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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獨裁者、靈魂與鎧甲
“克倫澤?”
墨菲斯抬起頭,第一次主動和身旁的夜精靈搭話,后者點點頭,通過那位學者的翻譯問道:“有什麼事?守夜人的領主。”
“哦,現在我既不是守夜人的領袖也不是領主,你可以叫我墨菲斯。”他微微向前傾,俯瞰著腳下漆黑一片的黑洞,繼續道:“需要返回地底的話,我可以隨時帶你下去,桑德蘭要忙的事情很多。”
“感謝你的好意,如果可以的話,我現在就想返回,我的族人們還在等待我。”
走出地底幾天來,克倫澤見識到了自己這輩子也沒有見識過的東西,頭頂的星空、月亮、太陽、人類偉岸的城市,高大的建筑等等,這都是那群老家伙用語言無法描述清楚的奇跡,可是即便這些東西再具沖擊力,在他心中,自己的族人還是最重要的。
“回去后,打算怎麼和你的族人說?”
“看到了什麼,我就會說什麼,夜精靈沒有、也不會有人類的政治手段。”
“你說什麼,他們便會都信?”
墨菲斯目光依舊盯著深淵,手中的魔杖輕輕點了點,元素光彈凝聚后朝著下方飄去,最終成為視野中消失的光暈。
這句話讓克倫澤在聽懂翻譯后有些遲疑,不過最終還是點點頭,道:“會。”
墨菲斯聽后沒有再說什麼,轉身走向了不遠處的衛兵說了幾句,對方小跑著去了不遠處的軍備庫,繼而拿過來一柄長弓。
這是黑格爾軍隊長弓手使用的弓,比起克倫澤手中的短弓長出近乎一半,做工雖然粗糙,射程也不及精靈使用的更大磅數的短弓,但長弓的穩定性比起精靈傳統式短弓要好得多,這便是人類和精靈制作水平與種類的差異,克倫澤望著墨菲斯遞過來的長弓,疑惑接過,后者低聲道:“這是你來過地表的證據,若是喜歡,就不用還我了。”
墨菲斯也不等他再說什麼,直接向前邁了一步,站在了黑洞邊緣。
“想現在返回,那就跟著我跳。”
從始至終處于被動的克倫澤看了看那黑不見底的黑洞,最終握緊了長弓,毫不猶豫留下那位當翻譯的學者,一躍而下。
“還真是和人類不一樣呢。”
一把拽著那位倒霉學者躍下的墨菲斯微微瞇眼,若有所思。
亞蘭蒂斯永遠是同一種溫度、同一種濕度。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被墨菲斯的魔杖所照明,站在這片荒廢城市中央的他伸手拍了拍那位面如土色的學者,不經意的說道:“我雖然是大執政官副手,但還是有權力給你漲薪水,跟著我走不用擔心生命危險。”
一分鐘的重體驗讓這位學者雙腿還在顫抖,但此刻他唯有硬著頭皮點頭,繼續履行自己的職責。
“有沒有想過帶領你的族群走出地底?”
墨菲斯邁步走著,手持兩把弓的克倫澤跟在身后,聽到這個問題后回答道:“我不是領頭者,夜精靈需要的是智者,而不是意見領袖,智者可以為他們回答問題,但領導者是無法顧及所有精靈的。”
“為什麼要顧及所有精靈?”
墨菲斯漫不經心,頭也沒回的問道。
“我們並非人類,我能看到這里領土的人民在承受著苦難,雖然他們大多無法表露,但我能看得出他們活的並不自由。”克倫澤邊走邊伸手拉著長弓來試探其柔韌性,“精靈在第二層世界生活的很好,或許你聽起來有些矛盾,我一直反對那些長老們對我們的禁錮,一直反對他們對我們思想上的禁錮,但是當所有的精靈真正面臨所謂的選擇時,我可以保證大多數精靈依舊不會離開自己世代所生活的地方。”
“習慣?”
“這是人類能把精靈從大陸主流趕下的原因之一,有些東西是骨子里無法剔除的,比如你們人類的野心和,比如我們精靈的安逸或懦弱。”
克倫澤說出這些話語的時候並無猶豫,他很清楚的認識到了自己和人類的差別——即便是再苦的農民,也在努力工作為自己的孩子謀上一絲幸福,而精靈卻相信命運,乃至到了近乎消極的地步。
“你們不適合戰場,確實。”
墨菲斯和桑德蘭當初一樣,曾經想過讓這批夜精靈成為自己領地內的軍隊,可是現在看來這無異于笑話——一支沒有血性、即使被逼急了也只能默默等待死亡的軍隊不能叫做軍隊,只能是擺設,還不如去當儀仗隊。
“我明白你想從我們這里獲取資源,但是,從傳統上講,我應該譴責你對長老們所做的暴`行。”
克倫澤的話語總讓墨菲斯感到糾結——這是精靈傳統和克倫澤本人自我意識的矛盾,墨菲斯無奈點點頭,道:“我表示歉意。”
一位實力或許足夠滅掉布雷斯特家族的年輕人毫無架子的低頭道歉,克倫澤表情先是有些驚異,隨后看到墨菲斯古井無波的面龐,最終嘆了口氣:“你和我遇到的那些人類不一樣。”
他頓了頓,繼續道:“布雷斯特家族如果不再對精靈構成威脅,我想有些東西可以為你的領地和軍隊增加許些戰力。”
聽起來是個好消息,墨菲斯停住腳步,指了指不遠處黑暗中的布雷斯特城堡道:“布雷斯特家族如果出現在城堡以外的位置,都會受到我的‘照顧’。”
“僅僅是你的?”
克倫澤揚了揚眉毛。
“有一個事情或許你有些誤解,”墨菲斯朝天空揮舞了幾下魔杖,在四周被光芒驟然照亮時說道:“人類世界有很多獨裁者,就是你能看到最多的所謂的‘上層’,他們有一個共同點,就是喜歡把個人權力等同于平民群體的需求,把自己的身份等同于平民身份,他們說的最多的就是‘我們’會如何如何,借用平民的名義表達自己的權利訴求並排除異己。”
“以前的我,不知不覺的會這樣做,但是在看清楚這些東西后,我學會把這種東西摒棄,‘守夜人’是一個機構,它的誕生既是我的權力與訴求,但我現在發現很多事情並不需要把‘我’和‘守夜人’等同。”
“獨裁者…”
克倫澤有些失神,目光轉向遠處的布雷斯特城堡,最終還是沒有繼續就這個問題說什麼,轉而拿起了長弓道:“夜精靈的制弓水平可以為你改進這種長弓,若是你為我身后的族群去除了布雷斯特家族的威脅,自然會有一些優秀的工匠願意為你工作,賺取一些——”
“豐厚的薪水。”
墨菲斯點點頭,能讓弓的準確性和殺傷力更大,對于軍隊來說的確有很大益處。
“我能做的只有這麼多,而有多少個工匠願意為你工作,我並不保證。”
克倫澤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頭頂已經出現了超過十多個光球,漂浮在近百米的高處為墨菲斯照亮了附近的建筑。
“如果精靈族群願意遷移到第一層世界或地表,我依舊隨時歡迎。”
墨菲斯站的位置距離當初去往第二層世界的街道並不遠,所以他很客氣的告別,而這位夜精靈也沒有多說廢話,行了個禮節后轉身便跳上了屋檐,幾秒鐘后消失在了視野中。
那位充當翻譯的學者有些發愣的望著四周,最終看向了墨菲斯。
“蘭帕德有多少所教育場所?”
大執政官助理突然問了這樣一個比較冷門的問題,不過這也正和這位中年學者的身份相適。
“一共有四個城市內提供…公共教育場所,大多是貴族自行解決,留給平民們的不多。”
“有多少所妓院?”
墨菲斯的下一個問題讓他有些不知所措,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在克倫澤離開后墨菲斯便一路向布雷斯特家族城堡走去,目光偶爾掃過遠處黑暗的角落,他見這個學者答不上來,便不再問什麼,只是繼續道:“看一個領地是否會興旺,要看那些年輕人的境遇,他們的教育是否到位,生活是否滿意,直接決定了幾十年后這個領地的發展水平。”
“一個妓院比學院多的領土,誰能保證二十年后不被人吞並?”
似是自言自語般,墨菲斯嘆了口氣,即便他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但從小唐吉坷德便教會了他那些許多同齡人無法接觸的知識——比如他時常回憶的《懺悔錄》。
他說出這番話,是因為沿著街道走過,那些古西迦特征明顯的建筑向他傳達了一些無法掩蓋的信息——這里的發展曾經極度繁榮,但最終還是走向了極端的貧富差距,整個城市的“居住區”很大,但建筑全部低矮而殘破,反觀不遠處的核心“長老區”,高度和建筑精美程度的差距已然說明一切。
墨菲斯在心中盤算著如何利用這些廢棄的建筑,不知不覺走到了長老區的門前。
抬頭,布雷斯特家族的守衛正在用復雜的目光看著墨菲斯和他身后的那個普通人。
“如果有時間的話,我想和菲爾斯聊聊。”
墨菲斯張開雙臂以示沒有惡意,輕聲道:“有關于亞蘭蒂斯的使用權。”
西塞林城有一處幾乎沒有人注意到過的普通房間,這里戒備算不得森嚴,但是除卻墨菲斯外從沒有任何外人有資格進入。
這是一棟在城堡角落的木屋,康普頓此刻守衛在這里,從墨菲斯走出地底並得知他的境遇后便讓這個大塊頭守在了這里,並做了簡單的任務闡述。
對于康普頓來說,類似的任務他做了很多年,所以並不在乎枯燥與否。
可是今天,當一直木訥無言的康普頓面前突然出現一個身影時,他的表情似乎第一次有了許些變化。
阿什坎迪——這個當初一句話讓他滾出領主大廳的女人,此刻站在了他的面前,讓康普頓眉毛微微揚了揚,可下一刻,他卻沒有抬手阻攔或說任何廢話,而是輕輕讓開,將身后的木門展現在了阿什坎迪面前。
這是墨菲斯的命令。
原本已經要抬起手的阿什坎迪見到這一幕時動作僵住,她很清楚康普頓這種只會執行命令的機器為什麼會如此輕易的讓開,腦海中涌現無數可能,最終卻讓她挑不到別的解釋——最終她冷哼一聲,表情冷漠的推門而入。
房間內不用任何蠟燭去照明,因為滿滿擺在展櫃上的物品們大多自己都在散發著光芒。
這是衣卒爾的遺產,堪稱價值超過一個公國的寶物擺在這里,于黑眸阿什坎迪面前靜靜陳列。卷軸、武器、鎧甲、晶核,阿什坎迪撇了撇嘴,眼中沒有任何垂涎——對于一位真正的強者來說,所謂的外物的確只是外物,已經沒有過多價值。
不過她顯然不是來溜達的,徑直走過一排排木質架子,阿什坎迪最終停在了一套漆黑色的鎧甲面前。
黑色的鎧甲沉重異常,上面的紋路仿佛有銹蝕的痕跡,可是仔細看去卻能看出這是刻畫時故意而為——因為這個魔紋並非屬于通常附魔師使用的“增幅系”法陣,而是來自黑魔法體系中的“靈魂嫁接”。
當初墨菲斯在陳列室中看到這身鎧甲時的那個說明此鎧甲危險性的木牌依舊掛在上面——“伯克利金與隕鐵所制,有大連金石尼莫,附魔師卡薩布蘭卡、鎧甲鑄造師胡林聯合鑄造,融入卡斯蘭迪第一騎士薩拉丁遺骸與靈魂,被裁判所審判處裁定為‘不可觸碰’魔法裝備。”
“此鎧甲已使三十七位大騎士喪失理智,屬高度危險物品。”
阿什坎迪望著這身靜靜陳列于房間角落的鎧甲,目光閃爍。
黑色鎧甲的頭盔狀若龍頭,犀利而光澤內斂,顯得深邃異常,本該露出騎士面孔的部分卻看不到頭盔內部,而是一團始終存在的黑霧。
偶爾…仿佛還能看到那其中閃過的目光般的光點。
“脆弱的不堪一擊,卻要用自己僅剩的那點力量去挽救這麼一個無用的靈魂。”阿什坎迪自言自語的感嘆了一句,單單一件鎧甲並不會讓她產生任何畏懼或造成任何麻煩,只是綠眸阿什坎迪在讓娜靈魂崩散時凝聚的殘片在始終留存于她身體內時,會耗費難以想象的精力。
這或許也是綠眸阿什坎迪最終被黑眸取代的原因之一,不過在這場戰爭告一段落的今天,此刻占據身體的黑眸阿什坎迪並不願意帶著這麼個“負擔”來阻礙自己了。
繪畫有“靈魂嫁接”的鎧甲如同一個無底洞,任何穿戴它的人類都會受到其本身的影響——最早這幅鎧甲被創造的目的是想通過法陣讓卡斯蘭迪第一騎士薩拉丁的靈魂與穿戴者聯通,並得到實力增幅。
制造它的人都是大陸聲名顯赫的人物,並且都對“靈魂”這一課題有著深入研究,這套鎧甲最初的確可以讓穿戴者實力大增,可是無論如何,最終穿戴的結果卻是成為一個極度危險的角色——穿上鎧甲時暴戾而危險,脫下鎧甲即成為木頭般的僵屍。
抬手,暗淡的光暈出現在了阿什坎迪手心,作為非靈魂力量使用者,阿什坎迪只能憑借她原本強大的力量來推動靈魂能量從自己的身體中分離,這對于普通I級強者來說都是天方夜譚,卻在此刻被輕易施展——淡藍色的光暈漂浮在了她的手心之上,這位冷酷的守夜人現任大執政官瞇眼看了看,隨即毫無憐憫的抬手將其推進了龍行頭盔之內!
“嗡……”
詭異響起的聲音讓整個地面都在顫動,那團光球驟然被頭盔內騰起的黑霧吞噬,兩側裝飾的金屬翼驟然活動了一下,仿佛張開雙翼的巨龍般舒展開來。
隨即這震動停止,鎧甲和頭盔同時恢復了平靜,唯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淡然散開。
站在它面前的阿什坎迪轉身離去,絲毫不拖泥帶水,甚至連一絲多余目光都沒有停留——推門而出,根本沒有理睬門外依舊站立的康普頓,徑直消失在了原地。
“哢。”
木門輕輕扣上,這個不起眼的房間恢復了之前的寧靜。
康普頓頭也不回的站回了原本的位置,依舊木訥。
而在房間內部,那件漆黑的鎧甲在最初的平靜過后,卻是再一次發生了變化——頭盔面部的黑煙驟然浮現出了一張骷髏般的面頰,空洞的眼窩中有兩個詭異的紅點,繼而這紅點仿佛跳躍的火焰般開始擴大。
“靈魂吞噬”。
剛剛被阿什坎迪拍入鎧甲的光團浮現在了鎧甲的前方,黑霧組成的骷髏面孔張開了那漆黑而仿佛深不見底的嘴巴,仿佛要一口將讓娜的靈魂吞下…
可是這一切沒有如想象般發生。
一道金色的光芒驟然綻放,剎那間透過了木門縫隙。
站在門外的康普頓眨了眨眼,沒有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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