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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衛風]福運來[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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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6:40
正文 八 賞花會 下

  這些美人還都沒有封號,雖然統稱為美人,但和真正的美人,還有好幾級的差距她們中有的已經伴駕侍寢過,有的卻還沒有見過皇帝的面。

  天漸漸熱起來,阿福站的地方原來曬不到太陽,但是日影偏移,大半身體都被陽光照著,綠盈朝她招了下手,阿福趨前兩步,綠盈打開盒子拿了一個小瓶子出來,又把盒子蓋上。

  阿福眼尖,看到瓶子上的箋紙寫著生津雪露丹。

  綠盈把瓶子遞給紫玫,紫玫服侍太后含了一顆,瓶子收進懷中。

  下面美人們來赴賞花宴,卻個個不是空手來的,按著座次一個一個的向太后奉上薄禮——自然,到了太后這位置上,不是什麼珠玉財寶能夠打動的,但是眾美人的禮物卻都非常雅致,看得出是下了功夫準備的。頭一個於美人送上的是手繪的觀音像,那觀音看起來,倒與太后的眉目有幾分相像,不知道是真巧還是假巧。太后雖然也是要知天命的年紀了,看上去雍容華貴,仍然端麗如三十許。

  於美人生的小巧婀娜,說起話來細聲細氣,說這觀音是一日夢中所見,醒來所繪。恰逢太后邀宴,所以特意趕著裱了送來。太后微笑著說:「也是一番心意。」命人收起,又賜酒一杯,於美人忙謙遜說粗陋塗鴉不成敬意,接了酒飲了,臉上微微暈紅,退回入座。

  這一下先聲奪人,有了於美人的這幅觀音像,後面的繡品,絲帕,如意絛,絹扎花還有手抄佛經都不顯的很出彩了。十來位美人各有各的美,讓人看的眼花繚亂。三公主時而插幾句話,時而又靠著太后喁喁細語幾句,逗的太后十分開懷。

  皇子李固和他身旁那個叫韋素的少年卻一直都很安靜,李固的神情很冷淡,對眼前的繁花似錦美人如玉似乎一點興趣也沒有。韋素一直坐在他身旁,除了替他斟了一次茶,也沒有說過話。

  這兩個人看起來與德福宮這錦秀馨香的場面格格不入,可是太后卻像是對李固多有偏愛,並不因為他不像三公主一樣親近討好就忽視了他,還吩咐人將自己席上的點心果品給李固端到他席上去。

  最後是排在末座的一位呂美人,她身上的衣裳是豆綠色的,並不很鮮妍,尤其是和其他美人那色彩艷亮的服飾相比,有種落魄黯淡的的感覺。

  她兩手空空,袖裡懷裡也不像是掖帶著什麼禮物的樣子。等所有人都已經獻過禮物之後她才上前來,盈盈拜倒,聲音卻很動聽:「呂珂拜見太后。」

  別人縱然是抄佛經繡手帕也有件禮物,這無關貴賤,要只有她空著手,也說不過去。

  果然她接下去說:「小女愚笨,並無禮物。不過記得一首家鄉小曲,或可博太后一笑。」

  其他人的神情各異,顯然沒料到這位呂美人倒有驚人之舉。這麼一來,倒又比其他人顯的出挑了。

  阿福站在那裡,覺得自己像一個局外人,看著這一副貌似融洽的行樂圖,繁花,名園,美酒,仕女,書畫,詞曲……

  她有些恍惚,聽到太后說:「呀,這也很好。雅坐無趣,有曲子聽倒解悶。不過今日未備樂師,絲竹管弦一概沒有呵。」

  三公主微笑著,端著杯坐在李固旁邊,接了句:「何必絲竹亂耳管弦擾心,只清唱更好。」

  「好好,那就唱吧。」

  呂美人微微昂起頭,她身量不矮,或許不夠纖窈,但是這樣一站,卻另有一股落落不群的大方自在。

  阿福也有些好奇,在山上時,也常聽著師傅撫琴按弦,和著山風松濤,令人意馳神醉。

  呂美人揀了一根牙箸,輕輕敲在碟邊,叮的一聲,清晰明脆。她聲音清麗柔婉,吐字似乎連成了一道線,卻又字字清晰明白,阿福卻只聽到了開頭一句,就像一道雷劈在頭頂,整個人僵的一動不能動。

  「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

  忽然噹啷一聲響,阿福嚇的三魂七魄急忙回殼,還以為自己沒捧住盒子摔了東西。可是低下頭一看,自己呆雖呆,可沒失手,盒子還好好的捧在自己手裡呢。

  那,那摔了什麼?

  阿福往席上看,三公主正不悅的站起身來拂拭衣裳,一旁的宮女也急忙替李固擦拭。裝酒的瓷壺翻倒在桌上,裡頭深紅的而打翻了東西的人——是杏兒!

  阿福一顆心幾乎不會跳了,杏兒呆呆的抬著手站在一旁,好像還沒有弄明白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三公主扯著被紅色酒液翻污的衣袖,眉頭皺的緊緊的,韓夫人急忙命一旁的宮女收拾,眉毛都要豎了起來,向兩旁的人低聲喝道:「還愣著作什麼?把這丫頭拖下去!」

  杏兒如夢如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頭如搗蒜,語無倫次的說:「夫人!夫人饒了我!不是我……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倒茶,沒碰著酒壺……」

  三公主看她一眼,對韓夫人說:「算了,看她也是剛進宮不久,夫人不要罰她了。」

  阿福重重的鬆了口氣,剛才那一刻緊張的她都忘了要呼吸。

  三公主要不說這句話,杏兒被活活打死都有可能!

  韓夫人說:「還不多謝三公主寬宥之恩?」

  杏兒還呆,旁邊宮女推她一把,她又驚慌的叩起頭來:「多謝三公主,多謝三公主饒恕。多謝夫人,多謝公主……」

  真是嚇壞了。

  阿福定定神,不必擔憂杏兒,可是,剛才她聽到的那幾句曲詞,卻又一下子又兜到眼前耳邊來了。

  是不是聽錯了?

  不,沒錯。阿福可以確定。

  那麼,是巧合吧?只是碰巧了,才一樣的。

  阿福覺得腦子裡亂成一團,一點頭緒都整不出來。

  這個世界,明明沒有秦皇漢武,沒有唐詩宋詞,沒有……阿福上輩子知道的任何歷史啊!

  可是這首詞,呂美人唱的這四句詞,是從哪裡來的呢?

  韓夫人伺候三公主去更衣,李固站起身來,聲音冷冷的說:「太后見諒,我想先回去了。」

  「哦?」太后意外:「怎麼?你身體不適麼?」

  「這裡人多我頭暈,天也熱。」他神態一直冷冷的,聲音裡帶著一股濃重的疲倦厭煩,對太后也不見軟化討好些,太后卻一點都不覺得他這副樣子有什麼怠慢不敬,忙說:「既然這樣,那你回去歇著吧,喝些解暑湯,下午的課就不要去上了。」

  這麼一岔,呂美人尷尬的站在那兒,站不是坐不是的。太后讓人好生送李固回去,三公主也不在,賞花宴上一時冷了場。

  阿福現在並不關心其他,她只反來復去的想,呂美人下面是不是還有四句詞?那四句,是不是和她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呂美人她……怎麼會這詞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阿福腦子裡無數個念頭滾來滾去,她以為自己早忘了上輩子的一切了,叫還魂也好,叫轉世也好,叫穿越也好——上一世的生命結束了,這一世開始了,只是她沒有喝那碗傳說中的孟婆熬的湯,所以才記得原來的一切吧?

  可是,她已經想要把那些都忘記,好好開始,踏實的過好這輩子了,也這樣過了十來年了,可突然又聽到了這曲詞,那些不安,那些迷惑,那些混亂……又全湧上了頭頂。

  阿福的目光不受自己控制,在呂美人臉上身上掃來掃去,哪一處都不放過,她真想衝過去問個究竟——可是她卻只能讓自己站在那裡,一動也不能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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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6:58
正文 九 太平殿 上

  等三公主更衣回來,場面重新熱鬧起來,然而呂美人的好時機已經過去了,那支被打斷的曲子沒能讓她打動太后,卻讓一眾同來賞花的美人對她有了一種同仇敵愾的心理等到過了一會兒三公主提議雅坐無趣,傳花行令飲酒的時候,美人們不管真高興假高興,大家都比剛來時放得開了,不那麼拘束,有兩個都唱了曲,另外當場作詩的也有一個,還有幾個講笑話的,甚至還有一個跳舞的,那身段腰身,花間風前翩翩起舞,意態動人,婀娜多姿。呂美人只說了一個中規中矩的笑話,用過午飯,天更熱了,太后也倦了,才散了場。

  阿福一夜都沒有睡著。一半是因為杏兒雖然因為三公主的話而躲過大難,但是仍然被韓夫人罰跪了一下午,到晚上兩個膝蓋紅腫不堪,人也站不起來了。阿福打了水替她敷著,杏兒兩眼紅腫,當著人不敢哭,回了屋裡淚珠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個沒完。

  「阿福姐,我真的沒碰著那酒壺……」

  阿福歎口氣,現在心裡亂的很也不知道怎麼勸她。

  當時那旁邊離酒壺最近的就是三個人,三公主,固皇子,還有杏兒。要不是杏兒,那就是另外兩個打翻的了。但是那兩個人——

  如果當時酒壺沒碰翻,就能聽到呂美人再唱出下面幾句來了吧?

  這個酒壺翻的實在太不是時候了。

  杏兒今天已經很累,受了驚嚇,又跪了一下午,喝了阿福請綠盈幫忙留下來的綠豆解暑湯,就沉沉的睡了,阿福也覺得累,可是她睡不著,在床上翻來覆去,只覺得身上的汗出個沒完,口乾舌燥,腦子裡很亂,卻又什麼也想不出來。

  阿福爬起來倒水喝,杏兒聽到聲響,也模模糊糊出聲:「阿福姐,我也要喝。」

  阿福喝了幾口,又拿只碗倒了水端給杏兒。

  杏兒喝的太快差點嗆著,放下碗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句:「其實不過是拿我當幌子,我知道是誰打翻了壺的!」

  阿福一愣,回過頭來:「嗯?」

  「肯定是那個瞎……」杏兒嚥下那個字,又改口說:「那個固皇子打翻的。」

  「是他?」阿福納悶了,那位固皇子看起來冷淡淡的對什麼都不關心,打翻酒壺這種事不可能是他會做的事吧?

  杏兒抬起頭,先是疑惑,然後恍然:「對了,阿福姐你不知道。今天茶房的人告訴我,固皇子眼睛看不見的。」

  看不見?

  阿福本能的反駁:「不可能!」

  「這事宮裡都知道的……」杏兒打個呵欠重新躺了下去:「不過綠盈姐姐她們不說,姐姐你又不大和別人來往,所以不知道。當年皇后生下固皇子就去世了,過了好久才有人發現固皇子眼睛是瞧不見東西的……」

  阿福覺得今天的意外,一樁連著一樁。

  那雙美麗的眼睛,竟然是看不見東西的?

  一點都看不出來……

  阿福的注意力從呂美人唱的詞上頭,轉移到這位固皇子身上來。

  但是仔細想,他的身邊一直有人,來的時候有宮女和那個韋素在身旁,三公主和他一起入座的……對了,他不看見太后的方向,如何行禮的呢?是身旁的人提醒了他還是,對了,太后先出聲招呼的他。

  阿福的心情漸漸沉澱下來。

  一生下來就沒有見過光明嗎?

  阿福覺得有點心酸。

  在他心目中,世界是什麼樣子呢?

  一片黑暗,或遠或近的聲音……也許,比惶恐更鮮明的感覺,是孤寂吧?

  表面上太后寵愛他,三公主和他好像也是一副姐弟情深的樣子——但是實際上,所有人都在他心裡喊他瞎皇子吧?

  他的世界,旁人走不進去。

  而別人的世界,他也走不進來。

  阿福閉上眼。

  漆黑……一片漆黑。

  這個包界彷彿只剩下自己,一抹虛無的脆弱的思緒。

  從哪裡而來?又要到哪裡去?為什麼會存在於這個地方?

  這個世界同自己所知的世界,是同一個嗎?又或者,呂美人和自己,是不是一樣來歷?

  阿福在黑暗裡苦苦思索,然後恍惚著,她又看到自己從高處墜下的一刻,下方的有巨大的不可抗拒的拉力,墜地一瞬間,身體和意志一起碎裂,然後世界像是停了電,一瞬間全黑了。

  阿福身體抽搐著醒過來,臉上濕濕的,眼睛又酸又熱。

  她扯過枕邊的手帕擦眼睛。

  很久沒做這個惡夢了。

  剛剛出生,知道自己又擁有了一次生命,可是在幼小的嬰兒身體裡面,卻並不覺得欣喜和期待。反而一遍又一遍的回憶起死亡時候的情景。

  小時候的阿福不愛哭,也不愛動——阿福後來想起來,總是覺得,也許母親和她不那麼親密,也有自己的原因在裡面。

  自己不像一個女兒。

  象阿喜,像昨天見過的三公主那樣撒嬌,她做不來,她對待朱家母親的態度,和她們不一樣。

  俗話說,會哭的小孩兒有糖吃,這句話,很有道理。

  天還沒亮,月光透過窗欞,清冷的斑駁的光撒在地下。阿福看著那些清冷的光影發呆。

  今天遇到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也太衝擊了。

  旁邊床上杏兒輕聲呻吟,大概腿實在很疼。阿福仔細想想,園子裡的花草,有沒有什麼對消腫是有幫助的,明天幫杏兒敷一下——說起來,阿福覺得杏兒這次實在有點倒霉,她一直那樣說,大概那個酒壺真的不是她碰翻的。

  要是自己沒被綠盈姐叫去幫忙,那麼碰翻酒壺的責任,可能就得自己來擔了……

  不是說興災樂禍,不過阿福真的覺得,一直不走運,遇到壞事躲不開遇到好事趕不上的自己,或許運氣比以前,稍好了一些。

  正冒出這個念頭,杏兒又輕輕呻吟了一聲,阿福剛抬起一點點頭的好心情,又撲通落了下去。

  阿福下床過去看,杏兒兩手緊緊抱著自己,被子沒有蓋好,腿蜷著,人是一種蜷縮著,沒有安全感的姿勢。

  阿福想替她把被子蓋好,一伸手就知道壞了。

  杏兒發起高燒了。

  估計剛才哼哼就是因為燒的難受,可阿福卻還以為是膝蓋疼所以夢裡哼兩聲。

  她急忙在屋裡翻,綠盈倒給過她兩粒藥丸,去風清熱毒的,越急越忙亂,好不容易翻出來,倒了水給杏兒餵藥。杏兒燒的糊糊的,阿福舀了水來,替她脫了衣服擦身,折騰了半夜,也許那藥真的有效,也或許阿福的擦身起了作用,天亮時杏兒燒退了。一面愧疚的朝阿福道謝,但是她根本爬不起來,試了一下,連挪都沒挪動一下。

  「沒事兒,你躺著吧,今天也就是收拾收拾,綠盈姐那裡我去說一聲。」

  阿福和綠盈說的時候沒說杏兒發燒,只說昨天跪的,腿傷了。綠盈點點頭:「她算運氣好的了,那你今天就要多辛勞一點。」

  阿福點頭。

  杏兒這還算運氣好?

  也許吧,要是三公主沒說那句話,大概杏兒現在已經不是躺在床上養病了——

  結果今天的活兒格外的多!

  也是,昨天有人游了園子,自然要收拾的地方多。殘花敗葉要剪了去,被誤踩的花草要修護,踏實的土要重新翻過……姚內官那裡人手不夠,劉潤和阿福他們幹完了西邊的活又去東邊幫忙。

  正忙著,忽然院門口有人拍了兩下手,又比了個手勢,劉潤扯了阿福一把,所有在幹活的立刻全都退到牆沿,然後一字跪開。

  腳步聲響起,有人走了過來。

  那人從阿福前面不遠經過,所以阿福看到一角黑色的袍子。

  黑色為貴——阿福還看到邁步時露出來的足尖,穿著高頭雲履,鞋口有金色的絲繡,太快看不清花紋,只覺得黑金交映的那一抹重色深深印在了眼睛裡,拔都拔不出。

  能穿這鞋的只有皇帝。

  說起來阿福進宮這麼久了,這倒是頭一次遇見皇帝。更正,是遇,沒有見,見鞋不能算見吧?

  等皇帝進了太后的日常起居的東萊閣,阿福她們才被暗示先退下去。

  好在活幹的差不多了,這忙了一上午還沒有吃飯的功夫,阿福肚子空空,一想杏兒不知道有沒有吃上東西,心裡不免有些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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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7:17
正文 九 太平殿 中

  皇帝沒走他她們也不敢動一動,生怕擋了路礙了眼,又怕如果上頭有吩咐應答不及時,幸好站在牆下能擋一擋太陽,沒有那麼熱站到阿福都覺得腿酸腳麻的時候,終於皇帝從裡面出來,他們嘩嘩的齊齊又都矮一截,跪成一行。

  阿福心裡不是不悲哀的。

  他們這些宮女,宦官……其實在這些貴人的眼中,大概根本不能算是人吧?

  阿福鬆一口氣,繼續幹活,大顆大顆的汗珠滴落到腳下的泥土中,手上都是泥也沒法抹拭,汗進了眼,醃的生疼。

  阿福蹲下來,用袖子拭淚。

  劉潤用身體遮住別人的視線,低聲問:「你怎麼了?快起來?」

  「汗進了眼了……」阿福吸吸鼻子,聲音有點乾啞。

  劉潤鬆口氣——在宮裡面,他們這些人,不但沒有笑的權利,也沒有哭的自由。

  「你到那邊歇一歇去吧。」

  「沒事兒,這就差不多了。」

  阿福站起來,起的猛,頭有點暈。抬起頭,白花花的日光照的眼前也一陣陣的恍惚起來。

  「阿福,你過來一下。」

  紫玫站在廊下朝她招了招手。阿福朝她走過去。紫玫皺著眉頭上下打量她一眼:「你先去洗把臉,換件衣裳。」

  阿福點個頭,走路的時候都有點打飄,回到屋裡杏兒早就吃過了,還給她在碗下面扣了兩個粗饃。阿福顧不上吃,灌了好幾口水,又狠狠的洗了一把臉,才覺得自己有點兒活氣兒了。

  「阿福姐,下午我就能……」

  「你還是躺著吧。」阿福一口把杏兒的話堵了回去。

  「你不歇一會兒又幹嘛去?」

  「紫玫姐叫我過去。」

  兒馬上老實了。她有點怕紫玫。

  阿福繞過迴廊,紫玫那屋門開著,桌上放著兩個打點好的包袱。

  阿福一時沒想好是邁步進去還是先招呼一聲再進,紫玫轉頭看看她,招了一下手:「進來。」

  紫玫在德福宮數得上的大宮女裡是最不貌不其揚的一個,平時臉又冷,平時大家說起來,都說她將來一定是要接柳夫人韓夫人的班的——雖然還沒接上,但是派頭已經擺出來了。

  紫玫說的話大出阿福的意料之外:「你把你的東西也收拾一下——今兒後晌跟我去太平殿。」

  阿福沒明白,重複了一下:「太平殿?」

  「嗯,你昨天也見了,固皇子身旁沒什麼得用的人伺候,用太后娘娘的話說『提不起放不下,沒個拿得出手的』……」

  阿福腦袋空空的,沒什麼想法。

  固皇子……

  明明昨天也只看了匆匆的幾眼,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就是記得牢牢的,連他頭上攏發的玉冠的顏色都那樣清晰的象就在眼前一樣。

  阿福覺得自己大概還在昨晚交錯混亂的夢裡沒醒,就這麼暈暈乎乎的點完頭,再暈暈乎乎的回屋去收拾東西。

  說實在的,小包袱比剛進德福宮的時候鼓了一點點,杏兒一聽說她要走,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還沒說話,淚珠子就叭嗒叭嗒的掉。

  「阿,阿福姐,你要走了我怎麼辦啊……要不我也跟你一塊兒去?你跟紫玫姐說說,我們一塊兒過去?」

  阿福也覺得鼻子發酸,忽然間又要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太平殿……聽起來,怎麼就那麼讓人覺得心裡頭硌著什麼似的,就是太平不起來呢?

  阿福讓杏兒弄的也不捨起來,其實,太后又不知道阿福是哪根蔥,也肯定不會點她的名讓她過去太平殿伺候。應該是吩咐了紫玫,然後紫玫又選中了阿福,被挑中的應該還不止她一個。

  杏兒和阿福手拉手去找紫玫,紫玫正和紅錦說話,紅錦的眼圈兒紅紅的,聽阿福努力鎮定的把話說完,紅錦聲音發堵:「這兩個孩子,一塊兒進宮的……要不,就讓她們一塊兒過去吧,也互相有個照應。咱們也是一年進的宮啊,這麼多年,一晃就過來了……」

  事情出奇的順利,杏兒居然還歡天喜地,慶幸著她們不用分開,扯著阿福就回去打包袱。阿福這會兒考慮的卻多了。

  德福宮的活兒不算重,她們一向只用做花木上的事情,到了太平殿,就不一定了。而且,德福宮的柳夫人也好,綠盈她們幾個管著她們小宮的姐姐也好,都是很和氣很照應人的,可太平殿的管事會不會也這樣好呢?說到底阿福和杏兒還沒挨過打——可是從洪淑秀和陳慧珍那裡傳來的消息,她們兩個多少都挨過了,管事夫人的罰也好,大的宮女的人欺負也好,這些都難免的。

  阿福看了杏兒一眼,沒把話說出來。

  杏兒樂的美滋滋的在收拾她的東西,連壓窗紗的那塊石頭都想裝進包袱裡頭帶走。阿福愁了一會兒,看她那副小鳥搬窩的樣兒,又忍不住笑了一聲。

  嗯,最驚喜的一件事,莫過於她們在門口的幾人的隊列中,看到了劉潤。

  劉潤也看到了她們,不引人注目的,微微抿了下唇。

  她們過去的時候,四周靜悄悄的,仍然從來時那扇邊門出去,阿福忍不住回頭看看,不過除了一帶宮牆宮瓦,別的什麼也沒看見。

  太平殿……

  離德福宮並不遠,阿福一肚子不知道從哪兒說起的心事還沒來及梳理,就已經到了地方。

  太平殿聽起來很大氣,嗯,看起來也算大氣,就是與德福宮相比,地方小了些,殿閣舊了些,人少了些。庭院裡的花木大概很久無人精心打理——不是沒打理,只是打理的不那麼精心,所以看起來絕不像德福宮的花木那樣規整精神,但是看起來蔥鬱濃蔭,有一種自由自在的蓬勃勁頭兒。

  「且在這兒等著,我去回稟殿下。」

  服飾與柳夫人韓夫人相類,但是看起來要蒼老得多的女子對她們說。紫玫客氣的躬身:「見過楊夫人。以後還請夫人多照顧提點。」

  「紫玫姑娘客氣了。」

  阿福她們等在廊下,聽著屋裡面的聲音,細微,平緩,從容……雖然聽不清說了什麼,可是那聲音在這夏日的燠熱午後聽起來,就像潺潺的一股清泉,讓人覺得心神漸漸安定下來,浮燥散的無影無蹤。

  楊夫人又出來說:「都進來見過殿下。」

  阿福她們跟在紫玫身後,進了太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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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7:36
正文 九 太平殿 下

  阿福她們進了門雖然他們不應該抬頭,阿福還是飛快的打量了一眼。

  大概剛從炎熱的外面進到屋子裡,這裡給阿福的第一印象就是驟然包裹住全身的涼意。

  再朝裡阿福就沒膽子偷看了,四名宮女四名內侍一起跪下:「拜見固皇子。」

  沒聽到固皇子出聲,還是那位楊夫人說:「你們都是太后調教出來的,規矩自然不用我多說。我也相信必然都是得力的人才指派到太平殿來——以後心裡要裝著這一條,說的做的想的,可都別給德福宮抹了黑。」

  這楊夫人好厲害。阿福沒抬頭,進宮這些日子實在長進不少,最長進的就是這個膝蓋,都跪出繭子來了。

  這話絕不誇張,一開始跪的破皮紅腫,破的了皮再結痂,痂再掉了再紅腫——如此這般,繭子生出來的很快。

  身體總是比腦袋,更快一步適應環境。

  楊夫人這話,一下子就打掉了剛才阿福心裡轉過的僥倖念頭。怎麼說,她們都是太后撥過來的,俗話說打狗也要看主人,太平殿這邊總不好把太后特意撥給孫子使喚的得力人都弄去乾洗馬桶挖土搬石這樣的活計,打狗也得看主人對不對?但楊夫人這麼一說,似乎他們要是犯點錯有點怠慢,那不止是不敬固皇子,簡直是往太后臉上抹黑——

  楊夫人讓他們逐個報上名來,阿福聲音平平穩穩,不高不低的說了。

  阿福耳朵尖,聽到翻動書頁的輕微聲響。

  他還在看書?

  楊夫人又開口說話,阿福急忙定下神認真聽著。

  這位楊夫人和柳夫人韓夫人明顯不是一個作派,以後日子恐怕不好混。

  不是說柳夫人韓夫人就不厲害了,這些能在後宮混到管事夫人地位的人沒有一個是軟柿子。但是德福宮是太后的地盤啊,山中有老虎的地方,當然沒有別的稱大王。可是太平殿不一樣,只有一個固皇子,還眼睛不便。這位楊夫人的地位好比鎮山太歲,自然不會任人糊弄。

  果然,最後他們連紫玫在內的一共八個人,連一個好差事也沒撈著。紫玫是太后身邊極得力的宮女,到了這裡只能去理一理固皇子的衣裳,別的事都不用插手。楊夫人還一副語重心長的表情說她得好好的用心。

  她們住的屋子也不是德福宮裡那樣了,屋子小而窄,窗子小,杏兒一進屋就傻了眼,然後摸了摸泛潮的似乎都能捏出水的被褥,衝著阿福哭喪了臉:「阿福姐……」

  阿福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想笑:「看你,非說要跟過來,後悔了吧?現在可回不去啦。」

  杏兒一甩小包袱:「誰後悔了!」

  「沒後悔就行。」

  說實在的,阿福心裡有點兒過意不去。

  德福宮什麼都是最好的,還有綠盈罩著,把她們當小的照顧。可是到了這,兩眼一抹黑,紫玫看來是沒啥指望了,還是靠自己吧。

  第二天一早兩個給發去洗刷東偏殿,從裡干到外,累的兩個小丫頭腰都直不起來。

  阿福情知道這是下馬威,所以咬緊了牙,寧願再累點兒,頭一關得闖過去。杏兒也知道就算再苦,哭哭啼啼也沒用。再說,她們在太平殿這裡也不算苦差了。

  杏兒自己就說:「總比發到下三門去好,人家能受,我們也能受。就算我留在德福宮,就我一個人,那也不比在這裡好。」

  下三門差不多就是苦役局了,最髒最累的活計都歸那裡頭,粗笨的和犯了錯的宮人被發到那裡去——只聽說有發去的,沒聽說有一個回來的。

  其實,阿福想,在太平殿,也不是太糟。

  太平殿,是真的名符其實,很太平。

  幾天下來,阿福也看出不少事。固皇子整天連門也很少出,太平殿也沒有什麼客人。日子是真太平,安靜的白天也像晚上一樣。

  如果固皇子眼睛不是……

  當然,阿福知道,這種事沒有如果。

  杏兒摸摸臉:「我黑了吧?」

  說實話,是黑了。不過阿福說:「比我白啊,沒黑嘛。」

  「那肯定瘦了。」

  「好像……」阿福真沒看出來她瘦了。

  好像後面沒下文,好像胖了還是瘦了?這個完全可以讓杏兒自己發揮想像補上。

  杏兒咬了一口餅,對阿福小聲說:「紫玫姐早上好像被楊夫人訓了。」

  「你聽見了?」

  「我不是有意聽的……就是正好聽到那麼兩句。」

  阿福和她頭靠頭:「為什麼啊?」

  「嫌她熏香熏的味嗆了。」杏兒說:「楊夫人說話……我有一半聽不明白的,不過我知道一定是很厲害的話。」

  「楊夫人念過書。」

  杏兒小聲說:「看起來那麼瘦,訓起人來嗓門可大啦。」

  嗯……阿福可以理解,楊夫人訓人時和平時的精神氣兒不是一個水準。平時象木頭,一要訓人的時候,那就是木頭澆了猛火油……

  也是,阿福想,得理解她。這輩子也沒嫁人,她年紀也不小了,過了這幾年不知道還有沒有日子了,不趁這會兒訓人,將來想訓也訓不了啊。

  「阿福姐,我覺得,過幾年,我們要不出宮,留在宮裡做個人夫人,也挺好啊。」

  阿福意外的轉頭看她:「為什麼?」杏兒不是一直惦記要出宮的嗎?

  「唉,我也說不清,可我覺得,當夫人,挺不錯的。」

  阿福瞅瞅她,又咬了一口餅:「你呀,再長兩個腦袋,再說吧。」

  「再長腦袋?」杏兒說:「你是說我笨吧?我可以學啊,上次不是聽人說了嘛,有什麼,事定成來著?」

  有志者事竟成。

  阿福咬著餅笑。

  行,有個盼頭兒也好。

  阿福幹活像以前一樣賣力,不過心裡隱隱也有了個盼頭。

  她盼的和杏兒不一樣。說不上來誰盼的東西更遙遠。

  也許杏兒的盼頭遙遠,她的近。

  不不,杏兒的盼頭可以達到,她的……恐怕到不了。

  中午時貴人午睡,她們沒那個福氣睡。領東西的差事她們做不來,送東西的差事還輪不著,就做針線。大些的宮女指派的,還有她們自己的。襪子破了得補,鞋底磨薄了,找些雜布來,再找些漿糊,要做鞋,得先打鞋底。這是門手藝,杏兒不會,阿福做這個做的很好,在家娘沒有空,阿喜和她的鞋都是她做的。

  阿喜……不知道現在怎麼樣了。劉家待她好吧?劉昱書待她也好吧?

  「阿福姐,你真是樣樣拿得起放得下啊。」

  阿福笑笑,忽然想起件事,抬頭說:「你可不許再給我攬事,我幫你打鞋底可以,可不會再幫你幫別人!」

  這話有點拗口,不過杏兒陪著笑說:「當然不會啊。」

  鞋面兒上可以扎花,但是這會兒阿福手指直哆嗦,裁剪還行,繡花針絕對捏不穩。

  上午干的活兒有點多。

  新鞋一做好,杏兒就趕緊套上了腳,在屋裡走了好幾步。

  「怎麼樣?大小合適嗎?」

  「!」杏兒用力踩了兩下,又跳了兩下,喜孜孜的說:「阿福姐,將來誰娶你,真有福,能穿這麼軟和合腳的鞋。」

  「去,誰跟人似的,就看重這麼雙鞋了。」

  可是真別說,還真有人,就看重這雙鞋了。

  杏兒踩了水,鞋濕了,就搭在石頭邊兒,光著腳繼續拔牆跟兒的草。

  「早知道一開始就該把鞋脫了再幹活兒的。這些草拔了也會再長,怎麼也拔不完。」

  「天冷了,你讓它們長,也長不出來。」

  兩個人都低著頭幹活兒,冷不防身後有人問:「這鞋,誰的?」

  阿福抬起頭,瘦幹幹的楊夫人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她們身後了,手輕輕拎著那只還滴水的鞋。

  兩個人一起行禮:「見過夫人。」

  杏兒大著膽子:「是我的鞋。夫人,我不是有意思把鞋晾這兒,因為剛才幹活兒弄濕了,所以……」

  「你自己做的?」

  阿福抬起頭:「回夫人,是我做的。」

  「嗯,手藝不錯。」楊夫人看看鞋底,又看看鞋口:「特地學過?」

  「在家時做過。」

  夫人把鞋子又輕輕放下,掏出手絹擦手。

  她走了,兩個小姑娘才鬆口氣。

  「呼——」杏兒鬆口氣:「嚇我一跳。」

  「沒事兒,沒事。」阿福說,不過她也有點緊張。楊夫人看人的眼光真利——就是心裡沒鬼也被看的心虛起來。柳夫人欠缺她的這份氣勢,韓夫人呢,又沒有她的心計。

  第二天阿福就被楊夫人單叫了去,讓她以後不必做雜活,先照著鞋樣,做兩雙單鞋出來。

  「不必花哨,舒服最好。」

  楊夫人沒說鞋是給誰做的。可是這宮裡的男式鞋子,還能是給誰做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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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7:57
正文 十 固皇子 上

  「這鞋子,是給……做的吧?」

  杏兒說到中間兩個字的時候聲音變低了

  她終於知道要小心了,阿福也說不上來自己是心酸還是欣喜。

  在這宮裡不小心是不行的。阿福看杏兒,好像在看自己的另一個妹妹一樣。和阿喜不同,阿喜雖然在家時也依賴阿福,但是更多的時候她會找娘。阿福摸摸她的頭:「嗯,你幫我把線在水裡浸一浸,再陰乾,我要用。」

  杏兒高高興興的去浸線了,能幫上忙讓她覺得自己特別有用處。而且,這是給貴人做的鞋啊!說不定這鞋一交上去,自己和阿福姐就不用做這些粗重活計,也不用整天穿著這種老氣難看的綠顏色衣裳,杏兒覺得這身衣服的顏色真像自己家鄉河汊裡的老蛤蟆一樣,那麼醜,綠的那麼暗沉。

  杏兒看見過,宣夫人身旁的大宮女,穿著銀紅宮裝,領口束著雪白的絲絹,絹上通常會繡著不一樣的花紋,好看極了。杏兒想,要是自己也能穿那麼一身衣裳,那領口一定要繡上一大朵杏花,用最好的絲線繡!

  楊夫人給阿福的是最好的材料,不過阿福只選了貴人們不愛穿用的棉布出來。打漿子的時候打的既不稠也不稀,捶布時也特意的下功夫,最後是鞋面,阿福以前給阿喜繡過蓮花鞋面兒還有白兔子鞋面兒,這些花紋當然都不適合繡在這雙鞋上。也給哥哥朱平貴做過鞋,不過那是素面的,不用扎花。

  阿福不知道宮裡有什麼花樣是忌諱,有心想去找紫玫打聽,結果紫玫偏偏不在,和她同屋的另一個從德福宮過來的宮女也沒在屋裡。

  於是阿福最後交給楊夫人的,是素面青布鞋兩雙。

  楊夫人仔細看過,沒說什麼,就讓阿福依舊去做事情。

  杏兒守在園門邊,小聲問:「怎麼樣?怎麼樣?夫人說什麼?」

  阿福搖搖頭,心裡也有點懸懸的:「什麼也沒說。」

  杏兒扁著嘴,小聲抱怨:「我就說那鞋面太素了,就繃了一圈線什麼也沒繡,夫人怎麼可能看得上眼嘛……」

  「好了,幹活吧。」

  阿福昨天夜裡睡得晚,她把鞋口反覆揉搓,搓的軟軟的了。

  搓鞋時她想了些事。

  想到前一世,得到一雙嶄新的,紅色的小皮鞋,高興的很,新鞋很快把腳磨破了,還捨不得脫,忍痛也要穿著。

  真笨啊,為了那點虛榮,連路都走不了了。

  其實一雙好鞋,重要的不是它是不是漂亮,而是穿著是不是合腳舒服。

  阿福平靜的幹活,吃飯,補衣服,補帳子。太平殿給她們的帳子上有破洞,不知道是蟲吃還是鼠咬的,前兩天沒發現,結果兩個人都被蚊子叮了。阿福趁著吃過飯有空,把帳子簡單補了起來。外面天氣不好,悶熱的很,一絲風都沒有,杏兒提了水來兩個人都簡單的沖了澡,然後吹滅燭火睡覺。

  半夜裡的時候,阿福被驚醒了。

  一道閃電,接著是一道驚雷。

  阿福穿鞋下地,急忙去銷上了窗子。大風扯得窗扇格吱格吱響,窗戶顫的好像隨時都會被刮走。

  屋裡漆黑,又一道強烈的電光亮起,隔著窗子依然將屋裡映的慘白一片。

  阿福膽子並不小,起碼以前她沒怕過打雷。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這雷聲太響了,每一聲好像都敲在胸口,敲的她坐立難安。

  急雨落了下來,嘩嘩的雨聲霎時間將空白的耳朵灌的滿滿的。

  「啊,下雨了。」杏兒從帳子裡伸頭出來:「下下也好,能涼快些。」

  阿福搖搖頭。

  熱了許多天,下場雨是好事。但是,這雨太急太大了……

  久旱逢甘霖是喜事,久旱逢暴雨可算不上。

  阿福有心驚肉跳的感覺,杏兒打個呵欠:「睡吧……好在沒晾什麼東西在外面。那些花打壞也就打壞吧,明天起來再說。」

  是啊,那些花……恐怕明天一定是狼狽不堪慘不忍睹了。

  阿福再倒回床上,可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輾轉反側幾圈,杏兒的聲音低低的傳來:「阿福姐,你也睡不著?」

  「嗯。」

  「咱們擠擠吧,我也覺得今天這雷打的真讓人心慌。」

  兩個人擠到一張床上,枕頭擠一擠並在一起,杏兒嘻嘻笑著鑽進阿福帳子裡來。

  「阿福姐。」

  「嗯?」

  「你想家嗎?」

  阿福有些迷惘,腦子裡似乎有些想法和情緒,但又抓不住。

  「有點想。」

  「我可想家了,我想我娘,想我弟弟,想我家大黃……」

  大黃是條狗,杏兒家養著看家的。

  「還想我們姜家村頭那棵大槐樹。不知道……這輩子還能見著不。」

  雖然這樣說,杏兒並不怎麼悲傷,也許思鄉的情緒,會隨著歲月的流逝而漸漸累積起來,現在的杏兒,還沒有那樣濃的鄉愁。

  說著說著話,兩個人都睡著了。

  這雨足足下了一夜,到天亮時還是傾盆大雨沒有一點要停的意思。

  因為下著大雨不用幹活,杏兒倒是很高興,可以偷上一天懶了。她找了根絨繩出來:「阿福姐,咱們翻繩吧?」

  「好。」

  翻繩戲每個女孩子都會的,只是有人手巧翻的多,有人手笨容易出錯。

  來回翻了一會兒,低著頭脖子都酸了,阿福先停下手:「不翻了,趁下雨做點活計吧。你上次不是說讓我給你繡杏花的嗎?」

  「哦,好!」杏兒興高采烈把汗巾翻出來:「繡在這頭吧。線我都預備好了。」

  那是一把顏色很嫩的絲線,一看就知道不便宜。

  「哪裡來的線?」

  「跟紫玫姐要的。」

  阿福有些訝異:「你不是怕她麼?」

  「其實……紫玫姐人還好啊,而且咱們一塊兒從德福宮過來,她是大的,當然得照應咱們你說是不是?」

  阿福用弓子把汗巾繃起來,拈起線來看看:「還粗,再劈作兩股好。」

  「哦。」

  杏兒老老實實的在那裡擇線,外面有人喊了聲:「阿福在屋裡嗎?」

  阿福怔了一下,把弓子放下,過去打開門。

  門外面是太平殿的宮女佳蓉,點個頭說:「夫人叫你這就過去,錦書閣。」

  「好,我這便去,勞煩姐姐了。」

  佳蓉點個頭,沒多說什麼就去了。

  「夫人喊你什麼事呢?」杏兒好奇的問。

  「去了才知道啊。」

  錦書閣靠太平殿後頭,平時她們不用來打掃。阿福撐著傘匆匆走到迴廊下,把傘收了,再撣一撣濺到身上的水,上身還好,裙子和鞋濕了大塊。

  兩個宦官站在門前,其中一個竟然是劉潤!

  雖然大家都在太平殿,可是這幾天都沒見到他。

  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不過眼光在阿福身上停了一下。

  他臉色平和從容,這麼看來,楊夫人找她來應該不是什麼壞事。阿福朝他點個頭,跟在他身後一起朝裡走。錦書閣是兩層,上了樓梯,迎面一股墨香花香。迎面的架子上除了書,還供著一盆蘭草,蔥綠的葉子間探出嫩黃的花朵來。

  透過這綠葉黃花,阿福看到簾子那頭,有人端坐在書案前。

  劉潤輕聲說:「殿下,夫人,阿福來了。」

  阿福隔著簾子行禮,楊夫人說:「起來吧。」又對固皇子說:「殿下,這就是那個做鞋的小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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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8:30
正文 十 固皇子 中

   外面雨聲嘩嘩的響著,隔著簾子,那種潮冷的濕意一陣陣的透進來只是一夜之間,昨天的暑氣全給澆滅了,阿福穿的單衫,站在那裡就覺得身上發冷。

  固皇子眼睛不是看不到東西嗎?他能看書嗎?

  他坐的安然,手指尖似乎在手裡的竹片上輕輕移動。

  啊,字是刻在竹片上的,所以他可以用手指來「看」。

  阿福不敢大聲喘氣,規規矩矩的站著,楊夫人隔了半天才問她:「多大了?是哪裡人?」

  阿福低聲回答了,她當然說的是阿喜的年紀,就算說自己的,怕也沒有人信。楊夫人點點頭,忽然又問了句:「識字嗎?」

  阿福猶豫了一下:「認得幾個字,能寫自己名字。」

  這話說的阿福自認為是可圈可點,可進可退,果然楊夫人也很滿意,接下來撂了一句:「你以後就在東院當差吧。」

  阿福愣了一下,東院,固皇子起居就在東院啊。

  一下子從最底下的打雜丫頭變成近身的,阿福張張嘴,居然說了句:「我和杏兒一起的……」

  「就是那個眼睛大大的姜杏兒?也好,讓她一起過來吧。」

  阿福覺得這真是天上掉了個大餅下來,咣噹一聲把人給砸的暈頭轉向。

  說不上心裡到底怎麼個滋味,阿福下樓的時候覺得自己跟踩在棉花堆裡似的。

  劉潤低聲和她說了句:「路上當心。」把她的傘遞過來。

  阿福深一腳淺一腳的回來了,一會兒想著楊夫人的話,一會兒又想起洪淑秀說起的那個因為茶熱了就被遷怒打死的小宮女,一會兒又想起透過簾子看到的那個人。

  那雙鞋他穿了嗎?合腳嗎?

  阿福覺得自己好像成了一個汽球,飄飄然然的,一直到杏兒睜大眼問她真的真的嗎,她才回過神來。

  「嗯,杏兒……」對不住三個字阿福還沒來得及說,杏兒就撲上來緊緊摟住了她:「阿福姐你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扔下我一個人不管自己去過好日子的!」

  阿福下面的話頓時說不出來了。

  離貴人近,當然意味著活兒輕,事少,好處多,人都是想往高處走的,杏兒也不例外。阿福想,自己大概是個異類。她一開始想的就是老老實實的幹活兒,不出頭也不攬事,能盼個好時機被放出去就行了。出頭會被人盯上,攬事會被人惦記甚至記恨。自己要是站的高了,那同樣想站高的人,一定會想法子把自己掀下去,踩下去……

  可是杏兒才不想這麼多,她高興的很。她想著她能不再穿這老蛤蟆綠的衣服了,能把頭髮整的光亮亮的,還能戴絨花,不但一天能吃飽飽的兩頓飯,還能吃著上好的點心——而且,還離貴人更近了。這麼一想,杏兒覺得自己似乎也變成了貴人似的,起碼沾上了貴氣。

  去了東院,就不是人人都能吆五喝六的小丫頭了,保不齊別人就會很客氣的喊自己一聲杏兒姐姐。

  還有,劉潤大概也不會總是對自己冷著遠著了。

  杏兒想的開心,嘿嘿笑出聲來。不過她轉頭看看阿福,阿福好像並不太開心的樣子。坐在那兒,又拿起杏兒央告她繡的那條汗巾來。不知道為什麼,杏兒心裡剛才的高興也褪了很多。

  這是阿福掙來的,阿福懂事,阿福手巧,阿福是城裡的姑娘比她懂的多比她聰明的多。

  杏兒忽然想,當時柳夫人去那個小院兒挑人的時候,要不是自己緊挨著阿福站著,要是站在阿福身邊的是洪淑秀,那可能被挑到德福宮的就不是自己了,現在能去皇子身邊伺候的也不是自己。

  「對了,線呢?」阿福發了會兒呆才想起來抬頭問。

  杏兒胡亂摸了兩把,線讓她坐底下了。

  阿福沒停手,雨一直下,她就一直在繡。一枝杏花不到天黑就繡好了,外面的雨還在下。杏兒把那條汗巾繫了起來,那朵杏花就在腰側垂著,隱隱約約的。

  大雨還在下,可是阿福和杏兒卻冒著大雨,把她們的家當又換了個地方。

  她們又搬到東院了。劉潤打著傘給她們幫忙,屋子比她們的上一間屋可是好上不少,雖然一看也是很久沒整修過的老房子,窗框上的漆都掉了不少,但是這裡比原來的屋子大了一倍,窗子大,頂梁高,一進去就讓人覺得心裡寬敞起來了。

  這間屋裡也只住她們兩個人,把東西放一放。飯已經有人提了來,也是白飯和兩碗菜,杏兒吃的格外香,其實這菜和她們在西院小窄屋裡吃的一樣沒什麼不同,但也許是屋子好了,飯也顯的好吃了。阿福沒吃下去多少,飯蒸的過頭了,加的水又太多。菜有點鹹,倒是喝了好幾杯茶。

  「不知道雨什麼時候停。」杏兒銷窗子時說了句。

  外面的雨依舊嘩嘩的下著。

  「再下就過了,旱就旱死,澇又澇死。」杏兒小聲抱怨:「我記得有一次連下了一個月雨,家裡都沒有吃的了。」

  阿福夜裡聽著雨聲,倒沒有因為換了床就睡不好。

  她睡的很沉,還做了好幾個夢,夢裡的情形光怪陸離的,醒來後只覺得很茫然,一點也沒有記住夢中都遇到了什麼人和事。

  在太平殿東院的一天開始了。

  早上佳蓉來叫她們一起收拾屋子。當然,她們收拾的是外屋,寢室輪不到她們下手。即使是外屋,也讓阿福和杏兒大開眼界。阿福站在門檻外邊發了一會兒呆,汗濕的手裡緊緊抓著抹布。

  這屋子顯的精緻而優雅,沒有阿福見過的德福宮太后的起居之所那樣濃麗錦繡,相比較起來這裡更加清新素潔,靠屋角的大花瓶裡插的也不是鮮花而是數枝細長的白竹草,草莖挺拔,草葉尖細,高矮不齊的幾枝草顯的錯落而挺拔,靠近前能聞到淡淡的青澀的香。

  杏兒好奇的想看看內室什麼樣,不過她也看不見什麼,有簾子擋住,內室更暗。

  佳蓉先示範過,再讓她們動手,自己在一旁看著。阿福和杏兒不敢大意,手腳麻利輕快的按佳蓉的吩咐撣塵抹拭,佳蓉看了一會兒,點點頭說:「行了。以後每天這個時辰你們過來。殿下上午不會回來,一般是在錦書閣那邊。所以不用趕著慌著,細細的清掃。屋裡的一線一紙都不可輕易挪動位置,明白麼?」

  最後三個字她提高了嗓門,阿福立刻點頭,杏兒愣了一下也馬上就明白過來了。

  固皇子眼睛是看不見東西的,屋裡要是突然挪動了什麼,或是多了什麼東西,一定會……

  佳蓉滿意的點點頭,這兩個丫頭倒都是挺老實的。雖然固皇子眼睛看不到,長相如何沒有關係。但是就佳蓉來看,自然是長的本本份份的好。阿福和杏兒都還是沒長的圓臉盤,身量也矮,佳蓉一早上就判斷出來,她們並沒有什麼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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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8:50
正文 十 固皇子 下

  在抹到書案時,阿福心裡微微有點……說不上來的滋味

  就算固皇子能用指尖替代眼睛讀書,可是寫字是絕對沒辦法了,這樣好的一張紫檀書案……對他來說也意義不大吧?也許他擁有世上的一切,但是卻終生無法看到自己所擁有的。

  書案一邊擺著筆山硯台,阿福拂灰時,卻看到一隻玲瓏晶瑩的玉石鎮紙,形態是一隻仰頸朝天的……大白鵝。

  真是很別緻啊。

  佳蓉走過來,看到讓阿福注目的那只鎮紙,抿嘴一笑:「這個是三公主送給殿下的,鵝肚子下還刻著字呢。」

  佳蓉拿起鎮紙,讓阿福看了一眼鵝肚子底下的刻字。

  好吧,上面的字很小的,但是阿福的眼力還不錯,頭兩行可看清楚了。

  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阿福呆呆的站在那兒,好在她手裡的抹布並沒有戲劇化的脫手掉下來,然後再唿一聲蓋到自己的腳背上。

  這詩就阿福上輩子四歲的時候就會背了,自認為這個絕不可能記錯。

  這個,這個世界到底和自己來的那個世界有什麼聯繫呢?為什麼歷史不同,朝代不同,甚至連地域都不相同,卻有這樣相似度高達百分百的詩詞冒出來?

  是不是,來到這個世界的,不止自己一個人?

  阿福的手有點抖,用若無其事,帶著點好奇的聲音說:「這鵝可真漂亮,後面的詩也是殿下自己寫的嗎?」

  佳蓉一挑眉毛:「這是三公主贈予殿下的生辰賀禮,詩也是三公主寫的,那年三公主可才五歲呢,殿下很是喜歡。這是涼玉的,夏天把玩最相宜。可是因為殿下喜歡,所以冬天也擺著。」

  三公主?

  阿福腦子裡立刻浮現出那位明艷照人的三公主的形象,似乎是叫李馨吧?

  「你認得字?」佳蓉問她。

  阿福定定神:「在家的時候,哥哥教過我寫自己名字……」

  蓉點點頭,她看起來很隨和,問了一下阿福兄弟姐妹幾個,家裡做什麼營生之類的閒話。杏兒在一旁支著耳朵聽著。

  雖然阿福話是這樣說,但杏兒覺得,阿福認識的字肯定不是三兩個,說不定說她們村頭念了三年書的那個二柱都沒有阿福認的字多。

  阿福好像有點恍惚。

  杏兒偷偷的拉扯她袖子,阿福回過頭來看她,神氣有些迷惘,好像還沒從一個長久的夢裡醒來一樣。

  「阿福姐?」

  阿福眨眨眼,好像清醒了些:「什麼事?」

  「沒事,活兒幹完了,我們走吧?」

  「哦,好。」

  還沒醒,杏兒對自己點點頭。

  可能是阿福姐還沒習慣。突然來到東院,杏兒也覺得沒習慣,走路恨不得踮起腳跟來,說話絕不敢大聲。當初徐夫人訓練她們說話時,讓她們把蠟燭放在嘴巴前面,說話時不能亂噴氣讓蠟燭晃動,當然更不能吹熄。要是晃動了就要被餓一餐飯的。用徐夫人的話說:不是有力氣沒處使嗎?那就餓一頓,餓的沒力氣了就好。聽說別的院子有訓練方法,有的是把一張薄紙擋在口鼻前,說話時不可以有唾沫星濺到紙上,也不可以讓紙顫動。

  阿福心裡想的什麼,杏兒這個小腦袋想破了也不可能猜的出來。

  阿福在想三公主,還有那位呂美人。

  這兩個人,一定可以給她心中的疑惑予以解釋。

  阿福想知道,三公主怎麼知道這首詠鵝詩,呂美人怎麼會唱生查子。這兩個問題打著圈兒在她腦子裡反覆來回,就是不肯走。

  阿福覺得自己都要魔症了。

  中午吃的菜好,杏兒幾乎要啃盤子,直說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佳蓉笑笑:「這菜性涼,殿下一筷子也沒動,便宜你們兩個小丫頭了。」

  「啊,這是殿下的菜啊。」杏兒的表情活像想把已經嚥下肚那些菜再掏出來仔細端詳膜拜一樣,阿福總算露出了一個笑容,不是浮在臉上的那樣的,是真正的笑容。

  說實話,現在問阿福她們剛才吃了什麼菜,阿福真的說不出來。盤子也被杏兒刮的乾乾淨淨,看不出什麼端倪。

  好像是藕,又好像不是……阿福苦惱了。

  下午她們佳蓉帶她們又去了錦書閣,不過這次沒上樓,在樓下打掃。地方本來也不髒,連浮灰也沒瞧見,活兒份外輕鬆,佳蓉還拿了兩塊桂花糖給她們一人一塊。

  杏兒一邊接,一邊小聲問這糖吃了會不會犯了規矩。佳蓉一笑:「不會,殿下不愛吃這些,我和佳蕙幾個都怕吃壞了牙,你們要喜歡就都吃了吧。」

  來來往往的,就是沒見紫玫,阿福順口問了一句,佳蓉有些漫不經心似的說:「她啊,她受了風寒,所以沒出屋子。你們在德福宮,和紫玫很熟了?」

  杏兒忙搖頭:「沒有,紫玫姐……看起來很嚴……」

  嚴後面的字她忘了,光聽人這麼說過,記的不牢。

  「嚴肅。」阿福給她補上。

  「對,嚴肅,綠盈姐更和氣。」

  佳蓉笑笑,看起來也很和氣,又把一些太平殿的規矩忌諱講給她們聽。

  到了下午,因為下雨的關係,屋裡黑沉沉的,簡直像是已經到了晚上,佳蓉交給阿福活計,是一副襪子,說是夫人吩咐讓阿福做的。一看又是副男人襪子,杏兒被佳蓉叫去幫忙抬箱子,下雨枕席都涼潮,要把厚一些的夾被找出來。

  阿福做了幾針,屋裡暗看不清楚,她把窗子開了一線想借點光,可是一開窗,風雨就肆無忌憚的朝裡灌,遠遠看到院門開了,有人撐著傘快步進來,阿福看著其中一個身形有些熟,好像是陳慧珍,只是離的遠又下著雨看不清楚,等她們到了廊下收起傘終於能看清了,可不就是她。

  阿福的心怦怦跳,很想找陳慧珍打聽三公主李馨的事情,看著她手裡捧著盒子,不用猜也知道必定是受差遣來送東西的,絕不是閒著沒事來串門——況且宮規本來就不許不同院子的宮女宦官互相間隨便走動的。

  阿福掩了窗戶坐下來,再做起活來就有些心不在焉,沒縫幾針線纏了個死結,不得不拆了再重新縫過。沒多會兒又聽見遠遠的隱約的動靜,阿福把窗戶開了條細縫朝那邊看,陳慧珍她們已經出來,卻是空著手的,佳蓉送她們到了院門口,又撐著傘回來。

  杏兒不一會兒也回來了,進門就把鞋子脫了晾著:「都到門口了,一腳又踩到了水窪邊上,不知道一晚上能不能幹,我沒別的鞋替換了。阿福姐,要不回來你的先借我穿穿。」

  阿福和她腳差不多大,湊和著也能穿。

  「你不是抬箱子嗎?怎麼到外頭踩水去了?」

  「噯,剛才慧珍來過呢。三公主打發她們送了今年的新橘來,我看見她了,穿的戴的都是新的,看樣子好像挺風光的。」

  福低下頭繼續做手裡的活計。布也是先過了水的,不像一般的襪子那樣兩片對拼起來,襪底有一道線腳。阿福剪布的時候已經留出整片布做襪底。上好的本色布,摸著又柔軟又溫暖,要是配那雙新納好的鞋……一定很舒服。

  第二天雨小了些,上午當差,過了午阿福已經趕著把襪子做好,帶子也打好了,用塊帕子包著給佳蓉送了過去。佳蓉正趕著要出門,接了襪子也沒有細看,連著帕子一塊兒拿去了。阿福想和她說,要有什麼去玉嵐宮跑腿的差事,自己可以去,也沒來得及說。

  院子裡的花被兩天的大雨打的都不成樣子,一片凌亂的花瓣葉子半浸在泥水裡,阿福想,明天要是雨停,收拾這些,可夠忙一通的。

  身後有人喊:「阿福。」轉過頭來,紫玫扶著房門,朝她招了招手,讓她進了屋。

  這屋裡有一股不太新鮮的氣味,床有些不大平整,紫玫剛才大約是躺著的。

  「紫玫姐,有事麼?」看她臉色發白,阿福問:「你身體好些了麼?」

  紫玫沒答她的話,卻問:「你怎麼到東院來了?」

  「哦,楊夫人把我和杏兒一起撥過來了,或許是這邊人手不夠吧。」

  「人手不夠?」紫玫嘴角微微一撇,有些尖酸怨懟的神氣,一閃而過,看著阿福說:「你也算老實謹慎的。」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阿福抿一抿嘴,沒接話。

  紫玫還想說什麼,佳蓉卻在門外說:「誰在屋裡頭?」

  阿福看看紫玫,應了一聲。

  佳蓉站門口沒進來:「阿福過來,正找你。」

  福站起身:「紫玫姐,那你歇著,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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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9:11
正文 十一 美差 上

佳蓉叫阿福的確是有事。

  一個美差落在了阿福頭上,楊夫人欽點的,阿福以後就專做鞋襪。至於衣服,那些自然有針工坊的按季按制的送來,倒不用太平殿的人自己動手。不過這些小東西,像髮帶絛子佩飾襪子之類,外面送來的卻總不是那麼稱心,楊夫人對阿福的態度挺溫和,一點沒有疾言厲色,說她做的鞋子襪子都不錯,以後就專做這些。

  阿福有點愣愣的,一時沒想起來應該趕緊表態,先謝謝領導栽培,再表忠心發誓願,一定好好幹決不辜負領導信任。不過她呆呆的樣子倒讓楊夫人很喜歡,覺得這孩子肯干又老實,居然還破天荒的和顏悅色起來,讓人拿了兩個小銀錁和一對耳扣給她。

  回去後佳蓉笑吟吟的說以後就是好姐妹了,還拿了一身兒衣裳過來,說是新的沒穿過就小了,給阿福穿正合身,還讓阿福這就試試。

  阿福覺得實在盛情難卻,把外面的裙褂脫了,換上佳蓉拿來的這件。嫩嫩的水紅色襯著白白的臉兒,整個人一下子亮了起來。佳蓉微笑著看著她,阿福長的就像她的名字,圓潤,有福氣的樣子。杏兒也是差不多的臉盤,但是比起阿福,顯的呆了一點,鄉下姑娘嘛。阿福到底是城裡長大的,透著一股讓人喜歡的老實氣。說起來,德福宮這次到太平殿來的四個宮女,兩個大的,白香已經被楊夫人明升暗降的弄出去了,紫玫也不足為慮,剩下的兩個小姑娘根本就是剛進宮的小白菜,還不是自己說了算麼?

  佳蓉越想越是放心。

  德福宮裡的宮女,大大小小全是阿福這種臉蛋的。

  太后她老人家的一慣喜好。雖然太后自己是生著一張瓜子臉的,雖然上了年紀,那皮肉仍然細嫩,看起來風韻猶佳。

  阿福看著佳蓉在那兒微笑,明顯是走神了,不知道她在笑什麼。

  心情大好的佳蓉給杏兒也找了一件衣裳穿,這件衣服不知道是哪件做的,料子很薄,不過的確是上等好綢緞,杏兒見了那衣裳恨不得就撲上來搶了去,不用人催,自己連忙就脫了身上的綠裙子試衣裳。褂子裙子是淡淡的鵝黃色,佳蓉拍巴掌一笑:「這下可真成了枚杏兒了。」

  杏兒小心翼翼的轉了一圈兒,自己看看袖子又看看裙擺,那神情別提多麼虔誠了。

  阿福晚上躺在床上,腦袋可沒閒著,糾結的把呂美人和三公主扯到一塊兒比較來比較去,得出的結論是,無論是其中的哪一個,現在自己都沒法兒去找她們問個究竟。三公主如果對她不滿,伸個小指頭就能碾死她。呂美人雖然剛進宮沒有根基,可是她畢竟也是被人伺候的,是皇帝後宮預備役裡的一名美人。

  再說,阿福想,如果知道她們和自己,是一個地方來的,又怎麼樣?難道還能三個人一起坐下來開個茶話會,回憶回憶從前,再暢想一下將來?還是三個人可以組成一個穿越同盟軍,從此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阿福可沒有那麼天真。如果三公主李馨也是穿越來的,那麼那天她聽到呂美人唱生查子的時候,就……

  就該怎麼樣呢?

  阿福忽然想,那個酒壺,如果不是固皇子打翻的,也不是杏兒打翻的,那就是三公主自己打翻的。

  她是因為意外嗎?還有,有心為之?

  阿福忽然打個了寒噤,把薄被攏緊了一點。

  夜裡涼。

  這場大雨終於停了,在太平殿裡也能聽到一點外頭的消息,京城內外有人家房倒了,有的地被淹了,阿福倒不是太掛心家裡,因為知道家裡的房雖然舊,卻是爹在世的時候翻蓋過的,這場雨不會怎麼樣。杏兒掛心了兩天,可是擔心也是白擔心,又沒有消息。

  阿福她們的活兒又多起來,雖然粗重活不用幹了,但是幫著佳蓉把櫃裡的衣裳拿出來曬,還有因為下雨而受了潮的書,也都搬到太陽下來去去潮氣。

  阿福用把一本本書在太陽底下攤開,然後坐在一旁守著,今天有些風,不能讓風把書給吹跑了。

  阿福疑惑,這些普通的書,並非那些在竹片上刻出來的有凹痕的字,固皇子要怎麼看書?

  「有韋公子啊,韋公子唸書那聲音,好聽的很。」佳蓉說話的時候眼睛裡有種閃亮的光彩,即使容色並不是很動人,但是因為這點亮,所以整個人看起來和平時都不同。

  阿福覺得自己好像窺視了旁人的秘密,急忙低下頭去。

  韋……公子?

  哦,記得,那個人好像叫韋素,在德福宮的賞花宴那天見過。

  阿福對他的印象不深,只記得他也是瘦瘦的,驚鴻一瞥能記住的,就是這個人站在固皇子身後時,腰背挺的特別直,不像阿福平時在宮裡見的人,大家全低著頭縮著肩,見不見人都矮三分。

  這是當然的事情,他不是這宮裡面的奴婢,他是大臣的兒子,將來,應該也會做官,當然不用這麼卑躬屈膝。

  阿福把書頁翻過去,爭取讓所有書頁都能被太陽曬到,去去霉氣。

  摸著那紙張的時候,阿福有點戀戀不捨。

  上輩子,紙可沒有這麼金貴,生活中處處都是紙製品,一天浪費掉許多也從來不覺得心疼。這時代可不一樣,連上茅廁的草紙都是按張領來的,用起來還粗粗刺刺的……咳,其他方面更就不用說了。阿福以前在家裡,朱平貴是興致勃勃的教過她寫自己名字,可那是用柴棒在地下劃的。在山上的時候,師傅也教過阿福寫字,可那也是沾了水在桌上寫的,等她確定阿福寫的字還算端正之後,才給她紙筆讓她代抄經卷。

  阿福實在忍不住,看看左右無人,低下頭來看著翻開的那頁書。

  不看不知道!

  阿福剛才把書攤開時並沒注意這是什麼書,一低頭發現,居然是本……小說!!

  太震驚了!

  那,看起來沉靜的不像個少年人的固皇子,還有怎麼看都是一本正經的韋公子,他們也會看這種講遊俠兒快意恩仇視律法於無物的小說雜談?他們在一起,不是應該討論正經學問,或者,吟詩作賦,或者,討論什麼國家大事嗎?

  雖然書寫的不好,比起阿福記憶中的那些精彩又經典的小說差得遠,可是依舊吸引了很久沒有過「看書」這種精神享受的阿福。

  也許她享受的不是看這本書,而是看書這件事本身。

  阿福已經快要忘記自己從前的樣子了。

  沒有變成現在的阿福時候,那個喜歡把自己埋進書堆裡,在別人悲喜離合的故事中流自己眼淚的多愁善感的女生。

  現在的阿福……很少做夢,腳踏實地的一天一天過著日子。曾經想著嫁為劉家婦,安份踏實的生活下去。現在則想著好好在宮裡活下去,吃飽穿暖不惹事,太太平平熬到出宮。興許那時候她年紀也不是很大,能攢一筆養老的錢,說不定,還能嫁個人。不要很有錢,也不必有才華或是長的特別英俊瀟灑,老老實實的最好。

  這書寫的真爛,老舊又單調的套話,英雄惜英雄,英雄救美人,英雄赤手空拳闖天下,一文錢都不用帶,這英雄吃什麼喝什麼?難道餐風飲露?換洗衣服也不帶,難道十年不換衣服?那把絕世名劍就更誇張了,時隱時現,不用時就消失,要用時就憑空拔出……

  阿福實在沒忍住,嘿嘿的笑了兩聲。

  身後有人問:「你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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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9:28
正文 十一 美差 中

  阿福嚇一跳,原本蹲在那裡的,結果腳下一滑,一坐在了地下

  所以說……

  人不能得意,得意也不能忘形,真的。

  忘形的後果,就是沒人打沒人罵,阿福自己摔墩摔的自己生疼生疼。

  阿福趕緊爬起來,不知道固皇子和韋素兩個人什麼時候站到她後面來的。

  匆匆的行一個禮,即使匆忙,阿福這個禮行的還是挑不出什麼毛病來。

  「你剛才笑什麼?」韋素又問了一次。他大概正處在變聲期,聲音不是孩子的清脆也不是的聲音,有點啞,聽起來並不嚴厲,倒是有幾分興味。

  「回,回公子……」阿福定定神:「只是想起一個老家的笑話……」

  在這宮裡,哭或笑的自由都不是自己的。今天這事,說不好,保不齊就是個大罪過。

  「什麼笑話?」果然韋素又追問了一句。

  笑話,笑話……阿福覺得自己的腦袋從來沒這麼空過!她就像是站在了一間空屋門口,急忙想從這屋裡掏出東西卻什麼也摸不出來!

  「就是……」阿福乾巴巴的說:「就是說,包子和米飯打架,包子身強力壯,把米飯打趴了。米飯叫了幫手去找場子,結果路遇肉丸,就把肉丸狠揍了一頓,揚長而去,甩話說,就算脫了衣服也照樣認識你,照打不誤……」

  一陣風吹過來,欄桿邊小桌上擺的幾本書,攤開的書頁被吹的嘩啦啦的作響。

  固皇子沉默,韋素也沉默著。阿福覺得嗓子裡乾澀的簡直像是噎了一團爛茅草。

  這什麼笑話啊——這兩個人可不是能隨便唬弄得罪的,搞不好,今天要掉半條命!可是剛剛腦子裡就只抓著了這麼一個還算得上是笑話的,這還是因為早起吃了南瓜餡兒的包子恐怕才記得。

  過了半晌,忽然韋素哈哈笑了起來,連固皇子也唇角上揚,一張沉靜如畫的面容瞬間鮮活起來,彷彿是微風吹拂過的一池春水,漣漪蕩漾,美不勝收。

  敢情這兩位是才反應過來啊——

  阿福肚裡嘀咕,這反射弧也忒長了點兒。

  「我說,這,這包子脫衣服……哈哈哈,是肉丸,敢情兒這還是個肉包子!」

  韋素笑的前仰後合,全沒了貴公子的風範。固皇子聽他笑的都快喘不上氣來了,才擺了一下手:「行了,你的風寒還沒好,小心再咳嗽。」

  話雖這樣說,他自己臉上的笑意也沒退。

  「你認識字,是吧?」固皇子問。

  阿福謹慎的說:「認識少少幾個。」

  韋素一邊拭眼角一邊問:「嗯,你剛才在瞧書?書上的字能認識嗎?」

  這個人怎麼這樣多嘴呢?固皇子才是阿福的大BOSS,但他是看不到阿福剛才在盯著書頁看的。

  「認識……幾個。」

  韋素點點頭,招了一下手,遠遠的在花牆那邊的兩個小宦官走過來,他們動作麻利把手裡捧的墊子放在一旁花壇邊的石凳上。而固皇子好像眼睛根本不盲一樣,很準確的,很自在的,坐了下來。

  「唸唸吧。」固皇子說。

  呃?

  阿福試探著把那本書拿起來:「念這個?」

  「嗯,念吧。」

  阿福捏把冷汗,認真的從這頁開頭開始看。

  「只見場中那大漢,身高九尺,身寬體闊,手持一柄寶劍,寒光閃閃,騰挪之際卻又極靈活,兩人只一個照面,也不多言便交上了手……」

  這是一段很激烈的打鬥,可是被阿福聽起來又和軟又平緩的聲音念起來,感覺十分怪異。韋素又忍不住笑,不過這次他並沒有笑的那麼失態。

  阿福尷尬的停下來,韋素止了笑,問:「怎麼不念了?」

  阿福尋思著你笑的這麼磣人還要問別人?不過當然她不能這樣說,只能說:「下面的字……不認識。」

  韋素不知道信了這句話沒有,但也沒有讓她再繼續念下去。

  「已經難得了。」他轉頭問固皇子:「你覺得呢?」

  阿福大著膽子抬頭看一眼。

  陽光熾烈,韋素和固皇子都是典型的書生樣子,一個長的白,另一個更白。固皇子的皮膚白的幾乎像瓷器,不,像玉器,那麼晶瑩,彷彿鍍著一層水晶的膜,光華四射。要是沒有陽光,大概這種沒有血色的白看起來絕沒有這麼動人。

  阿福又把頭低下去。

  韋素說:「好了,終於有件有點兒意思的事兒了。我說,這個丫頭不錯,我來不了的時候,就讓她給你唸書,你覺得如何?」

  固皇子微微笑著,看起來脾氣極好的樣子:「你的嗓子好好養著吧,我聽楊嬤嬤說了,這時候要是壞了嗓子,一輩子就跟個破鑼似的再也好不了。我這裡沒事,你不用掛心。至於這個丫頭嘛,雖然識字不多,可是說說笑話也能解悶,對吧?」

  固皇子是真的笑了:「也好。」

  阿福莫名其妙的,又兼上一個差事了。

  ——給固皇子唸書。

  韋素那天走時,又問她:「你那肉包子的笑話,還沒有沒?」

  阿福傻傻的搖頭。

  韋素不知道想到什麼,興許是又想到剛才那個笑話,笑著一步三搖的走了。

  等佳蓉知道這個信兒,楊夫人也知道了。

  阿福有點侷促的站在楊夫人面前,這次楊夫人的審視就認真的多了。

  「你能唸書?」

  「不,不太能。」阿福小聲說。

  「算了算了,既然韋公子這樣說,殿下也同意了,那白天就到錦書閣伺候吧。不過,書房那地方,一紙一墨都不可擅動,若有什麼不妥之處……」最後半句話她拖了長音。

  「我一定謹慎,絕不會給夫人添麻煩的。」

  「給我添麻煩,倒沒什麼……」楊夫人仔細看看阿福,似乎要重新認識她一樣,揮揮手:「你去吧。」

  阿福覺得最近換差事換的自己都目不暇接了,地位也是坐火箭似的直線上升。她和杏兒兩個,都讓這巨大的變化弄的反應不過來,晚上坐下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杏兒先說:「阿福姐,恭喜你……」

  阿福苦笑,還不知道是喜是悲呢。

  第二天白天她就去錦書閣,劉潤守在門前,朝她微微笑。阿福想想頭回來這裡的時候,那時候是什麼心情來著?已經想不起來了,只記得雨很大。

  另一個小宦官上樓去取東西,就劉潤一個人在樓下,阿福小聲問他:「固皇子脾氣怎麼樣?」

  劉潤聲音也輕:「沒見他打罵過人。」

  不過他們來的時候都短,就算有什麼壞,也看不出來。

  阿福上樓時頗有些淒淒慘慘的,好像這不是上樓是上刑場一樣。

  到了樓上,固皇子也已經到了,佳蕙站在一旁,見她過來,指著一旁的小杌子。

  阿福走過去坐下,然後看到身旁案上擺著兩冊書。

  固皇子坐在窗前,衣裳一種淡淡的雪青,襯著整個人像假的一樣:「念吧。」

  阿福不知道為什麼,瞅著這個人,覺得他像假的。不過假人可不會說話。

  每天睜開眼都能看到晨光,新一天開始,有時候會覺得厭倦,不知道生活要這樣拖到哪一天。

  可是阿福覺得,自己雖然是宮女,李固是皇子。可是李固卻不如自己活的幸福。

  「……帷中流熠耀,庭前華紫蘭……」

  佳蕙站在一旁,阿福的聲音溫軟柔和,像是一股淡淡的微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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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20 15:49:48
正文 十一 美差 下

  這事兒雖然沒被傳的太平殿上下皆知,但是很快所有人也都知道了連楊夫人也特意來了兩回聽了阿福唸書。楊夫人以前當然也聽韋素念過書的,但韋素唸書,那是讀書人的念法,講究個抑揚頓挫,有時候念兩句,還會和固皇子一起研討兩句,說的都是楊夫人聽不大明白的話,讓人覺得不可接近。阿福唸書很……和韋素很不同。大概是在山上和師傅一起念過經,聲音裡充滿了一種柔和平靜的意味,哪怕是念很枯燥的文章,也讓人覺得如沐春風一般。哪怕你不知道她念的是什麼,也依然覺得很有意思,想繼續聽下去。

  所以阿福這個差事,居然還極順利的,長期的當了下來。不但當下來了,而且當的如魚得水,愜意非常,名利雙收……呃,扯遠了。

  阿福不唸書的時候,就做做針線。固皇子的鞋襪裡衣,都是出自阿福之手。

  杏兒曾經很好奇的偷偷問:「固皇子殿下,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什麼樣的人?阿福想了想:「好人。」

  「嗟,這什麼話啊。」

  杏兒想,不是好人,難道能說殿下是壞人?

  阿福卻想,好人這兩個字,不能隨便給呢。

  前一世,男生們一提起被發好人卡,就忍不住要淚流滿面。但是在這裡,這個皇宮裡,能稱得上好人兩個字的,可真是不多。

  不過,好人是好人,就是……

  阿福想想,有時候和固皇子在一處,常出些意外的事情。

  就像——昨天下午,明明天氣很冷,外面起了風,固皇子卻非要出門到花園裡去散步。正好,楊夫人又不在,沒人能勸說。

  八成他就是趁楊夫人不在,才提的這個要求。楊夫人要在的時候,他可是規矩呢!

  就好像……大人不在家中,想要自由自在離經叛道一回的小孩子。可是這個離經叛道,也實在離不多遠叛不到什麼地步,頂多就是在不合適的時候,做一點小小的,不合宜的事情。

  阿福冒出個念頭,他總不會是,青春叛逆期到了吧?

  話說,好像也差不多。阿福上輩子看的書裡也是說,男孩子的叛逆期來的早,十三四就差不多。現在的固皇子,可不就是那個年紀了麼!

  既然鎮山太歲楊夫人不在,她們也攔不了,只好給他穿裹厚些,到外面去走了走。其實阿福覺得,天氣冷倒不是問題,出來走走還能適應適應冷空氣,減少得風寒的機率呢。

  當然,這話她不能說的。

  佳蓉跟在固皇子身後,亦步亦趨,三步一歎五步一勸,總之是十分盡職盡責的想勸他回屋去。固皇子倒是神情輕鬆,到了望秋亭的時候要上台階,佳蓉扶了一把,固皇子卻說:「不用扶。」自己就穩穩的邁步上了台階。

  這個人,還真不把自己當盲人啊。

  當然了,太平殿裡的一草一木他大概都熟記方位,這台階有幾階他心裡恐怕也數了不知多少遍了。

  李固在亭子裡坐下,亭子裡原來沒開窗,李亭讓人開了兩扇,佳蓉不大樂意,知道李固看不見,只開了一扇,另一扇只推開了條縫。李固坐在那裡,很安靜的樣子,風從窗子吹進來,他鬢邊的髮絲被吹的輕輕的飄動。

  佳蓉勸:「殿下還是回屋裡坐吧,要是楊夫人知道了……」下面的話她沒說,不過意思是顯而易見。

  這是拿著楊夫人來管著固皇子了。

  阿福覺得佳蓉有點拿大。楊夫人是夫人,可是固皇子是皇子啊。

  固皇子點點頭,但沒站起來:「你去把我床頭的那個香包取來。」

  佳蓉點個頭,吩咐阿福他們當心,就匆匆去了。阿福老老實實站在一旁。望秋亭旁邊栽著松柏樹,雖然天冷,可是亭子裡卻有一股淡淡的松柏。

  阿福輕輕瞇眼,不知道是外面松柏樹的香,還是他身上的氣息。

  「你說,天會不會下雪?」

  阿福朝窗外看看,天色有些陰下來了。

  「十有,看樣會下的。」

  「見過雪嗎?」

  「見過,這幾年京城冬天都下了好大的雪。」有一年天冷,水井都凍上了。

  「雪白嗎?」

  這話換個人問阿福肯定要覺得是個神經病,不過眼前這個人問,而且神情顯的很……認真。

  他是認真的在問。

  他根本除了黑色,對別的什麼顏色都沒有概念。

  雪很白,但是他看不到。

  「嗯,其實,我聽人說,雪本來是透明的,沒有顏色,但是被光照了,就變成白的了?」

  「真的?」固皇子想了想,又說:「你就是會異想天開,沒有顏色,那成什麼樣子。」

  阿福噎了一下,心想這是自己活該,難道和古代人講光折射嗎?就是個明眼人都未必能講清楚,何況這個人是盲的。

  亭子裡就站了阿福,劉潤和另一個叫崔嶺的小宦官在外頭守著,固皇子說:「你到我跟前來。」

  阿福不明所以,往前走了一步。

  「再近些。」

  難道要打人?

  不,不會的。

  從來沒聽說過固皇子對人動過手。

  阿福又站前一大步,現在離著固皇子就一步遠了。

  固皇子抬起手來,他雖然坐著,可是抬起手就碰到了阿福的下巴。

  阿福嚇了一跳,硬忍著的,站著沒動。

  碰的也不重,也不疼。

  「嗯,你比我想的還要高一點點。」固皇子的手緩緩抬起,再落下來,掌心輕輕靠在阿福的頭頂:「頭髮很密。」

  頓了一下,又補了一句:「倒挺軟的,和我想的一樣。」

  要是換個男人這麼又動手又摸頭的,阿福非得大叫非禮不可!

  可是眼前這個人——他是不一樣的。

  他看書時是用手指代替眼睛,或是用耳朵代替眼睛的。

  就當,他是在打量自己吧。

  阿福抿著嘴,屏著息,站著一動沒動。

  「嗯,眉毛不濃……鼻子肉了點,不過常言說,鼻頭肉肉的好,活到九十九呢。」

  他的動作很輕,弄的阿福有點癢癢的,又不好躲,心裡覺得既有些惶恐,又有點好笑。

  誰說鼻頭長的肉就能活九十九?阿福爹不就是早早的去了?別說九十九,就是四十九也沒有啊。

  不過,阿福不太記得了,爹的鼻子肉嗎?

  時間隔久了,阿福當時也真沒有注意,就是阿福爹還在世的時候,在家的時候也不多,對著阿福的時候就更少了。阿福使勁兒的想,好像,爹的鼻子也並不肉。

  她出神的時候,固皇子的手指尖輕輕觸到了她的嘴唇上。

  阿福驚了一下,本能的朝後縮。固皇子的指尖在空中停滯了一下,也緩緩的縮了回去。

  「我還以為你的嘴唇是薄薄的呢。」

  他就說了這麼句,也沒再往下說,阿福也沒出聲。

  外面腳步聲響,佳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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