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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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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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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7 17:20:3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胡嬌走了好大一會兒,太子妃還坐著不曾動。
  
  她的心腹宮人進來見到她這模樣,想到方才席間了的動靜,不免要安慰她一番:「娘娘一片好心,卻鬧成了那樣,倒也不必為了韓娘子生氣。總歸還有皇后娘娘呢。」
  
  那宮人見過永寧公主前來求太子妃,因此心中倒替太子妃不值。
  
  哪知道太子妃心中壓根不生氣,她倒慶幸今日請了胡嬌來,激的韓蕊當場發瘋,讓在場的貴婦們親眼瞧見了韓蕊的瘋模樣,就算是韓蕊再有進東宮的心思,今日也絕了她的路。
  
  就算是永寧公主拗不過女兒,當真想將她送進宮來,可東宮到底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進來的,得了失心瘋是斷然進不了宮的。
  
  她唇邊帶了笑意,忽沒頭沒腦來了一句:「這位許夫人倒是位妙人!」
  
  那宮人忍不住替胡嬌說句公道話:「許夫人也是倒霉,女兒受了傷就算了,自己也被韓娘子揪著暴打一頓,這是結了多大的仇怨啊?」
  
  當然最倒霉的要數尚書令夫人,老大一把年紀好不容易來參加一回冬狩,卻被韓蕊差點將鼻子砸塌,這池魚之災受的毫無緣由,定然是今日出門沒看黃歷。
  
  太子妃立刻吩咐宮人:「準備厚禮送到尚書令住處,替本宮向許老夫人致歉!今日實是罪過!還有許中丞夫人處也送些傷藥禮物過去,今日倒是本宮考慮不周了。」面子功夫總要做的。
  
  那宮人去準備,便有人帶了皇太孫過來。太子妃陪著兒子玩了一會,吃了些點心,見他可愛的模樣,又想到胡嬌那眉眼間的傲然,不由想到:誰若是動了皇太孫,她定然要將那人剜心剖肝!剝皮抽筋!
  
  這樣想著,心中便對胡嬌升出了讚賞之意。
  
  只太子回來之後,聽得今日太子妃開宴,竟然讓韓蕊發瘋將宴會攪了,又聽說許老夫人與胡嬌都被韓蕊給揍了,神色之間便帶了怒意:「皇姑母真是養的好女兒!」先是要挾他,又在東宮大鬧,毆打朝廷誥命,傳出去還不定旁人怎麼說呢!
  
  不過他不曾向太子妃提起韓蕊逼迫求愛之事,太子妃便也裝不知道,還要試探道:「要不要給皇姑母處送個太醫過去,好給蕊姐兒瞧一瞧。這丫頭我怎麼瞧著好像有點不對勁。」最好坐實了韓蕊失心瘋的名聲,到時候就算是她想嫁人也不可能了。
  
  太子妃心裡這般想,身為母親的永寧公主卻與她想的恰恰相反。
  
  今日韓蕊之舉,當真是失心瘋的樣子,但是哪怕韓蕊真是失心瘋,永寧公主也不能讓女兒坐實了失心瘋的名頭。不然到時候韓蕊的一生可就毀了,不說嫁人,就算是正常的交際應酬都不可能有,只能關在家裡老死,蹉跎一生。
  
  她活著還能看顧一日,等兒子大了娶了媳婦,公主府交到了兒媳婦手上,難道還能指望弟媳婦善待得失心瘋的大姑子姐?!
  
  當父母的,總為兒女打算長遠。永寧公主帶著韓蕊回去之後,關起房門來再三追問女兒,今日為何要打胡嬌。
  
  「你抽了她家姐兒的馬,害得她家姐兒摔斷了腿,原來今日請太子妃設宴,就是想要將此事揭過去。你這是發什麼瘋非要在太子妃的宴會上動手?」就算是想打胡嬌,好歹尋個地兒下黑手,也比當著滿堂賓客的面兒動手來的好吧?!
  
  女兒是她養的,永寧公主是無論如何也不肯相信女兒是得了失心瘋的。
  
  韓蕊這會兒已經回過味兒了,想想胡嬌在宴會之上刺激她的言語,這些日子的輾轉反側失魂落魄以及萬般心碎,頓時再也忍不住放聲哭了出來。但她身上帶上,被胡嬌著實狠揍了一頓,哭兩聲就疼的慌,這才抽抽噎噎將自己向太子求愛不成反被拒又拿匕首要挾太子之事講了出來。
  
  永寧公主聞聽還有此事,頓時七竅生煙,恨不得將韓蕊給掐死!但見她如今慘狀,心又軟了,倒將一腔仇怨都記得到了胡嬌身上。
  
  「好哇!許夫人真是好計謀!她家夫君撞破了你與太子之事,便在公開場合拿言語來刺的我兒失了理智,這才做下這事!她真是好狠!」又恨鐵不成鋼的看著女兒:「你也是的!怎麼能去挾迫太子呢?這事兒要是傳揚出去……」恐怕頭一個今上與皇后就不肯答應。
  
  今上為皇權考慮,哪裡能容忍有人挾迫太子?
  
  而皇后對韓蕊歷來只是面兒情,並不如何喜歡她,如何會願意將韓蕊放在太子身邊?
  
  更何況韓家與國舅府並沒站在一處,而韓駙馬的才幹不足以在韓氏一族掌舵,也不能影響韓氏一族做任何決定,皇后也沒必要拿自己兒子去做樁壓根不賺的買賣。
  
  能進東宮的女子,哪個身後沒有強大的母家?在這一點上韓蕊壓根沒有什麼優勢,唯獨只有與太子的一點血脈親情,宮中若是仰賴這一點親情來維繫,根本不足以度過漫長的一生。
  
  韓蕊越想越加傷懷,哭的不能自己:「太子表哥……太子表哥他不肯……」這才是她心底最大的痛。
  
  至於與胡嬌打架之類的,她被情愛蒙蔽了雙眼,壓根不覺得那是什麼大事。
  
  她心裡甚至模模糊糊的想到,娘親總想著自己能被哪家貴婦相中,好生替她挑一門女婿,偏生她除了太子誰也不願意。現在大家都瞧見她發瘋的模樣了,想來以後再也沒人會來向娘親提親了,簡直是再好也沒有了。
  
  她卻不想一想,旁人看不上她,難道太子就能因為她嫁不出去而心生憫意,納了她進東宮?!
  
  永寧公主不知女兒心事,被她哭的心煩,事到如今就算是知道了韓蕊發瘋的原因又能怎麼樣?難道要到處去向人解釋,她的女兒向東宮表白不成反逼挾東宮?
  
  想來想去,永寧公主一口老血都要噴了出來,卻只能含恨嚥下去,只覺得嘗到了一嘴的血味兒,打落牙齒和血吞,自認倒霉!
  
  「好了好了!既然太子不肯,你也正好死心了,收拾收拾好找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嫁了。」她如今都沒這信心能給韓蕊找個好人家了。
  
  但凡見過韓蕊發瘋的模樣,誰還敢將她聘回家去?!
  
  公主府裡有事,韓駙馬總是最後一個知道。
  
  他是第二日去打獵,在林子裡聽得旁人議論,說韓蕊瘋了,竟然在太子妃宴會之上發瘋揍人才知曉此事的。
  
  韓駙馬昨晚就覺得永寧公主情緒低落,但最近幾日他玩的不錯,倒也沒花功夫去問永寧公主為何心情不好。等到此事都傳遍了,最後才傳進他耳朵裡。
  
  不怪今日許中丞看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向尚書令許棠打招呼,許棠也是理都不理,他當時還當許棠心中有事,所以沒注意呢。更何況今日獵場之上,不少人見了他神情都是淡淡的,全然不似前幾日熱絡。
  
  韓駙馬獵也不打了,帶著僕從直接回來了。進了院子便喝了一聲:「那孽障在哪?」
  
  其實韓蕊昨日被胡嬌打了回來之後便喊胸口肋下好些地方都痛,永寧公主請了太醫來瞧過,那太醫只把了脈說是身上帶傷,還開了些藥。永寧公主不放心,親自扒開衣服來瞧,只有向個淡淡的青印子,根本不嚴重。還當韓蕊這是嬌養慣了,一點點傷也捱不得,不由在心裡歎息她的蠢笨:既然有打人的膽子,至少要有十足的把握。結果卻還將自己弄傷了。
  
  她倒是想請賴宗泉過來,只是賴宗泉乃是今上專屬御醫,此事她原就不欲讓今上知道,哪裡還敢請了賴宗泉前來。
  
  韓蕊在床上聽得韓駙馬在院子裡的罵聲,當下將整個腦袋都蒙進了被子裡,又羞又臊。韓駙馬可沒有永寧公主溫柔,就算是罵幾聲也不痛不癢。韓駙馬罵起來是不會給她臉面的,惹急了說不定還會動手。
  
  永寧公主聽得韓駙馬這動靜,忙從房裡迎了出來:「你這是做什麼?她剛剛才睡下!」
  
  韓駙馬眼睛都氣紅了,冷笑連連:「好!好!好!你養的好女兒在外面做了醜事,卻連告訴都不告訴我一聲,讓我在外面丟臉!好歹你告訴我一聲,我也好避著點兒,省得被人當面指指點點!」他心中悲涼,仕途不順,又因為女兒的事如今在人前連頭都抬不起來了,羞憤欲死,對永寧公主充滿了怨恨,又恨女兒不爭氣,一腔怒氣不知道要朝哪裡去發洩!
  
  永寧公主心中還有萬般委屈呢,她還想著能夠與韓駙馬商量一下,好報胡嬌設計刺激韓蕊發瘋之仇。哪知道韓駙馬知道的第一時間就回來指責她,頓時也冷笑道:「孩子在外面挨了打你就回來朝著我們娘倆發火,怎麼不想了法子去將打了孩子的教訓一頓?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簡直是個窩囊廢,要才幹沒才幹,要頭腦沒頭腦,只有個家世拿得出手……」
  
  當初能挑中韓駙馬,也是瞧他生的儀表堂堂,韓家門第又不差,況韓駙馬是個溫雅的人,哪知道這溫雅的人婚後一起生活了幾十年,不但脾氣變的越來越暴了,也敢對她大呼小叫了,就連才學似乎也完全沒有了。
  
  永寧公主對自己的婚姻也是越來越不滿意了。
  
  「讓我去教訓人?你教的好女兒,害了人家女兒,回頭碰見人家娘,倒還要將人家娘也教訓一頓。這是哪家子的道理?就連太子也不敢這麼幹,你生的閨女倒敢這麼做,也不知道哪裡來的囂張的底氣?」
  
  韓駙馬當真是被妻女氣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簡直找不到可能和平共處的理由。他提著馬鞭就要闖韓蕊的閨房「教訓教訓這孽障」,永寧公主卻攔著不讓,夫妻二人在院子裡大吵一架,他負氣而出,當日下午就傳出韓駙馬出了事。
  
  他在林子裡騎著馬不看前路,只一味驅馬,馬兒誤踏進一處地底陷空的洞,韓駙馬從馬上掉下來摔斷了脖子,死了。
  
  人抬回來的時候,眼睛還睜著,死不瞑目的樣子。
  
  永寧公主差點瘋了!
  
  韓駙馬出了事,這場打獵原本已近尾聲,今上也失了興致,便下旨回京。
  
  永寧公主當日撲在韓駙馬身上哭的死去活來,旁人原本覺得她教女無方,可是看到她這樣子又覺可憐。
  
  女兒失心瘋了!丈夫死了!
  
  雖然替韓蕊看病的太醫只道她受了傷,需要靜養,但大家還是將此自動腦補為韓蕊得了失心瘋,需要靜養。
  
  到於說受了傷,除了傅二夫人相信,旁人多半不信的。
  
  許夫人看著也不是能打傷人的人啊。
  
  永寧公主先一步扶柩回長安,準備辦喪事,今上帶著皇室宗親與文武重臣收拾了兩日才拔營回京。
  
  許家的馬車裡,墊著厚厚的褥子,車伕將馬車趕的很穩,胡嬌守在女兒身邊,眉目溫軟含笑,時不時就要問一問許珠兒:「可顛的慌不然讓馬車再慢點?」哪裡瞧得出揮拳揍人的模樣。
  
  「娘,再慢下去大家都到長安兩日了,咱們還在路上呢。」
  
  許珠兒自從聽娘親回來說起,將韓蕊狠揍了一頓,就心情舒暢,飯都多添了小半碗。
  
  胡嬌可不敢輕忽大意,許珠兒這腿還要好生養著,不然將來要是落個殘疾就不好了。
  
  馬車外面,武小貝與許小寶並綹而行,心情也很是不錯。
  
  自從聽到韓蕊得了失心瘋,又聽得胡嬌說狠揍了她一頓之後,原本準備尋個無人的地方對韓蕊下黑手的兩兄弟也放棄了這計劃,還悄悄兒議論:「娘是怎麼樣將韓蕊逼瘋的?」
  
  武小貝倒是對韓蕊有幾分瞭解:「就算是她沒腦袋,也不至於沒腦子到這一步吧?」除了韓蕊真的得了失心瘋,他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讓她能夠理智盡失。
  
  倆小子磨了胡嬌兩日,還沒問到原因,心中不知道有多好奇。不過瞧胡嬌那架勢,她似乎當真沒有吐露真相的打算,二人只得作罷。
  
  許家人裡,除了動手的胡嬌,唯獨許清嘉知道了真相。
  
  「我原還想著以後尋機會再參韓駙馬,總之不能讓他有好日子過,哪知道你就跑去揍人了。」老婆揍人如今也有了技巧,竟然當著眾人的面揍的冠冕堂皇,揍完了人還要換來一大票同情。
  
  中丞大人頓覺老婆越來越聰明了。
  
  「後奼女人之間的事情,哪裡用得著你出手,再說就算你出手也只能彈劾韓駙馬,與韓蕊跟永寧公主半點力氣都使不上。」外男也沒有衝到公主府去揍內奼女眷的道理,壓根行不通。
  
  夫妻倆說完了這話沒一天,韓駙馬就死了。
  
  聽到消息的時候胡嬌都震驚了:「……怎麼會?」
  
  許清嘉跟著太子,消息上要比胡嬌靈通許多:「聽說是與永寧公主大吵了一架,負氣去騎馬,這才出了事。」他在太子處聽到這消息的時候都有幾分傻眼了。
  
  太子也知道兩家關係向來不睦,況韓蕊才在宴會上打了人,韓駙馬就出了事,雖然瞧著未必有因果關係,他的眉頭還是皺在一起:「總歸此事……還是因為韓娘子鬧的。」他現在心中對韓蕊充滿了深深的厭惡。
  
  許家人離家半月,再回來許珠兒裹著傷腿,行動間都要胡嬌抱。許小寧在家裡翹首期盼,左等右等卻見許珠兒帶著傷回來,小眉毛都皺在了一處,伸出小胖手想去摸又抬了起來,生怕弄痛了許珠兒,「姐姐疼嗎?」
  
  許珠兒被他這副小心翼翼的模樣給逗的肚裡悶笑,面上卻十分痛苦的模樣:「可疼了,小寧有什麼辦法讓姐姐不痛嗎?」
  
  許小寧趴在那裡朝著她的腿輕輕的吹:「吹吹就不痛了!」又翻出自己的小荷包,從裡面抓出幾個桃脯來往她手裡塞:「姐姐吃了就不痛了!」原本他還對爹娘帶著兄長姐姐去冬狩充滿了怨言,每一天都在糾結等他們回來是要繼續賭氣呢還是等他們賠禮道歉之後原諒他們。
  
  現在看到許珠兒受了傷,那些小糾結早丟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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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7 17:20:51 |只看該作者
  許家人和樂一堂,連同武小貝也留了下來,說是要照顧許珠兒,其實快要過年了,府裡忙亂,先生都回去了,他也正好放了假,索性便窩在許家不肯回去。
  
  胡嬌也懶的催他。
  
  反正就算是將他催回去,也不見得他能跟寧王妃相處愉快,索性就隨他開心。況且武小貝是個自律的孩子,這些事情早不用她操心了。
  
  今上回宮,所有官員各歸各位,又因永寧公主府上辦喪事,便陸續有官員前往公主府祭拜。
  
  太子帶著許清嘉也前往公主府祭拜,旁人提起許家人來,都讚他大度。獨永寧公主在喪事上見到許清嘉,心中充滿了恨意,都怨胡嬌,若不是她逼的韓蕊在宴會上動了手,何嘗有他們夫妻之間的口角之爭?
  
  他們夫妻不會有口角之爭,韓駙馬就不會負氣騎馬而去,這才出了事。
  
  韓駙馬活著的時候,她對他多有不滿,無論是他本身的才幹還是性情。人死了之後,她卻總覺得恍惚,似乎之前的所有不愉快都忘記了,惟獨記得韓駙馬的溫柔笑意,初成親之時的兩情相悅……
  
  不過許清嘉對永寧公主的態度毫不理會,他只是跟著太子前來盡一盡同僚之誼,送韓駙馬最後一程。
  
  等太子祭拜完畢,又向永寧公主行禮:「皇姑母節哀!」
  
  永寧公主卻似沒聽到太子的話,目光只盯著許清嘉,面上緩緩綻開個惡毒的笑容:「許大人,你會遭報應的!」
  
  太子眉頭微不可見的皺了一下。
  
  許清嘉倒是十分坦然,似乎完全沒被永寧公主的話影響:「公主節哀!許某坦蕩磊落,自問不曾做對不起人的事,所以還真不相信報應!」
  
  他心道:眼前的你養出了惡毒的女兒,才有此劫,不正是報應嗎!
  
  不過他一介男人,與個婦人計較有失身份,遂跟著太子退了出來。
  
  太子與他同行,出了公主府的大門才道:「方纔皇姑母所言,許卿不必在意。她是哀傷過度,恐怕連自己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許清嘉淡淡一笑:「公主與駙馬伉儷情深,不恨旁人難道還恨自己人?」
  
  這話就有些意思了。
  
  「倒也是!」太子自失一笑。永寧公主疼來韓蕊都來不及,怎麼會將韓駙馬的死歸咎到女兒身上。自然是許家人的不是了。
  
  不過因著韓駙馬之死,許棠夫人倒不好再進宮去尋皇后告狀了。
  
  她固然占理,但公主府如今在大辦喪事,聽說韓蕊病的至今還不能下床,自然也沒辦法聆聽皇后教誨了。
  
  連許棠夫人都不出頭,胡嬌自然也歇了去宮中告狀的心思。
  
  總之公主府與許家的梁子已經結下,又結合許清嘉去祭奠之時永寧公主的態度,便知她心中絲毫不覺自家孩子錯了,要錯也是別人錯了。胡嬌是覺得,永寧公主一步步鑽進了牛角尖,若是等她明白過來恐怕不能,還是遠著些的好。
  
  好在公主府辦完了喪事,就閉門守孝了,恐怕要有好幾年不在京中走動。想一想她也覺得鬆了一口氣。
  
  傅二夫人帶著自家閨女來看許珠兒的時候,還談起此事,倒與胡嬌的態度一致。
  
  胡嬌與她在外面花廳裡聊天,傅小娘子與許珠兒在房裡說話。胡嬌見她似有倦意,便道:「這是冬狩回來還沒休息夠?怎的我瞧著你一臉倦容?」
  
  傅二夫人長歎一聲:「嗐!你哪裡知道最近我家都鬧翻了天了。」
  
  國舅府的八卦胡嬌還是十分想聽的,雙眼立刻亮了:「難道你家那位又往家裡引人了?」
  
  傅二夫人橫她一眼:「你想到哪兒去了?我家那位如今是消停了。以往也是那些江南的商人送的。他如今在大理寺,為表清廉,美人銀子是一概不收的。」
  
  這麼說傅二夫人後院如今還算捋順,那她有什麼可歎氣的?
  
  傅二夫人見她好奇的模樣,這才偷偷告訴了她。
  
  「……我家夫君不是兄弟五人嘛,大哥與夫君乃是婆婆所生,其餘的下面三位小叔乃是姨娘所生。老三老四還算乖覺,倒也聽公公的話,如今都做個小蔭官,唯獨最小的一位小叔從冬狩回來之後,就鬧著要做生意。」
  
  胡嬌眨眨眼睛,「做生意?」國舅府裡的小郎君不做官卻跑去做生意,換做誰也不會同意吧?
  
  她對生意人倒沒什麼偏見,可是架不住這些當官的歷來看不起生意人啊。
  
  傅二夫人撫額:「誰說不是呢。小叔現如今十六歲,原本在國子監唸書念的好好的,冬狩還跟著去了獵場,生的倒是一表人材,但是回來之後就不肯去國子監唸書了,只道要去做生意。氣的公公差點打斷了他的腿,這幾日才從祠堂裡放了出來,他就日日在各房裡竄,找他這些哥哥們籌款,說是借些銀子去做生意。」
  
  傅溫原本也沒指望著庶出的兒子們頂門立戶,可好歹去做個蔭官,於他面兒上也好看啊。若是再努力一點,未必不會成為長子傅明朗的左膀右臂。
  
  可是傅五郎倒好,一門心思就要去做生意,以為打一頓就歇了這心思,卻沒想到他變本加厲的鬧騰了起來,這幾日就追在四位哥哥身後討銀子。
  
  傅大郎向來惟國舅馬首是瞻,是堅決不肯給的。傅三郎傅四郎在國舅府向來身份不高,被弟弟磨不過,只能各挪了一千兩銀子給他,這幾日傅五郎就在二房紮下根來了,要跟傅開朗磨些銀子出來。
  
  他覺得兩千兩太少,傅開朗又是外放過的,手頭必然有份厚厚的家底,因此整日在二房等著要銀子,就算傅開朗出去了,他也守在二房。傅二夫人被他這厚臉皮給弄的一點脾氣都沒了。直恨不得國舅再生一回氣,將他繼續關起祠堂裡面反省。也好省得放出來磨纏二房。
  
  胡嬌頓時笑的不行,「當真有這樣厚臉皮的郎君?」聽這動靜似乎是個做生意的料。
  
  生意人總歸要破厚心黑,若是顧忌臉面哪裡賺得來錢。
  
  傅二夫人在她肩上捶了一記:「你就別幸災樂禍了,你是沒遇上這樣的小叔子!」
  
  這種給他冷臉他也似沒瞧見,說了沒錢他就裝傻,怎麼也趕不出去,她都要愁死了。
  
  偏偏她家二兒子是個缺心眼的,見到小叔叔天天往他們院裡跑,還纏著傅五郎過幾招。傅五郎與小侄子年紀本來就相差不了幾歲,還是少年心性,便陪著小侄子過了幾招。
  
  結果此後傅五郎再說,叔侄倆就在院子裡擺開了架勢練一練。
  
  傅二夫人愈加覺得自家二兒子不長腦子了。
  
  她今日帶著閨女出門,完全是為了躲上門討要的小叔子。
  
  國舅府裡被傅五郎鬧騰的翻天覆地,而國舅爺管教完了兒子,又聽到一個糟心的消息:撫養武輝的乃是御史中丞許清嘉。
  
  這消息是從御前傳來的,自然不會有假。
  
  據說當日許家丫頭被摔下馬,寧王府小郡王親自跑去御前哭求,向聖上借了賴宗泉去救治許小娘子。
  
  國舅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坐不住了,當日就向後宮遞牌子要見皇后。次日上完了早朝,就被皇后召進了後宮。
  
  「你說什麼?輝哥兒是許家撫養長大的?!」皇后聽到這個消息也驚了。
  
  「太子到底閉門讀書讀傻了,那許中丞分明是寧王的心腹,不然何以將庶長子托付給了他來養?皇后娘娘可一定要跟太子好生說道說道!」
  
  國舅也感覺得到太子如今對他的疏遠,又見太子對許清嘉信重,便覺此事都是鬼魅小人在作祟,引的他們甥舅不合。不然太子是多聽話的孩子,又仁厚,他做什麼從來也不會反對。這才過了多久,似乎是從許清嘉從雲南郡回到長安城,寧王下獄之後,太子就變了。
  
  「難道是因為上次寧王下獄,許清嘉為了替寧王洗白,這才迷惑了太子,順便進了東宮?」國舅越想還越是這麼回事。
  
  寧王雖在邊陲多年但自入京幾年,跟著今上處理政事卻是從來沒出大錯的。也許是他經歷過太多生死,凡事看的清楚明白,好多事情今上都願意交到他手上去做。國舅每每見到,都覺心驚。
  
  這些事情,原本可以交給太子來做的。
  
  歷任儲君都是要早早培養他處理政事的能力,唯獨武坤是在書齋裡長大的,還是年初寧王下獄他才站在了朝堂之上。
  
  皇后對國舅的話向來深信不疑,聽了他的推理也覺有道理:「定然是這樣!枉我還當太子長大了有了識人之明,哪知道卻連敵友都不分!」
  
  兄妹二人正就許清嘉撫養武輝,以及是否對太子忠心之事討論,卻聽得外面宮人來報,太子來了。
  
  皇后心中焦燥,立刻傳他進來。太子進來之後見到國舅也在此,且皇后與國舅的神色似有不虞,便先在心裡計較一番,想著最近又有哪些事兒引得國舅與皇后不快了。
  
  行完了禮,皇后便開門見山提起許清嘉撫養武輝之事,十分的痛心疾首:「皇兒,你怎的連這點都分辨不了?那許清嘉既然能撫養武輝,定然是寧王心腹,如今你卻將他弄進了東宮詹事府,還十分信重,母后跟你舅舅都擔心此人不忠,你還是設法快快將他從詹事府弄走吧。或者找個借口早早疏遠了,省得後面再出岔子。」
  
  武坤沒想到今日才進後宮,就聽到這話。他從小就聽皇后的話,對國舅也尊敬有加,當時年紀小,身體也不好,皇后與國舅說什麼便是什麼,偏聽偏信的厲害。後來自己漸漸開了竅,聽的多了想的多了,起初也只是懷疑皇后與國舅的想法是否正確,後來就不能苟同皇后與國舅的想法了。
  
  只不過除了上次與皇后起過衝突之後,他與國舅從沒正面起過衝突。
  
  武坤深吸一口氣,下定了決心要與國舅深談一次:「舅舅總是思慮過多。就算是許清嘉撫養過輝哥兒,到底他是大周的臣子,是父皇的臣子,難道他還能做出什麼事情害我不成?」況且武坤從來也沒覺得寧王是存心要與他爭皇位的。因此以前就知道了許清嘉撫養過武輝,也沒覺得他會危害東宮。
  
  國舅都有些氣急敗壞了:「太子殿下這是什麼話?難道舅舅還能害了你不成?總歸那許中丞是寧王的心腹,你卻拿他當心腹,將來萬一出了什麼事可如何是好?!」
  
  皇后也在旁幫腔:「皇兒還是多聽聽你舅舅的話,你舅舅總歸不會害你的!」
  
  武坤打定了主意不改,:「母后與舅舅固然是為了我好,可是許中丞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官,我豈能為了母后與舅舅的一點擔憂而將他趕出東宮?那豈是為君之道!」總之一句話,要將許清嘉從東宮趕出去,沒門!
  
  皇后怎麼也想不明白,小時候十分聽話的兒子怎麼長大之後就一點話都聽不進去了。就連傅溫也覺得外甥軸住了,死活轉不動。
  
  「太子,且不論許清嘉的才幹,他的忠心就讓人懷疑。若是沒有小郡王這一層關係,太子大可用他,可是有了小郡王這層關係,再能幹的臣子太子不能用他了!」對於傅溫來說,手底下的官員能幹是一方面,忠心卻最重要。
  
  「況且此人乃是許棠的門生,又是寧王心腹,怎麼看怎麼不能用。」
  
  總之一句話,他覺得太子用許清嘉得不償失,說不定將來要被反咬一口。
  
  武坤在皇后與國舅的苦口婆心之下不為所動,「我覺得許中丞一點問題都沒有,母后與舅舅不必再勸我了,無論如何,許中丞我是不會從詹事府趕出去的!」
  
  皇后都氣的要扔茶杯了,國舅也臉色鐵青站了起來,在殿內走來走去,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嚷嚷道:「太子怎麼就是聽不進去話呢?難道覺是舅舅包藏禍心專門來害你的,而許清嘉就是忠臣良將?!」
  
  他這架勢簡直是有許清嘉沒他,有他沒許清嘉的架勢。
  
  太子全然沒被傅溫這架勢嚇住,只平靜道:「舅舅的好心我都知道,但是許清嘉的忠心我也知道。大家同殿為臣,同朝為官,舅舅何必要擺出這副樣子來?」
  
  傅溫氣的鼻子都要歪了,恨不得敲開太子的腦袋來瞧一瞧裡面是不是裝著石頭,怎麼都說不通呢?!
  
  是什麼時候什麼原因,他們甥舅倆竟然走到了這一步,為著個不相干的臣子而吵了起來?!
  
  皇后的福坤宮裡發生的這一切,許清嘉全然不知。
  
  他不知道太子為了他與皇后國舅吵了起來,最後不歡而散。
  
  與其說是太子在為了他而吵,不如說太子是在為了自己的意志而吵。他小時候常病,所有大事小情全由皇后與國舅作主,如今羽翼漸生,自然希望自己作主,無論是政事還是自己手底下用的人,都希望能按著自己的意願來。
  
  這於太子是大事,值得抗爭,而許清嘉不過是恰逢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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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三章
  
  顯德三十三年的第一場大朝會,許清嘉就彈劾了兩名官員,一位是吏部侍郎閻成年,另外一位乃是六年前外放的杭州知府吉康安,年底回長安述職,如今吏部還在考慮他的職務,就被許清嘉彈劾了,倒是令人稱奇。
  
  國舅聽到許清嘉彈劾這兩人,再看著前面站在文臣首位的太子,面上陰雲密佈,只覺上次在福坤宮與太子吵架的怨氣又輕易的被許清嘉的舉動給挑了起來,若非是大朝會,他都要拉著太子再吵一架了。
  
  ——當然,這不是一個合格政客的行為。
  
  但面對太子,國舅傅溫已經有幾分按捺不住了。
  
  許清嘉今日彈劾的閻成年與吉康安皆是他的門人心腹,而太子那日的態度足以說明許清嘉乃是他的心腹,太子這是在做什麼?
  
  用自己的左膀右臂來砍他的左膀右臂?
  
  傅溫心頭渾似壓下了一塊重重的大石,一時之間只覺的氣都有點喘不過來了。
  
  冬狩回來之後,國舅與太子在皇后的福坤宮裡發生了第一次爭吵,也是太子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與國舅意見相左,並且明確的表示了出來,且寸步不讓。
  
  一個人對旁人的看法總會有或多或少的偏差。如果說這種偏差在某些時候甚至無意間加劇兩個當事人在認知上的不,以及此後的矛盾,那麼國舅傅溫與太子就是現成的例子。
  
  太子從小病弱,對國舅幾乎稱得上言聽計從,長期以往,在國舅心裡就造成了一種認知上的偏差,令得國舅對太子的認知就停留在了病弱且怯懦,凡事需要他來拿主意的外甥形象上了。這外甥不但凡事需要他做決定,並且國舅理所當然的單方面放大了自己在太子心裡的需求地位。
  
  這是一個緩慢的過程。
  
  從七歲到十七歲,再到二十七歲甚至如今,一年又一年,太子在長大,而國舅為太子做的決定也越來越多。到了最後,國舅的許多行為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是為了太子還是出於自己內心對於權利的需要。
  
  不過在皇后面前,他自然是最好的舅舅,最好的兄長。
  
  但在朝堂之上,他在扮演好舅舅這個角色上也終於有點力不從心了。
  
  緊跟著傅溫步伐的許多官員們都傻了眼。
  
  國舅與太子內訌……這多少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要站在哪一邊。
  
  從前可是不必煩惱這一點的,國舅與太子本來就是一條船上綁著的,難道如今這船要翻了?
  
  許府裡,許珠兒還在床上休養。她的腿傷不滿還不能下地,因此躺的十分無聊。不過武小貝最近來的很勤,每次來都帶些吃食小玩意兒,還要絞盡了腦汁的陪她聊天解悶,差使不可謂不辛苦。
  
  他又是個小郎君,壓根不知道小娘子們喜歡什麼東西。為此還特意請教了外祖家的表姐妹們,順便收穫了表姐妹們幾個含義不明的眼神。不過少年一心撲在許珠兒的養病大業上,壓根沒想過王家表姐妹們眼神裡的含義。
  
  武小貝繼承了寧王的體型,比之同齡人要高出許多,英武軒昂,雖然還是個少年郎,略帶稚氣,可也能夠預見日後的樣子。就算是寧王府的庶子,如今也有了郡王的封號,日後開府搬出去,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小姑,當真是個極好的婚嫁對象。
  
  王家表姐妹們稟承著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思想,與武小貝接觸過好幾次,可惜都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白費功夫。
  
  武小貝壓根還沒開竅,整日除了讀書練武,就是到處去玩,如今難得能夠沉下心來研究一下小娘子們的喜好,竟然還是為了另外一個不相干的小丫頭,王家一干小娘子們的心情可想而知。
  
  胡嬌進來的時候,武小貝已經將今日從市面上淘來的小玩意兒都顯擺
  
  完了,正抓了永祿在那裡說書給許珠兒聽,就連他自己也聽的入迷,倒有幾分回到小時候的感覺。
  
  永祿自從來到長安城之後,所見所思皆是前所未有的多,於是他如今的故事格局也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今他很能以小見大。比如講街口的買羊雜的攤販,居然還能能朝堂扯上關係,雖然聽著有些風馬牛不相及,但經他一扯,竟然也能扯到一處。
  
  多半是朝廷之上的某些法令影響了市井人物的生活,乃至這市井人物家中發生巨變,如何如何。總歸是個傳奇故事的套路,起承轉合皆不曾遺漏。
  
  胡嬌坐著聽了一會兒,竟然也聽住了。
  
  沒想到家裡竟然藏著這樣一位大才,很能以小見大嘛。
  
  等到在朝堂上跟人打了半日嘴皮子功夫的許清嘉回來,胡嬌便將永祿好生誇獎了一回:「……自永祿跟著夫君在外面走動,如今倒是越發有見識了。」
  
  跟國舅一黨唇槍舌戰了一上午,又在詹事府忙了一下午,嗓子都要冒煙了。許清嘉猛灌了三杯茶,這才道:「他還得磨煉幾年呢。」這小子除了一張嘴,滿腦子胡編亂造的傳奇故事,也不知道他哪聽來的那些故事。
  
  不過永祿有時候消息卻十分的靈通,每次他跟著許清嘉出去,總能見他跟別人家的僕從扎堆聊天,能套回來不許小道消息。
  
  「珠兒今日怎麼樣了?」
  
  胡嬌整日在家裡守著閨女不出門,只恨不得她盡早恢復,只不過傷筋動骨一百天,何況她這是斷了骨,總要好生養個小半年。
  
  「你昨兒晚上回來還看過了呢,慢慢養著吧。」
  
  「不急。」
  
  許清嘉也就問一問,明知道不可能有奇跡,當著許珠兒的面就更不敢天天問了,生怕刺激了他家閨女的小心靈。
  
  到了晚飯時分,胡嬌便跑到閨女房裡陪閨女吃飯去了,留下父子一桌,大眼瞪小眼。
  
  「小貝也別整日往這邊跑了,萬一荒廢了功課。」
  
  許清嘉也很能理解武小貝的心態,珠兒是他帶出去玩的,結果卻摔斷了腿回來了,更何況武小貝還十分敏感,恐怕不守著許珠兒好起來,他心裡就不會安生。
  
  武小貝每次過來都要能聽到他這話,聽的耳朵都快起繭子了,他答應的非常好,只是來還是照來不誤,風雨無阻。
  
  許清嘉總覺得他再這麼跑下去,寧王就該找他談話了。
  
  在朝堂上彈劾了同僚的中丞大人回家來還在教訓兒子,最近他覺得自己的口才有了長足的進步,感謝朝中被彈劾的同僚們,給他機會練習!
  
  同樣的夜晚,國舅府就不那麼美妙了。
  
  傅溫今天在朝中本來就過的糟心無比,哪知道回家來又聽到個更糟心的消息:傅五郎留書一封下揚州做生意去了,更放言賺不到錢不回來!
  
  國舅氣的臉都青了,完全不明白國舅府怎的會養出來這樣一個滿身銅臭味只愛財的兒子。
  
  原本家裡有一個不聽話的傅開朗就已經夠讓他不順心的了,但好歹這個兒子還是個精明幹練的,讀書時成績又好,做官也有兩把刷子,官聲也不錯,雖然與他父子政見有點不合,仕途卻著實不錯。
  
  下面兩個庶子傅三郎傅四郎是個無甚大才幹的,都只蔭了個小官,好歹也還聽話。
  
  哪知道最小的這個卻全然不走尋常路,一門心思要做個商人,真不知道他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傅溫現在也想不明白了,不但是自己兒子不聽話,就連向來與他親厚聽他話的太子也有了反骨,不但跟他意見不統一,似乎還要擺開了架勢與他決鬥一般,簡直就沒一件讓人順心的事情。
  
  逮著機會,傅溫就去了宮裡皇后處告了太子一狀。
  
  皇后苦口婆心勸了一回太子,但見效甚微。
  
  這一位似乎鐵了心要與他親舅舅對著幹,皇后勸都勸不住。
  
  傅溫聽到皇后的轉述,心中不由冷笑,他這外甥自小看到大,沒想到也是個欺軟怕硬的。他不敢跟自己老子計較,就拿親舅舅來試刀。
  
  今上強硬,又不能冒犯,於是他這位權勢不夠的舅舅就成了太子砧板上的肉,想剁一刀便剁一刀。
  
  說到底,還是權勢不夠,不足以影響整個朝局。
  
  傅溫覺得他參透了太子心中所想。
  
  朝中太子與國舅似乎有了心結,不過這兩位好歹在朝堂上還顧著些顏面,已算不錯。最離譜的卻是三皇子與季成業這對翁婿。
  
  繼許清嘉彈劾完了閻成年與吉康安沒兩天,季成業就開始抓著三皇子彈劾,從他的府邸到個人用度乃至三皇子在京中與人結交之事都彈劾了一遍,總歸就是岳父看女婿,哪哪都不順眼。
  
  今上聽得三皇子被季成業彈劾,頓覺頭疼。
  
  就好像跟他做對似的,只要每次他捧了三皇子以示恩寵,總能招來季成業的彈劾。他也不是開口直諫,只是對三皇子進行人身攻擊。
  
  三皇子自成親之後已經接受過太多次來自來岳父的惡意,以至於在朝堂之上聽到岳父彈劾自己都已經有點習慣了。他本來還有幾分年輕氣盛,起初回去還會向季王妃抱怨,但他二人感情不錯,季王妃曾反問過他:「難道王爺對那位子志在必得?」
  
  對於皇權,皇子有著比官員還要深刻的體驗,同父的兄弟最開始雖然是兄弟,但太子就生生比旁人高了一頭,等太子登基之後,旁的兄弟卻還要行跪拜大禮,此後便是雲泥之別。
  
  夫妻之間,他倒不願意隱瞞,「若是……若是有機會呢?」自他長大,今上對他也漸漸寵愛起來,相較於太子的寵愛更盛。
  
  季成業的女兒,見解自然不同,「夫君較之大皇兄如何?」
  
  三皇子:「……」
  
  季王妃難得一見的顯示出了承襲自季成業的咄咄逼人的一面:「以大皇兄軍功之盛,門下官員之多,夫君憑什麼以為自己佔著名份大義的太子,佔著軍功以及實拳的大皇兄能比?」
  
  三皇子有什麼?
  
  自建府之後,眼見得今上對三皇子的寵愛,也陸續有官員投靠門下,這使得三皇子漸漸生出了些不該有的想頭,此刻被季王妃戳破,他面上也有些赧然。
  
  「岳父這是……在敲打我嗎?」三皇子想起他那位古板的岳父,自成親至今小半年,已經被他揪著彈劾了無數次。
  
  季王妃見他終於想明白了,不由長鬆了一口氣:「父親做事,總有他的道理。就算他對殿下不滿,難道他會害我不成?」
  
  半年以後,許珠兒腿傷也已經好了,許清嘉從御史台調到了戶部,任戶部侍郎,而原來的戶部侍郎被調去了工部。
  
  許珠兒傷後三個月走路還有一點瘸的,當時小丫頭雖然不說什麼,但守著她的丫環來稟胡嬌,她晚上偷偷躲在被子裡哭。
  
  胡嬌知道小丫頭這是害怕了,便跑去與她睡了幾個晚上,又細細的開解,只道過幾個月就完全好了,她不會瘸一輩子。
  
  許珠兒將信將疑,武小貝見到她走路的姿勢就更是自責不已,總覺得許珠兒的一生被自己毀了。
  
  誰家高門大戶願意聘個瘸了的女子回去?
  
  那一段時間,許珠兒與武小貝都消沉了不少。
  
  不過等到她日漸好了起來之後,兩個孩子都又開朗了起來。
  
  國舅長子傅明朗對於許清嘉進戶部百思不得其解,因此特意問起國舅,為何要全力助許清嘉從御史台出來往戶部去
  
  傅溫對此也頗感無奈:「姓許的生就一張利口,換個地方讓他去撲騰去。總歸不要逮著咱們的人不放。」
  
  也怨不得國舅作此想,這半年來經由許清嘉彈劾的貪瀆的官員大都是國舅一系的,且他還不是捕風捉影無的放矢,各個命中目標。
  
  再由他這麼鬧騰下去,國舅都覺得早晚有一天會出事。
  
  反正這人能折騰,索性丟到戶部去,如今戶部在賈昌與許棠手裡把著,這二人為此數次都快撕破臉了,再丟個許清嘉進去不是更熱鬧嘛。
  
  國舅倒是想將許清嘉弄下來,就算是背後有太子撐腰也總歸能尋到姓許的把柄。可是他派人收集了數月,卻無功而返。
  
  姓許的不貪不瀆,簡直就是一隻無縫的蛋。沒辦法將他弄下來,就只能助他一臂之力,將他從御史台弄走了,總之送到別處去撲騰,別妨礙了他的事就好。
  
  談起此次調遷,新任的戶部許侍郎的上任感言便是:感謝聖上隆恩感謝太子信任感謝大後方老婆的支持,我最感謝的還是國舅大人!
  
  「……若非沒有國舅大人,我還得天天跟人打嘴仗。」他斟了一杯水酒,與季成業小酌。
  
  季成業朗聲笑了出來:「你這是將國舅爺逼急了,他恨不得你早點離開御史台,少對他的人指手劃腳。」他亦舉杯,與許清嘉輕輕碰了下便仰脖灌了下去。
  
  許清嘉裝傻:「季大人怎麼能這麼說呢?分明是國舅爺覺得我精於庶物,放在御史台跟人打嘴仗糟蹋了我的才幹,這才全力保舉我進戶部的。國舅爺真是慧眼識珠啊!」
  
  傅溫保舉他進戶部之時,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將許清嘉的才幹誇的天上有地下無,若不是大家天天同朝為官,見過許清嘉窮凶極惡的咬著國舅一系的官員不放,朝中同僚定然以為國舅對許清嘉是讚賞有加的。
  
  季成業被他給自己臉上貼金的無恥行為給逗樂了,一口酒都差點噴出來:「國舅這是逼不得已吧?」
  
  「怎麼能叫逼不得已呢?」許清嘉誠懇反駁:「國舅大人這是為國為民遴選良才美玉!」
  
  季成業:「……」他忽然間覺得自己在御史台所向披靡的好口才瞬間敗北。
  
  相較於傅溫有種送了惡犬出去與人撕咬的感慨,許棠與賈昌兩位老大人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們是一路看著許清嘉從一個上朝之時跟鵪鶉一般縮著不動的御史中丞慢慢進化成一個凶殘的言官的,扳著指頭數一數竟然有十來位官員落馬。
  
  而傅溫竟然將他給丟進了二人好不容易達成平衡的戶部。
  
  這是要做鬧哪樣啊?
  
  許棠再一次開始考慮與這位門生建立親密的師生關係了,好歹他還頂著許清嘉的座師的名頭。
  
  賈昌對國舅此舉簡直恨透了,他與許清嘉結的可是死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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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四章
  
  許清嘉上任戶部沒半年,戶部尚書最直觀的感受就是:從此陛下再也不用擔心他的錢袋子了。
  
  這位戶部侍郎端的勤勉精幹,自從他上任之後,覆核開支每次到他這裡總能被砍掉一半乃之三分之二,戶部尚書頓覺自己肩頭壓力鬆了一大半,哪怕分屬不同陣營,對這位下屬也很難產生厭惡的情緒,只能喜歡更甚。
  
  還有什麼比遇見一個急你所急,想你所想,乃至於凡事都比你更負責任,卻從不貪功的下屬要更讓人心情愉快的事情呢?
  
  不過各部對許侍郎的評價就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大家都還記得許侍郎在御史台的表現,這貨平時溫文爾雅,只要準備好了咬人,立刻進入戰鬥狀態,口才犀利到讓人難以招架,大多證據確鑿基本不誣陷,這真是讓做了虧心事的官員們看到他都恨不得繞道走,最好別做出點什麼事兒來撞到他眼皮子下面。
  
  整個御史台在嘴炮方面能稱得是上許清嘉唯一對手的季成業還與他成了好基友,壓根沒有內訌的打算,這讓一眾犯在他手裡的官員心裡恨他恨的癢癢。
  
  現在他進入戶部了,除了能看清利害關係的賈昌許棠之流,其餘官員都鬆了一大口氣:「哎呀……從此以後許清嘉再也不咬人了!」
  
  然後沒過多久,他們就發現了另外一件事情:去戶部支銀子再也沒有以前那麼容易了!
  
  不但不容易,好多支出都能被卡住,從工部的各種損耗到兵部的軍訓費,各部的辦公費用都立刻有了新的支出標準……大家再也沒有油水可勞了。
  
  戶部尚書滿面紅光,與去年底的焦頭爛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其餘各部尚書見到戶部尚書以及許清嘉,頓時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從基層爬上來的官員就這點不好,錢財上面太精細了,都精細到妨礙大家的利益了。
  
  將許清嘉一手送進戶部的傅溫做夢也沒想到,將許清嘉從御史台調到戶部之後,居然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事到如今,就連他也後悔了。
  
  ——這人,太影響大家的財路了。
  
  在所有人都不高興的情況下,皇帝與太子倒是對許清嘉頗為讚賞。
  
  身為一國之主,如何更合理的運用國庫的銀子,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的旨意能決定的了。很多時候這是下面臣工齊心運作的結果。就算他下了旨,戶部撥不出銀子,也沒辦法。
  
  因此,雖然今上曾經讓寧王清查過一段時間的戶部,後來又換了太子來做這事,但那只是因為去年他下旨撥銀子救西北雪災,戶部推托沒銀子之後,才有了清查戶部的行動。
  
  事實證明,他對戶部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委實不妥。
  
  而跟著太子清查戶部的許清嘉在雲南郡的表現就很不錯,似乎經濟民生很有一手。正巧傅溫上折舉薦許清嘉進戶部,今上也就順水推舟了。
  
  沒想到戶部進了一個許清嘉,局面倒有不同。這實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事實上,能有現如今的局面,決非許清嘉一個人的力量。有了他之前清查戶部之事,現如今再進戶部,不管另外一名侍郎以及戶部尚書作何打算,下面的官吏們對他的能力卻有著清醒的認知。
  
  而另外一位侍郎以及尚書分別接到了許棠與賈昌的暗示,別輕舉妄動,落得跟錢成郁以及宋璟的下場。
  
  有了兩位老大人的暗示,這兩位在日常之中便營造出大家和樂的假象來,不曾給許清嘉使絆子。上司們都一家和樂了,下面的小官吏們就更沒有給許清嘉使絆子的想法了。
  
  戶部難得一致的空前團結,工作效率節節上升。
  
  太子在東宮與許清嘉談起此事,還笑道:「要不要本王設宴請了國舅來,許卿正好酬謝國舅一番」
  
  許清嘉亦笑:「微臣求之不得!」
  
  太子語帶惆悵:「可惜國舅是定然不來的!」自他們在坤福宮吵過之後,太子便發現國舅又在暗中籠絡官員。只不過以前是在面他面前明著來,這次卻是背著他行事。
  
  可惜皇后看不穿,每每太子進宮,總要提起國舅,想要令國舅與太子甥舅同心齊力。
  
  太子漸以政事忙為由,往坤福宮去的次數都漸漸少了。只不過太子妃每次帶著皇太孫進宮請安,總要吃皇后的掛落。
  
  皇后將母子離心歸咎為太子妃,倒從來沒想過這可能與自己硬帶著太子與國舅擰在一處而鬧的。
  
  太子妃的委屈無處可訴,不過她能忍,就算是在皇后處受了訓斥,也從不曾在太子面前傾訴。
  
  皇家的婆媳關係,比之普通人家的婆媳關係更要複雜許多。
  
  後來某個嘴快的宮人將此事捅到了太子處,太子除了照舊很少往福坤宮裡去,待太子妃卻是愈加溫柔了。
  
  東宮其餘姬妾眼瞧著太子妃的寵愛一日甚似一日,而她又生有兒子,心中無不在罵那嘴快的宮人:「……分明是太子妃自己安排,卻裝無辜!」
  
  「不管是誰安排的,這是事實,因為此事殿下待她更好,這卻是真的……」
  
  成王敗寇,也沒什麼好怨的。
  
  其實從太子妃涎下皇太孫之後,這勝局一早就注定,只是東宮許多人不願意承認罷了。
  
  後宮從來都是你爭我奪,比之前朝亦不遜色。若說安靜和緩,還得似許清嘉這樣的臣子府邸。
  
  胡嬌在外應酬,後來從傅二夫人處聽到許清嘉在官場上得了個「許摳摳」外號的時候,頓時笑不可抑,還跟傅二夫人笑言:「沒辦法,我家夫君自小家貧,就養成了這等儉省的習慣。」
  
  等他從公署回來之後還特意將他打量了一番:男人正是最好的年紀,比之當年的書生俊雅之氣,做了這些年的官,整個人的氣質都發生了極大改變,舉手投足之間雖然仍帶著儒雅,卻已經有了舉重若輕的味道。
  
  假如她還是滬州城裡的商戶女,大約遇見這樣的大人也僅止於遠遠觀望。
  
  許大人還是挺有官威的嘛!
  
  不過現在成了她的枕邊人,自然是她想怎麼調戲就怎麼調戲了:「聽說夫君得了個新名號。」
  
  許大人……許大人的意見重要嗎
  
  被老婆調戲,自然只能是他的榮幸,不能反抗!
  
  許清嘉想到自己那個流傳在眾官員之間的外號,也有幾分可樂,「阿嬌出門應酬,沒被人取笑吧不如為夫改日給你多打幾套首飾,多置幾件新裝?」
  
  新近被眾官在背地裡稱為「許摳摳」的戶部侍郎許大人覺得,再窮不能窮老婆,再摳不能摳老婆!
  
  胡嬌掩唇而笑:「大人不省著點」
  
  許大人伸臂將自家老婆攬在懷裡,在她鼻頭輕啄了一下,玩笑:「本官省著點就行,反正平日也穿著官袍,可以少做幾件衣服,省下來的都給阿嬌買新衣!」
  
  許家早已經過了為幾件新衣裳新頭面而儉省的地步,每年胡厚福都會派人送大批的衣衫首飾進京給妹子外甥女兒,而許清嘉的俸祿如今也不薄,他又沒有別的愛好,比如養個歌伎納個小星什麼的,所有資源可著胡嬌花用,比起他那些喜歡收集美人的不少同僚來說,許家的日子是非常好過的。
  
  胡嬌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樣來抱著他猛親,惹的許清嘉低低笑了起來。
  
  以前許清嘉做御史中丞的時候,人嫌狗厭,大部分官眷都不太喜歡搭理胡嬌,在一些她必須出席的場合,大家也都是與她打個招呼不交惡就行。
  
  但自從許清嘉成了實權派,進了戶部做了侍郎,與胡嬌交好的婦人忽然之間就多了起來。就跟從前這些人乃是她家的出了五服的表親,如今忽然就成了同祖同宗的親堂兄弟姐妹一般,親熱的不得了。
  
  由此胡嬌得出個新的結論:無論是在國家還是小家庭裡,誰掌握了錢袋子,誰就更有話語權。
  
  不過鑒於他們家的錢袋子一直是胡嬌握在手裡的,她也不放心了。
  
  開年的時候,武小貝要去國子監讀書,武宏表示要緊緊跟隨哥哥的腳步共同追隨進步,寧王原本是準備將哥仨都丟進去,結果此舉遭到了寧王妃的極力反對。
  
  兒子在前院讀書住著就算了,如今還要跑到國子監去,平日都不回來了,她哪裡會放心?
  
  寧王如今就算干涉曜哥兒的教育,但有寧王妃這位處處跟他唱反調的親娘在旁邊看著,有時候也覺得溝通起來十分艱難。起先他還曾經嘗試過要溝通,不過時間久了這種小事情上多了,他就漸漸放棄溝通了。
  
  他親自問曜哥兒可願意去國子監讀書,曜哥兒也十分為難:「母妃……母妃她不願意……」讓一個小孩子來決定他的人生大事,偏偏父母意見不同,對於他來說也十分為難。
  
  武小貝好就好在他自己主意正,自小胡嬌與許清嘉在他們的教育上從來不曾出現過寧王與寧王妃這種情況,父母的意見相左,最後僵侍不下,卻要孩子來做決定。
  
  寧王鼓勵他:「曜哥兒若是想跟著哥哥們去國子監讀書,父王就讓人給你收拾東西。」
  
  武曜想想寧王妃靜靜坐著垂淚的臉,臉上便顯出了為難糾結來:「母妃……她會傷心的……」
  
  寧王見小兒子為難的模樣,難為他小小年紀夾在父母中間,既然寧王妃不讓步,也只有他讓步了。
  
  他心裡隱約覺得,大約曜哥兒以後也許就是這副優柔寡斷的樣子了。凡事自己委決不下,毫無決斷之力。
  
  不過……那又如何呢?
  
  他在心中自嘲一笑:也許做為寧王府的繼承人,反而優柔寡斷庸庸碌碌比之聰明果敢要更好。
  
  想明白了此節,他對曜哥兒曾經所有的熱切盼望,那種想要培養一個優秀的繼承人的想法就淡了許多,甚至等武小貝與武宏進了國子監之後,他對曜哥兒的功課也追的不那麼緊了,頗有一點放任自流的感覺。
  
  曜哥兒年紀雖小,卻也覺得頗有幾分惆悵,很想讓時間倒回去,在寧王問起他可否願意進國子監讀書之時,他便答應了下來。
  
  曜哥兒沒去國子監,對於寧王妃來說,卻是一大幸事,她撫著胸呼連呼萬幸:「虧得王爺沒強讓曜哥兒去國子監讀書。」她的教子宗旨就是讓曜哥兒遠離庶子們。
  
  不過武宏跟著武小貝進國子監讀書,周側妃卻樂見其成。
  
  武宏以前畏畏縮縮,但是自從跟著武小貝之後幾年,整個人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現在站在她面前的小小少年目光堅毅自信,心有成算,看到兒子一天天成長,她總覺終身有靠。
  
  進國子監的主意其實是武小貝與許小寶商量出來的,現在武小寶已經先一步進去了,官二代許小寶也毫不猶豫的跟著進了國子監讀書。
  
  胡嬌覺得,小孩子去過集體生活,對他的處理能力以及人際交往都有極大的提高,因此幫許小寶收拾好了東西,就將他歡歡喜喜送進國子監了。還頗為遺憾:「可惜不收女學生,不然將珠兒也送進去得了。」
  
  教過許小寶的先生見只有許珠兒一個女學生,準備辭館,胡嬌索性將小豆丁許小寧也扔進了學堂裡,也算是給這小子開蒙了。
  
  比起哥哥姐姐來,許小寶這開蒙算早了,而且手骨還軟,因此胡嬌只叮囑先生,讓教他些詩或者課文來背,習字就押後再練。
  
  那先生倒是教過不少學生,暗道胡嬌婦人之見,寵孩子太過,竟然不要求孩子習字,只要求背書。
  
  不過出錢的是老大,既然主家如此吩咐,先生也只能照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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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5: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到了年底,許清嘉格外的忙碌。戶部要與各州府合帳,還要盤點今年支出收入,走在戶部公署裡,到處都能聽到算盤的響聲。他這些日子埋頭案卷,只覺頭昏腦漲。
  
  所幸戶部尚書翁彭澤派了他前去例行巡查庫銀,允他從戶部抽調吏胥,於是許清嘉便點了戶部員外郎鄔思翰以及戶部主事裘和泰,安飛文跟著他前往銀庫。
  
  銀庫歷來是軍兵把守重地,巡查嚴密。許清嘉到了之後,便有主管銀庫的郎中、司庫以及書吏等官員陪同前往巡查。
  
  因銀庫許久不開,便有庫兵抬著水桶以及掃帚之物進去打掃。銀庫郎中樊元良便遣了書吏前去搬了桌椅來,放在銀庫門口,請了許清嘉入座,又親手泡了茶奉上。
  
  「下官久聞大人之名,今日才有幸得見,真是下官三生之幸!」
  
  「樊郎中辛苦了!」
  
  許清嘉對自己的名聲還是很清楚的,大部分瀆職官員都巴不得不認識他,這樊元良說的話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是官場套話而已。
  
  其餘銀庫司庫書吏等更是將巴結奉承的話兒不要錢一般往許清嘉身上堆,不過見這位上司神情淡淡,似乎並不吃這一套,這才消停了。
  
  少頃,庫兵打掃完畢,抬著水桶出來,樊元良便當先引路,帶許清嘉等人前往銀庫。四名庫兵從他們面前經過,皆退避在側肅立,等戶部官員從他們面前經過,這才準備退下。
  
  許清嘉才走了幾步,卻聽得聲後似重物落地的聲音,跟著他的官員也齊齊駐足,皆轉頭朝著聲音來處去瞧,但見方才四名抬著水桶進去打掃銀庫的庫兵面色慘白立在當地,其中兩人抬的水桶下方有十幾塊雪亮的銀錠,落在青磚石的地板上……
  
  周圍巡守的軍士們皆停下了腳步,跟著許清嘉前來的戶部官員們齊齊驚呼,而銀庫郎中樊元良以及司庫書吏等人嚇的當場就跪到了地上,「大……大人……」
  
  在場之中,許清嘉品級最高,他見到此情此景也有幾分愣怔了,等反應過來,他也不理腳下跪著的官吏,大步走了過去,從已經哆嗦著傻站在當地的另外兩名庫兵手裡搶過完好的水桶,狠狠朝地上一摜,只聽得倉啷一聲,那水桶底部頓時摔破,頓時從上面暗格裡掉出十幾錠銀錠,而方才打掃之時剩下的半桶水也潑灑了出來,澆在了銀碇之下,日光之下銀錠頓時亮的灼人……
  
  四名負責打掃的庫兵腿一軟便跪了下來,直朝著許清嘉磕頭。
  
  許清嘉回身坐在了方纔的椅子上,只道:「裘主事與安主事速去請翁大人前來處理此事。」
  
  裘和泰與安飛文此刻頭皮發麻,應了一聲便齊齊退下,往戶部公署飛奔而去。
  
  戶部出了這樣大的事情,就算是庫兵監守自盜,恐怕後面的事情也不簡單。
  
  戶部尚書翁彭澤聽得此事,面色都變了,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真有人如此大膽?!」
  
  裘和泰與安飛文心頭比翁彭澤還慌,「大人,許侍郎此刻還守在銀庫門口,等著大人前去決斷。」
  
  翁彭澤暗自咒罵一聲許清嘉,這也太有腦子了。他自己撞上了不自行決斷,偏要將他這上司拉下水。縱如此,他也不敢怠慢,立刻騎馬趕了過去。
  
  翁彭澤到的時候,銀庫門口跪了一大片人,犯事的庫兵以及把守銀庫的官員們都跪在了當場,就連把守軍兵也跪在了當地。
  
  看守銀庫不力,竟然讓人從眼皮子底下盜了庫銀出來,這也算是瀆職了。
  
  「大人,你看——」許清嘉迎了上來,指著不遠處跪著的庫兵,聽從翁彭澤示下。
  
  翁彭澤乃是許棠門生,說起來與許清嘉還有同門之誼,他此刻一張老臉都皺成了苦瓜:「這事兒……這事兒該如何上報聖上啊?!」
  
  如今已經十一月底了,馬上就要進入臘月過年了,這時候今上自然喜歡聽好消息,偷盜庫銀之事可大可小,就看在場官員如何處理了。
  
  許清嘉心中也在考慮翁彭澤此刻心中所想,如今大家算是暫時在同一條船上,不過將來如何就不知道了。
  
  但這麼大的事情,瞞是瞞不住的。
  
  當晚翁彭澤與許清嘉回家,便各自收到了一封信,內裡只有一句話:若查銀庫,大人便需考慮自己家人的安危!
  
  許清嘉拿著這封匿名信久久不語,直等胡嬌尋到前院書房裡來,他還立在燈下。
  
  眼前是攤開的寫了一半的折子,之前寫過的字跡筆跡鏗鏘,那時候下筆心中堅定,正寫到一半,門房小廝便送來了這封信。看完了這封信之後,他便覺得自己若再下筆,恐筆跡鬆散,便不敢再下筆。
  
  胡嬌還不知今日銀庫發生的事情,只聽得丫環來報,他進門之後便一頭扎進了前院書房。事實上許府的前院書房多是閒置,但有公事許清嘉也喜歡帶到後院去處理。又有胡嬌磨個墨添個茶,自有一番紅袖添香的意趣,處理起公事來也格外的快。
  
  今日許清嘉似有委決不下之事,胡嬌便在後院裡陪著孩子們玩耍,直等到華燈初上,孩子們都餓的飢腸轆轆,還不見許清嘉人影,她覺奇怪,這才尋到前院來。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許清嘉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凝重。他當官這十多年,從小縣丞做起,石羊寨銀場之案,後來罷官抄家重新起復,雲南郡城破,全家生死懸於一線,最終轉危為安,他以為最艱難的時候都過去了,哪知道山重水復,又有今日之劫。
  
  「今日我帶人前巡查銀庫,發現庫兵監守自盜。」
  
  胡嬌上前去,握住了他的手,才發現他指尖冰涼,便知事情遠不止庫兵自盜那麼簡單。
  
  經濟案件從來都是牽籐扯蔓,最開始也許只是一件極小的事情,譬如大兔朝後來流行的炫富,不少經濟大案都只是散佈在網上的炫富照片所引起的,由子女或者官員的情婦曬出來的炫富照片,可是一路查下去的結果卻令人瞠目結舌。
  
  也許庫兵監守自盜只是這件案子的冰山一角。
  
  「後來呢?」她也不急,只握著他的手緩緩問。
  
  也許是胡嬌溫柔從容的聲音,或者是她從來都是可與他並肩共擔風雨的女子,讓許清嘉混亂的思緒漸漸沉澱了下來,讓他慢慢的理清了思路。
  
  「後來,我派人請了翁尚書前來,一同處理此事。」
  
  到了此刻,許清嘉終於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他娶的老婆身上有一種特質,那就是天大的事情在她面前似乎都能迎刃而解。無論是當初的罷官抄家,還是後來的城破之後她的拚死一戰,她從來不缺乏破釜沉舟的勇氣!
  
  想通了此節,他將傍晚接到的信遞到了她手裡。
  
  胡嬌湊近了去瞧,頓時「嗤」的一聲笑了:「就因為這封信,夫君就怕了退縮了?」
  
  許清嘉將她按在自己懷裡歎息:「傻丫頭!我從來不擔心自己,我只是擔心你跟孩子們!」他自己是早就決定要做忠臣廉臣的,只是事關妻兒,關心則亂,自然也有猶豫的時候。
  
  十六年夫妻,已經三十一歲的胡嬌被男人牢牢按在懷裡,感受著他的心跳聲踏實的在自己耳邊想起,似乎這麼多年的風雨歲月近在眼前,在他的眼中她還是那個莽撞的小姑娘,從來就沒長大。
  
  忽然之間就潸然淚下了,只為著十六年如一日的不改初心!
  
  她吸吸鼻子,努力將自己從許清嘉的懷裡蹭著,在他胸膛上輕捶了一下,笑嗔:「你都忘了被我打的抱頭鼠竄的時候了?」聲音裡還帶著些破音,眸中卻是繾綣情意。
  
  許清嘉在她頰邊輕啄了一下,「這件事我若奏報上去,今年的年恐怕都不好過了。」
  
  胡嬌將書案上要緊的東西都收了起來塞到他手裡,去牽他空著的另外一隻手:「回房吃飯吧,你再不回去孩子們都要餓死了。小寶好不容易才從國子監回來,就等著今晚好好吃一頓呢。」
  
  夫妻兩手牽手出了書房,往後院而去。沿途胡嬌絮絮叨叨,淨說些孩子們的趣事,許清嘉沉重的心漸漸鬆快了起來。
  
  顯德三十三年底,戶部銀庫曝出驚天大案,庫兵監守自盜,今上震怒之下,下令戶部官員清查歷年戶部儲銀,以核對銀庫余銀。
  
  同時,由寧王帶兵按著官吏庫兵名錄開始抄家,所有原銀庫庫兵皆被下獄,包括原來的銀庫郎中司庫書吏守衛等人,以待戶部銀庫清查完畢再行定罪。
  
  而寧王抄家之後上呈的這些庫兵以及守庫官吏家中存銀最少也在三四十萬兩,多的高達六七十萬兩之巨。
  
  今上看到寧王抄家之後的清單愈加震怒,這些銀庫碩鼠所貪比之朝中一品大員的俸祿還要多上許多倍。因之下令罪及九族,全部抄家下獄。
  
  牽連之廣之深,完全出乎眾人的意料。
  
  戶部銀庫關係著本朝命脈,軍中餉銀各地救災治水,以及戰時軍費,官員俸祿等等一切支出皆從此出,今上震怒原在情理當中。
  
  而比起之前的清查戶部帳面問題來,清查庫銀便顯的更為重要了。
  
  曾經清查過戶部的寧王與太子皆對這一切始料未及,難得他兄弟二人在宮道上相遇還能發表一番感想。
  
  太子表示:「早知道當初就應該直奔銀庫,查什麼帳面啊。」帳面能說明什麼?多找些做帳的高手,什麼帳面平不了?
  
  寧王身為曾經的一軍統帥,說話就相當暴力暴力了:「這幫混蛋玩意兒都應該拉出去凌遲,或者扔到前線去誘敵,留著純粹浪費米糧!」
  
  到了此時,翁彭澤也已經顧不得許多,帶著手底下許清嘉等人開始沒日沒夜的清點庫銀,整個臘月戶部一半的官員們都泡在銀庫,等結果出來正是除夕年夜,翁彭澤的鬍子一夜之間就灰白了大半。
  
  最後盤查銀庫的結果是:銀庫應有歷年積余銀一千三百二十八萬零九百四十六兩,而逐箱查驗後發現,倉庫中只有存銀三百七十二萬九千一百四十一兩,共計短少九百五十五萬一千八百零五兩。
  
  負責清點此次庫銀的官員們都是額頭見汗,後背發涼,近一個月的清點讓眾人眼眶深陷,但等清查結果出來之後,各個都癱倒在了銀庫裡。
  
  出了這樣大的紕漏,無疑是要掉一大批腦袋才能平息此事。
  
  翁彭澤暗自後悔當初在許棠面前力薦出任戶部尚書,當中與別的派系官員經過幾番較量才有了今日的位置,卻不想出了這等大事。
  
  這一個月翁彭澤與許清嘉都泡在銀庫與戶部,連回家的功夫都沒有。而銀庫如今由寧王帶兵把守,比之從前看守愈加嚴密,就算是家中人遞個衣服包裹進來,也要細細的檢查過才能放行。
  
  翁彭澤不知道的是,臘月初八,他家子帶著人出門去玩,直玩到天黑,回家之時卻碰上了一幫亡命之徒,似乎原本是要抓翁四郎的,翁家下僕拚死護主,這些人與翁家下僕鬥成一團,驚動了京兆尹巡街的衙差,翁四郎腹部挨了一刀,這些人一哄而散。
  
  當夜,翁四郎命懸一線,救治了三日才活過來。
  
  翁四郎出事之後,韓南盛便立刻派了心腹往許府,告之胡嬌小心孩子們。又派了京兆衙差巡街之時,多往許家翁家這條街上走動。
  
  胡嬌惟今年慮者,便是身在國子監的許小寶的安危。許小寶雖早得了胡嬌告誡,他卻也是個倔強的性子,不肯落下功課,又有武小貝陪在身邊,兄弟同心,便覺無懼。
  
  不過翁家出事之後,寧王便往武小貝身邊派了兩名貼身護衛。
  
  臘月十五,胡嬌坐著馬車出門辦年貨,回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路上許府馬車與另外一輛馬車迎面相遇,差點撞上,馬車驟然停下,馬車裡的人頓時朝前撲去。
  
  許府的馬伕嘀咕:「前面的馬車怎不知避讓?」別是趕車的是個傻子吧?!
  
  彼時兩輛馬車正經過一處巷子,這條路乃是近道,胡嬌前往西市多是擇這條路而行。走過了多少次都沒碰上這種事,且巷道寬闊,足可容納兩輛馬車並行還有剩餘。
  
  胡嬌心頭頓起警惕,撩起簾子去瞧,但見對面馬車的車伕身形魁梧,緩緩揭起蓋著整個面目的斗笠,足可見其目中戾色。
  
  「瞎了你的眼了?連大爺的馬車都敢撞上來?!」
  
  許府的車伕幾曾受過這種氣。況且他明明是靠邊而行,往旁邊讓開了迎面馬車的道路,偏偏被人罵,立刻反擊:「你才瞎了眼了,這麼寬的道兒非要跟人撞上來。不會趕車就趁早回家去練練,別在外面丟人!」
  
  那車伕丟下斗笠跳下車轅,便朝著許府馬車而來。
  
  許府趕車的車伕也就是一個普通中年男子,之前只是氣不過,又自恃家主乃是官家,這才敢大著膽子罵回去,待瞧得對方身體魁梧壯實的男子不但走了過來,而且很快就從馬車上跳下來兩名壯實的漢子,站在那車伕身後,似有助威之意。
  
  許府的車伕額頭冷汗都下來了。
  
  府上主母若是出了什麼事兒,他如何擔待的起呢?
  
  「夫……夫人……」許府的車伕心都慌了。
  
  胡嬌一撩車簾,便從馬車上跳了下來,又回身叮囑車上的小寒與冬至,「你們且坐著別動。」
  
  她一個纖秀的婦人從馬車上跳下來,不說許府的車伕嚇了一跳,恨不得回身將她塞回去,便是對面那魁梧的車伕都停了下來,回頭與助威的兩名漢子交換了個抑止不住的笑意:派了他們兄弟仨出來,就為了收拾這麼個嬌弱的婦人?!
  
  「你且將馬車往後退。」
  
  「夫人!」
  
  許府的車伕都快哭出來了。
  
  今天這架勢他也瞧明白了,這分明就是有人上來尋釁,但是夫人若是出了事他回去怎麼向侍郎大人交待?!
  
  「退回去!」胡嬌的聲音裡莫名含著一股威壓之勢,車伕莫名覺得夫人的聲音裡也帶著殺意,竟然稀里糊塗的試著往回退。
  
  而馬車上的小寒與冬至都齊齊驚呼:「夫人——」
  
  那三名漢子一步步走到了近前,當先車伕還裝模作樣抱拳:「可是許侍郎夫人?」
  
  胡嬌冷笑不語。
  
  那車伕便道:「許夫人得罪了!」迎面便吃了胡嬌一拳,蹬蹬蹬倒退了三步,頓時腦中轟鳴,眼冒金星,鼻血嘩啦啦便噴了出來。
  
  許府車伕使勁揉揉眼睛,還當自己眼花了。
  
  對方三人:「……」
  
  其餘兩人不信邪,放下了先前的輕視之心,越過車伕便向著胡嬌直撲了過來,一左一右包抄而來。
  
  胡嬌許久未與人搏過命,挽起袖子就與這二人打了起來。她今日為著出門置辦年貨方便,身上穿著的恰是一身窄袖胡服,腳下蹬了鹿皮靴子,舉手投足說不出的利落,倒正適合打架。
  
  那兩漢子與胡嬌走的皆是速戰速決一擊致命的路子。胡嬌出手就感覺到了。那倆漢子原先還當被打的同伴輸在了毫無防備,而眼前的婦人就算有幾下子,充其量只是花拳繡腿,女人家哪有多大的力氣?
  
  可是等真正交手了才暗自吃了一驚。
  
  別瞧著眼前婦人身量纖秀,但出手之時卻狠辣不留餘地,更讓人吃驚的是她的力道,其中一人不防被她一拳擊中腹部,當下悶哼一聲就蹲了下去,整個人都彎成了蝦米。
  
  另外一人還笑他:「趙二,你怎的這般沒出息,連婦人家的一拳也吃不住。」話音未落,他自己的右手腕子便被這婦人捉住。
  
  漢子十分得意,感覺到這婦人細滑的小手握著自己的粗腕子,左手便要來抓她,還未來得及,已被這婦人擰住腕子朝後一扭,分明是細滑小手,卻似虎鉗一般,掙都掙不開。他待要掙扎,那婦人已將他右臂擰在了身後,一腳踹在他膝彎處,渾似鐵錘重擊,那漢子「啊——」的一聲便單膝著地。
  
  只聽得卡嚓一聲,卻是那婦人一個手刀砍在了漢子的右小臂上,那漢子一聲慘叫,腦中冒出一個念頭來:他的右小臂骨頭恐怕斷了……
  
  剩餘兩名漢子眼見最後一名同伴被打傷,二人忍疼正要撲過來,已聽得巷口整齊的腳步聲,卻是京兆府巡街的一隊衙差走了過來,瞧見眼前情景立刻往這裡跑了過來。
  
  「幹什麼的?」
  
  他二人忍痛撈起同伴扔在了馬車上,跳上馬車一甩鞭子就跑。京兆差役最近得韓南盛囑咐,亦認識胡嬌,跑過來之時對方的馬車已經揚鞭而去,已經到了對面巷口。
  
  「許夫人,怎麼回事?」領頭的衙差見人跑了,讓身後的幾名衙差去追,他自己留下來打聽情況。
  
  事情最後還是不了了之。那三名漢子沒抓到,胡嬌派人將許清嘉之前收到的那封恐嚇信送到了韓南盛處,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
  
  許府派去送信的乃是永祿,他小心瞧著京兆尹大人快黑成了鍋底的臉色,向韓南盛傳話:「我家夫人說,自銀庫案發當日,我家大人就收到了這封信。」
  
  韓南盛面色凝重,暗道:也許翁彭澤也收到過這樣的恐嚇信呢。
  
  不過那會翁彭澤與許清嘉皆在銀庫清點庫銀,事涉機密,他也不能公然往銀庫去,只能先按下此事,容後再辦。只讓永祿捎話:「讓你家夫人以後出入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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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六章
  
  城南的一處宅子裡,一名絡腮鬍子的中年漢子臉黑如鍋底,十分懷疑自己的三名屬下在說謊。「她一個後宅婦人,能有什麼力氣將你三人給打傷?是不是你們不想得罪姓許的,這才自己弄傷了來騙我?!」
  
  那三人跪在地下,形容狼狽,連連叩首:「不敢!屬下不敢!」
  
  「你們還有什麼不敢的?!」手中馬鞭隨手揮出去,鞭子落在人身體上發出沉悶的聲音,那三名下屬直被打的嗷嗷慘叫,卻死活不肯交待事實。
  
  絡腮鬍子惱羞成怒,愈發認定這三名下屬有所隱瞞。
  
  派去翁家的當時以為得手,到底讓翁四郎逃得了一命。如今京兆尹已經開始全力追查傷了翁四郎的兇手,這讓絡腮鬍子十分的煩悶。
  
  將許家婆娘放在後面動手,原本打的主意就是婦道人家好收拾,而且為了萬無一失還特意派了三名漢子,哪知道還是這種結果?
  
  那三名漢子跪在地上久久不敢起身,身上被皮鞭打傷的地方血跡滲透,就算讓他們為自己辯駁,他們也不敢深辯,概因說出去誰也不信。
  
  他們也算是手底下有兩下子,碰上尋常好手落單,在他們面前也要掂量一二,哪知道卻被許家婆娘給打了個落花流水。
  
  過得兩日,絡腮鬍子派往國子監前去收拾許小寶的四名漢子失蹤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又等數日還是不見。
  
  絡腮鬍子更加焦躁了。
  
  這時候已經到了除夕,絡腮鬍子在宅子裡急的團團轉。而此刻,比之他心中一點點下沉的絕望一點也不少的,乃是戶部的官員。
  
  大明宮紫宸殿裡,今上坐在御案之後,絲毫沒有除舊迎新的喜悅。殿內燭火煌煌,今上的臉在燭火的映照之下,臉上清晰可見的老人斑星星點點,昭示著這位帝王的時光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段路。
  
  今日原本是普天同慶君臣大宴的好日子,但自接到戶部官員清查銀庫的數字,他就破例取消了今晚的賜宴。此刻,依此跪在他腳下金磚之上的分別是戶部尚書翁彭澤,戶部侍郎許清嘉,周興懷,皆是面色如土。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
  
  銀庫失竊案不止是身為帝王的今上震怒,就連朝中不少官員亦是震驚不已,完全不曾想像過看守銀庫的庫兵竟然膽子如此之大。
  
  哪裡料想得到,這僅僅只是個開始。
  
  更震驚的事情還在後面,等到奉召趕來的中書令賈昌,尚書令許棠,門下侍中國舅傅溫,以及其餘五部尚書侍郎到了之後,聽到銀庫竟然少銀九百五十多萬兩,皆是納頭即跪,恨不得將腦袋都扎進金磚裡,唯盼今上不曾瞧見自己。
  
  今上是氣的狠了,胸膛都在起伏,眼前一陣發黑。舌根發苦。他自詡明君,將來交給下一任君王的也必定是個錦繡江山,哪知道卻有此事。
  
  虧得庫兵夾帶銀子事情敗露在戶部官員眼前,不然等他百年,下任君王清查銀庫,查出這麼大虧損,定然有損他君王威嚴。
  
  九百五十多萬兩白銀,就算是小小庫兵日日夾帶,數十年之功也不致如此。究其原因,不過是眾人視銀庫為肉汁共啜之,才有今日之局。
  
  「眾位愛卿來告訴朕,銀子去了哪兒?!」
  
  「你們來告訴朕!」
  
  今上重重一拍御案,沉沉的檀香木翹翅御案之上的文房四寶都震了一震,而紫宸殿裡跪著的官員卻鴉雀無聲,就連平日常掛在嘴邊的「皇上息怒」都不敢再說。
  
  眾臣工心中皆明白,近一千萬兩銀子沒了,不拿人頭來澆滅,皇上這怒是無論如何也息不了的!
  
  許府裡,許家三個孩子此刻團團圍坐在桌邊,等待著除夕家宴。
  
  府裡的下人們也翹首企盼,只盼著男主人回來開席放賞。除夕家宴不止主子們要吃,等主子們開了席,家中上下也另有席面。
  
  長安城中已經有人家吃完了家宴,開始放起煙火來。正院裡侍候的冬至已經往前院門房處跑了十來趟,這會兒再跑過來,看門的小廝也替她累的慌,拿了個小馬扎遞過去。
  
  「姐姐這一下午跑的腿都要細了,不如坐在這裡歇會兒,說不定等姐姐歇歇腳,大人就回來了!」
  
  正房裡氣氛壓抑的厲害,自從胡嬌在外遇襲,這些日子府裡的氣壓都有些低沉。
  
  夫兒皆在外面,胡嬌雖僥倖脫險,到底心中記掛太深,等於每日都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裡過日子。
  
  她身邊跟著侍候的丫環們見主子心情不好,自也不好歡欣鼓舞。
  
  一直等到了半夜,胡嬌陪著孩子們胡亂吃了幾口,又照例給下人們放了賞,所有的人都退下了,孩子們也睡了,許清嘉才回來。
  
  許清嘉往日是騎馬,今日下馬之時走路都有些蹣跚,似乎腿部都有些僵硬。胡嬌是聽到消息就迎出來的,見他這下馬的姿勢,暗道必是跪了許久。她上前去扶他,許清嘉聞到了她身上熟悉的味道,頓時心神鬆懈,將半個身子都倚在她身上,半靠著他回了房。
  
  早有丫環們抬了洗澡水回來,許清嘉被老婆扒光泡了一會兒,才覺得將身上的寒氣散盡。
  
  胡嬌解開他的頭髮,開始替他洗頭,「你再在外面呆幾日,恐怕都要發霉了。」
  
  真有這麼臭?
  
  許清嘉抬起胳膊聞了下,最近一個月在銀庫裡清點庫銀,就連吃住也有人專門抬了來,在禁軍的監視之下吃的,個人衛生是壓根沒辦法搞。至多是洗洗臉漱漱口。
  
  夫妻二人多日不見,洗漱停當,又有丫環提了飯菜來,許清嘉狼吞虎嚥吃完了,也不守歲,直接躺倒要睡。
  
  「明日大早便要去查案,阿嬌且陪我歇歇。」
  
  胡嬌依言也脫了鞋子和衣上床,側倚在他身邊與他閒話聊天。得知今晚朝中四品以上重臣皆在紫宸殿跪了半夜,就為了銀庫不知去向的近一千萬兩白銀。
  
  「九百五十多萬?」
  
  胡嬌都被震住了,「膽子可真大!而且這銀子必定不止庫兵所為,恐怕還有別處的虧空!」這些人膽子也太大了。
  
  不過想想也能明白,誰都當國庫存銀就是沒有數目的銀山,自己略微少貪一點偷一點是定然不會被發現的,但是當太多人向銀庫下手,積少成多,這數目就有些嚇人了。
  
  許清嘉伸臂摟著她的纖腰,聲音裡也帶著些含含糊糊的睡意:「陛下已經讓寧王帶著人從明日開始就查案。戶部官員從上到下都要跟著寧王,配合寧王。」一起查案的還有三司衙門。
  
  案情重大,這次恐怕要血流成河了。
  
  胡嬌將腦袋枕在他肩頭,夫妻兩呼吸交纏,在這小小的天地裡似乎是繾綣時光,議論的卻是這件驚天大案:「陛下讓寧王帶人查案,恐怕借的就是寧王在戰場之上的血勇,到時候無論砍多少人都不為過。而且……看來陛下壓根也沒有讓寧王上位的意思,所以才要他來殺人。」
  
  許清嘉閉著眼睛將她使勁往懷裡帶,聲音裡都帶著放鬆的笑意:「阿嬌真是聰慧,若是你進殿為臣,還有為夫什麼事兒啊?」這事情也是他出了宮之後才琢磨到的,沒想到阿嬌才聽到消息就一針見血的指出來了。
  
  胡嬌摟著他勁瘦的腰咯咯笑:「當誰都願意往你們那渾水裡跳?我偏偏不願意,就願意做個隱士!」一日三餐,相夫教子,平淡度日,而不是與人爭長短,搏性命,奪功名。
  
  許清嘉是第二日一大早前去戶部公署,見過了神情憔悴的翁彭澤,才知道家人遇襲的。
  
  翁彭澤見到他問候了一聲:「許侍郎家中夫人還好吧?」
  
  「挺好。」許清嘉答完了直等翁彭澤走出去幾步了才醒悟:「大人且等一等。」追上了翁大人便問:「我家夫人……可是有事發生?」
  
  翁彭澤見他這神色便知他還什麼都不知道,遂把自己家兒被人刺傷,命懸一線又救了回來,後來又聽說許夫人在街市巷道裡被人圍殺,幸得遇上了京兆尹巡街的差衙,才沒出什麼大事。
  
  許清嘉當下便臉色慘白:「她……她昨晚什麼都沒跟我說啊。」而且他自己昨日累到不行,吃完了倒頭就睡,只與阿嬌說了幾句閒話,似乎他睡著的時候阿嬌還和衣而臥,等他醒來,阿嬌已經起床了。
  
  她身上有沒有帶傷,他還真不知道。
  
  大年初一,原本是拜年的時候,不過今年的銀庫失竊案很明顯不是拜年的好時機,胡嬌也正好偷個懶,索性就在家裡窩著算了。
  
  上午才算了會帳,正欲起身走走,便聽得丫環在外驚呼:「大人——」胡嬌還當發生什麼事兒了,下塌蹬鞋,鞋子都還未穿好,許清嘉便已經衝了進來,進來之後按住了她的雙肩便將她上下打量,聲音裡都帶著抑止不住的顫抖之意:「阿嬌可有哪裡受傷?」
  
  胡嬌這才醒過味兒來,頓時笑的很是燦爛:「我倒沒有受什麼傷,不過對方受沒受傷我不太清楚,好像……他們很痛苦來著!」
  
  許清嘉將她猛的摟進懷裡,連連自責:「都怨我!都怨我!都是我的錯!」
  
  胡嬌被他愛若珍寶一般摟在懷裡,心裡甜甜的,反過來還要寬慰他:「落到我的手裡,也算是他們的運氣,至多休養幾個月就好了。落到寧王手裡……呵呵……」
  
  許清嘉目瞪口呆:「還有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嗎?」
  
  老婆被人偷襲,萬幸安好。這已經算是個好消息了,怎麼聽著又跟寧王扯上了瓜葛?
  
  胡嬌就笑的很是得意:「翁尚書家子受傷之後,寧王專門派了兩名護衛前去國子監跟著小寶小貝,後來果然有人前去找小寶的麻煩,結果被護衛們捉住直接交到了寧王手中。」
  
  原定的過了年,今上有旨意下來,看看哪個官員來查這件案子,自可將這些人移交過去,不過現在派了寧王查案,連手續都不用走就可以審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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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7:25 |只看該作者
  許清嘉在銀庫一月,才出來一日便有種山中一日世上已千年之感,萬沒料到會有這麼多事情發生。直拉著胡嬌將當日情景講了一遍才算放下半顆心來,另外半顆還提著,恐怕案子不結他是沒辦法完全放心。
  
  胡嬌講的神采飛揚,似乎半點也不曾因為此事而受到了困擾,倒好似許久不曾活動筋骨,這幾個人送上門來給她練練手腳的。
  
  許清嘉見她一點也沒被此事嚇住,心中總算寬慰許多,這才又回公署辦公去了。
  
  年還未過完,武小貝就帶著武師上門來了,美其名曰:提高武技。
  
  國子監兄弟二人被伏擊,若非還有護衛,說不定還真會受傷。不過初生牛犢不怕虎,反倒激起了小兄弟倆的一腔熱血,武小貝自此之後天天督促許小寶練武,又有護衛在旁指點,只過年回家才歇了下來。
  
  胡嬌痛定思痛,還是決定在家中狠抓武技防身之術,開始每日與倆兒子對戰。而武小貝經過這麼多年的練習,武功自然比之許小寶要精進許多。每每與胡嬌搏鬥,還能在胡嬌手裡過幾十招。
  
  武小貝一直覺得養母是個神奇的婦人,總能給他不一樣的人生啟發,沒想到在武技一途之上也能有所助益。
  
  輪到許小寶與胡嬌或者是武小貝比試,總是被虐的很慘。
  
  胡嬌與武小貝二人似乎都沒有要放水的意思,這讓許小寶的年過的痛苦無比,好不容易過了元宵,國子監開學了,許小寶才覺得鬆了一口氣,從地獄又爬回了人間,躺在國子監的宿舍裡感歎:「好日子終於來到了!」
  
  武小貝獰笑:「你想太多了!」好日子從來沒來過呢。
  
  當日上完了課回來,寫完了功課,武小貝就又開始操練許小寶,而且全是搏命的打法。
  
  許小寶頗有怨言:「還是不是兄弟了?」哪有把兄弟當仇人的?
  
  武小貝以一記漂亮的勾拳成功將許小寶變做了單眼國寶,這才收拳擦汗:「我今日不將你當仇人訓練,改日別人就要拿你當仇人取你性命,你覺得是當兄弟的仇人好呢還是當兇徒的仇人好呢?」
  
  許小寶立刻識時務為俊傑,咬牙道:「還是當兄弟的仇人吧!」想到一邊倒的挨打,而他決非一日之功能追上武小貝,許小寶就盼著這案子盡快完結。
  
  還未過完正月,經寧王帶人審理,就將看守銀庫的庫兵以及頭目都抓了回來,開始了又一輪的抄家。
  
  看守銀庫的庫兵原是南衙禁軍之中選出來的軍士,每三年一換,已成舊例。
  
  寧王接手此案,便按著名錄開始追查這些曾經當過庫兵的南衙禁軍。在任的庫兵案發之時就已經被抄家下獄,這段日子銀庫由北衙禁軍抽調出來的人手來守衛。
  
  過去三十年足有十次換人,年代太這久遠的已不可考,寧王的追查重點便放在了這十年間的庫兵身上。而看守銀庫的卻也有分別,並非每個軍士都可以入銀庫,每三年唯有四十人可入銀庫輪值灑搬抬,就怕任何人都有可進銀庫的先例,造成混亂,丟失庫銀。
  
  這無形之中等於從源頭上遏止住了一部分軍士的貪念,讓他們沒有機會偷竊庫銀。
  
  自寧王接到查案旨意,寧王府門前車馬日盛,比之去年的訪客足足多出一倍。不過寧王似乎不準備接見,從辦案開始就拒不見客。
  
  過了正月,由今上下令處斬了近五百名偷盜庫銀的庫兵,還有南衙禁軍的一名頭目,專以收受賄賂而舉薦禁軍前往銀庫任庫兵。正是先前派人前去伏擊胡嬌的絡腮鬍子。還有司庫郎中書吏等人,完全等不到秋後問斬,就要給後來者一個警示。
  
  寧王當初審到前去伏擊胡嬌的三名漢子,卻原來是南衙禁軍,充任過前一任庫兵,也摟過銀子的。那三名漢子對自己栽在胡嬌手中百思不得其解,哪怕事實擺在眼前也還是想不明白。
  
  而絡腮鬍子臨死,還覺得是自己手下的三名屬兵在騙自己,「誰信她一個婦人家能敵得過三個漢子?!」真是死不瞑目!
  
  旁邊陪同審案的官員發現,這絡腮鬍子說完之後,數日來面上冰封雪砌的寧王殿下竟然微微一笑。
  
  自然偷襲許小寶的那幾名也被一同問斬了。
  
  這些人原本就是從南衙禁軍出去的,三年庫兵卸任又回到了南衙禁軍,聽到銀庫失竊案出來之後,心中發慌,一方面想辦法花銀子聯繫獄中同袍,務必要咬死了只是偶然作案,一方面又怕查到自己身上,只有威脅戶部尚書草草結案,才能保證此事不牽連到他們身上。
  
  哪知道戶部尚書與發現竊銀的侍郎許清嘉沒有直接審案,只將涉案人員抄家下獄,轉頭就被今上秘密關進了銀庫開始清點庫銀。
  
  況北衙禁軍與南衙禁軍不屬同一體系,平日職責也各有不同,案發之後整個銀庫都直接被北衙禁軍接管,對外消息不通,南衙軍中頭目的手也伸不到北衙禁軍之中,因此他唆使當過庫兵的屬下的幾場伏擊竟然絲毫不曾威脅到身在銀庫的翁彭澤與許清嘉。
  
  聽說行刑之地鮮血將青磚都泡透了,三日之後下了一場春雨,都未曾將那暗褐色的血跡沖刷乾淨。
  
  而從這些庫兵以及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人家中抄出的家產足有一百四十萬兩之巨,已經令人瞠目結舌。
  
  不過這個數額相比銀庫缺額,明顯還差著一大截。但好歹已經能讓今上的怒火稍稍的平息那麼一點了。
  
  處斬了一批人,又關押了一批人,先後有三千餘庫兵先後牽連到此案之中,經寧王仔細查證,放了兩千五百多沒有機會深入銀庫作案的庫兵。
  
  戶部的官員們總算舒了一口氣,只感覺懸在頭頂的那把刀終於挪開,整個人都能夠暢快呼吸了。
  
  新上任的司庫郎中見識過了前任身首異處的悲慘處境,上任之初就前往寧王府拜見寧王,被拒後又前往戶部,在尚書與侍郎處聯絡了一番感情,才開始上任。
  
  隨著銀庫失竊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很快長安城中便流傳著無數個在銀庫盜銀的絕妙手段,據說全是從審案的官員之中流傳出來的,也不知真假。
  
  庫兵偷盜,除了用水桶隔層偷盜庫銀,也有選擇人體夾帶的。在爭取到可進入銀庫的名額之後,這些庫兵們便開始練習夾物,先練習夾雞蛋,再依次換成鴨蛋、鵝蛋,以至於鐵蛋。到最後,一個庫兵每次可夾帶大約十枚光滑的銀錠,重百兩左右。方式為先把準備好的豬膀胱浸濕,然後把銀錠塞到豬膀胱裡,再塞入下身夾帶出銀庫。每逢出入銀庫,庫兵們即將銀錠夾帶而出。
  
  三年庫兵,練習一年功夫便可勝任這種夾帶的工作。
  
  而庫兵有的當差三年能偷盜銀兩三萬兩,這已經算是一筆橫財了。
  
  而銀庫最肥的差使還要數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人。銀庫郎中三年能貪二十萬兩,足可抵得上八百個縣令的三年薪俸,八十名一品大臣的三年薪俸,就算謹慎些的十萬也能到手。
  
  銀庫庫中等人貪銀,比之庫兵這種宵小末流的手段又高出許多。他們坐守庫銀,每有戶部支出的憑條,地方官員或者軍中支餉,必定要行賄方能支出銀兩。打個比方,好比工部要支出十五萬兩,帶著戶部憑條前來支出,如能賄賂銀庫郎中一部分銀子,才能順利取走批復的銀兩。
  
  而這一部分的銀兩還不在銀庫差額之內。
  
  這卻是寧王徹查銀庫案無意之中的發現,卻是個因失竊而查出貪瀆的案中案。
  
  銀庫郎中,司庫書吏等銀庫官員乃是戶部主官的心腹親信,而樊元良恰是翁彭澤的親信之人,花了一萬多兩銀子才爬到了司庫郎中的位子上,沒想到在此次大案之中也被砍了頭。
  
  因有銀庫郎中樊元良,司庫,書吏等人的貪瀆,戶部的官員又被清了一茬。當初賈昌許棠費盡了心機數方鬥法才推上去的心腹之人上去,哪知道許清嘉才上任半年,戶部尚書翁彭澤,戶部侍郎周興懷就被罷了官。
  
  賈昌暗道一聲晦氣,只想著另尋了法子來拉許清嘉下馬。
  
  許棠對自己這位門生也恨的牙根癢癢。
  
  賈昌在長年累月與許清嘉的鬥法之中,總結出了一套鬥爭經驗:凡事遇上許清嘉總沒有好事!
  
  這次他已經叮囑戶部侍郎周興懷小心收斂了,哪知道還是因為許清嘉的原因,而鬧出了銀庫失竊案,最後由寧王查完了庫兵順便再把司庫官員捋了一遍,就出了這種事情。
  
  賈昌都有些懷疑自己與許清嘉八字不合,若非是許清嘉年紀尚輕,資歷不夠,他都要毫不猶豫的相信,再與許清嘉交鋒下去,總有一天許清嘉會取代他的地位。
  
  從去年底開始至今,今上就一直處於一種十分狂躁的狀態,朝廷之上許多官員都縮如鵪鶉,生怕犯在狂躁的今上手裡。
  
  翁彭澤與周興懷被罷官之後,如今戶部最大的官便是戶部侍郎許清嘉。
  
  今上大手一揮,便將他提拔了起來:「就由許侍郎升任戶部尚書!」
  
  戶部的事情許清嘉已經上了手,若是重新委派別的官員來做戶部尚書,還得熟悉一陣子。最要命的是,二月份開始,戶部要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年末與年初乃是戶部最忙碌的時候。
  
  這時候再調個業務不熟練的官員前來接管戶部,又恰在戶部人心不穩的時候,很容易出大亂子。
  
  許清嘉升了官,從正四品直接擢升至正三品,任戶部尚書,頓時相熟的人家都前來道賀,也有同僚起哄要他請客,才回家胡嬌便開門見山道:「我不同意請客擺酒慶賀。」
  
  此乃官場慣例。
  
  許清嘉原也有此意,雖被同僚起哄,但到底他向來是個清醒的人,不過這話從胡嬌口裡說出來便覺,又見她一臉認真,便覺十分好笑。
  
  「為何不肯請客?難道你不為為夫陞官高興?」
  
  胡嬌似乎全無喜氣,還一臉愁容:「喜你個頭啊!」她在自家男人腦門上鑿了一下,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你還真被三品大員的身份給迷花了眼了?看看你的前任,還算好的。再看看你的前前任!」
  
  許清嘉都被她這副杞人憂天的樣子給逗樂了:「不請就不請,戶部我雖然不能一個人說了算,但咱們家裡阿嬌一個人說了算!」
  
  胡嬌才回過味兒來:「原來你一早就想好不請客的?!」
  
  許清嘉在她桃花面上蹭了一下,低低笑了起來:「你還真當為夫是個傻的?戶部以前是個肥得流油的地方,誰都願意往裡跳,但去年到今年,戶部就是個燙手山芋,誰接著都要燙的滿手是泡!」
  
  一句話,積欠太多,帳面上瞧著光滑平展,沒一絲問題,但下面暗潮洶湧,實質上千瘡百孔,不定哪天就又有大問題曝了出來。
  
  顯德三十四年春,許清嘉時年三十六歲,成為大周朝最年輕的三品重臣,戶部尚書。
  
  許多人在這個年紀還在地方上熬資歷,就算是調回長安為官,也不至於能到三品。有些官員一輩子就止步於五品,有些官員在四品上致仕,想要再前進一步都是極為艱難之事。
  
  許清嘉能夠在三十六歲之時升任六部尚書之一,從一個寒門舉子到今日的朝廷重臣,十七年官場路跌跌撞撞,至今日也只能說時機恰好。
  
  不早一步不晚一步,恰在戶部接連遭遇危機的時候,他才能脫穎而出,擔此重任。
  
  今上也不是不想重新委派一名年深資重的官員前去戶部,但是想想那些官員的背後盤根交錯的勢力,戶部如今的狀況,他還是寧願委任許清嘉這名資歷不夠的年輕官員。
  
  戶部曝出的大案,對於尋常百姓來說,乃是一樁貪瀆醜聞,而能夠清查此次案件的寧王殿下無疑是剛正無私的,而能夠在此次事件之中逆流而上升了官的許清嘉,茶樓鼓書之間傳唱的也是這位尚書大人清廉的官聲。
  
  但是對於朝中幾大勢力來說,卻又是另外一回事。
  
  對於幾派官員來說,這件事情就是許清嘉進入戶部,憑著自己的心機將其餘兩方勢力的官員給打敗,自己上位。至於銀庫的缺額……那才不是主要問題。
  
  於是許清嘉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又被朝中同僚給貼了個新的標籤:心機男。
  
  數數他的履歷就知道了,踏入仕途之初幹翻了自己的上司朱庭仙,做了同知罷了官也能讓尉遲修丟了命,進了御史台查案,前前任戶部尚書就自殺了。才進了戶部……就死了四百多人……
  
  許尚書這血淋淋的官場路,讓有心的同僚們提起他來都要在心頭打鼓,想一想自己有沒有與他正面交鋒的可能。
  
  乃至於原本許府都車馬盈門了,同僚交好,如今卻門庭又冷落了下來。不過這對於許府的人來說,似乎從來就沒有什麼感覺,完全不曾影響他們的日常生活。
  
  胡嬌依舊繼續鍛煉身體,順便請了個針線娘子來教許珠兒針線活。
  
  許珠兒原本想要反抗,卻直接被她娘親給遏制了。胡嬌也懶得苦口婆心來勸閨女,這也算是一項生存技能,學了至少有好處。
  
  自從許清嘉做了戶部尚書之後,她總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至於在不安什麼,想想也許只是因為他驟然升任一部之首,她憂心他的工作而已。
  
  到了二月中,戶部又出了事兒。
  
  今上批復完了的奏折裡夾著一張蓋了地方官員印鑒的空白帳務報表。
  
  接到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的戶部尚書許清嘉額頭冷汗都要下來了。
  
  最近戶部開始審核各地方政府上報的帳務報表,每張上面都填著數額,沒有一張空白的。他最近也常在看各地報表,雖然不能一一審核,但抽查還是能做到的,因此對這種固定格式的帳務報表非常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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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7:30 |只看該作者
  但事實上,這種報表乃是地方政府在派出前往戶部的財務人員出發之前就已經填好了內容,又蓋好了印鑒之後,才帶到長安之後上報戶部審核的。
  
  等於地方政府與京中戶部對帳的憑證,為防官員塗改,在離開所在地方政府之時一早填好的。
  
  這樣一張空白的蓋有地方官員印鑒的報表,只能出現在地方,而不可能出現在長安城中。
  
  許清嘉坐在公署房裡,雖然身邊籠著火盆,房裡溫暖如春,但整個人如跌冰窖,他已經預感到自己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泥潭,能不能爬出來,猶未可期。
  
  當晚他回到家中,妻兒正在等著他吃晚飯,許珠兒舉著自己手指上的五六個針眼向他撒嬌:「爹爹你瞧,娘親逼著我學針線活,我都戳著手指頭了,珠兒好疼。」
  
  許清嘉將女兒的小手握在手裡,輕輕的極有耐心的吹了又吹,霎時想到了那些被砍頭流放抄家的官員家眷,他如珠似寶的女兒,一定一定不能落到那一步裡去!
  
  許小寧站在旁邊笑的十分幸災樂禍:「爹爹我不用學針線活,娘說我是男孩子!」被許珠兒在腦袋上給敲了一記,迅速退開去向胡嬌告狀:「娘親,姐姐打我!」
  
  「該!」胡嬌一點也不心疼這小壞蛋。
  
  許珠兒剛開始學針線,老是手滑,容易扎到自己的手。而許小寧見到姐姐手上的針眼嚇壞了,被許嬌告之男孩子不用學針線,才終於消停下來,轉而便開始拿許珠兒取樂。
  
  許清嘉自回到長安,當御史中丞的時候還有點空閒管管孩子們的功課,陪著孩子們玩會兒,自從進了戶部就完全沒有閒下來過,哪得功夫管孩子們。
  
  今日他破例陪了孩子們一晚,查問許小寧功課,對女兒安慰了又安慰,最後等孩子們都心滿意足的回房洗漱去睡了,他才有空與胡嬌說說話兒。
  
  胡嬌今晚總覺得許清嘉有哪裡不對,等到入睡之時被他摟在懷中瘋狂索取,心中不安就愈發嚴重了。不過許清嘉不說,她便不準備問。
  
  既然他選擇了將所有的重擔都挑在肩頭,她便決定成全他的心願,在他的世界裡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
  
  她大早起床,親自服侍許清嘉洗漱,給他梳好頭髮,戴好官帽,穿好官服,仔細的整了整腰帶衣襟,在他面上響亮的親了一記,燦笑:「我家大人愈發迷人了!」
  
  她鮮少這麼誇他,許清嘉在她晶亮的眸子裡瞧見自己沉鬱的面孔,也知道大約是她瞧出了端倪,才這般慇勤的開解他。
  
  他在她頰邊一吻,目光堅定:「阿嬌要乖乖的在家,等我回來!」
  
  胡嬌親自送了他出門。
  
  當日朝會之後,許清嘉前去紫宸殿求見今上。
  
  昨日他已經拿著這空白帳務報表給手下官員瞧過了,新上任的兩位侍郎對此事尚兩眼一抹黑,而下面的郎中主事等人對此事卻已經司空見慣,還特別向他解釋了一下這空白帳務報表的由來。
  
  簡單來說,朝廷規定,每年開春戶部須審核各地方政府例行上報的帳務表報,要求十分嚴格,稍有不合便要作廢重報。而各地進京的財務人員為了少折騰,就便宜行事,在進京之前就準備好許多蓋了地方官員印鑒的空白報表,以便在戶部反覆核對數字之後,若有作廢報表,重新填制,省了來回路上數月的折騰。
  
  這原本就是戶部與地方政府默認的辦事手段,雖然不合規矩,但也已經成了方各默認接受的慣例。
  
  只是此事原本瞞著上面,也不知道今上是從哪裡得到了這張空白帳務報表,直接夾到了戶部尚書的奏折裡。
  
  如果說銀庫失竊案牽扯的可能只是看守銀庫的庫兵以銀庫歷任官員,那麼空白的帳務報表涉及的可能就是所有地方政府官員。這是一個巨大的官員群體,一種實行了許多年的默認規則,他以一已之力能不能改變此慣例,亦或者倒在這默認的規則之下,許清嘉不敢想像。
  
  今上見到許清嘉,似乎已在預料之內。
  
  許清嘉行完了禮,便將空白帳務報表的來源以及戶部默認的規則用最簡潔的語氣講了一遍。
  
  唯今之機,瞞是瞞不住的。
  
  又或者,今上比他這位新上任的戶部尚書知道的還要多。那他也就沒有隱瞞的必要。
  
  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今上在拿到空白帳務報表的當日並沒有向他問罪,只是將報表夾進了奏章裡,足以說明今上認為他並不知其中關竅,並且也沒有機會參與其中,所以在空白帳務報表的事件之中,至少許清嘉是清白的,比之銀庫失竊案還要好一點。
  
  那是實際損失,想一想也要肉疼,萬一為著這肉疼,今上要戶部所有官員陪葬都有可能。而這空白帳務報表卻是制度之下的潛規則,至少目前只是觸動了朝廷的規章制度,但還沒看到實際的損失。
  
  今上聽了許清嘉的稟報,半晌無言,但面色明顯從許清嘉進殿之後就沒好過。
  
  良久,他再開了金口。
  
  「許愛卿怎麼看?」
  
  「微臣還在熟悉戶部之事,不過微臣想到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
  
  許清嘉內心掙扎,最後還是咬牙講了出來:「當初微臣還未進戶部之時,也曾跟著太子進戶部查帳。戶部帳面倒是很平,完全沒有問題。後來微臣進了戶部,銀庫的餘額卻與戶部帳面上的餘額不符。微臣認為,帳面要結合實際。」也就是說,縱然空白帳務報表讓戶部與地方上的帳務都能相合,但實質上到底各地方的財務狀況如何,還應與事實上的帳務相同。
  
  今上目中已帶了微冷之意:「許愛卿的意思是,這空白帳務報表壓根不重要?!」
  
  事到如今,根本沒有他退縮的餘地。就好像身後就是萬丈懸崖,哪怕他朝後瞧一眼也覺驚心動魄,他唯有閉著眼睛朝前走!
  
  許清嘉鄭重跪了下來,沉穩清朗的聲音在紫宸殿裡響起:「不!空白帳務報表不但要查,還要徹查!不但要查帳面,還要查地方實質上的財務狀況!」他的額頭抵在金殿之上,久久不曾抬起來。
  
  冰涼的地磚似乎是一劑良藥,讓他在這關頭還能保持清醒的思維。
  
  他不知道自己的這席話在今上心中猶如丟下了一個炸彈,將這位在位幾十年的帝王一直以為的太平盛世給炸的粉碎。呈現在他眼前的真相是吏治的貪污,賬務的混亂,國庫的鼠患……
  
  這位帝王一直以來總是將目光放在繼承人的身上。他老了,能夠感覺到精力不濟了,迫切的需要一個各方面都十分完美的繼承人。
  
  然而太子先天條件不足,身體病弱多年,且背後外戚勢大,太孫年幼懵懂,他是萬不敢將江山交託到這樣的繼承人身上的。
  
  因此一直以來他都是費盡了心機在繼承人身上,無論是寧王還是三皇子四皇子的得勢,風頭足以蓋過了太子,都是為了打亂眼前的局勢,希望能夠尋一條萬全之策。
  
  現在,今上將目光從繼承人這裡暫時移開了,移向了他治下這個三十多年的江山。他目中充滿了戾氣,彷彿能聞到風裡來的血腥,這位帝王的心中已經動了殺意。
  
  紫宸殿裡君臣一席話,沒有人知道說了些什麼,就連今上的隨身宦官都被遣出了殿外。
  
  不過晚些時候,寧王帶著禁軍將所有從地方前來京中合帳的官員都抓了起來,從他們的住處搜到了大量的空白帳務報表。
  
  來自地方的這些官員還不明白自己因何犯事,被投進刑部大獄還在與隔壁的獄友交流信息。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不知道啊,還等著去戶部對帳呢。」
  
  戶部尚書許清嘉已經回家去了,不過今日他沒空陪著妻兒,許府門口停滿了前來打探消息的馬車,不但是外地官員的助手,就連戶部的下屬也想要知道大規矩的抓捕地方來京對帳的官員,到底是為了什麼。
  
  不止許府,帶著禁軍抓人的寧王府門口也堵滿了馬車,不過此刻寧王還在刑部清點禁軍抓捕回來的官員,以及從官員居處帶來的證據,親自查點驗明,以防有變。
  
  太子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他本能的覺得有重大的事情發生。
  
  因為今日國舅破天荒的來到了東宮求見,他與國舅自吵過架之後,甥舅二人都不肯低頭,又有朝堂之上國舅一系官員的落馬,國舅始終認為是太子唆使許清嘉的攀咬,因此對這個外甥的怨言就更深了。
  
  但今時不同往日。
  
  今日寧王帶著禁軍四處抓人,從上午抓到了傍晚,聽說現在還在擎著火把搜羅,而今日抓捕的官員全是地方前來長安辦事的官員,好多官員壓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兒,被抓的時候有些在茶樓聽曲兒,有些在青樓與姐兒描眉畫唇取樂,還有些還在住處睡覺。
  
  有些官員被抓,下面的助手便立刻四下開始求人打探原因,首要目標便是地方官員在朝中攀附仰賴的官員,而有那麼十幾位地方官員,恰是傅溫門人。
  
  傅溫至少還可以厚著臉皮假裝之前與外甥之間的齷齪並不曾發生過,腆著臉來東宮求見太子,探聽消息。
  
  而許棠與賈昌就完全糊塗了。
  
  他們什麼也不知道!
  
  兩人親自前往宮中求見今上,只道寧王帶領禁軍四下抓人,已經將上百名地方來京的官員投進了刑部大牢,眼看著刑部大牢都要被塞滿了,而禁軍還在四下抓人。
  
  「陛下,再這樣下去人心惶惶,如何是好?」
  
  老對頭賈昌與許棠斗了大半輩子,過了無數的風浪,還從來沒有一次攜手過。沒想到今日被寧王將長安城差點掀翻了的氣魄給嚇著了,竟然不約而同的前來求見今上。
  
  賈昌開了口,許棠也難得附議:「陛下,寧王本就帶軍,又身份敏感,這般大肆抓人,又無罪名,恐怕不妥吧?」
  
  二人一口咬定,對於地方官員來說,長安城就是大家心中的太陽,嚮往的地方,可是寧王生生讓地方官員們在對長安城充滿了恐懼,且這種毫無緣由的抓人簡直包藏禍心,如不盡快制止,誰知道寧王還會做出什麼事兒來?!
  
  「二位愛卿的意思是,大郎有逼宮篡位之意?」
  
  賈昌:「微臣不敢!」
  
  許棠:「微臣不敢作此想!」
  
  「不敢?!恐怕你們心中就是這麼想的吧?!」今上語聲忽起,似乎已經到了惱怒的極致:「兩位愛卿與朕君臣一場,朕向來視兩位愛卿為肱骨之臣,沒想到這麼多年朕真是看走了眼!」
  
  這話說的就很重了。
  
  做官做到賈昌與許棠這個位子,多多少少會揣摩今上的心思,而且很得今上信重寵愛。旁人上諫十句話未必抵得上他們在今上面前的一句詆毀。
  
  兩人誠惶誠恐的跪倒在了紫宸殿的地磚上,正是不久之前許清嘉跪的地方。
  
  同一時間,國舅傅溫坐在太子的書房裡,宮人奉了茶上來,太子今日似乎極為悠閒,至少此刻手中還握著一卷書。也不管他是表面悠閒還是心中真正的悠閒,總歸這副置身事外的態度還是引得國舅心中不快。
  
  「京中都快翻了天了,寧王帶著禁軍將長安城翻了個個兒抓人,沒想到太子殿下還能坐得住。」
  
  太子似乎一點也不著急:「皇兄敢帶著禁軍抓人,就一定是父皇的旨意。皇兄定然不敢私自抓人,舅舅有什麼可著急的?!」
  
  國舅都被他這話給噎的快要說不出話來了。他很想搖著太子的肩膀跟他說:你醒醒吧再等下去寧王就該逼宮篡位了!
  
  但是這話他不能說,說了太子也未必肯信!
  
  從甥舅二人有了裂痕之後,他就知道了,太子已經不再信任他了。太子的翅膀已經硬了,他開始信任自己認識的官員,而不是國舅一股腦兒指給他的忠心臣子。
  
  國舅嚥下了這口氣,終於從牙縫裡擠出來了一句話:「太子至少得知道寧王這般大規模抓人,到底是了什麼事兒吧?!凡事但有應對,也不致於事出突然而無對策!」
  
  太子捂著胸口咳嗽了兩下,眉頭一皺,似乎過去那個病體支離的樣子:「最近春寒,本王受了點風寒,身上不舒服,一直在東宮養病呢。至於發生了什麼事,本王真不知道。不過舅舅可以去問一問父皇,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兒!」
  
  國舅一口老血差點噴到他面上:老子要是敢去陛下面前問,何至於跑到你面前來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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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7:4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事隔不過一月,寧王先砍了數百人的腦袋,又抓了數百人投進了大牢,朝中震盪,皆不知其意。
  
  許棠賈昌費盡了心思都不知原因,又被今上訓斥,傅溫從太子處也沒有打聽到有用的消息,頓時彈劾寧王的奏章就跟雪片一般飛向了皇帝案頭。
  
  不過寧王的行為卻不曾因為彈劾而有所收斂,相反,按照國舅的說法是越來越囂張了。他派兵前往城門口守著,但凡有各地派往長安合帳的官員一進城就被帶到了一邊去搜身,只要搜出蓋著印鑒的空白帳務報表,立刻就被抓了下獄。
  
  整個御史台的御史們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各自背後都有背景,從御史大夫牟中良到下面的御史們,大部分都彈劾寧王濫用軍權,私調禁軍胡亂抓人,諫言今上一定要從嚴從重處罰寧王,只有數名寧王一系的言官替他辯護,但人微言輕,很快就淹沒到在了一大群言官討伐的口水之中,消彌於無聲。
  
  無論是打嘴仗還是打群架,到底還要人多力量大。
  
  偶爾出現個把橫掃一大片的官員,那也得殺傷力極為巨大才行。
  
  季成業就是其中翹楚,殺傷力遠遠高於御史台的其他言官,但他從不輕信妄言,在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是不肯輕易去彈劾某人的。他是個有原則的言官,只除了對待女婿三皇子比較無理取鬧一點之外,大部分時候都很冷靜理智。
  
  不過事情發展的過於離奇,季成業心中就跟貓抓一般急欲知道事情的真相,最後按捺不住,將許清嘉堵在回家的路上,就要揪了他去喝酒,「許尚書升了官,下官還沒向大人道賀呢,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下官作東,為大人陞遷慶賀。」
  
  許清嘉被他牢牢握住了手腕子,隔著官服都能感覺到他欲知真相的堅定決心。
  
  「我又逃不掉,你就不能將我鬆開一點?!」許清嘉苦笑,這個固執的傢伙,恐怕憋了好些日子了吧?!
  
  自從寧王開始帶著禁軍抓人,許府門口日日都被堵的嚴實,這些人極想橇開許清嘉的嘴,奈何這一位的保密功夫做的極好,至今還沒透露出任何口風。
  
  許多人見從許清嘉這裡打探不出什麼,轉爾又將目光投向了許府家眷。這一陣子胡嬌在外面的應酬也多了起來。
  
  相熟的人家皆來請她,推又推不掉,胡嬌去了也只是裝傻,一問三不知。
  
  「……真有這事兒?我家夫君回來從不曾提起,我也深居簡出,若非大夫人今日提起,我還不知道呢。寧王這是要做什麼呀?」一臉天真無辜外加好奇。
  
  眾婦人默:是啊寧王到底要做什麼呢我們也想知道啊?!
  
  今日乃是國舅授意,傅老夫人特意喚了傅二夫人前去交待,由她出面請了胡嬌前來赴宴,又邀請了一幫親近的傅系同輩官眷前來作陪。
  
  以前各處有宴,胡嬌至多坐在中席,但自許清嘉陞官之後,她的地位也水漲船高,今日宴請的官眷們年紀皆同她差不多,但夫婿的品級沒有一位與她地位相當,一不小心胡嬌就成了首座之上的賓客。
  
  乍然成為眾人矚目的焦點,胡嬌頗不習慣。
  
  作陪的傅大夫人與她關係並不親近,傅二夫人又坐的離她比較遠,聽到她這話頓時低頭抿嘴笑了一下。
  
  胡嬌別瞧著年輕,卻不是那起子沒禁過事兒的,有點事兒就張揚的到處都是。從婆婆交待這件事情開始,她就心中微哂,這件事情多半不能達成。
  
  國舅對傅開朗多有不滿,認為這個兒子跟自己不夠貼心貼肺。事實上父子二人政見不合已非一日,自傅開朗回京之後父子二人吵了也不知道有幾回,回回氣的傅國舅恨不得揍二兒子一頓。
  
  因此傅老夫人對這位二兒媳婦也多有諸多不滿,總認為二兒媳婦有教唆之嫌。傅老夫人一片慈母心腸,總認為錯不在自己兒子。
  
  傅大夫人陪笑,「許夫人說笑了呢。外面都知道許尚書與夫人伉儷情深,我們也是整日在後院裡忙碌,偶爾聽來一耳朵,只當是解解悶。」
  
  胡嬌掩口輕笑:「我年輕膽子又小,上月外面砍了幾百人,嚇的好些日子沒睡好。我家夫君大概是怕我胡思亂想,嚇壞了我,這才什麼都不肯告訴我的。大夫人不知道,我自到長安城後就睡眠不好,大夫也說要我少操些閒心呢。家裡三個孩子都鬧騰的我頭疼,夫人若是知道內情,不妨講來聽聽?」
  
  傅大夫人:「……」
  
  傅二夫人肚裡笑的腸子都要打結了,使勁低下頭掩飾嘴邊的笑意。
  
  她沒聽錯吧?敢提刀砍人的尚書夫人跟她家大嫂說自己膽小,聽到殺了人都好些日子沒睡好,誰信?!
  
  偏偏在場的婦人們不管信不信都不能反駁指出胡嬌說謊。
  
  ——不知底細就是有這點好處,隨便撒謊都沒關係。
  
  反正傅二夫人是不準備戳破胡嬌的謊言。
  
  這種宴會參加的多了,胡嬌煩不勝煩。
  
  她本性裡更喜歡真刀實槍的較量,而不喜歡這種旁敲側擊的打探。
  
  許清嘉最近的處境絲毫不比胡嬌的好多少。假如說胡嬌只算是受到了此次事件的波及,那麼許清嘉就處在風口浪尖,真是一刻都不能消停。才擺脫了打探的同僚就被季成業給堵住了。
  
  許清嘉被季成業揪著進了一間酒樓,挑了個雅座進去,點了酒菜,季成業就按捺不住了:「到底是怎麼回事?寧王再抓下去,我都要忍不住彈劾他了!」
  
  哪有這種毫無罪名就開始搜身抓人的。
  
  許清嘉滿飲了一杯酒,頗有幾分漫不經心:「沒事兒,你想彈劾就彈劾吧,反正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
  
  季成業:「……」這是什麼話?
  
  「許賢弟,許大人,許尚書,你就……給我透個底吧,好歹也讓我知道知道要發生什麼事兒?我這心裡總覺得慌的厲害,沒底!」
  
  許清嘉把玩著杯中酒,喟歎:「這件事情與御史台無關,不過你最好不要攙和。」
  
  他說的越神秘,季成業就越發好奇,極想知道這件事情嚴重到了什麼程度。偏偏寧王抓人都是大面積的抓,只抓從地方前往京中核帳的官員,卻是不分州府統統全抓。而被抓的這些前來長安核帳的官員要麼已經開始在戶部核帳了,要麼才準備核帳,甚至還有跋涉千里才進了長安城門的。
  
  季成業想不明白,許清嘉似乎也沒打算讓他鬧明白,喝了幾杯就辭別他回家去了。
  
  胡嬌聞著他一身酒味兒,眉頭都要擰在一處了:「這關卡你居然也要喝酒,不怕酒後失言嗎?」
  
  許清嘉揉揉自己的太陽穴,打了個響亮的酒嗝:「要不今晚阿嬌陪著為夫小酌幾杯試試?看看為夫酒後會不會說真話?」
  
  「傻樣兒!」
  
  胡嬌在他額頭戳了一指,被他伸臂攬在懷裡直往她頸子處深嗅的無賴模樣給逗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誰能想像得到戶部尚書在家居然是這般浮浪模樣。
  
  傅溫在太子處吃了癟,心中對太子的怨氣簡直要達到了頂點。兒媳婦設宴款待許夫人,又什麼消息都沒打探到。傅溫一怒之下就狀告到了皇后處,皇后這些日子也聽了不少流言,當下有一種多年擔憂快成現實的感覺。
  
  「聽說北衙南衙的軍權如今都握在寧王手中,陛下他這是要做什麼?好好的非要往寧王手裡遞刀。」這不是給寧王逼宮篡位的機會嗎?!
  
  原本寧王是不掌權只上朝參議的,但自從清查銀庫開始,起先今上讓他帶著一部分抽調出來的北衙禁軍前去把守銀庫,後來清理南衙曾經擔任過庫兵盜竊庫銀的軍士,將南衙軍權又交到了他手上。
  
  如今等於大部分禁軍的提調之權都握在了寧王手中。
  
  今上這是老糊塗了?
  
  國舅對此也十分憂心,他如今被蒙在鼓裡,又不知道事情會發展到哪一步,萬一引火燒身,那才要命。
  
  「皇后也該勸勸陛下,莫行險招!」
  
  傅溫比許棠賈昌更聰明些,才不會湊上前去自討沒趣。
  
  皇后開始認真思考向皇帝進言的可能。她與皇帝夫妻久已成陌路,只餘相敬如賓。要與皇帝說些掏心掏肺的話,不但皇帝不信,自己也覺得膈應的慌。
  
  要說對丈夫,她是早就有了防備之心,也知道這個丈夫不僅是她一個人的丈夫,還是後宮中許多女子的丈夫,也不會單單只疼她生的兒子一個。但對於兒子,就讓她傷心了。
  
  皇后從來也不曾想過有一天太子能與她母子離心到這一步,如今有什麼事情太子也不肯講給她聽,自然也不肯聽從她的意見,若非人還是那個模樣,她都要懷疑自己仁厚孝順聽話的兒子被人換了。
  
  「太子他年輕不懂事,糊塗啊!哥哥千萬別跟他一般見識!」
  
  等傅溫出宮之後,皇后選了個機會便去求見皇帝,向今上痛陳寧王手握兵權的厲害,以及最近京中風聲鶴唳,為官者人人自危。卻只換來了今上一句話:「為官者若是沒做虧心事,何至於心中惶惶?」
  
  皇后討了個沒趣。
  
  朝中上下鬧的沸沸揚揚之際,時間進入了三月頭上月初的大朝會。
  
  文臣武將位列兩旁,許清嘉已經站在了很靠前的位置,隨著大家一起參拜起身,立刻便有言官御史開始炮轟寧王大面積抓捕前來長安合帳的地方官員。
  
  這已經成了最近朝會之上的日常寫照了,不過今上從來不搭茬,只由眾臣隨意發揮,卻從不會開口下旨降罪。
  
  今上的態度等於鼓勵了眾臣彈劾寧王的熱情,大家總有種「只要再加把勁就能把寧王斗倒」或者「只要再加把勁就能知道真相」,因此群情激憤,難得朝中各派臣工能夠達成一致,將槍口對準了寧王。
  
  只有極少數臣子如許清嘉以及太子傅開朗等人保持著清醒,不曾參於彈劾寧王之事。
  
  今日也是等大家七嘴八舌炮轟完寧王,按照正常順序,就該退朝了。討伐了寧王這麼久,他照舊抓人,也沒見停止此等行為。大家都隱約產生了一種疲態,但討伐已經成了習慣,在沒有結果之前一時半會是不會停下來的。
  
  不過今日到了退朝的時候,今上卻陰沉著臉起身,從御案之上撈起厚厚一沓紙章,嘩的朝下面官員扔了下來,「朕送眾位愛卿一位份大禮!」漫天的紙章從上面飄散了下來,今上卻拂袖而去。
  
  眾臣互相交換個眼神,立刻跪下恭送今上,等今上的身影消失,跪在前面的許棠賈昌傅溫等人立刻去瞧那散落下來的紙張。待瞧清楚今上扔下來的這漫天花雨一般的紙張上面映著鮮紅的印鑒,再瞧上面空白的頁面,頓時面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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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8: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今上扔出一把空白印鑒的帳務表,驚呆了朝中文武重臣,同時也解答了寧王最近瘋狂抓捕地方派來合帳的官員。
  
  原本是散朝的時候,今上已經帶著貼身宦官走了,而含元殿內,眾臣還在殿內拿著空白印鑒帳務表傳閱,從這些帳務表上可以看到出處,皆是分屬不同地方政府。想當然爾,乃是出自寧王之手。
  
  戶部尚書許清嘉被不少官員圍堵在當間,詢問今上之意。
  
  他們倒是想堵寧王殿下,不過在寧王殿下的冷臉面前又退縮了。
  
  ——最近每日朝上大家集體炮轟寧王,彈劾他胡亂抓人,現在真相大白,轉頭就湊上去示好,實在是恥度過高。
  
  好歹要等彈劾寧王的熱度退下來一點,才可與寧王修好。
  
  寧王出殿的時候,太子與他並肩而行,言談之間還帶著幸災樂禍的笑意:「這下輪到這幫人抓瞎了。」起哄彈劾也是他們,唯恐天下不亂。
  
  兄弟二人的身後,追隨者寥寥,大部分官員還在殿內傳閱著空白帳務表議論不休。
  
  寧王目中神情淡然,似對這一切都毫無所覺,「……不想著如何辦好差使,只想著投機取巧……」殺了抓了一點也不可惜。
  
  兄弟二人邊走邊談,似乎相談甚歡。此刻還在殿內的國舅遠遠看到這一幕,不知不覺間便咬緊了下頷骨。
  
  他向太子低聲下氣的探問原因,太子卻倨傲敷衍,而太子偏偏對儲君之位虎視眈眈的寧王信任有加,這是怎麼樣的蠢貨?!
  
  國舅很有一種敲開太子的腦子瞧瞧裡面到底裝著什麼的衝動。
  
  不過也只是想想罷了。
  
  許清嘉好不容易從同僚之中脫困,終於從殿裡出來,沒想到半道上又遇到了劫道的。
  
  季成業就好像專門盯著他一般,他在宮門口還未上馬,就被季成業從後領口扯住了:「許尚書,一起喝一杯?」
  
  哪裡是邀請?分明是劫人!
  
  許清嘉被他拖著尋了家酒館坐下,這次季成業開門見山:「這事兒你早知道吧?!」
  
  見許清嘉沒開口,季成業便當他默認了。
  
  朝中起了這麼大風浪,寧王都已經出手,可笑那幫人還指望從許清嘉口裡問一問今上的打算。難道還打著法不責重的念頭?
  
  執掌地方的官員與朝中重臣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或同門或師門或者同宗兄弟子侄或姻親,因此就算是這些空白帳務報表乃是地方官員鑽制度的空子,朝中官員也不會坐視不管。
  
  「許賢弟下一步準備怎麼做?」
  
  季成業想明白了,便直接問許清嘉準備怎麼做。
  
  他是準備站在絕大多數官面的陣營裡還是準備站在對立面呢?
  
  事到如今,倒不必再瞞。許清嘉溫聲而笑:「季兄不知,當初就是我向陛下進言,不但要查空白帳務報表,還要清查地方財務。」
  
  季成業敬佩的看著他,良久,才冒出一句:「為兄家中嫡此女,雖比不得長女慧妍秀美,但為兄腆著臉向賢弟提親,將嫡次女配與賢弟長子,如何?」
  
  許清嘉:「……」不是在談政事嗎?
  
  怎麼忽然就歪到了兒女親事上?
  
  「此事容我回去與內子商量,孩子們的事情向來是她在管,若是不經內子同意就為孩子們訂下親事,恐怕她會與我鬧起來。」許清嘉十分感激季成業此時向他提親。但直覺告訴他,在孩子們的親事上面,阿嬌可能有自己的想法。
  
  季成業也聽說過許清嘉內院僅一名妻室,想來許夫人十分悍妒,這在本朝雖然罕見,卻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還有李唐前朝那位喝醋的夫人。
  
  「這是自然。」
  
  他回去便向自家夫人提起此事,季夫人在外應酬也見過胡嬌幾回,喜她爽利,且許府後院清淨,婆婆都容不下自己丈夫身邊有人,想來也不會做出給兒媳婦房裡塞人的事情來。
  
  季夫人對這門親事倒十分歡喜,只盼著此事能成。
  
  「只不知許夫人做何想法?」她的心思簡單,完全是從一個慈母的角度為女兒考慮,與政治無關。
  
  因此全然不知此是季成業在聽聞許清嘉決定逆流而上,站在大多數官員的對立面而做出的決定。
  
  胡嬌此刻正在家中認真傾聽少年武小貝的煩惱。
  
  武小貝從國子監放假回家,房裡多了兩名秀美的丫環,其中一名還給他送了個繡著鴛鴦戲水的荷包,這令少年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聽他院裡的婆子說起,這兩名丫環乃是寧王妃送出來侍候他的。當時武小貝還傻傻道:「我平日又不在府裡,況且房裡侍候的人夠了,不需要再添人,替我謝謝王妃。」也不知寧王妃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婆子一臉「我的小爺你傻了吧」的表情瞪了他足足有一會,見他無辜的看回來,完全不知道這兩名丫環的份內工作乃是暖床,只能含含糊糊點醒這位小爺。
  
  「她們是王妃派來給小爺鋪床的……」鋪完了自然順便一同歇了。
  
  武小貝並非真傻,只是他一直覺得自己年紀小,同窗裡倒是已經有通房丫環嘗過葷的,只是就連大他數月的許小寶也沒有,他自然就更不會有了。
  
  他還未將丫環送回去,就收到了鴛鴦戲水的荷包。
  
  武小貝覺得,他需要跟娘親談談人生了。
  
  ——這種慌亂到無以復加的心情到底是怎麼回事?
  
  鴛鴦戲水的荷包就放在胡嬌手裡,她正翻來覆去看上面的花樣繡功,還連連感歎:「這繡活可比珠兒強太多了!」許珠兒才學女紅,如今也就將將練到走針能夠走直,不致歪歪扭扭。要練到這種水平的繡功,估計還得好些年。
  
  十四歲的少年面紅耳赤,心思全然不在繡功上。
  
  「娘,你說這事應該怎麼處理啊?」
  
  胡嬌十分好奇:「送你荷包的小娘子漂亮嗎?」
  
  武小貝十分尷尬:「我壓根沒看,好像打扮的還行吧。」王府裡出來的丫環們穿著自然不會寒酸。
  
  他對這方面真心沒有研究。指望著一個十歲就一個人獨居在前院,對小娘子們的穿戴打扮毫無研究的少年對自己只掃了一眼的丫環有個明確的評價,確實有點為難人。
  
  他唯一對小娘子們的喜好有過研究的還是許珠兒摔傷之後,為了讓她消磨時間而打聽過這個年紀的小娘子們都喜歡些什麼。而顯然許珠兒與這名丫環身份年紀皆不相同,全無可借鑒之處。
  
  「那你自己怎麼想的?想收了這兩個丫環嗎?」
  
  皇室子弟與平民子弟不同,不管他們自身如何,都注定了有大把的女子在身周圍繞。而武小貝已經十四歲了,又有爵位,就算他心思單純,沒想過左擁右抱,但時間久了難免被周圍環境所影響。胡嬌如今雖然不必再負責他的教養問題,到底是自己撫養長大的孩子,也想看著他將來生活的幸福美滿。
  
  「沒想過。」武小貝十分乾脆。
  
  「那現在想,到底要不要那兩個丫環侍候你?」
  
  武小貝想了一會兒,忽然問道:「娘親,為何我爹爹身邊只有你一個,而我父王身邊卻有好多個」
  
  提起這個,胡嬌就覺得好玩了,至少這孩子有觀察過父輩的婚姻。很多時候,父母輩的婚姻很容易影響下面小輩的婚姻觀。
  
  究其原因,與身份地位以及經濟是密不可分的,還有天時地利人和,各方皆有關係。許清嘉能夠從一而終,胡嬌不無得意的想到,這純粹與自己的私慾密不可分。不過這種話還是不能在小貝面前講出來的。
  
  她索性只按結果來論:「那你是想要一個可心可意的陪著你,還是想要三妻四妾,如你父王一般後院一群女人陪著你?」
  
  武小貝想想寧王后院那些鶯鶯燕燕就覺頭疼,還是覺得自小在許家的生活比較幸福。沒有什麼妻妾嫡庶之爭,只有單純的父母兄弟之情,又簡單又幸福。
  
  少年的眼瞳晶亮,隱約含著期待之意:「我還是覺得娘親與爹爹這樣子的更好。」
  
  「孺子可教也!」胡嬌面上笑意驟濃,到底這個孩子不傻,總算未曾辜負她多年教導。
  
  「你既然想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自然也知道這兩名丫環應該怎麼樣處理吧?」
  
  武小貝接過胡嬌遞過來的鴛鴦戲水的荷包,越發覺得燙手,「我這就回去處理了。」
  
  他從正房裡出來的時候,正撞上許珠兒從自己跨院裡出來,手裡還拿著個繡的瞧不出是什麼玩意兒的荷包正興沖沖的過來,見到他大喊一聲:「小貝哥哥,瞧瞧我繡的鴛鴦。」
  
  武小貝忙將自己手裡的荷包塞進了袖子,接過許珠兒熱切的遞過來的鴛鴦荷包,看到那月白色的錦鍛荷包之上歪七扭八瞧不出模樣的東西,問的十分艱難:「這是……鴛鴦?」
  
  許珠兒小臉巴巴的望著他,一副獻寶的小模樣:「小貝哥哥你瞧瞧我繡的像不像?」請來的針線師傅誇她已經繡的不錯了,加以時日必定能夠繡的活靈活現。
  
  武小貝違心的誇讚:「很像很像。」至於是像鴨子還是像鴛鴦,還是這兩者統統不像,到底這是個什麼東西,武小貝還沒瞧明白。他翻來覆去的瞧,試圖在這個歪七扭八摞在一起的針線上面瞧出個鴛鴦的影子,但實在比較艱難,最終還是失敗了。
  
  許珠兒似乎被他這副愛不釋手的樣子給弄的很不好意思,小臉都紅了,還帶著幾分激動:「小貝哥哥若是喜歡,等我再繡一個送給你便好。這一個……我是想送給娘親的!」
  
  武小貝頓時啼笑皆非,想像了一下娘親收到許珠兒這個禮物時候的表情,嘴角微不可見的抽了抽,終於「捨得」將荷包還給許珠兒了——事實上是放棄研究珠兒到底是繡了個什麼玩意兒這種高難度的課題——還誇她:「等珠兒再學一段日子,定然做的比這個荷包更要精緻,哥哥等你啊!」摸摸她的小腦袋,在小丫頭嗔怨的目光裡才放開了手。
  
  「小貝哥哥你弄亂我的頭髮了!」
  
  小丫頭進了正房,他才笑出聲來。
  
  本來是一肚子惶惶,但離開許家卻是一身的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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