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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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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藍艾草]屠戶家的小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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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9:05 |只看該作者
  他回望這座府邸,發現不管是什麼時候,也不管是經過了多少年時光,許家的宅院都遷了好幾回了,但這個家似乎總是讓他充滿了依戀。
  
  武小貝回府去處理荷包連同王妃後院送來的通房丫環,許清嘉從戶部公署忙完了準備回家。
  
  王府後院裡,寧王妃的貼身丫環帶著兩名丫環前來回話,其中一名丫環袖子裡還揣著方才小郡王扔還給她的大紅色的鴛鴦荷包:「這荷包本郡王不能收,想來以後自有人願意收這荷包!」少年沉下臉來,自有股威嚴氣勢。
  
  那送荷包的丫環羞臊的臉都紅了,被同伴鄙夷的眼神掃過來,直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
  
  小郡王生的骨秀神豐,俊逸非凡,當初聽得王府長史暗示王妃小郡王已年屆十四,是時候有房裡人了,這兩名丫環被從一眾侍候的丫環裡選出來之後,著實高興了一陣子。
  
  她們這時候來侍候小郡王,將來自有一番錦繡前程,比之丫環自然是人上人。
  
  哪知道小郡王從國子監回來,才打了個照面半日,就美夢破碎,被送了回來。
  
  「你說大郎將這兩名通房丫環退了回來?可有說什麼原因,可是嫌棄這兩名丫環不夠美貌?」這個年紀正是該經人事的時候,一旦沾染性事必定是食髓知味,難道是輝哥兒還沒開竅?
  
  寧王妃出自嫡母的地位,給每個寧王的兒子安排房裡人原是份內之事。這倒無關喜惡厭憎。況且她還有個說不出口的念頭,只盼著輝哥兒是個風流情種,只要曜哥兒潔身自好,將來還有得笑話可看呢。
  
  哪知道武輝將送出去的人給退了回來。
  
  那丫環也有幾分想不明白:「小郡王倒沒說什麼原因,只把人退了回來。」
  
  寧王妃索性派人又選了四名極為美貌的丫環給送到了王府長史處,讓他代為轉送,以表示自己這個嫡母在很用心的給庶子挑選房裡人,至於領不領情,那就是武輝的事了。
  
  王府長史平日在寧王府存在感極為薄弱,多是協理寧王處理外面的事務,以及打理王府產業,後院之事卻極少插手。
  
  此次也只是循例提醒王妃而已。
  
  沒想到這嫡母庶子之間鬥法,倒將他給攪和了進來。此刻四名美貌的丫環齊刷刷站在他面前,王府長史頓覺壓力巨大。
  
  旁的府裡嫡母給庶子送房裡人,庶子欣然接受,他們這府邸裡,庶子拒絕,嫡母再送,且委派了他去送,小郡王收了還好說,不收呢?
  
  王府長史腦子拐了個彎,就將人帶到了才回來的王爺面前,只道這是王妃給小郡王選的房裡人。反正寧王一向待小郡王不同,凡有關小郡王之事通報一聲王爺最好。
  
  寧王最近忙的整個人繃緊了弦,一刻也不曾鬆懈過,且飽受爭議彈劾,好不容易今日能夠輕鬆脫身,才回王府就遇上了這等事情。
  
  他看著下面齊刷刷跪著的丫頭,對王妃以及長史的辦事能力產生了深深的質疑。
  
  從來沒想過給兒子房裡塞人,還要用他來開口。
  
  不過給兒子房裡塞人,倒是皇家的優良傳統,寧王有個在這方面「極為體貼兒子」的父親,過個三年五載就要賜下幾個美人開解兒子,寧王也不覺得給武小貝房裡塞人是有多難的事情。
  
  武小貝很快被召了來,看到這陣仗就有些發愣。
  
  待聽得這是寧王妃特意重新給他挑過的房裡人,而寧王似乎並沒有反對的意思,他立刻就急了,「父王,我不要!」
  
  寧王還當他不好意思。
  
  武小貝將這些人遣走,這才推心置腹與寧王道:「父王,上午我與娘親談過了,她說讓我自己選擇,是要一屋子鶯鶯燕燕還是只要一個可心可意的陪著我。兒子回來想了很久,還是很羨慕許爹爹的生活。」
  
  他從小耳濡目染,只覺生在這樣家庭的孩子都十分幸福,更何況身為男主人的許清嘉,對武小貝來說,那就是好丈夫與好父親的典範。
  
  縱然寧王十分疼愛他,武小貝長大以後,也漸漸發現寧王夫婦貌合神離,有不少時候甚至夫妻離心,讓人心中寒意徹骨,他對未來的期待不包括寧王的婚姻模式。
  
  武小貝還生怕寧王真的將那四名丫環強塞給他,鄭重強調:「娘親說了,如果我想要一個一心一意對我的人,我就要一心一意對別人,以心換心。我不能想著自己左擁右抱,卻指望對方對我死心塌地,毫不藏私!」這是臨出門之時,胡嬌向他再三告誡的。
  
  「這是……她說的?」
  
  寧王十分艱難的開口,似乎瞬間洞悉了什麼真相一般,武小貝總覺得他這表情有點奇怪,說不上是高興還是難過,似乎被什麼事情打擊到了。
  
  他想一想才明白寧王口中的這個「她」指的是胡嬌,立刻笑著接口:「是啊是啊。娘親還說,若是明知男人三心二意風流成性還會對男子死心塌地的,那是蠢婦!我若是要選,必定要選個能懂得我,待我一心一意的女子。將來……」少年倏的住口,似乎頗有幾分不好意思,眨巴著眼睛盯著寧王:「父王會成全兒子的吧?會的吧?!」
  
  寧王似乎很累,瞬間疲意湧上心頭,他半輩子殺伐果決,如今回想就像做了場夢一樣,醒來之後說不出的惆悵與空虛。眼前的少年風華正茂,皮膚還那麼光滑,眸瞳中閃爍著對未來生活的美好期盼,他在兒子尚嫌稚嫩的肩膀上拍了拍,「傻小子,你自己可要想好了!」
  
  想要什麼,都有機會堅持,都有機會等待。他願意給兒子這個能夠幸福的機會。
  
  不像他,從一開始就無權選擇,身不由己,從來也沒有選擇的機會。
  
  從來沒有。
  
  無論是要走的路,還是陪伴在身邊的人,都不是他想要的,而是別人強塞給他的,逼著他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
  
  王府長史苦著臉帶著寧王妃挑出來的四名美貌丫環送回了後院,又捎回了寧王一句話:「以後輝哥兒房裡的事情,還請王妃不要插手。」
  
  「這是什麼意思?」寧王妃的心都涼了。
  
  長史頭都不敢抬,「王爺將小郡王召過去問了幾句話,就讓下官傳話給王妃娘娘。」
  
  「王爺的意思是,輝哥兒的婚事也不用我這做嫡母的張羅?還是只是房裡的人?」
  
  「下官不知。」長史心中垂淚:王爺你們夫妻鬥法關下官何事啊?何苦讓下官在中間傳話?!
  
  他深深覺得是自己當初不積德,才會被委派到了寧王府做長史。
  
  長史準備回頭就追隨老婆的信仰,往相國寺裡添五百斤香油。
  
  寧王夫妻為了武小貝的房裡人兼婚事而無聲的交手之時,許府裡胡嬌正在大發雷霆。
  
  「……你跟季大人關係好,你怎麼不把季大人娶回家來?或者你直接嫁給季大人得了?還要拿兒子的終身來延續你們的友情?」
  
  許清嘉被老婆這胡攪蠻纏的話給激的哭笑不得,還要安慰炸了毛的老婆:「我這不是還沒答應嗎?再說季兄也沒什麼不好,家風清正,女兒教養的也好。」
  
  「季大人那麼好,你嫁給你的季兄去啊?!你嫁過去啊!或者把你的季兄娶過來啊!」
  
  許清嘉額頭見汗,都有幾分招架不住了:「我這還不是為了兒子好!有個靠譜的岳父,老婆也肯定很靠譜了!」
  
  胡嬌冷笑:「我爹爹是個屠戶,你娶的老婆自然就很不靠譜了!」
  
  「哪裡哪裡?為夫萬萬不敢做此想!」
  
  「不敢做此想就好!」胡嬌刁蠻叉腰,「孩子們的婚事不止你做不了主,我也只能作一半的主。」
  
  許清嘉大奇:「那剩下的一半主誰做?」
  
  「剩下的一半主自然是孩子們自己來做了。」
  
  尚書大人傻了眼:「自古以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的……怎的我反而沒有發言權了?」
  
  胡嬌冷哼一聲:「我將話放在這裡,省得你將來官做的越來越大,拿孩子們的婚事來與同僚們打好關係。」
  
  「我是這樣的人嗎?」尚書大人連呼冤枉:「再說季兄人真的很不錯!」
  
  胡嬌見他對季成業念念不忘,到底還是給他留了一點面子:「小寶還小,過了十六歲,若是他自己也覺得季家次女好,我自然不會阻止。不過若是小寶不中意季家次女,你要強迫孩子與季家小娘子成親,小心我揍你!」她在尚書大人面前揮了揮拳頭,十分的蠻橫無理。
  
  不過顯然尚書大人就吃她這一套,低低一笑拉過她的拳頭放在唇邊親了一口:「好好!一切都聽你的!」
  
  正房門口兩個小腦袋探頭探腦,忽然被人在腦袋上各敲了一記:「看什麼呢?」許小寶將一弟一妹從房門口揪過去,壓低了聲音問。
  
  許珠兒笑的鬼頭鬼腦,許小寧傻乎乎道:「大哥,你要娶大嫂了。」
  
  許小寶就跟被雷劈了一樣,看著面前這個小豆丁:「真……真的?」
  
  許小寧連連點頭:「爹跟娘說的……」不過娘沒答應。
  
  許小寶扔下弟妹直往房裡闖進去,拖長了調子嚎:「不要啊娘我不要成親啊……」
  
  許珠兒傻傻看著眼前這一幕,喃喃:「不是爹的提議被娘否決了嗎?大哥幾時要娶大嫂了?」
  
  「反正早晚要娶!」四歲的許小寧一臉小大人樣。
  
  許珠兒:「……」早娶跟晚娶還有娶誰……結果不太一樣吧?!
  
  她本能覺得許小寧說的話不對,但……似乎又沒想明白哪裡不對。
  
  可是馬上,直闖進去的許小寶捂著眼睛從正房裡退了出來,還伴隨著慘叫聲:「我什麼也沒看見!娘我什麼也沒看見啊……」似乎是被他們的親娘給從正房裡轟了出來。
  
  許小寧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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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9: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空白帳務表一案,雖然眾臣懷著法不責眾的想法指望著今上能夠將這件事情高高提起,輕輕放下,但今上似乎並沒有這種打算。
  
  三月中,今上下旨,由寧王與戶部尚書許清嘉調查處理此事,另外從三司衙門抽調了部分官員前來,其中就有大理寺卿傅開朗。
  
  很快許清嘉就忙碌的連自己姓什麼都快不知道了,哪有空再考慮許小寶的婚事。
  
  空白帳務表是整個大周朝地方官員都在違規操作才弄出來的東西,而關押在刑部大牢裡的那些前來長安城合帳的地方官員倒是很快被從牢裡放了出來,但是卻並非給他們全部的自由,而是將這些官員都圈禁到了戶部公署,開始與戶部核帳。
  
  ——就算要發落也得把手頭的活兒幹完!
  
  整個戶部頓時人滿為患,那些地方官員帶著帳冊前來,如今身上又無空白帳務表,就算地方帳務與中央帳務不能相合,也一籌莫展,不能再似舊時那般隨意塗改填寫。
  
  今上看著戶部呈報上來的地方與中央的合帳,發現竟然有六成是合不上的,氣的差點掀了御案。
  
  大周朝實行的是收支兩條線,即地方政府每年向戶部繳納錢糧稅款,戶部再根據地方政府的實際需要下撥錢糧。
  
  有了這條默認的規則,便是地方與戶部的帳面能夠隨意抹平,但實際上到底收入支出如何,想來恐怕與帳面不符。
  
  不怪銀庫存銀與帳面記錄完全不符,就連地方與戶部的帳務與實際收入支出恐怕也有差額,只不過這個差額的範圍有多少,今上與戶部尚書許清嘉皆不甚清楚。
  
  「查!給我查個底掉!絕不姑息!」
  
  今上怒氣盛極,跪在殿裡的許清嘉連頭都不曾抬,就已經感受到了他的怒氣,還要小心措詞:「陛下,查是一定要查明白的。只是……如今戶部算是從內到外清查了一遍,無論是銀庫還是帳面都應該沒有差錯了。現在如果要查,也只能從地方上開始查,從一省或者一縣開始查。」這個工程量就比較大的嚇人了。
  
  「難道許愛卿退縮了?害怕與這麼多地方官員為敵了?」
  
  今上不止會玩弄帝王權術,就算是對人心也有幾分把握。
  
  他如今暴怒起來,喊著要砍掉這比掌印官員,好讓後來者多長長記性,不要隨便處理印鑒。但事實上操作起來,遠遠不是那麼簡單的。
  
  不是今上喊一句砍頭就可以隨便砍掉的。
  
  那不是一個兩個官員的腦袋,就算是內有冤情,也不影響大局,砍了就砍了,江山代有人才出,完全不必擔心會影響整個大局。
  
  但是,這次的空白帳務報表卻是事關所有地方掌印官員,不是一個或者十個,而是成百上千名官員的無視規則,踐踏規則,甚至是欺君罔上,欺上瞞下,長此以往,上行下效,不知要造成多可怕的後果。
  
  今上每想一想,都要被嚇出一身冷汗。
  
  這種事情幸虧發現的早。
  
  戶部裡合完帳的地方官員又被押回了大牢,地方政府與戶部總帳能合上的,這些地方官員便被直接打了板子流放了。而戶部與地方帳務不合的官員,也就是潛在的篡改帳務的官員則被直接砍了腦袋。
  
  這是今年的第二起大規模的斬首,前一起是庫兵以及小部分官吏,後面這一起則全是地方官員,皆由寧王經手辦案監斬。
  
  今上的旨意下來的時候,一幫朝臣都為這些地方官員求情,懇求今上收回成命。也不知道今上心中作何想,當庭杖責了兩名二品大員,金甲武士得了聖上號令入得殿來,頓時堂上眾臣噤若寒蟬,再不復言。
  
  沒有誰願意做傻子,單純為別人求情而置自己與險境。
  
  「眾卿是不是以為法不責重,朕就拿你們不敢怎麼樣了?!今日眾卿懷著法不責眾的僥倖念頭踐踏朝廷規矩,他日是不是就可以夥同他人逼宮篡位?」
  
  「臣等不敢!」
  
  堂下眾臣跪成了一片。
  
  那兩名被打了的二品大員還要趴在地上謝恩。
  
  兩次血案,寧王在朝中凶名大盛,尋常官員看到他都有些膽怯。
  
  他當初在邊陲也算是戰功赫赫,但那都是將事實用文字戰報呈上,大家的印象還停留在文字層面,如今寧王用血淋淋的上千顆大好頭顱向朝中官員展示了他曾經令得吐蕃軍民膽寒的風采,對眾官員的衝擊是致命的。
  
  背地裡有議論他刻薄寡恩,凶殘冷酷,不念舊恩的,也有如季成業之類少數官員認為他一切只是聽從今上旨意,稟公辦案毫不恂私,總之各種聲音都有。
  
  與之一同辦案的戶部尚書許清嘉的風評也不大好,概因戶部如今整個握在他手中,但凡各部跟戶部支銀子比打一場官司還累,簡直就是從他身上剜肉剔骨,都要選派出口才最好的官員前去交涉,還不一定能夠順利達成目標。
  
  並且他與寧王一起辦案,最後凶名罵名讓寧王擔了,他卻一副白蓮花模樣,手上一點血不沾,也不知是有心人散播,想讓這對搭檔盡早拆伙,還是眾人真如此想,於是心機男許摳摳聲名遠揚。
  
  許清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在朝會之上被人攻訐之時自嘲:「……微臣幸得陛下信任,將戶部交到微臣手上,蒙眾同僚看得起,送微臣一個外號『許摳摳』,微臣能得此外號,乃是眾同僚對微臣在戶部的肯定,說明微臣替陛下守著國庫,不曾濫用職權隨意支出庫銀,微臣在此多謝眾同僚的讚譽!」
  
  眾官員:無恥!好無恥!
  
  明明大家都是在罵你好吧?!
  
  今上盛讚:「許愛卿忠心為國,眾愛卿看在眼裡記在心中,這才對許愛卿交口稱讚,朕甚心慰!賞——」
  
  眾臣:……
  
  許清嘉跪地謝恩:「臣若在戶部一日,必定摳一日,半點不敢懈怠!」
  
  最前面站著的寧王與太子默默低下了頭,以掩飾抑止不住的笑意。季成業跟見了鬼似的瞪著前面那個大言不慚謝恩的許清嘉,就好像今天才認識這個人一般。
  
  太無恥了這貨!
  
  他以前完全沒有發現。
  
  季中丞立刻開始考慮一件事,將閨女嫁到許家,不知道閨女發現公公不要臉到這一步,會不會哭著跑回來?
  
  大周朝其餘官員的三觀頓時都被許尚書洗劫了一番,開始重新審視「摳摳」這個字眼,什麼時候這等飽含著貶意的詞語到了今上與許清嘉嘴裡,竟然成了褒獎讚美的詞語?
  
  無恥的心機男!
  
  文臣:半輩子書都白念了!
  
  許多官員共同的心聲是,下朝立刻回家去翻書,老祖宗留下的罵人詞彙豐富,總有一款適合許摳摳。
  
  跟許清嘉這等厚顏無恥的心機男哪有什麼道理好講,你罵他他當你誇他,還不忘無恥的在金殿之上向陛下炫耀。經過陛下金口玉言的誇獎,誰還敢說許摳摳這外號是罵人的話?
  
  就連今上都讚他摳的好摳的妙,掌管戶部有方,理應重賞。
  
  以後誰若敢說這是在罵他,就是在藐視君權。
  
  六部官員現在看到許清嘉都恨不得繞道,偏偏無論做什麼都離不開錢,這個人還繞不過去!
  
  你跟他要錢,他當你剜他肉;你跟他講道理討點銀子置辦辦公用品,他跟你哭窮,還套用老百姓穿棉襖的一句話:新三年舊三年,縫縫補補又三年!
  
  一句話:大家是為了皇上為了這個國家,都不容易。
  
  要銀子,倆字:沒有!
  
  什麼?我摳?
  
  是啊本人許摳摳,奉旨摳摳,你能奈我何?
  
  銀庫欠額巨大,就那麼點家底子還要留著萬一哪裡不太平賑個災打個仗什麼的,到時候國庫沒錢難道上你家去拿?!
  
  哪個臣子敢有這個膽量應承?
  
  自從見證了許清嘉的無恥,眾官員已經不敢輕易向這位戶部尚書許諾什麼了。他是會當真的呀!
  
  許清嘉上任戶部尚書之後,小到針頭線腦大到兵部新武器的研製,包括六部每年必支的辦公用品,都被打了折扣,很多都壓根支領不到。
  
  這貨賊精,不按帳面上的往年的常例走,各部支銀用途都要註明,他還要派戶部官員前去核實,如有冒領立刻上報今上,為此已經有好幾部的官員遭到了今上申斥。
  
  至於各部的辦公用品,全部登記在冊,但有損壞必須賠償。只有年久失修之物才能支銀重新置辦。
  
  各部官員議論起來,都覺得這是姓許的出身貧寒,小門戶裡出來的,沒見過銀子,這才摳摳索索捨不得花。
  
  從前每年各部從戶部支來的銀子,除了實際用於日常部裡開支的,最少有三分之一進了各部的頭頭腦腦的腰包裡。這等於是一項隱形收入。但自從許清嘉上任之後,全沒了。
  
  來自於戶部的隱形收入全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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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3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許清嘉擋要財路,被朝中官員恨的牙根癢癢,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夢裡盼著他落馬,但卻均不能如願。
  
  戶部如今牢牢握在他手裡,比之當初的傅溫,還有賈昌許棠把持之時要牢固許多。至少各項不必要的支出都被緊急叫停,今年的財政撥款都少了許多。
  
  眾臣不高興,但今上高興了。
  
  他覺得應該早幾年啟用許清嘉來管理戶部,說不定那損失的庫銀就能少一半兒。
  
  如今大家當面不叫許清嘉許摳摳了,這人會在你叫完許摳摳之後輕飄飄道:「多謝誇獎!」背地裡都叫他守財奴。
  
  還有惱恨他擋了財路的,不埋在私底下埋怨:「這國庫的銀子又不是他家的,何苦看的那麼嚴實?」
  
  整個三月以及四月,戶部都在與地方官員合帳,現在進入了五月,地方前來長安合帳的官員砍頭的砍頭,流放的流放。而翰林院裡考核通過的庶吉士又放出去了數百人,派往各地填補空缺。
  
  合帳事畢,接下來就應該清查地方政府的財務狀況了,而清查的重點也多在江南蘇浙地區。
  
  這也是依據此次合帳,地方與中央帳務能夠對得上的多在西南西北等偏遠邊陲,而江南蘇浙富庶之地反倒問題多多。
  
  今上的意思是讓寧王帶人去查,不過許清嘉自請從戶部以及三司抽調人員跟隨寧王一同前往江南蘇浙清查地方政府的財務,但有發現當場處理,比之再押解回京少折騰一番。
  
  朝會之上,傅溫許棠賈昌,另有朝中數名重臣都表現出了極為難得的熱情,通通挽留許尚書坐鎮戶部,只道查帳這等事年年御史台都有派人前往地方,應該問題不大。
  
  許清嘉覺得,不應該啊!
  
  他在京中擋人財路,這些人更應該盼著他離開長安城,去外面轉悠個一年半載,最好三年無載不用回來,這樣大家都正好可以過過富裕日子。
  
  怎麼如今大家合起伙來的挽留他,熱情的都快讓他誤以為他平日就有這麼好的人緣。
  
  除非是他即將前去的江南還有什麼自己所不知道的更大的問題在等著他,而憑著寧王與他辦案的手段,恐怕一定能夠發現,並且不會輕饒,這才會挽留他一定留在長安城繼續剋扣大家。
  
  經過朝中的兩輪血洗,雖然前者是庫兵以及管庫官員,後者是地方派往中央合帳的官員,品階都很低,就算砍個幾千人都不能動搖大周朝的根本,但從本質上說這種大規模的砍人還是很能夠震懾人心的,至少表明了今上的一個強硬的態度:他不會姑息無視法紀的官員來踐踏朝廷法度!
  
  堂前的太子與寧王見到了朝中眾官員挽留許清嘉的熱情,心中也作如是想。
  
  寧王是個握刀的,只負責審案量刑砍人。而事實上很多詳細的證據還是許清嘉查出來的。
  
  他通曉帳目庶物,又是從最基層爬上來的,官場裡帳面上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他都熟知,真清查起帳目以及地方庫存來,還得他帶著人前去清查。
  
  寧王帶兵打仗,這一方面並不擅長,但律法嚴明,二人搭檔必定事半功倍,但若是拆開來這次的差使都只能匆匆走個過場,恐怕查不出什麼來。
  
  在帳面庫存方面糊弄寧王,比糊弄許清嘉容易多了!
  
  「許愛卿可想好了,戶部由何人坐鎮?」
  
  事實上,今上也不反對許清嘉與寧王一起前往地方核查帳務,但是前提是戶部不能再亂了。
  
  經過好幾輪的折騰,戶部好不容易才氣象清明,走上正軌,若是許清嘉出去個一年半載,搞不好回來戶部就又亂了。
  
  當初還嫌許清嘉年紀輕,放在戶部也還是有幾分不放心,只不過情勢所迫,但事實證明許清嘉能力卓絕,極富才幹,硬生生將個爛攤子給收攏了起來,清查明白。
  
  許清嘉既然敢自請前往地方核查帳務,那必然心中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臣想請太子殿下坐鎮戶部!」
  
  許清嘉一石激起千層浪,頓時眾臣都議論了起來。
  
  說這姓許的是心機男,真是一點也沒說錯他。最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太子的人,後來卻發現他跟寧王勾勾搭搭,還替寧王撫養了庶長子,可見寧王對他信任之深。那時候大家對他多有懷疑,總覺得他是寧王派往太子一系的暗棋,不過後來由暗轉明,也是偶爾不得已。
  
  等到他跟寧王配合無間的查案,果斷向大家展示了二人的默契,大家都在恍惚大悟:瞧瞧這人果然是寧王的人。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太子竟然也不厭棄他!
  
  國舅傅溫最是忿恨不過:分明是個腳踩兩船的油滑小人,偏偏太子堪不破!
  
  還被此人蒙蔽,甥舅決裂,這才是最可恨之處!
  
  現在倒好,他明明跟寧王好的「蜜裡調油」,就連寧王前往地方查案都「難捨難分」,臨走卻還要將戶部雙手奉到太子面前,真是玩的一手好把戲。
  
  今上最終允准了許清嘉的奏請,由太子暫時坐鎮戶部。
  
  至於下面官員心中做何想法,今上已經顧不得了。
  
  許府裡,一大早就有客入門。
  
  胡嬌看著眼前的嫂子跟倆個頭老高的侄子,喜的不知如何是好。數年未見,侄子們都長高了,振哥兒比許小寶個頭略高一點,他是十九年初生的,許小寶是年尾生的,承襲自親爹胡厚福的身形,小時候還不大顯,如今卻壯壯實實,方頭大臉,頗為壯實。
  
  軒哥兒還記得許珠兒呢,見到就笑:「珠兒妹妹。」
  
  「軒哥哥好。」許珠兒與軒哥兒打招呼,又與魏氏見禮。
  
  魏氏拉了許珠兒的手,又去摸許小寧的臉,神色雖然歡喜,但似隱帶愁意。胡嬌見她欲言又止,便讓臘月小寒帶了孩子們下去吃東西,她這裡陪了魏氏吃飯,才問起:「嫂子來長安幾日了?」瞧著她與孩子們的模樣,決非長途跋涉的樣子,定然是在長安城休養了數日。
  
  魏氏勉強一笑:「來了好幾日了,早就想過來瞧瞧妹妹,只是……」
  
  胡嬌還從未在魏氏臉上見過這種表情,心中頓時起了個念頭:「可是哥哥……做了什麼事兒氣著嫂子了?嫂子告訴我,我找哥哥理論去。」
  
  「別!你哥哥他沒氣我,只是……」魏氏似極為難堪,終於還是開口:「這一年你哥哥與邢樂康在生意上鬥法,姓邢的心眼多人又兒辣,你哥哥連著吃了好幾次虧,眼下家裡銀子周轉不開,眼瞧著要被邢樂康逼入絕境,我想著上長安城來求求妹妹給想想法子,或者借點銀子給我們周轉周轉,待家裡境況好些了,再還妹妹可好?」
  
  「怎的就到這一步了?」
  
  胡厚福做生意向來很穩,人緣又不錯,這些年家底子極為厚實,若非真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魏氏必不會求上門。
  
  況且胡嬌家中存銀除了來自許清嘉的俸祿,有很大一部分還是胡厚福做生意分的銀子,其實等於哥哥貼補她的。
  
  魏氏聽她沒提銀子,只問過程,心下已經涼了一半了。這近一年時間裡,自胡厚福生意逐漸開始敗落,先前與之交好的不少人都開始漸漸疏遠了胡家。魏氏見過太多的炎涼世態,前來求小姑子原本就沒想過一定能如願的。
  
  小姑子成親已經快二十年了,妹夫官越做越大,人總是會變的,她來之前就想過了,萬一借不到銀子,也只能厚著臉皮將倆兒子托付給小姑子,她自己回去陪著胡厚福了。
  
  「那邢樂康詭計多端,似乎在官府裡也有靠山。妹妹,這事兒……這事兒我著實是沒辦法了,也不能看著你哥哥愁死……」
  
  胡嬌見魏氏神色不對,便猜到她心中所想,立刻握住了她冰涼的手,安慰她:「嫂子別胡思亂想,哥哥的事情我與夫君定然不會袖手旁觀。生意沒了可以再賺,但眼下先不急,咱們好好合計合計,我把家裡存銀盤一盤,如果事情太麻煩,嫂子就帶著孩子們且在長安住著,我去一趟江南看看情況。讓嫂子帶著銀子去,路上我不放心。」
  
  魏氏的眼淚一下就流了下來:「妹妹……都是我厚著臉才來求你的!你哥哥原是不想讓你知道的!」小姑子這些話入情入理,真要讓她帶著銀子跟孩子上路,她自己就有點怯場。
  
  而小姑子小時候就彪悍,又有這些年的歷練,自有一股讓人信服的力量。既然她開了口,魏氏的心便放到了肚裡去了。
  
  「嫂子說哪裡話?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這事兒我肯定不會不管的。」
  
  孩子們吃完了,在院子裡玩了起來,許珠兒的聲音似銀鈴一般,還夾雜著許小寧的笑聲,以及軒哥兒的笑聲。
  
  魏氏心頭大石已去,又問起許小寶,聽得他在國子監讀書,不由艷羨:「振哥兒前兩年就不肯讀書了,跟著你哥哥做生意呢。他主意大,為此你哥哥氣的著急上火,揍了他好幾回,都沒能將他的念頭給扳過來,一氣之下丟到鋪子裡去做學徒,他倒喜歡的很。我想著這次帶他到長安城來,指望著妹夫能夠勸一勸他,也好讓他回去繼續讀書。」
  
  胡嬌在孩子們的教育上向來信奉自主,雖然文化教育是必須普及的,但孩子的興趣也不會強烈反對。此刻才見,她不好武斷的說些什麼,便問起二侄子:「軒哥兒呢?可喜歡讀書。」
  
  提起軒哥兒,魏氏神色裡也帶著難掩的歡喜之色:「軒哥兒倒喜歡讀書,這次是自己嚷嚷著要跟我來呢,他覺得妹夫學問好,還想著跟妹夫請教學問呢。」
  
  許清嘉與人在朝堂之上唇槍舌劍的交鋒,回頭又去了戶部,等回到家已是掌燈時分。
  
  魏氏帶著孩子們與許清嘉廝見完畢,胡嬌便提起胡厚福生意困頓,陷入絕境,自己想前往江南一趟。
  
  許清嘉有半月時間要將戶部交接給太子,便要與寧王前往江南查地方財務。原本想著回來之後要與老婆細細分說,也好在自己離開長安之時,她好心中有計較。
  
  不過回家來聽得她不放心胡厚福,要往江南而去。
  
  胡嬌心性,許清嘉十分瞭解,老婆既然開口,那定然是阻攔不住的。索性跟著自己一同前往更好。
  
  只是,還有另外一個問題。「那孩子們呢?」
  
  胡嬌胸有成竹:「這不是嫂子來了嘛,正好在家裡看著孩子們,再跟寧王借幾個侍衛住在前院,跟韓大人請托,讓京兆衙差巡街的時候多看顧著一點就好了。」
  
  尚書大人幽怨的看著老婆:你都安排好了,還有我什麼事兒啊?
  
  他在朝堂之上憑一張三寸不爛之舌大戰群儒,向無敗跡,偏偏回到家裡以後,在老婆面前常常詞窮。
  
  次日大早,許清嘉就去戶部跟太子進行交接,回頭就找機會去求寧王派幾個侍衛給他,「下官離家日久,怕家裡人有事無人看護,特向殿下借幾個侍衛。」
  
  寧王也想到了這點。上次清查銀庫,許家與翁家就受人襲擊,這次核查的官員數量更多,地域更廣,難保碰上哪個狗急跳牆的,不敢朝著許清嘉下手,就向許府眾人下手。
  
  就算那一位敢與人拚命,可是到底寧王還是希望她能夠安安穩穩的坐在後院,被人保護著。
  
  從寧王府借來的人手很快到位,許清嘉也親自上京兆府拜會韓南盛,請求他對許家多加照拂。
  
  等許小寧從國子監回來之後,胡嬌又細細囑咐了他一回,又有武小貝在旁保證,定然會跟許小寶一起看著弟妹。
  
  「這次你父王與爹爹一起查案,事情比較棘手,你們兩個在國子監也要萬分小心,一定要機靈一點!」胡嬌拉著兩個孩子,總覺得很不放心。
  
  不過兩個孩子都已是半大的小子,他們倒沒覺得胡嬌離家有多惆悵,相反,還因為胡嬌將弟妹以及魏氏兩表兄弟都托付給了他們,倒讓他們生出一種興奮的感覺,似乎他們瞬間就長大了,能挑得起重擔了。
  
  因此,等胡嬌與許清嘉出門的那日,許小寧哭的稀里嘩啦,許珠兒也抹眼淚,軒哥兒給妹妹遞帕子,「珠兒別哭,我天天陪著你,姑姑很快就回來了!」
  
  武小貝在許珠兒耳邊輕語:「等娘走了,二哥帶你出去玩兒。」
  
  許小珠的淚水立刻收了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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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0: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寧王是出了長安城才知道胡嬌與他們同路的。
  
  此次行程緊急,三司官員外加御史台監察御史可以後面慢慢跟上來,但寧王與許清嘉卻要緊急趕路,且還攜帶著戶部錄下來的各處的帳務簿子,到時候好查帳。
  
  而馬車是許清嘉從工部討來的,特別加固的馬車,堆了半車廂的帳務簿子,許清嘉從出發那天開始就埋首在帳務簿子裡,似乎很忙。
  
  胡嬌身著男裝胡服,第一次下馬車,正撞上下馬活動的寧王,見到她足足看了好幾眼,好半天才似回過神來:「許夫人怎麼在這兒?」
  
  虧得他還以為她在長安城,特意挑了幾名侍衛住到了許府裡去。
  
  「家兄在蘇州出了點事兒,我不放心,過去瞧瞧。」胡嬌上前與他見禮,又謝他:「這次多虧了殿下府裡的侍衛,我才敢留下孩子們去蘇州。」
  
  寧王眉頭都皺到了一起,不怪他走的前一日武小貝在王府裡跟他道別,一大早就跑到許家去了,他還當武小貝是送許清嘉的,原來是去送她的。
  
  「許大人也真是胡鬧,我記得你家幼子尚不足五歲吧?」
  
  提起許小寧,胡嬌面上便溢滿了笑意:「難得王爺還記得他,那淘小子四歲了。不過家嫂這次從蘇州過來了,還有倆侄子,家裡有她看著,出不了什麼亂子的。」
  
  寧王唇邊湧上笑意,暗道:但願她那位大嫂能夠吃得消!
  
  他是後來回長安見過好多小孩子之後,才發現似乎只有胡嬌親手帶大的幼童才過於精力旺盛,淘氣了些。他早年間是領教過的。武小貝與許小寶的精力就極旺盛,鬧騰起來很是讓人招架不住,想來許小寧也不例外。
  
  而府裡的孩子從宏哥兒到曜哥兒,就沒一個能淘得過武小貝的。
  
  宏哥兒打小怯懦,這幾年跟著小貝倒還有所長進,膽子大了許多。而曜哥兒……寧王唇邊的笑意隱了下去,眸中也湧上了黯然之色。
  
  馬車簾子被掀起來,上了馬車就一直埋首案卷的許尚書朝著才下了車的胡嬌喊:「娘子,茶涼了。」又隔窗與寧王打招呼。
  
  此次與寧王同行,之後還會有別的官員陸續趕上,為避閒胡嬌一個丫環也沒帶,隻身跟著許清嘉上路。
  
  好在她自理能力極強,當年小夫妻倆才成親,家中沒有一個丫環婆子,日子全靠夫妻倆親手打理,也過的甜甜蜜蜜。
  
  尚書大人隔著車窗喊一聲,胡嬌也要給他面子,與寧王打了個招呼,就上了馬車去給許清嘉煮茶。
  
  結果胡嬌進了馬車之後一摸裹在暖套裡的茶壺,還有點燙手。
  
  「這不是有茶嗎?」
  
  尚書大人以下頷示意:「杯子裡的茶涼了。」
  
  「難道你手斷了?官越當越大,連自理能力都沒有了!」胡嬌叨叨兩句,還是順手給他的杯子裡加了茶。
  
  這會兒車隊正停在路邊休息,胡嬌坐了半日車,才下去鬆散就被許清嘉給喚了回來。等寧王走開了,這人還問她:「你剛跟寧王聊什麼呢?」
  
  胡嬌自然不知道心機男許摳摳這會兒小心眼發作,十分隨意道:「也沒說什麼,只謝了寧王借侍衛給咱們家。寧王還問我小寧小小年紀,放在家裡我放不放心。」
  
  見老婆似乎還要下馬車去透風,他放下卷宗,「真是拿你沒辦法,要我陪你出去走走直說就好嘛,這點功夫我還是抽得出來的嘛!」
  
  胡嬌推辭:「不用不用,你忙你忙,我自己出去活動活動就好,在馬車上半日腰都要給顛散了。」
  
  尚書大人堅持要陪老婆散步,下了馬車還一臉的無奈:「寧哥兒都沒你這麼纏人,出趟公差都要跟著我!」聲音剛好能讓還未走遠的寧王聽到。
  
  胡嬌:總覺得有哪裡不對……
  
  不過她此刻一顆心分了半顆在孩子們身上,還有半顆在遠在蘇州的胡厚福身上,壓根沒空理會這麼多。
  
  事實上,胡嬌還是過於天真樂觀了些。
  
  她走的第一天,許小寧與許珠兒兩個哭包被武小貝哄乖了,而武小貝安慰弟弟妹妹的代價就是放著國子監假期的功課沒做,大半日功夫都陪著許小寧與許珠兒去逛街。當然兩位表兄也陪伴在側。
  
  出門的時候,武小貝還問起許小寶:「小寶不出去玩玩?」
  
  許小寶笑的不懷好意:「我還要做功課呢,哪比得上你這麼悠閒,還有空逛街。」這次休假他們的先生佈置了許多課業,送走了父母許小寶才準備寫,晚上還要回國子監呢。
  
  武小貝自覺答應了弟弟妹妹,不能失信於人,便帶著孩子們去逛街了。
  
  這天下午,武小貝要回國子監,已經逛了大半天的許小寧回來後才想起來爹跟娘都已經走了,家裡以後是舅母當家,立刻巴著武小貝不肯放,猴在他身上,哭著喊著要跟武小貝一起去國子監。
  
  ——沒有娘親的家裡沒溫暖!
  
  許珠兒這會兒也想起娘親不在家的事情了,她羨慕的看著猴在武小貝身上的許小寧,暗暗期盼武小貝能夠答應許小寧的要求,這樣自己也可以順勢跟著他們去國子監了。
  
  武小貝臉都綠了!
  
  哪有帶著弟弟去上學的?
  
  許小寶在旁笑的幸災樂禍,他對許小寧這小壞蛋的本來面目十分清楚,別瞧著他求人的時候嘴甜,平日蔫壞蔫壞的,不定肚子裡憋著什麼呢。
  
  以前他還當弟弟老實,上了幾次當之後就對這小壞蛋提高警惕了,許小寧說什麼他都要考慮一下,省得再上當。
  
  上次就是因為聽了許小寧的話闖進房裡去,被娘親打的滿頭是包趕了出來。
  
  真是慘痛的教訓啊!
  
  魏氏尷尬極了,胡嬌將家裡托付給她的時候只道不管接了誰的貼子都不必去赴約,只管關門閉戶照顧好孩子們就好。
  
  沒想到才走的第一天,許小寧就鬧著要跟武小貝去國子監讀書,哭著喊著十分淒慘,武小貝差一點就要心軟答應,還是許小寶當機立斷,上前去從武小貝腿上將許小寧撕下來,扔到了一邊,用目光威脅他:「再胡鬧,十天以後國子監休假,我都不讓你二哥回來,看你找誰帶你逛街去?」
  
  許小寧雖然眼淚汪汪,還是沒敢再往武小貝身上猴。
  
  他們兄弟倆向魏氏以及倆表弟道別,走的時候許珠兒與許小寧手牽著手眼淚汪汪送兩位哥哥去上學,許珠兒還一遍遍叮囑:「二哥放假你一定要快回來啊……大哥你也要回來……」瞬間又回到了童年的小哭包狀態。
  
  ——總覺得娘親不在家好孤單!
  
  許小寶對待妹妹可溫柔多了,還拿出自己的帕子給小丫頭拭淚,「娘親不在家,你就是家裡的主人,一定要照顧好舅母與振哥兒軒哥兒,他們是客你是主人,可不能給爹娘丟臉!」目光掃過許小寧,再三叮囑:「看緊這個猴兒,可別讓他自己跑出去玩!」
  
  自從許小寶在國子監遇襲,又得知娘親也曾被人伏擊,他對弟弟妹妹的安全教育就上升到了新的高度,再三叮囑自己沒回來,弟弟妹妹不許跑出去玩,又嚇唬許小寧:「小壞蛋你若是不聽姐姐的話跑出去玩,小心被人拿刀追著砍!」
  
  許小寧扁著嘴瞬間就哭出聲來:「娘親……好可怕!我要娘親!」
  
  武小貝氣的在許小寶肩上狠拍了一巴掌:「都說了讓你別惹哭他了你還嚇他?!好不容易才哄乖的!」他蹲下身與許小寧許了一大堆東西,這才將他哄乖。
  
  二人上了馬,身後還跟著兩名寧王府的侍衛。走出去老遠了扭頭去看,但見許府大門敞著,許珠兒還與許小寧手拉著手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小壞蛋許小寧聲嘶力竭的喊:「哥哥你們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真是個小笨蛋,難道我們想早點回來就早點回來啊?國子監又不會早放假!」許小寶忙扭轉頭,咕噥了一句。
  
  武小貝頻頻回頭,還向他匯報:「胡舅母過來哄他們了。」又感歎:「總覺得娘親走了之後,珠兒跟小寧很可憐似的。」真讓人看著怪捨不得的。
  
  
  
  「你覺得小壞蛋可憐,回去陪他啊,我替你向先生請假!」許小寶嘲笑他,又偷偷朝家門口看了一眼,似乎魏氏與振哥兒軒哥兒都在旁邊哄著,不過許珠兒與許小寧站在原地不動,還巴巴朝他們離開的方向使勁瞅著,他一夾馬腹,馬兒就竄了出去……
  
  「你等等我——」
  
  武小貝與許小寶倒是一甩手走了,剩下魏氏對著兩個哭的稀里嘩啦的孩子束手無策。
  
  許珠兒只是默默流點眼淚,被她攬在懷裡安慰會兒就乖了,也沒說什麼。許小寧從出生就沒跟胡嬌分開過,原本跟娘親說好的要高高興興,可是等胡嬌真的走了,倆哥哥也去上學了,他倒哭的比誰都傷心。魏氏哄了他好半天,軒哥兒振哥兒一起哄他,他才不哭了,只是無精打采,似乎受到了很嚴重的打擊,拄著下巴坐在院裡台階上。他身邊趴著花貓與大牛,一隻小人兩隻大狗,說不出的落寞。
  
  胡嬌離開家的第一天,許小寧很憂傷。
  
  十日之後,武小貝與許小寶從國子監回來了,落寞了很多天的許小寧與許珠兒歡呼一聲,就撲了過來。
  
  雖然魏氏對兩個孩子已經竭盡了全力照顧,但兩個孩子從小沒離開過胡嬌,就算是斷奶期也得適應一陣子,因此不免情緒低落,也影響了食量。
  
  有天半夜,許小寧還從夢中哭著醒過來,直喊娘親。
  
  為此臘月不得不讓海哥兒晚上陪著許小寧睡,白天也陪著他去上課,又有軒哥兒一起陪著上課,課堂上也算是熱鬧了些。
  
  自許珠兒開始學針線,胡嬌就發話讓海哥兒跟許小寧一起去上課。
  
  海哥兒七歲了,正是上小學的年紀。不過他自小陪著許小寧玩,許清嘉與胡嬌也向來不曾輕視過他,但臘月與永壽卻再三告誡海哥兒要懂規矩。小時候他還很活潑好動,跟著許小寧在正房裡竄來竄去,後來就漸漸知事了,沒事不肯跑到正房裡來。
  
  胡嬌讓海哥兒也去上課的時候,臘月還曾來向她磕頭,胡嬌心中倒頗有負罪感。她對義務教育的觀念深入已心,因此看到小孩子就覺得六七歲應該進課堂讀書,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壓根沒想到主僕之分。
  
  臘月的意思是讓海哥兒跟在許小寧身邊跑跑腿,做個貼身小廝,識字就不奢望了。沒想到胡嬌讓海哥兒有個識字,也算是意外之喜。
  
  這次出門,許清嘉就將永壽留了下來看家,而永祿跟著跑腿。
  
  武小貝與許小寶再次從國子監休假回來,順便安慰憂傷落寞的許小寧,以及憂傷完了自覺應該承擔責任,跟著魏氏打理家務的許珠兒。兄弟倆帶著一弟一妹,連同胡家倆小子,還有眼巴巴盼了長兄十日,等到國子監休假也不見人影,不得已摸到許府來的宏哥兒,一起出門玩了一圈。
  
  孩子們在享受悠閒假期的時候,許清嘉與寧王已經在路過的地方政府清點庫銀,合完了帳,發現貪瀆嚴重,已將當地的首官給綁了,等後面三司的官員以及御史台的監察御史一起前來過堂審案,按律判案,砍了首官,下面的副官被查出有牽連的也被流放。
  
  寧王與許清嘉各寫了奏折,還有三司官員分開寫了奏折向今上呈報處理結果,剩下的事情就是吏部與今上的事情了。如何保證下任官員能夠及時上任,以及後續的地方工作順利進行,都不是他們這次的任務。
  
  臨出發之時,今上早有旨意,但有地方官員貪瀆,皆按律處置,不必姑息。
  
  而隨行的官員都是從各司抽調來的,除了寧王,其餘戶部,三司,御史台的官員皆抽調了一部分,要在各地方政府衙門進行一場本朝最高規格的案件審判,遠遠夠格。
  
  這次組隊核查各地方政府的經濟問題,簡直就是大殺器,才過了兩個月便有幾十名官員落馬,有的被砍頭有的被流放,已經被地方政府官員聞之而色變。
  
  而今上每次接到代天巡守的欽差送來的奏折,看完都要消沉好幾日。
  
  他自己被本朝官員的貪瀆給觸動了神經,已經召了太子進行了好幾場談話,從治國談到了馭人,似乎十分感慨。
  
  而朝中官員也不斷聽到從地方上傳來求救的聲音,有的是同門有的是親朋宗族兄弟姻親,總之已經感覺到自己危在旦夕的地方政府官員們想盡了一切辦法想要躲過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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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0:32 |只看該作者
  朝堂之上,不斷有彈劾寧王與許清嘉的奏折似雪片一般飛向了今上的案頭。一路之上雖然有三司官員以及監察御史,但主事的卻是寧王與許清嘉。
  
  不過今上對此一概置之不理,就任由那些彈劾的奏折落灰也不去動。
  
  他還曾指著堆在紫宸殿內地上的那一堆折子給太子瞧:「這是大郎的刀鋒所指,又不知要傷到誰的利益,都急著呢,快忍不住吧?」
  
  太子淡淡一笑:「皇兄歷來心性堅毅,少有人能夠憾動他,許尚書也是個不留情面不恂私的,都是實實在在做事的人,有他們下去清理一茬官員,大約也能清明個十來年罷。」
  
  這天下,表面上盛世太平,但實質上吏治貪污,貪瀆成風,是時候應該整治整治了。
  
  他一直以為今上下不了這狠手,說不定這狠手就要自己來下了,哪知道今上臨老幡然醒悟,竟然顧惜自己當政幾十年的仁德名聲,開始下了殺手。
  
  翰林院已經外放了一批翰林以及考核通過的庶吉士,而今上已經頒下旨意加考恩科。天下學子聞聽旨意無不歡欣鼓舞,這就好比原本只有一次機會,錯失了就只能再等三年,如今是在三年之間再多出一次補考的機會來,怎不令人歡欣雀躍!
  
  而全國的官位只有那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撥掉了一批再種上一批就是了。這個國家,從來不缺想要當官的士子,總有人前赴後繼想憑著讀書科考入仕,宦海弄潮,出人投地。
  
  今上倒不懼無人可用。
  
  許清嘉一路人馬到達蘇州的時候,已經是七月頭上,沿途的官員已經換了一茬,撞在寧王與許清嘉手裡的官員只能暗呼倒霉,天不佑人,而代天巡守的欽差不曾路過的地方官員也在暗自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這途中還發生過一件事情,沿途地方上一名姓鄔的縣令探聽到代天巡守的欽差途經本縣,也不知是傻大膽還是到了絕境鋌而走險,竟然先下手為強,生怕自己丟了官,買兇前去劫殺許清嘉。
  
  想來鄔縣令提前也做過一番功課的,早就知道寧王武功了得,因此就揀軟柿子捏。聽說戶部許尚書查帳功夫一流,但凡從他眼裡過的帳務就沒有看不出問題的,最妙此人乃是個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只要砍了此人,想來也會給代天巡守的欽差們造成工作上的困擾。
  
  那縣令的想法是沒錯,而且許清嘉查帳之時,的確與寧王不在一處,派出去的人也頗為用心,竟然真教他們將查完了帳準備回驛館的許清嘉給堵在了路上,只不過……後來的結局就匪夷所思了些。
  
  是誰說過許尚書是個白面書生手無縛雞之力的?
  
  前去解決許清嘉的人全軍覆滅,最後被拖到那縣令面前當人證指證他賣兇殺人之時,鄔縣令親眼目堵了自己派出去的人,手筋腳筋全都被挑斷了,完全就是個廢人,似被嚇破了膽子,一股腦兒都倒了出來。
  
  鄔縣令親眼見過了傳說中的許尚書,但見他生的十分俊美儒雅,聽說年近四十,但瞧著不過三十出頭,言談之間十分親和,似乎對自己買兇解決他一點也不介意,還假惺惺表示:很遺憾鄔縣令在關鍵時刻做出了錯誤的決定,這才終止了他的仕途之路!
  
  鄔縣令破口大罵:姓許的你明明手段十分狠辣,落到你手裡哪有好結果?看看眼前這幾個廢人就知道,老子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何必唧唧歪歪假裝稟公還要走這一套審案的流程,給誰看呢?不如直接將老子拉出去剁了!
  
  尚書大人為自己辯解:本尚書從來奉公守法決不濫殺無辜,犯在本尚書手中的官員再沒有錯判枉殺的,再說這些人也不是我下的手!
  
  來來來咱們還是開始審案吧。你肯定貪了吧?不貪你派人劫殺我幹嘛呢吃錯藥了嗎?!
  
  鄔縣令一口老血都要噴出來!
  
  這位鄔縣令也是位人物,等審完了案子證據確鑿,不但貪瀆,還欺男霸女,確認要被斬首,許尚書還十分遺憾:鄔大人你真是犯了殺孽,明明憑你的罪行就已犯了斬首,你何苦還要賣兇殺人帶累旁人,害的這些殺手也成了廢人呢?!
  
  許尚書倒好似十分同情這些殺手的遭遇,如果不是大家都知道這些人是犯在他手裡才落到了這般境地。
  
  同行的三司以及御史台的官員除傅開朗之外,都在內心十分唾棄許尚書這種白蓮花的行為!
  
  唯獨傅開朗內心捧腹,真的相信這些人並非許清嘉下的手,等大家都散了他還向許清嘉玩笑:「尚書大人帶著夫人倒省了侍衛的俸銀。」
  
  許清嘉便明白傅開朗猜出來這些殺手是何人下的手了,還搖頭歎息:「唉,我家娘子也是關心則亂,誰要向我下手,她都恨不得扒了人家祖墳!」被老婆這麼關心愛護,他真是看看那些殺手心裡就美滋滋的。
  
  ——下這麼狠的手,可見她心裡對向自己下手的人有多深的恨意啊!
  
  反之,則說明老婆對他的愛意深沉。
  
  尚書大人腦補的很動情,雖然老婆常常在他面前很凶悍,嘴裡很少有句甜言蜜語,不過沒關係,她不願意說甜言蜜語,他來說。
  
  他總歸明白她的一片心的!
  
  傅開朗很想說:秀恩愛的都去死!真是膩味死了!
  
  他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
  
  傅大人也不理許尚書了。
  
  至於那些前去解決許清嘉的兇手,結案之後就全部落到了寧王手裡,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代天巡守的欽差一行人到達蘇州之後,胡嬌準備隻身帶著銀票前往胡府,許清嘉不放心,自從發生被刺殺事件之後,他雖然對老婆的凶殘有了新的認識,但也害怕她著了別人的道兒,因此總是將她帶在身邊,很少讓她離開安全的地方。
  
  他的意思是要自己騰出功夫來再陪胡嬌前往胡府,但胡嬌焦心胡厚福,寧王聽到了,便派了兩名侍衛陪她前往。
  
  胡嬌到達胡府的時候,胡府中門大敞,大門口停著一輛馬車,胡府守門的老僕還是那年她住過的老王頭,見到她都跟傻了一般:「姑奶奶……姑奶奶您來了!」扯開了嗓子正要喊,被胡嬌壓了下來。
  
  「不用通報了,我自己進去瞧一瞧。」又問老王頭:「可是有客來了?」
  
  老王頭神色間頓時添了愁意:「今兒那姓邢的親自上門來催債了,老爺這會兒正在廳裡待客呢。」
  
  胡嬌拒絕了老王頭要通報的好意,自己直接闖了進去。她身後跟著寧王出借的兩名侍衛,身著鎧甲,手按刀柄,保持高度的警惕,進了胡府也不肯放鬆。
  
  寧王早有交待,他們這一路殺的貪官太多,已經有人狗急跳牆了,再出現個把窮途末路的也不出奇。萬一得著消息,對許夫人下手就不好了。
  
  胡嬌從正門進去,一路到了前庭,路上遇上胡府下人,也有認識她的,見到她就要行禮,也有後來進府的,完全不認識她,但見她這種橫衝直撞的氣勢,也不敢阻止,竟然讓她一路到了胡府正廳門口。
  
  胡府正廳門口,立著四名青衣小帽的漢子,神色漠然,胡嬌度量著應該不是胡府的下人,便不作理會,只讓兩名侍衛在廳門口候著,自己準備進去,住腳聽一耳朵。
  
  廳裡面,胡厚福似乎有幾分咬牙切齒:「……姓邢的,你別欺人太甚!」
  
  緊跟著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胡掌櫃這是說哪裡話?咱們也是多年老相識了,你看你這欠了我的銀子,我來討銀子,怎麼就是欺人太甚了呢?你如果實在還不出來,把自己名下的鋪子轉手給我不就完了嗎?」
  
  「你休想!」聽聲音,胡厚福似乎很激動。
  
  「哥哥生什麼氣呢?咱們家也還沒到賣鋪子的時候呢!氣壞了身子可就不值得了。」胡府丫環打起簾子來,胡嬌言笑晏晏閒步而入,廳裡面的目光頓時都聚到了她身上。
  
  胡厚福坐在上首,一臉的頹意,正愣愣抬頭瞧著從天而降的妹妹,但見她身著紅色胡服窄袖,鹿皮小靴,頭髮全都束著,戴了小帽,十分的颯爽明麗。
  
  「妹妹——」胡厚福激動的站了起來,而他下首坐著的三十出頭的男子似乎也愣了一下,大約是沒想到胡厚福的妹妹,那位居於長安的尚書夫人竟然能夠出現在這裡。
  
  而且這位尚書夫人出乎意料的年輕明麗,讓人很難相信她的夫君已是朝中三品大員。
  
  胡嬌打眼一瞧,便心裡有數了。
  
  她背著手踱步到了胡厚福面前,目光裡含了嗔意,聲音裡也帶著責備之意:「我還當哥哥不認我這個妹妹了呢。」見胡厚福已經侷促的搓著手,似乎犯了錯的小孩子一般,對著妹妹露出傻笑來,連連陪笑:「妹妹說什麼呢?」
  
  而邢樂康都有些傻了眼。
  
  他與胡厚福認識也不止一年兩年,而是很多年了。當初認識胡厚福,只覺得這位笑起來十分親和憨厚,不過相處久了也知道這位手腕了得,很有生意頭腦。而邢樂康等於是親眼見證了胡厚福的生意崛起之路,從一個外地來的客商扎根蘇州,又牽頭本地藥商前往雲南進藥,種植,賺了大錢。
  
  也算是一段傳奇。
  
  當年胡厚福牽頭前往雲南種植藥材的蘇州藥商,以及後來前往雲南郡的揚州藥商都賺了大錢。而邢樂康當年並不看好這門生意,胡厚福上門遊說之時,他給推辭了,痛失先機。後來見這門生意長久,賺的又好,他不是沒動過心眼,只是雲南郡已經不再招商,吸引外地藥商前去種藥販運,而是發動本地藥農商人進行種植販賣,以鼓勵本地經濟。
  
  邢樂康再插手此事就有點丟份了。
  
  因此這些年邢樂康一直垂涎胡厚福的生意。
  
  只不過這位極有眼光膽略的胡掌櫃在外面可從來不是這副模樣,沒想到看到妹妹,竟然露出了侷促的模樣來,邢樂康算是開了眼。
  
  胡嬌落了座,又瞪了胡厚福一眼,回嗔:「哥哥還不坐?站著像什麼樣子?」
  
  胡厚福立刻取了茶壺,陪笑:「哥哥這不是給妹妹倒杯茶嘛。妹妹這一路可累了?要不要去後院歇一歇?你嫂子不在家……她帶著倆孩子回娘家去了,一會我親自去吩咐廚房,給妹妹做一桌好菜。」他只想盡快將妹妹打發到後院去。
  
  原來魏氏走時,向胡厚福說的是回娘家求助,看能不能從娘家拆借些銀子來度過難關,不過半道上卻拐去了長安,向胡嬌求助。
  
  胡厚福還不知道老婆此刻正在長安許府替胡嬌看孩子呢。只當妹妹得空前來,竟然撞上了有人上門討債,別提多丟臉了!
  
  「哥哥別急啊,先把眼前事兒處理了再說。想來這位就是蘇州商會的邢會長了吧?真是久仰蘇會長大名!」
  
  邢樂康消息靈通,早知道今年長安城風雲突變,而胡厚福的那位妹婿竟然扶搖直上,很得今上信任。不過身在官場,政治這種事誰又能說得清呢。今日還是朝廷重臣,明日會不會成為階下之囚,很難說。
  
  上個月邢樂康就收到消息,寧王帶著一隊人馬一路邊查邊砍,無數官員落馬,砍頭流放。不過他是商人,還沒聽說這次代天巡守的欽差朝著商人下手的。
  
  「許夫人,小人早聞許尚書清名,不過胡掌櫃欠了小人的債,小人也不能因為許尚書官聲好就不要這筆銀子了吧?」
  
  邢樂康膚色白淨,雙目狹長,雖然對著胡嬌口稱小人,但態度不卑不亢,跟胡嬌要帳要的理直氣壯,一點也沒覺得自己身為商人,比之三品誥命低上多少。
  
  「當然!家兄欠邢會長的一定會還,只不過今日似乎不是還債的好日子。不如邢會長給我三日時間,若是到時候家兄不曾還上邢會長的欠帳,邢會長自可向我夫君討要這筆帳,如何?」
  
  「妹妹,別瞎說!哥哥的事情哪裡輪得到你來操心?!」
  
  胡嬌恨不得在胡厚福腦門上狠敲一記,她這個哥哥做生意多年,未必不知道邢樂康是特意針對他的,而且說不定還是因為許清嘉高昇,且已經有不少官員栽在了他手上,這才將他逼至絕境,可是這傻兄長竟然還想自己默默的扛下來。
  
  如果不是魏氏上門,胡嬌還不知道消息呢。
  
  「哥哥如果不想讓我管你的事,除非你不認我這個妹妹!我現在就走?」
  
  胡嬌作勢要走,胡厚福立刻慌了:「妹妹這是做什麼?我又沒說你不能管!這事兒……這事兒是哥哥的事,哪用得著你用妹夫來擔保?」說到底還是怕自己的事情連累到了妹夫的官途。
  
  許清嘉好不容易爬到這一步,胡厚福也不想給他扯後腿。
  
  邢樂康見他們兄妹爭執不下,沒想到這位許夫人倒很強勢,最後居然佔了上風。若非他與胡厚福處於敵對立場,就連他也要讚一聲:好一個兄妹情深!
  
  他是聰明人,況且胡厚福如今已經被他逼到山窮山盡的地步,而許清嘉素有官聲,聽說這位尚書大人從不貪瀆,僅憑俸祿,想來這位尚書大人也拿不出多少銀子來。最怕這位許尚書稟公辦理,抓不到他的把柄。
  
  如今有這麼一個好把柄在手裡,還怕什麼啊?
  
  邢樂康目地達成,便笑著謝胡家兄妹告辭,還熱情邀請胡嬌:「小人久仰許大人風采,內子對許夫人也久有耳聞,改日內子一定上門前來拜見夫人,順便請夫人前往小人荷園賞荷。還望夫人給個面子!」
  
  「好說。邢會長且慢走!」
  
  邢樂康出得胡家正廳,見得門口兩名身著鎧甲的侍衛,目光漠然凶悍,帶有殺意,暗自嘀咕:許尚書一個文官,哪裡弄來這樣兩名護衛?
  
  忽想起這次的代天巡守的那位殺神,便心裡有數了。
  
  想來寧王與許尚書果然關係不錯。
  
  不過從京中傳來的消息是,太子也頗為倚重這位許尚書。邢樂康唇角微彎,這可有趣了呢,也不知道這位許尚書到底是寧王的人還是太子的人。
  
  其實這也是朝中所有各派系官員的心聲:許尚書他到底是站在哪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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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七十二章
  
  邢樂康離開胡府,便逕自往城中一處園子裡去了。那園子修建的極為拙雅,邢樂康的馬車往後門口一停,立即就有青衣小帽的家僕開門,迎了他進去。
  
  「大人可在園子裡?」
  
  那青衣小帽的家僕恭恭敬敬引了邢樂康往裡面走,一面小聲解釋:「今日欽差巡使剛進了蘇州城,大人帶人前去迎接,此刻許是已經安置在會館裡了。說不得今日一時半會抽不開身呢。」
  
  邢樂康似對這園子十分熟悉,一路穿花拂柳到了迎客館,有丫環上來奉茶,他不耐煩的擺手:「將熱的都撤下去,上一碗涼的來。那胡家連個冰盆也沒有,熱的要死。」
  
  家僕去看,果然他後背已經濕透了一片,立刻召了丫環來替他更衣,又上了一碗井裡冰鎮過的冰冰涼涼的銀耳蓮子羹,他吃了半碗,才覺得暑熱降了一半下去。
  
  其實這園子原本便是邢樂康建的,當初花了大筆的銀子,特意請了當世園林名家來設計督工,後來索性拿出來當作歷任蘇州知府的私人會館,但凡上任的蘇州知府待客,多半在這園子裡,可算是知府個人的後花園,一應開銷全是邢樂康在支付。
  
  最妙的是這園子裡不但養著美貌身懷才藝的伶人,從男到女皆有,還有不少從揚州帶過來的瘦馬。就連這園子裡隨便的一個粗使丫環拉出來也必是容貌不差,頗有幾分動人之處的。
  
  歷任蘇州知府最愛的就是在這個園子裡能夠隨意取樂,各款美人滿足了自己的所有需求。又不似秦樓楚館或者別的地方,什麼人都能遇到。
  
  官員的私生活還是不太喜歡暴露在公眾眼皮子底下,邢樂康此舉暗合了蘇州知府的心理,又因此舉太過大手筆,其餘蘇州府的商人還沒這麼大魄力,因此生意之上皆不如他。
  
  但有訴訟,邢樂康必定會贏。尋常商人皆不如邢樂康會鑽營,他做的營生從印子錢到當鋪乃至生絲綢緞茶葉鹽漕運,皆能插一腳下去,久而久之,整個蘇州府的商人也不敢掠其鋒芒。
  
  邢樂康在園子裡等著蘇州知府苟會元,又讓心腹前去蘇州會館去給苟會元通個信。
  
  苟會元自從年初派了下面僚屬前往戶部去合帳,後來僚屬人沒回來,上了斷頭台,合的帳也沒回來,他就有點不安。
  
  後來傳回的消息是長安城風雲色變,人頭都砍了兩茬了,聽說今上在大肆整頓國庫吏治,而他頭上的人指示他稍安勿躁。他安生了沒多久,就聽到寧王這殺神帶著新任的戶部尚書開始巡守各方開始查帳,苟會元的腿肚子都要轉筋了。
  
  好在邢樂康會辦事,這會兒派人來告訴他,事兒已經成了,讓他將心放到肚裡去,他這才放心不少,再進去面見寧王與許清嘉,以及三司各部的欽差,也覺得有了點膽氣。
  
  寧王與許清嘉等人一進城便受到了蘇州知府的熱情接待,先是迎到了蘇州會館,熱水好茶的侍候著,又好酒熱菜的往上送,十分的周到妥貼。
  
  這些人一路上各種陣仗都見過,美人陣珍寶陣,沿途也不是沒有官員嘗試過,大把的真金白銀珍寶偷偷摸摸塞了進來,也有半夜往寧王處塞美人的,不過這位寧王殿下從來就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兒,竟然能將精赤條條的鑽進他被窩的美人給踢下床來,連夜開始審案。
  
  大家都見識過了美人那一身如玉肌膚,活色生香,不得不對寧王佩服不已。
  
  當然他們這支隊伍也不是無堅不摧的,途中有一位刑部官員就沒頂住糖衣炮彈的攻勢,悄悄兒收了地方官員的賄賂,在審案之中有所偏頗,原本能判斬首的他主張判流放,後來被寧王查實收受賄賂,就連他自個兒也沒保住頭頂烏紗,跟著行賄的官員一起被斬首了。
  
  寧王凶名,如今足以鎮懾一干想要心存僥倖的官員。
  
  胡府裡,邢樂康走後,胡厚福便被胡嬌好一頓訓。他一個大塊頭在妹妹面前哈腰陪笑,只道胡嬌瞎胡鬧,竟然答應了邢樂康的要求,並且拿許清嘉來做保。
  
  胡嬌存心要嚇一嚇胡厚福:「當初他能高中,還不是仰賴哥哥供養,如今哥哥有事,就算讓他丟了官,也不能讓哥哥的生活無以為繼。」
  
  胡厚福當真被胡嬌這話嚇住了,「萬萬使不得!妹夫能走到今日這一步,全靠他自己的能為,若因我生意之上的事情而拖累了他,哥哥以後哪裡還有臉見你跟妹夫?!」
  
  「那你還是有事瞞著我們,不肯跟我們吱一聲。若非嫂子帶著侄子們往長安去報信,這會兒我們還被蒙在鼓裡呢。」
  
  「啥?」
  
  胡厚福傻了眼:「你嫂子……她不是帶著孩子們去滬州了嗎?」他這才想明白胡嬌何以從天而降,對魏氏連連怨怪,被胡嬌瞪了一眼:「這次的事情,怪的不該是嫂子,而是哥哥。下次若再有這種事情,哥哥不肯支會我跟夫君,那咱們兄妹也不必來往了,直接斷絕關係得了。」
  
  看妹妹神色不似作偽,想到這丫頭的性子,說不定會來真的,胡厚福這才滿是羞赧之意:「自己生意做失敗了,就要去找妹妹跟妹夫,這不是……這不是哥哥拉不下臉來嘛。」
  
  胡嬌又好氣又好笑:「難道要讓人家將哥哥逼到全無活路,哥哥才肯想起來我?到那時候可就晚了!」
  
  「怎麼會?姓邢的不過為著求財,看中哥哥手頭生意了,阿嬌你這是在嚇唬我?」
  
  胡厚福到底不在官場,他所經所見皆是商場之事,況且與許府來往皆家常信件,從不涉及政事,以及許清嘉的官途之路,因此對朝中之事全然不知。這才單純的認為自己生意失敗,乃是商場之上的爾虞我詐,壓根沒往朝中之事上去想。
  
  胡嬌對此頗有愧意,「哥哥有所不知,夫君在官場上結怨不少,他自己又不貪不瀆,全無把柄,這些人才將主意打到了你身上。恐怕前兩年邢樂康還不曾對你下手吧?是否是這兩年他才開始朝你暗中使絆子,今年索性逼的你生意做不下去?」
  
  胡厚福想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回事。
  
  起先邢樂康只是小打小鬧,使人來他的鋪子裡搗個亂,或者在收的生絲原料上動動手腳,並不能動搖胡家的根本,只是總出這種事情,胡厚福也是下了一番力氣追查的,從種種蛛絲螞跡上看,這些事情總與邢樂康有關。
  
  後來的事情似乎就越來越離譜了。
  
  胡家的商隊船隊都陸續被各地官府扣押,前後相差時間不久,所用名目無不奇巧。胡厚福花了大筆贖金去贖,人是贖回來了,但貨就不見了蹤影。
  
  他手裡歷年所賺都投了進去,沒了周轉的銀子,總想著跟關係相熟的錢莊借貸,再進一批貨翻身,借了大額的資金來進貨,半道上又被扣住了。
  
  這次再籌借銀子去贖,銀子投了進去,人跟貨還押在官府,而鋪子眼瞧著開不了張了,相熟的錢莊卻搖身一變成了邢樂康的錢莊,原來的舊友不知所蹤,邢樂康便隔幾日上門來逼債,似逗狗一般將胡厚福逼上一逼,似乎極為享受這種樂趣。
  
  胡厚福原來並沒想到這些事情跟許清嘉有關係。
  
  許清嘉遠在長安,他對於自己生意場上遭遇的一切都理解為邢樂康勾結地方官員來給他使絆子,就為了奪他手裡的生意。
  
  被妹妹一說,頓時恍然大悟。
  
  「我說怎麼姓邢的有時候還會暗示我,京中有個當官的妹夫,好歹也能蔭庇一二。」
  
  胡嬌替邢樂康想一想,也覺得他很苦逼。
  
  也不知道這一位背後是誰,肯定是許清嘉在辦案過程中遇到的官員,或者在提前規避早晚會遇上的官場風險。若是尋常商人遇上這等事,家中有至親妹夫在長安城中為官,又是握有實權的戶部官員,定然一早打發人去報信商量對策了。
  
  這時候再由許清嘉出面打個招呼,既讓許清嘉承了情,又可以「不打不相識」,大家順便結成一個陣營,你好我好大家好。許清嘉再查到他們頭上,自然不會下死手。
  
  別人玩一出圍魏救趙,偏偏碰上胡厚福這等榆木疙瘩,死守著被扣的貨物跟夥計往裡砸銀子,就是不開竅往長安城中去求助,也不知道邢樂康以及他背後的人著急成什麼樣兒了。
  
  胡嬌與哥哥多年未見,廚下置辦了酒席過來,兄妹倆邊吃邊談。
  
  對於胡厚福如今的境況,胡嬌聽到魏氏提起就心中有數。這次前來蘇州,也只是核實一下,看看與自己暗中猜測的是否相符。
  
  兄妹倆商議了一會,胡嬌便道:「此事既然我已經來了,哥哥若信得過我,暫且將此事交由我來處理即可。」
  
  胡厚福對妹妹全然依賴,這會兒又喝了點酒,不由豪氣干雲:「反正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就算是這個家給妹妹敗了,哥哥也無二話!」
  
  胡嬌將杯中酒一口抿盡,大笑:「哥哥可要記得這話,改日酒醒了可別後悔啊!」
  
  胡厚福乜斜著眼看胡嬌:「小毛丫頭,你這是看不起你哥哥?」
  
  跟個醉鬼有什麼道理可講的?胡嬌摸摸自己的面皮,總覺得這把年紀被人叫小毛丫頭,說不出的親切。
  
  「哥哥盡可將心放到肚裡,我若是要敗這個家,也定然要敗的徹徹底底!」
  
  胡厚福這會兒酒意上頭,聽著這話似乎有哪裡不對,但一時又說不上來,只被胡嬌勸著一徑喝酒,他身後侍候著的管家聽了這話卻神色大異,心道:姑奶奶說的這話,則不是說這個家是敗定了?
  
  他在胡家多年,況且主家寬厚,決沒想過再換個主子。況且在胡家乃是管家,但若是胡家敗落被賣了出去,可就任人欺凌了。當下這管家都有些愁苦了。
  
  第二日欽差大臣開始清查蘇州府的帳務糧庫銀庫等,而胡嬌這裡也開始清查胡厚福的家底子。
  
  她花了三日功夫,將胡家的帳務盤查了個清楚。胡厚福看著妹妹飛快翻帳本子,連個算盤都不用,只在一張紙上寫寫劃劃,最後列出來的帳務清楚明白,頓時對妹子也是刮目相看:「想當年我還覺得妹夫盤帳厲害,沒想到妹妹跟了妹夫這麼多年,也學的這樣厲害了!」
  
  胡嬌很想給告訴自己是傻哥哥:明明這是人家天生技能,哥哥你太滅自己人志氣長他人威風了!
  
  不過她若是說出來,胡厚福鐵定不信,索性就讓胡厚福按他心中所想理解算了。
  
  到了第四日上頭,胡嬌遣了胡府管家前去請邢樂康,胡厚福十分的不好意思,總覺得自己這個哥哥淪落到要靠妹妹來處理生意上的事情,這對於多少年行走在生意場上無往不利的胡厚福來說,簡直是個沉重的打擊。
  
  「哥哥也太沒用了!」
  
  胡嬌安慰他:「哥哥做生意還是極厲害的,不過談起敗家來,恐怕比不上妹妹!」
  
  胡厚福:「……」這是什麼意思?
  
  不過很快他就知道了。
  
  邢樂康來的很快,這一位這幾日也被苟會元催的很緊,一遍遍問著他何時前往胡府與許夫人洽談。邢樂康看苟會元頭頂都快急的冒煙了,也恨不得日子很快過去,好盡早替苟會元把這一樁事體辦妥。
  
  好不容易過了三日,胡府管家親自來請,邢樂康收拾整齊了前來。才進了胡家廳堂,就見胡嬌高坐堂上,她身側的案上擺著厚厚高高的一摞帳本,見到他這位尚書夫人笑意盈盈打招呼:「今日我觀邢會長滿面紅光,可是要發財了呢!」
  
  邢樂康聽她這話,也笑了起來:「夫人說笑了!」他是上門來討債不假,可更盼著的是這位許夫人能夠抬出許大人來,免了這筆欠帳,到時候一切都好說了。
  
  胡嬌將身邊案上的帳本子往前一推,又向胡厚福伸手:「哥哥將匣子給我。」
  
  胡厚福還不知道胡嬌的盤算,呆呆將自己手邊的匣子遞到了她手裡。那匣子裡裝著胡家所有的鋪子契書,被胡嬌接在手裡,轉手就遞給了邢樂康:「我算過了,家兄借貸的本息銀子一共十二萬兩,利息還算到了今日。這些鋪子足可抵家兄欠邢會長的所有欠款還綽綽有餘,有這些帳冊為證,邢會長若是不放心,自可派兩個帳房先生搬回去慢慢查。這些帳冊一式兩份,以家兄這裡的為準,邢會長若是查出問題來,盡可來家兄這裡對帳。若是邢會長無異議,從今日起胡家的所有鋪子都改姓了邢,家兄的欠帳可一筆勾銷了,還要麻煩邢會長將家兄借貸的借條還回來。」
  
  年輕的婦人言笑間就向邢樂康伸出了纖秀玉白的手來,討要借條。
  
  邢樂康就好似被人打劫一般摀住了自己的腰包:「……」圍魏救趙不是這麼演的啊親!難道不應該是許尚書插手此事以勢壓人保住胡家的鋪子嗎?!
  
  「阿……阿嬌,妹妹啊……這這……」胡厚福急的連胡嬌的閨名都叫了出來。
  
  「姑奶奶三思啊!」胡府的管家也失聲勸阻。
  
  可惜胡嬌沒覺得自己做了什麼嚇人的事情,笑的十分無辜:「哥哥那晚喝了酒不是跟我說過,就算這個家被我敗了哥哥也決無二話的嗎?
  
  胡厚福:「……」他是說過這話,可是……可是那不是酒意上頭,也覺得妹妹無論如何不會把這個家敗落的嗎?她既然千里跋涉前來,必然是有辦法保住這個家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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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1:37 |只看該作者
  他沒想著真要把家敗光的啊!
  
  邢樂康也傻了眼,事到如今只能指望著胡厚福改變主意,不拿鋪子來抵債了。話說前幾日這人還死扛著不肯拿鋪子出來抵債,不會這麼快就改變主意的吧?!
  
  「胡掌櫃,其實這事兒吧,咱們還可以從長計議的。邢某與胡掌櫃相識多年,也沒想著將你逼到山窮水盡,留下鋪子胡掌櫃以後自可東山再起,但若是真將鋪子抵給了邢某,將來恐怕想翻身都難了。難道胡掌櫃要跟著許夫人去京中寄居在妹夫府上過活?」
  
  從心裡講,胡厚福還真不想寄人籬下的過活,哪怕是妹妹府上也不行。邢樂康這話可真讓他心動,不過他一早答應了胡嬌此事由她來出面解決,況且現在他也有點回過味兒來,似乎邢樂康還有別的目的。因此他看向胡嬌:「妹妹,這……邢會長說的似乎也有道理!」
  
  胡嬌眼一瞪,十分蠻橫:「有個屁的道理!他這純粹是小人之心,見不得咱們兄妹團聚!我多年未見哥哥,記掛的厲害。等此間事了,哥哥就將這宅子賣了,回長安跟妹妹住一塊兒。況且當年夫君在咱們家裡住了那麼多年,如今讓他養著哥嫂侄子也是應該!從此後咱們一家人快快活活住在一處,多好!」
  
  她復又向邢樂康笑瞇瞇道謝:「我還要多謝邢會長借貸給哥哥,才能成全了我們兄妹團圓。這麼多年我都想讓哥哥去長安,可他總是放不下蘇州府的生意。這下可好,讓我給敗光了,他就再也沒有留在蘇州府的理由了!」
  
  她拍拍手,一臉輕快,似乎將胡家徹底敗光簡直是解決了平生一樁大麻煩!
  
  邢樂康目瞪口呆看著她:這位許夫人……腦子沒病吧?!見過腦子不好使的,可沒見過腦子這麼不好使的!聽說許尚書當年讀書多仰賴舅兄供養,許夫人這是跟娘家兄長多大仇多大怨啊?!
  
  胡厚福似乎被妹妹給嚇住了,又或者屈從了許夫人的意見,這會兒竟然縮在妹妹身後就跟鵪鶉似的,連頭都不冒了,蹲在角落十分傷感,胡府管家也蹲在他身邊,主僕兩個排排蹲著,若非身上穿著綾羅綢緞,那模樣就跟田間地頭莊稼欠收的老農似的,同樣都是愁苦的表情。
  
  邢樂康都有些不忍卒睹了。
  
  他苦口婆心,想要勸許夫人將鋪子收回去,只道自己這債也可以拖延一時,並不急著要了,哪知道許夫人似乎著急要帶著兄長回長安,對他的勸說一概置之不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家兄欠了邢會長的債,理應將鋪子拿來抵債。況且這借貸利息也不低,再不還恐怕我家都還不起了。難道邢會長不肯收這鋪子是貪圖利息銀子?!」
  
  邢樂康:「沒有沒有!夫人這是說哪裡話?」
  
  「那你為何不肯收這鋪子?前幾日你還非要逼著哥哥拿鋪子抵債呢,可見邢會長一早就看中了哥哥的鋪子。我也看過了哥哥這些鋪子,只要有貨進來開張,地理位置又好,斷然沒有賠本的道理。況且邢會長有點石成金的本事,做起生意來豈是一般生手比得的。假以時日這鋪面賺的可不止哥哥欠的這些銀子了。邢會長就別磨蹭了,快將家兄的借條還回來,我也好賣了這宅子帶著家兄回長安去。」
  
  邢樂康十分想說:別啊!夫人您帶走了胡厚福,這不是我上了檯子您撤梯子嗎?
  
  但胡嬌似乎一心想要與兄長團聚,朝外面喊一嗓子,便有兩名凶神惡煞的護衛衝了進來,「往邢會長身上搜一搜,將他身上的借條給搜出來,盡快帶著邢會長去衙門裡辦交接手續,將這些鋪子過戶給邢會長。」
  
  那兩名護衛上前來要搜邢樂康的身,事到如今,邢樂康也覺得再拖下去不定會讓這位許夫人瞧出端倪,計劃好的和諧圓滿的與許尚書接洽是沒指望了,只能從懷裡掏出胡厚福的借條來,又護衛遞到了胡嬌手裡。
  
  胡嬌喚胡厚福來瞧,「哥哥仔細點點,可別落下一張借條,別回頭邢會長又逼著哥哥還債!」
  
  邢樂康這會兒也想到了,不定許夫人這一手就是來自於許尚書的授意。不然這位許夫人怎的對待娘家兄長這般辣手?
  
  胡厚福一一驗看過了,垂頭喪氣道:「一張不少。」想到自己這麼些年的心血付諸東流,心都在滴血。不過妹妹這麼做,定然有她的道理,他也不準備與妹妹唱反調,且看她如何處理了。
  
  胡嬌讓丫環籠了火盆來,當場就將借條一把火燒了,又讓邢樂康寫下收條,寫明了胡厚福以鋪子抵債,欠貸兩清,一式二份,邢樂康與胡厚福皆按了手印,各自保存。
  
  自有侍衛陪著胡厚福與邢樂康前往知府衙門去辦理鋪面過戶手續,當日就辦妥了。
  
  胡厚福歸家來,懨懨提不起精神,試了幾次開口都想跟妹妹說,不想跟著她回長安城去。他男子漢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想到只有這個宅子了,便盤算著等把妹妹忽悠走了,自己再將這宅子賣了,當作本金從頭開始。
  
  胡嬌見哥哥這模樣,坐在正廳前面的台階上一言不發,她自己也過去坐在他身邊,笑嘻嘻道:「哥哥看一眼少一眼,過幾日我就將這宅子也賣了,以後哥哥就跟著我回長安去了。我都想好了,振哥兒不喜歡讀書,看他若是喜歡學武,不行就送去當個武官。軒哥兒喜歡讀書,那就跟小寧一起在家裡讀書,日後就算進不了國子監,也能進長安城的書院讀書,那裡飽學之士比較多,軒哥兒也容易長進。」
  
  胡厚福一歎,好半日才捂著心口道:「阿嬌,哥哥心疼啊!心裡難受的厲害!」
  
  他一個魁梧的漢子,此刻連肩也垮了,背也塌了,就好似被人抽了脊樑骨一般,精神氣都沒有了。
  
  胡嬌拍拍他的肩,還不忘往他傷口上灑鹽:「也是啊,哥哥花了十幾年功夫才將家裡經營起來,這下子直接敗落了,不心疼才怪!」
  
  胡厚福瞪她,就跟小時候她在外面追著打了人一般,要做出個嚴厲的模樣來教訓她一下,但心裡疼她疼的厲害,終究捨不得責備她,只能歎一口氣,還要哄她:「沒了也就沒了,哥哥不心疼!哥哥還能賺呢。」生怕胡嬌當真將他強硬的帶回長安城去,迂迴勸她:「哥哥在蘇州城住慣了,現在沒生意也沒關係,在這裡清清閒閒的住兩年,過兩年哥哥想去長安了,一准去找你,可好?」
  
  「也是啊,哥哥在蘇州住這麼久,我也覺得蘇州不錯啊,哥哥既然不想去長安,那就算了。」說著從自己袖子裡掏出厚厚一沓紙遞給他:「哥哥拿著買米下鍋吧,總不能留個空宅子連吃飯錢也沒有吧?!」她今日穿了點寬袖襦裙,打扮的十分明麗動人,很有女兒家的嬌態。
  
  胡厚福看著手裡被塞進來的厚厚一沓通寶源的銀票:「這……這……」粗略的估計也有七八萬十來萬吧。
  
  胡嬌笑的賊忒兮兮:「讓你出了事不告訴我!這銀票哥哥收好,等過些日子哥哥鋪子收回來,就可以繼續做買賣了!」
  
  「壞丫頭,你玩我啊?!」胡厚福抬手就在胡嬌額頭上敲了一記,胡嬌哎喲一聲,就向他伸手討銀票:「給銀子還挨打,我不給了快還我的銀子!」
  
  胡厚福這會兒心情大好,只感覺頭頂的陰霾都散了,天晴氣朗,數也不數就將銀子往自己懷裡去塞:「送出手的銀子哪有拿回來的道理?!」
  
  胡嬌撲上前去跟他搶銀票,咋咋呼呼很是不服:「總要你牢牢記著以後再拿我當外人試試看。我家夫君現在可是戶部尚書,不高興本夫人就讓人封了你的鋪子!讓你來求我!」
  
  她這副得意又囂張的小模樣引的胡厚福直笑,乍然想起當年她在滬州東市揍完了人,還要跟人家吹噓:「……我哥哥的拳頭跟缽子似的,今日是我出手你們才佔了便宜,要是我哥哥出手,不揍的你們屁滾尿滾才怪!」明明是她揍人更狠,出手更重。
  
  時光悠然,兄妹倆在胡府廳堂前面的台階上鬧成一團,倒好似又回到了相依為命的少年時代,管家捂著眼睛順著牆根溜走了,還順便將院子裡站著的丫環小廝們都遣走了。
  
  ——老爺跟姑奶奶實在是……太沒有形象了!
  
  姑奶奶還是三品誥命呢!哪有官家夫人隨意坐在廳前台階上還胡鬧的?真是聞所未聞啊!
  
  管家捂著眼睛到了垂花拱門前還被拐了一下,小廝伸手扶了他一把,瞧見他唇角的笑意與前兩日愁眉苦臉的模樣大相逕庭,不由好奇問一句:「大管家,您老笑什麼?」
  
  管家在那小廝腦門上敲了一記:「臭小子!我哪裡笑了!我明明很愁的!」
  
  當晚,苟會元聽得邢樂康傳回來的消息,說是許夫人將胡家所有的鋪面都拿來抵債,就連過戶手續都辦好了,頓時如墜冰窖。
  
  「這……這位許夫人當真能夠絕情至此?怎的胡厚福也不阻止?」
  
  但凡嫁出去的女兒,就沒有手伸的這麼長,敢將娘家直接敗落的。
  
  「要不……再從胡厚福身上下下功夫?」做商人的就沒有不唯利是圖的。況且胡家敗落了,胡厚福定然心有不甘,若是邢樂康能從胡厚福身上下手,說不定還有一條出路。
  
  當初邢樂康向胡厚福下手,卻並非為了苟會元。
  
  作為一名成功的商人,邢樂康並非只有蘇州知府一條線。
  
  後來不過是苟會元找他想辦法,順勢而為才有了現在的情勢。對於邢樂康來說,苟會元在蘇州知府這個位子上坐著,喂熟了的官員,他不過少投喂一點。換一個蘇州知府,再從頭喂起,再費些銀子罷了。
  
  苟會元這艘大船沉沒了,他邢家也不會一起沉沒。
  
  「我改日再找胡厚福試試。」邢樂康還寬慰苟會元:「胡厚福做生意多年,一朝敗落,若是當真跟著妹子回京,寄人籬下的日子也不見得好過。改日我請了他出來喝兩杯,說不定就說動他了呢。」
  
  苟會元催促他:「快去快去!再不能晚了。」
  
  這幾日許清嘉帶著戶部官員已經開始全面核帳,先查完了帳,下一步就是糧庫銀庫了。
  
  苟會元這幾日就盯著下面的僚屬要好生招待欽差大人,從飲食上滿足欽差大人的口腹之慾。若不是一早探聽來的消息,寧王不吃美人計,也不肯收金銀珠寶,他必然要試一試。
  
  如今能做的,只有按兵不動了。
  
  邢樂康是生意人,最著緊帳冊,臨走之時向苟會元獻了一計:「大人,聽說戶部官員從長安城拉來了一車帳本,他們核帳就是按自己帶來的帳冊吧?」
  
  苟會元這幾日心神不寧,還沒想到這點:「你是說——」
  
  邢樂康笑笑:「小人只不過是一介商人,就只會看帳打算盤,官場上的事情什麼都不懂。小人什麼都沒說。」
  
  苟會元心領神會,「我什麼也沒聽到,你回去之後盡快勸勸胡厚福吧。」
  
  胡厚福很快就發現,自胡嬌來了之後,事情完全朝著他想不到的方向發展了。以前是邢樂康三不五時上門來逼債。家裡被胡嬌一把敗了個乾淨之後,邢樂康反倒下貼子請他。
  
  胡嬌已經回蘇州會館去了。她這幾日在胡府盤帳,又處理了這檔子事兒,很是不放心許清嘉,現在胡家暫時無事了,她便去瞧瞧許清嘉這幾日的工作進展。
  
  胡厚福接到邢樂康的帖子,往懷裡一揣就出門赴宴去了。管家不放心,跟著他一同前去赴宴。
  
  邢樂康今日在自家荷園擺了酒宴,同席的還有一位年輕的郎君,邢樂康管他叫五郎。
  
  「原本想請許夫人也前來我家賞荷的,沒想到夫人已經回了蘇州會館,當真遺憾。」
  
  邢樂康送去胡府的帖子,宴請的是胡家兄妹。他也沒指望第一次請胡厚福,就能將胡嬌請了來。今日主要宴請的還是胡厚福。
  
  「邢會長客氣了。」經過胡嬌惡補朝中形勢,胡厚福就算一時不明白,但也心裡有譜了,知道有事兒至少要跟妹妹商量一番。
  
  邢樂康今日宴請胡厚福,又提起生意上的許多設想,許多主意聽起來皆是一本萬利,這要放在平日,就算知道此人居心不正,做生意又十分奸詐,胡厚福也會心動。但經過此次事件之後,他想的更多一點。只不時歎氣:「唉,邢會長說的這些生意果然是大有賺頭的,只不過……我家如今家徒四壁,哪有本金啊?」說著一口口喝悶酒。
  
  管家知機,忙在一旁勸道:「老爺,姑奶奶走的時候叮囑了,要讓小的盯著你不能借酒澆愁,這幾日淨看著你喝酒了,再喝下去可要醉了!」
  
  邢樂康見胡府管家提起胡嬌,胡厚福虎軀一振,就變的唯唯諾諾了:「哦……那我就不喝了。省得她回頭從蘇州會館回來看到我別的爛醉又生氣了。」
  
  席間五郎立刻笑了起來:「沒想到許夫人這麼厲害,將許尚書管的死死的就算了,竟然連娘家哥哥也管上了。哪有這麼厲害的妹妹?」
  
  沒想到他的激將法全無用處,胡厚福似乎十分的不好意思:「我家妹妹……打小家裡都是她說了算!」其實也差不離,他對妹妹可從來就是千依百順的。
  
  等他主僕二人走了之後,邢樂康攤手:「這下苟大人那裡可交待不了了。」
  
  那年輕郎君笑的渾不在意,「這蘇州知府換了換也沒什麼關係。」
  
  邢樂康似乎對他這話也不反對。
  
  當晚,蘇州會館的一間房子著了火,據說燒燬的正是放置著欽差從戶部拉來的那半車帳薄子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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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2:2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長安城內,自許清嘉夫婦離開之後,魏氏便閉門謝客,帶著孩子們過活。其間還接到好幾家帖子,一概以胡嬌的名義稱病不出。
  
  傅二夫人帶著傅小娘子上門來探病,才知胡嬌已經南下蘇州,這才鬆了一口氣。
  
  「還當她真生病了呢。」她來了之後發現胡嬌沒在,原本想著略坐一坐就走,沒想到許珠兒被魏氏關在家裡兩個月,偶爾只有許小寶與武小貝從國子監回來之後帶他們出去玩,早急瘋了,看到傅小娘子就不放手。
  
  「傅二伯母,讓香兒姐姐陪陪我嘛。娘親不在,我好可憐。」
  
  傅二夫人被她這小模樣給逗的,在她小臉上捏了一把:「你哪裡可憐了?說的好像你舅母短了你吃穿一樣。我怎麼瞧著你娘親不在,你反倒長高了,也胖了一圈?!」
  
  這話聽在許小寧耳朵裡,他立刻就用自己的語言重新組織表達:「姐姐變豬豬!姐姐變豬豬!」一想到「豬」與「珠」諧音,小傢伙樂的一臉壞笑。
  
  許珠兒大驚,恨不得立刻攬鏡自照。她對胖瘦並無執念,但胡嬌走了這麼久,她很想營造一種「為伊消得人憔悴」的模樣來迎接娘親,好讓娘親回來以後心存愧疚,以後再也不離開他們這麼久。
  
  哪知道魏氏生怕在自己的照料下許珠兒與許小寧瘦下來,每日特意弄了許多湯湯水水來給孩子們喝,一日三餐外加宵夜,吃的許珠兒跟許小寧都圓了一圈。
  
  傅香在旁抿嘴直樂。她如今十三歲了,正是豆蔻年華,承襲了傅二夫人的美貌,顏色正好。身條兒已經抽開,便有幾分婀娜之意,反觀許珠兒,原本就稱不上裊娜纖弱,這下喂的胖了起來,身條還沒抽開,平添了一份圓滾滾的可愛。
  
  許珠兒都要哭出來了,「香兒姐姐,真的很胖很胖?」
  
  房門口忽有少年笑道:「圓滾滾的不是很可愛嗎?胖一點好!」冬至打開了簾子,原來是武小貝來了,手裡還提著個鳥籠子,裡面裝著一隻五彩斑斕的鸚鵡,也不知道從哪裡淘換來的。
  
  「二哥——」許珠兒拖長了調子,顯然對武小貝的話十分的不滿。
  
  許小寧看到武小貝手裡提著的鳥籠子,眼睛都亮了,撲上來抱著他的腿就討:「二哥,給我給我!給我大鳥!」
  
  鸚鵡在籠子裡扯著嗓子直叫:「二哥……二哥……」上竄下跳,似乎被許小寧的模樣給嚇著了。
  
  武小貝將鳥籠子遞給許珠兒,見許小寧的臉立刻垮了下來,便安慰他:「這鸚鵡是給珠兒跟你解悶玩的,不過你年紀太小,餵水餵食都要交給姐姐來做,所以就讓姐姐管餵食,你管陪鸚鵡玩,可好?」
  
  這差使真不錯。許小寧樂的直點頭。
  
  待許珠兒帶著傅香與許小寧出去之後,武小貝問候過了魏氏與傅二夫人,便出去陪孩子們了。房裡只剩了傅二夫人與魏氏。
  
  「沒想到寧王府的小郡王倒是一副溫厚脾氣,待珠兒與寧哥兒都好。」傅二夫人與武小貝並不熟稔,在雲南郡的時候她開初只當這是胡嬌的次子,後來才知道這是寧王長子。不過看他與許府的孩子們處的這麼親密,還是頗有幾分感慨。
  
  「他小時候很乖的,那會兒我家妹夫罷官,還帶著他去蘇州住過一陣子,與我家那兩個淘小子玩的也好。轉眼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院子裡孩子們笑鬧成一團,其中軒哥兒與許小寧的聲音最響。
  
  振哥兒與軒哥兒來長安之後,大的喜歡去外面玩,貪看長安風物,小的喜歡在前院書房裡跟先生請教功課。不過魏氏小心,等閒不讓振哥兒一個人出門去,就都拘在前院讀書。
  
  魏氏自許清嘉夫婦離開長安之後,心就安全放到了肚子裡。要說小姑子沒法子,但妹夫三品大員,想來解決這些事兒定然沒問題,她倒也沒什麼可擔心的,只安心在許府裡帶孩子。不過女人閒下來除了想想家裡的事兒,便是孩子們的親事。
  
  振哥兒已經十五歲了,軒哥兒也十二歲了,小的不急,大的卻是要開始相看了。
  
  傅二夫人也到了這個年紀,長子傅昭去年已經娶了孟安潛的長女入門,只因朝堂之上局勢微妙,當時四皇子剛剛娶妃,傅家再迎新婦,這親事比起皇子娶妃的規格倒是低調很多。
  
  而她家的次子傅皓與許小寶振哥兒同歲,都是十五歲了,因此二人聊起兒女經來,倒也能說幾句。
  
  傅二夫人與胡嬌相交多年,傅開朗與許清嘉也算相合,若非政治立場,兩家幾可稱為密友。縱如此,傅二夫人也不免要想,這會兒對著魏氏倒開起了玩笑:「我瞧著珠兒可愛,倒很想將她聘給我家那個二愣子。」
  
  傅皓生性放達豪爽,最喜拳腳功夫,而許珠兒性格活潑,傅二夫人總覺得若能湊成一對,說不定還是段好姻緣。不過考慮到許清嘉與胡嬌疼閨女的程度,未必肯讓許珠兒進傅家,這話也就拿來試探一二。
  
  魏氏這些日子照顧孩子們,見自己家的軒哥兒十分粘許珠兒,妹妹長妹妹短,心中也有點想法,聽到傅二夫人這話便笑了笑:「這事兒還得小姑子作主呢。」
  
  她二人在這裡聊天,武小貝就站在一簾之隔的門口,瞧著院子裡的孩子們鬧騰,胡家的哥倆都圍著鸚鵡,那鸚鵡叫一聲「珠兒——」,軒哥兒就要驚呼一聲:「妹妹你瞧,鸚鵡叫你呢!」
  
  傅香道:「這鸚鵡嘴真巧。」
  
  許小寧不高興了,一遍遍教鸚鵡叫:「小寧——叫小寧——」
  
  偏偏鸚鵡側著小腦袋瞧他一眼,死活不開口,也不知道在犯什麼毛病。
  
  許珠兒可得意了,小臉蛋兒紅潤潤的,雙目發光,對鸚鵡希罕的不得了,直催著冬至去拿些吃的來喂鸚鵡。
  
  武小貝見她這高興的小模樣,耳邊恰聽到魏氏與傅二夫人議論許珠兒的終身,不知為何,心中忽覺得這麼可愛的妹妹,真有點捨不得嫁給傅家那二愣子。
  
  ——他哪裡配?!
  
  他見過小哭包許珠兒小時候的模樣?他能知道許珠兒哭起來怎麼哄?
  
  武小貝站在那裡發呆,忽見許小寶帶著個少年進來了,正是二愣子傅皓。
  
  傅皓雖然不喜讀書,但傅家向來只出文官,都是從讀出晉身的,哪怕做個蔭官也得讀點書。自打許小寶進了國子監,傅開朗也想讓兒子去國子監幾年,傅皓見好友去了,抱著去玩一玩的態度,也進了國子監。
  
  國子監裡,大多數都是少年郎君,許小寶在國子監以功課好出名,而傅皓就以拳腳硬而出名,橫掃一大片,也算是闖出來了點名頭。只是每至考試,他就分外頭疼,就連功課也多要仰賴許小寶。
  
  今日放假,武小貝見傅皓纏上了許小寶,想讓許小寶替他寫假期功課,許小寶不答應他便一直纏著許小寶不讓回家,武小帳務索性先回了一趟王府,將囑咐永喜買回來的鸚鵡給提了過來。
  
  傅皓見到武小貝在這裡,還高興的向他招了招手:「小郡王,你腿腳好快!」結果卻遭武小貝嫌棄,不但沒搭理他,還朝他翻了個白眼,轉身就往許小寶的小跨院裡走。
  
  傅皓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傻呼呼問許小寶:「他這是怎麼了?我哪裡得罪他了?」
  
  許小寶也不知道,明明放假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呢。
  
  傅皓原本就是個直腸子,見武小貝不搭理自己,注意力立刻被院子裡石桌上放著的鸚鵡籠子給吸引住了,直奔大鸚鵡,「喲,好漂亮的鳥兒啊,來叫聲二哥聽聽!」
  
  傅香抿嘴直笑,鸚鵡張口就來:「二哥——」,傅皓頓時樂的哈哈直樂。武小貝正走到跨院門,聽到這二傻子的笑聲,心裡直犯堵。
  
  蘇州府的知府衙門後院裡,廊子下的鸚鵡撲扇著翅膀直叫:「大人來了!大人來了!大人來了……」
  
  苟會元新娶的小妾被這鸚鵡喚的心裡煩躁,讓丫環出去瞧了一趟又一趟,「大人怎麼還沒回來?」她娘家兄長今日在街上欺負個小娘子,被人撞上了,當場給打斷了腿。娘家遣人來,她還想報給苟會元去抓那敢打她娘家兄弟腿的人,結果苟會元壓根沒回來。
  
  丫環寬慰她:「昨兒夜裡會館裡有間房被燒了,聽說燒了欽差帶來的要緊東西,寧王殿下發了怒,大人一時半會可能回不來,姨娘再等等。」
  
  這馮姨娘乃是良家女子,乃是蘇州一戶姓馮的商人家養的閨女,生的風流身段面若芙蓉,馮掌櫃想巴結苟會元,年初將才及笄的她一頂轎子送進了知府衙門後院。
  
  馮姨娘年紀雖小,倒很會籠絡男人,又正在新鮮時候,很得苟會元歡心。只不過她娘家哥哥不成器,已經二十出頭了,學的一肚子吃喝嫖賭不走正道,成天的出去惹事。這事兒在整個蘇州府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
  
  不過大家瞧在苟會元面上,倒對他多不大管,出了事兒自有苟會元兜著,沒成想今日在街上被人給揍了,馮姨娘心裡不得勁,只覺得這是沒賣她面子,只想著讓苟會元回來了派人去抓那些敢對她娘家兄長動手的人。
  
  苟會元此刻正在蘇州會館裡陪著傅開朗,面上十分的懊惱:「這必是下面打掃的人不經心,不然豈能讓這房裡起了火呢?許是晚上蠟燭沒滅?」心裡卻樂開了花,恨不得拍手直呼:燒的好!燒的妙!
  
  傅開朗焉能不知這些地方官員心中所想,與苟會元敷衍一二,還道:「寧王殿下氣的不行,一大早就帶著許尚書出門去逛街了,還說再查什麼查,連帳薄子都沒有了,這事兒我也幫不上什麼忙。苟大人還是先帶人查查起火原因再說吧。」
  
  他似乎很是煩惱接下來的工作該如何展開,甚至連苟會元都懶的敷衍了。
  
  苟會元帶著人查了大半日的起火原因,最後還抓了個蘇州會館灑掃的粗使啞婆交了上去,只道這啞婆子年老懵懂,灑掃之時撞翻了燭台,這才將房子裡燒了,又不會說話,見禍闖大了就準備收拾包袱走人,還未出城就被他帶的人抓住了。
  
  那婆子五十許人,年老滄桑,傅開朗還很疑惑:「怎的我來這幾日倒好似沒瞧見過這啞婆?」
  
  婆子咿咿呀呀,一臉焦色,也不知道想要表達些什麼。
  
  苟會元道:「這婆子腌臢,怕驚了寧王殿下的駕,白日都在後面下人房裡貓著呢,只夜半才出來打掃,這才燒了那間房。」
  
  這倒也講的通。
  
  傅開朗煩躁的揮揮手:「先押下去,等寧王殿下回來再審吧。」
  
  苟會元交了差,心情十分愉悅的回了知府衙門,想到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欽差們連個底帳都沒有,再核查起來頂多就草草走個過場,大約就會離開蘇州,就覺得還是邢樂康的腦袋瓜子比較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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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2:30 |只看該作者
  哪知道才進了後院,就被馮姨娘給請了去。
  
  自從聽到欽差要到蘇州的消息,苟會元就好些日子沒吃好睡好,自然也沒空搭理馮姨娘。今日心情不錯,便踱著步子去了馮姨娘處,才進了門就見馮姨娘哭的梨花帶雨,直往他懷裡撲:「大人……」
  
  等苟會元派人出去打聽清楚了,臉都綠了,指著馮姨娘恨不得從未納過這婦人。
  
  「你知道今兒是誰打的你娘家哥哥嗎?」
  
  馮姨娘只感覺苟會元的臉色有些難看,還當他這是為了自己娘家兄長而難過呢,心中對苟會元愈加多了幾分依戀,哪知道轉眼苟會元就破口大罵:「蠢婦!今日打了你娘家兄長的正是寧王帶著的護衛!你讓我去抓誰?抓寧王?!」
  
  「怎……怎麼會?那我哥哥的腿就算被白打折了?」
  
  苟會元只覺得屋漏偏逢連夜雨,才晴了半日這天就又陰了。他還想著怎麼想能夠將此事推脫乾淨,看了看小妾的芙蓉玉面橫波目,還是忍痛吩咐:「來人,將馮姨娘先送到鄉下莊子上去靜養,幾時等欽差大人走了再接回來!」
  
  到時候若是寧王殿下問起來,只道這小妾娘家素行不端,早被他遣回去了。
  
  寧王殿下殺神之名遠播,犯在他手裡沒當場將那馮家大郎給砍了,已經算是便宜他了。
  
  知府衙門後院裡,苟會元一通忙亂,馮姨娘哭哭啼啼被一頂小轎趁夜送出了城去。
  
  而蘇州會館裡,許清嘉正奮筆疾書,胡嬌披衣坐在他旁邊,添茶磨墨,拄著腮子看他在那裡辛苦勞作,心裡感歎:這可真是能者多勞。
  
  這會兒整個蘇州會館大部分房間的燈都熄了,唯獨他們房裡的燈還亮著。
  
  帳薄子被燒了,就連這次前來的戶部,三司,御史台的官員都當這差使一時半會恐怕要停一停了,至少得先慢慢查著,讓戶部重新謄抄一份帳目出來。
  
  就連傅開朗也不例外。
  
  唯獨寧王卻知道許清嘉之能,當初朱庭仙私設銀場之事,正是定邊軍處理的。當時此案由崔泰經手,結案之時還是他量刑的,只不過他不曾出面而已。
  
  崔泰對許清嘉過目不忘之能十分欽佩,只道這位許大人絕非池中之物,果然後來許清嘉一路高昇。
  
  因此許清嘉就接了個默寫蘇州帳冊的新任務,白天跟著寧王殿下去外面轉了一趟,還順便收拾了個地痞無賴,晚上就挑燈夜戰。
  
  許清嘉熬夜三日,等到他變成個熊貓眼之後,蘇州總帳總算被默寫出來了。
  
  胡嬌這幾日就守在會館裡,等他默寫完了,交帳冊悄悄交了給寧王,被她押著上床歇息了之後,胡嬌就準備去胡家一趟。
  
  也不知道邢樂康最近有沒有什麼新的動靜。
  
  她出會館的時候,正逢寧王帶著一隊人馬準備出發去查蘇州府的糧倉,見她隻身出門,遂指派了兩名侍衛跟著:「出門在外,還是小心為好。」
  
  「謝殿下!」她向寧王行了一禮,又與傅開朗打了個招呼,便帶著侍衛一路走了。
  
  寧王目送她離去的身影,見她在街市間行走,帶著點漫不經心的模樣,意態悠閒,唇角忽彎,傅開朗是深知這位之能的,還笑道:「殿下其實不派侍衛給許夫人也沒關係的。」這麼凶悍的婦人,也就許尚書能消受得了。
  
  不過關鍵時刻,她卻能救命!
  
  不管是家中孩子還是許尚書,許夫人都有護住家人的能為,也難怪許尚書多年懼內,這是不無原委的。
  
  寧王大步往外走,「還是別出事的好。」
  
  其實苟會元還沒被逼到山窮水盡狗急跳牆的地步,他還當此次帳冊被燒,查帳大約也只能走個過場了,因此這兩日再來,神情之中都透著輕快之色了。
  
  不止他如此作想,恐就連此次其餘隨行官員也做此想。
  
  結果一行人騎馬到了蘇州府的官倉,寧王從侍衛手裡接過一個匣子,從裡面取出一摞帳冊來,交給隨行官員,大家的神色都透著奇怪。
  
  寧王一笑:「雖然有人蓄意縱火,燒了放帳冊的房間,不過咱們此次同行能者輩出,自有人有過目不忘之能,將蘇州府的帳冊給默了出來。」
  
  眾官員:「……」擦!誰這麼牛?!
  
  傅開朗擺手:「別看我!我沒這本事!」忽想起這幾日許清嘉房裡幾乎徹夜亮著的燈,兩隻青黑的眼圈,神情真是說不出的驚奇,類似於:「我身邊什麼時候藏著一隻怪物?」
  
  過目不忘之能,原本就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技能,原本都只是存在於傳奇故事裡面,百年都難遇到一個。哪知道他們身邊就有一個,帶給大家的震憾簡直難以想像。
  
  眾官員聽到這消息,先是呆傻,然後就開始在同伴之中四下亂瞧,想看看誰擁有這麼變態的能力,結果看來看去全都被否認了,再翻開帳本一瞧筆跡,通通一臉被雷劈了的表情:「原來是他!」
  
  沒想到大家公認的白蓮花心機男居然還有這麼變態的本領!
  
  眾官員心中此刻還想到另外一件事:許尚書除了這個隱藏的變態技能,還會不會有別的變態技能?!
  
  回想一路之上的詭異事件,大家不約而同的想到了鄔縣令派出的人前去殺他,最後卻被挑斷了手筋腳筋給抓了起來。而冬狩之時,許大人還謙遜的表示,自己的馬術一般,手無縛雞之力。
  
  誰信哪?!
  
  連武力值也要隱瞞,太無恥太有心機了!
  
  真是無愧於心機男的稱號!
  
  寧王一聲令下,隨行官員開始進入官倉查看,剛開始還正常,前面幾倉糧食都很乾燥,但後面就出了問題,不斷有官員前來匯報:「殿下,發現一倉糧食發了霉。」
  
  「殿下,有豆倉發了霉……」
  
  「……」
  
  寧王的神情越來越凝重,一旁緊跟其後的倉糧官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直滾了下來,撲通一聲跪在了寧王腳邊,「殿下……殿下……」不到最後關頭,誰都存著僥倖心理。
  
  查了一整天,最後查下來的結果是,整個蘇州府的官倉,約有六成都是霉變的豆、糧,剩下的四成還不敢肯定底部的糧食有沒有霉變。
  
  倉糧官早癱在了地上,而守著糧倉的兵勇有機靈的早悄悄退了出來,一路撒丫子跑到知府衙門前去向苟會元報信去了。
  
  自帳刪燒了之後,苟會元見欽差暫時停下了查帳,寧王又不曾追查過馮家大郎之事,一顆吊在半空中的心都落回了腔子裡。這兩日借口要在府衙處理公務,也不往蘇州會館湊了。哪知道才消停了三日,就出了。
  
  「你說什麼?」
  
  那兵勇跪在苟會元腳邊,整個人都忍不住要顫抖了:「大人,不好了寧王帶著人去查官倉去了,倉裡的糧食……糧食……」
  
  苟會元心道:官倉的糧食就算是少了一半又如何,反正此刻沒有帳冊,只要倉裡有糧,難道寧王還能治他的罪不成?
  
  沒想到兵勇都要哭出來了:「倉裡的糧食有六成都是發霉的……」
  
  「什麼?」
  
  苟會元一顆心直往下墜,官倉裡的糧食少了他心裡有數,要孝敬上面的大人,自然要有銀子來源。但按說也不應該發霉啊!
  
  那兵勇見事到如今瞞也瞞不住了,不得不老實交待:「是龐大人收糧的時候……收了攙了水的糧食……」
  
  苟會元蹭的站了起來,臉色都青了,眸中直透出血色來:「你是說寵有為竟然往官倉裡收攙水的糧食?」
  
  兵勇使勁磕頭:「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苟會元頹然朝後倒了下去,「本官救不了你們!」不但救不了,恐怕他連自己都救不了了!
  
  那兵勇溜出去之後,便有人來報與寧王:「有守兵往府衙方向去了。」
  
  寧王往條凳上一坐,面色肅冷:「正好本王不用去尋苟會元,在這裡等著他。」
  
  其餘官員還在登上梯子逐個糧倉查看,用特製的工具從倉頂戳下去,鏟了當間的糧食來瞧可有發霉。
  
  胡府裡,邢樂康正在舌燦蓮花的與胡厚福講他新近發現的財路,胡厚福聽來聽去,不得不在心裡佩服做生意的目光。
  
  恐怕如果不是為了讓他上鉤,邢樂康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將這些消息講給他聽的。
  
  「……邢會長這麼一說,這官鹽倒是個極賺錢的買賣?」
  
  「叫什麼邢會長啊?直接叫我邢兄弟就好。你家還有個戶部尚書的妹夫,弄個鹽引還是手到擒來?容易的很。我要是你啊,就直接去當鹽商了。咱們大周朝,茶商藥商也沒鹽商有錢啊!」
  
  胡厚福連連點頭,「邢兄弟這話有道理,你想啊,茶葉貴了可以不喝,藥只要不生病也不必吃,就這鹽,難道一頓飯還能少了它不成?」完全是被他說服了的模樣。
  
  「不過我沒本錢啊!」
  
  「小弟這裡有啊,你先從我這裡支一點,弄個鹽引來賣鹽,等賺了再還我不就得了嘛?」
  
  胡厚福搓臉:「我妹子不許我做生意哩,說是我只會敗家,欠了一屁股的債,還不如跟著她安生過活呢。」完全是落到了最低處一籌莫展心有不甘的模樣。
  
  「女人家整日在後院裡,能有什麼見識?都想著過安生日子,誰出門去賺銀子給她們打首飾買衣裳?」邢樂康對此頗不贊同。
  
  他已經花了三日功夫纏著胡厚福了,盼著能說動了胡厚福,下面才好成事。
  
  「是啊,女人家能有什麼見識?」忽聽得有把婦人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然後簾子打了起來,胡嬌從外面走了進來,指著邢樂康的鼻子破口大罵:「姓邢的你豬油蒙了心了?想著坑我家哥哥不成?我沒見識,你倒是有見識,我沒來之前天天上門來逼債!我家都已經與你交割清楚了還想怎的?」幾步上去拿起他喝到一半的茶盞就朝邢樂康砸了過去,半盞熱茶都淋到了邢樂康的袍子身上。
  
  胡厚福驚跳了起來,似乎被妹妹這凶悍的模樣給嚇住了,連連直喊:「妹子妹子……別動手啊有話好好說啊!」
  
  他不勸還好,一勸胡嬌似乎更怒,飛起一腳就踹到了邢樂康胸口,饒是邢樂康是個壯年漢子,也覺得胸口巨痛似乎肋骨都要被她一個婦道人家給踹折了,胡厚福忙去拉她,反被妹子扯住了耳朵:「做什麼你要護著姓邢的?」
  
  兄妹倆鬧成了一團,十分不成樣子。
  
  邢樂康見此情景,心中暗罵一聲「刁婦!」忙與胡厚福告別。
  
  胡厚福還要扯著嗓子喊:「兄弟對不住了啊!我家妹子脾氣是暴了點,等我勸勸她,改天再去找你啊!」分明是對他的提議頗為心動,但礙著妹妹的雌威,不敢當著許夫人的面兒應承他什麼。
  
  邢樂康捂著胸口暗道:雖然挨了那潑婦一句,倒也不虛此行,看情況他下的餌也夠份量,胡厚福似乎心動了。
  
  等他的身影從胡家院子裡出去之後,胡嬌撒了手坐在椅上大笑:「哥哥過癮不?是不是很早就想揍這小子了?」
  
  胡厚福樂呵呵的朝妹妹拱手:「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妹妹那一腳沒踹折他的肋骨吧?」
  
  「踹折了又如何?難道他還敢來跟我計較不成?」胡嬌在胡厚福面前毫不掩飾,完全是個蠻橫的婦人。
  
  不過胡厚福最喜歡妹妹這般囂張的模樣,這說明妹妹過的順心順意,不必向別人低頭,屈意逢迎,還要讚一聲:「踢的好!踢折了才好呢!這鬼孫子賊壞賊壞,也不知憋著什麼壞準備坑我呢!」不過他總不應承什麼,不上鉤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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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18 15:4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千里之堤,毀於蟻穴。
  
  苟會元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自己照著邢樂康的主意燒了帳冊,直接斷了欽差清查的憑證,沒想到寧王帶著人清查糧倉的時候卻出了問題。
  
  而且恰恰這問題是因為小小的倉糧官所為,卻很快就暴露出了蘇州府,乃至於整個江淮兩地的大問題,緊跟著爆出又一樁驚天大案。
  
  很多時候,大事件的暴發,總是因為細枝末節的原因而讓人瞧出了端倪,如上行下效貪慾極盛的倉糧官收受富戶賄賂,於是將攙水的糧食收進了官倉;如積雪山間咳嗽引起雪崩,都是看似毫無關聯的小事件,在正常情況下極為尋常的動作,一個不留神就掀開了平和的表象露出底下猙獰的真相。
  
  苟會元去官倉的途中,還在想著如何將自己從這件事情之上摘除乾淨,到得官倉之後,天色已然黑透,而官倉內外都亮著牛油火把,將整個官倉重地都照的亮如白晝。
  
  寧王看到他,表情近似於愉悅,「苟大人來了?可是來瞧瞧蘇州府官倉裡的糧食?來人啊,帶苟大人瞧個清楚明白!」
  
  苟會元心頭一跳,才下了馬就被寧王帶來的人給帶到了官倉裡面,各處去轉了轉。越瞧他面色越白,乃至煞白,腳步虛浮。等瞧了一圈之後,他都覺得自己如踩雲端,腳步虛浮完全落不到實處,以至於他連官倉角落陰影處堆著的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都未注意到。
  
  最後,當他跪倒在了寧王腳邊,唯一記得的就是為自己申辯:「殿下,此事下官斷然不知,還請殿下明察!」他不敢抬頭瞧寧王的神色,但鼻端似乎嗅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只當自己頭腦發昏,見到這殺神就手腳虛軟,心神俱危,以致產生了幻覺。
  
  那時候,熬夜默寫帳本的許尚書已經補眠醒來,又繼續伏在案前奮筆疾書。而揍過人的許夫人也已經回到了蘇州會館,做溫柔賢淑狀紅袖添香。
  
  夫妻二人還不知道一樁驚天大案就因為許清嘉當初的一個諫言而緩緩拉開了帷幕。
  
  而許清嘉這個人,這管筆,以及他的政治理想,在顯德末年的歷史舞台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此刻,蘇州府的官倉裡,寧王冷漠肅寒的目光緩緩在蘇州知府苟會元面上掃過,就好像看著那些戰場上死於他槍下的吐蕃敵軍,一樣的令他厭憎。
  
  苟會元只覺得似被鋼刀刮骨一般,甚至能感受到刀鋒般的寒意如有實質,整個人都有些哆嗦了。
  
  到底失察之罪,在所難免。
  
  未料到寧王竟然非常的好說話,他手中握著馬鞭輕輕撫摸著鞭身,還輕笑了一下:「嗯,本王知道,官倉裡的糧食有六成都發霉,這事兒不是苟大人親自參與,苟大人或者也有耳聞,都是龐有為膽大包天,欺上瞞下,收了本地富戶的銀子,這才默許了富戶往糧食裡攙水,壞了整倉的糧食。」苟會元提到嗓子裡的一口氣瞬間鬆懈了下來,甚至心中還竄上一絲喜意。
  
  ——看來此次能躲過一劫了。
  
  寧王殿下乾脆下了結論:「龐有為,該殺!」
  
  「是啊是啊,龐有為竟然做出這種事情來,是該殺!」苟會元立刻一迭聲附和。
  
  寧王殿下說誰該殺,那就是真的該殺,而且還是經過三司會審,證據確鑿之後的量刑定罪,無人可以指摘。
  
  不過讓苟會元完全沒想到的是,寧王殿下會將他從整件事情裡摘出來。發生了這種事情,就算是寧王殿下現在斷定他收了本地富戶的巨額賄賂,默許了這些富戶往上繳的糧食裡攙水,事後再推給龐有為,也不無可能。而且,合情合理。
  
  苟會元捫心自問,就算是他遇上這樣的案子,也不會認為倉糧官與上面的官員全無勾結。
  
  他心裡慶幸著寧王殿下的敏銳,卻沒曾想寧王話鋒一轉,以鞭梢指著不遠處一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微笑:「龐有為的罪行已經查明,他已認罪簽字畫押。現在本王該與苟大人算算帳了!」
  
  苟會元原本鬆懈下來的神經立刻又緊繃了起來,循著寧王馬鞭的方向去瞧,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如果他的視力沒錯的話,那個一團血肉模糊的似乎是個人,他現在確定了血腥味的來源以及這個人的身份,無庸置疑,這人定然是龐有為!
  
  「殿下,既然龐有為已經認罪,不知道殿下還要與下官算什麼帳?」
  
  寧王笑的好整以暇:「當然要算一算了。就算蘇州府整個官倉糧庫全都發了霉,可數量在這裡放著,每年的稅收以及支出都是有帳務可查的,包括漕運北上的糧食,怎麼我覺得數量不對啊苟大人,或者你可以為本王解釋一二。」
  
  苟會元心神大松,談到這個問題他就不怕了,反正戶部拉來的帳冊都燒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殿下說這話下官就不明白了,雖然龐有為做出了這等事情,乃是下官失察,但蘇州府的糧倉還是沒有問題的。」
  
  寧王忽傾身靠近,聲音輕快,似閒時調侃一般:「那苟大人能不能跟本王解釋一下,蘇州府官倉理應有四百六十萬石糧食,但這倉裡只有六十萬石糧食,那麼請問苟大人,就算蘇州府向戶部上繳了銀鈔八十萬,折合糧食兩百萬石,那麼請問苟大人,這剩下的兩百萬石糧食去了哪裡?」
  
  「啪啪啪」幾本藍皮帳冊砸在了苟會元面前,而帳冊因為從上面摔下來,其中有一本帳冊恰恰攤了開來,上面清雋勁秀的字體一筆筆列的清楚,而攤開的這一頁恰是蘇州府的歷年糧倉節餘總帳數目。
  
  苟會元額頭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還要垂死掙扎:「聽說戶部的帳冊都已經被燒了,不知道殿下是從哪裡弄來的這本假冒的帳冊?」
  
  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旁邊戶部的一位官員實在不忍苟會元再繼續犯蠢,好心為他解惑:「許尚書有過目不忘之能,雖然帳冊是燒了沒錯,但他已經將蘇州府的帳冊默寫出來了。」真是一項讓小夥伴們都目瞪口呆的神技能!
  
  必須要為尚書大人點贊!
  
  苟會元就跟被雷劈了一般,整個人都不好了!這種自以為自己做的萬無一失但事實上卻碰見了個擁有神技能的變態,結果一敗塗地的感覺真是太糟糕了!
  
  ——早知道他燒帳冊的時候就應該讓人將這位許尚書一併解決了才好!
  
  長安城中,自寧王帶著許清嘉代天巡守,前往江淮之地,賈昌就與許棠密切關注此事進展。果然後來從江淮兩地傳來密報,陸續有官員被寧王扣押。只是此次寧王似乎並沒大開殺戒。
  
  縱如此,賈昌與許棠的心情也並不見得輕鬆。
  
  「……苟會元到底是如何做事的?就連這點事也做不乾淨利落?」
  
  中書令府上,賈昌面色黑沉,注視著下面跪在地上長途跋涉而來的年輕男子。那人乃是潤州知府蘇常義派出來的心腹,向賈昌密報寧王一行在蘇州清查的結果。
  
  「……我家蘇大人聞聽苟大人已經被寧王秘密看押,而且蘇州府的事情已經被寧王與許清嘉查了個底兒掉,這會兒只求老大人指示,下一步該如何是好?」
  
  苟會元與蘇常義乃是賈昌的得意門生,比之靠著小道巴結的尉遲修更要著緊,概因這兩人精明能幹,歷年很得賈昌歡心。
  
  賈昌在朝中幾十年,手下得意門生,精明能幹的多想辦法派往富庶的江淮兩道,不止苟會元與蘇常義二人,還有好幾位。
  
  不及蘇常義的心腹按著賈昌的指示回潤州去,蘇常義也被寧王收押了。
  
  書令府上,也正在上演著同樣的一幕。前來求助的乃是揚州知府董康成派出來的心腹,向許棠求助如何應對代天巡守的欽差。
  
  許棠頗為惱怒,他從來也沒想到過,自己當初慢怠的門生許清嘉竟然會給自己帶來這麼大的噩運。這使得這位出仕幾十年鬚髮皆白的尚書令老大人終於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當初在許清嘉中了榜眼,初次登門向座主謝恩之時,他與這門生建立良好和諧的師生關係,又或者在謝師宴上他不曾放任其餘身世門第優於許清嘉的門生對其侮辱,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局面了?!
  
  他是在寧王帶著許清嘉出京之後,才從今上口中得知,原本今上還沒想過要清查江淮兩地,卻是許清嘉向今上諫言,戶部帳務流於表面,而清查空白帳薄卻不是當務之急,當務之急乃是核查地方帳務與實質官倉庫存。
  
  等於是提議今上清點一下多年主政的家底子。
  
  不能不說,這提議讓今上心動了。自銀庫失竊案爆出之後,今上迫切的需要用國富民豐,地方官倉的富饒來證明自己主政多年的成果,在自己的治理之下這個國家的太平盛景。
  
  董康成是因為蘇州知府苟會元被寧王收押定罪之後才慌了神的,等他派的人到長安,寧王已經雷厲風行的將潤州,常州,湖州,杭州,楚州幾處的知府都扣押了。
  
  代天巡守的欽差從長安一路出發,雖然在路上也斬首流放了不少官員,但是在蘇州卻等於是將整個江淮兩地的天給掀了起來,翻了個個兒,查出一起地方官員相互勾結、徇私貪污的驚天大案,上呈御覽。
  
  事實上,今上注定要被殘酷的現實打擊。九月中,自接到寧王與戶部尚書以及三司官員關於江淮案件的奏折,今上就處在嚴重的自我否定之中。
  
  事實令得這位曾經不可一世,只覺江山富麗錦繡盡在掌中的帝王終於開始懷疑自己多年執政的成果,是不是只是個虛幻的影子,而事實上這國家已經千瘡百孔,朝堂官員結黨營私,地方吏治貪污,貪瀆成風?
  
  寧王從苟會元身上撒開了口子,一路查下去,原本以為只有蘇州一地貪腐嚴重,沒想到江淮各地皆如是。
  
  江南淮南數州糧倉存糧都與戶部帳目不符,每年派了地方官員前往戶部合帳,完全是走個過場,而事實上又因為空白帳冊的隨意篡改而加劇了帳面與實質庫存之間的差額,年年如是,數年累加,這個差額已是驚人的巨大。
  
  就連寧王看到許清嘉帶著戶部官員數月重新清查核實記錄的帳冊,也是勃然色變,更何況自以為太平盛世的今上。
  
  不但差額巨大,而且最要命的是,各地官倉保存的糧食十之六七不是發霉變質就是陳米蛀豆,比之之前曝出來的戶部驚天盜竊案,地方空白帳冊案,此案卻是令寧王與許清嘉都覺得心頭如壓磐石,沉重的令人窒息。
  
  各地方的糧庫乃是國家重中之重,好比國家命脈,但有天災人禍戰亂時疫,各地的官倉糧庫就是救命的糧食。而江淮兩地歷來又是漁米之鄉,近幾年少有洪災時疫,算得上風調雨順,除了北上漕運到京的糧食,各地官倉也理應滿倉滿谷。
  
  哪料得到形勢如此嚴峻?!
  
  據苟會元供述,蘇州府每年向戶部繳納的銀鈔以及糧食,並非都是按著上面定的稅賦標準來繳的,而是少於帳面的稅賦繳納,但事實上向百姓徵收的時候不但不會少征,而且會多征。
  
  民田除了正常的夏稅秋糧,還有各種巧立名目的苛捐雜稅,五花八門,讓此行的長安京官們大開眼界。比如車腳錢,水腳錢,口食錢,庫子錢,蒲簍錢、竹簍錢、沿江神佛錢(運輸官糧的時候需要求神拜佛,以保佑官糧押運平安的錢)。
  
  這一系列的收費乃是貪官污吏在徵收皇糧國稅,以及運送糧食的過程之中私自設立的稅收,而且竟然已經成了默認的潛規則,最後這些錢就落入了地方官員,以及戶部官員,甚至更大的官員腰包裡。
  
  完全是一條由下而上的貪污鏈條。
  
  這還不包括下面的小魚小蝦盜賣官倉糧食,以舊換新,以發霉變質的陳米悄悄替換糧倉裡當年繳納的新米,偷賣到米鋪裡賺銀子。
  
  太子奉召而來的時候,見到今上鐵青的臉色,心中其實已經有一點預感了。
  
  寧王與許清嘉代天巡守各地,按著他們行進的路線,算得上一路直奔江淮,只不過沿途也沒閒著,順便也查了途中地方政府的帳務而已。
  
  但太子早有預感,真正的大魚一定在江淮之地。
  
  江淮歷來富庶,就算是要貪,那也是必然要從江淮下手的。不然難道向荒涼偏僻的西北下手不成?
  
  今上將奏折遞給了太子:「二郎來瞧瞧你皇兄查出了什麼?!」他對手下重臣賈昌與許棠只感覺到無比的憤怒!被欺瞞背叛的憤怒無可替代!以及還有隱隱的對於自己識人不明的隱怒!
  
  太子接過數封奏折,一目十行的讀了下去,越讀臉色越不好,到了最後簡直是被這樣的貪腐給嚇到了。
  
  「這……這……」
  
  今上頹然坐了下去,只覺得太陽穴一抽一抽的疼,他整個人似乎瞬間老了十歲,聲音裡都帶著抑止不住的狠戾與殺意:「這幫欺上瞞下的東西,朕一個都不會放過他們!」
  
  太子的嘴唇動了動,他很想說,如果全部治罪,等於將江淮各地的官員血洗一遍,恐怕很難找出清白的官員。那麼這個巨大的官員職位空缺,一時半會恐怕難以補齊。
  
  但是不殺……不殺何以震懾這幫國之蠹蟲?!
  
  顯德三十四年秋,中書令賈昌,尚書令許棠全家被今上打下天牢,從他們二人府邸中抄出許多來自江淮兩地門生弟子來往的書信,以及巨額禮單,還有家中來源不明的巨額財富。
  
  而這巨額禮單,不巧正是江淮兩地的官員盤剝百姓,還有私自攔截部分國稅,私下瓜份之後,給座師留下的大頭。
  
  原本國舅傅溫掌握著戶部,但歷年積弊,查帳流於表面,而事質上下面的官員們貪污起來遠遠要比帳面上的銀子嚇人的多。
  
  國舅多年經營戰場在長安,今上多看到傅溫在朝中一呼百應,朋黨勢大,有時候政令也會受到傅黨阻撓,在忌憚傅溫的同時對心腹近臣賈昌,以及他認為是清流的許棠便十分信重。
  
  豈知這兩位比之國舅在長安的經營,他們卻不動聲色的暗底裡在江南開闢了主戰場。
  
  賈昌與許棠掐了一輩子,掐來掐去並非政治立場不同,或者治國理念不同,乃是二人求財之地皆在江淮,多喜歡將得意門生派往江淮之地為官,以收取巨額利潤。正因二人求財的眼光一致,互相妨礙了對方的利益,這才在朝堂之上掐的死去活來。
  
  只是今上高坐凌霄,無人張目,竟然等於又聾又瞎,還自以為歌舞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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