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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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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2:3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焚身似火一

  黎非扶著頭頂的斗笠,仰頭看了看天色,夕陽西沉,雙是一天白白過去了。

  她長歎一聲,找了個僻靜的地方落在地上,兕之角立即化為一頭黑驢,她斂了週身靈氣,跳上驢背沿著山路慢慢前行,天黑前應當能到端塗。

  數日前雷修遠忽然一個人走了,她匆匆追了半日也沒有追到,只得留了封信在甘華之境,障眼法把自己變成個村姑,出來尋人。

  小心翼翼在無月廷附近晃了很久,始終沒聽聞什麼消息,她又去了趟東海,那裡遍地仙人,她打起一百分的小心四處尋找百里歌林,卻聽說海派弟子已經被撤離了。更讓她震驚的消息是,玄山子被龍名座的人偷襲至死,由於海隕將臨,各大仙家分不出精力管這事,只得暫且先放著。

  用膝蓋想也知道玄山子這一死,各大仙家抽不出空管束龍名座,越國會變成什麼樣。找不到雷修遠他們,又沒聽說什麼夜叉的風聲,黎非只有先往端塗這裡來一趟,看看情況。

  黑驢馱著她一路晃悠悠進入端塗,出乎意料,這座越國的王都繁華依舊,不見任何戰火痕跡,也不見龍名座的人恣意遊蕩,難不成龍名座還示有行動?

  黎非行至英王府前,卻見王府上方原本密密麻麻的靈氣網竟被撞破了一個大洞。她此刻靈氣內斂,感應不到裡面的靈氣波動,只得在王府門前多停了會兒瞇眼細看。

  門口的待衛見一個騎著毛驢的醜陋村姑在門口使勁張望,立即出聲驅趕:「快滾開!王府門口豈是你這腌臢東西能站的?」

  黎非想了想,跳下驢背道:「你們王爺在嗎?」

  眾待衛見她靠近,當即豎起手中兵刃,厲聲道:「不許再靠近!」

  這群待衛還是這麼狗眼看人低,黎非眉頭皺起,她不欲在這裡發生衝突引人注目,只得退了幾步,道:「請問英王爺在嗎?」

  連問幾聲都沒人理她,黎非只得跳上驢背走人,沒走幾步,忽聽王府門內一個女子聲音道:「在裡面都能聽見你們吵吵嚷嚷,王爺正在看書,都安靜些,莫要打擾他。」

  王爺在?黎非又轉了回去,開口道:「那個……我想見一下英王爺,可否通報?」

  說話間,她瞥了一眼門內,卻見方才說話的姑娘穿著茶白衣裙,髮簪妃紅芙蓉,她頓時一愣,緊跟著卻漲紅了臉,突然再也不想進去了。

  不等待衛們發威,那姑娘倒很和氣,柔聲道:「你找王爺有什麼事嗎?」

  黎非搖了搖頭:「不……沒事……算了。」

  那幾個待衛怒道:「這村姑在門口晃晃悠悠老半天,老是問王爺在不在!妙青姑娘問了又說沒事,看起來十分可疑!興許是吳鉤那邊的探子!不可放她走!抓起來審問一番!」

  黎非泠不防他們一擁而上,她又不敢在這種大城中動用仙法,一旦靈氣波動被人捕捉,麻煩不斷,她只得被待衛們提小雞似的提進王府,一路擁到中庭,早有人通報了內裡的管事,二管家隨意看了一眼,擺手道:「既然鬼頭鬼腦那還問什麼?拖出去殺了了事!」

  王府裡的人都是這麼囂張殘忍的?黎非火了,正要動用拳劍之術掙脫,忽見一個華服年輕男子從中庭款款而來,烏髮垂肩,雍容都麗,正是紀桐周。他正與身邊那個妙青說話,看也不看這邊。

  黎非當即朗聲道:「紀桐周!」

  他猛的一愣,轉頭朝她望過來。面上神情先是驚愕,很快又變作狂喜,可轉瞬又陰沉下來,最後一切歸於無波。

  「好大膽!竟敢叫王爺的名諱!」待衛們嚇傻了,急忙要捂她的嘴,卻見小王爺慢慢走過來,擺了擺手,淡道:「退下。」

  他盯著黎非看了半日,忽然一笑,帶著譏誚:「怎麼又扮成這樣?你拿手好戲村姑上癮麼?」

  黎非乾笑道:「有些麻煩事……你應該也知道的。」

  紀桐周領著她進了自己的院落,他的屋子還是那麼奢侈華貴,鉤窗簾的鉤子倒是都換成了水晶的,桌上凌亂散著書本和小時候她看過的那些精巧的玩具。黎非正襟危坐在椅子上,目不斜視,等了一會兒,便有一個美貌待女送上茶水,她偷偷拿眼看,不是方纔那個和自己相似的妙青,不禁又鬆了口氣。

  「驅逐令的事我也知道,找了你們好幾天也沒消息。」紀桐周將琺琅茶杯推到她面前,姿態端正的捧起自己那杯,「你居然敢一個人跑出來,不知道自己現在被各大仙家懸賞麼?一萬白銀,十個無月廷獨門仙法,你還挺值錢。」

  還被懸賞了?黎非暗暗歎了口氣:「我只是來看看你的情況,聽說玄山子長老遇害……不過你沒事太好了,我不能久留,只怕要給你添麻煩,喝完這杯茶我就走。」

  紀桐周眉一揚:「雷修遠呢?怎麼讓你一個人跑出來?」

  黎非沉吟片刻:「說來話長,我的身份好像暴露了。」

  她將沖夷真人和蘇菀被關押的事說了一遍,一面留神看他的反應,他面上無波,既不驚訝,也不錯愕,老實說,這平靜又深邃的紀桐周實在叫人心中沒底。

  他聽完只低聲問:「是誰透露的?」

  黎非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或許也不是被人透露吧,翠玄仙人對我猜忌已久。」

  紀桐周不說話,低頭慢慢喝了一口茶,黎非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他的反應很奇怪,雖然人在這裡,可感覺心好像根本沒在身上,她的話他也只是敷衍了事地聽。她沒法這樣坐下去,索性起身道:「算了,我還是走吧,看到你沒事就放心了。」

  紀桐周見她推開門,忽然開口喚她:「姜黎非。」

  「什麼?」她回頭。

  「為什麼不問是不是我透露的?」

  黎非停了一會兒,盯著他:「……是你透露的嗎?」

  「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黎非不禁愣住了,她低頭想了很久,最後輕道:「你……變了很多,我不知道。」

  紀桐周放下茶杯,起身朝她走了幾步,緩緩道:「你覺得我喜歡你,所以不會害你,你心中是不是很得意?一個人為你看到你搏命,在你和別人恩愛的時候悄悄退場,又可以在你一個人無助的時候無條件幫你--你把我想成這樣的人嗎?」

  黎非目光慢慢變冷,她正色道:「我是不是這樣看你,你自己清楚。不要覺得每個人都該包容你的任性,至少在感情上,我對誰都問心無愧。」

  紀桐周微微冷笑:「你對我永遠這麼高高在上,因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有恃無恐?為何要來看我?看看我過得怎麼樣,有沒有肝腸寸斷?」

  黎非被問得也笑了,她譏誚地與他對望:「可笑,你心底把自己看低,才覺得別人高高在上。自始自終只有你一個人任性,你喜歡我,我就必須對你關注?你不開心,便也要別人也不開心?心裡舒服了就好臉色,不舒服就故意找碴,你以為你還是三歲小孩嗎?」

  紀桐周長笑數聲,目光冰冷:「我厭倦你這種殘忍又正大光明的嘴臉了,把它砸碎如何?」

  他一把掐住她的臉,黎非只覺頜骨都要被捏碎,痛得一巴掌甩上去,誰知腦中忽然「嗡」地一聲,她腳步不穩,只覺頭暈眼花--那杯茶!茶水裡有東西?!

  她用力咬破舌尖,想用劇痛讓自己清醒些,可沒有一點用,眼前有無數小小的碎屑在下雪般墜落,暈眩越來越厲害。黎非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推開紀桐周,身體狠狠撞在門上,整個人跌出門外,從台階上滾了下去。

  茫茫夜色籠罩著整個庭院,原本院裡那些待女和家僕,此刻居然都不見人影。黎非試著運轉體內靈氣,靈氣竟也不聽使喚,她絕望地撐大雙眼,被無數雪花遮蔽的朦朧視線中,只見紀桐周緩緩蹲下來,他眼中藏著會吃人的妖獸般,森然看著她。

  「我為你拼過一次命,現在是你還我的時候了。」

  是他?真是他把秘密透露出去的?黎非腦海中只來得及掠過這個念頭,下一刻便被無窮無盡的黑暗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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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2: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一章   焚身似火二

  似是有一雙手輕輕將她的髮髻拆開,濃密的長髮在梳齒中穿梭,所有不順的地方都被小心清理,一綹綹長髮或編或卷,被緩慢又仔細的綰成髮髻。

  這雙手的動作很是笨拙,即便萬分小心,卻依然時不時會扯斷一兩根頭髮,讓她感到疼痛。黎非在頭髮被扯斷的細微痛楚中,茫然睜開了眼。

  囚龍鎖暗淡的光芒閃爍在昏暗裡,華麗雕花的大窗,淡藍晨曦透過茜色的紗,色澤變得曖昧而和暖,讓人昏昏欲睡。全身沒有一點力氣,靈氣被封死在體內,她喉中干灼如火燒,神思恍惚,渾渾噩噩,一時想不起前因後果。

  身後有個人,衣袖中瀰漫出名貴香料的味道,他的手指穿梭在她頭髮裡,偶爾一兩根頭髮拉扯頭皮,怪疼的。

  終於,他似乎將髮髻綰好,起身端了銅鏡放在桌上,火光一閃,屋內的燭火被一齊點燃,黎非正對上銅鏡中被打扮好的自己。

  白裙,紅花,烏髮,她一貫的妝容。障眼法早已被撤去,一層層鎖鏈將她牢牢鎖住,甚至脖子上也套了囚龍鎖的鏈子,刀微微一動,這些鎖鏈便彷彿活的一樣蠕動絞緊,令她不能動彈。

  一杯溫熱清香的茶水抵在她唇上,黎非靜靜看著蹲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紀桐周姿態優雅地捧著茶杯,燭火投注在他面上,濃密睫毛的陰影蓋住他的眼底,那只會吃人的妖獸像是被他藏在了最深處。

  「喝水。」他說。

  黎非沒有做無意義的反抗,張口喝了大半杯茶,乾渴的喉嚨得到滋潤,心神也終於慢慢沉澱下來。

  「把我供出來,換得越國的平安麼?」她低聲問。

  玄山子被 龍名座的人偷殺,目的就是為了讓吳鉤吞併越國,現在越國好好的,她卻被驅逐,甚至牽連了沖夷師父和蘇菀,箇中的諸般聯繫,她已經明白了。

  面前的紀桐周還是那個紀桐周,徹頭徹尾的唯我獨尊,沒有理由,也不需要理性,他永遠只靠自己的心情與本能前進,為所欲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紀桐周用柔軟有手絹將她唇邊的水漬拭乾,聲音平淡:「不錯,怎麼,是不是又要拿出你那套正大光明的嘴臉,體諒我的惡行,希望我改邪歸正?」

  黎非笑了一聲,冷道:「你既然沒變壞過,也沒變好過,一直都 是這個樣,我也從沒體諒過你。」

  「所以你一直用那些殘忍的法子對我?」他目光灼灼望她。

  黎非神色冷靜:「我對你殘忍?我什麼也沒給過你。其實你心底知道這種行徑很噁心,所以一直對我故意挑刺--我不喜歡你,我高高在上,我偽善,你出賣我,想要我的命是合理而且大快人心的,心裡好受些了?」

  紀桐周驟然抓緊她的領口,見著她變得警惕的表情,他反倒冷笑一聲,湊過去貼著她耳邊沙啞地問:「你以為我要做什麼?你已經髒了,我沒興趣和雷修遠上共用一個女人。」

  這露骨而極具侮辱的言語令黎非面色蒼白,抿緊雙唇,她定定看著茜色的窗紗,什麼也沒說。

  紀桐周替她將妃紅的芙蓉扶正,慢慢從袖中取出一柄破舊的折了好幾根梳齒的木梳,替她理順耳畔的碎發。黎非一見這木梳,不禁盯著看了半日,只聽他道:「或許你說的有道理。」

  他的人生是一團團大小不一,如烈焰般的慾望所拼湊,每一步都 在追隨著自己的念想。朋友、心愛之人、權力………他不停地渴求著,也不停地失去著。

  「這事很噁心,所以我一直在挑你的刺。」

  紀桐周的神情出奇地平靜,甚至柔和,他將那枚木梳放在掌心把玩,每一下撫摸都溫柔熟練,早已摩挲過無數次。

  「你沒有虧欠我什麼,你一直在好好地過你的人生。」他朝她笑了笑,溫和卻又深邃,「我也會好好過我的人生。我們就在這裡告別了,姜黎非。」

  掌中的木梳被黑火吞噬,一寸寸化為黑灰落在地上。紀桐周長袖一振,拂開門窗,清晨的日光照亮了這間華美的寢室,他轉身將黎非抱起,一步步走出房門。

  王府上空的靈氣網已經被補好,空蕩蕩的院落,十位無月廷老輩仙人在半空懸浮,衣袂烈烈。眾仙人一見黎非,立即紛紛落下地來,十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凝視著她。

  「是這小丫頭?」有人見她資質普通,不禁有些不信。

  翠玄仙人呵呵一笑:「她與青城關係匪淺,那個我們怎麼也找不到的東西,在她這裡。」

  他從袖中取出那本黑色簿子,翻了翻,上面一片空白,無論用什麼方法也看不到一點墨跡,他翻了片刻,又將簿子合上,原本昏昏欲睡的雙目此刻湛然若神,直直看著黎非,道:「青城為人放蕩不羈,與我中土仙家謙和守禮的作風截然不同,他與九尾狐私下裡以友相稱之事,並非無人知曉。想不到,心智混沌的妖物也有義氣,青城死後,它竟一直護著你。震雲子苦苦追尋你多年,正是為了那只九尾狐吧?呵呵,這麼多年,就在眼皮子下,我等竟一無所知!青城這招走得真是又險又毒!」

  他輕輕拍了拍黑色簿子,忽道:「胡嘉平那小子呢?在哪裡?」

  黎非心中大吃一驚,他們連胡嘉平的身份都知道了?她冷著臉移開視線,咬緊牙關不肯說一個字。

  翠玄仙人淡道:「你說的大師兄就是他吧?離開無月廷後,你特意去書院找了他一趟,我發了弟子召集令,他也沒回來,是躲在暗處伺機待動?想再給我中土仙家五百年前一樣的打擊?」

  黎非還是不說話,倒是旁邊另一個老仙人奇道:「胡嘉平?是廣微的弟子?早些年不是傳出天縱奇才的傳聞麼?他跟青城也有關係?對了,不是說派了廣微來這裡,怎的不見人影?」

  翠玄仙人笑道:「規元掌門今早給我傳信,言到重傷了一隻夜叉,說來也巧,雷修遠竟是夜叉。廣微兩個最心愛的弟子都身份不明,怕是沒心思管這邊了。」

  他見黎非始終冷著臉不說話,也不在意,只道:「雷修遠,胡嘉平,這兩人應當是當年中了青城森羅大法有夜叉。青城貪戀海外未知的力量,竟與夜叉勾結,去向海外帶回了這丫頭,諸般佈局只為一已之私,幸好我們發覺得早,斷了他的狂想。」

  他言辭中侮辱青城仙人,黎非終於有了反應,轉頭森然道:「肚量狹小之輩,永遠也不能理解何謂廣闊。你的眼中非黑即白,永遠只記得仇恨,永遠只知道防備警惕,真是可悲!」

  翠玄仙人不過一笑,旁邊數位老仙人也都笑了起來,反而讚歎:「哦?海外異類竟也懂這些道理,不簡單。那竹捲上說絕色女子汲取山川靈氣,這孩子容貌端麗,體帶異香,還將震雲子的靈氣吸乾後殺害,應當是同一種類了吧?翠玄,把她帶回門派的話,只怕如上回一樣招來災難,不如帶去白邊之崖?」

  翠玄仙人搖頭,冷道:「她既為異類,便該立即除掉才行。不過兩隻夜叉逃逸在外,終為大患。還是先將她困住,放出風聲,等那兩隻力量大減的夜叉一同落網,再行處置。」

  其他老仙人頓時紛紛反對:「怎麼能殺掉?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得知海外的秘密,我等盼這天盼了許多年!」

  翠玄仙人大怒:「你們莫非忘了白邊之崖被滅門的慘事?!他們就是抱著與你們同樣的心思,才會一夜被屠盡!異民墓本就毫無意義,若非四位掌門不忍,早就該將它付之一炬!」

  如今無月廷中除了四位掌門,便是翠玄仙人資格最老,更兼他如今能用森羅大法,地位自然不一般,眾仙人不得不停止與他爭論,無奈地沉默了。

  黎非坐在地上,像是知道她身份特殊,捆住她囚龍鎖比一般的還要多許多,她的雙手雙腳早已麻得沒了知覺。她環顧四周,仙人們用或好奇或探究,或遺憾或無奈的目光看著自己,只有一雙眼睛裡充滿了仇恨和警惕,正是翠玄仙人。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低聲道:「我問你,這簿子裡寫了什麼?你若肯回答,我許諾你,叫你死的痛快些,否則休怪我手段狠毒。」

  她冷笑著把目光轉向翠玄仙人,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慢:「這簿子上記載的是我所有秘密,你真想知道?說給你聽太無聊了,不如讓你親眼看看!」

  她週身忽然迸發出柔和的白光,先時還隱隱約約,可漸漸越來越亮,一股從未有過的磅礡到甚至可怕的靈氣波動在王府內迴盪,可是很快,那股靈氣波動變成了巨大的漩渦,緩慢卻堅決地吸納著周圍的靈氣,包括他們體內的。

  眾仙人臉色頓時大變,他們竟無法阻止靈氣離體!霎時間,無數道仙法的光輝閃爍起來,然而叫人更加恐懼的是,那些仙法在她身前三尺處便化為磅礡靈氣,為她盡數吸納。

  漫天漫地的黑火吞噬了整座庭院,眾仙人只覺無可抗拒的熾浪燒灼身體,竟連他們也感到吃不消,當即紛紛騰飛而起。

  黎非的靈吸無法將那些黑火化作靈氣,令人窒息的黑火將她覆蓋,劇烈的痛楚令她慘叫起來,她慌亂狂熱的視線到處亂掃,忽然望見了不遠處的紀桐周,他週身黑火繚繞,面容都被藏在黑火後,可她卻分明看得那麼清楚,他幽深的雙眼,那麼平淡,平淡而冷酷,叫人心寒。

  現在再想什麼年少朋友,未免可笑,玄華之火在焚燒她的身軀,極度的痛苦中,她只覺身體裡又有另一個身體在掙扎著想要出來,這一次,她再也沒有壓抑,胸膛像是裂開了,一瞬間,她的意識都集中在那嶄新的身體上。

  她被笨重的東西束縛著,讓她出來!

  眾人只覺她身上的白光忽然亮到了極致,一團人影從被黑火吞噬的身體上緩緩站起,白光刺眼,先時不可逼視,很快又迅速暗淡下去,被囚龍鎖捆住的姜黎非竟不知何時渾身赤裸地站在黑火中,囚龍鎖散落她腳底,散落的還有一層導雪白的皮般的東西。

  那些雪白的花瓣般的皮忽雙飛起貼在她身上,頃刻間化作了白色的衣裙。她身前懸浮一隻瑩潤玲瓏的小角,不停旋轉著,漸漸越轉越快,汲取靈氣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黑色的玄華之火飛快地暗淡下去,飛起的仙人們也紛紛跌落在地,驚恐地百般掙扎,失去靈氣原來是這樣!他們瞬間體會了震雲子臨死前的絕望無助,什麼也做不到,他們只有眼怔怔地看著庭院正中的姑娘。

  她忽然伸手,將不停旋轉的兕之角握在了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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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二章   焚身似火三

  整個天地變得很新奇,像是第一次見。聲音、氣味、色彩,鉅細靡遺地洶湧而來,每一份最細微的變化都逃不過靈敏到了極致的感官,黎非一時竟愣住了。

  她現在才發覺,曾經的身體是多麼遲鈍而閉塞。這天,這地,還有這取之不盡的山川靈氣,這一切原來竟是這樣的感覺。

  像是本能般,她的身體開始貪婪地汲取那無窮無盡的靈氣,王府上空的靈氣網頃刻間便被吸得一乾二淨。這裡的靈氣太少了,她可以感覺到,在中土更中心的地方,那些被隱藏在仙家洞天內的靈氣。

  黎非微微一動,她需要更多的靈氣,越多越好,身體像乾涸的沙漠,迫切渴求著靈氣的滋潤。

  身後忽然傳來翠玄仙人憤恨而顫抖的聲音:「你這隻怪物!想不到我無月廷養虎為患,竟白白讓你藏匿了那麼多年!」

  黎非轉過頭,默默注視這些失去靈氣變得與凡人一般脆弱的仙人們。殺了嗎?對她來說,殺這些沒有靈氣的仙人,只是一眨眼的事。對了,這裡還有個出賣她的人,嘴裡說著喜歡她,做出來的事卻總叫人匪夷所思。

  她望向紀桐周,他靠牆坐著,乾涸的靈氣讓他滿面疲憊,汗水浸透了華服,神情卻還是那麼平靜。

  那黑色的玄華之火,他曾為了救她而讓它熊熊燃燒在震雲子身上,方纔,他又讓它們在自己身上無情奔騰。他說的沒錯,為她拚命過的那些,他已經都要回去了,連帶著相識七年的所有感情。

  他已經不需要任何柔軟的溫情了,饕餮之口憶張開,狂熱的欲求,不能滿足,不擇手段。這是他自己的選擇。

  黎非抬手摸了摸頭髮,她的頭髮披散,織緞般落在腰後,由於徹底脫殼,他為她最後綰的那個髮髻也沒了。那柄木梳,那綰髮時輕而又慎重的動作,他最後的那些柔軟,都已經被他自己的黑火燒完了,妃紅芙蓉只剩下腳邊的一攤黑灰而已。

  她收回視線,皮膚裡滲透出的本源靈氣的白光也慢慢收斂入體。走到翠玄仙人身邊,他蒼老的身軀癱軟在地上,一動不能動,只能用雙眼死死瞪她,旁邊的老仙人們紛紛驚呼,有的叫「手下留情」,有的叫「快逃」。

  黎非彎下腰,將他掉落身邊的黑色簿子撿起,撣了撣灰,收回袖內,一面低聲道:「這簿子上關於我身世記載的並不多,其實它記載的都是師父在海外的經歷,是他的心血。你不會懂師父的心,簿子我不能給你。」

  翠玄仙人冷笑道:「要殺就殺!何必妖言惑眾!五百年前,你們殺的還少麼?」

  黎非笑了笑,不再說話,眾人只覺她身形一晃,竟已消失在王府,翠玄仙人嘶聲道:「不好!讓她逃了!速速引氣入體!回門派稟告四位掌門!這不再是我無月廷一個門派之事,須得眾仙家相助!」

  紀桐周坐了很久很久,久到周圍再也沒有一點聲音,他才如夢初醒般,動了一下手臂。王府上空的靈氣網已經沒了,翠玄那些老仙人也都為了追姜黎非走了,他該做的也都做了……對了,庭院須得讓人打掃一下,還有他的衣服也得換一件,妙青呢?他想抱住她,好想好想,緊緊抱著白裙紅花的她。

  他扶著牆慢慢站起來,靈氣吸納得還不夠多,腳步還有些虛軟,好像做夢一樣,蹣跚著朝前走了幾步,忽聽後面有人在叫自己,那聲音像是從極遠處傳來,朦朦朧朧,只是聽不真切。

  忽然,一股刺骨的寒意向他背心襲來,紀桐周本能地偏了一下,肩胛處忽然一陣劇痛,金色光劍刺穿了他的肩部,他的身體被這股大力帶得跌了下去,硬生生被釘在地上。緊跟著,兩雙腳出現在視界裡。

  紀桐周迷惘地抬起頭,日光刺眼,他勉強看清了兩張熟悉的臉,是葉燁?還有百里唱月?他們怎麼這樣看他?那麼厭惡又痛恨,他們看上去也不大好,滿面憔悴,衣衫血污,明明互相扶持著,站也站不穩,卻還要目光灼灼地凶狠地看著自己。

  百里唱月把弄掌心,又一柄光劍凝聚在她掌中,她毫不留情便要對準他的背心要害刺下,時燁急忙攔住,歎道:「何必殺他。」

  百里唱月厲聲道:「他居然讓人這樣拷打你我!」

  他和葉燁被囚龍鎖捆住,無法動彈,在王府地牢中被關了多日,其間被當作了要犯,天天有待衛進來拷打辱罵,若非他們修行者身體比凡人強健,早已死了許多次。方才王府中不知有什麼動靜,捆住他們的囚龍鎖忽然化作大量的靈氣逃逸而去,他二人體內殘餘的靈氣也瀑布般被吸乾,在地牢中躺了許久才勉強引了些靈氣入體逃了出來。

  葉燁還是歎息:「應該不是他交代的,只是下人暴虐妄為罷了。」

  百里唱月恨恨道:「剛才我聽見小棒槌的聲音了!他竟真的能對她下殺手!」

  小棒槌?好熟悉的名字。

  紀桐周瞇起眼細細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兩人,那滿面的疏離和厭惡其實他不陌生,對了,在陸公鎮第一次見著他們的時候,就是這樣。

  還有小棒槌………不知為何,那些快要被遺忘的久遠回憶此刻一一掠過腦海,他想起書院二選時那片霧氣迷漫的樹林,男不男女不女的小乞丐告訴他,她叫小棒槌。她又難看,又粗魯,還有著充滿叛逆的眼神。

  就是這樣的眼神,此刻他也正被這種眼神凝視,那光影交錯的七年,像是虛妄的夢,從開始到現在,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漆黑的火焰從傷口處滲透出來,金色光劍被火焰熔解成飄渺的靈氣,紀桐周扶著傷處慢慢起身,從傷處流肆出的玄華之火甚至將他自己也燒灼得劇痛無比。不,或許痛楚的只是他的靈魂罷了,讓他沉淪,讓他不捨--這讓他不悅的一切。

  燒光它們吧,讓痛楚停下,讓他安靜下來。

  眼前金光一閃,飛劍呼嘯而來,卻被他的玄華之火纏住,頃刻間化為了一篷靈氣,冰龍在呼嘯,無數冰山再度凍結這座王府,那就讓他的火在冰中燃燒,沒有人能阻止,誰也阻止不了。

  有人影在面前晃,葉燁和百里唱月在說著什麼,他只是聽不真切,下意識地追逐著、焚燒著,那些讓他厭惡的一切。

  冰山被黑火融化,飛劍也不在嗡鳴,終於,一切都變得那麼安靜,只有他的玄華之火,在一直燒著,天邊的雲都可以被燒空,或許他的身體也可以被燒空。

  黑灰從空中落下,一團團,一縷縷,被風緩緩吹散開,「叮」一聲,一團被燒得再也看不出形狀的鐵塊摔在他腳邊。紀桐周如夢初醒般,慢慢彎腰撿起來,蜷縮成團的鐵塊,最底部還殘留著一個刻字:「燁」。

  對了,這是葉燁的短刀,他曾是高盧皇子,這柄刀伴著他一路逃亡,從高盧到越國,從越國到書院,再從書院到地藏門。

  手腕一抖,鐵塊又摔在了地上,紀桐周茫然四顧,青天白日,庭院裡空空蕩蕩,除了他以外,什麼人也沒有。他怔怔站了很久,直到喧囂聲從院外傳來,是管家待衛下人們見黑火退了,紛紛過來查看情況。

  「王爺。」一個女孩子在叫他。

  紀桐周轉過身,只望見了白裙紅花,她撲上來急道:「王爺您沒事吧?受傷了?!這麼多血………」

  他一把抱住她,沒有聞到異香,他心中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了。

  「抱著我,抱著我………」他喃喃說著,疲憊至極,「別放手。」

  金翅大鵬哀嚎著癱在雲海之上,它遍體金色堅硬的毛被削了大半,看上去狼狽不堪,規元掌門正撥開它胸前被血浸透的金羽,查看這要害處的傷勢。

  他還是低估了那只夜叉,無論自己怎樣佈局攻擊,他都全然不理會,只盯著金翅大鵬不入。夜叉遍體鋼筋鐵骨,想要用仙法徹底殺他,談何容易,一來二去反倒差點讓他把金翅大鵬殺了。

  「這只鵬怎麼被削得像母雞似的?」

  調侃似的聲音從後方傳來,規元掌門雪白的長眉蹙起,淡漠望向迎面而來的景元掌門。

  「派中竟收了幾個海外異類做弟子,其中更有兩個是當年屠戮中土仙家的夜叉,此事嚴重至極,你竟還有心思說笑?」

  景元掌門笑了笑,正要說話,卻見翠玄那幾個仙人急沖沖地飛來,他不由奇道:「你們不是去東海等那小丫頭了麼?」

  翠玄仙人喘息不定,他們畢竟年歲壽長,靈氣被吸乾一次,縱然很快又引靈氣入體,卻依舊不能擺脫疲憊感。他顫聲道:「二位掌門,姜黎非已逃脫!」

  他將王府中的事匆匆說了一遍,才道:「此事已絕非我無月廷內部事務,倘若讓他們逃逸,此次海隕該遭受何等損失?再五百年後又將如何?請諸位掌門三思!」

  規元掌門不由沉吟,景元掌門又奇道:「那丫頭被囚龍鎖捆著還能吸靈氣?而且還脫皮?那是什麼!」

  翠玄仙人歎道:「青城藏匿的那本簿子我等無法參透,又為她搶走,箇中秘密實在無法知曉。」

  景元掌門笑道:「青城啊,當年要不是他傷重難愈,又自己跑掉,這掌門之位,該 有他一個的。」

  便在這時,規元掌門也開口了:「說笑之事暫且停下。此事果然十分重大,不可讓他們逃逸海外,立即傳信給各大門派,趁天雷火海未來前,將夜叉和姜黎非除去。」

  景元掌門立即搖頭:「除去?夜叉也罷了,姜黎非十分奇異,生擒了不是更好?多少年來我們對海外一無所知,此次有青城的簿子,又有姜黎非這個契機,豈不是天賜良機?」

  此言一出,除了翠玄仙人大皺眉頭外,其餘仙人們都紛紛點頭稱是。

  規元掌門思忖片刻,長歎道:「還是先傳信吧,這並非我無月廷一力能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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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3: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三章   胸懷

  黎非睜開眼,只覺無數洞壁的碎屑在撲簌簌往下落,甘華之境內濃稠的靈氣為她吸得乾乾淨淨,長期被靈氣浸透的洞壁瞬間起了變化,洞內的小湖泊不再清澈,甚至那個黑石台也開始剝落碎裂。

  可她還是覺得遠遠不夠,想要更多的靈氣,歷代每一個建木之實都是這樣嗎?

  她能夠感覺到,從中土中心開始,連綿不絕的濃郁靈氣如山脈般分散開,曲折蜿蜒,直至東海式微。東海海水中另有無規則的巨大靈氣蘊藏各處,至海外數萬里處消失。下一處該去哪裡?東海還是中土中心?

  儘管理智清楚地知道現在不該做這些,可脫殼後對靈氣的渴求竟然無法抑制,如此強大的本能,讓她變得不再那麼像個可以支配自己行動和思維的正常人。

  青丘附近有幾股靈氣波動,很熟悉,是沖夷師父他們。他們被雷遠修救出來了?該去見見他們才對,她有許多事要和他們坦白和道歉。可是不行,只要見到他們,她一定會將他們體內不多的靈氣都吸納過來,就算見到雷遠修,只怕也一樣。

  還是先避開吧。

  黎非疾飛出甘華之境,這一處靈氣充沛的洞天,由於靈氣被吸乾,將再也不能維持山洞的形狀,很快就會變成普通山體,師父的痕跡,又被她抹煞了一個。

  她往中土中的方向飛去,快一些讓她滿足,否則她誰也不能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壓抑這股可怕而洶湧的本能。

  遠處沖夷師父他們的靈氣波動忽然追了上來,一直遠遠地跟在後面,黎非心中一驚,頓時想起沖夷師父歸擅長捕捉細微的靈氣流動,她脫殼後由於對靈氣的渴求過於強大,沒法自如地隱匿行蹤,一定是被他們發現了。

  她心中無法決斷,兕之角彷彿感應到主人猶豫的心境,停在了半空,不安地低鳴。

  「黎非!」蘇菀的聲音在遠處激動地響起,迴盪山際。

  黎非怔怔地愣了很久,終於慢慢轉過身,用盡所有的意志力,將靈吸停了下來。

  沖夷真人他們片刻間便飛到了她面前,昭敏一見到她,眼圈竟紅了,急忙想要上前抱住她,誰知黎非朝後倉惶避讓,昭敏疑惑地停下,輕道:「黎非?」

  眼前坐在兕之角上的少女低垂著頭,織緞般的長髮沒有綰起髮髻,任由它們披散在身後,身上白色的衣裙式樣十分古老而怪異,從未見過。她低垂著頭,纖細的身體彷彿在微微顫抖,靠得近了才感覺到她身上的靈氣波動十分劇烈,竟好似比以前要強盛無數。

  「師父,師姐,鄧師兄,蘇菀。連累你們了。」她的聲音聽起來十分疲憊,一個字一個字地吐出來,艱難無比。

  蘇菀急道:「這時候還打什麼招呼!快把你們的事說說!我快被好奇心折磨死了!」

  沖夷真人見她半天不說話,低垂的面上神色怔怔,心中也暗暗奇怪,當即柔聲道:「事情太突然,人不知從何說起也正常。黎非,你和雷修遠都是從海外來的嗎?」

  黎非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又艱難地開口道:「我是青城仙人的弟子,是他將我從海外帶來撫養成人,他如今去世,我打算和修遠去海外一趟。」

  此話一出,眾人都驚呆了,連沖夷真人也急道:「青城仙人是你的師父?!」

  蘇菀更是急道:「那你和雷修遠都是夜叉?青城仙人把你帶回中土做什麼?」

  眾人七嘴八舌問了半天,卻見黎非的顫抖越來越劇烈,她忽而轉身疾馳而去,他們急忙追上,沖夷真人只覺得周圍的靈氣似被捲入巨大的漩渦一般,從身側急速流向前方,甚至連他自己體內的靈氣也開始蠢蠢欲動。他一把拽住追在最前的蘇菀,驚道:「停下!這孩子……在吸納靈氣?」

  吸力越來越大,每個人體內的靈氣都在不受控地朝外流,大驚之下眾人急忙朝後退,直退了數里,落在地上,才覺體內洶湧而出的靈氣停止了流逝,這變故叫人一頭霧水,他們只有驚疑地互相打量,不知如何是好。

  蘇菀顫聲道:「這是夜叉的能力?」

  連修行者體內的靈氣都能強行奪取,這也太可怕了!

  「不是。」沖夷真人慢慢回過神來,思忖一番,又道:「夜叉鋼筋鐵骨,來去如風,沒有這種古怪的能力。」

  方纔黎非雖然只說了短短幾句話,卻包含了無數內容。當日他和廣微都推測青城仙人是去了海外,只想不到一切竟這樣巧合。黎非念念不忘的那個師父,竟然正是青城仙人,看她的樣子,應當也是剛知道這件事。

  她是被青城仙人從海外帶來的,體質和能力那麼特殊,必然不是夜叉,只不知是什麼海外部族異民。以青城仙人那麼高的眼界,尋常異民他絕不可能千里迢迢冒著大風險帶回中土,黎非必然是十分珍惜的種類。

  繁密的枝葉窸窸窣窣地被撥開,眾人只見一個血人鑽了出來,從頭到腳都被血浸透了,胸前更有一個血肉模糊的傷口,還在往下流血。他不說話,也不動,只目光灼灼地看著前方。蘇菀看了半天,忽地大驚失色:「……雷師弟?!」

  他怎麼傷得這麼重?不是說夜叉很厲害嗎?他們在青丘找黎非找了好幾天,他這是什麼 時候受的傷?今天還在流血?

  她本想上個治療網,可見著他腦側的兩隻血淋淋的角,不知為何又停下了動作。蘇菀尷尬地回頭看看其他人,顯然大家都有這個想法--他身上的血,是只有他一個人的,還是有無月廷其他仙人的?

  雷修遠像是沒聽見她的話,也沒注意他們的這些細微動作,由於滿面血痕,他兩隻金光璀璨的眼便顯得十分可怖,更兼怔怔地望著遠處,眼神有種說不出的意外,又貪婪又瘋狂,叫人心中發寒。

  「雷師弟?」蘇菀又輕輕叫了一聲。

  雷修遠隨意瞥了他們一眼,忽地開口,聲音沙啞乾澀:「她呢?」

  「你、你要做什麼?」蘇菀見他十分古怪,不禁警惕起來。

  話未說完,雷修遠忽地縱身而起,不見他腳下踩著什麼,卻比飛還要快,在樹頂幾下縱橫起落,猶如閃電般,眨眼便消失了。

  黎非正咬緊牙關,使出全身的氣力壓抑自己回去吸納眾人體內靈氣的衝動。

  兕之角載著她疾飛,從沒那麼快過,如鬼魅般閃爍,連閃了數十里,山中稀薄的靈氣為她鯨吞水似的吸納過來,漸漸地,他們的靈氣波動被甩得太遠,再也感應不到。黎非剛鬆一口氣,忽覺身體被一股大力撞上,一雙胳膊似鐵圈一般死死箍住她,勒得她臂骨和肋骨都要斷裂了。她發出痛楚的叫聲,定睛一看,卻見雷修遠不知從什麼地方追 了上來,他渾身上下都被血浸透,卻又散發出奪目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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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3: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暴雨

  「修遠?!」她急叫一聲,他一直躲在什麼地方?「鬆手!離遠點!」

  不能靠近她!他的靈氣會被她吸乾的!

  雷修遠沒有說話,面上神情更是十分奇異,眼怔怔地看著她,腦側兩隻細角金光濃郁,像是要滴下來一樣。他忽地張開嘴,一口咬在她肩膀上,黎非疼得一個激靈。

  他抱得那麼緊,不是愛戀中人的那種抱法,咬著她,也不是調情的那種咬,最詭異的是,她的靈吸好像對他沒用,如同撞上一塊鐵板,他的靈氣她一絲一毫也吸不到。

  更可怕的是,她感覺到全身的氣力像是被抽乾了一樣,無窮無盡的靈氣在瘋狂被她吸納,可體內那種空蕩蕩一無一物的感覺卻越來越重--眼前的人在搶奪她的本源靈氣。

  她再也控制不住靈氣的流動,兕之角倏地消失,她驚叫著被他抱著直直朝下墜去。

  嘩啦啦,茂密的枝葉被他們狠狠撞開,碎裂的枝幹把她臉上身上刮出無數道血口,緊跟著又狠狠摔在地上,黎非只覺全身的骨頭好像都斷了,雷修遠還在緊緊抱著她,幾乎讓她窒息,痛苦無法言說,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黎非只覺渾身疲憊,體內空蕩蕩的,比先前越發渴求靈氣,她可以感覺到周圍靈氣十分濃稠,如溫熱而粘稠的水包裹著她的皮膚。人還未醒,本能已讓她貪婪地放肆汲取起來。

  身體裡那種對靈氣的飢渴難耐終於緩解了許多,遠處傳來坍塌的巨大聲響,黎非倏的一驚,猛然睜開眼,入目卻是無數巨大的浮空島,島上諸般金碧輝煌的殿宇,居然是中土中心的白邊之崖。那些金碧輝煌的大殿一座接一座地坍塌著,靈氣的大量流逝讓這裡的一草一木都不再有光彩,試煉地中靈氣震盪不休,盤踞的妖物凶獸們恐懼地往更深處躲避。

  有個人在後面輕輕抱著她,她的身體蜷縮在他懷中,臉頰帖在他的胸膛上,鼻子裡嗅到深厚的血腥與汗水味。黎非愣了片刻,才回過神似的驚道:「修遠!你剛才……」

  話說到一半她又猛地停下了。他剛才怎樣?要殺了她?搶奪她的本源靈氣?她怎麼問?現在抱著她的人是雷修遠,還是被詛咒弄到發瘋的夜叉?她已經脫殼了,不再是之前凡人的身體,建木之實在他面前徹底現身,他會怎麼樣?他們會怎麼樣?如果他動手,她要不要反抗?

  她一時僵住了,耳畔傳來雷修遠熟悉的心跳聲,她記得之前他前胸後背有許多致命的重傷,此刻已全部癒合了,是搶奪本源靈氣的緣故?

  黎非勉強定了定神,低聲道:「誰傷你的?你……你殺人了嗎?」

  雷修遠默然片刻,忽然笑了兩聲:「嗯,全殺了。」

  她像是受驚似的一下跳起,連退數步,站在崖邊盯著他看。烏雲密佈,天色暗沉,他身上滿是血跡,臉上也不例外,連腦側兩隻細角也鮮血斑斑。金光璀璨的雙眼正與她對望,意味不明的眼神,像是在譏笑她,又像是在自嘲。

  黎非心中忽然一陣難過,她在懷疑他,她居然懷疑他。

  「你脫殼了。」雷修遠輕聲道。

  在她脫殼的那一瞬間,千里之外的他便已感覺到了,受到本能驅使,他等不到傷口癒合便追隨她的氣味一路到青丘,接下來的事,就像噩夢一樣。清醒的時候,他才發覺她已經奄奄一息,全身骨頭碎了大半,內臟也盡數破裂,要不是本源靈氣渾厚,早已死在他眼前。

  黎非點了點頭,她不知該說什麼,道歉嗎?方才雷修遠那樣過分的對待她,他也沒有道歉,所有的道歉都不過是讓自己心安,他們已經互相傷害了,道歉在他們之間比沉默還要蒼白。

  建木之實能夠吸納靈氣,可吸不了夜叉的,自身本源靈氣反而被奪取。夜叉凌厲無比,可族人遭遇詛咒,為爭奪建木之實自相殘殺。他們簡直是彼此的天敵,從生糾纏到死。

  曾經天各一方,可跨越萬里海域,穿過天雷火海,中土那麼大,他們還是相遇了,還在一起了,或許真像日炎說的,這是天意?

  過了許久,這座試煉之地忽然淅淅瀝瀝下起雨來,將他一身血跡緩緩衝去,血水從樹下蜿蜒到崖邊,所經之處青草變得十分茂盛,緊跟著又迅速枯萎下去。

  雷修遠忽然開口道:「有沒有什麼地方疼或者不舒服?」

  黎非還是搖頭,低聲道:「你呢?沒事了嗎?」

  「死不了。你為什麼突然脫殼?誰讓你那麼胡來離開甘華之境的?」

  這毫不猶豫的自大口吻,久違了。黎非苦笑兩聲:「胡來的人是你,差點了死了不是?我脫殼就無敵了,你還差得遠呢。」

  雷修遠皺眉:「嘖」了一聲:「要是死了怎麼辦?」

  黎非也皺眉:「那些仙人弄不死我,倒是你剛才差點把我殺了。」

  這話說完,他再也沒說話,黎非忽地反應過來這一句隨口的玩笑對他來說只怕不能算玩笑,她低聲道:「我說著玩的,別當真。」

  雷修遠道:「嗯,我知道。」

  差點死了不是說著玩,他不可能不當真,是他做的,這一次沒有死掉,或許也會死在下一次的一個無心上。他是一柄寒光閃爍的利刃,她任由它抵在心口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柄利刃就會刺穿她的心臟,要了她的命。

  雷修遠忽然伸手將她一把拽過來,黎非的鼻子狠狠撞在他胸前,疼得怪叫一聲,他低下頭,像以前做了千萬次的那樣,滾燙而柔軟的唇落在她的半張唇上。

  四唇緊貼,他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靜靜貼著。黎非試著稍稍朝後躲讓,他立即按住她的後腦勺,不許她動。

  貼合的唇慢慢變得潮濕而火熱,黎非又是疑惑又是驚訝,瞪圓了眼睛,卻只能望見他眼中一陣陣閃爍的金色光芒,過了許久,那晃動而激烈的金光終於消失在漆黑的雙瞳中,長長的睫毛落下,他終於動了,帶著五分的謹慎,似乎還有五分的不甘與賭氣,舔舐她的嘴唇。

  極小心的吻,不像是他一貫的作風,順著她姣好的唇形慢慢吸吮啄吻過來,既不像挑逗,也不像愛暱的親密,倒像是在揣摩又提防著什麼。

  這絕不是一個讓人愉悅的親吻,黎非被他越吻越難受,雙手使勁推他胸口,他便停了一會兒,很快又繼續小心地親吻,沿著臉頰的輪廓向上,鼻尖,鼻樑,眼皮,最後長久地停在她的額頭上。

  已經不能夠再心無旁騖的吻她了,這樣抱著她,也不能阻止自己掠奪她的本源靈氣。只要建木之實在,夜叉永遠不會死,永遠不會輸。

  可他其實已經輸了,輸給那個詛咒。

  雷修遠不甘心地閉上眼,不想輸,不會輸,不能輸。

  「修遠?」黎非低低喚了他一聲。

  他始終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著她。崖上的風很大,暴雨辟里啪啦地落下,風雨肆虐,她一直在抖,也或許抖的人不是她,一陣一陣,她的心快要被抖得沉下去了。

  她忽然笑了兩聲,反手緊緊抱住他:「怕什麼?我不會死。」

  刀抬手捧住他的臉,仰頭主動去吻他,他的嘴唇僵硬而顫抖,整個人也僵硬著,像是要躲她,卻又情不自禁想要靠緊她。黎非手指悄悄移動,最後輕輕抓住他腦側的兩隻角,用指尖搓了搓,雷修遠的雙臂驟然收緊了,差點把她勒斷氣。

  「要麼收回去,要麼給我繼續玩玩,看你的決定。」黎非腦袋朝後讓了讓,充滿惡意地看著他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這樣的雷修遠可是很少見的!

  他好似在生氣一般,板著臉,惡狠狠地瞪她。

  以前都是他欺負她,這下可算扳回一城了,她輕輕彈彈兩隻角,雷修遠忽然一抖,那兩隻細角像認輸一般嗖一下消失了,他把她一把掐住她的臉,一面冷道:「玩火自焚?」

  黎非笑道:「這不是乖乖收回去了麼?不難啊。」

  話還沒說完,只覺整個人被 他狠狠推在樹上,她啊了一聲,下一刻他熾熱的唇舌已經侵入她口中,和方才天地之別的吻,她很快透不過氣了,兩隻手慌亂地不知道是推還是抓他。

  腰帶早已被他解開,手掌摩挲在她潮濕的肌膚上,竟像是有火花燎過。

  這裡是試煉地也好,野外也好,黎非已經不打算反抗拒絕了,這些有什麼大不了?她和他都需要一些更加確切的感知,適應這脫了殼的身體,適應變得更加危險如履薄冰的關係。

  清醒過來的時候,暴雨已經停了,他們還是坐在崖邊樹下,她蜷縮在他懷中,耳邊是他沉穩的心跳聲。他身上血腥汗臭味雨腥味什麼味道都有,黎非摀住鼻子喃喃:「好臭。」

  「忍著。」他很淡定。

  居然讓她忍……黎非抬手又往他腦袋上摸去,方才最激昂的時候,他的角又鑽出來了。她打算逗逗他,誰知一摸之下卻只觸到了濕淋淋的頭髮,雷修遠輕輕在她手上咬了一口:「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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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3: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五章  踐踏

  百里歌林撥開面前繁密的枝葉,瞇眼眺望遠處夜色中的英王府,只見許多待衛提著燈籠沿著王府外圍巡邏,而曾經密密麻麻籠罩王府上空的靈氣網竟沒了,她頓覺意外。

  不過短短幾天,王府出了什麼變故麼?

  為了不知不覺潛入王府,她和陸離很是費了番腦筋,準備了好多東西來對付那十分繁密的靈氣網,結果功夫卻白費了。

  陸離朝她做了個手勢,百里歌林立即會意地拋出符紙,霎時間密密麻麻的細小妖怪遍佈二人全身,將身上的一切靈力波動都藏了起來。

  「救人第一,如果遇到那個王爺,不要硬拚,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他低聲囑咐。

  一路過來這話他已經說了不下十遍了,以前怎麼不曉得陸離這麼囉嗦?百里歌林拋出寶劍,由於馭妖太過顯眼,肯定會被發現,他們特意換了寶劍用來御劍飛行,一路風馳電掣飛進王府,但見裡面黑洞洞地,紀桐周所住的那個院落裡沒有一絲燈光。

  感覺不到紀桐周的靈氣波動,他居然不在?百里歌林心中不禁一緊,人不在的話,難不成姐和葉燁也被他帶走了?

  見對面一眾待衛提著燈籠巡邏過來,陸離拽著她躲進樹影中,一面又道:「王府地形我們不熟悉,想來葉燁他們也不會被放在客房之類的地方,還是抓個管事來問問穩妥些。」

  百里歌林默默點頭,說真的,如果只有她一個人,肯定是憑著一頭沒頭蒼蠅似的亂竄,有陸離在好多了,至少他這個人大多數時候都是冷靜理智的。

  其實,她也沒想到陸離會一直陪著她。

  前幾日他倆從王府中狼狽逃出, 一路根本不敢停,拚命飛了數百里,感覺沒人追上來,這才找了個僻靜的地方療傷。兩人傷得比想像中要重得多,治療網治療那黑火燒傷的地方奇慢無比,又浪費了好些時日才徹底痊癒。

  她心裡始終記掛葉燁和百里唱月他們,根本沒心思和陸離計較以前那些恩怨情仇,他也好像從沒發生過那些一樣,兩個人心照不宣地提都不提,互相裝傻。或許對他們來說,故作不知反而輕鬆些。

  夜色已深,兩人在樹影中等了許久,巡邏的待衛們繞著王府內走了好幾圈,也沒見著一個管事的,只怕都已睡了,百里歌林心中急躁,又念著葉燁他們,又怕紀桐周突然回來,她抽出符紙重重拋出,小巧的黃鸝妖撲簌簌拍著翅膀在高空飛了兩圈,追著巡邏的待衛們唱歌般叫了起來。

  大半夜突然出現只黃鸝在唱歌實在很詭異,果然待衛們一陣騷動,終於有個看似是管家的人披著外衣氣沖沖走了出來,怒道:「大驚小怪什麼!鳥叫得煩人趕走就是了!王爺不在府上看把你們嚇的!」

  百里歌林無聲地吹了下口哨,黃鸝妖立即清脆地叫著,慢悠悠轉了幾圈,朝另一個方向飛去,眾待衛立即追上,眼看他們拐了彎,她身形一晃,無聲無息地落在那管事身後,抬手將他的嘴摀住了。

  「想變成這樣,你就叫吧。」

  她掌中握著一塊石頭,輕輕一捏,石頭就碎成了粉末,管事的目光立即露出恐懼之色,抖得站也站不住,差點癱下去。果然她鬆開手後,他連哼都哼不出一聲,只管跪在地上使勁磕頭。

  百里歌林拽著他的頭髮將他提起,森然道:「前幾天被你們王爺抓住的人都關在哪兒?帶我們去!」

  說罷她掐住他的手腕,稍稍灌了些靈氣去他的經脈中,對沒有靈根之人而言,靈氣強行入體比刀剮針鑿還痛苦,那管事的立即疼得要慘叫,陸離早已按住了他的嘴。

  一路跟著他在王府中七拐八繞,卻是進了一座地牢。陸離先探頭朝裡面打量了一番,地牢中又有許多待衛在看守,光線太暗,年不出葉燁他們究竟在不在,他思忖片刻,忽道:「你們王爺去哪裡了?」

  管事的垂頭喪氣低聲道:「小的確實不知……王爺這幾日心情不大好,昨晚只說出去走回復,到現在也沒回來……」

  百里歌林冷笑一聲:「心情不好?他這種沒良心的人也會心情不好?!」

  那管事的嘴唇動了動,似是想爭辯幾句,最後還是恐懼地抿緊了唇。

  陸離又問道:「這地牢裡關著什麼人?」

  管事的猶豫了一下,似是不大願意說,見百里歌林惡狠狠地看著自己,他只得道:「王爺也是最近剛回來,地牢裡只前幾日關了三個人,後來一個被無月廷的仙人帶走,另兩個幾天失蹤了,和王爺稟告過,他好像沒啥反應,小的也不知人去了哪裡。還有就是……趙陽的蘭雅郡主早些日子來找王爺,好像求情什麼的,結果王爺辦捆著叫我們把她丟進地牢……」

  蘭雅郡主被紀桐周關在地牢裡?!百里歌林更想冷笑,他真的發瘋了。她喚出籐蔓將這管事的從頭捆到腳,連嘴都封住,省得他叫嚷,二人快步走入地牢,守衛們一見兩個陌生人闖入,當即叫嚷著衝上前,瞬間又個個都被籐蔓捆住,百般掙扎不得。

  百里歌林沿著一座座牢房快步走過去,管事的沒騙她,這地牢空蕩蕩地,一個人也沒有,直走到最後一間牢房,隔著玄鐵欄杆,便見蘭雅郡主滿面憔悴地被囚龍鎖捆住架起,雙方打個照面,蘭雅郡主驚疑不定地盯著他們,忽地開口,聲音乾澀沙啞:「是你?你們怎麼來的?王爺呢?他不在府中?」

  百里歌林也不急道:「他不在,你知不知道葉燁他們在哪裡?」

  連問幾遍,蘭雅郡主卻始終不說話,她面上神色怪異,似悲憤,又似絕望。

  從王府回到趙陽後,她時常能聽見父王他們商討這些事,說不難受不可能,可也沒她以為的那麼難受。她對王爺這麼多年的執著和迷戀,一夕之間因為越國的樹倒猢猻散,也跟著散去了。

  誰知龍名座不知遇到了什麼阻礙,吳鉤不但退了兵,連原本派出的許多修行弟子也都撤了回去。留下他們這些計劃叛變的諸侯國面面相覷,不知所措,被越國的大軍一一掃蕩,趙陽遲早也會被鐵蹄踏平。

  絕望之下她也只有再來找紀桐周求情,希望他念著昔日些許情分,能放過趙陽,還她郡主風光。

  蘭雅郡主面上忽然一陣紅,可緊接著又變得慘白。

  本以為王爺不願見她,誰知他竟將她順順利利地放進了王府,見著他,她什麼也不敢說,只有跪下哀求地抱住他的腳,卑微地臣服。

  「求我什麼?」紀桐周當時這樣問。

  她不假思索,像小時候一樣說了許多順從恭敬的話。她其實一點也沒瞭解過王爺這個人,從小到大,他一貫心直口快,一點城府也沒有,是個很好應付的人,對她也禮節周到,敬重有加。她一直以為自己在這個人心裡還是有那麼一點份量的,結果她錯了。

  她向這位年輕的王爺獻出了自己的貞潔和尊嚴,這次他沒有拒絕,毫不客氣地接受。她還記著那搖晃的華麗帳頂,燭火的光暈柔和卻又蒼白,他像個野獸,像個要吃人的妖怪,沒有憐惜,讓她痛得想要尖叫。

  他甚至不願看見她的臉,用衣服全部遮住,像是瘋狂宣洩,他喉嚨中含糊低語不知誰的名字,反正不是她的。那一刻,她立即明白,在他心底,自己一絲一毫份量也沒有,沒有情分,從來也沒有過。

  第二天她就被囚龍鎖捆住,送進了地牢。王爺不願原諒背叛者,他毫不留情踐踏了她的尊嚴,卻什麼也沒給她。

  牢門外有人在叫她,蘭雅郡主慢慢回過神,卻見牢門被落鎖術打開,百里歌林舉著短刀在囚龍鎖上比劃著,道:「算了,先把你放了吧!趁紀桐周不在,你趕緊走。」

  蘭雅郡主忽地厲聲道:「不要,我不走!別碰囚龍鎖!」

  百里歌林吃驚地看著她:「你要繼續被捆在地牢裡?那個紀桐周瘋了!他要是顧念以前的情分,又怎麼會把你關起來!」

  蘭雅郡主只是一個勁嘶啞地叫:「我不走!我要留著!王爺會來看我的!一定會來!他總有一天會原諒我!」

  居然說要他原諒她!這郡主腦子進水了?!

  百里歌林收回短刀,郡主跟他們交情一向不好,既然人家死活不要被救,她才懶得多事。

  「不走你隨你,但你先告訴我,葉燁他們去哪兒了?你應該知道吧?」

  蘭雅郡主冷道:「我不認識你說的卑賤之民,之前這裡還有兩人,你如果問的是他們的話,他們已經被王爺處死了。」

  百里歌林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險些摔倒在地上,她的肩膀被陸離用力扶住,他支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體,皺眉道:「此話當真?信口雌黃絕非身份高貴之人所為。」

  凶這話反倒說得蘭雅郡主神色緩和了些,又道:「我絕非信口雌黃,這裡的守衛你隨便挑個問,那兩個卑賤之民膽包天去偷襲王爺,已被王爺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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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天雷火海一

  百里歌林忽地一把推開陸離,踉蹌著奔出牢房,隨意挑了個被籐蔓纏住的守衛,眼怔怔地看著他,啞著嗓子問:「她說的是真的?那兩個人,一男一女,二十歲不到,都穿著黑色繡黃邊的衣裳?」

  她見那守衛嚇得渾身發抖,不禁掐住他的脖子,聲音如同尖叫:「快說!不說實話我掐死你!」

  守衛顫聲道:「不,不錯!當日他們意圖偷襲王爺,被王爺親手殺了……」

  百里歌林厲聲道:「我不信!屍體呢?!」

  「小的絕不敢撒謊!當日是小的發現地牢中少了兩人,去稟告王爺,王爺親口說的,他們意圖偷襲被他用那個黑火燒成灰了,沒有屍體!」

  百里歌林不等他說完,抽出短刀猛然一揮,寒光乍現,守衛的人頭骨碌碌滾在了地上,鮮血濺射而出,噴了她滿臉。她只覺整個身體如墜冰窟,又有千萬的刀劍刺進身體,痛得她眼前陣陣限黑。

  陸離急忙上前,毫不猶豫緊緊抱住她,竭力讓自己聲音聽上去平靜些:「此話未必是真,他既要用葉燁他們做誘餌引出姜黎非,又怎會殺他們?你好好想想。」

  百里歌林茫然看著他的臉,輕道:「真的?」

  囚龍鎖上的蘭雅狂笑起來:「姜黎非?她早就上鉤了!就是她!王爺心心唸唸的女人就是她!」

  這次百里歌林再也沒有追問她,她換了個被籐蔓纏住的待衛,嘶聲道:「你說!把發生的事都告訴我!我不殺你!」

  陸離不等那守衛說話,他面色蒼白地一把拽住百里歌林,急急開口:「有仙人來了!快走!」

  百里歌林心神激盪之下全然顧不得這些,她只是死死拉著那待衛,指甲都快要掀翻過去:「快說!你快說!」

  話音未落,只覺眼前光芒一閃,她和陸離整個身體被囚龍鎖捆住,靈氣盡數被封死在體內纏繞週身的綠色小妖怪們立即化作符紙落在地上。緊跟著數道人影疾電般閃入地牢內,卻是幾個仙風道骨的無月廷老仙人。為首那位老仙人雙目昏昏欲睡,目光卻十分凌厲,待看清地牢中被捆住的兩人是海派弟子後,眾仙人不禁都愣了一下,難免露出失望之色。

  守中仙人笑歎道:「這次你沒有算對啊翠玄,姜黎非他們沒來救人,白白守了這麼多日,卻守到兩個海派小輩。」

  翠玄仙人亦是搖頭歎息,他見地牢中空空如也,只有蘭雅郡主在,面色頓時大變。厲聲道:「先時關在這裡的兩人呢?!你們王爺呢?!」

  有守衛認識他們,立即道:「稟告諸位老仙人,先時關在地牢中的兩人因為偷襲王爺,被他失手殺了,王爺因此陰鬱,昨晚離開了王府,我們不知他去了何處!」

  翠玄仙人怒極反笑:「好個失手殺了!好個發了瘋癲的小子!」

  忽聽百里歌林顫聲道:「你們親眼見他被殺的?!我不信!姐不會死!」

  姐?翠玄仙人多看了她一眼,見她面容與先前被關在地牢中的地藏門女弟子有七八分相似,心下頓時了悟,早先聽聞與姜黎非交好的人中有個海派弟子,應當就是她了吧?想不到守了多日,雖然沒等到姜黎非,卻等來另一個好誘餌。

  只不過她是海派中人,他不能像對待山派弟子那樣隨意,想了半日,他也問道:「你們可有親眼見到他們被殺?」

  「這個……倒是沒有……」

  翠玄仙人淡道:「既沒有親見,那便未必死了。」

  他手掌一張,將百里歌林懷內的名牌拽了過來,記下名字,回頭向守中仙人低聲交代了些什麼,守中仙人有些為難:「如今山海兩派正聯手抗敵,我們扣住海派弟子,只怕此事難成。」

  翠玄仙人低聲道:「與海外扯上關係,海派自然也會關注,何況只不過是要誘他們出現,並非真的處刑。我並不擅長此等交涉之事,只得交給你了。」

  守中仙人點了點了頭,先一步出了地牢。其他數名仙人也紛紛走出去,地牢內三座囚龍鎖像是被一雙雙無形的手托著,懸浮在半空,緩緩跟隨其後。

  出了地牢,天邊已然泛出晨曦之光,一夜竟這麼快就過去了。遠處隱隱傳來雞鳴之聲,翠玄仙人瞇眼望向天際,輕輕「咦」了一聲,問道:「現在什麼時辰?」

  一位仙人從袖中取出小小的沙漏,凝望片刻,奇道:「剛到丑時,天竟亮了!」

  說話間,狂風緩緩而起,團團烏雲四面八方湧來,遮蔽了晨光,一時間飛沙走石,這中土內陸八九月天氣,刮的竟是朔風,寒冷徹骨,被捆在囚龍鎖上的三個弟子霎時被凍得嘴唇發青。

  不過片刻工夫,天頂搓綿扯絮般落下大片大片的雪花,眾仙人立時變色,劇烈的天氣變化竟已蔓延到中土這麼內陸的地方來了?!

  更詭異的是,東方之日被烏雲遮蔽,西方的天空卻開始隱隱發亮,又一枚初升之日自西方天際緩緩升起,其色鮮紅如血,周圍烏雲像被焚燒一般,都被鍍上了一層紅邊。

  天現二日!大災難的預兆!翠玄仙人正在心驚,忽覺懷中一枚符咒在不停地跳躍,他急急抽出一看,只見上面龍飛鳳舞寫著幾個字:天雷降臨,速回東海。

  沉悶奇異的雷聲緩慢從遠處傳來,像是巨人的腳步聲,又像萬妖齊號,一陣一陣,彷彿整個天地的威勢都藏在其中,與尋常雷聲截然不同,叫人敬而生畏。隔了近千里,仍感覺地面在劇烈震顫,紙窗木門晃得快要掉下去,屋頂的瓦片也紛紛墜落,塵土四處飛揚。

  沈先生皺眉眺望極遠處東海的靠岸邊際,那裡整個天空都猶如墨染般濃黑,隱藏在海岸邊的無數厲害妖物凶獸終於開始恐懼地逃避,妖氣如針扎般叫人不舒服。

  他回頭望了一眼守中仙人,這種時候,他竟還要提抓捕無月廷叛逃弟子的事,若非這位老仙人輩分高,他簡直要大聲斥責了。

  「如守中前輩所見,天雷已至。」沈先生淡道:「如今布下靈氣網以免天雷將一切摧毀方是頭等緊要,前輩以為如何?我海派弟子若有什麼得罪的地方,也還請前輩個海涵,待海隕過去,我自當領他們登門謝罪。」

  守中仙人如何聽不出他話中的含義,當即笑道:「沈先生誤會了,並非海派弟子有得罪之處,只是此事與海隕一般重大……甚至更加重要些。」

  他將姜黎非的身世細細說了一遍,一面說一面觀察沈先生的神情,卻見他眉頭越皺越深,聽到姜黎非可以汲取靈氣時,他終於忍不住道:「原來竟是真的!」

  守中仙人奇道:「沈先生莫非知道什麼?」

  沈先生神色激動,連聲道:「不錯!關於那古舊竹卷記載的女子,我派也有類似的古早記載,雖不知年份,但確然有過這樣一個女子。雖然能汲取旁人體內靈氣看似無敵,可那汲取的靈氣並非無限,當年眾仙人能將那女子殺死,正因為她已將靈氣汲取滿,後來趕到的仙人方能聚在一處將其擊殺!想不到!竟真有這樣的海外之人!她人在何處?!」

  守中仙人笑道:「沈先生莫急,方纔我說借用貴派兩名弟子,正是為了此事。如今她與夜叉藏在暗處,實在無法得知行蹤,只知她可能會趁著天雷火海降臨之際離開中土去向海外,為了將其引誘出來,便須得利用她在中土的一些故交。」

  沈先生素來護犢,雖然對海外奇異女子十分好奇嚮往,卻還是想了片刻,道:「歌林和陸離是我得意弟子,倘若那姜黎非不出現,行刑一事……」

  「自然絕不會傷害貴派弟子。」守中仙人撫掌一笑,「無論事成與否,定然和保得貴派弟子無恙。」

  沈先生長歎一聲,滿心感慨:「竟有這等奇事!我中土仙家飽受海隕折磨,時至今日,終於有了海外的契機了!」

  「呵呵,說的不錯。」

  尖頂忽然響起另一個蒼老的聲音,沈先生與守中仙人齊齊回身,卻見空中落下數位仙風道骨的仙人,竟是幾位雛鳳書院創立者。因見那資格最老的桑華君竟也在其中,連守中仙人也立即行禮,笑道:「勞動桑華前輩大駕,愧不敢當。」

  桑華君是如今中土仙人中壽歲最長者,成仙已有近一千五百年,僅差一步便可成就大道,這些年一直避世隱居,潛心突破那最後的一步,想不到姜黎非的事傳出去,居然能將他請動,實在是意外之喜。

  桑華君年歲雖長,容貌卻十分年輕,看著竟比沈先生還要小上一些,數道清須垂在頷下,顯得清逸而脫俗,他聲音亦是飄渺不可捉摸:「數年前左丘問我借了雙劍司命,說是護衛幾個書院弟子,我忙於修行未曾過問此事。前日收到無月廷規元掌門之信,提及姜黎非,司命才與我說起當年在青丘,這孩子與震雲子的糾葛,她體內還藏著九尾妖狐。若是早幾年知曉,也沒有今日這麼多麻煩了,倒是我的疏忽。」

  守中仙人含笑道:「桑華前輩何須自責,現在知曉卻也不遲,尚可見識一下海外之人如何汲取靈氣,叫我們大開一番眼界。對了,左丘先生怎地未來?」

  一旁的終南君歎了一口氣:「他言到不忍心來,我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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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雷火海 二

  「想不到,多少年了左丘老兒還是這麼面慈心軟,險些被他誤了大事。」

  此時又有一個渺然聲音乍然出現,眾人又驚又喜地回身行禮,果然見無月廷的規元與景元兩位掌門也踏風而來。無月廷四位掌門竟來了兩個,可見其重視程度。

  終南君頷首道:「當年單一土屬靈根弟子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多少雙眼睛盯著姜黎非,若非左丘插了一手,也不能叫她逍遙到今日。唉,我總是不能明白他,問了也不說。」

  姜黎非體質諸般怪異,竟能在書院和無月廷裡安生過了六七個年頭,難道瞭解他怪異之處的先人們竟沒有一絲好奇麼?他們這些書院創立者在收到無月廷的來信後,個個震驚,去問左丘,他卻歎息道:在我眼中,她不過是個小女孩,不至於,不忍心。

  此言實在差矣,她是海外異類,汲取仙人靈氣,靈根屬性怪異,更有天生的叫怪物畏懼的本領,隨便一個天賦被中土仙家徹底瞭解參透,修行界便要掀起驚濤駭浪,從她身份暴露的那天開始,姜黎非便不能再做常人,而是人人趨之若鶩的巨大珍寶與謎團。

  言談間,又有許多仙人姍姍來遲,翠玄仙人他們也帶著百里歌林三人回到了東海。沈先生見來的都是山派的各大掌門人物,驚喜的同時,卻也有些駭然,這些平日裡避世的掌門人物齊聚在此,是為了海隕,還是單單為了夜叉與姜黎非?

  陸離懷中抱著百里歌林,她一動不動,似睡似暈,沈先生上千輕按住她的額頭,才發覺是有人為他加持了昏睡的仙法,他心中不甚樂意,當即問道:「她怎麼了?」

  陸離將英王府中的事細細說了一遍,說到葉燁和百里唱月可能被殺害,百里歌林一路情緒不穩,所以才被翠玄仙人加持了昏睡之法。一旁跟隨掌門而來的地藏門韓長老立即皺眉朝星正館副掌門悟真子望去,聲音也冰冷徹骨隱含怒意:「哪位小王爺似乎是星正館的弟子?星正館果然人才輩出!」

  葉燁與百里唱月算是近年來地藏門所收年輕弟子一輩中十分出類拔萃的,特別是百里唱月,修行時心無旁騖聰穎至極,尤其為派中長老看好、兩個人居然一起被紀桐周殺了,眾目睽睽之下地藏門又不好鬧僵,只得怒視星正館眾人。

  悟真子尚未開口,身側的無正子便拱手道:「小徒近日心緒不穩,大約與貴派弟子發生了衝突,但殺人還不至於。更何況還是多年故交,既然未曾有人親見,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地藏門韓長老乾笑兩聲:「龍名偷襲玄山長老一事我們也都知道,越過靠山既失,令高徒只怕不僅僅是心緒不穩吧?無正先生,縱然得罪我也還是要說一句,令高徒功利得失心太重,修行弟子還未修出什麼大名堂來,先沉溺俗世權力,未必是好事!」

  無正子淡道:「功利得失心也是修行之心,失去了修行心才更荒唐,韓長老以為呢?」

  韓長老登時大怒,百里長於是他十分珍惜心愛的弟子,十有八九是慘死在紀桐周受傷了,對方的師父居然還這麼口齒伶俐,這口氣如何嚥得下去!

  他正要厲聲斥罵,忽聽極遠處雷聲轟然炸開,鋪天蓋地的血色電光籠罩了整個東海,漆黑如墨的海綿天空像是有天火在焚燒,內裡滲透出鮮紅之色。天雷連劈三道,聲勢可撼天地,連這些道行深厚的仙人們,也覺一顆心要被震碎了似的。

  星星點點散落在各處的強橫妖氣慌亂地聚集在一處,不顧一切地逃離天雷範圍,朝這裡飛來。桑華君閉目感應遠處的磅礡妖氣,忽然道:「沈先生,海派既有馭妖之術,可否將這些大妖兇手降服為我方所用?」

  沈先生默然搖頭:「無法可施。」

  海派的馭妖之術從海外流傳而來,歷經數千年變化,早已自成一體。凡是馭使的妖物,都須得從其弱小混沌時期開始,以自身靈氣馴養之,主人愈強,妖物方能成長。遇到出生了靈智的妖物,或者那些十分厲害的凶獸,都沒有馴服方法,只能強行誅殺。

  桑華君歎息道:「如此,便只能殺個乾淨了,不可留下一隻,否則叫那海外女子馭使為其所用,多了許多麻煩。」

  山海兩派的長老仙人們早已紛紛迎上,東海附近靈氣網這些日子都已被鋪陳好,猶如鐵罩般密不透風,連只小蟲子也不能輕易而過,群妖被困在第一道靈氣牆附近,嚎叫不絕,與眾仙人們亂鬥一氣。

  興許是由於恐懼天雷,他們比平時還要兇猛百倍,眼看第一道靈氣牆即將被撞碎,桑華君將雙劍死命拋出,這一對寒光璀璨的雙劍在半空中化作一個白髮男子,面容冷峻,閃電般竄飛而出,在群妖中毫不畏懼地穿搜飛舞,驍勇無比。

  司命乃是桑華君第一得意的神兵利器,尋常長老仙人都不可與之相比,更兼性特殊,為它所傷的傷口不能癒合,它一去,群妖衝撞靈氣牆的勢頭頓時緩了一瞬。

  桑華君眺望這裡的靈氣網鋪陳,搖頭道:「不行,不夠,五道天雷後這些靈氣網便要破碎,更何況還有夜叉、火海,火海後更有異民們蜂擁而至——妖物凶獸交給這些小輩,吾等立即重鋪靈氣網!」

  長仙人們在前殺妖,諸位掌門在後鋪陳靈氣網,遠方天雷炸一聲,靜一會兒,黏膩的海風夾雜著大團的冰雹雪花拍打在眾人身上,東海上方的天空像是烏雲裡藏著無數的天火,翻捲旋轉燃燒。

  忽然又是一道天雷劈下,聽聲響是近了數里,陸離和蘭雅被震得再也站不住,彷彿有無形的力量在壓著他們一般,腦中發脹,身體承受不住,心臟更是跳得幾乎要撞碎胸膛,摔在地上個個爬不起來。

  百里歌林還在昏睡,陸離緊緊抱住她,卻見她鼻中汩汩流出鮮血來,一旁的蘭雅驚叫道:「血!我在流血?!」

  陸離這才發覺自己也是鼻血長流,將胸前衣服都染紅了,天雷之威壓迫著他們三個修為尚淺的小輩弟子,片刻間不僅鼻血汩汩而出,耳中也開始溢出鮮血來。

  翠玄仙人在三人周圍架了一道水土結界,正色道:「莫要離開結界一步,天雷只會越來越近!」

  天雷還未登陸岸邊,遠在數百里之外便如此可怕,倘若劈在頭頂,只怕方圓千里都要頃刻間化為焦土,五百年前的天雷,可不曾來得這般迅猛,更不曾有這種驚人的威勢,先前所鋪的靈氣網竟遠遠不夠,照這樣下去,火海異民來臨的時候,怕是一團亂,倘若姜黎非與夜叉再趁機偷襲竄逃,這一番心血就算是徹底白費了。

  翠玄仙人整暗暗焦急,只聽數聲炸雷連續響起,連綿不絕,好似巨人的腳步在緩緩往近前來,血色雷光像是劈在每個人心頭,不由得一緊。遠在千里之外的東海海水無聲無息地拔高數千張,像一堵漆黑的橫貫天地間的牆,眾人只覺一股極大的吸力在拉扯著身體,將他們往東海方向拚命拖拽。

  海水高牆在急速向後退,眨眼功夫已退了數十里,露出乾涸的深淵般的海狗——海水開始迅速為歸墟吞噬,許多資歷尚淺的長老仙人撐不過這可怕的拉扯之力,驚呼著倒飛出去,似小寵般狠狠撞在靈氣網上,尚未徹底消滅的洶湧群妖們也被拽得飛入海水高牆中。

  在這場五百年一次的天地異變裡,即便有通天的本領,也與蟲蟻無甚區別。可就算如此,誰也不會閉眼等死,多少年,修行者們重複著逆天之心。抗拒生老病死的規律,抗拒生死輪迴的大關,修行本就是一場抗爭,海隕的天雷火海,或許正是天罰?

  平日裡高高在上避世而居的仙人們早已不再沉默,像普通人一樣叫著,亂飛著,慌亂卻又迅速地將快要破碎的第一道靈氣牆重新架設好,便在此時,越演越烈的天雷聲也近了,像是巨大的天神已走至身前般,天地間暗沉無光,伸手不見五指,唯有頭頂延綿不斷的紅與黑交織的雷雲在翻捲盤旋。

  血色的雷光霎時間照亮了這黑暗的世界,第一道天雷重重劈在上空密密麻麻的靈氣網上,水土結界中的三個小弟子不由自主,如同鍋裡的炒豆般上下左右翻滾著,在結界中被撞得頭破血流。

  天雷連劈三道,整座大地都快要被震裂,已經沒有仙人叫嚷亂跑了,就是叫嚷,也再沒人聽得見,無論裡面有多少人是第一次真正見識天雷,此時此刻都本能地安靜下來,竭盡全力向靈氣網中灌注靈氣,祈求天雷不要將靈氣網劈碎。

  三道天雷後。雷雲忽地往回退去,帶著震撼天地的威力,重新盤踞在東海乾涸的海溝上方。所有經歷過五百年前海隕的仙人們都驚呆了,翠玄仙人望向桑華君,急道:「桑華前輩,這……」

  桑華君平靜無波的面上也終於露出一絲驚愕:「連我也未曾見過這般……」

  天雷怎會退回去?他經歷過兩次海隕,沒一次都是天雷須得花費半個月的工夫才能劈上岸,沿途被仙人們的靈氣網遮擋阻攔,最終他的威勢擋在陽曦城附近,雷雲會散開,其後火海來臨,同樣會被靈氣網阻擋,盡量不讓這些天災波及大城。火海熄滅後,無數海外異民便會洶湧而至。

  這期間短的要數個月,長的甚至拖了兩年,足夠讓他們這些仙人做好各種準備,這一次的海隕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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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八章 天雷火海 三

  眼前詭異的鏡像不容任何人多想,好在徘徊在第一道靈氣牆的那些妖物凶獸幾乎都被海水的吸力拽走了,雷雲盤踞在東海上空,好似在蓄勢,雷聲也漸漸變緩,桑華君當機立斷朗聲道:「繼續鋪靈氣網!不要停!」

  如果天雷這樣不停退去蓄勢再回來,那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散去?一直耗到他們筋疲力盡嗎?

  雷雲在東海上空盤踞良久,又開始朝這裡蔓延而來,夾雜著沉悶的炸雷聲,叫人心驚膽戰,規元掌門沉吟道:「不如將靈氣網後撤數里,看會有什麼變故?」

  桑華君皺眉搖頭:「不可!來不及了!中土方向有許多妖氣正朝這裡來!」

  中土方向的妖氣?眾仙人都有些吃驚,妖物凶獸們在這種天災時候都趕不及地躲避,怎會從後方特地敢來送死?然而不過片刻工夫,幾乎所有人都感覺到了刺骨妖氣的襲來,越來越近,千軍萬馬一般氣勢磅礡,比先前困在第一道靈氣牆的妖物們數量多出無數倍。

  這下眾人都慌了,前有天雷,後有妖怪,靈氣網一破,誰能躲得過天雷劈打?!諸位掌門人見派中長老們都開始驚慌失措,甚至有人蠢蠢欲動想要獨自逃走,不由紛紛責罵起來,可這種時候責罵毫無用處,反而讓那些第一次經歷海隕的仙人們更加亂七八糟,忍心一旦開始散亂,便再難收拾。

  翠玄仙人忽地厲聲喝道:「想逃到哪裡去?!天雷上岸,誰快的過它?!此時拼一把尚能活命,想自己逃命的就一個死字!不信邪的自己走!」

  他長袖一揮,一道白光將在場無數仙人分成東西兩邊:「東邊的維持後方靈氣網,將那些妖全殺了!西邊的維持前方與頭頂靈氣網!務必不能讓天雷劈碎!」

  關鍵時刻有他這樣強硬清晰的指令,亂糟糟的仙人們反而漸漸安靜了下來,下意識地遵照他的知識兩邊行事。白髮司命率先飛至後方,衝進潮水般的妖群中,大殺四方。眾仙人也跟著沒命地丟各種仙法,殺了半日,才發覺這些妖物個個不顧一切爭先恐後地朝靈氣網上衝撞,無論他們怎樣攻擊,也沒有一隻妖還手,後方的靈氣網承受不住妖物們自殺一般的衝撞,連著碎了三道。

  目的是想撞破靈氣網?翠玄仙人心若明鏡,當即怒吼:「是姜黎非!她馭使了這些妖物來撞破靈氣網!她來了!她要趁亂逃向海外!」

  他不提姜黎非還好,一提這名字,眾仙人又想起她身邊還跟著個夜叉,好不容易維持下來的井井有條再度被打亂,便在此時天雷也再一次劈打在頭頂靈氣網上,同樣連劈三道,然後第二次退回了東海上空。

  巨大的碎裂聲戳進每個人的耳朵,上空最濃密最堅實的靈氣網裂開了無數道細小的裂縫,只怕再也承受不住,下一次的天雷之擊。這下連一些老一輩的仙人也慌了,是後退數十里重新架設靈氣網放棄東海附近這一本片城鎮,還是繼續死守?

  桑華君見無論翠玄仙人怎麼嚷嚷,也再不能將慌亂浮躁的人心安定下來,他長長歎息一聲,飄渺的傳音術響徹天地間:「放棄前後的靈氣牆,靈氣只向頭頂靈氣網灌輸,這些妖物既然不傷人,便隨他們去!」

  翠玄仙人見眾仙人立即放棄了,靈氣牆,轉向填補頭頂破裂的靈氣網,他心中大急,嘶聲道:「不豎起靈氣牆,倘若叫姜黎非他們逃脫了如何是好!」

  桑華君淡道:「翠玄,你看看東海那邊,天雷還在,火海尚未至,他們就是來了也沒法走,不要在這種時候浪費靈氣,保住命才能談其他的。」

  失去先人們的護衛,豎起的無數靈氣牆頃刻間被潮水般洶湧而至的妖物們撞碎了大半,它們嘶吼著,恐懼地嚎叫著,卻又不得不豁出命一般繼續向前衝,對這裡很多仙人來說,和妖物們靠得這麼近卻沒有相互廝殺,簡直是第一次,連綿不絕蜂擁而來的妖物們在眾仙之間穿梭而過,一切出奇地平靜而流暢。

  百里歌林在滔天的振翅聲和妖吼聲中,終於被驚醒了,罩在三名小輩弟子週身的水土結界也早已被撞碎,她只覺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像是被大錘狠狠捶打過一般,耳朵和下巴上粘粘的,全是血,而刺骨渾厚的妖氣戳在身上,像被許多根針扎進骨髓裡,感覺糟透了。

  陸離將她壓在身下死死護著,百里歌林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來,怔怔地看著眼前荒謬而慘烈的一切——這裡是東海?她被帶回東海了?

  王府中的回憶忽然一一回到腦海中,她渾身一震,狠狠推開身上的陸離坐起,四處顧盼,只見漫天漫地的妖物凶獸和仙人們混雜在一處,她喘息著厲聲道:「星正館的人在哪裡?!」

  陸離一把抓住她:「冷靜點,現在不是說這些事的時候,天雷要來了,快運轉靈氣抵禦!」

  冷靜?百里歌林簡直要狂笑,她的家人慘死在紀桐周手上,連屍體都沒有,他居然叫她冷靜!

  「讓天雷劈死我好了!滾開!」她奮力掙脫他的手。

  她再也見不到家人了,那個深雪小巷裡狠狠咬了她一口的、總是自詡是哥哥的男孩子,那個我行我素卻永遠把妹妹放在第一位的姐姐——他們真的是笨蛋,居然將一個惡鬼當做知己,為他擔憂,為他歡喜,要不是擔心越國的事,他們本可在中土歡歡喜喜地相聚。

  六年了,入門六年後他們就可以時常見面,時常在一處,以後一起成仙,永遠也不分開。現在她人在這裡了,他們在哪兒?

  百里歌林在群妖的間隙中王健樂穿著星正館長老服飾的仙人們,心中恨意無法抑制,她從懷中掏出符紙便要拋出,雙腕忽又被鉗制住,她尖叫著,沒命地掙扎著,用盡所有的氣力,卻怎樣也無法掙脫。

  陸離將她雙臂反制在身後,沉聲道:「倘若他們不死,你這樣衝動自己送了命,讓他們怎麼辦?」

  百里歌林雙目通紅地看著他:「你真信他們沒事?」

  她根本不信,紀桐周已經墮落成鬼,連黎非都能害,姐和葉燁他又怎會猶豫!

  「關鍵不在我信不信。」陸離定定看著她,聲音冷靜,「葉燁和百里唱月都已知曉那位王爺黑火的厲害,不至於硬拚硬,只要不硬撐,兩個人要逃命應當不難,那位王爺還不是仙人,只是和你我一樣的修行弟子,我不認為他能那麼輕鬆殺兩個同樣三道瓶頸的弟子。」

  他說的有理有據,百里歌林眼睜睜看著他,劇烈的掙扎終於停下了。

  她該冷靜些,遇事容易衝動,頭腦一熱就會做出各種亂七八糟的事,這一向是她性格弊端。百里歌林垂下頭深深吸了幾口氣,讓如擂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過了很久,她才低聲道:「放開我,我不會再做什麼。」

  雷雲盤踞在東海上空,遲遲不過來,妖物們將豎起的無數靈氣牆一一撞碎後,又退潮般朝來時的方向飛回,忽地只見妖群中黑火猛然熊熊燃起,極遠處一個白色的身影御劍疾馳而來,手中黑色炎刃長有數丈,毫不留情地躍入妖群中廝殺焚燒。

  這些不還手只顧著奔逃的妖物們殺起來其實毫無快感,與斬肉沒什麼區別,可來者卻渾不在意,漆黑的妖血將他渾身上下都浸透了,白衣頃刻間變成了黑衣,他卻還在瘋狂地殺戮著。

  已經不能叫斬妖除魔,這是單方面的屠殺,許多仙人都有些看不下去。仙人與妖物凶獸始終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各取所需,如此才能在漫長的歲月中共同生存,毫無理由的殺戮是最為人反感的。

  無正倏地子厲聲高叫:「桐周!過來!」

  那道被妖血浸透的人影頓了一下,停在妖群中,任由潮水般的妖物們擦著身體而過。他沒有動,既不向前也不後退,只是在遠處御劍靜靜懸浮著。

  無正子心中又是欣慰有事惱火,得意弟子安然無恙固然叫他安心,可他這樣狀若瘋癲,做出種種匪夷所思之事,又叫人憤怒。越國安然無恙,是由於無月廷的插手,而個中理由,他也已經明白了。

  親手把自己心愛的人推進黃泉,殺害昔日知己好友,眾叛親離——這就是現在的紀桐周,玄山子滿意了嗎?

  「王爺!」

  蘭雅郡主激動至極,當即向他疾飛過去,誰知腰間忽然被一條籐蔓纏住,她一時沒有防備,被用力拉回。狠狠朝後拋去。

  百里歌林御劍閃電般當先一步飛至紀桐週身前,寒光一閃,短刀抵在了他脖子上,她豢養的所有妖物都傾巢而出,將他團團圍住。

  紀桐周動也不動,他滿頭滿身的妖血,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目光灼灼地看著她,一言不發。

  百里歌林直直望著他的眼睛,森然道:「我問你,葉燁和我姐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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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九章 天雷火海四

  紀桐周還是不說話,他的沉默讓她怒不可遏,厲聲道:「說話!他們被你殺了?!」

  紀桐周忽然低低笑了一聲,淡道:「你再也見不到他們。」

  百里歌林只覺得握著短刀的手在劇烈發抖,眼前一片模糊,只有這滿身妖血的身影卻越來越清晰。她一個字一個字慢慢說道:「你確實很強,我現在殺不了你。不過總有一天我會親手報仇,你每一時每一刻都要小心萬分,只要你一個疏忽,我就會出現在你身後,把你千刀萬剮。」

  紀桐周冷道:「我可以送你去見他們,不必等許多年,就現在。」

  百里歌林再也無法忍耐,她大吼一聲,沒命地揮舞短刀,毫無章法卻又迅猛至極,他豢養的妖物們更是一擁而上,黃鸝妖一陣陣尖利地啼鳴著,彷彿要噴出火來一般。

  下一刻她手中的短刀忽然便消失了,整個人像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朝後拉去,妖物們不由自主化作符紙,下雪般散落。沈先生鉗住她的雙腕,皺眉道:「眼下已經一團亂,。你還要再添亂?任何仇怨等到結束這一切再說!」

  他見百里歌林心神激盪,什麼話也聽不進去,索性掐住她的後頸,昏睡法的靈氣灌入奇經八脈,她立即軟軟地癱了下去。

  不能怪她衝動,至親慘死,仇人就在眼前,讓她一個年僅十七歲的小丫頭怎麼忍?沈先生森然瞥了紀桐週一眼,不得不承認,雖然這少年行事狠辣,天賦卻委實驚人。曾經與他旗鼓相當的雷修遠也曾是無月廷備受矚目的天才,可他是夜叉,而這少年是真真正正的人。

  千年難見的好天賦,卻偏偏給了這盛行偏執狂燥的少年,攜腥風血雨而來,倘若無人拘束,任由他這樣發展下去,不知要變成什麼樣。

  無正子也飛了過來,作為紀桐周的師父,他此刻的表情好看不到哪裡去。沈先生暗歎一聲,連他的師父也無法管束他的話,這孩子真的危險了。

  「跪下!」無正子停在紀桐周面前,厲聲呵斥。

  紀桐周靈氣微微波動,春雨淅淅瀝瀝落下,洗淨一身妖血後,他才慢慢跪了下去,聲音沙啞:「弟子拜見師父。」

  無正子有許多話想要說,訓斥他,教導他,可他也知道,無論他說多少,紀桐週一個字也不能聽進去。他心中甚至隱隱有些後悔,倘若當日答應他,替他回護越國,他應該不至於做出那些誅心之事。

  他只想讓紀桐周明白,一個國家的興亡是正常的,沒有能夠永久強盛的國家,作為修行者,眼界應當比凡人寬廣,不該拘泥這些凡塵皇權。可他還是自以為是了,原來在紀桐周心底蘊藏著這麼可怕的慾望,這些都是他的修行心,失去修行心,修行者也廢了。

  為了維護越國不擇手段,更加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心底所欲,這是玄山子想要給他的?確實他的玄華之火氣息又強了無數,這樣下去不出百年便可成仙,將來想要雄霸一方絕不是戲言。

  可作為師父,他不願看見紀桐周這樣的臉色,這樣的眼神。他瘦了,臉頰微微凹陷,眼底有著濃厚的黑影,嘴唇微微抿著,面色蒼白——這一切讓他看上去陰鬱而深沉,當年那個如太陽般奪目,朗聲叫自己師父的小男孩,已經徹底死去。

  「……海隕後隨我回星正館。」無正子怔了許久,推他進火海的人,也有他一個,他沒有辦法對他說出任何斥責的話語,「你結下太多仇怨,何時成就仙身,何時再離開。」

  紀桐周淡道:「弟子謹遵師明,十年內必然成就仙身。」

  十年?無正子駭然一笑,卻沒有反駁他的話,長歎著將他帶在身邊飛回靈氣網下。

  蘭雅靜悄悄地行至紀桐週身邊,換換跪下,卑微地抱住了他的雙腳,顫聲道:「網頁,蘭雅知錯,求王爺原諒。」

  紀桐周輕輕地將她踢開,可她又如堅韌的籐蔓般纏了上來,抱著他的腳婉轉淒聲哀求:「蘭雅真的知錯了!從今往後蘭雅只聽王爺一人的話,即便是為了王爺獻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紀桐周瞥了她一眼,淡道:「為我死?」

  蘭雅哽咽道:「蘭雅願為王爺死!」

  「那便飛去雷雲下死吧,現在就去。」

  蘭雅頓時僵住了,含淚仰頭看著他。紀桐周再度將她踢開,慢慢道:「我和你說過,我不愛聽這些好聽話。你說為我死,那現在就去為我死,做不到的話,以後都不要再說。」

  蘭雅泣不成聲:「王爺還在恨蘭雅麼?」

  「恨?」他卻笑了,「你怎會這樣想?」

  他恨龍名座,因為與他們有刻骨銘心的仇恨和警惕;還恨過姜黎非,她給不了他對等的感情,還妄圖將他拉回朋友的範圍;他更恨過自己,軟弱的心靈,脆弱的修為,只有依賴強大的力量的幫助才能苟延殘喘至今。

  恨這種感情太過強烈,不是每個人都配讓他恨。

  紀桐周低下頭,見蘭雅滿面迷惘哀求地看著自己,他又笑了,足尖抵在她臉上,留下髒污的痕跡:「你不懂,你心裡只有身份和風光。既然想要留住這些,就好好學學怎麼哄我開心,不要一廂情願自以為是。」

  蘭雅愣了半日,終於柔順地俯下身體,額頭恭敬地觸在他腳尖上,再也沒有說話。

  黎非扶在破裂的木窗上,瞇眼眺望不遠處密密麻麻的靈氣網。馭使妖物們撞碎了那些豎起的靈氣牆後,果然仙人們沒有重新架設。天雷連綿不絕劈了三天三夜,每次都是雷雲飄來劈三道,再退回東海上空。

  她回頭望向雷修遠,他正扶在另一扇木窗前眺望那些黑紅的雷雲,神情凝重。

  「怎麼了?」黎非問道。

  雷修遠摸了摸下巴:「有些奇怪,沒見過這樣的天雷,好像在等著什麼一樣。「

  她是第一次見識海隕,天雷火海該怎樣走全然不知,也不是特別在意。相比較這五百年一次的天地異象,她更在意的是歌林他們的狀況。

  從袖中取出昭示令打開再看一眼,上面寫著百里歌林陸離他們勾結海外,有叛逃之心,故而將在東海行刑。這一看就是刻意的誘餌,肯定有事翠玄仙人的主意。不過他只怕再也想不到,他們就在這座小城鎮的一間客棧客房裡守了三天,隔得還不遠,可以很清楚地感到百里歌林他們沒有安危,甚至連紀桐周和蘭雅郡主也在。

  除了那些熟悉的靈氣波動,還有許多機器強橫的靈氣震盪,甚至比翠玄仙人還要強上許多。書院創立者,各派掌門……昔日借了雙劍司命給左丘先生的那位桑華君來了,可是左丘先生沒來。

  黎非心中微微酸楚,她的名字還是這位仙人取的,他也是出了師父之外第一個發掘自己體質特異之處,好心替她隱瞞下來的仙人。他雖然人沒來,心裡卻一定也有些過不去的心結吧?就像沖夷師父那樣。

  後來她和雷修遠又回到青丘,找到沖夷師父他們,將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原本以為沖夷師父會有許多問題要問,再也想不到他只說了一句話,這句話讓她一直想到今天。

  他說:「單純的去海外自然最好,青城仙人已仙去,做什麼他也回不來,你若是要殺人,那今天說什麼我也得將你留下來。「

  胡嘉平說過,他們這些海外之人對中土仙家來說是刻骨仇人,那是她還未曾深切體會這句話正真的含義,可沖夷師父說完,她卻立即明白了其中叫人心酸的意味。

  她終究是個海外的異類。

  她正色說不會殺人,鄭重其事地許下承諾,再珍重地與他們道別,昭敏師姐和蘇菀,還有鄧溪光都笑著讓她去完了海外趕緊回來,那些真心的笑容和不捨得眼神,她永遠也不會忘。

  倘若真的能夠回來,還會再見到同樣的笑容與眼神嗎?

  天雷的聲響又近了,屋子在撲簌簌地顫抖著,塵土四濺,緊跟著轟然一聲巨響,比前幾次的雷聲要響了無數倍,黎非耳朵被炸得嗡嗡一陣響,雷修遠忽然握住她的手,沉聲道:「雷雲散了!」

  果然那些黑紅交織的濃密雷雲在幾乎破碎的靈氣網上迅速散開,露出被遮蔽已久的天空。卻見東方蒼穹明月朗朗,群星璀璨,西方天空卻是正午烈日,白光刺眼,一半白晝一般黑夜,涇渭分明。

  狂風平地而起,在黑夜與白晝的罅隙間尖銳地穿梭呼嘯,天頂響起一陣陣龍吟般的怪異聲響,時急時徐,忽輕忽重,變幻莫測。

  「是風聲。」雷修遠將黎非的手握緊,「火海要來了。火海上岸後,我們就走。」

  黎非下意識地將兕之角喚了出來,它緊緊貼著她的額頭,無聲地囂著自己的飢渴,為了今天,她早已將角內貯存的靈氣都放了個空。

  「安靜。」她皺眉望向東海深淵中那一線漸漸推進的赤紅之色,「馬上就可以吃飽了。」

  天頂的靈氣網已被撤下,豎起的靈氣牆再度縱橫交錯地迅速架設好。龍吟般的風聲越來越響,窗外的狂風不再夾雜雪花,二十帶著無數熾熱的火點,燙的像能把人燒起來,半邊天空漸漸被火光映得發暗,忽然之間,風停,聲靜,無邊無際的火海像是從天邊傾倒下來一般,一瞬間吞噬了這座小小的城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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