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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8 16:20:40
第三百一十一章 作死

周三夫人摸著自己的肚子,也不知道這樣張羅能不能行,抬起頭看二太夫人興致勃勃,卻也不好反駁,“那我……要先去哪家?”

劉妍寧道:“夫人可知道樊老將軍?樊老將軍也是點的副將。”說到這里劉妍寧頓了頓,我也是聽母親說的。

劉夫人立即接口過去,“可不是,聽老爺說要打仗我就多問了兩句,開始以為是樊老將軍或是周三老爺的主將,沒想到是還在病中的周十爺。”

病怏怏的人帶兵去保定,還做了主將,倒讓征戰多年的樊老將軍委屈在身下,樊家人肯定心里不是滋味。

路子有了,從誰開始也定下了,這件事眼見就能成。

劉夫人道:“十奶奶也是個耳聽八方的人,成親前又是施粥又是送藥鬧的也很大,我們家都被人指指點點,我們妍寧平日里就窩在家中尚被人說三道四,提起這個我就傷心。”

楊氏能將黑的說成白的,看起來好像沒什麼,張嘴就說那些惡毒的話,就算劉夫人不說,二太夫人一家也早就領教過。

二太夫人道:“所以這事還要抓緊辦好,不能給楊氏機會。”

二太夫人和三夫人無心再久留起身告辭出去,兩個人回到周家,二太夫人就交代下去,“將莊子上的米糧都準備出來,我們就要開粥棚,這次要開的大些,讓所有人都知曉。”

下人急忙去安排。

二太夫人將目光落在三夫人身上,“你啊,明天一早就去樊老將軍那里,然後一口氣將所有武將內宅都走一遍,我這就讓人列單子。”

周三夫人聽得有些發愣。

二太夫人瞪圓了眼睛,“你啊,要有個郡王妃的氣勢,等老三回來你就是郡王妃了。”

周三夫人急忙低聲道:“是,媳婦就照娘說的辦。”

等到周三夫人走了,二太夫人將主意說給二老太爺聽,二老太爺聽的就撫掌,“好,這個辦法好,哈哈,這樣一來看楊氏還能囂張,不過一個小小的保合堂,名聲還能蓋過我們。”

二太夫人還是不放心周三老爺,“不知道那邊怎麼樣,”說起來就要掉眼淚,“細皮嫩肉的,不像那些人,在外面風餐露宿萬一生病可不得了。”

二老太爺橫了二太夫人一眼,“哭哭啼啼成什麼樣子,等你兒子立了大功,你那時候才笑不攏嘴。”

楊茉在保合堂里和江掌櫃說安樂堂的事。

“不止是藥材,還要米糧鋪蓋,堂里要煮飯的婆子。”

江掌櫃聽得這話就皺眉頭,“咱們的人手不夠,要運這些東西,還要找到合適的房子,不是一時半刻就能做到的。”

楊茉道:“那也要想辦法,過了戰事,就沒必要起安樂堂。”

楊茉話音剛落,就聽屋子里傳來聲音,“楊大小姐……十奶奶說的是救治傷兵的安樂堂嗎?”

旁邊的陸太太驚訝地看向楊茉。

陸太太身邊的晨哥先反應過來,“是爹爹在說話,娘,是爹爹在說話。”說著撒開腿就向診室里跑去。

陸太太什麼都顧不得了,提起裙子一把抓住兒女的手,拖拖拽拽幾個人一起到了陸正床邊。

陸正嘴唇乾裂,眼睛滿是紅絲,臉頰消瘦,卻是在睜著眼睛四處看著。

楊大小姐真的將人救活了。

陸太太多少天都沒敢哭一聲,現在看到清醒的陸正卻一下子哭出聲,“你這要嚇死我了啊。”

看到母親哭了,兩個孩子倒愣在那里不知道父親醒過來是好事還是壞事了。

旁邊的陸家小姐撇撇嘴就要哭,晨哥大大的眼睛轉來轉去,裏面也含了淚水。

陸正抬起手小心地安慰妻子,“別哭……別……哭了……嚇到孩子……讓別人也笑話……我……這不是好了……”

“那是因為十奶奶,如果不是十奶奶你早就死了。”陸太太說著起身將兩個孩子帶過來。

陸家小姐撲進陸正懷里,大一點的晨哥站在原地仔仔細細地將父親看了一遍。

陸正伸出手來,晨哥才握上去,之後小心翼翼地問,“爹爹,你是好些了?”

陸正點點頭。

晨哥這才敢相信這是好事。

等到陸家一家人說完了話,楊茉才進去檢查陸正的傷口,“好多了,就這樣養著會好的,明日換下青霉素試試。”

青霉素太少了,現在只給閆閣老和陸正用著都不太夠,這藥做起來難,用起來效果不如現代的好,大約是沒有除掉里面的雜質,陸正雖然沒有嚴重過敏,但是身上也起了零星的紅疹。

“十奶奶,十爺……”陸正問起周成陵。

楊茉立即道:“已經領兵去了保定。”

“剛才十奶奶說……是不是朝廷要重設安樂堂?”

楊茉搖搖頭,“不是,我們準備要自己辦。”

是自己要辦安樂堂,只是為了醫治傷兵。

陸正想要撐起身子說話。

他太知道傷兵如今的慘狀,“十奶奶可去過軍營?”沒去過軍營怎麼會有這樣慈悲的心腸。

一個女眷怎麼就知道要這樣救人。

“傷兵大多數都是凍死餓死的,”說著看向自己的腳,“如果我帶著這樣的傷在軍營,只會被扔在一旁自生自滅。”

“打仗下來,受傷的人我們就簡單包扎傷口,開始我們會勸受傷的人,等到醫工來了就好。”

“等啊等啊,等到最後人還遲遲不來。”

“我們還要繼續等下去。”

陸正說著抬起臉看楊茉,“楊大小姐知道我們在等什麼嗎?”

楊茉搖搖頭。

陸正說著臉上露出奇異的神情,像是悲傷又像是難過的手足無措,“我們沒辦法讓他們活下來,沒辦法讓他們停止慘叫,我們沒有法子,可是誰也不能說出拋棄的話,就等著他們自己說。”

“算了吧,別管我們了。”

“到頭來就等這句話。”

“這些人豁上性命來打仗,最後就落得這樣的結果。”

屋子里安靜下來。

大家都看著陸正,聽著自己心跳的聲音。

“十奶奶,”陸正眼睛里滿是淚水,“如果我有半點良心我應該勸十奶奶,別辦安樂堂,傷兵太多,要用太多草藥,那是費力不討好的活,您一個女眷,何必這樣累死累活……那麼多老爺們兒都睜著眼睛視而不見,您何必呢……十爺已經在外打仗,您只要留在家里好好的生活就夠了,您的保合堂已經救了太多的人……已經夠了。”

“可我不能這樣說。”

“因為除了十奶奶就不會有人想開安樂堂,沒有別人了,沒有別人去看那些傷兵,去管那些等死的人。”

“十奶奶,您一定要想法子將安樂堂開起來,能救一個人便是一個人吧!他們也有妻兒老小。他們也是人啊。”

陸正說著眼淚掉下來,“我陸正是個沒良心的人啊。”

楊茉看著陸正,“陸正,你放心,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救治傷病。朝廷忌諱安樂堂這個名字,畢竟安樂堂曾是朝廷設下的,我們商量和一下,準備改成養樂堂,就是要傷病在此養病。”

陸正不停地點頭。

楊茉從保合堂出來徑直去了獻王府,將養樂堂的事和獻王太妃說了,“光靠一個保合堂湊不齊東西。”

獻王太妃頜首,“我們宗室也該做些好事,你缺人手不要緊,我們宗室營就是從來不缺人,你要多少我都能給你找來。”

楊茉點頭。

“至於米糧……我們都能湊到,藥材……哪家都不少,尤其是達官顯貴府上,你可不要小看,幾家合起來就是一家藥鋪,不管有用沒用都備了許多,恐怕一時用到,如果韃靼打過來,人命都保不住還能保這些東西,我出面讓他們往出掏。”

獻王太妃話音剛落,外面的管事媽媽進來道:“太妃,十奶奶,二老太爺府上的三夫人過來了。”

周三夫人來了。

獻王太妃皺起眉頭,“她大著肚子走來走去的做什麼。”

管事媽媽道:“來找太妃的,說是有要事。”

獻王太妃只好點頭,“讓她進來吧!”

轉眼工夫周三夫人就挺著肚子進了門,周三夫人上前給獻王太妃請安,又和楊茉兩個互相見了禮。

獻王太妃撐起身子,視線在周三夫人臉上停留了片刻,“你這臉色看起來不好,是怎麼了?”說著拉起楊茉的手,“蘭丫頭你來看看是不是。”

楊茉看過去周三夫人臉上蒼白,嘴唇也沒有顏色,看起來十分疲倦,“三嫂可有不舒服的症狀?”

周三夫人忙搖頭,“沒有,沒什麼事,都好好的。”

獻王太妃“嗯”了一聲,“有什麼事?”

周三夫人才道:“我們家要開粥棚,我們太夫人讓我和太妃說一聲,比往年要開的大些,已經在街面上搭起了棚子。”

這時候施粥?在三老爺出去打仗的時候?這是又要鬧什麼么蛾子。

周三夫人道:“不光是我們一家,還有童家,朱家,傅家,胡家,明日我們還要一起去樊家。”樊家本應該是她最先去的,只是樊夫人有事不在家中,她才去了別家。

獻王太妃聽得這話目光落在周三夫人的肚子上,“這些事都是你張羅的?”

周三夫人不好意思地點頭,“是媳婦張羅的。”

真是作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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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悔

獻王太妃皺起眉頭,想了半天看向身邊的媽媽,“我記得是老七媳婦還是老三媳婦身子不好,上我這里拿過藥,還讓我別說出去。”

周三夫人臉色立即低下頭緊張地握住杯子。

管事媽媽也被問的一愣,“這個太妃沒跟我說過。”

獻王太妃也開始仔細思量“我是記得有這樣的事,只是記不起來了。”說著看向周三夫人“是不是你,你心里應該有個數。”

周三夫人忙搖手“不是我,不是我,我上一胎是三年前,若是給我,太妃會記得。”

獻王太妃道:“不管怎麼樣,你這樣的臉色,還四處張羅,就算是沒病也要跑出病來,你見過哪個孕婦這個月份坐著馬車四處跑。”

周三夫人低頭,將二太夫人早就教好的說辭說出來,“也不是沒有,我婆婆說過從前康王太妃也大著肚子張羅內宅上的事,何況現在內宅的事有五弟妹幫襯著。”

獻王太妃冷笑,“從前康王太妃是因為家里人手少,竟也讓你拿出來說道,看來我關切你,你也不領情,還當是我一碗水端不平。”

獻王太妃說完看向楊茉,“蘭丫頭也要從宗室這邊調用人手,我已經答應了。”

聽得這話,周三夫人驚訝地張大嘴,頓時急出了一身汗。

她急匆匆地向前趕著,還是落在楊氏的後面。

這可怎麼辦,回到家中要怎麼向太夫人交代。

楊氏為何會趕到現在調用人手,一定是聽到了什麼消息,才故意安排,這個楊氏好黑的心腸。

周三夫人想到這里只覺得透心的涼。

“太妃,您不能不幫媳婦,”周三夫人道,“我們粥棚都在搭了,十奶奶可有什麼要緊的事?就不能緩緩?”

這話說的好像她的事多重要。

周三夫人眼睛一眨,“我們可是救人性命的大事,十奶奶不是也慈悲心腸,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城里的災民餓死吧。”

楊茉不等獻王太妃說話,“三嫂,我的事更急,施粥是好事,我要做的也是好事。三嫂不能一句話就將別人的事遮掩過去,不問緣由張嘴就說要讓,我憑什麼要讓三嫂啊。”

楊茉說著笑看周三夫人,眼睛幾乎一眨不眨。

是啊,憑什麼要讓。

周三夫人一時僵住。

獻王太妃聽得這里揮揮袖子,“那你就做,你做成了就到我這里要人手,你讓我一碗水端平,我就端平了。”說著伸手指周三夫人,“有一樣你要記清楚,行善積德是好事,不要跟我來魚目混珠。”

周三夫人忙道:“哪里敢,我們從來沒有。”

“從來沒有?”獻王太妃冷哼一聲,“從前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我就不說了,前年你們家送來什麼米糧你們心里有數,我怕吃壞了人,就將那些米糧撤換下來,那一筆筆的賬我可都記的清清楚楚。”

周三夫人頓時被說的沒了話。

獻王太妃揮揮手,“回去吧,我也累了。”說著看向楊茉,“蘭丫頭也去忙你的事,我知道你要辦的事,耽擱不得。”

楊茉點了點頭將獻王太妃扶進了內室然後退出來徑直去保合堂,周三夫人回到家中徑直進了二太夫人房里將獻王府的事說了。

“不知道楊氏要做什麼,已經算是早了我們一步。”

二太夫人將手里的茶碗頓時扔在桌上,“這個楊氏,她做什麼可有和我說過?論理我總是她的長輩,每次她都借著給獻王太妃看病讓獻王太妃給她撐腰。”說著抬起頭看周三夫人,“不管她,看她能弄出什麼花樣,我們就做我們的。”

“那些武將的家里你不是都去過了,明天一早就去樊老將軍府上,只要拉到樊老將軍,什麼都好說。”

周三夫人遲疑著,“咱們家要用陳米,會不會被獻王太妃查出來。”

“不怕。”二太夫人道,“不過就是表面上說的好聽,誰家施粥不用陳米,多少年也沒見出什麼事,那些災民死掉幾個又如何,誰知道是生病還是凍死,兵荒馬亂的,誰在意那些人的性命。”

太夫人說的也對,讓她將好米拿出來施捨那些人,她心里還真覺得捨不得,周三夫人點點頭,“那些人也吃不出什麼是好,什麼是壞,再說了那麼多人家將米糧堆在一起,誰也不知道是哪家府上送來的。”這些年宗室營施粥,他們就是這樣做,獻王太妃那樣說不過是嚇唬她們罷了。

“你要是害怕少攙點就是了,現在米價騰貴,那些人家也捨不得花多少銀錢,大家都是在面子上做功夫……”

周三夫人忙點頭。

楊茉回到保合堂,立即問江掌櫃:“買了多少藥材和米糧?能不能先運過去。”

聽到說要運走東西,蔣平的目光立即落在楊茉身上,仿佛生怕這位十奶奶一下子從他面前消失。

十爺有交代十奶奶要留在京里,哪也不能去。

江掌櫃看看旁邊站得筆直如同門神的蔣平,“今年米價貴,買的糧食不多,但是可以先運一批過去,好歹先做計較。”

米價這麼貴,周三夫人卻要在這時候蓋粥棚,不像是二老太爺一家人的作風。

楊茉低聲吩咐江掌櫃,“有沒有注意二老太爺家讓人去買米?”

江掌櫃點頭“是聽到一些消息,不過買的數目不多,商家本來想要借此抬價,不過沒有將價錢漲起來。”

沒有將價錢漲起來的原因只有三夫人買的米太少,和他們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楊茉心里有了數,“我們不要管別人,只要先做好我們的事。”

江掌櫃應了剛要出屋就有下人來道:“文正公夫人來了。”

楊茉去迎董夫人。

和董夫人一起在內室里坐下,董夫人喝了。茶才開口:“十奶奶這邊可有保定的消息?”

楊茉搖搖頭,“還沒有,也不知道現在大軍有沒有到保定。”

董夫人眉頭緊鎖,臉上的皺紋又深了許多,一雙眼睛滿是血絲,看起來十分疲倦,環顧了四周才道:“十奶奶這是要做什麼?準備搬家?”

楊茉道:“不是,這些東西是準備送去保定給傷兵用。”

在家里她不知哭了多少次,這次來保合堂也是打聽消息,本來想好了一定要忍著,可是看到這些要送去保定的東西,董夫人就想起董昭,眼淚不停地落下來,“我在家里也聽不到什麼消息,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公爵爺前陣子已經起程回去戊邊,我們也是才將消息發出去,不知道公爵爺什麼時候趕回來。”

看董夫人的模樣,應該不止是被這些事亂了心思。

楊茉看向梅香,梅香立即帶了下人出去,屋子里安靜下來,楊茉才道:“夫人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董夫人用絹子擦眼角,“我是真的害怕了,做夢也夢見昭兒受了重傷,渾身上下都是血,我就想起十奶奶救昭兒的事,喊十奶奶的名字將自己喊醒了。”說著頓了頓,“今天我就總想來保合堂看看。”

看看保合堂里是不是還有那個楊茉蘭,那個能將昭兒從生死關頭救過來的楊茉蘭。

看看保合堂是不是和別的藥鋪不一樣。

這樣她才能心安。

才能說服自己,就算昭兒受了重傷,保合堂里的楊茉蘭也能將昭兒救回來。

楊茉蘭一定會伸手救昭兒,就算她和老爺對楊茉蘭一直多有抵觸,可昭兒還幫過楊茉蘭,不看僧面看佛面……

董夫人現在多期盼他們家和楊茉蘭關係密切。

人總是這樣,非要到求人的時候才知道那個人有多寶貴。

她眼皮子真是淺,她做錯了多少事。

“十奶奶,”董夫人哭的不成聲,“我現在才知道,我們公爵爺在外面有了妾室,妾室又生了子嗣,公爵爺將這幾件事捂的嚴嚴實實,不讓我們知曉。這次公爵爺回京,和昭兒父子兩個總是話不到兩三句就鬧起來,我還以為是不滿昭兒的作為,原來是因為這個……我還傻著怪這個怪那個,原來是我沒有弄清楚,讓昭兒受了委屈,我也……沒有了依靠。”

楊茉不禁有些詫異,不知道董夫人為什麼和她說起這些。

除非私交甚密,董夫人是不會說的。

她不是那個和董夫人來往親密的人。

楊茉不明白,董夫人心里卻再清楚不過,當時她反對向楊家提親,心里怨恨楊茉蘭多少次,將昭兒和公爵爺父子離心的事全都怪在楊茉蘭身上。

事到如今她才知道全是因為公爵爺老來得子,心思已經不在她和昭兒這里。

“夫人別急,世子爺總是公爵爺的骨血,將來還要承繼爵位,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楊茉輕聲勸慰。

楊茉話音剛落,外面傳來聲音,“江掌櫃收下我們送來的米糧吧,十奶奶用的也是自家的銀錢買米,怎麼十米糧就收的,我們的就不能收。”

“就算楊家從前有些銀錢,也架不住這樣用,米糧、藥材哪個不需要錢,人家內宅的夫人們都做什麼,十奶奶做什麼,一個婦人能如此,錢財是什麼?呸,糞土,咱們大老爺們兒還想不透這個,從今往後就別在這街面上混了。”

董夫人立即向楊茉身上看去。

宗室婦,卻沒有宗室的架子,還是像從前一樣穿著怪模怪樣的衣服在藥鋪里忙碌。

內宅的夫人們都在做什麼?

讓下人捶腿,打葉子牌,鬥鬥嘴,話話家常,楊氏在做什麼?

董夫人就覺得眼睛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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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8 16:21:19
第三百一十三章 笑

江掌櫃進來詢問,楊茉點點頭,“既然送來了,就仔細入了賬目,等到戰事結束用了多少要讓大家知曉。”

江掌櫃應了一聲。

董夫人道:“這還要記賬?”

楊茉笑道:“這不比開粥棚,米糧早有計算,到最後都會用光,這是給傷兵用的,一時或有用不盡又或有不夠用,總要有個數目,讓大家也好知道拿出來的東西都用在哪里。”

十奶奶這是在真真正正地做善事,不像她們是為了臉面,施粥都是要看各家要開幾日粥棚,互相比較,不能是最好的,也不能是最差的,就這樣一年年地糊弄過去。

董夫人立即又覺得羞臊,自己問的問題真可笑。

“十奶奶可知道周三夫人要開粥棚,已經叫了許多人家一起,我們家也收了帖子,去年京里出事,我們家也沒開粥棚,就想著不如這次就擺出來。”

二老太爺家就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會提出開粥棚,這是事半功倍,既做了善事又拿出的是去年已經備好的米糧。

如果用來搏名聲是足夠了。

楊茉道:“董夫人若是想要開粥棚,還不如自家開,現在這個要緊的時候,自己家的下人一手安排,心里才踏實。”

董夫人之前還真沒想到這一點。

楊茉也是點到即止,畢竟周三夫人那邊還沒將粥棚開起來,誰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麼樣的米。

董夫人看著楊茉忙碌起來急忙起身告辭。坐車回到府中就吩咐管事媽媽,“去看看周三老爺府上開的粥棚準備的怎麼樣了?”

管事媽媽立即道:“已經搭的差不多了,說是明天開始就要施粥,方才還來催我們將米糧送過去。”

真快,這次周三老爺的動作比平日里快很多。

昨天才開始有的消息,今天搭粥棚。明天就開始施粥。好像跟誰比賽似的。

董夫人皺起眉頭,“我們還要仔細看看,免得將事做不好,家里一件件的事緊逼著,別再出了差錯。”

周三老爺府上要開粥棚,周三夫人親自上門不說,周家太夫人還寫了帖子和信函。無論誰看了都要給幾分的顏面,何況周三老爺還是隨行的武將,至於保合堂的事,多少有些上不了臺面。

十奶奶出面,帶著街面上的藥鋪,多數用的都是藥材,大家覺得隨著十奶奶做善事就多有不便。還是撿著簡單的做並且有舊例可遵循。才是京中達官顯貴的做法。

到了下午,管事媽媽帶回來消息,“周家的米糧好似都是從莊子上運來的,奴婢裝作去和那邊管事商量粥棚的事,特意看了一眼那些米,米粒都是黃色的。還有一股子霉味兒。”

施米都用陳米,可是陳米也分好壞。黃米帶了霉味兒的大多是運送中就受潮的,董夫人早就聽說有達官顯貴買那些米用來抵給佃戶、長工和做善事。

可是這時候用有霉味兒的米,萬一出了事要怎麼辦?大家一起開粥棚,誰知道是哪家送來的米,董夫人搖搖頭,怪不得十奶奶會提醒她,她不能淌這趟渾水。

董夫人這樣想著,外面的管事道:“樊老將軍府上的三奶奶來了。”

董夫人忙站起身帶著人迎出去。

樊三奶奶見到董夫人急忙問董昭的情形。

董夫人不免又紅了眼睛向樊三奶奶搖頭,“還不知道怎麼樣,消息也沒捎回來,我每天盼著朝廷的回音都有陣子了。”

樊三奶奶勸慰董夫人,然後說到粥棚上,“夫人準備和周三夫人一起開粥棚?”

董夫人點點頭不過立即又猶疑起來,“是這樣答應的。”

樊三奶奶笑著看董夫人,“夫人就不怕被魚目混珠。”

這是第二個人在她面前這樣說了,董夫人立即精神起來,“這話怎麼說。”

樊三奶奶道:“夫人方才有些猶豫,難道不是為了這個?”

董夫人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我也只是猜測,可不能亂說。”

樊三奶奶是個爽利人,“不瞞夫人說,我們聽說好幾家武將的米糧都交了上去,夫人家的可送了過去?”

董夫人搖了搖頭,“還沒有,”說著看向樊三奶奶,“奶奶家的呢?有沒有將米糧送過去。”

樊三奶奶就笑,“我們家老太太一直躲著周三奶奶呢,明日里夫人不妨去我們家,周三奶奶也要過去說話,這粥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明日也就見了分曉。”

原來樊三奶奶來找她是為了這件事。

董夫人應下來,“左右我在家中也是心煩意亂,明日就去府上叨擾。”

樊老太太身上不爽利,周三夫人自告奮勇幫忙張羅粥棚,這樣一來她們之前設想的事也就做成了。

周三夫人鬆了口氣,這樣就好,等到老爺回來得了褒獎,她也算是功臣一個,楊氏究竟還是嫩了點。

旁邊的媽媽低聲道:“今天早晨已經開始施粥了,太夫人聽了笑著說夫人能干。”

總算是得了婆婆的歡心,周三夫人嘴邊露出笑容來。

馬車到了樊家,周三夫人立即下車,跟著樊三奶奶一起進了內宅。

剛走進垂花門,周三夫人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周三夫人不禁用帕子捂住嘴四處看,“是什麼?”

樊三奶奶笑道:“是家里在做宴席,煮米的味道,”說著看向周三夫人,“夫人是雙身子的人,是不是聞到這氣味難受?”

周三夫人忙拿下帕子,“不礙事,就是……覺得奇怪……這米的味道好怪。”

樊三奶奶道:“走過這段就好了。”

果然向前過了個院落,味道就消解不少,周三夫人這才透了口氣。

一直走到花廳,進了屋子,周三夫人聽到里面傳來樊老太太的聲音,“怎麼……這就能好了,這是什麼緣故。”

周三夫人順著聲音看過去,之間樊老太太讓人扶著在屋子里走動。

周三夫人也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昨日她來的時候樊老太太還臥床不起,好像十分的難過,樊大太太用熱的粗鹽給老太太敷腿。

樊老太太還說,“這輩子大約都不能站起來了。”

怎麼一轉眼的功夫,人就下地行走。

周三夫人半晌才眨了眨眼睛。

樊大太太看到周三夫人,“原來是周三夫人到了。”

說話間,樊老太太也轉過頭來,目光在周三夫人臉上掠過,然后笑道,“周三夫人,看老身怎麼樣,可比昨日好多了?”

“好多了,”周三夫人立即迎過去,“老太太步子邁的快,我家太夫人也比不上,”說到這里周三夫人心里油然生出不好的預感,該不會是出自楊氏之手,“老太太可是尋到了好大夫醫治雙腿?”

樊老太太滿面紅光,很是高興,“京里京外的大夫都看過了,哪個開的藥都不好用,我這是得了仙人的仙丹,一丸下去返老還童,等到老太爺打仗回來,說不得都認不出我了,我這次定要去府門前迎他。”

屋子里笑聲一片,樊大太太道:“爹看到定然高興。”

原來是得了道士的丹藥,不是楊氏。

周三夫人本來提起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胸口,這樣一放鬆才發現剛才她已經嚇出了身冷汗。

不是楊氏那禍害就好。

周三夫人才想到這里。

樊老太太“噗嗤”笑出來,“周三夫人還真的信了,”說著伸出手,“快讓周三夫人看看給我仙丹的仙人。”

周三夫人正覺得詫異,難道道士還沒出府,就看到簾子掀開,一個女子走進來。

那女子抬起頭正好和周三夫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周三夫人眼睛幾乎要掉出來。

楊氏。

真的是楊氏。

果然是楊氏。

周三夫人心慌跳個不停,好像有千萬馬從上面踏過,她和身邊的管事媽媽對視一眼,從管事媽媽眼睛里看到自己蒼白如鬼的臉色。

“要不是十奶奶,老身怎麼也不能站起來。”

“虧我之前還不相信,一片樹皮就能治好我的病,”樊老太太說著上前躬身給楊茉行禮,“多謝十奶奶給老身治病症。”

樊家人也急忙跟著拜下去。

楊茉忙上前將樊老太太扶起來,“老太太快坐下。”

周三夫人主僕呆愣地站在那里,如同鬥敗的公雞,看著樊家人將楊氏當做貴客,而她就被孤零零地扔在一旁不聞不問。

樊老太太更是拉著楊氏說話,那目光親切同獻王太妃看楊氏時同出一轍。

周三夫人不明白。

不過就是一個楊氏。

看透了也就是一個女醫,到底為何那麼多人喜歡她。

一個根本不會轉圜的人,不懂得八面玲瓏的人,竟然一轉眼的功夫就跑去了她前面。

“三夫人這是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樊大太太先注意到。

所有人都看過來。

周三夫人立即露出笑容,哆嗦的臉皮將她的笑容稱的格外難看,“我……沒有……只是沒想到老太太說的仙人,就是我們十奶奶。”

“這就是你的不對,”樊老太太意味深長,“怎麼都不知道家里人活脫脫就是位女仙,否則老身怎麼能站起身來走路。”

目光相接,周三夫人心里翻江倒海,她不想說楊氏的好話,尤其是當著這麼多人,她不想誇獎楊氏一句。

可是樊老太太就這樣望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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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8 16:21:38
第三百一十四章 戳穿

楊茉微微笑著不準備幫腔,二太夫人一家向來和她說要長袖善舞,今天她也看看周三夫人要怎麼舞袖。

其實真的假的誰還能不知曉,什麼長袖善舞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

周三夫人臉皮繃著。

樊老太太笑意更濃,“都是妯娌,三夫人還不捨得誇十奶奶,那我可就誇了,十奶奶的藥真是比仙丹還靈。”

周三夫人眼睛里立即露出怨懟來。

平日里只會將別人置於尷尬的境地,現在換成三夫人自己,也沒比旁人好到哪里去。

周三夫人道:“我們家十奶奶醫術是很高明。”

樊老太太聽得這話更加高興,三夫人這話說的是,說著頓了頓,“怎麼今天這麼湊巧,將周三夫人也請來了。”

好像渾然忘了周二太夫人寫帖子的事。

周三夫人立即道:“是搭粥棚的事,我們家太夫人已經和老太太說過。“”

“對了,是這件事。”樊老太太點點頭。

周三夫人被壓制的心立即又歡跳起來,只要能成事她才不管楊氏來做什麼。

周三夫人立即道:“這可是好事,去年米糧欠收,今年的米價才會貴起來,京里不知有多少災民吃不上飯,保定那邊又有戰亂……”

樊老太太頜首道:“我知道是好事,做善事當然好,等一會兒,童家、朱家、傅家、胡家,幾位太太一起來了。我們一起商量。”

周三夫人笑著點頭。

楊茉已經開完了藥,卻不急著走,坐在一旁和樊老太太說起話來。

“吃藥的時候應該準備些食物,免得藥到肚子里不舒服,我開的這張單方也要按時服用,大太太給您用熱鹽敷腿也是能緩解,針也要每天用一遍,哪樣都不能少。”

樊老太太點點頭,“不過我看這些東西。都沒有你的藥好用。”

她的藥不過就是柳樹皮天然的水楊苷,就是阿司匹林的最初版本,她也是來給樊老太太診斷的時候突然想起來的。

一盞茶的功夫幾位太太相繼到了。

大家坐在一起喝茶,笑著說話,周三夫人正要提起開粥棚的事。

樊老太太看向樊大太太,“米都準備好了嗎?“”

樊大太太點點頭。“準備好了。”

說著看樊大太太,“粥呢?熬的粥拿過來,給每個人都盛一碗。”

樊大太太目光閃爍,停頓了片刻,還是起身道:“媳婦這就去拿。”

熬好的粥,那不是她一進門就聞到的那股怪味。

周三夫人仔細地看著樊老太太的神情。樊老太太笑容滿面,看不出有什麼特別。怎麼會在這時候讓大家吃粥。

樊家下人將粥端上來,周三夫人立即又聞到那股噁心的味道。

一碗熱騰騰的粥就放在旁邊的矮桌上。

周三夫人不自覺地用帕子捂住口鼻低頭看過去,這是什麼粥,米粒黃黃的。

屋子里的太太們面面相覷。

童大太太用勺子盛起一些米又放下,驚詫地道:“老太太您這是熬的什麼粥,怎麼看起來怪怪的。”

樊老太太的臉已經沉下來,“這就是粥棚里拿出來的米。不知是哪家送來的霉米,混在其中。各位太太都是吃精細米糧的,只要一聞就能聞的出來。”

怎麼會突然說起這個。

就像晴天霹靂。

周三夫人覺得地底下仿佛鑽出幾來根鐵釬一下子將她整個人串起來,讓她從頭到腳一片冰涼,她立即看向身邊的管事媽媽,管事媽媽也是臉色難看。

家里用霉米的事讓人發現了。

誰也沒料到會這樣快被人知曉。

樊老太太道:“我們家本也要送米去開粥棚,聽到這件事,我就讓我家大太太壓下來,若是出了事,我們誰都逃不了關係,這種米你們大約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樊老太太說著看向樊大太太,“去,將老太爺屋子里的罐子拿出來。”

樊大太太應了一聲急忙進內室里取東西,一會兒工夫就捧著只青花纏枝蓮的陶瓷罐子過來。

樊老太太道:“蓋子打開,抓出一把米放在桌子上。”

樊大太太抓了把米小心翼翼地放下。

大家看過去,桌子上的都是變成了黃色的米粒。

“我們都是武將的家眷,有些事大家大約都聽男人們說過,軍營的飯不是那麼好吃的,稍稍不對就會上吐下瀉,好多兵將因此生病,就是吃了這樣的米。可是打仗沒辦法,運送糧草有時會受潮,雖然都知道這樣的米糧吃了會有問題,那種情況下也只能吃下肚,我們老太爺上次打完仗就帶回了這些霉米。

我本不當回事,我們老太爺卻每到逢年過節都會將這罐子請出來,我開口問,老太爺才說,許多兵將都不是因武力不如敵軍,而是因傷病才會陣亡,他坐在家里的時候常常想起戰場上的事,捧出這些東西,就當是和那些陣亡的兵將在一起……

我們沒去過戰場,自然不明白這些事。

不過,我卻明白一點,男人們在外打仗吃這些東西,我們沒有法子,但是我們決計不能給別人也吃這樣的東西,所以樊家不管是施米還是給下人,都是白白凈凈的大米。

男人們在外搏命,我們若是做出這樣的事,等他們回來如何交代?”

樊老太太的聲音抑揚頓挫,說得大家都垂下眼睛去看那把霉米。

原來在外打仗吃的是這些東西。

她們在家錦衣玉食,從未曾想過。就算是聽說也並不當回事,現在親眼所見,心里才覺得酸澀。

老爺們在家都是讓人伺候的妥妥帖帖,在外面卻要受這份苦……

樊老太太道:“我們要是給人吃這些東西,怎麼對得起他們在外好不容易得來的名聲。”

是啊,怎麼對得起他們在外捨命打仗。

童大太太皺起眉頭,“我們家沒用霉米。”

“我們家也沒有。”

“我們家也沒有用。”

聲音彼此起伏,周三夫人心越來越慌。

童大太太道:“一會兒我就讓人將家里送去的米拿回來,也好弄個清楚。”

若是人人都要將米糧拿回來。剩下的豈不就是她們的……周三夫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紅,就覺得頭腦發熱,心跳仿佛到了臉上,眼睜睜地看著眾人,就怕大家想起她來。

大家說了一陣子,似是想起什麼。目光都紛紛看過來。

周三夫人緊緊地握著帕子,“這……和那些米不一樣吧,誰說這粥能吃壞人……我們家也都是現買的米糧。”

“我說的,”楊茉站起身拿起身邊的粥碗,今天一早保合堂就接治了病患,病患就是吃了粥棚的粥。

楊茉緊緊地看著周三夫人。“若是吃粥棚的米生了病,就要好好查煮粥的米糧。別人的事我不能管,三嫂施粥我就多問了幾句,這才拿出了幾碗粥棚里出來的米。”

楊氏,周三夫人瞪大了眼睛盯著楊茉看。

楊茉微微笑著,“三嫂信嗎?這種病我會診治,有一個我就診一個,只要有人吃壞了。我必然就會去粥棚瞧。”

“憑什麼,憑什麼去瞧。”

不過是新進門的十奶奶。

周三夫人不斷勸說著自己。楊氏不敢,可是她的手卻在發抖,因為她心里清楚,別人做不出來的事,楊氏一定能做得出來。

否則也不會有今天的情形。

楊氏問,“三嫂信嗎?”

她信了,她信了。

楊氏一張嘴,她就已經信了。

她相信她不換米,楊氏就會追究到底,楊氏連常家兩次告上公堂,還緊緊地攥著喬家不放手,最終常大老爺進了大牢,喬景被砍了頭。

楊氏就是這樣的人。

只要想及這個,周三夫人就遍體生寒。

“三嫂回去好好查查,如果真是霉米一定要追究是誰的過錯,我們施米是好事,如果用的是霉米,就丟盡了臉面,”楊茉聲音清楚,“三嫂身子重,我勸三嫂一句,這樣的事還是讓別人來辦的好,三嫂應該在家安心養胎。”

楊茉說完話屋子里立即安靜下來。

沒有一個人替她說話,好像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話,周三夫人只想順著地縫鑽進去。

她已經丟盡了臉面。

周三夫人惱怒地看著楊茉,偏偏楊氏說的字字句句都在理,她想要反駁卻無從下口。

周三夫人吞咽了一口,只覺得喉嚨辣地疼,“定然是哪里出了差錯,我們是決計不會做出這樣的事。”

到底有沒有做,大家都看的明明白白,楊茉也不會在這時候跟周三夫人計較。

耍嘴皮子又有什麼用處。

她就要周三夫人清清楚楚的明白,只要伸手害人,就一定會被她抓住。

借著國難搏名聲,虧二太夫人一家想得出來。

樊老太太看向楊茉,難得會有這樣的宗室婦。

都說楊氏出身低微,又拋頭露面做那些事。

可就是這樣的人,比哪個外表光鮮的夫人、奶奶都要心善。

“楊大小姐保合堂買的米糧和草藥都已經運出城了?”樊老太太忽然問起來。

楊茉道:“送出去了幾車,後面還要陸續送走一些。”

樊老太太立即來了精神,“這麼說,現在我們湊些米糧和藥材還不晚。”

“不晚,”楊茉笑道,“不止是現在要用,等到打完仗軍隊回來,傷兵都會被留在後面,我們是將這些東西準備給傷病用的。”

童大太太道:“這事好,醫治的都是傷兵……”

“是啊,我們也湊米糧和草藥過去。”

大家笑著說話,將周三夫人晾在一旁。

周三夫人咬緊了牙,看到笑容滿面的楊茉,此時此刻她恨不得伸出手來掐住楊氏的脖子,讓楊氏也嘗嘗不得喘息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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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五章 輸

周三夫人不知道怎麼從樊家出來的,跌跌撞撞回到家中,見了周二太夫人就哭起來,“娘,媳婦這次是沒法出去見人了。”

二太夫人讓人煮了一碗冰糖粳米粥正要吃,忽然聽到周三夫人這樣一哭,頓時沒有了心情,揮揮手讓媽媽將粥拿下去。

“這是怎麼了?”

周三夫人道:“那個楊氏,跑去樊老將軍家里搬弄是非,說我們家用的是霉米,武將家的幾位太太聽了,都要將自家的米糧拿回來給楊氏,讓楊氏開什麼養樂堂。”周三夫人一口氣說出來。

話說到最後,二太夫人的臉色也變了。

本來都安排的好好的,楊氏怎麼會突然之間殺出來。

二太夫人挺起脊背看著周三夫人,“你用霉米了?”

周三夫人點點頭又慌忙搖頭,眼淚從眼瞼上掉下來,又是生氣又是害怕,“就是從莊子上運下來的米。”

二太夫人心里頓時咯噔一下,這個蠢貨,她一句話沒有囑咐到就讓三夫人惹出事來,“你怎麼那麼蠢,第一天施米怎麼能用陳米,應該用從商家那里買來的新米,如果能用陳米,我還讓你去買米做什麼?前幾天開粥棚,所有人家都盯著,你這時候動手腳一定會被人抓住,這個道理也要我跟你說清楚?”

周三夫人被罵的渾身顫抖,“我交代下去了,開始一定要少用陳米,不知道楊氏是怎麼發現的,樊家還端了用陳米煮的粥上來,我就……我就……”她就慌了。

二太夫人仰起頭,“你就認了?”

二太夫人目光如鷹隼般銳利。

周三夫人這才打了個哆嗦,兀然想到一件事,“娘……娘……你的意思是楊氏在陷害我。”她因為知道要用陳米,就沒有多想,聽到所有人要將米糧認領回來,她也就慌了,雖然當場沒有說話,卻等於是認了。

楊氏從來有一說一,沒有什麼心思,誰能想到從頭到尾都是在詐她。

在武將內眷面前丟盡臉面,可是到現在她也沒明白,到底是有人發現了她們用陳米,還是在騙她。

周三夫人的冷汗一下子從身上冒出來。

“娘,這件事媳婦一早就不該辦,媳婦也辦不好。”周三夫人不停地掉眼淚。

不該讓她去做,這話說的一點沒錯。二太夫人已經恨的說不出話來,心頭如同被針扎了的疼。

窩心啊。

就這樣稀里糊途地認了。

管事媽媽從旁邊道:“要不然讓人去問清楚,看看今天是不是摻了陳米煮粥,還是有什麼生人去粥棚。”

“問什麼?”二太夫人道,“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就算改口也讓人笑話。”

現在外面人已經在笑話他們家。

周三夫人硬著頭皮,“娘,要不然就認了算了,就說是下面婆子辦事不利,有一袋米沾了水發霉了,別的都沒問題,將陳米換成新米,施粥就……照每年的樣子做幾日就好。”

剛受了一點挫就要縮回來。

二太夫人怒其不爭。

“沒有別的人家施米,我們也要撐下去,你半途而廢就會讓楊氏抓住話柄,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會不了了之。”

二太夫人冷聲道,“你好生操持,不要讓楊氏看了笑話,等到拿了功勞,我自然去找楊氏算賬,”說到這里頓了頓,“現在就去獻王太妃那里去哭訴,告訴獻王太妃,楊氏欺負你這個懷孕的嫂子。”

周三夫人跑了兩日覺得腿軟,“娘,媳婦能不能歇歇再去。”

二太夫人皺起眉頭看著周三夫人的肚子,“你身子不舒服?”

太夫人最討厭她說不舒服,管事媽媽說過,太夫人年輕的時候打著肚子辦宴席,結果摔在雪地里,將下人都嚇壞了,太夫人卻自己站起來。

太夫人常說,越嬌氣孩子越容易掉,現在的年輕人就是太嬌慣。

周三夫人忙搖頭,“沒有,沒有。”

“沒有就回來再歇著,兩家也相隔不遠。”

周三夫人應下來,周五夫人正好進門,聽得這話,忙道:“娘還是讓三嫂歇著,我替三嫂去說。”

二太夫人看著周三夫人抖的如同秋風中的樹葉只好嘆氣,“那你就跑一趟。”

周五夫人應下來,不敢耽擱徑直去了獻王府。

獻王太妃仔仔細細地聽周五夫人將話說了。

“果然是用了陳米?”

“沒有,沒有,”周五夫人急忙否認,“應該是在運的時候,下面半袋沾了水,到底是怎麼樣還沒查清楚,今天施出去米根本不像樊家拿到的那些米……是冤枉了我三嫂,十弟妹也是,不應該在那麼多人面前說三嫂的不是,讓我們宗室的臉面擺在哪里,我們太夫人讓我來和太妃說一說,我們家會將壞掉的米糧換了。”

“可憐我三嫂大著肚子……十弟妹應該護著她些才是……”

獻王太妃看向周五夫人,“你是說蘭丫頭欺負了三夫人?”

獻王太妃偏袒楊氏,連稱呼也叫蘭丫頭,這樣一來親疏立分。

簾子掀開,楊茉從外面端藥進來,聽得獻王太妃的話不禁迎上周五夫人的目光。

“五嫂來了。”

周五夫人忙和楊茉兩個人互相見禮。

楊茉將藥碗放在矮桌上,聲音清澈,“要說欺負,什麼叫欺負,那些災民本來已經走投無路,饑腸轆轆地縮在街面上,粥棚里拿出霉米做的粥,讓他們在忍饑挨餓還是毒死中選一條路,那種才是欺負,明知道他們無從選擇只有接受,還覺得是做了善事,聽著別人奉承和稱讚。”

“難道就不覺得心里愧疚。”

“我不勸三嫂,難不成還要在一旁看笑話。”

周五夫人抬起頭,愕然發現楊氏不似她們想的那樣好對付。楊氏不但讓武將家眷站在她這邊,還當眾打了三嫂的臉,做了這麼多事,還能在長輩面前說出道理來。

讓人啞口無言。

獻王太妃頜首,“蘭丫頭說的有道理,依我看現在搭粥棚就不好,現在是戰亂在前又不是發了大饑荒,開養樂堂就很好,是解決眼下之急。”

“我說也是,”周七夫人進來道,“別的不說,我家中十來個婆子倒是有的,都是快手,都給十弟妹調用,如今人都帶去抱廈了,等著十弟妹過去吩咐。”

所有的人都在張羅楊氏的養樂堂。

根本就沒有人在意他們家開的粥棚,獻王太妃是一早就料定會有這樣的結果。

獻王太妃看向周五夫人,“也難怪你們想岔了,這次成陵是主將。”

楊茉笑著看周五夫人,周成陵是主將,周三老爺不過是點了副將而已。

二老太爺一家不會忘記這件事吧。

周五夫人被看得臉色訕然。

這樣一來好像他們是要和周成陵這個主將搶功勞。

這話已經說不下去了。

說的越多,他們錯的越多。

既然被人握住了痛腳,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

周五夫人回到家中,將獻王府的事和二太夫人說了。

二太夫人伸手拍在桌案上,“我還就跟她爭到底了,她一個保合堂還能鬧出多大的事來,我們就對著來,看誰能得來功勞。”

楊茉走進保合堂安排去保定的事。

她原想著有安樂堂的先例辦養樂堂應該很容易,誰知道做起來就不容易,一轉眼的功夫就半個月過去了。

等收到了姚御醫的書信,知曉已經有了傷兵,楊茉帶著魏卯幾個一起出城去養樂堂。

保合堂的馬車出了京,也帶走了不少京城中的大夫。

魏卯眼看著周圍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由地有幾分羞臊。

“各位先生要早些回來啊。”

“要早些回來。”

“多救些人。”

不知是誰喊了聲好,叫好聲開始在人群中此起彼伏。

聽得這些話,跟著楊茉一起出城的大夫們不禁有些激動。

眼看著楊茉的馬車越來越遠,魏卯剛要快走幾步追上去,旁邊就有個老婦人攔住他的去路,老婦人手里拿著小半袋米糧一下子就塞進魏卯懷里。

魏卯還沒詢問。

旁邊的婦人已經開口道:“徐老娘的兒子跟著一起去打仗了,徐老娘這是要將自家的口糧捎去給兒子吧?”

另一個婦人道:“打仗都有軍糧,糧食就是給傷兵吃的,徐老娘是怕兒子受傷……”

誰不怕自家的親人受傷。

魏卯忙道:“我們行醫,並不能將東西捎給您兒子。”

老婦人立即搖頭,“不是,不是……這是給傷兵吃的,我吃不了那麼多,給傷兵用,不一定給我兒。”

“如果傷兵都有吃的,我兒受了傷也一定會有吃的。”

就這樣簡單。

如果大家都有了,我也會有。

魏卯不禁鼻子發酸,布袋的米糧頓時也變得沉甸甸的。

“大娘放心,這些米都會給傷兵吃。”

老婦人笑著點頭,“好……好……這就好……”

楊茉不時地掀開簾子看車外。

跟著馬車的蔣平緊緊地板著臉,早知道會這樣,他說什麼也要跟著十爺去打仗,哪怕是像阿玖那樣死纏爛打。

嗚嗚嗚。

如果十爺知道十奶奶出了京會怎麼樣?會不會將他一腳踢回老家。

可是他又攔不住十奶奶。

十奶奶要走,他還能將十奶奶綁在椅子上,這根本就是完不成的差事。

現在他只有仔細保護十奶奶,好讓十奶奶千萬不要傷到一根毫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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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六章 信任

前方開了戰事,傷兵越來越多起來,每天看著前方兵將往來,傷情比較輕的兵將傷口處理之後拿起刀槍重歸戰場,換來一些傷的更重的兵將。

姚御醫從來沒做過軍醫,眼前見到的情形早已經超出他的想像。

煮布巾和外科工具的幾口大鍋就從來沒停歇過。

濃煙滾滾從他的眼睛、口鼻沖進去,然後變成眼淚出來。

到處都是傷兵,眼前是血淋淋的一片。

他開始將藥足足的用,然後到一分為二,然後一分為三,到最後用一丁點草藥都要算計,如果不來戰場,他永遠不知道自己會被這里震懾住。

這幾日他處理的傷兵,比他入太醫院以來見的病患都要多。

看著周圍等著被救治的傷兵,姚御醫站起身來和旁邊的衛指揮使商量,“還是將傷兵運離戰場,一來京城那邊有人接應,二來留在這邊沒有藥石只能等死。”

姚御醫說出這話,周圍頓時一片死寂。

衛指揮使抬起頭看姚御醫,“姚御醫總說會有醫生來接應,”說著頓了頓,“是來之前太醫院說了會增派人手和藥石?”

不是太醫院,姚御醫只能搖頭。

衛指揮使皺起眉頭,“我就不明白了,姚御醫為何這樣肯定會有人來,要知道這些傷兵向後轉移沒問題,但是如果沒有人救助,就會死在路上。”

姚御醫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會這樣,但是我肯定會有人接應。”

衛指揮使,“就算姚御醫來之前和別人商量過,但是要知道情形瞬息萬變,沒有什麼事是絕對靠得住的。”

“靠得住。”姚御醫睜大了滿是紅絲的眼睛。

誰都靠不住,但是楊大小姐說出去的話一定會做到。

所有的傷兵抬起頭看著姚御醫,從他們眼睛里露出懷疑的目光。

沒有人相信,沒有人相信他。

“列位,姚某在這里給你們行禮了,都是姚某無能才不能救治所有人,不過大家只要離開這里,就有一線希望,我會將大家的傷以輕重區分開,只要這里能救治的就不用走,有危險的也只能離開這里才能有生路。”姚御醫說著向周圍拜過去。

議論的聲音開始傳過來。

但是依舊沒有人願意走。

姚御醫不知道要怎麼說服大家,以心換心,只有說掏心窩子的話,才能讓人相信,“列位,不怕大家笑話,來做軍醫的時候我也有些害怕,遇到難題我也想過要退縮,可是只要想想心里尊敬、信任的那個人,如果她在這里一定會想盡辦法救活每個傷兵,心里就會生出勇氣來,哪怕能變成她一天,我也願意用命去換。”

“大家心里一定會有一個這樣的人。”

“我姚某,不求變成大家心里的這個人,只求大家能相信我,此時此刻相信我,信我是千方百計想要救大家的性命,哪怕只信我這一次。”

“姚某求大家了。”

“我去。”傷兵里終於有人舉起手。

“我也去……”

大家紛紛舉起手來。

姚御醫熱淚奪眶而出。

沒有楊大小姐,他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不會信誓旦旦地說出會千方百計救大家的性命。

不是發自內心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他。

如果這些人得到了救治,救人的不是他,而是楊大小姐。

楊大小姐就是那個讓他一輩子尊敬、信任的人,那個他想要變成的人。

從保定到京城路途遙遠,那些傷兵是不可能走到京城,如果一直沒有藥醫治定會死在路上。

陳德和陸興兩個人互相攙扶著向前走,不時地看向遠處,沒有見到一個人影。

陳德吐出嘴里的草葉,“媽的,就知道太醫院的人靠不住,說什麼會有郎中接應,就是不想管我們,讓我們自生自滅。”

陸興眼睛有些紅,“我還想著給我家的哥兒帶一雙虎頭鞋……看來……是不行了。”

陳德皺起眉頭怒罵陸興,“哭什麼,沒骨氣的東西,讓人見到以為我們怕死,那些該死的太醫,就不應該騙我們,如果我們不走,死在戰場上還是好漢一條,家中也能得到撫恤,現在這算什麼?”

不會有人救他們。

根本就沒有人接應,他們本不該相信。

可是看到姚御醫懇切的模樣,他們就鬼使神差地點頭答應。

總要有人相信姚御醫的話。

總要有人先邁出第一步。

否則營里的傷兵太多,姚御醫就差將自己剁成藥來給人使用。

陳德想起姚御醫紅著眼睛,看著他們說,“如果我的骨肉能做藥,我也搗爛給你們用,可是眼下是……我們實在沒有多少藥材,大家能不能向京城方向走,那里會有郎中接應,我保證定會有藥給大家用,定然會有人不顧一切救大家的性命。”

“定然會有人這樣做。”

“那個人比我姚某更加厲害。”

他們聽到這些話,看著姚御醫閃爍的淚光,決定要帶著一部分傷兵向後走,將僅剩下的一點點傷藥留給後面的人。

因為董將軍還沒有被救出來,他們不該等死,那些死守保定的兵將更不應該等死。

所以明知道朝廷從來沒有這樣的慣例,他們還是互相扶持著走出來。

省下口糧,省下草藥。

陳德伸出手拍陸興的肩膀,“早知道有今日,何必現在才傷悲。”

是啊,何必現在難過,就當早就不抱任何希望。

兩個人又向前走了兩步,不知怎麼的陳德聞到一股藥香,“是什麼味道?”

“是草藥?是不是草藥的味道?”

有草藥的味道,這種味道就像姚御醫用的藥酒。

陳德睜大眼睛向前走。

一步,兩步,三步。

藥味越來越濃烈,終於……他眼前出現了熱鬧的一幕。

這是誰。

這是在哪里?

陳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手指捏緊了自己的皮肉使勁的擰。

好疼,他不是在做夢。

一個大大的“醫”字旗迎風招展。

打扮怪模怪樣的人穿梭在傷兵中間,其中一個挽著發髻,是個……女子……

眼前的那個女子不抬頭低聲吩咐,“魏卯再多準備些藥酒,朱善將蛆蟲用布巾裹好拿出來,胡靈……拿我的刀……”

藥酒隨便灑了上去,然後那女子握著一柄刀劃開傷兵的腹部,膿血頓時流出來。

傷兵忽然大聲哀嚎起來。

這樣的聲音讓陳德顫抖。

他很難相信,此時此刻他是在歡喜的顫抖,不會有人想要自己嘗到苦頭,可是陳德現在太懷念這種剜肉刮骨的疼痛。

因為這樣的疼痛證明他們沒有被人遺忘。

他們會得到救治。

他們會活下去。

或許還能回到戰場上,或許能跟著將軍打勝仗,或許能堅持到歸家,和這些相比,那些苦痛根本算不得什麼。

看著這樣如同刑場般的場面。

陳德咧開嘴笑起來。

楊茉檢查了陳德的肩膀,傷口極深能看到里面的白骨,右手少了兩根手指,腹部有槍傷。

“破傷風血清拿來。”楊茉向裴度道。

裴度應了一聲立即拿來血清給陳德做皮試。

鐵器傷,傷口深,首先要預防破傷風。

“你傷了幾日?”

陳德呆愣地看著楊茉,只覺得那女子比平日里他見過的女子都要婉約,五官精細的如同雕琢一般,卻拿著刀子在給他看傷。

楊茉重復了一遍。

陳德才如夢方醒,“是……有三四日了。”

三四日了,抗破傷風血清只能起到微弱的效果,但是也好過沒有。

楊茉將目光放在陳德的肩膀上,“衣襟里縫的是什麼?女子的帕子?”

陳德聽得這話臉上不禁訕然,“是我娘給我的平安符,我臨走之前,我娘給我縫在貼身的衣服上。”

“你就不怕被人發現?”楊茉接著問。

陳德搖搖頭,“本來害怕,但是咱們的周將軍不一樣,周將軍發現我們偷偷帶著親人的東西,沒有責罰我們,反而說,為了親人我們也要活著回去,”說著頓了頓,“為了掛念的人也要打勝仗,周將軍還將夫人的蝴蝶髮釵別在袖口呢。”

趁著陳德說話,楊茉向蕭全點頭,蕭全立即拉起陳德的胳膊,手腕一轉將陳德斷了的鎖骨接了上去。

陡然的動作讓陳德悶哼一聲。

讓病患猝不及防的節骨會減少疼痛。

看著蕭全快速將斷骨固定好,楊茉才想到陳德剛才說的話,“你說的周將軍是周成陵?”

那女子說出主將的名字,陳德心里卻沒有排斥,沒有覺得那女子對主將不尊敬,而是鬼使神差地點頭,“是啊,是我們周將軍。”

周成陵,沒想到會在這時候聽到周成陵的消息。

突如其來的驚喜,讓她覺得他們就近在咫尺之間。

“周將軍怎麼樣?打了勝仗沒有?”

“自然,”陳德道,“我們周將軍一定會打勝仗,會向韃靼報仇,會救出董將軍。”

陳德驕傲的語調一下子燒到楊茉臉上,讓楊茉不由地抬起頭向保定方向望去。

周成陵一定會打勝仗。

而她比京城中的皇帝和達官顯貴都要先知道這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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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七章 跳梁小丑來拜年

陳德的傷口上用了藥,開始覺得辣的疼,慢慢的疼痛越來越輕,他靠在簡陋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等到醒來的時候屋子里的郎中已經走了大半。

只有兩個小郎中在一旁熬藥。

陳德聽得陸興和小郎中說話,“方才那個女醫是什麼人?為何能說出我們將軍的名字。”

陸興這話剛說完,小郎中就笑起來。

陸興被笑的一頭霧水。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小郎中道,“你不是京城人吧?”

陸興搖了搖頭,然後又點了點頭,“小時候生在京中,後來就離開了。”

“怪不得你不知道。”

小郎中伸手指指插在外面的另一面旗子,“你看上面寫得是什麼?”

是什麼?這和周將軍有什麼關係,陸興和陳德一起看過去,旗子上寫著三個字“保合堂”。

“保合堂。”

“保合堂的東家就是方才你說的女醫,娘家姓楊,夫家姓周。”

陸興聽得一頭霧水。

小郎中咧開嘴露出笑容,“我們保合堂的東家是周十奶奶,就是你們說的周將軍的妻室。”

周將軍的妻室。

陸興傻愣在那里,就像一尊泥塑。

周十奶奶。

那不是宗室夫人。

天哪,宗室夫人給他看診,親手給他包扎了傷口,還聽他們說那麼多話。陸興一時反應不過來,陳德一屁股坐起來,“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你沒看到,我們這些人都是跟著十奶奶才會來這里的,在京城誰都知道保合堂,誰都知道十奶奶。”

宗室婦,在他們心里就是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婦人,怎麼會帶著這麼多人在這里給他們這些兵卒治病。

“你們不信?我們十奶奶不止給你們治病,還在京城施藥咧,你知道周將軍給我們十奶奶的聘禮是什麼?是從京城擺到城外施粥的粥棚和藥棚。”

這一路上來,但凡是家業稍大的人家都已經搬遷避禍,誰還會迎上來。

沒想到宗室貴族里也有這樣的人。

怪不得周將軍會將妻子的髮釵別再袖口上。

如果他有這樣的妻,也會這樣做。

劉硯田在屋子里等消息,雖然今日皇上大筆一揮讓他入了閣,可是他還是覺得沒那麼暢快,因為周成陵引兵在外打仗。

如果周成陵勝了會怎麼樣?不管如何對他們來說都不是好事。

一山容不得二虎,更何況他們一直就和周成陵對立。

劉硯田在屋子里打轉。

劉妍寧抬起頭看著一臉憂色的父親,“父親何不先發制人?”

先發制人他如何不想,關鍵是保定的戰事需要周成陵,如果戰事平穩他早就想方設法彈劾周成陵。

“要等時機,”劉硯田咬緊牙,“我已經和周三老爺說好,只要戰事見平穩他立即就會讓人進京知會,到時候我想方設法斷了他的軍需,向皇上稟告周成陵領兵失職,讓徐將軍代替周成陵,這樣一來一舉兩得。”

劉妍寧低頭想了想,父親總是想要一個兩全之策,但是有時候並不是每一步都能算的精準,就像馮國昌的事最終就算落了空。

“父親何不現在就請徐將軍帶兵去保定。”

劉硯田立即道:“現在還不行,保定那邊戰事吃緊,我們不能像周成陵一樣糊里糊塗地就帶兵過去。”

說到這里劉硯田聲音頗為不屑,“一心想要謀得官爵已經紅了眼,只要少了算計,他就什麼也不是。”

劉妍寧低聲道:“父親已經安排好了?”

劉硯田點點頭,“我是不會讓周成陵一人獨攬軍功,等到時候差不多,就讓人亂了軍心,臨時湊起來的軍隊只要軍心一亂就算完了。”

現在那封信函已經到了周三老爺手里,就看周三老爺要怎麼做。

......

周三老爺看著眼前的粥,一伸手就將粥扣在地上,“都是些什麼東西,竟然拿這樣的東西來糊弄我。”

旁邊的隨從立即道:“不過是一碗粥,老爺不用在意,等一會兒我讓廚房再去弄些新的來。”

“這是陳米,”周三老爺瞪圓了眼睛,“周成陵想要害死我不成?他是什麼心腸,竟然給我吃陳米。”

他從小到大都是吃內務府送來的米糧,什麼時候吃過這樣的東西,就算他家的狗都不會吃這樣的東西。

周成陵欺人太甚,出征之後處處壓制他,哪里將他當做什麼副將,在大帳里商議軍情,他不過稍稍走神,周成陵就抬起眼睛當著所有武將的面問他,“周副將做了什麼夢?不妨說給大家聽聽。”

周副將。

連三哥也不叫一聲。

就因為他的副將之職是周成陵點的。

周三老爺想到這里就氣得發抖,肚子更是不堪饑餓地咕咕叫起來。

“快去,”周三老爺轉身瞪了一眼隨從,“兩天了都送來這樣的東西,要餓死爺不成?”

說完話周三老爺鼻子一皺,似是聞到了肉香。

有肉。

好久都沒吃過肉了,現在聞到肉的味道口水一下子涌滿了嘴。

周三老爺吞咽一口打發隨從,“快……快去看看是不是有肉。”

隨從應了一聲立即掀開軍帳向外走去,不多一會兒又快步走回來,“是有肉,從韃靼那里得來的肉乾,廚房里燉了五大鍋,我去看了煮的都泛起了油花。”

周三老爺就想將隨從一腳踹出去,“快去給我弄一碗嘗嘗。”

隨從立即又出去,不過很快垂頭喪氣地回來,“廚房不肯給,讓副將軍去跟周將軍說一聲才會給。”

“媽的,什麼時候老子吃肉也要周成陵點頭。老子喝酒、吃肉、嫖女人,從來沒跟誰說過。”

隨從道:“那些人說,這是用來犒賞有功的兵將,好讓大家暖了身子,明日接著打勝仗,其他人就……不給了。”

犒賞有功的兵將,周成陵的意思他是無用之人,所以也不用吃這些東西。

周三老爺頓時熱血沖頭拿起桌上的佩劍就向外走,“我去問問周成陵,看他哪里來的膽子,竟然這樣對我。”

隨從聽得這話嚇得臉色也變了,“老爺,老爺不可啊,再怎麼說現在十爺也是主帥,軍營里的事十爺說了算,我們若是硬著來只會吃虧,老爺千萬要忍一忍。”

周三老爺冷哼一聲,仿佛對隨從的話很不滿,“他敢,誰不知道總是來打仗就是壯軍威,哪個真正要打仗,要是我出了差錯回到京里我爹不會饒了他,他還想著立功呢,無非是在這里跟我打打口水戰。”

肉香越來越濃郁,周三老爺覺得越來越餓,可是看到那碗陳米熬的粥就完全沒有了胃口。

“他是祖上缺了八輩子的德,才給我吃這樣的東西。”

隨從急忙點頭,“是,是,是,老爺就在這里痛快痛快,千萬不要出去說。”

先忍一時之氣,等到了合適時機,看他怎麼弄死周成陵。

周成陵出了差錯,他就可以順勢而起,拿了周成陵的功勞。

這里宗室就是周成陵和他,沒有人敢和他搶功。

周三老爺想到這里看向隨從,“去做正經的事,打聽打聽韃靼的情形,我們要及時下手,千萬不能錯過時機。”

隨從低聲應了。

周三老爺重新坐下來,想及日後的風光,他只能暫時壓住心中不快。

“老爺。”

周三老爺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不知什麼時候他已經睡著了。

“老爺,譚將軍來了。”

周三老爺轉頭看過去,旁邊的譚子琪立即上前行禮,“三老爺,我有重要軍情。”

周三老爺來了興致,好似大冷天里尿了一泡熱尿,他激靈一下打了個冷戰,別提多爽了,“怎麼樣?快說來。”

隨從出去看著人,譚子琪低聲道:“聽說董將軍那邊支持不住了,樊老將軍去營救也是有去無回,主帥……周將軍……準備明日自己親自帶兵攻打韃靼,看那氣勢定然會重創韃靼。”

周三老爺聽得咬緊牙關,“以周成陵就真的次次都能打勝仗?”

譚子琪看著周三老爺咬牙切齒的模樣,頓了頓,“也不一定……但是這次是……敗了幾次韃靼已經沒了威勢,我軍卻軍威已震,勢如破竹,這次雖然長驅深入,也有十足的把握,除非……後軍增援不力……”

除非後軍增援不力。

周三老爺聽得眼睛冒光,“那會怎麼樣?讓韃靼趁機打過來?”

譚子琪搖搖頭,“不會了,韃靼這次已經沒有了氣數,決計不會來,但是董將軍、樊老將軍、周將軍說不定會折損,就算不死也會吃敗仗。”

他要的就是周成陵吃敗仗。

不管怎麼樣,回到京中都能參周成陵一本,就參周成陵孤軍深入,才折兵損將,本來這時候就該回京復命,不該想盡辦法去救董昭。

依靠這件事,還能救保定府的總兵,總兵不去理會董昭,也是為了大周朝的安定,否則就會像周成陵一樣。

周三老爺想到這里,頓時覺得心上開了朵朵鮮花。

“三更造飯,四更拔營,等前面戰事一起,我們就依計行事,”周三老爺說到這里,“誰領兵增援?”

譚子琪笑道:“正是末將。”

周三老爺忍不住一拍大腿,“真是天助我也,人有七分命別去求一鬥,周成陵天生就不是富貴命,這功勞必定要掉到我頭上,到時候我們就說前方兵敗,拉著軍隊後退,讓周成陵孤立無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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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八章 活該

周三老爺一大早就起來,穿戴整齊去看周成陵點兵,看著大軍遠去周三老爺覺得心臟都要飛起來。

太好了,一切都按照他預想的進行。

只要周成陵去打韃靼,後面的事還不是他說了算,他只要和譚子琪見機行事,恰當時候推波助瀾。

周三老爺立即催馬去和譚子琪會合,兩個人就在營帳中聽前面的消息。

終於等到增援的消息傳來。

譚子琪立即吩咐身邊的人,“出去就說周將軍戰敗,韃靼打過來了。”

聽得這話,周三老爺幾乎看到了周成陵等不到援軍氣得瑟瑟發抖的模樣,最好韃靼能用一把力,將周成陵殺死在那里,這樣他們就都省了力氣。

“下來怎麼辦?”周三老爺道。

譚子琪將手指在地圖上,“我們帶著人向京城方向跑,到這里停下,然後聽那邊的消息,到時候我們隨機應變,劉太傅會搬來援軍,到時候周成陵就隨我們處置,我們想讓他死,就將他當韃靼一樣殺了,離得這麼遠朝廷也不知曉,我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周成陵的生死都攥在他手心里,只要想到這個周三老爺頓時熱血沸騰。

“好,就這樣辦。”

周三老爺拿起桌上的劍,“事不宜遲,我們立即就走。”

糧草都在他們手里,看周成陵怎麼辦,到時候真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周三老爺心里已經樂開了花。

聽說要撤退,軍隊里頓時亂起來。

這和打勝仗不一樣,這是前面吃了敗仗要撤退。

譚子琪和周三老爺先驅馬前行,士兵們立即丟盔卸甲般跟著跑起來,周三老爺轉過頭看到一片塵土,沖鋒陷陣他不會,現在不過是個跑……跑誰不會……讓他帶著人向前跑,比誰跑的都快。

不知道跑了多遠,周三老爺遠遠地看到一面旗子不禁停下來。

一面旗子迎風招展,上面的字跡再清楚不過。

“保合堂。”

竟然是保合堂。

是楊氏的藥鋪。

周三老爺看向旁邊的隨從,“怎麼會有保合堂的旗子?”

隨從也是一頭霧水,半晌才道:“小的這就去問問。”

片刻功夫隨從過來道:“是保合堂的郎中,楊氏帶著京里許多的醫生過來救治傷兵,已經到了好幾日。”

楊氏這時候帶人來給傷兵治病,這是要謀求一個好名聲。

真是好算計,周成陵在前面打仗,楊氏在後面救人。

周三老爺想到這里就冷笑,楊氏一定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他,想到楊氏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樣,周三老爺的血似煮沸了般一下子涌到臉上。

真是老天有眼,他本來只是要對付周成陵,哪里想到楊氏也送上門來。

這樣他就可以一箭雙雕。

周三老爺看向隨從,“帶幾個人去問問楊氏在哪里,若是他們不肯說,就說有重症的傷兵請楊氏診治。”

楊氏不是最喜歡給人治病,眼下他就用這個將楊氏騙出來。

隨從應一聲立即帶著人去詢問。

周三老爺親眼看到有郎中伸出手來向前指去。

楊氏就在前面。

這個女人一定想不到有一天會落在他的手心里,這可不是京城,也不是內宅,沒有獻王太妃和周成陵護著,楊氏不過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由他宰割。

讓她猖狂,讓她不將他放在眼里。

這次他就和她算個清楚。

“病患在哪里?”楊茉抬起頭向前看去。

“方才說就要抬過來。”小郎中低聲道。

楊茉剛要轉頭吩咐魏卯去舀更多的布巾和藥水備著,立即就聽到有一個熟悉的聲音,“這是誰啊?十弟妹?十弟妹怎麼會在這里。”

楊茉抬起頭立即看到從馬背上下來的周三老爺,

周三老爺臉上滿是鬍鬚,一雙眼睛如同滑膩冰冷的蛇,向她吐著信子,好像隨時隨地都能張開嘴咬她一口。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見周三老爺。

楊茉微微皺起眉頭,旁邊的魏卯也看出了端倪下意識地擋在楊茉身邊,然後四處張望著尋找蔣平。

蔣平腿腳快,師父讓他幫忙來回拿藥物,現在正好不在這邊。

周三老爺看著魏卯幾個就想笑,不過是幾個郎中還能擋住他和他身後的兵卒。

“楊氏,”周三老爺強忍著笑意,“你這樣拋頭露面在外可向二太夫人稟告。”

向二太夫人稟告?當然沒有。楊茉迎上周三老爺得意洋洋的視線,“獻王太妃已經知曉我來這里開養樂堂。”

養樂堂是什麼東西。

既然在這里自然就撕破臉皮,也用不著顧及別的,周三老爺道:“誰都知道獻王太妃病重,不知你是怎麼哄騙了太妃,莫說是宗室婦,就是普通人家的婦人也絕不敢如此,你這是婦德有失,現在沒有別的長輩在,我就替周氏的祖宗教訓教訓你這個婦人。”

周三老爺說著挽起了袖子,等他打了楊氏,再讓人將楊氏送回京,回京的路上會出什麼事他又怎麼知道。

就算有事也是因為楊氏出京在先,到時候去了長輩面前他就說楊氏和一群男人同食同宿,已經丟盡周氏臉面,這樣的女子死了不足為惜。

聽得這話,魏卯和蕭全幾個立即站出來,“我們師父來這里是經過宗室長輩應允的。”

“去,”周三老爺額頭青筋暴起,看起來十分的兇惡,“將楊氏給我綁過來。”

三個隨從頓時上前,周三老爺站在一旁準備看好戲,那些不長眼的郎中,也不抬起頭來看看他身後有多少人。

別說保合堂里的幾個人,就是整個大周朝的郎中都來了也擋不住他。

魏卯被推到一旁,周三老爺的隨從眼看就要到楊茉跟前。

卻不知道那里伸出來的手抓住了隨從的手腕。

陳德用一隻手將那隨從握的眼淚都淌下來,同樣都是穿著大周朝兵卒的皮布罩甲,那隨從卻像紙片般虛弱,被一隻手就這樣攥皺了。

陳德瞪圓了眼睛,“你敢動手試試,別以為你們是宗室的家人老子就怕了,老子沖鋒陷陣的時候,你們就在後面尿褲子,那騷味都傳遍的軍營,這時候你們耍起威風了,要問老子肯不肯點頭。”

陳德話音剛落周圍頓時傳來一陣笑聲。

陳德接著道:“我看你們誰敢動十奶奶一根手指頭,誰敢,我用一隻手也撕了他。”陳德說完突然將頭向前沖去,頓時撞在那隨從的鼻子上,那隨從的鼻子頓時冒出血來,再也顧不得別的,抽出手捂住鼻子哀叫。

“也不看看你們都是些什麼東西。”

“也敢在十奶奶面前指指點點。”

“女子怎麼樣?女子能救人性命,你們能嗎?不過是圍著骨頭轉的癩皮狗,也敢裝成人。”

不過是一個兵卒竟然敢這樣說話。

周三老爺瞪圓了眼睛,“你們要造反不成?”

暴喝的威視似是將眾人都嚇壞了,大家都抬起頭向周三老爺看過來,周三老爺第一次從別人眼珠里看到了懼怕。

第一次這麼多人一起怕他。

周三老爺挺直了脊背向楊茉看去,楊茉也正看著他出神,眼睛里甚至帶著水光,一副就要掉眼淚的模樣。

楊氏也怕了。

哈哈,楊氏終於怕了。

周三老爺恨不得將新仇舊恨一股腦算給楊茉,這該死的女人,自從進了周家的門,就一直和他作對,如果不是這女人,他何必要這樣算計才能得來軍功,他本來就是名正言順的征討大將軍。

周三老爺剛想要再張口吆喝,忽然覺得領邊涼涼的,不知道什麼東西貼在上面。

周三老爺抬起手還沒有摸上去就看到不遠處的小廝一臉驚恐的神情。

驚恐的目光徑直落在他身後。

彷彿他身後有什麼恐怖的東西。

忽然之間周三老爺身上的汗毛根根豎立起來。

周三老爺想要向前跑幾步再回頭去看,卻發現自己的雙腳不聽使喚,衣領緊緊地勒住他的脖子,有一股大力將衣領挑起來,他就如同掛著等著晾乾的死魚般,他的雙腳已經離地,可是他不敢掙扎,生怕他一動抵在脖子上的東西就會扎進來,然後穿破他的喉嚨。

“周副將在罵誰?”

冷冷的聲音就如同一盆冰水徹底將周三老爺從頭到腳澆了個透。

這是周成陵的聲音,周三老爺整個人都顫抖起來。

原來這些人怕的不是他,而是周成陵,楊氏也是因為看到周成陵才會眼睛泛起淚光。

周三老爺急忙向譚子琪招手,想要譚子琪將他救下來,誰知道譚子琪板著臉就彷彿沒有看見般。

這是怎麼回事。

他早就和譚子琪商量好了,怎麼好像一切都變了模樣。

周成陵將槍尖一縮,周三老爺頓時掉在地上。

周三老爺龐大的身軀彷彿要將地上摔出個大坑,周三老爺只覺得屁股上一陣尖銳的疼痛,彷彿骨頭斷裂了,“來人……來人……”

周三老爺已經口齒不清地叫喊。

“譚子琪,你愣著做什麼?”

周成陵威風凜凜地騎在白馬上,周圍是已經站滿了身穿甲胄的士兵。

周三老爺睜大了眼睛,沒錯這些士兵都是跟著他跑到這里的,是譚子琪的軍隊,可是這些人卻對他說的話置若罔聞。

“周副將,”周成陵傾身過來,“你叫我麾下的將軍做什麼?”

周三老爺看向譚子琪,譚子琪臉上是輕蔑的笑容。

周三老爺渾身的血液彷彿停滯住了,這是周成陵設下的陷阱,他就這樣一腳跨了進去。

“周副將,你倒說說,臨陣脫逃該如何處置?”

臨陣脫逃,周三老爺嘴唇打顫。

周成陵面無表情,“應該懸屍轅門,以儆效尤。”

周三老爺張口反駁,“是你害我,是你故意害我……”

周成陵看向身邊的副將,副將立即抽出腰間的佩劍一步步向周三老爺走去。

周三老爺想要站起身來逃跑,卻腿腳發軟,也顧不得別的只好跪著向前爬去。

周圍立即又傳來哄笑聲。

這次他跑不出去了,周成陵不會放過他。

周三老爺只覺得眼前發黑,冷汗已經將他的衣服濕透了。之前他還興沖沖地要對付楊氏,誰知道轉眼之間周成陵的刀就落在他的脖子上。

周三老爺眼看著眼前鋼刀晃動。

他幾乎能聽到他脖子斷裂的聲音。

然後有一股熱流從身體里沖出來。

他的脖子斷了。

一定是他的脖子斷了,脖子斷了,他卻還能喘息還能眨眼睛,還能……

周三老爺只覺得自己的頭要炸開來。

要掉了,他的頭要掉了。

想到這里周三老爺眼前一黑。

掉了。

他的頭一定掉了。

他頓時摔在地上。

不過是用刀背碰了周三老爺的脖子,周三老爺嚇得倒在地上,屎尿也流出來。

一個堂堂的宗室老爺,就有這樣大的膽色。

周成陵吩咐身邊人,“將逃兵綁在戰車上,明日我們攻打韃靼,誰再想做逃兵,這便是下場。”

連宗室都如此,更何況別人。

周成陵這是要利用周三老爺殺雞儆猴。

這是最好的穩固軍心的法子。

楊茉正想著,周成陵已經走到她跟前,周成陵看起來消瘦了許多,臉上長出了青青的鬍茬,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威武。

“不是不讓你來保定。”清冷的聲音傳過來。

楊茉早就想好了對策,“本來是沒想到保定,只是在京城周邊接治傷兵,誰知道傷兵太多,就這樣不知不覺一路治了過來,要不是看到周三老爺,我還不知道已經到了保定。”

怎麼可能不知道。

看著她目光閃爍的模樣,定然是這樣騙過了宗室營的長輩。

“明日要攻打韃靼?”楊茉低聲問。

周成陵沒有回話,忽然傾過身來,楊茉只覺得身體一輕,眼前彷彿天旋地轉,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被周成陵抱上了馬。

馬兒歡快地跑起來。

魏卯、蕭全幾個愣怔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周成陵的馬跑遠。

半晌魏卯忽然跳起來,“師父,快拿好東西去追師父啊。”

楊茉還是第一次進軍營。

看起來比她的養樂堂也好不到哪里去。

和周成陵對視了一會兒,楊茉有些心虛地低下頭,“董昭那邊怎麼樣?明日有沒有把握將人救出來?”

周成陵板著臉頜首,“能,不過那邊已經斷了糧草又被韃靼圍困許久,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情形。”

楊茉立即抬起眼睛,“那我讓人多準備些草藥以防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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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九章 相依相偎

見到周成陵,楊茉的習慣動作是手指向上爬,爬到他的脈搏上,誰知道周成陵身上的甲胄將他的胳膊擋的嚴嚴實實。

“做什麼?”眼看著楊茉的手摸上他的頭,周成陵皺起眉頭。

周成陵還在生氣。

楊茉剛要說話,阿玖進來道:“蔣平來了。”

周成陵背著手不說話。

阿玖一步步退出去。

楊茉急忙道:“不關蔣平的事,是我用藥將他迷暈了帶來的。”

周成陵低頭看向楊茉,冷聲冷氣,“你可真是越來越出息了。”

楊茉傾過身子,不聲不響地將額頭放在周成陵的後背上,就這樣靠著他,然後伸出手來摟住他的腰,“我就是膽子大,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出了京你這邊大約就收到了消息,否則怎麼正好趕在這時候過來。”

別看她身子弱小,可是就這樣被她摟著,他覺得後背暖和和的,硬起來的心腸也軟了大半,“如果不是我帶兵過來,你還會來嗎?”

這人就戳她的心窩子,楊茉向前湊了湊臉,就不信這樣他還能和她強,“你這甲胄真涼。”

她是所問非所答,可是想到她整個人風塵僕僕的模樣,他就又不忍心罵她。

“你這樣胡鬧,讓我放心不下。”周成陵低聲道,伸出手要將楊茉從背後拉過來。

楊茉卻動也不動,“別,就這樣待一會兒,我想你了。”

聽得她說這樣的話,周成陵的心臟兀然一陣亂跳,血一下子都沖到臉上,心徹底地軟下來。

好不容易見到和她這時候較勁做什麼。

也就一個楊茉蘭敢在這時候上戰場,誰還能做得到,也就是他能在大戰前見到家眷。

旁人知曉不知道要多麼羨慕。

見到她心里明明感動卻還要繃著臉。

不這樣壓著她,她不知道還要做出什麼危險的事。

“我看到姚御醫讓傷兵回京,說是路上有人接應,就知道是你,大周朝的御醫別的不會,躲在家里享清福做的最好,若是一個個都想來幫忙,哪里用得著接應,早就跟著姚御醫一起過來了。”

他倒是想的通徹。

“想來想去,提起病患就不管不顧,也就只有你和你的保合堂。”

這話怎麼聽起來不對,像是在誇她又不太像,楊茉想要擰周成陵一把,卻隔著甲胄什麼也做不了,只好給他記下這筆賬。

周成陵道:“讓蔣平跟著你回京,今天就走。”

楊茉使勁搖頭,“不行,養樂堂才開起來,不能半途而廢,反正你也要打勝仗回京,我不過就再呆上幾日。”

“求求你了,就這一次,等養樂堂開起來,我就不會跟著上戰場。”

她刻意壓著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

“我在的時候護著你,若是我……”

“亂說。”周成陵的手一下子被楊茉握住。

“我嫁給你了,你要一輩子護著我。”

“任性。”

楊茉低頭笑,“任性有什麼不好,有人寵著才任性,有依靠才能任性,太有出息了反而不好,那是沒人疼。”邊說著邊去捏周成陵的手指。

“人就是要趁著有人疼的時候,胡作非為。”

周成陵被氣的笑出來,“還有你這樣說道理的。”

兩個人挽著手坐下,楊茉道:“怎麼今天將我接過來。”周成陵肯定都是安排好的。

周成陵道:“明日打仗,今天吃好的。”說著用手去蹭她臉上的污跡。

楊茉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是什麼模樣,跟魏卯、蕭全、梅香幾個都差不多,灰頭土臉。

“我讓人備了水,一會兒你洗個澡,吃過飯我們好好歇一歇。”

楊茉本來覺得這樣太麻煩,可是想到暖暖的洗澡水,更覺得心上癢的難受,實在想要洗個澡換身衣服。

在這時候,平日里隨隨便便一件事,都讓人覺得十分的幸福。

楊茉跨進簡陋的澡桶里,坐在溫暖的水里覺得實在太舒服了,全身心彷彿都鬆懈下來。

舒舒服服洗了個澡,戀戀不捨從里面出來的時候發現水都涼了。

換好衣服,正準備出來發現周成陵在脫衣服。

楊茉不禁有些詫異,“這是在做什麼?”

周成陵也不抬頭,“借著你的水洗個澡。”

他不說她還想不起來,他身上的味道是稍稍有些重。

“水已經涼了,而且還很髒,還是讓人換一下吧。”

看著她紅透的臉,周成陵笑出來,“怕什麼,每天我都用涼水,我看看能有多髒。”說著一腳跨過去。

半晌楊茉聽到水聲,她才捧著布巾進去,看著周成陵寬闊的後背,楊茉想到兩個人在一起的那些胡作非為的夜晚,不禁紅透了臉。

“髒不髒?”

“是有點髒,下面都是一層,看不出來你白白凈凈的能有這麼多泥球。”

楊茉將布巾用水沾了給周成陵擦後背,“活該,我說了你不肯聽。”

周成陵笑起來,“用點力氣,多給我搓下來些。”

一下子說中了她的心事,不過既然他這樣說,她也不用客氣,挽起袖子用足了力氣給他搓下去。

洗完了澡,兩個人坐下來,立即就有兵卒端了兩碗麵條。

兩只大海碗,清亮的湯,里面的麵條煮的晶瑩剔透,上面只撒了一丁點的肉末和蔥花。

楊茉卻覺得聞起來香氣撲鼻。

只是碗太大,里面的麵條她吃不掉,再看看周成陵的,也不比她的多。

楊茉用筷子夾了一筷子就送到周成陵的碗里,“我吃不掉這麼多的麵,只是想多喝點麵湯。”

說完楊茉端起碗喝了一小口,湯到了嘴里是甘甜的。

她吃麵喜歡吃酸辣黃瓜條和一些小醬菜。

不過遇到這樣的麵條,什麼小菜都不用吃,就用筷子夾起來往嘴里送。

兩個人緊挨著吃著麵條,不一會兒兩只海碗就空出來,楊茉覺得肚子都要被撐開,周成陵伸出手給楊茉揉肚子。

“這麵條真好吃,是我吃過最好的。”

兩個人吃飽了依靠在一起。

“冷不冷?”周成陵低聲問,“這邊總是比京城冷一些。”

楊茉搖搖頭,“不冷,”她的心現在就像種子一樣好像要發出芽來,“現在是春天了,哪里會冷。”

到了三更天,周成陵穿好甲胄走出大帳,楊茉也讓梅香背起了藥箱。

還沒走出營地,楊茉就看到匆匆走過來的姚御醫。

姚御醫跑的滿頭大汗,見到楊茉立即露出笑容。

真的是楊大小姐。

真是楊大小姐來了。

真要在這里見到保合堂的旗子。

他雖然心里肯定,但是見到眼前這樣的情景還是忍不住心里顫抖,想笑卻眼淚要涌出來。

楊茉看向魏卯,“魏卯,告訴姚御醫,我們接診了多少傷兵,有多少回到軍營,有多少傷勢穩定。”

魏卯立即從懷里舀出一本冊子送到姚御醫手里。

“姚御醫,這都是你讓傷病來找我們,才有這樣的結果。”

姚御醫哆哆嗦嗦地打開冊子,這里記的哪里是數字是一條條性命啊,他們不能造出性命,但是能盡力保住人的命。

讓他們回家見到自己的妻兒老小。

“楊大小姐……十奶奶這是還要去哪里?”姚御醫看著楊茉要走急忙問。

楊茉道:“要去養樂堂,我們從京城沿路開過來,已經開了五間養樂堂,里面都是傷兵,等到前面戰事一開,傷兵又會陸續過來。”

姚御醫連連點頭,不知怎麼的眼睛黏在楊茉身上都是離不開。

“十奶奶……”見到楊茉將走遠,姚御醫忽然開口。

楊茉轉過頭來。

姚御醫雙手過頭拜下去,“十奶奶定要保重身子,”說著又向魏卯幾個行禮,“無論如何照應好十奶奶。”一定要保重身子,因為只有十奶奶在,才能救這麼多人。

魏卯急忙還禮。

他們都明白,今天能站在這里,都是因為師父,沒有師父就沒有養樂堂,更沒有他們這些人。

沒有師父,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學徒,根本不知道能做出今天這樣的事。

也不知道他這輩子能有這樣的成就。

姚御醫說完後退幾步才轉身去追軍隊。

楊茉也給姚御醫還了個禮,帶著魏卯幾個去救人,幾個人又才走了不遠就聽到有“嗚嗚嗚嗚”的聲音。

楊茉抬起頭看到綁在車上的周三老爺。

周三老爺髮冠散亂,身上的衣袍凌亂,嘴里被塞了東西,只能發出含糊的聲音,車上還有幾顆血淋淋的頭顱。

應該是周三老爺從家中帶來的隨從。

“活該,”魏卯罵了一句,“別人都拼命打仗,他卻當逃兵,還要害師父,這樣的人就應該有這種下場。”

周三老爺應該沒想到他那個宗室的身份在戰場上什麼都不是,就這樣被綁著一起去戰場,就算不死估計也要嚇得魂飛魄散。

在京中用陳米開粥棚的周三夫人一定沒想到,周三老爺已經做了階下囚。

只要開始救治病患時間就過的飛快。

楊茉不知道一連忙了幾個日夜。

“奶奶,有好消息了,”梅香走過來低聲道,“大將軍大勝仗了,聽說將人都救回來了。”

董昭救回來了?

楊茉心里不禁輕鬆。

“師父,師父,將軍讓人來知會,董將軍和樊老將軍都受了傷,一會兒就要抬過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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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8 16:23:56
第三百二十章 珍惜

楊茉立即吩咐魏卯幾個將東西都準備好,只等著那邊送樊老將軍和董昭過來。

“來了,來了。”

陳德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楊茉等不及掀開簾子出去看。

兵卒抬著兩個人快速地跑過來,楊茉緊緊地盯著木板上的人半晌才看出來那堆甲胄之下是董昭。

董昭看起來十分的虛弱,臉上滿是鬍鬚,眼睛緊緊地閉著,仿佛已經沒有了呼吸。

“送上診床,快!”

楊茉急忙催促。

董昭被抬上去,緊接著後面是鬍鬚花白的樊老將軍。

梅香從診箱里拿出用木頭做的圓筒聽診器遞給楊茉,楊茉這邊看向蕭全,“快將甲胄卸下來,看看身上有沒有傷口。”

甲胄上沾滿了鮮血,已經分不清楚是別人的還是董昭身上的,魏卯幾個頓時亂起來,有人去解身上,有人去看腿和腳。

“別慌,”楊茉皺起眉頭,“看血是從哪里淌下來的。”

從哪里淌下來的就是那里有破損,若是別人的血不會這樣流淌。

“在腹部。”蕭全大聲道。

腹部的甲胄已經破損,外面用披風繫著,蕭全用剪刀剪開披風,立即就有東西冒出來。

大家頓時嚇了一跳。

屋子里一瞬間安靜下來。

靜的彷彿能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天哪,這是什麼,什麼掉出來了。

是什麼。

張戈幾個正帶人看樊老將軍的傷情,聽得這話也轉過頭來看。

那是什麼東西啊。

魏卯顫聲道:“是腸子,董將軍肚子破了,腸子滑了出來。”他跟著師父做仵作那段日子見過這樣的腸子,不過這只是在死人身上才會有的,活人的腸子不是這個樣。

董將軍已經死了嗎?

所有人都怔愣的時候,楊茉已經低頭檢查。

董昭呼吸雖然微弱,但是心跳還算正常,瞳孔反射也正常,證明現在只是輕度昏迷,要進行緊急救治才能防止病情發展。

“師父,師父……這要怎麼辦?”

楊茉看向董昭的傷口,外露的腸子變成了紫色,是腸壞死的症狀,董昭傷了之後只用披風繫住傷口,完全沒有經過任何醫治。

“去拿鹽水。我們要進行傷口清洗。”

鹽水,這里用的鹽水都不是用蒸餾水做的,沖洗效果就小了很多,董昭這樣重的傷,光是這樣沖洗是不夠的,要進行緊急開腹探查手術,切掉壞死的小腸,並且要用抗生素治療,才可能會有一線生機。

楊茉轉頭去看另一張床上的樊老將軍。

樊老將軍的一條胳膊幾乎要掉下來,如今用布巾死死的按住卻還在不停滴滲血。

要救樊老將軍就要暫時放下董昭。

要救董昭就要立即回京。

要怎麼辦才好?

楊茉一時失神,突然手彷彿被人拽了一下,她立即就清醒過來,低下頭對上董昭的眼睛。

自從認識董昭,董昭看她的時候總是彬彬有禮,就像沈微言一樣,有些尊敬有些關切,她已經熟悉了這樣的神情,可是這一次董昭的目光卻比平日里要急切強烈,就這樣怔怔地看著她,徑直看進她的眼睛,彷彿永遠都不會挪開。

眼睛里有一團閃爍的光,深深的,除了驚訝更多的是喜悅,如同失而復得,情難自禁地歡喜。

楊茉嚇了一跳心臟頓時突突跳起來,董昭這是怎麼了。

“董世子,”楊茉低聲道,“能不能聽到我的聲音?周成陵將你救了回來,現在我要給你治傷。”

董世子。

她的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清脆。

她的面孔還是那樣的清晰,就算一切都離他遠去,她的臉還是那樣的清楚,自從上次她將他救活那一刻起,他看到的她從來都是這樣的。

只要有她在,別的一切都失去了顏色。

那時候他就知道,他此生必定要追逐她的身影。

見到喜歡的那個人,不是心頭突突地跳個不停,也不是心潮洶涌,而是一切都安靜下來,就這樣安寧。

不管是他快樂,還是難過,看到她的目光他總是覺得一切都流淌的那般溫和,如同暖流一般能熨平他所有的愁苦,讓他覺得輕鬆,這次來保定被圍困,他記不清多少次想起朝廷安危,多少次想起她。

也許想她的時間更多。

聽說她要嫁給周成陵,那一刻他心底的泉水忽然之間就乾涸了,他仿佛已經垂垂老矣。

真是奇怪,就如同父親所說,楊茉蘭不過像平常的郎中一樣救了他性命,他怎麼就會這樣放不下。

楊茉蘭這個奇怪的女人,一舉一動都是那麼驚世駭俗,開始他也對她有所懷疑,可是後來他慢慢發現。

這樣的女人讓人接受不容易,可是一旦接受就會難以忘記,因為這世上不會再有第二個。

她驚世駭俗,她也獨一無二。

他早該放下心里的猶豫,放手一搏。

如今卻只能看著他眼前這一抹唯一的顏色離他越來越遠。

非要等到這時候他才想明白。

人非要等到死的那一刻,才知道心里最牽掛的那個人是誰,可笑的是,知道的時候已經是遺憾。

時間經得起蹉跎,人卻經不起。

董昭嘴唇蠕動。

楊茉低下頭來傾聽,她要知道董昭這時候是不是清醒。

“是夢嗎?”董昭輕聲道,“是不是我不捨得走,做了這樣的夢,我……這輩子……有遺憾……所以……捨不得離開,我沒有……成親……但是我……有喜歡的人……”那個他該一生珍惜的人。

看著董昭一瞬間清亮的眼睛,楊茉怔愣住了。

董夫人連續好幾晚都睡的不踏實,剛闔上眼睛睡一會兒,就好像有人用針扎了她一下,她立即心驚肉跳地醒來。

“夫人,”外面的管事媽媽進屋稟告,“國公爺回來了。”

董夫人急忙站起身,起的太急眼前不禁一花差點就摔倒,多虧扶住了旁邊的矮桌。

管事媽媽也嚇了一跳忙上前攙起董夫人,主僕兩個人才走到院子里,文正公董績已經迎面走過來。

“國公爺。”董夫人看到董績眼淚頓時涌出來。

董績沉著臉一言不發,夫妻兩個到了屋子里坐下,董績才道:“保定那邊有消息傳回來嗎?”

董夫人搖頭,“沒……沒有”

董績的臉色十分難看。

“國公爺,咱們昭兒不會有事吧,我們要怎麼辦才好,國公爺……”

董績不耐煩地抬起眼睛,“哭什麼哭,還不知道情況就哭,文死諫武死戰,我跟你說過多少遍,現在就看保定會不會打勝仗,周十爺能不能回來。”

董夫人驚訝地睜大眼睛,“國公爺心里只是惦記著周十爺?”

董績皺起眉頭,“你這個婦人就是頭髮長見識短,那邊消息還沒傳來,真正該想的不是你兒能不能打勝仗,而是我們有沒有站錯隊。”

如果周十爺死了,他們就算站錯了位置。

這幾天劉硯田寫了幾封信函給他,皇上有心要從宗室中過繼子嗣,如果是這樣,皇位再怎麼也不會落到周成陵頭上。

他的擁立之功不但沒有,將來還會成為劉硯田眼中釘肉中刺。

董夫人彷彿不認識了董績,“老爺,你到底怎麼了?幾年時間,你怎麼變成了這樣。”

變成什麼樣?聽得這話董績就氣血上涌,惡狠狠地看著董夫人,“你懂得什麼?我將家交給你,你管成什麼了?先是養出一個不知進取的兒子,總是打敗仗,然後又引一個妖女迷惑他,將家中鬧的雞飛狗跳,我早說那個楊氏不是個東西,你看如今周十爺娶了她之後落得什麼下場。”

“妻賢夫禍少,你不知道這個道理?”

董夫人手顫抖,“鬧成什麼樣?宗室那邊不是好端端的,十奶奶還去了保定救治傷兵。”

“他一個女子能做什麼,不過是去擺擺樣子,說到底丟盡了宗室的臉面,等回來京里不知道要被宗室長輩怎麼責罰。”

董夫人不知道丈夫到底怎麼了,她嫁到董家來之後,她就覺得國公爺雖然脾氣不好,卻是一個耿直的人,為人公正,行事是有分寸,可是近年來卻變了個樣,一心想著從龍之功,之前死心塌地跟著周成陵,現在卻又因劉硯田幾封書信動搖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

“國公爺,你到底怎麼了?”

董績瞪圓了眼睛,“我還不是為了你們……”

話音剛落,廊下就傳來一陣孩子的啼哭聲。

董夫人頓時心頭一跳,轉過臉就看到站在簾子外的穿著嫩綠色妝花褙子,披著孔雀裘看起來十分清麗的女子,她手牽一個幾歲大的孩子,那孩子正看著董績哭泣。

這就是國公爺在外面納的妾室。

董夫人的頭如同被車碾過,嗡嗡的疼痛。

“國公爺不在意昭兒的性命,是不是因為有了老來子。”董夫人只是聽到自己的聲音,分辨不出自己在說什麼。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董績聲音低沉。

董夫人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尤其是外面站著的婦人滿臉淚花,拉著孩子就跪下來。

這樣謙卑地求她諒解,她還能說些什麼。

董夫人正僵立著,外面的管事進來稟告,“老爺,保定的捷報進京了,周大將軍打了大勝仗,連韃靼部落的什麼太師給殺了。”

董績豁然站起身,“那……世子有沒有立戰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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