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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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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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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3:32 |只看該作者
  同年暮秋,身在江淮的寧王接到了今上聖旨,對於江淮案中貪污的官員多以斬首罪論處,從犯一百棍,流放千里,家人同罪,以正國法。
  
  寧王本是殺神,況且又帶著三司官員,隨時可以對這些貪瀆官員量刑定罪,而且他也毫不手軟的殺了不少官員。
  
  但面對如此人數眾多的官員,等於是整個江淮兩地的官員幾乎全軍覆滅,他還是猶豫了。
  
  這等大面積的斬殺官員,等於動搖國本,繼任官員不夠,難道要地方政務癱瘓?
  
  吏部尚書的頭髮都要白了,他從哪裡去弄這麼多繼任官員來填上這麼大個窟窿?!
  
  就算將翰林院所有的庶吉士以及翰林都放出去,以及回京述職等著派官的官員們也全都放出去,那也差著一個缺口。為此他已經在考慮精簡地方官員的職務,先將要緊的職位空缺填上再說。
  
  不過這些都不是寧王與許清嘉要頭疼的事情。
  
  許清嘉只管查帳,寧王只管砍人,安排繼任官員的事情不在他們的職責範圍之內。
  
  整個江淮一地此次被斬的官員已近三千多人,流放的官員更是不計其數,而經此一案,殺神寧王與變態許尚書名氣大增,不再拘於長安城,而是大江南北皆有耳聞。
  
  寧王殿下如今有止小兒夜啼之能,而許變態最令人瞻目的還是他的過目不忘之能,以及理帳的本事。
  
  據說無論多複雜的帳本,只要他翻過一遍就記在了腦子裡能背出來。
  
  同行的官員為此還曾向他求證過,尚書大人還認真思考了一下才回答:「……沒那麼誇張,當初苟會元派人燒掉的帳本我還是在路上泡在馬車裡一本本看過去的,每本應該都看過不下三次。」
  
  眾人:「摔!」這完全不是我等凡人可以趕超的超級大變態!
  
  那不是一本兩本,而是半馬車!
  
  有人將帳本當書本來背的嗎?
  
  這種事情也就只有心機男許摳摳這個大變態才能做得出來!
  
  胡府裡,胡厚福正與妹妹把酒言歡,還喜滋滋算了筆帳:「很快我就能將本金全部賺出來還給妹妹了!」
  
  胡嬌也覺心頭一塊大石如釋重負:「哥哥這下子不愁了吧?」
  
  胡厚福嘿嘿直樂,看著真是老實憨厚,但說出口的話一點也不憨厚,「趁此機會,我還是要多買些鋪子回來的,邢樂康的不少鋪面位置還是極好的。而且……他還有不少賺錢的營生。」真是很讓人心動的。
  
  既然妹妹一再向他保證,邢樂康已經沒救了,那麼他還應該趁早去瞧瞧邢樂康各處的鋪面生意,看看哪些是可以納入囊中的。
  
  寧王與許清嘉清查各處地方官員,於是很順理成章的清查出了邢樂康的好幾條線。此人手腕果真了得,與江淮兩地的大部分官員都建立了長期友好的合作關係,因此當初扣押胡厚福的貨才會十分的及時。
  
  邢樂康或許自恃過高,只當寧王與許清嘉清查地方官員,至多是殺幾個官員以儆傚優,反正只要牽連不到他身上,再換官員過來,他還可以繼續打交道。
  
  哪知道整個江淮之地的官員都被寧王血洗了一遍,等於將他多年悉心經營的關係網撕了個十之七八,而剩下的那兩三分還是在長安城中,不在江淮兩地的緣故。
    
  如果是個小商人,如苟會元後院那位馮姨娘的爹馮掌櫃,在此次風暴面前就連只小蝦米也算不上,完全可以逃脫一劫。
  
  但……邢樂康名聲太大,與各地方官員的關係又太過要好。
  
  寧王砍一個知府,總能查出他與邢樂康的經濟來往。
  
  再砍一個知府,依然能夠查到這位姓邢的商人大手筆送禮的身影。
  
  等到砍到第十個官員的時候,這位無處不在的姓邢的商人已經將寧王殿下的興趣大大的挑了起來。
  
  尚書大人還要在邢樂康背後插把刀:「聽說這位邢會長極為了得,我家舅兄生意失利,多拜他所賜。聽說舅兄每進一批貨,還未到蘇州府,就被地方官員連人帶貨都扣下,花了銀子去疏通,人是出來了,但貨就……不知所蹤。」
  
  「許夫人前來蘇州府,也是為著此事?」
  
  寧王似乎對此很感興趣。
  
  他這數月過的忙亂不堪,不過似乎也沒聽說胡嬌鬧出過什麼事兒來。想到她性烈如火,竟然也不曾要求許清嘉出面整治邢樂康,心中就不由要想,她到底生成了怎麼一個聰慧識大體的七竅玲瓏心肝啊?!
  
  卻不知胡嬌早料到有今日之事,索性以靜制動,自己隱在背後,只讓胡厚福派出心腹之人聯絡以前在邢樂康手上吃過大虧的商人,原本占理卻在訴訟之時因邢樂康在官場通達手腕而敗訴的,以及不擇手段奪人營生的,前往寧王面前告狀。
  
  寧王與許清嘉是什麼性子,她大致差不多都瞭解個六七分。這兩人聯手辦案,都差不多要將江南官場屠戮一空了,難道還會捨不得殺一個小小的商人?
  
  果然這些人見到邢樂康在各州府的靠山一一被誅,又有胡厚福派人暗示,瞬間醍醐灌頂,立刻聯絡各州府的商人前去求見寧王告狀。
  
  邢樂康做夢都沒想到,自己也有牆倒眾人推的一天。
  
  而且當時這個幕後黑手還親自來他家荷園,笑瞇瞇的吃完了他家丫環奉上的茶,十分歉然道:「邢會長邀請了我好幾次,外子太忙,我實在不得空出來。恰好近日外子閒一點了,我不請自來荷園賞荷,邢會長不會見怪吧?!」
  
  「哪裡哪裡?」
  
  邢樂康最近已經隱約聽到了些風聲,似乎有不少以前生意場上的仇家準備聯合起來整治他,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將有一場硬仗要打,也不知是窮途末路還是絕地反擊,誰也說不準。只想到這位尚書夫人的夫君有通天之能,救他於水火,便對不請自來的胡嬌分外客氣,將前幾次在胡家見到這潑婦受到的氣完全略過不提。
  
  誰讓這潑婦好命嫁了個能幹的夫婿呢?!
  
  邢樂康能屈能伸,暗暗嚥下了這口氣,笑臉相迎。不但讓家中正室出來陪客,就連他也沒走,還特別遺憾的表示:如今時近十月,夏荷都已經敗了,這園中景色凋蔽,夫人真是來的有點晚了。假若早來一個月,那也能賞一賞。
  
  不過沒關係,只要夫人喜歡,以後大可常來常往,總有機會看到這園中夏荷。
  
  胡嬌聽到他這話,笑的很是開懷:「其實今日我也不是為著賞景而來,就是來告訴邢會長一聲,鑒於邢會長待家兄的深情厚誼,我也為邢會長準備了一份厚禮呢!邢會長一定要好生應對,才能不負我的重望啊!」
  
  邢樂康頓感不妙!
  
  他是聰明人,聯想到最近幾日聽到的風聞,江淮兩道的總商會的暗中動作,眸中烏雲翻滾:果然是這個潑婦在背後挑唆?
  
  若是她在背後動作,那麼這次他必敗無疑!
  
  無他,多年依靠在官府的背景勝過無數場訴訟官司的邢樂康是個不折不扣的機會主義者,他堅信背靠大樹好乘涼,因此給自己在各州府裡尋了一座又一座保護傘。如今這些保護傘全部被寧王與許清嘉摧毀,而那潑婦的保護傘正是這二位,他贏的機會微乎其微。
  
  等胡嬌帶著侍衛的身影從邢家荷園消失,邢樂康立刻前去尋找傅五郎。
  
  傅五郎前來江淮做生意,與邢樂康一拍即可,倒是拿著從幾位哥哥那裡訛來的本金跟著邢樂康賺了不少。
  
  而邢樂康也樂於奉承這位國舅家的小郎君。
  
  不為別的,就為著傅五郎身後的傅國舅,他也願意下本錢。
  
  「五郎,大事不妙了!」
  
  邢樂康前去向傅五郎求助的時候,不期然的想起來已經被寧王砍了腦袋的苟會元向自己求助的時候,自己向他出了個燒帳冊的主意。
  
  他搖搖頭,將那個死去的蘇州知府拋在腦後。
  
  他是邢樂康,不是苟會元!
  
  整個江淮腥風血雨,傅五郎卻一點也沒受影響,過的仍是十分逍遙自在,錢照賺,美人照摟,甚至一點也沒覺得這些事情能夠影響他。他還跑到欽差住的地方去見過傅開朗,結果被傅開朗揪著訓了半日,又再三告誡不許與江淮兩地的官員攙和,他也答應的十分痛快。
  
  ——這些與各地官員打好關係的事情,哪裡用得著他去出面?
  
  不是還有個現成的邢樂康嘛。
  
  邢樂康有現成的關係網,既然他能隱在邢樂康身後就賺銀子,何苦要拿國舅府五郎君的身份出來顯擺?
  
  況且,傅五郎國舅裡五郎的身份或者可以拿來唬一唬不知情的外人,但國舅傅裡的人以及國舅府的親朋至交卻是熟知內情的。
  
  縱然他與傅開朗同樣是傅國舅的兒子,但傅開朗乃是出自名門的正室所出,而他的娘親卻是娼妓優伶之流的出身,最是為人詬病,被人看不起。
  
  出身血統這種東西,半點不由人。
  
  現在邢樂康求上門來,傅五郎還是十分冷靜的:「……你先別慌!既然許夫人說是為你備了一份厚禮,那現在這厚禮還沒拆開,你自己倒先慌了!我二哥也跟著寧王來江南的,等我回頭問問他怎麼回事。」
  
  邢樂康也算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在生意場上多年披荊斬棘不擇手段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但唯獨這一次讓他真正有了危機感。
  
  或者,只是因為寧王在江淮兩地殺的官員太多,嚇著他了。
  
  試問誰人不惜命?
  
  好在,總算還有傅五郎這張王牌。
  
  邢樂康暗暗慶幸當初結識了傅五郎,又一向捨得在他身上砸銀子,還帶著傅五郎做生意,這才能讓他瞧見一縷曙光。
  
  傅五郎勸走了邢樂康,全然沒有準備去找傅開郎問個清楚的想法,悠閒的蹺著二郎腿,閉著眼睛,哼著新近聽來的揚州瘦馬唱的軟糯的江南小調,似乎心情十分愉悅。
  
  他的貼身小廝景平十分好奇,「爺不去尋二爺問一問邢會長之事?」方才都已經答應人家了。
  
  傅五郎奇道:「我為何要去為個不相干的人去問二哥?」
  
  景平從小跟著他,完全沒想到傅五郎會這麼說,頓時愣了一下:「可是我的小爺,不是自你來江淮學做生意,一直是邢會長帶著你賺錢的嗎?」光是這份情就應該讓人銘記了,更何況還是生死關頭。
  
  就寧王這殺性,還真保不齊邢樂康會丟了性命呢。
  
  傅五郎冷笑:「若我不是國舅府上五爺,你以為邢樂康會理我?還會捧著我?恐怕他早像對待其他人一樣將我手裡的銀子賺光,還逼的我倒欠一大筆債了。哦,就跟那個姓胡的商人一樣了。」
  
  景平被傅五郎這邏輯繞暈了。
  
  邢樂康對別人手黑那是他的事,但對傅五郎他是當真有情有義,砸銀子砸的十分痛快,就連見到他這樣的傅家下僕,賞賜也十分的厚重。因此景平對邢樂康的觀感特別的好。
  
  「可是……邢會長對五爺一直很好啊。」
  
  傅五郎涼薄的笑了:「所以啊,他就算敗落了,我也不會落井下石,逼他去死啊。我頂多啊……多收他幾間鋪子,好將他的生意做下去。」
  
  景平心道,那賺的錢自然是五爺您的,關邢樂康什麼事兒?
  
  說到底,自家爺原來打的主意就是等著邢樂康敗落了,好接收他的生意。
  
  難道,他從第一天來江南,打聽到江南最大的生意人是邢樂康,就已經在等著這一天了?
  
  景平忽然之間覺得後背有點發寒,再也不敢說什麼了。
  
  數日之後,整個江南各州府商會四十幾名商人聯名向寧王遞了狀紙,狀告邢樂康與官府勾結,不擇手段,巧取豪奪,包攬訴訟,盤剝百姓,賄賂官員……等等惡行。
  
  胡嬌坐在胡府前廳,正抱著個柚子剝皮。旁邊管家想要代勞,被她拒絕了。
  
  胡府的管家現在對這位姑奶奶奉若神明,她沒來之時胡厚福處處受制於人,她來了之後也沒什麼大動作,自家主子的難題就迎刃而解,心情也好了,更加之姑奶奶家那一位聽說有過目不忘之能,於是在管家的心裡,對姑奶奶也自然帶了景仰。
  
  胡厚福興奮的從外面回來,看到妹子都恨不得誇她神機妙算了:「成了!寧王接了狀紙,恐怕很快就要審了!」
  
  胡嬌費了老大功夫才弄出幾瓣柚子來,嘗了一口奇酸,還略帶苦味,不由掃興,將柚子扔到了一邊。她略一皺眉,管家立刻善解人意的召來丫環端了熱水讓她淨手。
  
  胡嬌洗乾淨了手,欣賞了一下兄長興奮的模樣,才道:「如果我所料不差,哥哥很快就可以把鋪子跟貨收回來呢。」寧王可是鐵面無私。
  
  雖然官員聽到寧王名號多半要腿軟,但如今寧王在百姓之中的名氣極為高漲,都道他殺貪官殺的好,江淮之地的百姓不知道有多少人感謝他殺了貪官,免去眾人的苛捐雜稅,但這並不妨礙未曾見過他的百姓將他想像成凶如羅剎的模樣,用來止小兒夜啼。實是他此次斬殺了太多官員之故。
  
  「妹妹既然說是,那就一定是了!」
  
  胡厚福呵呵真笑。
  
  管家掩面,只覺大爺這笑法頗有幾分傻氣,很難讓人相信他是個曾經走南闖北做過大生意的大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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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4:3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寧王的辦事效率總是帶著軍隊裡磨煉出來的高效。接了狀子沒出五日邢樂康全家就被下了大獄,全部資產被官府查封。
  
  一時之間,整個江淮兩地商界震盪,有拍手稱慶的,有伺機而動的,各種心思不一而同。
  
  寧王帶著人在江淮查案多時,對邢樂康早有耳聞,只不過一直沒騰出手來處理這些攀樹而生的猢猻,如今卻覺時機正好。這會兒江淮兩地的官員等於被他屠戮流放一空,各州府日常事務都由末流小胥在維持,直等吏部派人前來任職,做完交接他才能帶人離開。
  
  正有暇余,他便順勢接了狀子開始帶人審查。
  
  邢樂康此前對傅五郎還抱著一絲微渺的希望,他做生意多年,往外砸出了多少銀子,自己也記不清了。但每一次砸到政府官員身上的銀子,最終都能夠獲得更豐厚的回報。
  
  唯獨這一次,抄家的官員湧上門來,他才驚覺大勢已去,做了樁虧本的買賣。
  
  接下來就是整個江淮兩地商人重新洗牌的大好時機。
  
  邢樂康這位盤踞江南多年的大富豪官商兩道通行,有手腕有銀子有膽略,還捨得砸錢,手頭的生意多到涉及多行業各領域,他倒台之後,寧王帶著人清算他的資產,身為戶部尚書,許清嘉笑的整日合不攏嘴,與之前清查各州府之時陰霾凝重的神色截然相反。
  
  連寧王都忍不住要打趣他:「這銀子又進不了你家庫房,高興什麼?」
  
  許尚書充分發揮他的摳摳本色,答曰:「不管是進我家還是進戶部,有進帳總是令人心情愉悅的。」
  
  寧王:「……數銀子的樂趣嗎?」
  
  「錯!」許尚書反駁:「賺銀子的樂趣!」
  
  對於擅長打仗的寧王來說,賺銀子這種事還真不是他熟悉的領域。不過不久之後,尚書大人就讓他充分見識到了銀子是如何賺來的。
  
  邢樂康全家入了牢房,他留下的產業也被官府全盤接管,清點之下頓時讓這些見慣了政治風浪的欽差們都不得不感歎姓邢的生財有道,從邢樂康家乃至邢家各鋪面裡抄回來的,光現銀就有兩百多萬兩之巨。還不包括各種固定資產,如船隊田地房屋園子鋪面貨物古玩之類,這才是大頭。
  
  這些欽差們再在牢房裡見到邢樂康,情緒不免都有幾分複雜。
  
  ——將這樣一個財神爺關起來,讓他停止賺銀子,當真有點暴殄天物。
  
  最讓眾欽差鄙視的是許尚書,大家至多在心裡感歎一番,他竟然親自進到牢房裡與邢樂康暢談,當面表示遺憾,邢樂康當初真不應該真官商勾結的路子,若是老老實實賺銀子,也比之眼下的處境要強上許多。
  
  真是將白蓮花心機男的本色發揮的淋漓盡致。
  
  邢樂康聽到這話也默了一默,也不知是後悔自己所為,還是從不後悔。他萬不曾預料到,眼前這個年輕的三十出頭的官員竟然是當朝戶部尚書。
  
  對方身著常服,進來之後並不曾表明身份,獄卒口呼大人,邢樂康也在心裡猜測他的官職大小。等到對方落了座,只就經濟之道與他探討一二,思維敏捷,言語切中要害,邢樂康不知不覺間就被他引導,回想多年行商,談興大起,聊起了自己多年縱橫商界之事。
  
  其實這裡面有好些陰私事情,有不少都不欲人知,外人大多各種揣測,就算敗在他手裡家破人亡的商家也並無確鑿證據,大多只是通過一點蛛絲螞跡拼湊出事情的真相。
  
  不過已經到了這一步,落到了寧王手裡,邢樂康可不認為自己還有活著出去的機會,他也算少有的灑脫之輩,又碰上這麼個能夠談得來的人,且不管他身份,索性全倒了出來。
  
  末了,許清嘉拊掌而笑:「果然我家舅兄不如邢會長多矣,忠厚有餘,奸詐不足!」
  
  邢樂康聽到他提舅兄,這才恍然:「原來是許尚書?!小民真是眼拙,竟然有眼不識泰山!」他之前打聽到許尚書年近四十,但沒想到真人竟然比實際年齡看起來要年輕許多。貌若而立,儒雅謙和,很難想像這樣年輕的男子已經手握戶部,成為今上倚重的朝中實權人物之一。
  
  臨別之時,邢樂康尚記得一問:「不知道許尚書打算如何處理我的鋪子?」到底這是他花了多年心血。事到如今,就算官府賤價出售,他也無能為力,但到底還是心有所繫。
  
  其實這也是整個江淮商人們伸長了脖子想要知道的,連帶著此次同行的同僚們都有些疑問:「許大人不讓寧王處理掉那些鋪子,等江淮兩地官員陸續上任,難道我們還能帶著鋪子回長安不成?」
  
  那時候許清嘉還要做保密狀,不肯在同僚們面前吐露自己的計劃。當著邢樂康的面兒,他竟然也賣了個關子:「我家夫人有一妙計,五日之後自見分曉!」
  
  「尊夫人……」邢樂康對胡厚福的這位妹子,戶部尚書的這位夫人印象深刻,實是因為平生之辱皆來自於她。許夫人不但揍了他,還送了他一份終身難忘,刻苦銘心的大禮。
  
  「在下栽在她手上,真是一點也不冤!」邢樂康似諷似笑,百般滋味湧上心頭。
  
  誰能想像得到他經過商海無數惡浪,才走到了今天的地步,沒想到最後卻栽在了一個女人手裡!
  
  許清嘉一笑,似乎對他這話頗為受用,「內子自然是聰慧無雙的!」
  
  若是胡嬌聽到他這般誇讚,恐怕下巴都要驚的掉下來。成婚多年,被學霸君在智商上碾壓的死死的,許大人珠玉在前,她自慚形穢,哪裡好自稱聰慧呢?
  
  五日之後,蘇州府最大的酒樓瀚海閣裡,一大早門前就排起了長隊,商賈雲集,全是江淮兩地頗有名望的商家,還有身著鎧甲的軍士維持秩序。不但如此,今日門前迎客的也不是店小二,乃是身著鎧甲的軍士。那軍士身旁的高腳几上放著個匣子,但有商賈進門,必要往裡面扔個十兩的銀錠。
  
  除了排成長隊的商賈,還有四面八方湧來的看熱鬧的小商販們,雖然不捨得十兩銀子的入門錢,但也不妨礙他們守在瀚海閣門口瞧瞧熱鬧。
  
  「聽說邢家的鋪面古玩字畫之類今日全部要賣出去,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搶著買邢家的鋪子……」圍觀的某商販自己囊中羞澀,但卻十分嚮往能夠昂首挺胸進瀚海閣的大商人。
  
  「邢家許多鋪面都很賺的。不止如此,聽說還有邢家的茶園,繡莊……」
  
  「也不知道邢家的船隊會被誰買了去?那可是這幾年才打造的新船。」邢樂康手裡的船隻要舊了就淘汰給同行,再行打造新船,因此邢氏船隊在江淮之地算得是頭一份。
  
  更多的商販們提起邢家產業,無不是垂涎欲滴,恨不得自己有邢樂康那賺錢的本事。
  
  他們都是這幾日在府衙前面的告示欄裡看到的消息,上面擬定了邢家資產發賣的時間地點,另附邢氏固定產業清單,從房產古玩字畫鋪面茶園到繡坊等……應有盡有,將佈告欄的一整面牆都貼滿了。
  
  自從府衙貼出這張告示之後,整個蘇州府都沸騰了。
  
  本來邢樂康入了獄,就是各地商賈們推動的結果,他們齊聚蘇州府等待結果。如今看到邢府產業要被官府發賣,都連夜遣了心腹回去準備銀兩,摩拳擦掌只等今日瀚海閣之爭了。
  
  二樓的某個雅間裡,寧王推開窗戶便能瞧見樓下緩緩排著的長龍,以及門前那放銀子的匣子。很快匣子便滿了,立刻有戶部的官員上前來換了個空匣子,將這個匣子搬到了內堂去。
  
  「這不是打劫嗎?」寧王總覺得這場景似曾相識,如果拋去場面的平和淡定,倒跟山匪收取賣路錢的行徑相類,只不過相對文明許多。
  
  許大人的目光追隨著樓下人群裡排隊的盛裝麗人,以及她身邊膀大腰圓的舅兄胡厚福,還能抽空為寧王答疑解惑:「反正戶部缺銀子,這些商人都是想來此間分一杯羹,十兩根子對他們來說九牛一毛,壓根不算什麼,就當為國家做貢獻了!」還十分厚顏無恥的向寧王殿下邀功:「我這是給他們機會為國家作貢獻,若是沒我這個機會,他們都報國無門,萬一腦子不清楚再跑去賄賂官員,邢樂康可就是他們的前車之鑒了!」
  
  傅開朗被他這一派無恥言論逗的捧腹大笑,只覺這完全突破了他對許尚書的認識,到底忍不住要追尋一下許尚書的心靈蛻變史:「我怎麼記得許大人以前並非愛財如命的性子啊,怎的自從當上了戶部尚書,簡直成了個雁過拔毛的性子?」
  
  「要不你也來戶部試試?」許清嘉熱情相邀。
  
  傅開朗連連笑著拒絕:「千萬別!戶部就是個爛攤子,好不容易有人接手又肯清理乾淨,我何苦想不開插一腳?我可是看到帳本子就頭疼的!」
  
  尚書大人做愁苦狀:「誰讓國庫銀子太少了呢?大家都向我伸手要銀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我這不是也被逼急了嘛?」
  
  這算是自辯嗎?
  
  傅開朗可一點兒也不相信他這話,還取笑他:「怎麼我覺得你賺銀子賺的很快活啊?連這種摳門的法子也想得出來。」
  
  「非也非也!這種事情我還真沒想到,我家夫人智計無雙,撈銀子比我狠多了!」尚書大人可不敢居功。
  
  傅開朗喃喃:「果然最毒婦人心,賺起銀子來比男人都狠!」今日進門的那十兩銀子,簡直就是明搶。「受教了!」
  
  寧王受到的衝擊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父皇真應該請許夫人來戶部!」這樣不出幾年,想來戶部肯定不會再鬧虧空。
  
  不過半個時辰,整個瀚海閣座無虛席,就連二樓三樓的雅間也全部滿員,一樓大廳裡平日歌舞伎用來表演的高台之上,今日立著數名官員。
  
  其中有名官員清了清嗓子,只等眾商賈肅靜下來之後,便宣佈了此次發賣邢氏資產細則。除了價高者得,還限當場交割清楚。
  
  現場的氣氛十分熱烈,胡嬌與胡厚福之前就通過許清嘉定好了二樓的雅間,此刻胡厚福舉杯笑道:「哥哥多的話就不說了,以後珠兒的嫁妝就包在哥哥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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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4:43 |只看該作者
  當初狀告邢樂康,胡厚福也是向上遞了狀子的。
  
  各地官員被清查,一把手多斬首,二把手大部分被施了杖刑流放,胡厚福之事便被查了出來。邢樂康進了牢房,胡厚福被扣押的商隊船隊夥計,以及被官員私下交到邢樂康手裡的貨物,還有之前胡嬌抵押給邢家的鋪子,都被清退了回來,算是邢樂康一案官商勾結的罪證之一。
  
  胡厚福當初砸了大把銀子,都沒能將貨物跟夥計撈出來,還差點被邢樂康逼到傾家蕩產,沒想到胡嬌來了之後,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原來的資產拿到了。
  
  這令得他如今看到妹妹,就跟看到財神一般,總覺得一別數年,妹妹做生意的手腕大有長進,很想拐了妹妹跟自己一起創業,不過考慮到妹夫如今官越做越大,只能忍痛放棄了。
  
  「那哥哥要盡快賺錢了,過幾年珠兒可就要出嫁了。」
  
  胡嬌數月未見孩子們,雖然往家中寄了幾封平安信,也收到了孩子們寫來的信,許小寧幾乎每封信上都要問一問:娘親你幾時回家?
  
  直問的她心都要酥了,只恨不得立刻插翅飛回長安去。只是手頭事情沒完,許清嘉也不放心她一個人,她亦不放心許清嘉,只能延耽在此。
  
  兄妹倆互開玩笑,又低頭去瞧台上,但見戶部的官員正將一批玉器古玩擺上台來,負責發賣的那位戶部官員正賣力介紹:「……今日所有的古玩玉器字畫全都是經過寧王殿下與傅大人掌眼,保證沒有贗品,又由寧王殿下與傅大人精心挑選搭配,而這一套正合適擺放在書房裡……」
  
  寧王與傅開朗聽到這話頓時相顧愕然,繼而大笑。
  
  「原來你打的這個主意?!」寧王總算明白了。
  
  傅開朗喃喃:「你們夫妻倆真是會物盡其用。」
  
  許夫人坑遍江淮兩地的大商人,賣出了天價門票,又召集江淮兩地的大商賈們來競逐邢家資產,可想而知這將是國庫一大筆收入,這種公開競逐比之官府私下賣給商家價格肯定要高出太多。而許清嘉就忽悠寧王與傅開朗將邢家的古玩字畫玉器搭配組合,以能夠佈置一間書房或者客室為單位發賣。
  
  除了省時省力,有了寧王做噱頭,想來這些商人更願意追捧。
  
  果然不出許清嘉所料,下面商賈們聽得這是寧王與傅開朗挑出來的古玩珍品,並且已經搭配好了可以直接擺放在同一間房裡,那價格便蹭蹭蹭往上漲。
  
  樓下大廳的一角里,傅五郎臉色陰鬱,看著台上台下一片熱潮,心裡對許清嘉傅開朗怨恨不已。
  
  邢樂康被抓之後,他曾去過蘇州會館找傅開朗,希望通過傅開朗來低價收購邢家的鋪子。這種事情在官場上常有,與辦案的內部官員有關係,大多是半買半送。不過卻遭到了傅開朗的拒絕。
  
  「五郎也知道,二哥是大理寺的官員,只負責審案,不負責發賣。這些事情由戶部官員在處理。」
  
  傅五郎可不傻,早聞傅開朗與許清嘉關係不錯,立刻便磨他:「二哥幫幫忙嘛,我離家這麼久了還沒做出點成績,恐怕今年都不敢回去過年了。二哥跟許尚書說一說,許尚書賣哥哥一個面子,到時候我收了邢家的鋪子,等賺了銀子風光回去,爹爹的氣說不定就消了!」
  
  他當初跟邢樂康相交,邢樂康對胡厚福下手他樂見其成,甚至也曾推波助瀾,到底許清嘉自回到長安城就多次惹的國舅不高興,連帶著傅開朗也常因此與國舅吵架。這在國舅府並非秘聞。
  
  不過傅國舅再對次子惱恨,每有大事還是要聽一聽傅開朗的意見,哪怕這意見壓根與他心中所想不符。
  
  傅五郎最可恨傅開朗的就是這一點。明明他常與傅國舅爭吵,在政治立場上半點也不肯順著傅國舅,但是卻很得傅國舅看重。比之自己盡心竭力討傅國舅歡心,最後也只落得個傅國舅「少花些小巧心思,多用心在讀書仕途上」的評價。
  
  尋根究底,還是嫡庶之別。
  
  傅開朗的親娘出自名門,而他的親娘卻出身卑賤。
  
  就算傅開朗從不曾在面上表現出來,但傅五郎這麼多年卻總覺得家中長兄次兄對他的出身無不暗含鄙意,就算是傅三郎傅四郎,哪怕也是同樣的庶出,但他們二人的娘親出身良家,比之他的娘親也要好上許多。
  
  台上的官員每報一次價,後面便有商人緊跟著加價,場面火爆而熱烈。
  
  傅五郎原本的雄心壯志,誓要通過關係吞下邢樂康泰半家產的打算瞬間被擊潰,他算了算自己手頭可挪用的銀兩,大約也就夠買幾家好點的鋪面。
  
  而二樓的胡厚福正與胡嬌討論此次志在必得的鋪子。
  
  身為戶部尚書的夫人,唯一得到的特權就是,尚書大人親手抄錄的邢氏資產清單一份,邊聽著下面商人報價,邊與胡厚福商討。
  
  寧王所在的雅間裡,眼看著下面發賣的熱浪一浪高過一浪,邢樂康的古玩鋪面茶園一一被高價出售,戶部官員收款,本地吏胥直接辦過戶手續,確保當場交割清楚,效率奇高,寧王總算是見識了許尚書的生財之道。
  
  有人在跌足長歎,有人興奮舉杯,有人歡呼有人失意,整個瀚海閣熱鬧非凡,邢樂康最好的三家茶園竟然合計賣了二十五萬兩銀子之多。其餘店舖的價格也是一再飆高。
  
  「這些人瘋了嗎?這麼高價格買回去,能收回本錢來嗎?」傅開朗也算是在富貴鄉里長大的,但見得下面這些商人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完全不計成本的抬價,狂熱的勁頭真有幾分嚇人,他屬於理智型人物,對這種場面表示完全不能理解。
  
  想到執意想通過他的路子低價轉買邢樂康產業的傅五郎,傅開朗慶幸自己沒有腦袋發熱,向許清嘉提出,不然現在看到這些鋪子發賣的價格,恐怕他臉都沒地兒放了。
  
  這場江淮商場之上的盛宴,直到日薄西山才徹底落下了帷幕。
  
  收款的戶部官員再看到尚書大人,簡直可以用膜拜來形容。
  
  ——原來尚書大人還有賺錢的神技能!
  
  傅五郎只買到了四個地理位置比較偏僻的鋪子,胡厚福手頭有胡嬌拿來的銀票,資金充足,也買了五家鋪面,地理位置十分理想。
  
  當夜,欽差一行在瀚海閣開宴,共同慶賀今日的圓滿,直鬧到日上三更才回到蘇州會館安歇。
  
  十一月裡,戶部尚書房衍之差點愁白了頭髮,終於將江淮官員這個大窟窿給堵上了。
  
  而今上卻是從寧王將江淮官員收拾一空之時,接到戶部尚書的奏折之後臉色就漸漸的轉過來了。
  
  許清嘉是個務實簡潔的人,這不僅體現在他的日常處理公務之上,還體現在奏折之上。他極少在奏折之上寫阿諛之詞,但卻用奏折之上不斷累加的清晰明瞭的戶部收入一點點拯救了今上逐漸敗壞下去的心情。
  
  等到十一月中,此次官員抄家所得,以及邢樂康家中現銀以及拍賣所得,分批次由官兵押解回京,太子親自盯著收入銀庫,今上的心情徹底轉晴。
  
  「……早知道許清嘉這麼能幹,就應該早早派了他去江淮任職。」
  
  太子也知道這純粹是今上高興糊塗了才脫口而出的話。江淮之地官員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結,理也理不清楚。許清嘉若是職低位卑之時前往江淮任職,早就不知道被弄到哪裡去了,焉得有今日?
  
  也就是雲南郡,很多官員嫌那是百夷之地,難以教化又難出政績,這才輪得到他。
  
  「父皇,等到江淮官員到職,皇兄與許大人他們也該回來了吧?」
  
  江淮案一出,舉國震驚。
  
  誰也沒想到今上竟然全然不考慮江淮繼任官員會不會後手不接的問題,就大刀闊斧的令寧王砍人了。
  
  這等於是給後來者一個警示,不論是個人單獨作案還是群體性作案,都絕不姑息!
  
  不過對於立場要走仕途的天下寒門學子來說,卻又是個絕好的消息。
  
  官場職位相當,從來不會隨意增設,這等於是騰出來一大批空位,加考的恩科就證明了朝廷後備人才匱乏,當真是魚躍龍門的好機會。
  
  就連許小寶也躍躍欲試,準備去考個秀才回來。
  
  倒惹的魏氏不住笑:「等小寶考個秀才回來,身上有了功名,你娘也好給你說親。」
  
  許珠兒掩唇直笑。對於哥哥的親事,她一個未嫁的女孩子兒家自然不好多嘴,但對未來嫂子她還是有幾分期許的。
  
  等到舅母不在眼前,許珠兒還特意向許小寶問起:「哥哥想要娶什麼樣的嫂子回來?」
  
  許小寶在她額頭敲了一記:「小丫頭操什麼閒心呢?」
  
  許珠兒振振有詞:「怎麼是操閒心呢?當初舅舅娶了性格寬厚的舅母回來,舅母才跟娘親關係親近的。我常聽娘說,舅母待她可好了。萬一你娶個母夜茬回來,哪有我的好日子過?」
  
  武小貝笑不可抑,還摸了下許珠兒的腦袋:「珠兒說的甚是有理!」
  
  許小寶竟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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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5: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六章
  
  臘月初六,震懾了整個大周朝的寧王一行終於回到了長安城。
  
  許清嘉跟著寧王進宮去匯報工作,受到了今上與太子的熱情歡迎。而胡厚福則跟著妹妹回家見老婆孩子,準備在長安城過完了年就回蘇州去。
  
  家裡守門的小廝看到胡氏兄妹,愣了一下就扔下他們兄妹倆跟一眾僕從撒丫子往裡面跑了。
  
  胡嬌還當家裡出了大變故,心頭發慌,跟著守門的直往裡沖,胡厚福在後面喚她:「妹妹你慢點……」怎麼都跑瘋了似的?
  
  守門的小廝也是最近被許小寧給折磨的,這孩子收到胡嬌的信說很快就要回來了之後,白天除了上課就見天在大門口等著,那執拗的小眼神兒,讓守門的小廝瞧著怪可憐的,都恨不得當家主母盡快回來。
  
  這會兒到了傍晚,他被魏氏喚回去吃晚飯了,這才錯過了。
  
  小廝衝到二門處,朝裡面喊:「夫人回來了——」連喊三聲,轉頭就呆了。
  
  胡嬌已經衝了進來,站在他身後,大約是聽到他這話,心頭稍安,於是放慢了腳步。
  
  內院的丫環婆子們已經將話傳了進去,胡嬌才進了院門,許小寧就跟個小炮彈一般從正房裡衝了出來,張開小手臂直呼「娘親……」,胡嬌矮身下來,他已經直撲胡嬌懷裡,小腦袋扎進去就再也不肯拔出,在她懷裡使勁蹭啊蹭。
  
  魏氏與許珠兒以及胡家倆小子緊隨其後,見到胡嬌,許珠兒眼眶都紅了。她也想偎進娘親懷裡,不過已經有許小寧了,她就有幾分還好意思也做出小女兒態了。只是走過來站在旁邊不捨得離開。
  
  軒哥兒與振哥兒看到胡厚福喜笑顏開,立刻圍了上去。魏氏原是瞞了丈夫前來長安的,此刻見到胡厚福便頗有幾分不自在。可是家中緊急危機已解,她數月不見丈夫,也想跟丈夫說幾句話,小步挪了過去。
  
  兩兒子已經一人一個抱著胡厚福的胳膊,親熱的問候。振哥兒到底年紀大些,還關心的問家裡的生意:「可是事情解決了爹爹才能來長安?」
  
  雖然胡嬌已經寫信給家裡了,但總比不得胡厚福親口說出來更能令他們安心。
  
  胡厚福一家站在院子裡說話,胡嬌懷抱著幼子,感受著他對自己的依戀,一面伸出手來在他背上輕拍,一面將許珠兒也攬進了懷裡:「小丫頭真是想死娘親了!」
  
  許珠兒順勢摟住了胡嬌的腰,也將自己埋進了娘親的懷裡,幸福的蹭了又蹭。
  
  許小寧倒是想跟姐姐搶地盤來著,可惜娘親力氣比較大,被她摟在懷裡施展不開手腳,只能作罷。
  
  當晚許府設宴,慶賀胡家危機過去。
  
  許清嘉還留在宮裡未曾回來,只有胡厚福一家以及胡嬌帶著一兒一女。許小寧高興壞了,席間也緊坐在胡嬌旁邊不肯離開,自己不好好吃,卻將面前擺著的魚丸子一勺勺舀到胡嬌碗裡:「娘親多吃點!」
  
  她另外一邊坐著許珠兒,個頭要比許小寧高,自然伸臂挾菜的範圍要廣上許多,於是小丫頭幾乎將自己能坐著伸臂挾到的菜都往胡嬌碗裡埋,口吻也是一般無二:「娘親多吃點!」
  
  胡嬌簡直感動壞了!
  
  往日這倆孩子哪裡知道給她挾菜,都是埋頭吃自己愛吃的。
  
  「看來以後還是要讓嫂子多給我看看孩子,我走了這才幾個月,珠兒跟小寧都一下長大懂事了,還知道心疼我了!」
  
  魏氏與胡厚福短暫交流,得知家中生意諸事和諧,對小姑子真是感激不已,聽了她這話頓時不好意思的笑了:「我就妹妹家看了看孩子,家裡的事情還是指靠著妹妹,不然……誰知道如今是什麼光景呢?」說著拿帕子拭淚。
  
  她到底是後宅裡的婦人,不曾經歷過這麼大的風雨,自邢樂康開始向胡家出手,胡厚福生意困頓,她心中惶惶不可終日,不知道偷偷流了多少眼淚。
  
  如今雲開霧散,真是說不盡的開懷。
  
  「嫂子說哪裡話,姓邢的自作孽不可活,已然伏誅,家產充公,也是他心術不正,罪有應得。哥哥好好做生意,這原本就是天降橫禍。」
  
  邢家庫存金銀被收繳,運往京師,其餘固定資產以及家奴全部發賣之後,包括邢樂康在內的男丁處斬,女眷流放嶺南,在胡嬌他們離開蘇州之前,已經出發前往嶺南,終生不能再踏足蘇州府一步,也算是邢樂康多年做生意不擇手段的代價。
  
  當晚賓主盡歡,散了席胡厚福與魏氏回房去休息,順便再說些心裡話,胡嬌攬著兩孩子在房裡等許清嘉回來。
  
  胡嬌家書之中,只道事情已經解決,卻並未詳細說,初見面胡厚福也只是草草帶過,等到孩子們都回了房,只剩了夫妻二人在房中,魏氏再問起家中困境如何解決,胡厚福心情也好,便將胡嬌回去之後的事情詳細的講了一遍。
  
  講到胡厚福裝傻,胡嬌揍邢樂康之時,魏氏激動的臉都紅了,似乎恨不得她自己也上前去踩邢樂康一腳:「妹妹揍的真好!怎不多揍他幾下?」
  
  胡厚福對妹妹的力氣還是清楚的,當下莞爾:「若是多揍幾下,還不得出人命啊?阿嬌的力氣可不小呢。」滬州東市的地痞無賴們可以作證,胡家大娘子就是個不能惹的存在。
  
  待講到邢氏資產被官家發賣,丈夫還買了幾間鋪面回來,魏氏心頭塊壘總算消散。
  
  胡厚福是準備過兩日就帶著妻兒快馬加鞭趕回蘇州去的,家裡還有生意,年前年後事情極多。不過魏氏聽得過兩日就要回去,卻有另外的打算。
  
  「我想著……不如讓孩子們留在長安?」
  
  胡厚福對此並不同意:「振哥兒喜歡作生意,我也想透了,他若是喜歡就讓他跟我回去學做生意。拗著性子讓他讀書,未必能有出息。軒哥兒喜歡讀書,就讓他回蘇州去靜心讀書。」
  
  這幾個月以前,振哥兒數次嚷嚷著要回去幫胡厚福,就算是無人點撥,魏氏也想明白了,當娘的到底拗不過孩子。不過她心中還有私心,並不全然為著軒哥兒讀書一條。
  
  「讓軒哥兒留在長安,跟小寧一起讀書。由妹妹照看著,又有妹夫提點,說不定將來還真有一番出息。再者……」她微微一笑:「我瞧著軒哥兒對珠兒很是上心,這幾個月粘珠兒粘的緊,若是兩個孩子能常在一處……將來珠兒若是能進了咱們家,我定然比疼軒哥兒還要疼她。」
  
  胡厚福還未曾想過孩子們的婚事,他這兩年間生意不順,多不曾將注意力放在孩子們身上,此刻一算,頓時連自己也驚訝了:「過了年……振哥兒竟然已經十六歲了?軒哥兒也十三歲了?」這也太快了些,他還未想察覺到孩子們竟然就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了。
  
  「那你以為?」魏氏笑嗔了丈夫一眼。
  
  胡厚福點頭:「回去就該給振哥兒相看人家了。」邢樂康一倒,眾人都知胡厚福家有姻親在朝中做大官,胡家家底子又不錯,整個蘇州府願意攀上來的人家還真不少,振哥兒的親事其實是很容易解決的。
  
  「不過軒哥兒……這事兒能成嗎?萬一妹妹跟妹夫想讓珠兒嫁入高門呢?」如果外甥女能嫁給他家次子,那自然是皆大歡喜。胡厚福想想也覺得很是開心。不過也要考慮許清嘉夫婦的想法。
  
  這事兒魏氏也不是沒想過:「妹妹嫁給妹夫多年,後院裡只有她一個人。妹妹自己未嘗不知道高門大戶,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但若是軒哥兒娶了珠兒,難道咱們還能看著軒哥兒胡鬧,冷落珠兒不成?這世上除了妹妹妹夫,還有誰疼珠兒比得上你我的?」
  
  她左想右想,總覺得這事兒簡直天造地設。因此這幾個月以來對許珠兒與許小寧尤其盡心,簡直比之自家倆孩子還要盡心許多。見到軒哥兒粘著許珠兒,亦覺心喜。
  
  「這事兒看看再說吧。等小寶的婚事定了,珠兒及笄了,咱們再提也不晚。」
  
  夫妻倆一頭議論一頭睡了。
  
  許清嘉是半夜才回來的,他回來之時孩子們都已經回房去睡了,實在是等不住了。
  
  胡嬌也已經和衣而臥,路上騎馬顛的她全身都散了架,送了許珠兒回房,又哄了許小寧睡著之後,她泡了個熱水澡就已經困的不行了。
  
  直到半夢半醒之中感覺到了涼意,才睜開了眼睛,迷迷糊糊坐了起來:「回來了?」
  
  許清嘉身上浸透了冬夜的寒涼,見她起來忙將她又按回了被窩裡去:「阿嬌接著睡,我泡個澡就睡。」他不按上來還好,胡嬌還睡意朦朧,冰涼的手按在她肩上,睡意立馬消散了。
  
  她索性坐了起來,拿被子將自己裹了起來,盤膝坐在床上瞪他:「本來睡的很香,手這麼涼現在可清醒了。」許清嘉見她這怨怪的小模樣,呵呵笑了兩聲,哄她:「要不再躺倒?」
  
  胡嬌催他:「還不去泡泡,丫頭們都等了大半夜了,估計都困的不行了。」
  
  灶上溫著熱水,他從宮裡回來,一院子的僕人從守門的到二門上的婆子,乃至正房裡侍候的丫環們都走動了起來,只等著侍候他。
  
  許清嘉泡了個熱水澡,整個人暖和了過來,這才回到了床上。
  
  胡嬌還盤膝坐著醞釀睡意,被他摸了下臉蛋,又睜開了眼睛:「怎麼今兒這樣晚?」
  
  「宮中設宴,聖上興致極高,這宴席就一時半會沒散。等散了之後,又被太子殿下拉住說了會戶部的事兒,這才回來的晚了。」
  
  胡嬌輕笑:「我要是聖上也興致高。放你跟寧王殿下出去一趟,就跟碰上了財神爺似的,帶了大批的銀子回來,這一番抄家發賣,都快將國庫之前的虧空填上了,不高興才怪。」
  
  本朝開國元勳就是女帝,許清嘉聽得她這話頓時笑了起來,「為夫倒不知道娘子還有此雄心壯志。」
  
  胡嬌:「哼哼……」
  
  許清嘉笑的更厲害了,將她摟在懷裡狠狠吻了一通,不住揉搓,求歡之意明顯,胡嬌推他:「別鬧!丫頭們都去睡了,你這會兒鬧起來我可不想再喚人起來侍候。」他才消停了。
  
  尚書大人懷裡摟著嬌妻,使勁平復了欲念,這才道:「其實你說的也沒錯,這一圈回來讓聖上最滿意的大概就是國庫的虧空被填的差不多了。」想到明白開始還有一大堆事情要處理,首先就要跟太子交接銀庫,離開戶部半年,恐怕要處理的事情不少。
  
  其次就是關押在天牢裡的許棠跟賈昌,聽說這兩位聖上至今不曾處理,等著他們一行從江南回來再行審問。
  
  他身為戶部尚書,又事關賈昌與許棠府上抄資,恐怕也得參與此案。
  
  果然許清嘉所料不錯,第二日朝會之上,今上就將此案交到了寧王與許清嘉的手上,令他們帶著三司官員審訊,盡早結案。
  
  散朝之後,太子揪著他要交接戶部事務,寧王喊他前去天牢會一會賈昌與許棠,許清嘉攤手:「兩位殿下先商量一下,到底讓微臣先做哪一樁?」
  
  傅開朗過來拍拍他的肩,戲笑:「能者多勞嘛!許尚書年輕力壯,理應多承擔一點嘛。」
  
  太子便放了他:「本王先去戶部,許尚書從天牢出來之後就來戶部一趟吧。」
  
  許清嘉:「……」他還以為接了案子許賈貪污的案子,可以先偷幾天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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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七章
  
  賈昌與許棠的案子證據確鑿,經過寧王與許清嘉核查帳戶家資,三司會審,很快就量刑定罪。賈許二人以及家中成年男子皆被判斬首,女眷沒入教坊司,家產收歸國庫。
  
  大周朝堂之上的多年三足鼎力之勢終於被打破,隨著賈昌與許棠的案子結束,曾經追隨著他們的官員或抄家或貶官,兩派人馬在朝堂之上結成的陣營迅速消散。竟然還有不少官員朝許清嘉伸出了橄欖枝,似有結盟之意。
  
  不過許尚書公事公辦,忙的連私人應酬時間都沒有,就連胡厚福帶著妻兒回蘇州也沒空去送,哪有空與這些官員聯絡感情。過得幾日他們自己回過味兒來,就暫且歇了這心思。
  
  胡厚福與魏氏商量一番,果然將軒哥兒留了下來,讓他在許府暫居讀書。胡嬌還不知哥嫂打算,又喜侄子可愛,便應了下來,留他長住。
  
  振哥兒聽得胡厚福許諾,回去就正式帶著他學作生意,只恨不得立刻回到蘇州去,對於留在長安城的弟弟頗多寄語:「……哥不喜讀書,咱家以後可就指望著你考個功名出來了!」將這光耀門楣的重任交到弟弟手上之後,他就揮一揮手跟著父母走了。
  
  胡家夫婦走了之後,軒哥兒也情緒低落了幾日,不過有許珠兒與許小寧在旁開導,他漸漸便又精神了起來。恰逢國子監放假,許小寶回來之後帶著他們幾人去街上逛了一圈回來,似乎便將離家之苦而丟到了腦後。
  
  許小寶與武小貝在國子監,不比魏氏帶著孩子們關起門來過日子,不知外界消息。國子監大多官二代,官場消息最是靈通。偏偏寧王跟許清嘉皆在外面,因此倆孩子便費盡心機的打聽消息,由此倒聽到不少似是而非的消息,什麼許尚書被人夜半攔截啦,寧王在江淮兩地殺紅了眼,連兩歲孩童也不放過了……
  
  倆孩子心焦不已,卻又不能隨便往江淮跑,望眼欲穿的等到欽差回朝,國子監還沒放假,別提多煎熬了。好不容易許小寶回家見到娘親,哄好了弟妹,才抽出空來與娘親談心,還小心探問一路之上可有遇到危險。
  
  胡嬌見他這小大人的模樣,便猜測他恐怕聽到了什麼不好的消息。她心裡已經將長子看成了半個成年人,倒不似哄許珠兒跟許小寧似的,全是粉飾太平。便將沿途之上遇上的事情都講了講,從被人暗殺到查案,以及胡家生意觸礁,後來終於擺脫困境……林林總總,也講了小半個時辰。
  
  見許小寶一臉鄭重的聽著,聽到被刺殺便立刻著急追問他們夫婦可有受傷,聽到刺客反被制服,他才大鬆了一口氣,胡嬌就覺得可愛。
  
  她在小傢伙腦袋上使勁揉搓了兩下,他雖然不曾反抗但一臉的勉強忍耐,大約就是「好久不見我勉強讓你摸兩下但我已經是大人了」這種意思,胡嬌看的有趣,忍不住捧腹大笑。
  
  武小貝從國子監回到王府之後,聽到下面人報寧王如今還在外面忙,可能要到深夜才能回到王府,便直奔許府。進了主院便聽到胡嬌大笑的聲音,好久沒見到過她,他心中頗為想念,不等丫環掀起門簾自己就闖了進去,恰看到許小寶被娘親按著揉腦袋,頓時幸災樂禍的笑了起來。
  
  結果被胡嬌揪了過去,也被揉搓了兩下,許小寶只有一個字:「該!」
  
  武小貝:「……」還要不要好好做兄弟了?要去外面打一架嗎?
  
  他身高腿長,體型比之許小寶要略高一點,武力值也要高一些,因此兄弟倆發生爭執歷來喜歡用武力解決,但許小寶口舌比之他要犀利許多,更信奉君子動口不動手。
  
  這兄弟倆內訌的時候斗的難分高下,互有輸贏,但若是槍口一致對外,國子監裡多是血流成河,被橫掃了一大片。
  
  胡嬌數月未見這倆小子,當日便陪著倆小子,除了他們問起的江淮之行,她也問起這倆小子在國子監的生活,聽到他們那些光輝戰線,看著面前兩張青春洋溢的帥臉,當真是心情愉悅。
  
  武小貝是吃完了晚飯,才回王府的。
  
  他還想等寧王回來見一面,好歹父子數月未見,頗為想念。
  
  臘月十五,賈許的案子塵埃落定,整個大周朝從開年到現在的波瀾似乎終於平息了下來。在這一年裡未被波及的官員終於在心裡悄悄鬆了一口氣,暗道今年不好過,只盼著來年開年之後一切順遂。
  
  許清嘉忙完了這兩樁案子,便回戶部接替太子。
  
  他走後這半年,戶部的事情也不少,從抄家的家資到各地秋收的稅銀都陸續押送了來,太子坐鎮收進了國庫,但許清嘉回來要交接,自然得帶著他往銀庫走一遭。
  
  不過這一泡就是好幾日,直忙到了臘月二十頭上,太子才終於將戶部的事情交割清楚。無差一身輕,他這日傍晚回到東宮,太子妃都要忍不住彷彿:「這事兒總算交出去了!」她一副燙手山芋的樣子倒引的太子笑出聲來:「難道還怕我栽在戶部不成?」
  
  太子妃一臉的後怕:「這事兒誰能說得準呢?這一年間朝中也沒太平過,妾就盼著殿下平平安安的,一切順遂!」到底如今還是今上主政,如果太子真在坐鎮戶部之時出了事,前有皇長子,後有皇三子與皇四子,誰知道會是什麼結果呢。
  
  太子握了太子妃的手笑著安慰她:「你想多了,以後切不可多思多慮,要照顧好自己的身子。」他的話並不曾寬慰到太子妃,太子妃眼眶紅了一下,又深吸了一口氣,笑著拉他回寢殿:「快進去喝藥,再不喝藥就要涼了。」
  
  寢殿裡,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藥味。
  
  太子妃的貼身宮人們最近習慣了這個味道,見太子回來便立刻行了一禮,安靜的退了下去。自有太子妃侍候太子喝藥。
  
  太子從小幾乎是拿藥當水喝著長大的,這幾年身體才有了起色,外面瞧著健康了,但底子虛弱,稍一勞累就容易不適。自年初開始參政,他就沒閒下來過,這半年戶部整個的壓到了他身上,便時不時的有點不適,太子妃只能悄悄弄了藥來在殿裡熬給他喝。
  
  都到了臨門一腳,若是再弄出太子身體不適需要修養……誰知道將來還有什麼變數呢?
  
  夕陽的餘暉籠罩著長安城,一騎快馬進了長安城,直接到了永寧公主府上,身著勁裝的年輕漢子將遠道而來的禮盒奉上,只道是遠嫁的手帕交送給韓娘子的禮物。
  
  門房收了東西不敢怠慢,欲招呼那漢子進門喝口茶,萬一裡面還要問話或者回禮,也好應對,哪知道這漢子立刻翻身上馬而去,很快就消息在了巷子盡頭。
  
  東西被送到了永寧公主處,她自丈夫過世之後閉門守孝,就連年節都不曾進宮。只等明年底孝期一過,除了孝之後就要為韓蕊特色夫婿了。
  
  再拖下去,韓蕊就當真成了老姑娘了。
  
  「既然是給大娘子的,就直接送到她那裡去吧。」
  
  永寧公主對女兒也算是瞭解,這兩年孝期一直在家裡,只除了清明掃墓。她憐惜女兒正值妙齡喪父,歸宿未定,因此對她便多有寬宥。
  
  封好的盒子被送到了韓蕊閨房,待她打開,卻是瞳孔猛縮——盒子裡放著的,赫然是她在行宮要挾太子的那把匕首!
  
  她顫抖著將那把匕首拿起來細瞧,卻發現這把匕首顯然是仿那把匕首而制,猛一看挺像,但細細瞧來卻不是。
  
  韓蕊面色煞白,心中想著這匕首不知道落到了誰手裡。她當初氣憤上頭,扔了之後壓根沒想過這事會成了後患。這等細節,她連永寧公主都沒告訴過。
  
  最後一縷斜暉也漸漸沉了下去,公主府裡掌起了燈,天色漸漸暗了下去,韓蕊枯坐著不動,又趕走了掌燈的丫環,她腦子裡還在想著這匕首落到了誰的手裡。假如知道名姓,她還有辦法私下裡處理這件事。但此刻這個人就隱藏在暗處,似一個小人一般,窺見了她最為不堪的一面,甚至還仿造了這把匕首來送給她,到底安的是什麼心?
  
  她的貼身丫環不敢去稟報永寧公主,便只能全部縮著肩膀站在深冬的院子裡,只等著房裡主子的傳喚。
  
  天色漸漸的黑了下來,整個長安城都籠罩在一片璀璨的燈火裡。
  
  大明宮裡,侍候今上的宦官將紫宸殿裡的燈全部都亮了起來,今上拿著奏折湊近了去瞧,奏折上的字跡模糊一片,他揉揉眼睛,再拿遠些瞧,還是瞧不清楚,不由發怒:「沒眼色的奴才!不能將燈挑的亮一點嗎?」
  
  侍候他的宦官暗暗心驚,圍著御案都亮起了十來盞燈,他們站在近些都覺得亮得兩眼,但陛下還是瞧不清楚,有什麼辦法呢?
  
  最近一段時間,今上的眼神似乎越發的不好了。
  
  「奴婢的疏忽,陛下恕罪,奴婢這就讓他們掌燈!」
  
  貼身宦官跪下求情,見今上揮手,便小心起身,以口型吩咐殿裡的宮人立刻掌燈。
  
  宮人將紫宸殿好幾處的燈都搜羅了過來,只圍著今上坐著的地方遠遠近近足足燃了二十來盞燈,這才算完。
  
  許清嘉出了戶部公署的時候,整個公署裡的官員基本都回了家。他仰了仰脖子,緩解了下長時間伏案勞形導致的頸部酸痛,接過了雜役遞過來的馬韁,一翻身就上了馬,準備回家。
  
  到處都泛著濃濃的年味,路上還有擺夜市的小攤小販們,已經迫不及待紮了燈籠來賣的商販,鼻端充斥著路過的酒樓裡飄出來的飯菜香味,瞬間就覺得肚子餓了。
  
  馬兒被他驅馳著在夜色裡小跑了起來,腳步輕快,似乎這樣的夜色馬兒也迫不及待的想要趕著回家。很快就瞧見了許府的大門。
  
  府門口的燈籠已經點了起來,守門的小廝聽到馬蹄聲,從門房裡轉出來開門,接過韁繩似乎還帶著幾分喜色的絮叨:「夫人已經派人來門口瞧過好幾回了,寧哥兒都親自跑過兩回了,大人再不回來說不定一會兒寧哥兒就又跑出來了。」
  
  尚書大人便覺得一陣窩心的暖意,腳下的步伐都輕快了幾分。
  
  前來牽馬的粗役見許清嘉這樣子,便與守門的小廝閒扯幾句:「大人瞧著心情不錯啊。」
  
  「自然!這一年你也不想想大人一共破了多少案子,為皇上弄回來多少銀子。聽說從蘇州弄回來的銀子堆山填海,銀庫裡都快裝不下了!」
  
  「真的?」這些話粗役自然也聽到過,都是坊間風傳,當不得真。但他在府裡的地位比之守門的小廝還不如,自然是要奉守門的小廝為尊的。
  
  「自然是真的!」守門的小廝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就連許府的下人都如此說,可見這些事情傳的有多遠。
  
  甚至,這些流言還被宮裡的宦官們聽了去,侍候今上的小宦官機靈,揀好聽的加工潤色講給今上聽,還得了一兩銀子的賞,被掌事宦官在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就你機靈?!」
  
  小宦官立刻將那一兩銀子奉上,掌事宦官這才面色轉緩,又拍了他一下,這次手上力道小了許多,「當你爹沒見過銀子啊?自己收起來吧!」小宦官這才猶豫著將銀子收了起來。
  
  掌事宦官的確不是為了銀子而生氣,而是這一年今上的脾氣陰晴不定,越發的難以侍候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倒有了許多怪僻,想要討今上的歡喜是越來越難了。
  
  又是一日早朝,已經到了顯德三十四年的最後幾天,再過幾日就到了新年,這一年也就走到了盡頭。朝堂之上的君臣似乎都沒什麼興致再處理政務。今上垂眸高坐,下面有不少臣子握著笏板低頭打瞌睡。匆匆散了朝,季成業就拍著許清嘉的肩膀調侃:「尚書大人到底年輕力壯,一大清早就精神奕奕。」
  
  二人許久未曾見面,自許清嘉回來之後又忙的腳不沾地,壓根沒功夫聯絡感情。忙到了年關尚書大人才算閒了下來。
  
  「難道御史台很忙?」
  
  許清嘉想一想,也沒聽說最近御史台有什麼需要忙的事情啊。
  
  到了年關眾臣工還是都會有稍稍的懈怠。
  
  季成業歎氣:「不是御史台忙,是家裡。」
  
  許清嘉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難道我不在的這半年,季大人家裡又添丁了?」
  
  「說什麼呢你?」季成業瞪他一眼,「還不是我家大姐兒有孕,貴妃在宮裡,萬事都要家中老妻操心,她昨晚在我耳邊絮叨了半夜,吵的我沒睡好。」又扯住了許清嘉:「不行不行,等下午忙完了你得陪我去喝酒。反正今日戶部理應沒什麼事兒。」
  
  戶部的事情他也差不多理清了,現在也就是些日常公務要處理,到點就可以回家了。不過許久沒有與季大人喝過酒,他也覺得自己快繃成了一根弦,還是需要適當放鬆的。
  
  二人約好了下班去喝點小酒,這才各自回了自己的地盤。
  
  許清嘉終於有暇與同僚聯絡感情,胡嬌回來這些日子,除了一開始忙了幾日,孩子們也粘著她,過了幾日便又如常閒了下來。
  
  她去了一趟江淮,回來的時候倒也置辦了些禮物,往關係好的人家裡各送了一份。比如前來探病的傅二夫人,另有傅香的小禮物。還有韓南盛家,走之前許清嘉也向韓南盛托了關係。
  
  還有東宮太子妃處,也送了些小禮物表示。
  
  自她走後,魏氏在家也收到不少邀胡嬌出門赴宴的帖子,這其中就有太子妃送來的帖子。原本對外稱病的,但太子後來也知道了胡嬌同行,自然還是要與上司的老婆打好關係的。
  
  更何況這個上司就是未來大周朝的老大,胡嬌就覺得更不能得罪了。
  
  她如今已經適應了長安城中上流貴婦們之間的遊戲規則,倒也不覺得有多難。
  
  許清嘉與季成業喝酒的時候,不出意外的喝到一半,季成業又提起了兩家的親事,似乎是鐵了心要與許清嘉做親家。
  
  「我倒是想啊,可是這事兒……這事兒真不歸我管。得我家夫人說了算!」
  
  季成業抿了一口酒,就跟聽到什麼新鮮事兒一樣大笑了起來:「原來尚書大人竟然畏妻如虎?」
  
  許清嘉被好友玩笑,倒一點也不生氣。成親多年,這等事情他經歷的多了,當下無奈道:「我已經跟內子提過了,不過內子的意思是總要孩子們有意,她才能同意。不然就算將來兩家成了姻親,孩子們若是性格不合,也沒什麼意思。」
  
  這話倒在理。
  
  至少季成業的長女自與皇三子成親之後,琴瑟和諧,就連皇四子也是夫唱婦隨,只除了長女嫁的是皇子,與政權關係太緊密之外,旁的季成業還真挑不出什麼不好來。
  
  到底女兒過的幸福才最重要。
  
  「那我就改日讓內子與你家夫人多走動走動。」他喝了口酒下了定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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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6: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八章
  
  大約是經過了顯德三十四年大刀闊斧的反貪行動,顯德三十五年在許多人的印象裡要平靜許多。胡嬌唯一的感覺就是孩子們都長大了,她已經在考慮許小寶的婚事,在季夫人的示好之下兩家的來往也去前兩年要頻密許多。
  
  而這一年,朝中也沒有什麼大動向,就連如今一家獨大的傅國舅也開始修身養性。
  
  ——話說沒有了政敵賈昌與許棠的朝堂上寂寞了許多,傅溫有時候摸著自己的一把花白的鬍鬚也在考慮傅氏一黨將來的走向。
  
  今上似乎也被老臣子傷了心,下面朝臣討論過好多次新的尚書令與中書令,人選從吏部尚書房衍之到戶部尚書許清嘉,御史大夫牟中良,乃至於工部尚書崔旭,都被全部駁回。
  
  工部尚書大人乃是崔泰的父親,崔家還有一位在門下省,算是今上近臣。
  
  不過比之賈昌這位心腹重臣,寒門代表許棠,崔家就低調許多了。以前大家都知道朝中三黨,賈黨許黨太子國舅黨,後來又加了寧王黨,齊王黨,但是崔家卻是不顯山不露水,在朝堂之上要低調許多。真論起政治實力來,卻又不可小覷。
  
  沒有了賈許二人,但朝堂之上的事情卻並沒有減少,於是這一年許清嘉就愈發的忙碌了。要時不時防著今上心血來潮召他進宮議事。
  
  當然今上也不是獨召許清嘉一人,而是六部尚書都更受帝王看重了。
  
  傅國舅想當然的被冷落了。
  
  傅家再熱鬧起來,是到了顯德三十五年底,傅五郎回信說要回長安來過年,順便解決個人問題。
  
  傅國舅五個兒子只除了子未成親之外,其餘皆已經兒女繞膝了。而他對傅五郎原本還充滿了期望,只覺得這孩子年少聰明,人又生的極好,哪知道傅五郎一門心思要當商人,最終帶著銀子跑了之後,這都兩年多未曾回家。
  
  國舅爺對子充滿了無數的怨念。
  
  傅五郎回來之後,國舅府上再次經受了一次暴風雨。這一位也不知道在蘇州經歷了什麼,等家裡人設宴為他接風洗塵之後,就向嫡母提出看上了永寧公主府上的韓大娘子,想要娶她為妻。
  
  傅夫人:「……」
  
  作孽喲!這身份完全不匹配!
  
  永寧公主是什麼身份?皇室血脈!
  
  她嫁的韓家也是高門大戶,生的女兒自然也是血統高貴,出嫁的時候只要今上心情好,還能得個郡主的頭銜。
  
  傅五郎算什麼
  
  娼伶生的庶子!
  
  傅二夫人向胡嬌提起這段八卦的時候,滿臉的不可思議。
  
  「五郎他會不會在蘇州府胡鬧,腦抽了不記得自己的身份了?再者說了,韓大娘子就算身份忽略不計,但她做出來的那些事兒……他難道沒有聽過?就算他沒聽過,劉姨娘總聽過的吧?不怕兒子娶個潑婦回來?」
  
  胡嬌昨兒還收到胡厚福的家信。
  
  經過了邢樂康事件之後,胡厚福便得了教訓,這一年將自己在蘇州府生意上的事情都會講給胡嬌聽。從這一年陸續收到的信中胡嬌不難看出,有別於朝堂之上的平靜,蘇州府這一年的商場之上廝殺是極為慘烈的。
  
  而這種混亂的場面就是從邢樂康斬首之後,整個江淮數得著的商人開始在江淮這片富庶的戰場上重新開始搶奪地盤。胡厚福還算是穩中有升,一點一點的擴展著生意。而傅五郎就擴展的十分喪心病狂,手段比之邢樂康過之無不及,等於是江淮商場之上的一匹黑馬。
  
  如果大家起點一樣,可能生意的擴展進度也差的不多。但是傅五郎不同,他是傅國舅的子,家中還有個當皇后的姑姑,當太子的表兄,長兄次兄也都是朝廷重臣……放眼江淮,敢明著得罪他的官員還真沒有。
  
  於是傅五郎這一年過的順風順水,名下財神迅速積累,還與胡厚福發生過好幾次惡戰,不過最後都因為他手段過於急躁,做生意不及胡厚福穩妥老辣,還是敗在了胡厚福手上。
  
  胡厚福向妹妹寫信只有一個意思:哥哥得罪了國舅家子,妹紙求指教!哥哥是將家裡生意全盤拱手相讓啊還是與他撕破臉鬥個魚死網破?!
  
  胡嬌暗笑自家兄長奸滑,他明明已經做出選擇不是嗎?
  
  現在只是委婉的跟她支會一聲。
  
  對於瞭解她性格的兄長來說,自家妹子從來不是任人拿捏的軟蛋,就算是國舅的兒子也不行!答案一望即知。
  
  胡嬌笑的事不關已:「這事兒傅五郎說了不算,你家婆母說了也不算,還要永寧公主府上說了才算呢!」
  
  進入年底,韓駙馬三年孝期已滿,公主府上已經除孝。聽說最近永寧公主很忙,忙著四下開始聯絡舊友,似乎是想給女兒尋一門好親事。
  
  不過可惜的是進展並不理想。一則韓駙馬沒過世之前,韓蕊大鬧太子妃宴的事情許多貴婦還記得,另外一則就是韓蕊年紀不小了,長安城中權貴人家的子弟身份門第相配的差不多都已經成親了。剩下的跟公主府沒有交情,也不想攀公主府這棵大樹。
  
  倒是有些人家貪慕公主府的門第,韓蕊的嫁妝,但有此想法的人家必然門第也不高,永寧公主還瞧不上。
  
  傅二夫人卻甚有危機感,跟胡嬌分析了好一輪,最後得出個結論:「這事兒……還真說不準,沒準兒就成了呢!」一想到家中有個那麼潑辣的妯娌,還身份不低,傅二夫人就高興不起來。
  
  這事兒胡嬌原本就是看熱鬧,就算是傅五郎娶了公主,胡厚福也不怕跟他鬥,何況只是個沒實權的公主府。不過是名頭好聽,血統高貴,身份高貴,但真要論起戰鬥力來,誰勝誰負還不一定呢。
  
  「不會……不會是我想的那樣吧?」
  
  「你想的什麼?」傅二夫人立刻打起了精神。
  
  「就是……傅五郎的親娘不是身份低微嘛,他想娶個身份高貴的彌補一下?」
  
  傅二夫人一臉的不可思議,然後將胡嬌上下打量,「這事兒說不定還真是你猜想的呢?」
  
  傅老夫人地位穩固,後院裡就算是傅三郎傅四郎的娘親也比傅五郎親娘的出身要好,因此府裡的老僕們對傅五郎……還真有幾分輕看。
  
  假如他娶個高門大戶的妻子回來,那在國舅府的地位因為妻族還真是能抬高一截。
  
  胡嬌連傅五郎長什麼樣兒她都沒見過。只不過從胡厚福的信裡來看,做生意都能不擇手段的人,她還真沒辦法把傅五郎想像成一個純情少男,對韓蕊一見鍾情,非卿不娶。
  
  或者她只相信細水長流的感情,但不太相信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感情,至少這種事情不太容易發生在跋扈的韓蕊與國舅府的庶子身上。
  
  她們二人閒聊,許珠兒與傅香在院子裡玩,女孩子們銀鈴般的笑聲時不時就傳進了房裡。傅二夫人這一年為次子傅皓相了好幾戶人家,到如今還沒定下來,談起府裡的事情心煩,話題索性轉到了兒女親事上。
  
  「我若是跟你討要珠兒,你定然是不肯的。我們府裡一堆爛攤子。若是府裡清靜,我倒真願意聘了珠兒給我家皓哥兒做媳婦。」她半開玩笑半是認真的提起這話,末了還歎了一口氣。
  
  胡嬌不止一次的聽過她提起此事,也笑著應和:「是啊是啊,你們府上太亂了,妻妾嫡庶一鍋粥,我家珠兒傻乎乎的哪見過那陣仗?不然就我們的交情,皓哥兒人性子又好,你定然不會虧待了珠兒。我還真是可以考慮考慮的!」
  
  傅二夫人今日卻轉了話頭,「你家鴻哥兒的親事定了沒?不如考慮考慮我家香兒?」
  
  傅香已經十四了,明年就及笄,生的又秀美溫婉,倒是有不少人家上門求親,不過都被傅二夫人以年紀還小為由給拒了。
  
  過完了年傅香就十五歲了,親事迫在眉睫,就算是傅皓還未訂親,卻不妨礙傅二夫人在相看兒媳婦的時候順便相看個女婿,只要成親的日子按長幼次序來就好。
  
  胡嬌被她這提議給嚇了一下,說實話她還真沒考慮過傅香。兩家身份不一樣,傅二夫人娘家也是高門,說到底許家在朝中毫無根基,乃是實打實的寒門,最重要的是許清嘉與傅國舅不合……就算與傅開朗很合得來,政治立場這種事直接決定了將來的陣營。有很多因為政治立場不同而不幸的已婚男女,她可沒準備讓許小寶步這些前輩的後塵。
  
  「這事兒我得跟我家大人商量商量,總要看看小寶跟香兒兩個孩子是否情投意合吧?瞧瞧齊王與齊王妃……」
  
  傅二夫人也深表同意。只因胡嬌屢次拿來擋箭的齊王與齊王妃果然十分恩愛,也不知道是季家大娘子馭夫有道,還是二人志趣相投,總歸是一對恩愛的楷模,舉朝皆知。
  
  傅二夫人與胡嬌議論過傅五郎的親事沒過多少日子,國舅夫人向永寧公主府派去提親的媒人就來回話,永寧公主竟然答應了這門親事。
  
  傅府幾位夫人都好似被雷劈了一般,不太能相信永寧公主竟然能夠答應了這件事。並且她即將迎來一位不好相處的妯娌。
  
  傅二夫人撫著胸口喊丫頭:「備馬車我出去轉轉!」真沒想到這事兒最後居然能成。
  
  她需要向胡嬌傾訴一下壓壓驚。
  
  分析畢竟是分析,有多種可能,可是這事兒一旦落到實處……就很嚇人了!
  
  至少傅五郎的親事定下來之後,傅家後院便有了很顯明的變化,傅五郎的親娘走路頭都抬高了幾分,似乎即將娶進門的身份高貴的兒媳婦也能將她的身份抬高不少。
  
  其實永寧公主也是有苦衷的。
  
  自除孝之後,她走親訪友為女兒的親事操碎了心,憋著一口氣要為韓蕊尋一門好夫家,哪知道回頭傅家上門提親,韓蕊聽到消息就鬧著要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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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6:21 |只看該作者
  ——她不是癡愛著太子嗎?!
  
  永寧公主完全不能理解了。她最近甚至在想,假如在長安城真尋不到合意的人家,就將範圍向著京師以外的地方。
  
  韓蕊能說什麼?
  
  她除孝之後的第一次社交,出門之後回來的路上馬車就被人攔住了。攔馬車的年輕郎君生的一表人才,俊雅風流,親手向她奉上了一份禮物,只道是她的失物,如今物歸原主。
  
  她認得此人,乃是國舅府的五郎,只不過向無交集。
  
  韓蕊打開之後便瞧見了靜靜躺在匣子裡的匕首,打造精巧,與她丟失的那把極為相似,幾能以假亂真,卻不是自己丟的那把。
  
  那一瞬間韓蕊的瞳孔緊縮,全身僵硬,「啪」的一聲將匣子合上,良久才將頭探出馬車,問騎在馬上的那年輕俊俏的郎君:「這是什麼意思?」傅五郎曾經目睹過她最不堪的一面!
  
  當年她大鬧太子妃宴會,那也是氣急之下口不擇言,行為潑辣粗暴蠻橫而已,可若是這事兒傳出去,恐怕她瞬間就會淪為整個長安城的笑柄,恐怕想嫁都嫁不出去。
  
  三年守孝,一千多個日夜,韓蕊到底長大了許多,也比過去冷靜許多。
  
  傅五郎笑的十分輕狂,「在下對娘子思慕多時,目下已準備請人上門提親,盼著娘子答應,你我新婚之日,必將原物奉還!」他說完不等韓蕊回復,便驅馬離開。
  
  韓蕊的貼身丫環自韓駙馬身故之後,就被永寧公主打發到了府裡的莊子上去了。新換的丫環對韓蕊的貼身物件並不熟,因此這兩人的對話對丫環來說就跟在打啞謎似的,聽不太懂。
  
  回到公主府之後,韓蕊連飯也沒心思吃,只推說在外面點心吃多了還飽,就回房去了。
  
  大約是守孝期比較安靜,永寧公主也覺得女兒變乖了,只盼著早日為她覓得如意郎君,完全沒想過她如今正面臨著被人揭穿的恐懼,連飯也愁的吃不下去了。
  
  傅五郎何人,但凡長安權貴皆知他的出身。
  
  韓蕊覺得恥辱,難道她要嫁一個庶子?
  
  「卑鄙小人!無恥!……」任憑她將這個人在心裡辱罵了一千遍一萬遍,可是仍舊不能改變自己的醜事被傅五郎這個外人親眼目睹的難堪,而且還被上門要挾,簡直是奇恥大辱!
  
  韓蕊趕走了丫環,一個人枯坐房中,只感覺無邊的寒冷一點點浸透了進來,後來她睡著了,在夢裡也不安穩,似乎是接到了手帕交的帖子參加宴會,也不知到了誰家園子,還未進門下僕就拿奇怪的眼神瞧著她,等她進去之後,所有看到的人都對著她指指點點。
  
  「……瞧就是她向太子求愛不成反要挾……」
  
  「……還要不要臉了?」
  
  「她也配得上太子?呸!」
  
  「……」
  
  韓蕊站在那裡,只覺得全身都被扒光了被人指點,在夢裡也覺得身體寒透了,僵硬的一步路都走不了了,遠遠看到傅五郎得意的臉,她下意識拿手摀住了臉,卻被人猛的搖醒:「娘子醒醒……娘子……」
  
  她從夢中醒來,只覺全身又僵又冷,這才發現貼身丫環正站在她面前一臉的不明所以,室內的燈都燃了起來,關切在問她:「娘子怎的趴在妝台上就睡了?小心凍病了!」
  
  丫環們被她趕出去太久,房間裡又一直黑著,最後壯著膽子推門進來,卻聽到她低低磨牙,嚇的忙忙掌燈,這才發現她竟然趴坐在妝台上睡著了,面上表情十分痛苦,似乎做了噩夢。
  
  過了幾日傅家果然上門提親,永寧公主不同意,但韓蕊態度堅決,這事兒最終定了下來。
  
  傅五郎年後還要回蘇州照管生意,而韓蕊年紀也不小了,於是成親的日子就定在了年後。
  
  永寧公主府與國舅府都開始忙忙碌碌的準備了起來,國舅對於小兒子索性眼不見為淨。他不想出仕也是自己的主意,想娶公主府的嫡女也是他的主意,他這個當爹的完全阻止不了,索性由他去了。
  
  這件事情上,最後悔的莫過於傅老夫人,她原本聽到庶子的請求,是當笑話來看的,想著如果提親不成,也教這狂放的庶子知道知道自己的身份,收斂一下。哪知道公主府居然答應了,真是大大的出乎意料。
  
  不過永寧公主都答應了,捨得將自己的掌上之珠許給庶子,她這個做嫡母的還能有什麼話說呢?
  
  再看到傅五郎親娘那抬頭挺臉的模樣,傅老夫人暗底裡冷笑:娶個跋扈的媳婦,況且兒子對她的出身一直多有鄙薄,更願意親近嫡母,她這麼得意,恐怕等兒媳婦進門只會更打臉吧?!
  
  且讓她得意幾天!
  
  比之國舅傅裡的忙亂與暗潮洶湧,許府裡就清靜多了。胡嬌聽到傅五郎與韓蕊定親的消息,就立刻給胡厚福寫了封信,將傅五郎新上任的媳婦兒秉性身份一一講明,特別囑咐魏氏在社交場合離這位神經病遠一些,免得惹麻煩上身。
  
  她家嫂子別的都好,溫柔賢淑,唯獨一點是短板,遇上神經病沒有膽量硬碰硬,只有被欺負的份兒。
  
  寫完了這封信,她就召來了軒哥兒,問他可有給家中爹娘寫信,也好一併捎去。
  
  軒哥兒在許府一年甚乖,多次被先生誇獎是塊讀書的料子。胡嬌每每想到胡家數代想要改換門庭,如今總算出來個愛讀書的好苗子,自然是不遺餘力的關心,噓寒問暖,弄的許小寧好幾次嚷嚷娘親偏心,疼軒哥哥不疼他。
  
  胡嬌與小豆丁講道理。
  
  「娘去蘇州的時候,舅母待你跟姐姐好還是待兩位表哥好?」
  
  許小寧對沒有娘的日子尤其記憶深刻,若非有個溫柔的舅母噓寒問暖,那段日子簡直不堪回首。
  
  「好像……好像是舅母對我比對表哥好。」
  
  魏氏在許小寧與許珠兒面前十分溫柔,但對著自己的兩個兒子,偶爾還是會有激烈些的言辭。
  
  「現在軒哥哥離家千里,不在爹娘身邊,可不可憐?」
  
  許小寧被「不在爹娘身邊」這句話給傷到了,小臉上瞬間湧上滿滿的同情,還鬼頭鬼腦的問胡嬌:「軒哥哥會不會晚上在被窩裡偷偷哭想爹娘想的睡不著?」蹭到胡嬌身邊來滿是依戀的仰著小臉兒小聲講:「那時候娘不在我身邊,我晚上想娘想的睡不著,都偷偷哭過的呀!」
  
  胡嬌被他的童言童話給講的心都化了,將小兒子摟在懷裡使勁抱了抱。回頭就發現,似乎這次的講道理效果十分的好,許小寧再也不嚷嚷著她偏心了,平日生活之中也學著對軒哥兒相讓,見到軒哥兒發呆還會扯著他去玩。
  
  搞的軒哥兒十分納悶,終於忍不住悄悄向胡嬌告狀:「姑姑,軒哥兒最近好像鬧騰許多,老要拉著我出去玩。我安靜坐會兒想著先生講過的功課,他都要跑來鬧我。」
  
  胡嬌問起他為何不安心讀書,老想拉軒哥兒出去玩時,小傢伙還頗為委屈:「我這不是怕軒哥哥想爹娘嘛,所以想拉他出去玩散散心。」
  
  「你是想自己出去玩吧?」胡嬌對小兒子還是十分瞭解的,「拉著軒哥兒散心只是你的借口吧?」
  
  沒想到這次卻冤枉他了,許小寧臉都漲紅了,小胸脯一起一伏似乎十分氣憤:「娘親你一點也不講理!明明我就是想拉著軒哥哥去散心!我現在長大了外面都是小孩子玩意,有什麼好玩的?」
  
  再跟他爭論,說不定小傢伙會哭起來。
  
  胡嬌收起了玩笑之心,向他道歉:「是娘錯了,娘不該冤枉小寧!」還一徑誇他:「咱們家的小寧長大了,都知道帶著軒哥兒去散心了,還知道體諒人了,娘親真高興!」
  
  得到了娘親的認可,許小寧總算高興了。
  
  當晚尚書大人回來,胡嬌將這事當笑話講給尚書大人,末了還感歎:「時間真是過的好快,小寧都長這麼大了,居然都知道替人著想了!」再摸摸自己的臉:「看來我已經老了!」
  
  尚書大人忙於公務,常常冷落嬌妻,自然是抓住機會就要大獻慇勤:「你哪裡老了,明明就跟當年成親時一樣!」
  
  「騙人吧你就!」胡嬌輕輕捶了他一下:「小寶都比我當年成親大了一歲,我怎麼可能還跟當年一樣?」話雖如此,心裡卻是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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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6: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顯德三十六年春,傅五郎與韓蕊成親,國舅府廣撒請帖,許家也在被邀之列。
  
  成親之前,永寧公主進宮一趟,韓蕊如願得了個郡主的封號,這使得傅五郎心花怒放,連帶著他的親娘溫氏也在國舅府後院女眷裡抬高了頭。
  
  成親當日,胡嬌與許清嘉夫妻二人赴宴,將孩子們都留在了家裡。
  
  許清嘉與傅溫同殿為臣,就算是二人私底下不對盤,國舅看不上眼從寒門裡一路爬上來的許清嘉,但是公共場合卻已經開始忌憚許清嘉。
  
  只因今上如今用許清嘉十分順手,就算他只掛著吏部尚書的職,但平日卻在政事堂行走,權責卻要高於吏部尚書,連同寧王以及太子共同填補了中書令以及尚書令的空缺。
  
  傅溫每在政事堂見到這張年輕的波瀾不驚的面孔,心裡便格外的複雜。
  
  因此傅五郎成親當日,國舅傅到底將他排在了首席。
  
  後院裡,胡嬌的身份也跟著許清嘉水漲船高,如今竟然不是同傅二夫人們一桌,而是被排在了傅老夫人一桌,同席的竟然是太子妃寧王妃,以及傅老夫人崔老夫人。
  
  胡嬌推辭再三,被太子妃拉著,只得坐在了下首。
  
  她與在座的諸人問好,默默將目前轉到了傅二夫人臉上,用眼神控訴傅二夫人的不厚道,將她排在了首席,這就是讓她空著肚子的節奏啊!
  
  今日傅家幾位妯娌忙著迎娶新妯娌,幾人只要一想到韓蕊是郡主的封號,又是個跋扈的性子,恐怕不好相處,就覺得心中發堵,那笑容也實在勉強。
  
  傅二夫人看到胡嬌這眼神,回送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又忙著去招呼賓客了。
  
  實際上胡嬌在席間的座次並不是她說了算,而是她婆婆傅老夫人說了算。
  
  而傅老夫人又緊跟國舅爺的步伐,自然是國舅說什麼她聽什麼了。
  
  國舅府喜宴過去沒幾日,軒哥兒就被胡嬌迅速打包送進了應天府書院讀書。對此軒哥兒原是有些異議的,「姑母,家裡的先生教的也很好啊。」
  
  胡嬌總不能說她從侄子看著自家閨女的眼神裡察覺出了危機,不想充當一出青梅竹馬表兄妹戀裡那個棒打小鴛鴦的大棒子吧?
  
  「應天書院都是大儒,且有許多同齡的人可以交流學習心得,總比你在家對著許小寧這傻蛋雞同鴨講來的強吧?」乖侄子,學習環境也很重要的,你若是在家跟珠兒早戀而耽誤了學業,那就白費了你爹娘將你送到長安來學習的一番苦心了!
  
  被拉來躺槍的許小寧十分不滿:「娘,我哪裡傻了?」
  
  胡嬌正緊張等著軒哥兒的回答,生怕軒哥兒不肯答應,哪裡會顧忌小兒子幼小的心靈,在他腦門上拍了一巴掌:「你哪裡都傻,字都寫的不夠端正,大人說話小孩子插什麼嘴?再插嘴讓你爹回來揍你!」
  
  許小寧怏怏閉嘴,小聲嘀咕:「明明……明明軒哥哥也是小孩子!」為什麼就能得到娘親的鄭重對待?是親娘嗎?!
  
  軒哥兒的目光在許珠兒臉上溜了一圈,見這傻姑娘大睜著一雙眼睛好奇的看著他,全無一點即將分開的留戀,還十分憧憬:「軒哥哥去書院讀書,是不是很快就能考個秀才回來?」心中頓時一熱,立刻應了下來:「姑母,我去書院一定好好讀書!」
  
  想想姑父年少成名,高中榜眼,才與姑母成的親,軒哥兒就越發堅定了要走仕途這條路。
  
  胡嬌總算鬆了一口氣,等軒哥兒進了書院之後,她跟尚書大人提起此事還一再稱讚自己機智:「虧得我早先一步看出了苗頭,不然萬一挑明了就不好處理了。」
  
  尚書大人很是詫異:「你不是說孩子們的婚事總要他們願意嗎?難得軒哥兒有意,我瞧著珠兒跟軒哥兒相處的也不錯,是可以打算起來了。」又飽含笑意歎道:「只是可惜要便宜舅兄了,他還說珠兒的嫁妝自己包了呢。」
  
  魏氏憨厚,胡厚福不用說,對外甥女兒視如已出,假如兩家親事能成,許清嘉倒是樂見其成,也省得許珠兒嫁到別家裡去受委屈。
  
  「你懂什麼?!血緣關係太近,萬一下一代生出傻孩子來,如何是好」
  
  學霸君博覽群書,還未曾聽過這種說法,頓時一呆,「這又是從何說起?」
  
  已經很多年沒有犯過渾的尚書夫人急中生智,來了一句:「就算是生小豬,也得從旁人家圈裡選頭公豬來吧?」這話太過粗暴直接,讓朝堂上應對過無數次唇槍舌劍穩居上風的尚書大人都無言以對了。
  
  沒文化,真可怕!
  
  反正已經徹底的丟臉了,胡嬌索性蠻橫到底,歪著頭壞笑:「對啊你就是豬!」
  
  原本因為近日今上身體欠安而心事重重的許清嘉都被她這蠻橫模樣逗笑了,他向來識時務,立刻自承:「是啊我是豬,那阿嬌是什麼?豬婆」
  
  胡嬌看看自己的身形,長期鍛煉的結果就是腰是腰臀是臀,好歹也算是風韻猶存,被尚書大人一句話就激的進入戰鬥模式,「這是許久不揍,反了天了啊?」
  
  尚書大人立刻應戰,夫妻倆在房裡你來我往,猶嫌不過癮,索性將戰場直接移到了院子裡,各自出了一身汗,這才罷休。
  
  去年冬天,今上就龍體欠安,時常病倒,又加之精力不濟,政務多交付寧王太子以及傅溫崔旭許清嘉等人一同協理。好不容易過了年,天氣漸漸轉暖,也不見他精神起來。
  
  許清嘉如今行走政事堂,私底下聽到過一個消息,說是開年之時,今上與太子深談半日,也不知道談了些什麼。作為太子近臣,還兼任著東宮少詹事,許清嘉好幾次試圖從太子的眉眼間瞧出端倪都以失敗而告終。
  
  以他的揣度,今上與太子密談,多半與外戚有關。
  
  若是賈昌與許棠猶在,尚可與傅溫抗衡。但是如今傅溫一家獨大,在朝中權勢極盛,許清嘉資歷尚淺,唯有寧王可與之抗衡。但如今之局,竟然形成了虎踞狼盤之勢,一時難解。
  
  不同於朝堂之上的春風得意,國舅府裡如今卻是水深火熱,令國舅爺十分頭疼。
  
  二月裡,傅五郎意欲回到蘇州府去,聽說韓蕊不同意,夫妻倆大鬧了一場,傅五郎娘親溫氏前去勸架,竟然被韓蕊推倒傷了腰,臥床不起。
  
  傅二夫人提起此事就覺幸災樂禍。原本她們妯娌之間都捏著一把汗,恐怕韓蕊進府之後不好相處,哪知道傅家五夫人從成親之日就一直忙著夫妻內戰,壓根沒功夫槍口對外。
  
  韓蕊以郡主的身份嫁進了國舅府,新婚之夜夫妻倆就爭執了起來,後來聽五房裡的小丫頭們傳出來的話,似乎事關一把匕首,夫妻倆差點舉刀相向。而燕喜嬤嬤則隱約透露,郡主似乎不願意讓五郎近身。
  
  傅五郎一怒之下拂袖而去,只道她願意守著就守著。
  
  此後國舅府裡竟然是無一日安穩的,但凡五郎與五夫人見面,總少不了一頓好吵。時間久了,旁觀的四位妯娌齊齊鬆了一口氣,不再怕戰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便都將這當做國舅府裡的日常娛樂。每日起床都要聽一聽丫環們傳來五房的小道消息來解悶。
  
  以前傅二夫人不得婆母歡心,但如今傅老夫人對韓蕊簡直可以稱得上厭惡。
  
  進入三月裡,溫姨娘的身體好些了,傅五郎便帶著家僕前往蘇州府,將韓蕊留在了國舅府。此舉正合韓蕊之意,她原本就不情願嫁給傅五郎,他不在身邊更好。
  
  不過永寧公主聽到此事十分不滿,原本是想著將傅五郎叫回公主府痛罵一頓,傅五郎早已經離開長安。而溫氏身份低微,便只能在皇后的春宴上對傅老夫人發難。
  
  「年輕的夫妻還未生嫡子怎的就分開了呢?」
  
  傅老夫人對於將國舅府後院鬧的雞犬不寧的韓蕊壓根沒有一絲好感,當著所有人的面兒回道:「公主殿下只當是我這做婆婆的從中做梗,不讓他們年輕夫妻團聚。為這事兒我頭髮都愁白了,五郎是幼子,被我慣壞了,成親當夜也不知哪裡得罪了郡主,郡主死活不肯讓五郎近身,後來更是夫妻分房而居。五郎也想帶著郡主去蘇州府,只是郡主氣性也大了些,不去蘇州府就算了,竟然將溫姨娘推倒在地。溫姨娘休養了一個月,前兒才下床呢。」
  
  永寧公主熟知女兒性格,只當她看中了傅五郎才鬧著要成親,哪知道成親之後竟然還不消停,如今當眾被傅老夫人打臉,又見隔壁桌上胡嬌唇邊的笑意一閃而過,認定了她是在看笑話,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有心要鬧傅老夫人一個沒臉,不過想到女兒還在國舅府,鬧的太難堪韓蕊在婆家不好做,竟然生生嚥下了這口氣。
  
  也真是難為她這當娘的一片慈心了。
  
  皇后高坐首座,聽到嫂子跟小姑子鬥法,也只能裝沒聽到,為了轉移注意力,直接招呼胡嬌:「許夫人許久不曾進宮,本宮記得你家長子似乎到年紀了。」
  
  胡嬌與永寧公主乃是死對頭,別處基本不太容易遇見,但皇后的春宴上卻狹路相逢。永寧公主守孝三年,出來就發現胡嬌地位水漲船高,竟然已經與傅老夫人以及崔老夫人並肩了,若非是她自承晚輩,皇后的春宴上非要坐到傅二夫人那一座去,恐怕連首席都坐得。
  
  她的注意力便暫時被胡嬌給引了過去,只見胡嬌盈盈起身,道:「年紀是到了,只是尚未覓到合適的小娘子。這事兒也只能看緣份了,不過有皓哥兒一起,臣婦家的兒子倒還可以拖上一陣子。」
  
  提起崔皓,皇后臉上的笑意便濃了許多:「皓哥兒無法無天,誰家小娘子敢嫁給他啊?!」卻是一副疼愛的口氣。「也只有本宮得閒了,豁出這張老臉來給皓哥兒尋個媳婦兒了!」
  
  傅二夫人立刻順桿爬,向皇后表示謝意,順便輕而易舉的化解了場中的緊張尷尬的氣氛。
  
  皇后上次春宴,替齊王蜀王做媒,收到的效果良好。此刻重起話頭,但場中官眷已經換了一茬子,倒也有留下來的,便提起這話頭:「皇后娘娘上次做媒成就了好幾段美滿姻緣,我們家的小子還盼著娘娘哪天開春宴,也好沾娘娘的光,得一門美滿姻緣呢。」
  
  有不少貴婦人起哄,皇后便道:「待御花園裡的蓮花開了,再開宴也不遲。」
  
  哪知道這也成了閒時暢想,竟未能成。
  
  皇后的春宴過了沒幾日,許清嘉便收到一紙密信,竟然是多年未曾聯繫過的高正親筆所書,派來的也是高家的家僕高義,乃是當年高家的老人,一直跟在高正身邊的心腹人。
  
  許清嘉拆開信一看,臉色頓時凝重了。彼時胡嬌因聽到雲南郡高家來人,心中高興,也到了前院書房,進門就被許清嘉的神色給嚇住了。
  
  她已經許久不曾瞧見過許清嘉這副神色了。
  
  「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高義已經被人帶下去洗漱用飯了,此刻書房裡只有夫妻二人,許清嘉也不避諱胡嬌,將手裡的信遞了給她瞧。
  
  胡嬌讀完了信,神色亦是大變:「……這事兒難道是真的?」
  
  高正信中寫道,因近年吐蕃已向大周俯首交好,邊疆再無戰事,營中武將在秋冬多有狩獵活動,順便巡視邊疆。去歲年冬他與崔泰崔五郎六郎等人在邊境線上巡守,打獵之時誤入一處村寨,竟然發現一處私自開採的銀場。
  
  當年朱庭仙獲罪便是因此而起,高正還被牽連入獄,正是崔泰審理此案。不過朱庭仙嘴死緊,將所有罪責死扛,臨死都未曾將背後之人吐出來。
  
  崔泰帶著他們將銀場主事之人活捉,多番審理,那主事之人竟然道他們乃是太子的人,就連本地縣令也是默認此事,並且從中給予方便的。
  
  這結果令崔泰也心驚,他與寧王交好,自然會暗中傳遞消息。高正考慮到許清嘉如今所處的位置,聽說又極得太子信重,所以才暗中寫信給他,及早提個醒。
  
  銀場的那些人如今還被崔泰暗中扣押在定邊軍大營,未曾與地方官員通氣,這件事從上到下都透著詭異,就連崔泰也不得不防。
  
  此事胡嬌當年有份參與,沒想到多年之後竟然又爆出了這種事情,她握著許清嘉的手,深感自己智商不夠,這等政治遊戲完全玩不來,只能叮囑他一句:「一切小心!」
  
  夫妻二人緊握著手在書房裡沉默,最後還是嚷嚷著肚子餓的許小寧闖進來打破了一室靜謐。
  
  改日許清嘉上朝,遇到崔旭老大人,便暗中觀察他神色,見崔旭似乎精神不振,等散朝之後特意與他並肩而行,旁敲側擊:「崔大人近日可收到令郎家信?」
  
  崔旭長子崔群乃是許清嘉同年,還喜獲狀元,如今亦在地方任職,聽說官聲很是不錯。次子崔泰在軍中多年。崔老大人神色微動,卻打著哈哈道:「老夫忘了,許大人與犬子竟是同年呢。待他回京述職,一定讓他去府上拜訪。」
  
  「我說的是府上二郎,老大人想岔了。」
  
  「二郎……二郎在邊疆啊。」崔老大人其實最近都快將頭發愁白了。他接到崔泰家信,就悄悄將此事按了下來,但這種事情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時。
  
  說句不好聽的,太子乃將來的天下之主,就算是他在整個雲南郡私設幾十個銀礦也沒關係,但前提是他已登大寶。
  
  但在今上掌權之時,這行為就非常嚴重了。
  
  如果今上正值盛年,崔旭完全可以將此事上報,由今上處理。但他們這些幾乎天天與今上相對的臣子卻不難發現,今上這兩年間身體江河日下,年後有好幾次在紫宸殿議政,幾名重臣正各抒已見,今上卻小聲的打起了呼嚕,嚇的眾臣屏聲靜氣,只等他醒來。
  
  許清嘉見崔老大人裝傻,便意味深長道:「老大人也知我當年在雲南任職十多年,雲南郡但有什麼事兒,我大略也有耳聞。」這事兒急的不應該是他,其實他大可以裝不知道,著急的理應是手中握著人質的崔泰。
  
  如今這人他殺也不是放也不是,就跟捧了塊燙手的山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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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八十章
  
  崔老大人見許清嘉要走,忙招呼他:「許大人留步……」
  
  許清嘉卻快走幾步,恰趕上了太子寧王一行,還朝崔旭道:「老大人慢點。」
  
  崔旭見他已經跟著太子走了,只錯了半步,便只能放慢了腳步,與後面的傅溫同行。
  
  沒過兩日,寧王帶著武小貝登門,眼看著許家門房與武小貝打招呼,這小子熟練的吩咐僕人請寧王去前廳,自己卻往後院而去,便覺心中莫名不是滋味。
  
  「父王稍等,我這就去後院去瞧瞧。」
  
  許清嘉才回府不久,剛剛洗漱完畢,吃了兩口點心,喝了杯熱茶墊墊肚子,準備去前院書房處理公事,就見武小貝逕自闖了進來,拉他去前廳,只道寧王來了,欲與他一敘。
  
  許清嘉與胡嬌交換一個眼神,都想到了寧王登門的原因。
  
  寧王與許清嘉一碰頭,話也不多說,便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遞給許清嘉:「許大人且看。」
  
  許清嘉打開一看,正是雲南郡私設銀礦之事,崔泰給寧王的手書,如今卻是向老上司請教此事該如何處理。
  
  「許大人覺得此事可與太子有關?」寧王思來想去,他若是將此事捅到今上面前,保不齊今上會以為他按捺不住要奪大位。他若是前去問太子,太子也說不準會這樣想。而此事太過隱秘,若是交給攀附在他門下的那些官員,誰知道事情會不會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唯獨許清嘉出面比較合適。
  
  許清嘉倒是不想當這出頭的椽子。他官做到這個份上,就算有一腔熱血,也學會了審時度勢謹慎行事。
  
  「殿下的意思是讓微臣前去質問太子殿下?」這是拿他當槍嗎?
  
  寧王苦笑:「本王倒是自己想去,可是我去合適嗎?」他生性豁達,如果說少年時代曾經自請離開長安戍邊,還只是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那麼後來的無數個鐵馬金戈的日日夜夜裡,那些不敗的戰績成就了一個男人終身無可替代的榮耀,即使是多年以後回憶起來,他仍舊不為自己當初的選擇而後悔,甚至隱隱生出一種慶幸來。
  
  慶幸他這大半生沒有一直糾纏在長安城這趟混水裡,營營苟苟,而是見識過了最美的比寶石還要藍的天空,比美酒還要清冽的空氣,比花兒還要純樸的百夷少女的笑臉,毫無機心。
  
  甚至,體會到了柔腸百結輾轉反側。
  
  「……或者,此事與太子無關,而是國舅的意思?」
  
  寧王的話讓許清嘉眼前一亮,「這幾日微臣也這樣想過。以前太子體弱多病,除非太子是裝病,否則哪有精力將手伸到雲南郡去?」
  
  「太子打小身子就弱,一直拿湯藥當水喝長大的,裝病不可能。況且前些年他被排除在朝政之外,就算有心伸手,也只能通過國舅。本王只是想弄明白,此事是太子示意還是國舅以太子的名義私下行事。」若是太子如此有機心,那麼他與國舅的甥舅陌路就值得寧王深思了。
  
  他如今位高權重,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當夜,許清嘉在書房坐了一夜,並未回房去。胡嬌自聽得寧王前來,便知沒什麼好事,只半夜讓冬至往書房送了一碗雞湯麵,以及兩碟小菜。
  
  小寒與永祿在去年冬天已經成親,開年就有了,吐的死去活來,如今還在養胎,她房裡便留了兩個大丫頭冬至與秋分侍候著。
  
  第二日沒有早朝,許清嘉連戶部也不去了,一大早就去東宮求見太子。
  
  太子在書房裡見了他,見他這匆忙模樣,便打趣到:「大清早的許尚書這是遇見什麼急事了跟火燒眉毛似的。」
  
  許清嘉見他面色有幾分蒼白,似有勞累之象,愈加堅定了之前的想法,直挺挺就跪了下去,倒將太子嚇了一大跳:「許尚書這是做什麼?可有為難之事?說出來本王或者能幫你。」
  
  「微臣聽聞有人在外面破壞殿下聲名,一夜沒睡,一大清早就來求見殿下。」
  
  「有這等事?」太子虛扶了他一把,但許清嘉卻不肯起來,只覺得此舉形同賭博,賭的全是他這幾年與太子君臣相處之時瞭解到的太子的品性,賭太子不是那等詭詐之人。
  
  許清嘉緩緩起身,抬頭直視太子,一字一頓道:「有人在雲南郡私設銀場,打的是太子殿下的旗號,被人發現了,扣押了起來。」他也不說被誰扣押了,只將重點講出來,緊盯著太子神色。
  
  太子臉色瞬間煞白,「是誰?是誰?」從來溫雅之極的人竟然連聲音都高了,十分激動,「是誰這麼大膽?」瞧著神色,竟然不似做偽。
  
  許清嘉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晃晃悠悠落到了實處。
  
  過得兩日,散朝之後,寧王與太子也不知為何吵了起來,引的散朝的官員皆遠遠觀望,不敢上前。寧王似乎氣的狠了,丟下一句:「本王在長安城待夠了,既然皇弟看為兄不順眼,那為兄回百夷好了!」說罷拂袖而去。
  
  太子似乎沒想到寧王竟然能說出這句話來,朝著寧王的背景也冷笑一聲:「我就等著你去雲百夷!」
  
  兄弟倆似乎都氣的夠嗆。
  
  齊王與蜀王來勸,太子還餘怒未息:「一根腸子通到底,他懂什麼?竟然就想對本王指手劃腳!」
  
  這話落到傅溫耳中,正中下懷,湊到太子面前去勸:「太子跟寧王一個粗人計較什麼啊?!」
  
  太子似乎也頗為同意國舅這話,竟然還同國舅閒聊了幾句才回東宮去。
  
  當日傅溫回到家中,心情甚美,還令房裡的小廝燙了壺酒來喝。
  
  正想到高興處,卻聽得後面喧嘩之聲,有個聲音一疊聲的叫道:「既然婆婆不公,我便請公公做主!」卻是韓蕊的聲音。
  
  傅溫的眉頭都皺了起來。
  
  自韓蕊嫁進來之後,國舅府後宅就沒一刻安寧的,偏生這一位身份比較高,傅老夫人也不想打壓的太狠了,讓永寧公主臉上不好看,因此只有盡量安撫。
  
  但韓蕊從來就不是消停的性子,你安撫她,她還當你怕了她。又因為傅五郎與她至今不曾合房,傅五郎自回到蘇州之後,就連家信也不曾往回寫過,府中僕人暗底裡都嘲笑她空有虛名兒,也不知道傅五郎在蘇州府如何的左擁右抱,逍遙快活呢。
  
  說不定五夫人沒跟著去,倒正中五爺下懷。
  
  這話傳到韓蕊耳裡,她一想果然如此,就又鬧將了起來。在府裡看到僕人都覺得僕人是在笑話她,好幾次向下僕動手,鬧的十分難看。
  
  原本她與傅五郎就一點夫妻情份都沒有,她也不計較傅五郎在外面左擁右抱,反正與已無涉,但被國舅府家僕在背地裡笑話就讓她不痛快了。
  
  傅老夫人叫過去才說了她兩句,她就鬧起來直奔前院書房,要尋公公評理。
  
  傅國舅的好時光到底讓這個兒媳婦破壞殆盡。
  
  寧王回府之後果然吩咐僕從收拾行李,要去百夷。
  
  寧王妃如今與寧王感情十分淡漠,她將所有的精力都撲到了曜哥兒身上,只盼著曜哥兒出息。但似乎寧王對曜哥兒並無什麼期待。她也曾暗暗傷心,只想著無論如何也要捍衛曜哥兒的世子之位,聽得寧王要去百夷,當下五雷轟頂,帶著曜哥兒忙忙來勸。
  
  「如今邊陲無戰事,夫君去百夷做什麼?」
  
  「長安氣悶,去百夷走走。」
  
  聽到他只是去百夷走走,而不是長居不回,似乎也沒拖家帶口的打算,寧王妃總算鬆了一口氣。方纔她還當寧王要帶著全家同行呢。
  
  寧王答完了才回過味來,立刻去瞧妻子,見她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似乎躲過一劫,心中微黯,卻也不無嘲諷的想到,他原本就能期望妻子與他生死相隨。
  
  這世上哪有那麼多的生死相隨?!
  
  從上次因戶部之事他被父皇下了天牢,寧王妃的反應就足夠讓他認清楚現實了。而曜哥兒聽到父母的話,也只是沉默著往寧王妃身後縮了縮,似乎想將自己藏起來。
  
  這孩子越長大越沒了主見。小時候還有幾分聰明,這幾年被寧王妃圈在府裡讀書,又甚少與外面接觸,似乎比小時候更畏縮了,凡事只聽從寧王妃的。
  
  寧王暗歎一聲,想他英雄一世,卻生了這麼個懦弱的兒子。不過懦弱無主見好,守成足矣。假若有天他真想要離開長安,大約也可再無掛礙了。
  
  倒是今日恰逢武小貝國子監放假,才回了家就聽到寧王要回百夷,立刻便闖了進來,人還未進來聲音就傳了進來:「父王,你要回雲南孩兒陪著你去!」上來就要將寧王抱住,待瞧清楚房裡還有寧王妃與曜哥兒,這才收斂了些,與寧王妃曜哥兒打了聲招呼,站在了旁邊。
  
  「你不在國子監讀書,跟著我去做什麼?」寧王總算心中有了幾分暖意。
  
  武小貝今年已經十五歲了,身高已經到了他鼻子那裡,竟然是個十分英挺俊逸的小郎君,模樣也與他有五六分相似,其餘四分卻是承襲了他親娘的精緻,已經有人拐彎抹腳向寧王打聽過武小貝可否婚配,意欲攀親。
  
  寧王總覺得他小,如今站在他面前,卻驟然間覺得這小子長大了,不過說出來的話卻跟小時候一般無賴。
  
  「孩兒跟著父王去,給父王端茶倒水,捶腿捏肩,緩解父王旅途勞頓啊!」
  
  寧王在他額頭敲了一記,只引的武小貝「哎喲」一聲,捧著額頭後退了兩步,才道:「難道是國子監最近的功課太多,你懶的做才想跟著我去偷懶?」
  
  「哪裡哪裡,兒子這是孝順父王呢!」武小貝死活不承認。
  
  他是從小讀書練武,進了國子監也是認真刻苦的鑽研學問的,哪知道等到傅皓許小寶等人去參加鄉試,獨留他一個人。等許小寶從童生到秀才都考過了,摩拳擦掌也準備年少揚名,恨不得打破許大人十九歲高中榜眼的記錄,武小貝卻茫然了。
  
  他身上有爵位,完全不必跟國子監的這幫官二代官三代一起拚命苦讀,科考入仕。
  
  似乎旁人面前的路都是清楚的,只要沿著這條路走下去就好,他呢?
  
  他要做什麼?
  
  寧王到底拗不過武小貝,當日父子倆就收拾包袱款款離開了長安城。
  
  今上在宮裡聽得寧王與太子兄弟吵架,竟然賭氣離開了長安城,氣的將御案上的硯台摔了,又召太子入宮。
  
  「到底什麼事情引的你們兄弟在眾臣面前吵架?」
  
  太子深知此事隱瞞不得,遲早要讓今上知道,便揮退眾人,雙膝一彎就跪了下來。
  
  今上聽完了太子所敘,終於平靜了下來:「也就是說,你懷疑此事與國舅有關?」
  
  太子從小體弱,又被圈養在東宮,對於他會不會做出私設銀礦之事,今上還是很篤定的。
  
  「皇兄與許大人以及兒臣都猜想,此事大約……與國舅有關。」他低下頭來,連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想些什麼。似乎想起極小的時候,因為整天喝藥,只能待在皇后的福坤宮裡,國舅每次從宮外面來,總會給他帶些小玩意給他玩。
  
  他身子不好,尋常外面的東西皇后也不敢讓他入口,怕不乾淨。
  
  那時候,他覺得舅父比父皇還要好。
  
  至少父皇關心他的時間,遠遠不比舅父多。而且舅父總將他當孩子看,哄著他極有耐心,而父皇只是讓他讀書,養好身子,別的似乎都不關心。
  
  是什麼時候,他與國舅竟然走到了勢不兩立的地步?!
  
  「若是查明此事與國舅有關,你待如何?」
  
  今上的聲音從御案後傳了來,沉沉的帶著難以察覺的壓迫。但太子這些年用的最多的就是如何揣摩今上的心思。很多時候從今上的眼神乃至於聲音動作裡都能瞧出他高興或者不高興,自己應該如何應對。
  
  他這個太子也當的戰戰兢兢,半點不得自由。
  
  而此刻,今上的這句話卻是在逼他表態,是要皇權還是要外戚,而他只能保一頭。如果要保國舅,大約就與皇位無緣了。
  
  太子將頭叩到冰涼的金磚之上,聲音裡帶著不可控制的顫抖之意:「兒臣身為儲君,豈能恂私枉法?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國舅乎?!」
  
  「你身子不好,還跪在地上,還不快起來?」
  
  這殿裡如今再無宮人宦官,今上起身,親自過去將太子扶了起來。
  
  他的手一伸出去,太子就握住了,緩緩起身,聲音裡尚帶著哽咽之意:「謝父皇!」抬頭與今上直視,目光裡似乎還含著點淚意。
  
  父子兩個的目光交匯,幾十年父子,只除了太子小時候不知畏懼之時還曾直視過今上之後,自懂事起,父子倆的目光還從未如今日這般坦然對視過。
  
  今上拍拍太子的肩,似乎還帶著欣慰之意:「朕老了,以後就要看你的了!」
  
  太子胸口多年雍塞轟然倒塌,似乎是多年謹慎克制,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才終於讓今上相信了他。
  
  好辛苦!
  
  六月裡,皇后娘娘正準備著開荷花宴,寧王從雲南回來了,與之回來的還有一長串的囚車以及押車的崔泰,高正,崔五郎等人。
  
  彼時國舅還在府裡,尚不知發生了何事。
  
  寧王回來之後,立刻梳洗進宮,面見今上。
  
  一個時辰之後,京中各處都接到了消息,許清嘉還在戶部忙碌,聽到侍郎來報,心中終於鬆快了。想著今晚回去也可以向阿嬌報告這個好消息,忽想起傅開朗,唇角的笑意頓時又淡了下去。
  
  傅溫也接到消息,似乎寧王從雲南押回來了什麼了不得的囚犯,他還未想明白,寧王便帶著禁軍闖進了國舅府。
  
  國舅府門上小廝原本想要通報,卻被跟著寧王的崔泰一腳給踹進了大門,高正跟在崔泰身後仰頭去瞧,但見國舅府門第高華,層層疊疊的屋宇,門前石獅子武威雄壯,就跟鄉下人進城似的,還不曾見識過這等氣象恢宏的宅子。
  
  他喜滋滋的想,沒想到老子第一次進國舅府,就是來抄家的!
  
  院子裡的小廝見到寧王這等氣勢,不覺心虛氣短,腿腳快的飛一般往國舅書府去報,「不好了老爺,寧王帶著禁軍將府門堵住了!」
  
  傅溫氣的面色鐵青,鬚髮皆張:「黃口小兒,這是想要欺到老夫頭上來了?!」
  
  誠然,寧王的年紀早已經脫離了黃口小兒之齡,但傅溫可算是看著他出生長大,到了如今盛權之時,所以這句話倒也說得。
  
  寧王帶禁軍至中庭,國舅傅溫正從書房裡大步出來,迎頭撞上帶兵的寧王,傅溫氣極而笑:「寧王殿下好大的架勢,竟然敢帶兵將老夫的宅子圍起來,未知老夫犯了什麼罪,倒令寧王殿下做出這等架勢來?「
  
  「國舅爺休得動怒!」寧王將手中聖旨舉了起來,「本王是奉父皇之令,前來請國舅爺去天牢的,等三司官員齊聚,到時候國舅爺就知道本王為何動這麼大陣勢了!」
  
  傅溫心中忽有了不好的預感,他是從雲南而來,難道……
  
  就在傅溫愣神的功夫,崔泰等人已經在寧王的示意下帶著禁軍已經闖進了後宅去了。
  
  傅溫目眥欲裂:「武琛,你敢?!」竟然敢帶著人往後宅闖進去,連他的顏面都不顧了!
  
  「本王也是奉旨行事,國舅爺千萬別怪!」寧王難得好脾氣,竟然還勸了傅溫一句。
  
  想想他在長安城待的久了,這耐心也好了,若是從前在定邊軍中,何嘗有這麼好的氣性?不聽號令者不是被拖下去打了軍棍,就是綁到轅門上去示眾,哪裡還肯溫言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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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58: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大結局)
  
  「什麼?」
  
  福坤宮裡,皇后聽到宮人來報,寧王帶著人將國舅府給抄了,府中一干主子都被關進了天牢,寧王還派人前去蘇州府抓傅五郎,她幾乎不可置信,「陛下怎麼由著武琛胡鬧?」
  
  宮人也只是得到國舅府被抄的消息,至於因何被抄,至今外面還未傳開。
  
  皇后心急如焚,立刻令人前去召太子前來。
  
  東宮裡,太子妃正服侍著太子喝藥,聽得宮人來報,皇后召見太子,便十分憂心:「殿下才喝了藥,要不……晚一點再去見母后?」
  
  「拖得了一時拖不了一世,母后既然相召,我還是去一趟的好。只恐怕她是為了舅舅。」
  
  太子接過太子妃端來的漱口水,將嘴裡的藥味去一去,整整衣衫便往內宮而去。
  
  從東宮往福坤宮的這條路他走了很多年,不過從來沒有這一次走的這麼步履安然,堅定。
  
  皇后已經在福坤宮裡急的團團轉,聽得外面宮人傳報太子到了,立刻就從殿裡迎了出來,面上已帶了焦惶之色:「皇兒,到底怎麼回事?我怎麼聽著你舅舅府上被武琛帶人抄了?」她咬牙氣恨:「本宮可真沒想到這小子有這麼大野心!他怎麼沒死在邊陲?!」
  
  太子早已經習慣了皇后凡事將傅溫只往好處想,似乎她記憶之中的兄長永遠是那個未曾出嫁前十分疼愛她的少年郎,心底純善心有報負,而非如今朝堂之上八面玲瓏的政客。
  
  「皇兄是奉了父皇之命,前去查抄國舅府的。舅父打著我的旗號在雲南私設銀礦。」
  
  太子半點也不曾隱藏,講出來甚至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私設銀礦?」
  
  皇后並非不懂國法,私設銀礦是誅滅九族的重罪,只是事涉兄長,她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看到這種結果的。事到如今歷來強悍的她也有些手足無措了,緊握著太子的手不肯鬆開:「皇兒,這可如何是好?你一定要保住你舅父一家!」
  
  太子挑眉:「母后是讓兒臣不守國法?」
  
  皇后立刻就從他的話裡聽出了拒絕的意味,眉毛都豎了起來,完全是平日從未展現過的凶悍與焦慮:「不行,這事兒你必須管!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保住你舅舅一家!說不定這事兒還是武琛那小子弄鬼,他想扳倒了你舅舅好奪你的太子之位!皇兒啊你一定要想清楚誰親誰疏,你舅舅這麼多年可都是為了你好!」
  
  太子不言不動,任憑皇后淚如雨下。
  
  母子倆正僵持著,忽聽得外面宮人喧嘩,已經闖進了福坤宮來,見到皇后與太子立刻撲倒在地:「娘娘,殿下,萬歲爺剛剛暈過去了,太醫來了說……說萬一醒不過來……」
  
  太子頓時身子僵冷,猛然就咳嗽了起來,似乎一直極力壓制著的肺管裡癢癢的感覺立刻沖喉而出,咳的驚天動地。而皇后卻是心中狂喜,只覺得國舅一家有救了。
  
  母子倆收拾了一番,立刻前往紫宸殿,去的時候殿內殿外已經跪著許多宮人太醫,太醫院正賴宗泉正在為今上施針,額頭已然見汗。
  
  太子立刻遣宮人前去傳召朝廷重臣以及其餘幾位皇子,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傳召的宮人前腳走,後腳賴宗泉就拔了針,跪倒在龍床前。
  
  顯德三十六年夏,憲宗武昌駕崩,謚號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
  
  百日之後,太子武坤即位,是為孝宗。
  
  憲宗去的急,傅國舅在天牢裡接到前皇后,如今的太后傳遞來的消息,只讓他稍安勿躁,傅國舅便安安心心的在天牢裡住了下來,只等著東宮即位。
  
  傅開朗是從大理寺被人直接鎖拿的,直等進了天牢,他才知道傅溫竟然打著太子的旗號在雲南私設銀礦,此事傅明朗也知道,就瞞著他跟下面的弟弟們。
  
  「糊塗!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來?這是誅九族的大罪啊爹你糊塗了?就算爹老糊塗了,大哥你也不勸著些?」
  
  傅開朗痛心疾首悔不當初,早知道他父兄能幹出這種事來,當年他就不該外放,直接守在長安城裡看著他們,說不定也不會出這種事情。
  
  女囚室與男囚室隔的不遠,旁人尚且罷了,韓蕊卻是不肯罷休的,被平白無故鎖拿進了天牢,她就不能忍,聞著天牢裡的味道恨不得想吐,喊了獄卒要出去,亮出郡主的身份來也不管用,頓時就炸了,一聲聲咒罵不休,直吵的傅老夫人頭暈,「老五家的,你消停消停!」
  
  韓蕊當即柳眉倒豎,出言諷刺:「我堂堂郡主低嫁也就罷了,竟然還被你們一家帶累進了天牢,真是晦氣!」
  
  傅老夫人氣的臉色都青了,直接去訓溫氏:「你生的好兒子,娶的好媳婦!」
  
  溫氏比之傅老夫人還要心塞,原想著兒子娶了媳婦,她在國舅府後院到底也能抬起頭來了,哪知道韓蕊壓根看不起她,眼縫裡瞧見也當沒看到,當著家中僕婦的面也給她沒臉,時間久了她對這個身份高貴的媳婦兒當真是有一肚子的委屈苦楚,還惹不起。正如此刻一般,只能夾在傅老夫人與韓蕊之間受氣。
  
  永寧公主後來倒是想將女兒從天牢裡撈出來,可惜此案乃大案,又恰逢憲宗大喪,太子與朝中重臣都忙,壓根顧不上牢裡的傅國舅一家。
  
  這一耽擱,等到新君即位,萬事粗粗理了一番,就已經進入了十月份,傅家人竟然已經在天牢裡被看押了四個月了。
  
  傅國舅觸犯國法,此乃新君即位的第一大案,而朝中重臣都因此事而觀望新君的態度。
  
  國舅乃是太子的親舅父,血脈相連,背後又有皇后撐腰,而國舅私設銀礦之事在先帝憲宗之時自然是誅九族的大罪,可是如今天下盡在今上手中,若是他肯將此事承擔,國舅脫罪也不難。
  
  十月底,今上下旨令寧王帶著三司官員審理國舅此案,因國舅私設銀場的涉案人員以及地方官員皆被拘捕回京,此事很快便有了定論。又有禁軍在查抄傅溫書房之時發現傅家產業竟然遍佈長安,其中最出名的寶源錢莊遍佈許多地方,寶源錢莊的銀票在大周朝幾乎通用,比之邢樂康這等江淮之地的大商人來說,寶源錢莊背後的老闆才是許多人津津樂道的神秘人物。
  
  「朕倒不知道,原來國舅爺是拿著國庫的銀子跟自己私挖來的銀子在各地開錢莊,有這麼雄厚的資本,想做什麼做不了?」
  
  接到許清嘉報上來的帳目,以及寧王帶著三司官員歷時數月查到的證據,今上面色慘白,額頭青筋暴起,忽然間就劇烈的咳嗽了起來,許清嘉聲音都變了,「快……快傳太醫!」
  
  如今朝中傅氏一系官員都還在觀望,而傅國舅還在牢裡,今上是萬萬不能倒下去的。
  
  賴宗泉被小宦官催促著在宮道裡幾乎要跑起來,自先帝去了之後,他便接手了今上的脈案,開始負責今上龍體。他原來只專心服侍今上,但自接了今上脈案之後,不禁暗暗叫苦。
  
  永和元年三月初,春寒料峭,天牢裡陰暗潮濕,關在天牢裡的傅家人已經從最初的憲宗帝薨逝之後僥倖逃得一命的狂喜之中漸漸的回過神來,傅家男丁從國舅傅溫到幾個兒子,連同已經在去歲八月中就被從蘇州府押解回來的傅五郎一起過堂,這都已經不知道是審了多少次了。
  
  寧王審案自有一套,又有於帳務上極為精通的許清嘉帶著戶部抽調出的一部分官員協同查案,效率奇高。傅開朗與他二人都合作過數次,與許清嘉更是經年的老交情,以前十分佩服他二人的手法,如今等自己淪落為階下囚之後,真是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胡嬌倒是常去牢中探望傅二夫人以及傅香,送吃送喝,新年的時候還給傅二夫人母女倆送過乾淨的衣服。那獄卒見是許夫人,倒也從不為難,還十分慇勤。
  
  許清嘉正是查案官員,她這般不避閒,傅二夫人多有感激。最近的一次也許是預感到傅家之事不能善了,素來堅強的她也忍不住在胡嬌面前流淚。
  
  「我這大半輩子也過去了,只可憐香兒……她還是個小丫頭……」
  
  歷來罪行嚴重的,成年男丁盡皆斬首,而女眷們要麼流放要麼充入掖庭做苦役,亦或充入進行教坊司入賤籍,總歸這一生就算是完了。
  
  胡嬌遲疑:「要不……等案子審的差不多了,我就去求皇后娘娘,只道我家鴻哥兒定了香兒做媳婦兒,只是孩子們年紀小還沒有過禮?」
  
  自傅家下了獄,許珠兒為好姐妹日夜擔心哭了好幾次就算了,令胡嬌詫異的是,許小寶也好幾次在她面前含蓄的提起傅香,只道傅香女孩子家從來都是嬌養,也不知道天牢之中如何受得?!
  
  許小寶如今已經十八歲了,還未訂親。他又不同意季家的二娘子,只道季二娘子性格太過端方,一點也不活潑,胡嬌未曾料到長子竟然喜歡活潑的小娘子,便隨他去了。
  
  季家二娘子已在去年春嫁了人,季成業十分的遺憾兩家未能做成親家。
  
  哪想到傅家出事之後,許小寶在她面前提起傅香的次數明顯增加,胡嬌就心中存了疑。
  
  傅二夫人目露狂喜:「妹妹……不嫌棄我家香兒?」
  
  胡嬌摸著她有些枯瘦的手安慰:「香姐兒是我自小瞧大的,模樣性情哪樣差了?」
  
  以往或者這門親事做得,但今時不同往日,只要案子一定,傅香的身份就與許東鴻的身份天差地別了。傅二夫人不是不明白的,只是可憐她此刻慈母心腸佔了上風,自然盼著此事能成。
  
  哪料得到傅香卻端端正正朝著胡嬌行了一禮,語聲堅定:「多謝許伯母厚愛,只是無論如何,香兒是要跟著娘親的!」
  
  胡嬌沒想到她小小年紀,心志卻如此堅定,她想要與一家人同舟同濟,不但沒錯,反令人欽佩。
  
  旁邊韓蕊聽到這話不由冷笑一聲,從最開始的聲嘶力竭到如今的數月煎熬,她只求有一日能出去不被傅家牽累,每次永寧公主來探監都被她催逼著前去見今上求情。
  
  只不過……她當年與今上有一段孽緣,永寧公主也知道此事,去求見了幾次今上,正逢今上在與朝中重臣商議政事,哪得空見她?她往後宮去求皇后,皇后對韓蕊厭惡之極,嘴裡應承著,還要寬慰她,但實質上卻絲毫也不曾向今上提起過此事。
  
  永寧公主也暗中猜測皇后也許知道了什麼,這才只應承不辦事。
  
  她也去求過太后,還是不曾將韓蕊放出來。
  
  太后倒是盼著傅家人能夠從牢裡放出來,好幾次在永壽宮裡發脾氣,讓今上下令官員停止審傅家人,但今上每次都只是敷衍太后,寸步不讓,還安慰太后:「朝中重臣都瞧著舅舅呢,若是舅舅當真清白,到時候兒臣親自前去天牢請舅舅出來,讓舅舅風光回國舅府。」
  
  「那若是真的查實你舅舅有罪呢?」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太后氣的將案上白瓷青蓮的魚碗都砸了,指著今上的鼻子破口大罵:「白眼狼!你舅舅為你籌謀多年,哪想到你卻是只白眼狼,如今坐上皇位就翻臉無情了,你怎麼不去死啊你?」
  
  今上面色一白,很快又恢復了血色,竟然還向著太后一笑,「兒臣還有許多政事要處理,就不耽擱母后養病了。」
  
  從永壽宮裡退出來的時候,他身邊從太子府裡就跟著的宦官高甫到底忍不住了,替他委屈:「聖上何不將一切都告訴太后娘娘?」
  
  「告訴什麼?」今上背著手悠閒的從永壽宮裡走了出去,一路走在宮掖之中,瞧見宮女鮮嫩的顏色,被宮牆切割成的窄窄的四角天空,笑的十分隨意:「告訴太后她的兒子所剩時日不多?東宮專門為朕調養身子的太醫與舅舅大有淵緣?」
  
  高甫眼中瞬間要湧上淚來,他是自小跟著太子的,與太子感情十分親厚,聞聽此言心裡極為難過,卻又強忍淚意:「聖上說哪裡話,賴院正醫術十分高明,若非他這幾個月侍候陛下,哪裡能發現得了呢?他既能發現,想來悉心調養也定然能治好的!」
  
  五月底,國舅一案鐵證如山,今上下旨,國舅傅溫以及傅溫長子傅明朗斬首,傅開朗全家流放嶺南,傅家其餘人等發配往西北沙州。
  
  太后聽到這消息,原本是要掙扎著去紫宸殿找今上算帳的,才走出幾步就暈了過去。
  
  傅溫向協理審案的許清嘉請求,想見今上一面。
  
  許清嘉代為轉達,今上沉默許久,終於前往天牢見傅溫。
  
  這是甥舅兩個此生最後一次見面,傅溫身著囚衣,被獄卒單獨安置在一個囚室裡,身上也略微打理了一番,盤膝坐在天牢的稻草堆上,多年上位者養成的氣勢,竟似身處金馬玉堂。
  
  看到今上,他竟然微微一笑,也不行禮,只道:「你來了。」
  
  今上亦面上含笑,竟然好似舊時甥舅感情融洽之時,問一句:「舅舅想見我,所為何事?」他身後跟著的高甫已經恨的眼珠子都紅了。
  
  傅溫忽大笑起來,「初時想著要見陛下一面,有許多話要講,如今真見到了,竟似無話可說。」他原還想著,今上或許會念甥舅之情,對他網開一面。更有宮中太后,今上素來孝順,這斬首的旨意多半也是被臣子脅迫,比如寧王等人。
  
  及止見了今上,看到他淡笑著的表情,一顆心直落到了底處,摔的粉碎。他是資深政客,內裡如何詫異震驚,到底面上還能保持紋絲不動,只覺許多話已不必再說。
  
  「舅舅既然無話可說,朕倒有幾句話想講出來。自朕即位之後,賴宗泉接替了原來的太醫,調養了一段時日,才發現這幾年朕已被人下了藥,只不過藥性十分緩慢,能令朕逐漸的衰弱下去,不知道的還當朕素來體弱,舊疾復發,不能主理朝政。若非舊年賴宗泉曾經替朕診過脈,知道朕已經完全康復,是定然想不到這裡去的。這事是舅舅的主意吧?」
  
  陪同著今上一起來的許清嘉聽到此語頓時心驚,再想不到今日能聽到一樁秘聞。如今朝中未穩,今上龍體欠安,他心中已隱隱帶了不安之意,也不知道今上龍體要不要緊。
  
  傅溫倒也不曾抵賴:「陛下小時候還是很乖巧聽話的,只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武坤早就想到這點了,定然是他這兩年與國舅屢次意見不合,這才引的國舅動了手。若是還似從前一般一切都聽從傅溫的安排,或者他並不會下手。
  
  而傅溫動手,恐怕也是因為發現先帝身子骨不好,後來政敵賈昌與許棠都已經倒台,朝中再無敵手,太子對他已有芥蒂,任由太子登基不如扶植皇太孫登基。
  
  到時候他要權有權,要錢有錢,又是皇太孫舅公,一把把持朝政,就算是更進一步也未可知。
  
  而這一場甥舅裡在暗底裡的無聲較量終究因為來自雲南的信而提前暴露了傅溫的佈局。
  
  武坤心中慶幸不已。
  
  「舅父還是安心上路吧!」
  
  他從牢房裡出來,身上龍袍之上的金線繡紋微動,腳下高腰靴一步步跨出去,獄卒跪了一地,山呼萬歲,傅溫就看著他一路而去,帶著從小養成的優雅尊貴,將一切的人與事都踩在腳底下,宛如土埃。
  
  國舅爺忽爾闔目,窮盡大半生辛苦籌謀,到頭來都付水東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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