍體能不能被山外的人發現都不好說,什麼時候發現同樣不好說,說不定發現的時候早就無法辨認了。思來想去,被查出真相的可能實在是微乎其微,田雌鳳自然不會整天為此擔心。

    覃夫人的屍體被發現的比較早,可是正如田雌鳳所預料,真正死因實難查明了。她的屍體一路順流而下,幸運地沒有遇到食屍的野獸,但是水流時而湍急,磕磕碰碰在所難免,尤其是中途還經過幾個小瀑布,到得山外被人發現時,連模樣都不大能認得出了。

    要不是因為追兵就在左近,而且覃夫人身上有幾件可以確認身份的信物,也不會這麼快確定她的身份。至於死因,當然不會有人懷疑她被人如此辛苦地救了一路,最後反而死在救她的人手上。

    馬邦聘收到消息的時候,屍體已經裝斂,在運回的路上。馬邦聘最擔心的就是覃夫人還活著,馬土司在覃夫人面前是一物降一物,在新任的小馬土司面前,又是生身母親的身份,只要她被活著抓回來,絕對死不了,那對他可是個威脅。

    如今馬邦聘心事放下,只是向馬千乘報告這個消息的時候,卻不好做出喜形於色的模樣。馬千乘聽馬邦聘向他說完情況,呆呆地坐了一陣兒,兩行眼淚輕輕地滑過了臉頰……

    母親從小就不疼他,但那畢竟是自己的母親,馬千乘從無怨尤。母親帶著二弟背叛了父親,陷害他入獄,得知這一切的真相後,他也傷心過、憤懣過,但他依舊沒有想過要讓母親受到傷害。無論如何,那總是生身母親,此時此刻,他的心中只有無盡的悲哀……

    ※※※※※※※※※※※※※※※※※※※※※※※※※

    走出大山之後,田雌鳳一行人向南逃跑的過程變得輕鬆了些,至少他們可以買馬、僱車,而不必窮於奔命到狼狽不堪,追兵限於不是在自己轄區,多少也有了顧忌。

    等他們過了大婁山一帶,進入播州地區,追兵就徹底消失了,他們也得以有了喘息之機。消息迅速送上了海龍屯,他們則繼續趕路,只是一路疲乏,這時難免要多歇息一下,每天最多只趕半天的路。

    這一日,他們到了桐樟,桐樟素有「黔北門戶」、「川黔鎖鑰」之稱,過了桐樟關,這裡有八位由播州宣慰司楊應龍委任的土官各治一域。他們當晚歇宿的區域由一位長官司長官統治,這位長官姓駱。

    駱長官畢恭畢敬地把三夫人迎進了自己的府邸,把整個主臥區全都讓了出來。本來,三夫人在播州地區就聲威赫赫,自從張氏夫人死後,坊間更是傳言,掌印夫人之位非她莫屬,駱長官既有機會,豈有不竭盡巴結的道理。

    逃入播州境內後,馬千駟就帶了孝,每日只吃粗茶淡飯,雖然沒有太多的守孝條件,也是儘可能地盡到為人子的孝道。如今也不例外,他的居處撤去了錦繡絲織之物,睡在硬板床上,倒枉費了駱長官一番美意。

    田雌鳳真像一個和靄可親的岳母大人,一路對馬千駟照顧的無微不至,時常談心開導,令馬千駟感激不已。雖然他也清楚,既然自己是楊應龍的親生兒子,那麼他的妻子就絕不會是田夫人的親生女兒,還是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岳母看待。

    田雌鳳晚上又開導馬千駟一番,姍姍地離開他的住處,移眸一望,看到葉小天所住的樓舍有燈光射出,忽地想到了那樁心事,便玉步輕移,欲轉向他的住處,但只走了兩步,卻又止步,轉回了自己的住處……

    葉小天沐浴已畢,回到花廳,下人沏的茶水溫度正好,葉小天捧了一杯茶,坐在椅上怔忡出神。他這一番跟著走了一遭石柱,其實所起的作用不大,一應安排,早在他去播州之前就已經鋪陳好了,只不過……他覺得跟在田雌鳳身邊,比在楊應龍身邊更不容易暴露罷了。

    如今回了播州,卻不知他的臥底之路還要走多久,也不知道西北孛拜、東瀛的日本在大明軍隊的面前還能支撐多久,更不知道楊應龍打算如何利用他這張牌。

    葉小天思索良久,因為對於這些消息的掌握實在太少,揣度不出個可靠的結果,也只好嘆了口氣,不再庸人自擾。

    「田彬霏現在應該正被接出銅仁吧?如果他到了,倒也有個人可以商量,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扮演好我所扮演的角色,莫出差遲罷了。」

    葉小天想到這裡,就聽門扉輕輕叩響,葉小天抬頭看了一眼,侍立在廳角的小丫環便快步走過去,打開了房門。

    門口燈下,一位美人,恰似午夜幽曇。

    田雌鳳負手而立,俏生生的,往廳中睨了一眼,展顏一笑,頰生雙渦。她邁步進來,對那青衣小婢道:「出去吧,本夫人有話與葉長官談!」

    那小婢福了一禮,閃身退了出去,田雌鳳雙臂一張,大袖如翼,將門一掩,款款走來,裙尾擺動似多情的湘水。

    葉小天自從見識了田雌鳳的狠辣手段,對這個女人便更加戒備,這時不由緊張地站起來:「這頭狐狸,又要搞甚麼花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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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21 23:55:36 |只看該作者
第949章 把柄與漏洞


    田雌鳳嫣然一笑,輕盈地向葉小天走過去,走出一路風情。那腳步,輕輕地踩在地上,就像縮起了爪子,肉肉地蹭在他手心上的一對貓爪。一陣幽香,如麝如蘭,迎面襲來,縈繞鼻間,極易蕩人情思。

    明明心懷戒備,可這樣一個人間尤物,這樣的風情韻味,這樣的芬芳撲鼻,葉小天的心也不禁跳得快了起來。他雖努力讓自己保持平靜,但田雌鳳還是感覺到了他不自然的反應,於是嫵媚地一笑,嬌慵的動作之中,那****似乎微微地蕩漾了一下。

    「難道……她竟沒有穿胸圍子?」想到這裡,葉小天的心跳的更快了。

    「她是一條美女蛇,心狠手辣之極!你又不是沒有見過女人,不能碰、碰不得!」

    葉小天不斷地告誡著自己,然後他的小兄弟還是不受控制地向田雌鳳立正敬禮點頭示意了。幸好袍服寬大,不易露醜,但田雌鳳早從他漸熾的眼神兒和他漸促的呼吸,感覺到了他的變化。

    此時,不只她的肢體動作開始充滿無聲的誘惑,就連她的眼神和笑意,都煥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味道。葉小天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著,彷彿他是一塊鐵片,她是一塊磁石。

    薄而露的大袖春衫,遮不住她姣好迷人的身段,粉光緻緻的膚色,燈光透過春衫,把她玲瓏透凸的胴體映得若隱若現,整個房間都好像變得燥熱起來!

    「難道……」

    葉小天忽然意識到今晚將發生什麼了。以前,田雌鳳對他一副欲拒還迎的樣子,他知道那是田雌鳳在有意製造一種曖昧。她是憑著楊應龍的寵愛才帶著白泥田氏飛黃騰達的,似乎她由此產生了一種認知:她的美色也是一種武器,而且是一種很犀利的武器。

    不過,葉小天也能感覺到,那時的她只是戲弄,或許她也享受那種若即若離的曖昧愉悅,或許她只是為了徹底掌握他,但是現在……,因為覃夫人?一定沒錯!

    葉小天馬上就想到了因為什麼使她發生了這種變化。或許曖昧本身就是在玩火,一個不慎,若即若離的曖昧就會變成乾柴烈火,但覃夫人無疑是一個主要誘因:她不放心!她要徹底控制我!

    用他的把柄,彌補自己的漏洞!共同擁有一個致命的秘密,從而保證雙方互不背叛,共進共同!

    這個女人為達目的是不擇手段的,沒有什麼是她不能加以利用的,包括她自己。想到她殺死覃夫人時那種狠辣的手段,葉小天登時如同一瓢冷水由頭澆下

    「睡了她,就不會忍心殺她。留下她,家宅不安,後患無窮!」葉小天想到可能的可怕後果,不斷地告誡著自己。生理的變化他無法掌控,但心猿意馬的念頭漸漸冷卻下來。

    田雌鳳有些意外於他的定力,她以為他在她如此明白的暗示下,會控制不住地撲上來,撕開她的衣服。可是……,這不符合葉小安一向的表現啊?但田雌鳳也很快想到了最可能的原因:「他被我處死覃夫人的手段嚇著了。」

    田雌鳳「咯咯」嬌笑著,嬌軀輕扭,忽然坐到了葉小天的懷裡,輕舒玉臂,攬住了他的脖子。馬上,她嬌軟的臀下就感覺到了那堅挺發燙的所在,田雌鳳滿意地一笑,胸前顫巍巍的豐挺雙峰故意地向前又頂聳了一下。

    田雌鳳輕輕靠過去,粉嫩滑潤的臉頰輕輕摩挲著他的臉頰,在他耳邊呵氣如蘭地道:「膽子為什麼那麼小?你可是男人呢……」

    「這種女人,沾不得!可……嚴辭拒絕,那不像我一向所扮的角色啊!順水推舟?」葉小天的心蕩漾了一下,趕緊保持住:「這種女人,沾上了就是後患無窮,我又不是提上褲子就不認人的主兒……」

    葉小天的內心裡,慾望和理智在打著架,一個勸他將計就計,先享用了再說,另一個在勸他保持克制,不要一失足成千古恨。兩股意念糾纏在一起,也不知是誰最終能佔了上風。

    田雌鳳感覺到他的身體有些僵硬,決定再加一把火兒,她的胸膛更加挺拔了,嫩滑香軟,羊脂白玉般豐盈挺拔的雙峰似要裂衫而出,那雙明媚的眼睛濕得好像要滴出水兒。她渾圓豐挺的****開始技巧地廝磨,豐腴結實的大腿也輕輕地勾了起來。

    「我所扮的,不能拒絕啊……」葉小天在心中哀鳴,雙手開始一寸一寸地抬起,但他還能攬上那令人銷魂的小蠻腰,一個清脆的聲音便在屋外響起:「三夫人,家政趙大人從海龍屯趕來了!」

    室內頓時一定,無限春.光靜止在那兒。片刻之後,田雌鳳微微俯首,伸出雀舌,在葉小天的耳垂上輕輕一舔,挑逗地宣示:「早晚睡了你!」

    ※※※※※※※※※※※※※※※※※※※※※※※※※

    葉小天眼看著一個風騷嫵媚的女人,很快變成一個端莊、雍容、高貴、優雅的三夫人,姍姍地走出門去,不禁長長地吁了口氣,心裡很可恥的竟然有點失望。

    「我只是個凡夫俗子嘛……」葉小天如是安慰自己,其實也不無慶幸,因為他很清楚,這個女人,真的沾不得。

    趙文遠是星夜兼程從海龍屯趕來的,楊應龍、大阿牧陳瀟、兵馬大總管田一鵬、田飛鵬等人諸務纏身,實在走不開。

    趙文遠此行已經知道天王要他迎接的不僅僅是三夫人,還有天王的「姑爺」馬千駟。楊應龍的風流韻事,在播州地區流傳更廣,趙文遠也知道這個馬千駟很可能姓楊,對於未來的掌印夫人和楊家小少爺,趙文遠豈敢怠慢。

    趙文遠星夜兼程地趕到,馬上求見田雌鳳,田雌鳳對於播州這些時日的情況也是異常關心,有關播州和水西、播州和水東,朝廷方面的異動、還有肥鵝嶺上田妙雯的舉動,這一番細緻瞭解持續了大半夜的時間。

    直到這一切都瞭解清楚,趙文遠才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忽然一拍額頭,又想起一事,忙轉過身來。田雌鳳正蹙眉思索,消化著趙文遠傳來的消息,趙文遠輕咳一聲道:「夫人……」

    田雌鳳抬起頭來,趙文遠道:「田先生也回來了,現居於海龍屯上。」

    田雌鳳點點頭,目送他離開,以手撫額,評估著水西、水東兩大世家與播州交涉中的反應,總覺得楊應龍的交涉似乎太順利了些。但是要說水西和水東另有目的,她又不能確定。

    由漢至今,百年的皇帝,千年的土司。趨吉避凶,保家族長久,這是土司家族行事做風的慣例,王朝可以不斷更迭變化,而土司家族始終屹立不倒,就是因為他們一切行為都是以本家族的利益為第一選……

    在天王做出如此讓步及許諾的情況下,安氏和宋氏確實沒有理由和楊家死磕,應該沒有問題才對。所以她心中雖隱隱有些不安,卻也找不出理由來質疑這兩大家族的誠意。

    「需要做的事,真的是太多了啊……」

    田雌鳳思索良久,不得不發此感慨,比起這些大事來,很多事都顯得微不足道了,其中包括田彬霏。如果不是趙文遠提起,她關心的問題裡壓根就沒有田彬霏的影子。

    至於她在銅仁遇襲,大亨家裡突然展現出來的強大實力,她就更無暇顧及了。不過,這些問題她雖然無暇去細查,卻也因此構成了一向謹慎的田雌鳳隱隱不安的直覺。

    比起田雌鳳的謹慎,楊應龍就樂觀的多,此時的楊應龍躊躇滿志,就連覃夫人身故給他帶來的傷感都淡了許多。

    ……

    貴陽府,巡撫衙門後街毗鄰的一幢宅院內,以經商為名義再度趕到這裡的洪百川正秉燭辦公,處理著公務。

    朝廷在云貴川一帶布下的錦衣衛秘密諜報網,在此時此刻發揮了重要作用,肩負起了承擔三地軍政大員接收準確情報、訊息的渠道保證。而做為錦衣衛外圍組織的驛站,在這一任務中也同樣肩負了重要使命。

    唯一的區別是,做為諜報組織核心的錦衣衛是知其為而為,作為外圍組織的驛站是不知其為而為,他們像一群螞蟻似的往復奔波,傳遞著各種消息,但這些消息的真假,他們完全不清楚,他們只負責傳遞。

    朝廷公開的消息渠道現在傳遞的所有消息都是真真假假、半真半假,包括直接從京師傳出的邸報,都被他們做了手腳。只有最可靠的封疆大吏級別的官員,現在掌握的消息才是真實的。

    而普通地方流官包括土官乃至民間流傳的消息,無不是在錦衣衛南北兩大鎮撫司通力合作之下炮製、編撰、散佈出來的。朝鮮戰場的真實情況、寧夏戰場的真實情況,要做到這樣的封鎖和改編,只有以國家之力才能辦到,任何一個民間機構或組織想達成這一效果都是痴心妄想。

    這一能力,即便是放在後世一網通天下的年代,國家機器只要想做,大部分人也能被完全矇蔽一段時間,在這個交通靠騾馬、聲訊靠嘴巴的年代,能夠封鎖、矇蔽的時間顯然更長。

    西北孛拜起兵反叛已經有七個月了,現在是節節敗退,曾經被他佔領的地方紛紛被收復,孛拜已窮途末路,而在松藩地區,朝廷大軍依然嚴密戒備,傳出的一切消息都是時有勝負,雙方膠著。

    至於朝鮮戰場,消息封鎖的更好,李如松提督薊、遼、保定、山東軍務,其弟李如柏、李如梅為副總兵,率軍七萬東渡入朝,連番苦戰,此時已然攻克平壤,楊應龍造反的最好時機,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被他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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