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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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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8:3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回憶之林 二

  那姑娘倏地轉身,赫然是一張芙蓉面,乍一看與百里歌林極其相似,可仔細再看,黎非才發覺她並不是歌林,只是個容貌相似的年輕姑娘罷了。

  是她唐突,四百年過去,百里歌林就算成就仙身,也不可能還是少女模樣。眼前的少女分明才十五六歲的年紀,目光與神情尚顯稚嫩,面容和歌林竟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比起 歌林來,顯得略帶些野性,十分不羈。

  「你認錯人了吧? 」那姑娘態度倒很和氣。

  黎非收手道歉:「抱歉,確實認錯了人,失禮了。」 她轉身離開,直走出人群,隔著遠遠地只盯著那姑娘看 。雷修遠瞇眼望了片刻,忽然開口道:「她應當是修行門派 中人,身上有不弱的靈氣波動,就算不是百里歌林,與她一 定也有關係。」

  「……是她和陸離的孩子嗎? 」黎非貧瘠的想像力也只能想到這個可能了。

  日炎淡道:「不可能!道侶又不是凡間的夫婦,以孕育後代為重,對女修行者來說,懷孕生子乃是大忌,愛惜修為的女子都不會做這種事。懷孕十月,靈氣不可妄動,與凡人 無異。生產更是生死攸關,即便順利產下有靈根的孩子,母 體也有近十年修為低落,屆時有仇家來尋怎麼辦?修行者最 忌諱將弱點暴露人前,那丫頭有點腦子都不可能這樣做。」 黎非搖了搖頭:「和有沒有腦子沒關係,只要是歌林願 意的事,她一定會不計利弊去做。」

  日炎不屑地哼了一聲:「所以我不喜歡那丫頭!從小時候就看出來是個沒救的! 」

  黎非沒有搭腔,她還在盯著那姑娘看,她似是看膩了靈之碑,打著呵欠騎上一隻虎妖,搖搖晃晃悠哉地踱步向城內行去,黎非立即藏身暗處跟上。

  這孩子似乎只是沒有目的的閒逛,一會兒看看賣面具的,一會兒看看各家商舖,黎非心中不禁暗暗生奇:此刻已是辰時將過,她既然有修為,還穿著萬仙會的弟子服,卻不在 派中修行,反而出來閒逛,她的師父不管她麼?

  忽然,虎妖前人影一花,一個衣著斑斕的女子似青煙般一晃眼出現在那姑娘面前,黎非定睛細看,卻見那突然出現的女子年約四旬,年歲雖長,依然艷若桃李身段纖細,十分 眼熟,竟是當年假冒書院先生的萬仙會女弟子阿蕉。

  阿蕉是她師父麼?黎非見她面罩寒霜,似是在斥責那姑娘,那孩子唯有諾諾而已。

  黎非有心和她們接觸一下,將收斂體內的靈氣稍稍放出了 一絲,一路不遠不近地跟在二人身後。

  沿著小路出了城,曲曲折折來到僻靜之處,阿蕉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冷道:「何人尾隨?速速現身! 」

  黎非從陰影中緩緩現出身形,上前斯文地拱手行禮,開口道:「阿蕉先生,許多年不見。」

  阿蕉一見出來的是個形容平庸的村姑便猛地一怔,待聽見她準確地叫出自己的名字,不由更是吃了一驚,這村姑言語溫柔斯文,看上去不像是有敵意,她認得自己?她們見過 ?她怎的完全不記得?

  黎非撤去障眼法,又是一拱手:「弟子薑黎非,曾在書院與先生有過一段師徒之情。」

  姜黎非? !阿蕉先是對這如雷貫耳的名字出神片刻,忽地反應過來什麼,一抬手,兩隻極為猙獰可怖的妖物出現在她身後。這經歷了四百年風雨的萬仙會長老女仙人,此刻竟 有一絲掩不住的驚惶,厲聲道:「你要做什麼?你從何處 冒出來的? ! 」

  黎非正要說話,眼前忽地紅影一閃,阿蕉先手偷襲,一大團似煙霧般的鮮紅小妖怪氤氳而來。她沒有動,眼皮都沒有眨一下,身後的雷修遠早己出手,團團金光將那些鮮紅的 小妖怪困住,動彈不得。

  障眼法一破,阿蕉立即認出她身邊的那男子正是夜叉雷修遠,她更慌了,連退數步,將身邊的姑娘擋在身後,聲音微微發抖:「你們、你們要做什麼? 」

  姜黎非和雷修遠的事當年傳遍了整個修行界,自那之後各個門派招收新弟子都比以往要嚴苛無數,以免再出現這等荒唐事。算一下時間,距離上次海隕過了四百年,還有一百 年的時間才該下一回海隕,這兩個海外異類是怎麼過來的? 難道海隕要提前? !

  黎非微微一笑:「我們沒有惡意,還望阿蕉先生莫要驚惶,以免傷了和氣。」

  她抬手一招,又將掌心攤開,方才阿蕉偷偷放出去通風報信的木行小鳥正在她掌中癱軟。

  阿蕉一見他們這等本領,心知自己全然無法匹敵,先前的驚慌失措反而漸漸淡了,沉聲道:「你們洩露靈氣,一路尾隨,是想私下與我接觸?我不記得與你們有過什麼交情, 倘若有話要說,不必賣關子,速速說來! 」

  果然是東海女子,始終這麼直爽潑辣,黎非也不繞圈子 ,直截了當地問道:「我想問歌林現今如何了? 」

  她口中是問阿蕉,眼睛卻盯著她身後的那姑娘,這孩子雖然也十分驚惶,然而那驚惶裡倒是透著好奇居多,是個膽大的姑娘。

  阿蕉神色有了一絲微妙的變化,敵意在慢慢消退,她回頭看了看那姑娘,欲言又止。

  黎非身上白光一現,為她凝聚在指尖,一團清光似閃電般射向那姑娘,她立即癱軟在地上,再也不動。

  「沒事。」黎非搖了搖手,「讓她睡一會兒罷了,你好像不太願意叫她聽見。」

  阿蕉默然片刻,忽然彎腰抱起那姑娘,低聲道:「你想見歌林,倒也巧,隨我來,我帶你去見他二人。」

  他二人?是指歌林和陸離嗎?黎非見她走得極快,當即幾步追上去,問道:「這姑娘是歌林的……孩子? 」

  阿蕉淡道:「她姓陸,名昔微,是百里歌林和陸離唯一的孩子,今年六月剛滿十六歲。」

  果然是歌林的孩子!黎非心中突生一股不好的預感,既然是歌林和陸離的女兒,為何提起歌林的名字她卻毫無反應?阿蕉又為何不願叫她聽見歌林的事?

  阿蕉一面快步向前走,一面又道:「看不出你倒還是個有情義的人,四百年了還記著這裡的老朋友,歌林若知道,想必也會開心,這許多年來,除了我,再也沒人來見過她。

  黎非心中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不禁低聲道:「歌林怎麼了? 」

  阿蕉抿唇不語。

  快步行了半日,景色漸漸變得荒蕪而空曠,遠處空地上矗立一座小小庭院,庭院周圍樹蔭如蓋,倒也別緻秀氣。

  阿蕉熟門熟路地推開院門走進去,那屋中雖然潔淨,卻空無一人,只桌上放了一隻小小的紫銅鼎,內裡香灰如雪。

  阿蕉點了三支香,分了兩支給黎非和雷修遠,這才開口道:「人你們是見不到了,修行者更沒有屍體墳塚可言,既然來了,替他們點支香吧,他二人九泉之下能感應到,想必 也欣慰。」

  黎非只覺手腕都在發抖,她緩緩接過那支香,此刻雖有千言萬語想問,卻什麼也問不出口,她轉身盯著那只紫銅鼎,嘴唇翕動,目中早已淚如泉湧。

  「不必難過。」阿蕉反而開始勸慰她,「她死後有家人團聚,有愛人在身邊,更在世間留下了骨血,堪稱圓滿才是
  黎非緊緊閉上眼睛,過了許久才能勉強開口: 「她……怎麼去的?她還有姐姐和姐夫,他們不來看她嗎? 」

  她不相信百里唱月和葉燁會無情到這種地步,當日在東海說好了從此在一起的。

  阿蕉將那支香插入紫銅鼎,輕道:「對了,你去了海外,所以什麼也不知道。她的姐姐和姐夫早已死了,死在你們以前的朋友,那個王爺手下。這四百年來,歌林耗費無數心力苦苦修行,只為報仇,可惜技不如人,加上思慮過重,情 劫一關未能過去,十六年前生下昔微便去了。」

  黎非渾身大震,險些將手裡的香丟了,她駭然望著阿蕉^她剛才說了什麼?唱月和葉燁早已死在紀桐周手下? !阿蕉將她手裡的香接過來插入銅鼎,又道:「歌林這個人心事太多,成就仙身也比旁人花的時間要多,兩百多年前 她終於成就仙身,我爹爹卻並不怎麼看好她,一個人有心變 強是好事,可她心中仇恨太甚,即便一時有所作為,也無法 長久,將來劫數怕是難度。爹爹看人一向很準,這次也沒有例外。」

  可對歌林來說,要的根本不是什麼長久,哪怕只有一朝一夕的強勢,能讓她報仇,已經足夠了。

  涉及親人血海之仇,沈先生亦不好置喙,他的兩個得意弟子,一個怕是難度劫數,另一個用情太深緊隨其後,令人無奈。倘若報仇成功倒也罷了,可那個王爺明顯天賦奇優,千年難見,當年在東海,人人都見識過他的玄華之火,更何 況他二十年便能成就仙身,怎麼比?如何比?

  即便如此,他還是只有眼睜睜看著他們義無反顧地去。走的那天,百里歌林的眼睛出奇地亮,回身給沈先生恭 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低聲道:「多謝師父教誨,師恩深重,弟子恐不能報。」

  那時她已成仙身,最後卻依舊以弟子相稱,令沈先生鬱鬱寡歡了多年。

  阿蕉微歎一聲:「我送她和陸離離開門派,也是我看著他們回來,老實說,之前我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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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8: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回憶之林 三

  兩百年前的百里歌林是鑄躇滿志的,她身邊有道侶陸離,至交好友蘇菀與鄧溪光,每一個人都在為她的復仇盡力幫忙,她雖然時常抑鬱寡歡,可在去往橫山之前,阿蕉總還能 在她面上看到些許笑意。

  為了對付紀桐周的玄華之火,兩百年來這四個曾經的小弟子下了不少苦功,無月廷和萬仙會的藏書樓裡,但凡談及火屬仙法的,幾乎都被他們翻爛了。

  有關玄華之火的記載並不少,更多的是說玄華之火的擁有者性情乖戾,縱然成仙卻未見長壽者。有的人在巔峰後忽然一落千丈,黑火離身而去,有的人則短短數百年便含恨而 逝,更有記載談及當年星正館創立者玄華掌門,據聞他是被 自己的黑火燒死的,此事真假難知,星正館對這位創立者一 向諱莫如深,極少談論。

  功夫不負有心人,花了數十年時間在藏書樓內翻閱群書,最終倒是給他們找到了對付玄華之火的法子。

  此火乃心魔之火,只能生在擁有火屬靈根之人身上,為何會生出這樣的怪異之火,至今無人知曉,世人亦只能從擁有者身上尋找一些共同點,大都是些心念比旁人要強得多的 人,黑火像是被迫上絕路的他們唯一擁有的反擊利器一般。

  五行中水克火,但無論什麼仙法召喚出的春雨仙水,都對付不了玄華之火。所以與其從仙法生剋中尋求出路,倒不如在擁有者身上下手。

  其之一便是需要一枚千年以上凶獸蜃的心,其之二則是一段極複雜極冗長的仙法,大抵是令玄華之火的擁有者在短暫的片刻內用不出黑火,仇家即可在這段極短的時間內爭取 將其擊殺。

  這段記載十分古舊,而且殘缺不全,是否真有用亦不得而知,但百里歌林他們還是嘗試了。

  凶獸蜃只在東海附近出沒,當年在東海試煉地遇到的那隻,年歲應當不大,所以才能讓雷修遠得以逃脫,最終將它剁碎。千年以上的蜃就連老輩仙人也不敢輕易面對,人之心 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瞭解,平日看上去志得意滿,可誰知到時 會不會突然被誘惑出什麼念頭,難以脫身?

  四人中,百里歌林有心病,自然不能前去,陸離也猶豫難決,鄧溪光更是連連搖頭,他對蘇菀的一段心事從少年時期到了成仙,明裡暗裡跟她說過許多次,想要成就道侶,想要和她在一起,別看他平時吊兒郎當好似登徒子,真的動了 心竟專注如斯。奈何蘇菀總是不給任何回應,被問得多了, 她也只有笑笑:「我只將他當做好朋友一樣,並無他念。」 這一句「好朋友」斷了他所有向她靠近的路,鄧溪光沒 說放棄,可也沒再繼續,兩百年來他們一直在一起,雖然什 麼都沒有發生過,可,至少是天天在一起,對他來說,這樣大約也挺好。

  每個人都對千年凶獸蜃感到棘手,只有蘇菀得知後大笑道:「讓我去!我早就想見識見識蜃的厲害了!我倒要看看它給我造個什麼幻境出來。」

  鄧溪光一聽她要去,反而為之變色:「那還是我去吧,不就是酒池肉林!我好好享受一番再出來!說不定還能遇到跟姜師妹一樣國色天香的美女呢! 」

  他突然提到黎非,眾人登時一陣沉默,隔了半晌百里歌林才勉強笑道:「也不知黎非和雷修遠現在是活著還是……」

  當年他們倆鬧出的事情太大,想瞞都瞞不住,最後被天雷火海擊中,一個生死未卜,一個不知所蹤,這些年他們這些老友提起便要歎息。

  蘇菀見氣氛低落,便又笑道:「我看他倆不像是短命的,指不定在海外吃香喝辣好得很。老鄧,你不必多說,凶獸蜃還是叫我去,你們只管等著好了。」

  鄧溪光成就仙身後,道號伯邑,蘇菀嫌念著拗口,就叫他老鄧,他便索性借坡下驢,也不叫蘇菀的道號玉真,只叫她小蘇。

  兩百年己過,當年的纖腰青澀少女,如今己是年近三旬的美艷婦人,曾經的毛頭少年,也成了面帶清須的仙人,老鄧小蘇,又親切,又有著不易察覺的距離。自換了稱呼以來 ,鄧溪光從未叫錯過,可眼見蘇菀說走就走,他情急之下竟 叫了一聲:「阿菀! 」

  蘇菀只朝他笑了笑,人已消失在數里之外。

  陸離見鄧溪光竟是要追上去,急忙將他攔住,搖頭道:「不可去,你看那山林中霧氣瀰漫,那是蜃之霧,染上一絲便再難脫身。她既有信心,便信她一回,我們在此處等候, 半個時辰後她不回,便讓我去。」

  鄧溪光沉默不語,其實他早已不是那個什麼話都敢說,一天到晚笑嘻嘻的毛頭小子了,只有在蘇菀面前他還會故意胡鬧,似是想讓她知道自己從來也沒變過。他撥開陸離的手 ,義無反顧正要再追,百里歌林也攔住了他。

  「你讓她去,她應該沒事。」百里歌林盯著他的眼睛,「但你去肯定必死無疑。你是真不懂她為何要去? 」

  鄧溪光頓時愕然:「……什麼意思? 」

  百里歌林笑了笑:「等她回來你就知道了,兩百年都過來了,不差這半個時辰,對不對? 」

  鄧溪光終於停了下來,整整半個時辰,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遠處那些白色的霧氣上,直到那些霧氣忽然間散開,被山風吹得再也不見,下一刻,滿面帶笑的蘇菀便出現在了眾 人面前,她神態輕鬆,手裡端著一枚雞蛋大小的黑色珠子, 妖血順著她的手指滴在地上。

  「想不到蜃長得跟大蚌一樣,一點也不有趣。」她把那枚黑色珠子顛了顛,「喏,千年凶獸蜃的心,在這裡了。我說過沒事的,怎麼樣? 」

  鄧溪光湊到近前將她細細打量一番,確認連個小口子都沒有,他這才鬆了 口氣,苦笑道:「好吧,算你厲害。」 他心裡記掛方才百里歌林的話,只盼著蘇菀開口說說方 才有沒有經歷幻境,在幻境裡看到了什麼,可她卻只笑瞇瞇 地將蜃之心丟給了百里歌林,似是全然不打算說剛才那半個 時辰發生了什麼,他心中又是失落,又是緊張,想問,偏不 敢。

  隔了許久,他到底憋不住,還是問了: 「小蘇,剛才……嗯,剛才那個蜃沒給你什麼陰影吧? 」

  蘇菀皺眉一笑:「別提了,我可再也不想吃妖怪肉了!方才一堆一堆的妖怪肉,堆得跟山一樣高,看著都反胃! 」 妖怪肉?鄧溪光愣了半日才反應過來,這大膽的姑娘一 直說要嘗嘗妖怪肉,她難道當真沒有一點隱晦的心事?千年 凶獸蜃,她竟只看到山一樣高的妖怪肉?她的心到底是什麼 東西做的?

  鄧溪光也不知是感慨還是失望,百里歌林的話突如其來讓他有了希望,可如今再看,希望後的失望比從未有過希望還痛苦。

  蘇菀一面飛,一面忽然又開口道:「對了老鄧,你在幻境裡倒比真人要英俊瀟灑得多,真是看不出來。」

  他猛然停住,懷疑自己聽錯了,急道:「你、你剛才說什麼? !再說一遍! 」

  百里歌林早已拽著陸離先走了,留他倆在後面慢慢飛,蘇菀回頭瞥了他一眼,又笑道:「老鄧啊,我總覺得喜歡一個人,得從第一眼開始,至少那外貌能叫我動心吧?我把你當好朋友,也真覺得能做一輩子好朋友,比所有人都好的那 種。我第一眼沒看上你,一直就想著沒戲,但這世上其實誰也沒規定喜歡一個人必須要從第一眼開始吧?就算你,想必 第一眼也不是相中我的,對不對? 」

  鄧溪光腦子裡已然亂成一攤漿糊,琢磨不透她的意思,怕自己想多,怕她說的不是那麼回事,他只能胡亂點頭,茫然地看著她。

  蘇菀湊過去抬頭望著他頷下修理得漂漂亮亮的小鬍鬚,咧嘴一笑:「那就這樣吧,你看看今天這天氣如何?還算風和日麗?咱們就挑今天結個道侶你看怎麼樣? 」

  鄧溪光先時愣愣地聽著,待聽到後來,一個趔趄險些從天上摔下去,還是蘇菀眼疾手快將他拉住才沒摔個狗吃屎,她拽著他的胳膊失笑:「你也不必驚惶成這樣……」

  話未說完,人已被鄧溪光緊緊抱住,他渾身在發抖,低聲道:「你……你再說一遍! 」

  蘇菀皺眉:「這種事有讓女人說兩遍的嗎?你傻啦? 」鄧溪光忽然一陣大笑,緊跟著又是一陣大歎,連連扼腕:「不錯不錯!這種事要我先說啊!怎麼變成你先說了?剛 才不算啊,這次咱們重來!不對不對……算了!先回去!回 去慢慢說! 」

  那天蘇菀的笑聲一直迴盪在山林間,那是他們最後也是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阿蕉想起當年的事,禁不住長歎道:「他們那會兒萬事都已準備妥當,信心百倍地離開了萬仙會。聽說那王爺在橫山附近出現過,橫山有神獸麒麟,想必他是打算獵來煉製神兵利器。歌林他們就去了橫山,過了三個月,四人去,兩人 回,已比我先前的料想要好得多。」

  鄧溪光與蘇菀究竟有沒有死,阿蕉並不知道,歌林回來後情緒一直不穩,什麼也問不出,陸離也被玄華之火重傷,人事不省,她再也沒見過這兩個人,就像歌林突然消失在世 上的姐姐與姐夫一樣,這兩個無月廷年輕的仙人,也這麼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她始終忘不掉那天深夜,百里歌林背著被玄華之火重傷的陸離,安靜地出現在自己面前,她當時訝得一個字都說不出,歌林卻朝她虛弱地笑了笑,低聲道:「阿蕉姐姐,你救救他,他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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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9:0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二章 回憶之林 四

  陸離的傷甚至驚動了沈先生,治療網對玄華之火的灼傷效用十分微弱,最後請來了數位長老用玉雪術專門替他療傷,即便如此,還是花費了三天三夜才保住陸離一條命。

  沈先生滿面疲憊地從屋中出來的時候,阿蕉正拽著百里歌林一個勁問發生了什麼事,這三天她一個字都沒說,無論旁人問什麼,她始終臉色蒼白地發愣,此時見沈先生終於出來了,百里歌林忽地動了一下,抬起滿是血絲的眼怔怔望著 他。

  沈先生已無心責備他們,只淡道:「他一條命算是保住了,可玄華之火十分怪異,火毒在經脈流肆,無法徹底祛除,將來修為想要更精進怕是不可能,你……好自為之。」

  百里歌林還是不說話,阿蕉終於忍不住怒吼起來:「歌林!到底是怎麼了? !你們同去四個人呢?發生了什麼事?!你好歹說句話啊! 」

  百里歌林嘴唇翕動,神色驚恐中竟還帶了一絲迷惘,她忽地合上眼,低聲道:「我不知道……他們倆突然就不見了……好多黑火……我什麼也沒看見……不、不……我好像、好像看到了姐姐……我不知道……」

  話未說完,她已暈死在地上。

  歌林這一暈便是高燒胡話不斷,無論怎樣用水行與木行靈氣安撫都沒有任何作用,對已成仙的人來說,即便請凡間的大夫也看不出所以然。阿蕉直到後來才明白,這種症狀叫做心魔纏身,百里歌林成仙後第一道劫數來得十分早而且快 ,不知她究竟遭遇了什麼,導致奇經八脈紊亂,氣息不定, 靈氣在體內胡亂衝撞,她好似在與看不見的敵人做殊死鬥爭。

  直到陸離在第六天的中午清醒過來,眾人才瞭解了具體的情況。

  紀桐周確然在橫山附近徘徊,傳說神獸麒麟踏火御雷,無可匹敵,他們四人趕到橫山附近的時候,這位玄華仙人與麒麟的爭鬥剛剛結束,他似是受了很重的傷,站也站不起,只依樹靠著。

  百里歌林當即便要動手,難得能遇見紀桐周重傷虛弱的模樣,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她只有親手將這個人殺掉,才能令心底折磨她許多年的憤恨化為虛無。

  她的攻擊卻撞在一道黑色的火牆上,紀桐周隔著火牆默然注視他們,沒有想像中的驚愕交錯,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愧疚,他像是不認得他們一樣,用冰冷的眼神凝望。

  這種表情令百里歌林更加狂怒,她上前森然道:「紀桐周!不認得了我嗎? ! 」

  他始終一言不發,黑色的火牆漸漸開始弱下去,與麒麟一番鏖戰耗盡了他的體力,如果說之前他們四人還有些惴惴不安,此刻見到他這般虛弱,心中已然安定了,這個人今日再也逃不掉。

  鄧溪光拋出蜃之心,四人將他團團圍住,那一段冗長而繁複的仙法為他們釋放,霎時間蜃之心化為了黑色碎末,迅速而無聲無息地貼在紀桐週身周,數道黑色火牆立即消失在眼前想不到這法子真的有用!四人狂喜之下更不敢怠慢 ,蘇菀正要拋出囚龍鎖把他捆起,誰知下一刻漫天漫地的黑 火突然從他身上迸發出來,一瞬間便將離他最近的蘇菀與鄧 溪光二人吞噬了去。

  陸離見黑火如浪潮般撲向百里歌林,情急之下喚出豢養的妖獸將她叼起丟開,他自己被黑火燎傷了半邊身體,奇痛難以想像,他情不自禁慘叫一聲。那火不但燒灼體膚,甚至令他有種在往體內奇經八脈中滲透的感覺,無數火點在體內 肆虐,苦楚難當。

  雖然不知這突如其來的巨變是怎麼回事,可此次偷襲已然慘敗,那黑火灼灼跳躍,蘇菀與鄧溪光竟連叫都沒叫一聲便消失了,難道上回葉燁和百里唱月也是這般消失的?實在難以想像,再怎麼說蘇菀二人已是仙人,縱然實力有差距, 卻也不該這樣天懸地殊,當年傳聞葉燁他們死在紀桐周手下 ,他始終懷有疑問,此時此刻親眼見到,卻依舊難以相信。

  紀桐周自始至終維持著靠在樹上的動作,他扶著胸口,指縫中鮮血汩汩而出,面色蒼白至極。他怔怔盯著百里歌林看了半晌,忽然低聲道:「是你……嗯,是了,已經過去了許多年,你也該來了。」

  百里歌林遭遇巨變,神色先是傷痛慌張,可很快又變得 豁出命一般,厲聲道:「不錯!我早說過,你一天不殺我,我便一天躲在暗處,遲早要你的命!可惜技不如人,我無話可說!要殺你就殺,你殺的人還少麼? ! 」

  紀桐周淡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該殺之人? 」百里歌林淒聲大笑,「你殺龍名座,那叫該殺,可是葉燁和我姐呢?還有黎非!你敢說不是你間接害死她了? ! 」

  「葉燁……」紀桐周反覆咀嚼著這個名字,最後竟笑了一聲,「你想要報仇,也罷,我等你也等了許多年,差不多該了結了。」

  他的手微微一抬,黑火驟然拔高數丈,一圈一圈將她團團圍住,紀桐周靜靜望著她毫不畏懼的雙眸,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都說了吧。我們也算少年相識一場,若有我能辦到的遺願,你便說。」

  遺願?百里歌林簡直笑得停不下來:「紀桐周,我早知道你這個人外強中乾! 」

  她鄙夷地盯著他,又道:「你竟還知道我們年少相識過一場,你為了一己之私將我們這些老友趕盡殺絕,怎麼?現在想裝大度?你不過是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罷了,把我們都殺掉,你就清白了?你居然敢問我有什麼遺願!我告訴你,我 想我的家人朋友都回來!我想你馬上去死!我恨不得從來沒 跟你這種敗類認識過! 」

  紀桐周安靜聽完,冷道:「你犯了兩個錯。第一,我早已不是紀桐周,你應該叫我玄華仙人。第二,遺願只能有一個,你和以前一樣,問題永遠不會一個一個問,聒噪得很。」

  漫天黑火將百里歌林的身軀吞噬在其中,陸離心中大急,他體內火毒肆虐,靈氣全然不聽使喚,紀桐周的注意被百里歌林牽制走,一時沒有察覺到他,這是個脫身的好機會,可他竟不能把握住。

  陸離一口咬破嘴唇,從袖中咬出一枚咒符,以血浸透,吹氣噴了出去,感染了主人血氣的妖獸蠢蠢欲動,逆著風與火驟然長大無數倍,撕吼著撲向靠在樹上動彈不得的紀桐周。他一時未能覺察,即便發現了,也無法那麼快收回黑火。

  妖獸狠狠將他撲倒在地,肆虐的黑火終於弱下去一瞬,陸離不顧一切衝進黑火中,那裡面影影幢幢,熾熱難當,他一眼望見被黑火纏繞的百里歌林,出乎意料,她的體膚竟沒有被灼傷,只眼怔怔地呆在那裡。

  陸離顧不得許多,將她一把拽出黑火,百里歌林忽然驚叫一聲,目光渙散地盯著他,語無倫次:「姐?葉燁?我……我看到什麼了?!」

  她一定是受驚過度,產生了幻覺,陸離顧不得與她說什麼,將她扛起便逃,直逃了數百里,才撐不住暈死過去。 一切經過便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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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回憶之林 五

  百里歌林足足昏睡了十天,沈先生亦是束手無措,最後他甚至請來了書院創立者之一終南君,這位仙人極擅水行治 療,當年星正館玄山子為混沌所傷,無人能醫,唯有終南君替他治癒。

  可終南君只用手摸了摸百里歌林的額頭,便搖頭道:「心緒紊亂,體內靈氣衝撞不休,此乃劫數之兆,無法可治。」

  沈先生大吃一驚:「劫數?可她成就仙身尚未滿五十年。」

  終南君歎息道:「修行者千姿百態,什麼人都有,這位小女道友只怕平日裡便是心事過多,凡事皆用情,且深且專,這種性子最易遭遇劫數。如今她昏睡中怕是幻象不斷,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將她拉出來,沈先生自然也明白,情劫一事 不好說,以後如何只能看她自己。」

  百里歌林雖是萬仙會自書院要來的第一個中土弟子,可沈先生一向愛惜她的才能,這兩百多年來朝夕相處,他心中早已將她當做女兒一般,此刻見她剛剛成就仙身便遭遇情劫,他心中實在難受。

  歌林的性子如何,他很清楚,只是想不到一切來得這麼快,她的脈象已然虛弱至極,即便最後醒了,順利渡過情劫,修為上怕也是受到極大的損傷,與陸離一樣,再難精進。兩個最得意的弟子變成這般模樣,叫他如何不心痛。

  沈先生見百里歌林在榻上輾轉反側,細細的汗水自她面上滑落,她臉色白得像紙,神情痛苦,口中還在含糊囈語著什麼,不用猜也知道她一定是夢見了她的家人。沈先生歎息著替她掖了掖被角,忽見她睜開雙眼,目光灼灼望著自己。

  經歷情劫的仙人所見一切皆是虛妄,沈先生沒有理會她,正欲離開,只聽百里歌林低低喚了自己一聲:「師父。」沈先生驚道:「你醒了? 」

  百里歌林未置可否,她只是定定望著他,輕聲道:「那天……為什麼放棄我和陸離? 」

  沈先生更是驚訝,那天?放棄她和陸離?她在說什麼?

  「師父一直盡心盡力待我們,可有時候我還是會想到那天,我不該如此。」百里歌林眼怔怔地看他,「做人還是糊塗一點比較好,對不對? 」

  沈先生沉吟片刻,忽地豁然開朗,難道她指的是兩百年前海隕的事?那時百里歌林與陸離作為誘惑姜黎非出來的誘餌,他身為師父亦默認了,甚至當時由於極大的誘惑,他選擇了放棄兩個弟子。

  她一直記著?為何平日從未表現出來?沈先生心中一時百味交集,竟無話可說。

  她的情劫,興許正是源自這對感情太過完美的要求,容不下一粒沙,無論是對自己還是對別人。人生一世,誰又能保證永遠待對方始終如一?

  沈先生長歎一聲:「歌林,你可以活得更輕鬆一些。」不知她有沒有聽進去,她的眼睛又閉上了。沈先生回想 起當年往事,唯有暗自嗟歎,也不知是悔,還是無奈。

  再一次睜開眼的時候,百里歌林只覺視線內一片暗沉,四下裡寂靜無聲,唯有頭頂傳來的陣陣熟悉的呼吸聲令她察覺到不是在經歷幻境。陸離在背後緊緊擁著她,吐息正噴在她的頭髮上。

  她低聲叫他:「陸離……」

  「嗯。」他的回答簡潔至極。

  「我害了你們。」她喃喃,「蘇菀和鄧溪光就這麼死了……要是不跟我一起去橫山的話,他們本來能過得很好,才結成了道侶,他們一定還有很多話都沒說完……」

  陸離搖了搖頭:「別這樣說,以後還有機會報仇。」

  「還能報仇嗎? 」百里歌林竟是笑了一聲,「我啊……我和你說……在我以為死的那個瞬間,我居然看到了姐姐和葉燁……你說他們是不是一直在黃泉等著我?他們都死了,我卻苟活著,這樣不好吧? 」

  陸離抿緊唇,聲音中帶了一絲怒意:「你想說什麼? 」百里歌林輕道:「你生氣了?我老是這麼任性,對不對? 」

  她頓了片刻,目中忽然散發出異樣的光彩,又道:「陸離,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這些年……我總是想問,又怕問了你會不開心,會離開我。你那個時候,為什麼說,我們只是同門? 」

  陸離的手臂收得更緊一些,他的聲音也變得暗沉:「你想我說什麼? 」

  她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以為我們是互相喜歡的,這麼多年你一直陪著我,我卻還想著要問這些蠢問題,你生氣嗎? 」

  「我沒有生氣。」他低頭在她發上吻了一下,「就算是氣,也只氣過我自己。是我膽小,讓你記掛這麼久。」 「你怕什麼?怕我? 」

  「嗯。因為太過喜歡,所以反而看不清。」他失笑,「不要嘲笑我可憐的自尊。」

  百里歌林也笑了,她握緊他的手,道:「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了。本來我們可以過得很好,葉燁很欣賞你,你們一定能做好兄弟。我們努力修行,空了你可以帶我去九鳳族看看,或者我們去中土看姐姐他們……小時候我老是覺得姐 姐和葉燁沒把我放心上,可我後來知道了,原來我有那麼重 要。我人生到現在兩百多年,快活的日子就是東海試煉結 束那段時光,那時候我覺得未來一定是美好的……有希望的 人生才能美好,我現在已經沒希望了。我愧對蘇菀他們,愧 對你,更愧對姐姐和葉燁……陸離,我們結道侶很久啦,你 卻從來沒碰過我,你、你想不想……」

  她說到此處,氣息凌亂,忽然抬手將衣帶解開了一根。陸離緊緊握住她的手,搖頭道:「你好好睡一覺,醒來後便不會再說沒希望的話。我會一直在,一直陪你。」

  「我醒不過來了。」百里歌林低聲道,「我知道,這是劫數,我方才看到了姐姐和蘇菀他們,他們都在怪我。我不能夠報仇,反而害死了我的好朋友們……我……」

  她的氣息越來越凌亂,七竅中鮮血汩汩而出,一語未了人再度暈死過去。

  「原本歌林是必死無疑,」阿蕉眉頭微蹙,接著又道:「可後來陸離求了爹爹用禁術斷水將歌林的記憶封住,令她忘卻家人與好友的慘死。我不知道為何爹爹會答應他,斷水 是禁術,被發覺的話爹爹必然遭到山海兩派的排擠。我阻止 未果,爹爹還是對歌林用了斷水,其後陸離與歌林二人便在 這座林中小屋一起生活。他二人一個受了玄華之火的傷,一 個劫數纏綿,原本就活不了多久,爹爹不忍心來看,為了斷水一事不被洩露,派中其他人對此事一無所知,到後來,也 只有我會來看看他們了。」

  餘下的兩百年中,她第一次見到笑得那麼開心的歌林。 這一座森林都是她被封印的回憶幻化而成,每一棵樹都是一段被她遺忘的過往,不分寒暑,終年青翠篁篁。

  百里歌林與陸離在這與世隔絕的林中,渡過了生命中最美好最圓滿的神仙眷侶般的兩百年。

  阿蕉最後一次見到她,是在她生下陸昔微那日。百里歌林雖然成就仙身,可先前情劫早已將她折騰得元氣大傷,加上生育對女修行者來說原本便是極大的損耗,當阿蕉匆匆趕來時,百里歌林已只剩最後片刻迴光返照的笑靨了。

  「你撐住!我馬上叫爹爹! 」阿蕉慌亂之中只能想起求助沈先生,她起身正要走,忽又覺不對,驚道:「陸離呢?」

  !他竟丟下你一人生孩子? ! 」

  百里歌林朝她微微一笑,神情安詳:「他這些年為了我一直苦苦撐著,玄華之火的傷一定叫他很痛苦。兩天前我親眼目送他離世,只可惜了,他未能見一見我們的孩子。」

  阿蕉驚駭更甚,她說了什麼?玄華之火?她的記憶不是被斷水封印了嗎?她怎麼能記起的?陸離怎可能告訴她?百里歌林低聲道:「阿蕉姐姐,你現在的表情叫我明白 ,原來那些真的不是噩夢,我有過家人,有過朋友,他們… …都死了,對不對? 」

  阿蕉急道:「你在說什麼!先不管這些,你等下,我傳信給爹爹! 」

  她起身喚出木行小鳥,只覺喉中劇痛無比,原來人的心與感情這樣不可捉摸,即便是禁術斷水,又怎能保證真的令百里歌林忘卻傷痛?斷水斷水,抽刀斷水水更流,歌林最終還是什麼都想起來了。

  阿蕉回頭勉強笑道:「那些不過是噩夢罷了,你要好好撐住,剛生了孩子怎麼能撇下她不管?孩子沒母親怎麼活?

  百里歌林還是笑,聲音卻漸漸變得虛弱:「這孩子……我與陸離商量過她的名字,便叫她陸昔微吧。阿蕉姐姐,以後要麻煩你替我照顧她了,讓她……讓她拜你為師。我知道……你一定會待她好好的,你和墨先生倘若不打算生育後代 ,便將她當做親生骨肉吧,日後叫她好好孝順你們。」 阿蕉再也忍不住大哭起來,這年歲見長的東海女子,此 刻竟哭得像個小孩:「你別說了!歌林,你什麼時候想起的 ?明明都已經封印了啊! 」

  她能感覺到百里歌林正在迅速消逝的生命與靈氣,沒有人能夠阻止死亡,她竟要眼睜睜看著她死在自己面前。

  「我去見姐姐和陸離他們了。」百里歌林闔上雙眼,聲音漸漸微不可聞,「好輕鬆……我……那些噩夢……是真的嗎? 」

  阿蕉急道:「不是真的!只是噩夢而已! 」

  話音未落,百里歌林已悄然逝去,匆匆趕來的沈先生自然又是一場傷痛,其後焚燒屍體,將陸昔微帶回萬仙會悉心撫養,一眨眼,已過了十六年。

  阿蕉回頭望著對面的姜黎非,淡道:「經過我已經都告訴你了,這一片樹林皆為斷水禁術封印的歌林記憶幻化而成,除了我與爹爹無人能進出。你這樣有情義,令我十分喜歡,然而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只能委屈你們留在這裡了。」 說罷她身形一晃,抱著陸昔微竟似青煙般散開,眨眼便 不見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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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9:2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此生何求 一

  黎非沒有去追,她只是怔怔望著這片鬱鬱蔥蔥的森林,每一棵樹都是歌林的記憶?那其中一定有關於她的,是好是壞?

  她走近一株小樹,抬手輕撫,像是觸到了四百年前的那個百里歌林。

  再也見不到她了,還有蘇菀,鄧溪光,葉燁,百里唱月……自己的回憶還停留在最美好的那段時光裡,那時候紀桐周還是個懵懂暴躁的小王爺,歌林亦不會那麼絕望,他們是從小到大的好朋友,說好了要一起成仙。

  世事變幻無常,在她是一場夢的時間,在他們,已經是從生到死,從絢爛到凋謝的整個過程。

  黎非還想起很多事,從書院到東海,最後只定在當年通過了書院二選的那個晚上,他們五個人擠在客棧的房間裡,燈火通明,喧囂吵鬧,每個孩子的眼睛都比燈火還要亮,十歲的百里歌林滿面稚氣,卻像個大人似的說:「以後我們都 要做最厲害的仙人。」

  如今他們都已不在,是她拋下了他們,還是他們拋下了她? 一睜眼,整個世界已變得全然陌生,她再也不認識了。

  沒有人說話,就連日炎也一改平日裡的刻薄多嘴,少見地沉默著。他一向危言聳聽,總愛把事情往最壞的方向說,沒幾次靈驗過,想不到單單被他說准了百里歌林。要在平時,他肯定得意地嚷嚷幾聲,可她已經死了,再說什麼都無益 ,無論如何,看著自己認識的孩子死去,絕不是愉快的事。

  「有些事你不及她通透,可有些事她不及你豁達。」日炎忽然歎了一聲,「好在你不像她,傻人果然有傻福。」

  他又拐著彎子罵她傻,黎非這會兒沒心情跟他計較,她靜默了半日,漸漸將心情平復,才開口道:「我們走吧,留得久了只怕來的人更多。」要是演變成當年海隕一樣的景象就麻煩了。

  她抬起手,似是打算將這一片以斷水禁術幻化而成的森林吸納去,可手掌停在半空,她卻又沒動。這是歌林留在世間最後的一點痕跡,對阿蕉和沈先生,還有陸昔微來說,應當是值得懷念的地方。

  黎非慢慢把手放下去,回頭望了一眼雷修遠:「修遠,你能從這裡出去嗎? 」

  雷修遠攬住她的肩膀,黎非只覺身體一輕,眼前光景飛快變幻,不過一眨眼的工夫,他們竟已出了那片森林。日炎這是第一次見識夜叉破開仙法結界的厲害,禁不住連聲讚歎:「這一招不賴啊!怎麼做的? 」

  雷修遠一面抬手上障眼法,一面道:「說了你也不會。

  日炎登時暴跳如雷:「你說什麼? ! 」

  「有人來了。」雷修遠將暴跳的日炎用兩根手指捻住,塞進袖子裡,「先別說話,躲起來。」

  日炎氣得七竅生煙,偏偏他也確實聽到有人來了,一時不能出聲,他只有狠狠在雷修遠手指上咬幾口洩憤。

  三人藏身陰影中,不過一會兒,便見萬仙會掌門沈先生匆匆趕來,阿蕉和另一位看著十分眼熟的美男子緊隨其後,黎非盯著那人看了半日,才想起他是當年書院先生之一墨言凡,想不到他如今竟已做了東海裝扮,莫非離開了星正館? 阿蕉正急匆匆地給沈先生講方纔的事:「我已將他們倆 困在那座林中,想來一時半會兒他們絕對出不來。」

  沈先生卻是神色凝重,沉聲道:「你太莽撞!多大的人了做事還這樣不分輕重!當年多少厲害仙人也攔不住他二人 你算什麼東西!居然敢一個人胡亂行事!幸好他二人並無殺意,否則你早已橫屍當場! 」

  阿蕉兀自不服:「可我確實將他們困在裡面了!爹爹不信,只管去看! 」

  沈先生怒道:「看?你能困住才有鬼!那林中早已沒有他們的氣息了!打草驚蛇,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

  阿蕉被他罵得眼眶發紅,她雖早已不是當年的任性少女,可自小頗受寵愛,長大後遇到墨言凡對她也是百依百順,更是極少見到沈先生這樣嚴厲斥責,一時竟要哭了。

  一旁的墨言凡攬住她的肩膀,溫言道:「掌門不必發怒,才片刻而已,想來他們也逃不了多遠,此次他們回來得蹊蹺,想必另有要事,不如將此事告知山海兩派諸仙家,一併打探便是。」

  大約是由於不再修煉絕情斷欲的天音言靈大法,他說話的語氣和音調都不再似曾經那般冰寒徹骨,以前籠罩臉龐的那一層淡漠的神情也淡了無數。

  沈先生嚴厲的神色緩和了少許,狠狠瞪了一眼阿蕉,道:「人人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與言凡在一起那麼多年,竟還是學不到人家半點沉穩,爛泥扶不上牆。」

  阿蕉哼了一聲,別過腦袋不再理他,黎非靜靜看著他們三人一面說一面去得遠了,這才低聲道:「他們要通知山海兩派仙人,想必麻煩得很,此地不宜久留,取得靈氣後立即回去吧。」

  日炎怒道:「這麼快就走?我還有好幾隻凶獸想抓呢!別的不說,就那個什麼蜃,一定得抓一隻回去!海外沒有的! 」

  「以後機會多得是。」黎非安撫他,「這次先回去,下次你再想來,我們再偷偷的來,誰也不驚動。」

  日炎勉強接受了這個安撫,從雷修遠袖子裡跳出來,想想還是不甘心,又道:「讓我把這小鬼揍個半死再說!那個姓雷的臭小子!你敢不敢過來! 」

  雷修遠淡道:「日炎前輩神勇無敵,我甘拜下風,認輸了。」

  「你……」日炎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

  「別吵了! 」黎非終於不耐煩,回頭瞪了雷修遠一眼,再瞪日炎一眼,「修遠你別總是挑釁,日炎你也別老是這麼容易被逗出火好不好?又不是三歲小孩,成天鬧什麼鬧!」 她逕自朝前行去,後面兩個成日鬥嘴的傢伙終於安靜了 。一路曲曲折折又進了城,只這麼會兒工夫,城內竟已多了 無數海派仙人,來來往往,有意無意地打量路邊眼生的行人 ,不漏過一絲破綻。

  「看起來他們也不想鬧大。」黎非一面避開諸般打探的目光,一面低聲道,「這裡只有萬仙會的仙人。」

  日炎頗不耐煩:「你就在這邊汲取靈氣吧!將這些狗屁仙人的靈氣都吸走就好了!吸完趕緊回去! 」

  黎非笑了笑:「我已經有了最好的汲取靈氣的選擇,跟我來。」

  她加快腳步,轉眼來到靈之碑附近,此處永遠人潮洶湧,雖然靈之碑被靈氣網與黑布牢牢罩住,可大家依然想從這密不透風的桎梏中看出點什麼來。

  雷修遠有些訝異:「你想將這塊碑汲取? 」

  黎非低聲道:「放在這裡也是被塵封,既然他們不敢要,我不如收回來,好過讓師父的心血被這般埋沒。」

  她瞇眼凝視那座靈之碑,來之前她設想過許多可能,就是沒想到它會不敢被承認,不敢被公佈於世。她搖了搖頭,將兕之角拋出,這不停旋轉的小角立即開始飢渴地吸納靈氣,只一瞬間,靈氣網便為它汲取一空。

  周圍的看客尚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便見密密麻麻的靈氣網忽然消失在眼前,緊跟著那座數丈高的被黑布籠罩的巨碑也像火中的雪人一般,迅速變小,最後只剩一張輕飄飄的黑布,隨風飄落在地上。

  「走吧。」

  趁眾人還沒來得及發出驚呼,黎非轉身便走,行至海岸邊,卻發覺海上亦有無數仙人在騰飛徘徊,想要不著痕跡的回去,怕是極難。

  正猶豫著要不要索性亮出身份,直接衝過去,忽覺肩上被人輕輕一拍,一個久違的輕浮聲音在腦後響起:「哦,我就知道是你們。」

  這次不光是黎非吃了一驚,連日炎和雷修遠都驚得幾乎跳起,黎非靈氣內斂,察覺不到旁人的靈氣波動也罷,雷修遠身為夜叉竟也無法察覺,實乃生平第一次。他眼中立即漫過金光,出手如電,一把扣住了來人的咽喉,那人攤開手, 朝他們苦笑:「不是這麼絕情吧?四百年沒見,剛一碰面就 掐我喉嚨? 」

  黎非見他衣著浮華,容貌俊俏,雖是過了四百年,面容體格竟一絲一毫也未變,正是消失已久的胡嘉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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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9: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此生何求 二

  一見是他,她反而驚訝更甚:「怎麼是你?你怎會在這裡? 」

  胡嘉平故意板著臉道:「現在翅膀硬了,見了我只管『你』啊『你』的喊,連大師兄都不肯叫了? 」

  黎非被噎得半天說不出話,只得乾巴巴喚了一聲:「……大師兄。」

  胡嘉平笑吟吟地上下打量她,嘖嘖讚歎:「雖然過了四百年,你怎麼一點都沒變?還是以前的小丫頭模樣,雷修遠 也是。你倒問我為什麼會在這邊,我還沒問你們怎麼突然回中土呢!對了,雷修遠你這小鬼什麼眼神?不認得我了嗎? 不叫師兄? 」

  雷修遠默然看了他半晌,他可以感覺到這人是自己的同類,先前察覺不到他的靠近也是因為他同樣可以將氣息徹底 藏起,他是誰?族人?他們以前認識?

  胡嘉平見他神情不對勁,不由湊到黎非耳邊奇道:「他怎麼了?真不認得我了? 」

  黎非乾笑兩聲:「這個……說來話長,你怎麼一個人?阿慕姐姐呢? 」

  胡嘉平四處看了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跟我來,順便帶你們見幾個人。」

  他轉身欲走,日炎三兩下蹦到了他肩上,惡狠狠地瞪著他,開口道:「你就是青城收的那小鬼徒弟? !你居然是夜叉!青城居然瞞了我那麼久! 」

  胡嘉平乍見這細小的狐狸蹦到眼前趾高氣昂地說話,不禁噗嗤一聲笑起來:「哎喲,這小狐狸是你養的寵物?」

  日炎勃然大怒,跳起來一口咬在他脖子上,痛得他連連慘叫,黎非趕緊把日炎抓回來,皺眉道:「你明知道他是師父的好友,裝什麼傻。」

  一個兩個都這麼喜歡裝傻挑釁,怨不得日炎氣得跟爆竹似的。

  「我錯了我錯了。」胡嘉平舉手投降,「先跟我來吧,你會有驚喜的。」

  黎非一時琢磨不透,三兩步跟上去,下意識扯住他的袖子,連聲道:「大師兄,你這些年都在哪裡?有沒有人追殺? 」

  胡嘉平拍了拍她的腦袋:「別為我擔心了,夜叉真想躲起來,天皇老子也找不到。倒是雷修遠,我看他的樣子,難道是斷過角忘了事? 」

  黎非默然點頭:「他被天雷火海所傷,雖然我替他治好了傷,角也接回去了,但以前的事他還是想不起。」

  胡嘉平不在意地笑笑:「今天想不起,明天也總能想起,就算一輩子都想不起,他還是和你在一起,何必計較這些?」

  黎非頗奇異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得他一頭霧水:「怎麼了?這樣瞅我。」

  她笑道:「沒什麼,這個大師兄叫得到底不虧,你總算還有點師兄的模樣。」

  胡嘉平氣得去掐她臉上的肉:「沒大沒小!越來越討人嫌| 」

  黎非笑著躲開,容貌和性子全然沒變的胡嘉平終於讓她感到了熟悉的氣息,彷彿時間還停留在四百年前一樣。她一口氣問了許多問題,最叫她好奇的還是為什麼他會出現在東海,難不成是打算帶著黑紗女去海外尋找異火了?

  胡嘉平道:「我和阿慕這些年四海為家,很是逍遙快活。當年我說成仙去海外,其實不過說笑,在我自身而言,並不像你對海外抱有興趣,一回去我便要想起那些被詛咒的日子,我對中土更有感情,因為在這裡我有新生,阿慕懂我, 所以她從來不提。不過你也知道,礪鋒是被折斷的神兵,阿 慕是礪鋒中的靈體,寶劍一日不復原,她便會一天天衰弱下 去,我不能讓她就此沉睡,所以我這次是打算帶著她穿過天 雷火海去海外的,想不到會在東海遇見你們,方纔我見靈之碑忽然消失,便曉得肯定是你搞得鬼,因緣巧合,有你在, 我們去海外可不必花費那麼多功夫了,那兩位老人家見到你 們,一定也歡喜。」

  兩位老人家?黎非心中疑惑更甚,回頭望一眼,雷修遠正神情淡漠地跟在後面,她轉身挽住他的袖子,輕道:「修遠,你對胡嘉平也沒印象嗎? 」

  雷修遠緩緩抽出手,低聲道:「我不知道,不記得,請你不要再問我。」

  黎非頓時愕然,她愣了一會兒,忽又強行挽住他:「你怎麼了?不開心? 」

  雷修遠搖了搖頭,再次將手抽回,加快腳步追上胡嘉平,和他說起話來。黎非實在摸不著頭腦,站在遠處發了好一會兒呆,又不好繼續纏著他,只得亦步亦趨跟在後面。

  拐了幾個彎,胡嘉平卻是領著他們進了一家破舊的小客棧,剛一進去便見大堂中站著一位從頭到腳都被黑紗蒙著的女子,胡嘉平一見她神色便柔和了下來,靠近了笑道:「怎麼出來了?不是叫你在屋裡休息嗎? 」

  黑紗女一眼望見他身後的黎非與雷修遠,似是不敢相信般多看了幾眼,這才低聲道:「我見你出去多時未歸,正想要不要出去尋你,方才此地靈氣波動忽然十分劇烈,似是有許多海派仙人徘徊。」

  胡嘉平笑著指了指黎非他們:「是這兩個小鬼弄出來的,走吧,去見師父他們,也給他們一個驚喜。」

  黎非一聽他提到「師父」 二字,先是一驚,緊跟著立即反應過來:「廣微長老? ! 」

  胡嘉平哈哈笑道:「難得你還記著他,四百年了,你把修遠帶去海外,可叫師父他老人家鬱悶了許久。」

  黎非此刻的心情已經不能用震驚來形容了,胡嘉平是怎麼和廣微長老走在一處的?從她與雷修遠的身份被大肆傳開後,胡嘉平也被迫牽扯進來,身份為翠玄仙人看破,廣微長老即便有愛惜弟子的心意,又如何能心無芥蒂地再度接納身 為海外異類的胡嘉平?

  她跟著胡嘉平上到二樓,眼見他輕輕敲響房門,一顆心忐忑不安地開始劇烈跳動。

  屋門很快便開了,開門的仙人穿著半舊的白衣,長髮披散,神色儒雅,姿態卻甚為不羈,他一面開門一面笑道:「回來得這樣快?這城中靈氣波動忽然十分劇烈,莫不是你鬧出了什麼事? 」

  黎非一見他,眼中突然就變得模糊不堪,那仙人也頗為驚訝地打量她,眼神漸漸從愕然變得溫和,最後變成了欣喜,他柔聲道:「黎非?你怎會在這裡? 」

  黎非上前一步,顫聲道:「沖夷師父! 」

  沖夷真人笑吟吟地看著她,又看了看她身邊的雷修遠,當即讓出位置叫他們進屋:「廣微,快看誰來了! 」

  屋內另一位白髮仙人早己快步走上前,見到雷修遠,他頷下的白鬚竟在微微顫抖,半晌說不出話。

  胡嘉平一手一個將他們推進屋,道:「師父,修遠這小子斷了角,忘掉過去的事了,您老別介意……怎麼都看著我?好吧,我說。我是剛剛在看靈之碑的時候發現他倆的,外面那麼多仙人是因為這丫頭把靈之碑吸回去了。至於師父和 沖夷長老,其實我也是兩年前在這裡遇見他們的。那時我就 打算帶阿慕去海外了,結果在天雷火海前見到了被重傷的師 父和沖夷長老,他們倆原來這些年一直琢磨和青城師父一樣 去海外的事,可惜出師不捷,試了許多次也無法穿過天雷火 海,那次更遇到了海上的厲害凶獸,要不是剛巧碰到我,他 們怕是沒命。我和他們聊了許多,過去的心結也解開了,只 等二位傷勢痊癒便一起去向海外,至於其他的話,只有你們 自己說,我沒法代勞了。」

  他把黑紗女一攬,找了個角落蹲著說悄悄話,再也不理會屋裡大眼瞪小眼的其餘四人。黎非抬袖吸去眼淚,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這才勉強笑道:「師父?想不到能再見你」

  沖夷真人亦笑得欣慰:「我又何嘗不是。黎非,這些年我一直在悔恨當日對你說的話,你離開中土前,我對你說的最後一句話,竟然心懷警惕,此後每每想起,塊疚難當,我實在比不上青城仙人的大度。這些年我一直查找有關海外的 一切傳聞,你留下的靈之碑我也摘抄下來看了許多遍,可惜 天險難渡,去不得海外,見不得海外風情。後來遇到了廣微 ,他也與我有同樣的心思,都想像青城仙人一樣,去海外探 個究竟,我二人索性結伴在東海盤桓,原想著去了海外才能 見到你們,想不到你們竟這麼早便來了中土……讓我猜猜, 你是來汲取靈氣的? 」

  黎非心中又是歡喜又是難過,輕道:「師父,是我隱瞞在先,錯的人是我,你不要自責。我這次來,確實為了汲取靈氣,並無傷人之意,現在靈氣已汲取到,我原是打算馬上便回去的。」

  沖夷真人呵呵笑道:「那正巧,有你在,我們去海外可方便得多了,就是不知你歡不歡迎我們去。」

  黎非急道:「我怎麼會不歡迎!你們若是願意與我同去,我、我真的很高興! 」

  沖夷真人摸了摸她的腦袋,回頭見廣微真人只盯著雷修遠卻不說話,便道:「廣微,過去的事便過去了,你我如今也不是目光局限中土海外之分的人,你何必這樣瞪他。」廣微真人搖了搖頭,他望著雷修遠,神色複雜,半晌方 道:「你……不記得我了麼?白虎尾劍柄,過剛易折,剛柔 並濟,全忘了嗎? 」

  這幾個字落入雷修遠耳中,像是在他心裡響了數個晴空霹靂,眼前再度掠過無數畫面,只是看不清,摸不著。他素來伶俐聰明,度其情勢便知這位老者必然是自己在中土修行時的師父,當即躬身行禮:「弟子雷修遠,見過師父。」 廣微真人霎時間只覺百感交集,自己從書院將他帶回無 月廷,數年悉心教導,親眼見著他迅速成長,到最後發覺他 是夜叉,萬念俱灰下卻還捨不得下殺手,只放他離開,那時 他再也想不到還能聽見他叫一聲師父。

  「好,好,好。」他連連點頭,連說了三聲好,目中己是淚水縱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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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零六章 此生何求 三

  世上有翠玄仙人那樣的人,也有青城仙人那樣的人,沖夷與廣微兩位仙人由於親身接觸過海外人,想必都經歷過一番劇烈的心理掙扎,最後像青城一樣,看輕種種恩怨,專注力都集中在了對海外的探索上。

  各人選擇不同,亦不能單純用對錯來分,可是對黎非而言,看到世上有人做出與師父一樣的選擇,而且還是自己敬愛親近的第二個師父,心中沒法不高興。

  她靠近沖夷真人,問道:「師父,昭敏師姐還好嗎?還有東陽長老清樂長老他們。」

  沖夷真人攤開手:「我也是很久不曾回去,百多年前還與昭敏偶有通信,近來我行蹤不定,她找不到我,已有一百多年不見啦。不過你放心,你師姐是個能幹的人,現今已是墜玉峰長老,她愛收弟子,和我不同,墜玉峰比以前想是熱 鬧得多。以後有機會見見她,她對你很是掛念。至於東陽嘛……」

  東陽真人可謂是遭受了無妄之災,平白無故被玄華仙人所傷,百年前昭敏最後一次的信裡提及,清樂長老想請行蹤飄渺的終南君替東陽長老療傷,奈何打探到的消息卻是終南君已然仙逝,東陽的情況怕是不容樂觀。

  沖夷真人歎道:「都已是活了近千年的老傢伙,成就不了大道,至少也不會留下別的遺憾,清樂最後陪著他,想來兩人應當還是開心的。紫兮峰也有當年那個姓樂的小丫頭繼承,清樂為了功法修為恪守一輩子,只願他二人暮年再也不 計較這些。」

  黎非低頭想了一會兒,終於明白了些什麼,忍不住驚道:「啊?師父你是說東陽長老和清樂長老……? 」

  沖夷真人笑道:「你才知道麼?你這孩子有時候聰明,有時候遲鈍得很。清樂修煉的是樂律仙法,比星正館玄門的絕情斷欲還要嚴苛些,甚至有許多年連話也不能和男子說。她與東陽一向是發乎情止乎禮,這麼多年了,連我們這些老 人家也不得不佩服。」

  黎非回想過往許多細節,她一直都沒注意,原來清樂長老時常與東陽長老一起行動,她竟一次也沒多想過。

  「黎非,」沖夷真人忽然笑著望她,「這四百年在海外的事,願意說給我們聽聽嗎? 」

  對面廣微真人也回身望過來,甚至連和胡嘉平坐一起的黑紗女都把耳朵豎起來了,黎非索性將天雷火海將自己重傷的事開始從頭說了一遍,說到自己再度破殼而出時,廣微與沖夷兩個仙人早已聽呆了,及至說到拘纓之島上,尚未開化 的村民都擅長馭妖,沖夷真人更是驚道:「如此說來,海外 果然人人都擅長馭妖!連平民百姓都是如此,實在可怕! 」 一直蹲在黎非肩上打呵欠的日炎忽然冷笑起來:「這都 是習慣了中土修行作風的蠢貨,把海外想得天花亂墜,以為 人人都是夜叉。我告訴你們,假如抱著海外遍地是寶的心態 ,那趁早別去!省得失望!倒是對海外許多人來說,中土才 遍地是寶,滿山滿谷的靈氣就足以讓他們垂涎三尺了! 」

  沖夷真人曉得他是青城仙人的好友,亦是藏在黎非身上多年的九尾狐,雖為妖,卻比許多仙人都要通透,當即放低了姿態,恭敬行禮道:「請日炎前輩指教。」

  日炎見他們這樣恭敬,頓時高興起來:「小丫頭,把你的小千世界開出來給他們看看! 」

  這隻狐狸肯定是打算向人炫耀小千世界裡那堆所謂的「收藏品」,在海外的時候,雷修遠只會跟他爭論,黎非對那堆屍體又毫無興趣,他這會兒終於找到可以賣弄的對象,高興得幾隻毛球似的尾巴抖個不停。

  黎非從懷中取出小銅鏡,將其合在掌心,不過片刻,一道裂隙便出現在她兩掌之間,其內靈氣磅礡清靈,與翠玄仙人的小千世界不可同日而語。

  其他人都被震驚了,胡嘉平張大嘴驚道:「哇!你連小千世界都有了? ! 」

  黎非淡道:「不難,靈氣充沛就能開闢。」

  修行者從剛入門到成仙,期間體內爐鼎擴大何止千萬倍,爐鼎能容納的靈氣到了一定地步的時候,便可以開闢小千世界。在中土,能開闢的仙人並不多,皆因所需靈氣太過磅礡,可她身為建木之實,自小靈氣就比旁人多,如今徹底成 熟,開闢小千世界實在算不得什麼難事。

  難的是當時尋找靈氣依附之物,她從梳子試到油燈,最後曰炎甚至不知從哪兒找來個煙管,沒一個能成功的,她抱著試試的心態隨便選了枚銅鏡,想不到竟一次成了。與翠玄仙人一樣,她的小千世界也呈鏡像之法,天上一座湖,腳下 一座湖,景象十分奇特。

  沖夷真人一時有些感慨,他想起曾經這小弟子在墜玉峰每曰對著人偶放仙法的模樣,她體質特異,靈根亦古怪,初時並不顯山露水,可自己當時便有過關於她修行設想的雛形,待她體內靈氣到了一定的地步,對五行的瞭解更加深刻的 時候,便會無限接近中土仙家所稱的「極致」境界,到了那 時,平庸就成了堅不可摧的完美。

  此時此刻,他竟真的能親眼見到這種極致,可見到的一瞬間,他也明白,這是中土修行者窮其一生也達不到的境界,她的本源靈氣比他們所用的靈氣要濃郁不知多少,這樣的身體與天賦,這種對靈氣天生的瞭若指掌,只能是天地造化。

  「這個小千世界開闢得非常好。」沖夷真人下意識地稱讚她,已過去四百年,黎非也早已不是那個生澀的修行弟子,他還是習慣性地將她當做需要教導的徒弟讚揚一下。

  黎非心中一熱,笑得靦腆:「那……好了,日炎,你是想帶我師父他們進去……」

  日炎哪裡等得及她說這些廢話,細小的身影嗖一下便穿過了裂隙,聲音從裡面傳來:「都進來!叫你們開開眼界!」

  沖夷和廣微兩位仙人率先迫不及待地進去了,剩下的胡嘉平還忙著問黎非:「那裡面有什麼?你們該不會抓了許多海外人養裡面吧?太可怕了! 」

  不……黎非乾笑,其實比這個還可怕,那裡面大部分是快腐爛的屍體,小部分是慘遭日炎殺害,連屍體都殘缺不全的……不知道什麼。

  「大師兄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黎非故意不說破。

  「還會賣關子了! 」胡嘉平又在她腦門兒上彈了一下,他身後一直不動的黑紗女終於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低低喚了一聲:「平少。」

  她已不是十歲的小姑娘,拍腦袋掐臉之類的舉止早就該收斂了,人家姑娘好脾氣不發作,他就不看看後面雷修遠的神色麼?

  胡嘉平回頭不懷好意地瞥了一眼雷修遠,忽然抬手攬住黎非的肩膀,她下意識正要躲,冷不防他湊到耳邊道:「現在急著去海外只怕麻煩,那麼多仙人在找你們,想繞過去不可能,倒不如在這邊住上一段時間,等情況緩和了再走。對 了,你看雷修遠那小子的臉。」

  他掐住她下巴,轉向雷修遠,自己嘻嘻哈哈地帶著黑紗女進了小千世界。黎非望向雷修遠,他神色平靜,沒見什麼異常,正扶在窗邊看遠處波光粼粼的東海。

  胡嘉平讓她看什麼?黎非一頭霧水地走過去,喚道:「修遠,你在想什麼? 」

  雷修遠撐著下巴回眸盯著她:「……想你。」

  「啊? 」黎非愣住。

  雷修遠忽又笑了笑,淡道:「不,其實是想我自己,我對剛才那個仙人,心裡有一絲愧疚,見到他的時候,竟感到慶幸。」

  黎非靠在他身邊,低聲道:「因為你對他有感情吧,對你好的人你是不會忘掉的。」

  雷修遠又瞥了她一眼:「所以,其實你以前對我不好,我才會忘掉你? 」

  黎非一時語塞,他抬手在她腦袋上按下去,道:「以後要對我好點,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說罷他轉身也潛入了小千世界,只留黎非一人愣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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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發表於 2015-7-14 11:36: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七章 此生何求 四

  這座客棧小而破舊,矗立在這座城鎮的邊緣,毫不起眼,似乎除了他們幾個,更無別的客人入住,黎非要了兩間房,正要取錢,年輕的掌櫃卻笑道:「不必了,既然能進來, 一定是沖夷先生的舊識,只管放心住著,外面的一切都不會 影響到這裡。」

  黎非奇道:「你認識沖夷師父? 」

  掌櫃又道:「這裡其實並不算什麼客棧,不過做個客棧模樣罷了,我也不是什麼掌櫃。五年前衝夷先生救了我們一家,大恩無以為報,先生說想留在東海,但不想被人發現蹤跡,便將我家傳老屋借了來住。我每日來這裡充當個門面而 已,有時先生會傳一些養生之道,我有幸聆聽一番便足矣。」

  怪不得胡嘉平那麼大大咧咧地叫他們暫住數日,原來有這種隱情。

  黎非回到客房,小千世界的裂隙還在,沒人出來,想必都在裡面看那些屍體看得目眩神迷。她不想跟著進去看屍體,日炎他們的樂趣是把罕見有趣的收藏起來,她卻只想當個看客,冷冰冰的屍體哪裡有活生生的人有趣?看他們怎樣生 活,有著怎樣聞所未聞的風俗,明明更鮮活。

  結果他們這一去就是一整天,中途黑紗女出來過一趟,拿了些吃的又進去了,黎非等到三更半夜還不見他們出來,索性自己睡覺去。

  她的心情始終低落,雖然沒人再提歌林的事,可她忘不掉,夢裡翻來覆去全是小時候在書院的片段,那時候真好,連煩惱都值得回味,每一天都充滿了各種可能與希望,驕橫跋扈的紀桐周都那麼單純可愛。

  可漸漸地,他與他們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到如今成了對立。這看似堅不可摧,實則脆弱的小王爺,此時此刻回想往事,心裡會是什麼感覺?就沒有一絲悔恨嗎?他的年歲漸長,心也變得再也無法看透,所求為何?

  寂靜中,忽然響起數聲輕微的敲門聲,黎非自來了中土後始終暗自警惕,立時便醒了,起身道:「誰? 」

  沒有人回答,那人再度輕輕敲了兩下,黎非披衣躡手躡腳走近門前,再度發問:「誰? 」

  「我。」雷修遠在門外應道。

  黎非鬆了一口氣,立即打開門,果然雷修遠正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低頭看自己,她揉了揉發澀的眼睛,猶帶睡意:「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日炎他們出來了沒? 」

  雷修遠熟門熟路進了屋子,毫不客氣坐她床上,拿了她放在床邊的一朵珠花把玩,一面道:「還在裡面興奮著,沒幾天出不來。」

  黎非倒了杯茶遞給他,自己坐床邊打呵欠,發現來的人是他,放鬆下來她立即又困了,外面夜色仍濃,她只怕根本沒睡多久,想繼續睡,可雷修遠坐床上,她又不好上床,只得離他遠遠地玩被角,問:「你不睏嗎?你的客房在對面。

  雷修遠淡道:「我就睡這裡。」

  黎非手一抖,憋了半日才幹笑道:「這……這不好吧?我、我已經幫你要好房間了……」

  自她找到雷修遠以來,因為他忘了過去,所以並不像以前那樣同吃同住,她再怎樣喜歡他,也不會衝動地一見面就跟他過上以前一樣的道侶生活,畢竟對雷修遠來說,她是個突然出現說著喜歡喜歡的陌生女人,她想要的是過去一樣的 兩情相悅,不是當個暖床對象。

  結果這麼拖著拖著,拖到了現在,他們已經算是兩情相悅了吧?可她還是不能,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因為他始終沒有想起過去嗎?對她而言,失去記憶的雷修遠也是那麼陌生。

  他們曾有過的許多回憶,只有她記得,他都已忘了,縱然雷修遠還是那個雷修遠,可總還有些地方是不同的,她沒有辦法讓自己和他像曾經那樣親密無間。

  黎非起身穿好鞋子:「我去那間,你早點睡。」

  雷修遠忽然開口: 「等下,你過來,有些事要說。」

  黎非下意識就轉身要靠過去,然而腦子裡忽又一個激靈,她想起了當時在星正館腳下那小院裡的事,那次雷修遠也是騙她說有事,結果後來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倏地漲紅臉,不由自主開始結巴:「你、你有事就這麼說!別耍什麼花、花招,上次你就是這樣……」

  「上次? 」雷修遠立即抓住她說漏嘴的詞,微微一笑,

  「上次怎麼了?我忘了,你不是應當說給我聽麼?」

  黎非登時窘得不知怎麼說,支吾了半天,卻聽他淡道:「你說喜歡我,只是嘴上說說麼? 」

  不是!

  「過來。」

  黎非還是搖頭,她低聲道:「你之前說,我以前對你沒多好,可能是吧。所以我早就決定了,要對你更好。可是……我現在還不……我不……」

  雷修遠握住她的腰帶,黎非只覺他用力一扯,她的身體不由自主摔在他懷中,被他利落乾脆地翻身壓在了床上。黎非努力想要挪開身體,正色看著他道:「修遠你聽我說,我現在還不……」

  雷修遠捏住她的下巴,低頭瞇眼凝視她片刻,道:「你所謂的對我好,便是和其他男人打情罵俏?然後和我玩這樣欲擒故縱的遊戲? 」

  黎非登時怒了 : 「你指責我?那也說幾個更讓人信服的理由吧!方纔那兩個算什麼! 」

  雷修遠撥開她面頰上的碎發,緩緩道:「我對我們的過去一無所知,即便你說了,對我而言也像是另一個人的事,你在逼我想起來,你是想告訴我,假如想不起,你便永遠對我擺這樣的姿態麼?那你喜歡的究竟是誰?對我笑,對旁人 也可以笑。可以牽我的手,旁人也可以牽你的手,這是你的喜歡? 」

  黎非原本惱火地想掙扎開,待聽到他這樣說,不禁停下了動作,他不開心是因為胡嘉平方才不檢點的舉止麼?以前紀桐周在她手腕上咬了一口,他立即就要咬回來,咬得更重,現在居然還是這樣。

  她想了想,開口道:「我們小時候在書院,胡嘉平給我們做過先生,所以一直把我們當孩子,不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是麼? 」雷修遠笑了笑,將她輕輕放開。

  黎非立即翻身便要起來,冷不丁他的手從肋間穿過,直截了當鈷入了鬆垮中衣的衣領縫隙中,發燙的手掌握住了她赤裸的肌膚,她差點叫出聲來,又怕動靜鬧太大驚動旁人,她只有像只蟲子似的使勁掙扎蠕動,兩隻腳在他腿上亂蹬。

  「放手! 」她又怒又慌。

  「不放。」雷修遠毫不費力鉗住她,鑽入她衣服裡的手掌從肩膀往下滑,蓋在了她墳起的胸口上,「你說要對我更好,怎麼個好法?說說看。」

  黎非簡直一個腦袋三個大,她勉力維持氣息平靜,讓聲音聽上去不發抖:「修遠,你先放開我,有話好好說。」

  「現在就是有話好好說的時候。」雷修遠把下巴抵在她 肩窩上,朝她耳朵吹了 口氣,「說吧,我會一字不漏地仔細 聽。」

  和他來硬的明顯不行,她又不可能在床上跟他用什麼靈吸,那也太誇張了。黎非吸了一口氣,只有跟他來軟的,她竭力無視他的手,開口道:「就是保護你,照顧你,讓你開開心心的。」

  她原本只想說些好聽的哄他放手,可說了這幾句,卻又想起曾經雷修遠為她流的那麼多血汗,海隕的那天他的身體也是這樣沉重地壓在自己身上,鮮血浸透了她的衣服。他默默無言為她做了那麼多,她能為他做什麼呢?難道就像昭敏 師姐說的,做一朵漂亮的被他呵護在掌心的嬌花麼?

  「我想讓你每天都真心的笑。」黎非頓了頓,又道,「以前你很少笑,也從不說自己想要什麼。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只要你活得自由自在就好。」

  雷修遠默然片刻,忽然歎了一口氣,輕笑:「傻孩子,你說的這些,是男人要做的事,輪不到你。」

  他的手從她衣服裡收回來,懊惱似的繼續歎息:「要什麼都給我?你個騙子。」

  黎非捂緊領口,如遇大赦般還想下床,雷修遠輕輕抓住她的衣擺,低聲道:「留下來,今天晚上陪著我,我什麼也不做。」

  他從沒用這樣溫軟的語氣向她祈求什麼似的,黎非放下手,翻過身躺在他身側,他早已把被子拉了上來蓋好。黎非只覺他的吐息噴在自己額頭上,溫熱而麻癢,就像曾經許多 個曰夜一樣,他正睡在自己身邊。

  黎非抬手摸了摸他的臉,他閉上眼,像一隻柔順聽話的貓,動也不動,任憑她輕柔地愛撫。

  「我不逼你想起什麼。」她的聲音低得像囈語,「就算什麼都想不起我也不介意了,給我點時間,我……」

  雷修遠將她攬向自己,靠得更近一些:「睡吧,醒了再說。」

  很久沒有和他一起睡了,久違的溫暖與氣息,黎非把腦袋埋入他懷中,漸漸徹底放鬆下來,沉沉睡去。

  然後,第二天她就明白他那句「醒了再說」是什麼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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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發表於 2015-7-14 11:36: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此生何求 五

  那是天剛濛濛亮的時候,窗外傳來一陣陣細微的海浪聲,催人好夢。

  黎非就正做著好夢,她夢見了與雷修遠最初兩情相悅的那段時光。和葉燁唱月這些公認的愛侶不同,雷修遠極少在外人面前與她做什麼出格的親密舉動,偶爾攬個肩膀而已,可私底下卻出奇地大膽放縱。

  他第一次吻她便是在東海這裡,人常說少女懷春,她是個正常人,在暗暗戀慕雷修遠的時候,也會偷偷幻想一些出格大膽的事,想被他真正的擁抱,被他用心親吻。

  然而第一次的那個吻實在是把她嚇到了,她以為這會是很溫馨很甜蜜的行為,可它還伴隨著無法抑制的情慾。他的唇燙而柔軟,帶著讓她暈眩的甜美氣息,唇舌交纏,攻城略地,像是要挖走她藏在最深處的秘密一樣。

  現在這雙夢中的唇又落在了她面上,輾轉親吻,他的雙臂抱著她,箍著她,簡直要將她揉碎,一隻手在她赤裸的身體上遊走徘徊,從胸前漸漸往下,漸漸去向讓她很不安的地方。

  黎非一下從春夢中驚醒,微弱的晨光灑落在一雙漆黑的眼眸中,雷修遠正俯在她身上,用指尖輕輕撥動她的眉毛和睫毛。這樣醒來的清晨對她來說並不陌生,她一時還未回過神,只喃喃喚了他一聲:「修遠。」

  半睡半醒,她咕噥著想翻個身繼續好夢,可身體一動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被子不見了,她身上薄軟的中衣也幾乎是完全敞開的,與他肌膚相貼。

  黎非愣了半日,忽地一個激靈,全身的血都在往頭頂沖,她的臉一瞬間就漲紅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你這是……」

  雷修遠捻了她一綹頭髮,在她面上慢慢刷著,低笑:「抓到個脫光衣服鑽我被窩的小山鬼。」

  黎非下意識想要合攏衣裳,手剛抬就被他輕輕按在了被褥間,她想說話,唇也被他堵住。

  一個充滿情慾味道的吻,攻城略地,輾轉反覆,令她再度感覺到那種近乎窒息的痛苦,痛苦中反而蒸騰起無數的渴求,她想念他的擁抱與親吻,身體更加想念。

  雷修遠貼著她的唇輕聲問她:「可以嗎? 」

  可以嗎?這話她也想問自己,黎非試圖做最後的掙扎:「不是說醒了再好好談麼? 」

  他用額頭在她額上輕輕一碰:「現在就在談,快說可以

  「這是威脅我? 」他的手摸在她赤裸的腰間,黎非觸癢不禁,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連躲避,一面急道:「我要是說不可以? 」

  雷修遠在她唇上咬了一口 : 「那我只能先說對不起了。

  他故意在她腰上掐一把,惹得她又笑又扭又躲,可他的手很快又落在了她胸前,下一刻,他的唇也再度印蓋上來。

  久違的意亂情迷,嬉笑,愛撫,親密,黎非覺得自己快要被他拉扯進深深漩渦裡了,他們像是在互相試探,徘徊猶豫。可能猶豫的人只有她一個,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心思,矜持之類的,她不想做投懷送抱的山鬼,因為他還沒想起一 切,他會不會覺得得到她太過容易……

  他在逼迫她,她自己也在逼迫自己,快快做個決斷。

  雷修遠的手已經觸到她最脆弱的身體部分,黎非猛然一顫,全身繃緊,緊緊抓住了他的胳膊。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無可奈何地看著他,眼裡水汽在凝聚。他的手停住了,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沙啞:「要我停下麼? 」

  黎非覺得自己的眼淚要流出來了,急忙扭過腦袋,胡亂搖頭,一會兒又變成點頭,最後她終於開口,聲音在微微發抖:「你會不會覺得……」

  說到一半又說不下去,這實在不是能說出口的事,何況現在再問也遲了。

  雷修遠笑了兩聲,捧著她的臉當麵團兒似的搓揉兩下:「傻孩子,現在只要看著我就好。」

  他順著她面頰細細吻下來,聲音漸漸變得含糊而細微:「黎非,看我,我有角,我原本就是海外的夜叉,我們認識前,我就是這樣……我和雷修遠一樣愛著你,我愛你。」 他腦側的兩隻黑色細角已然探出,眼眸裡金光閃爍,牽著她的手,像是邀請她的觸碰愛撫。黎非用指尖輕輕碰了碰 那兩根細角,下一刻她便被熾熱的鐵一般的手臂緊緊圈住。

  沒有人再叫停,東海的溫柔清晨中,他們不知饜足地互相糾纏,像是回到了星正館山腳下的那間小屋裡,初嘗情慾,分不清誰攀附著誰,誰索取著誰。

  很久沒有這樣放縱過,黎非還是有些不適應,到後來又是眼睛都睜不開,直接癱在床褥間昏睡過去。心裡始終有一根弦繃著,等她再度睜開眼的時候,會看見他怎樣的神情?一如既往溫柔的眼神?還是漸漸退去熱度的冰冷?

  恍惚中感覺到身邊的人像是要離開自己,她下意識地握緊他的衣服,囈語一般:「別走……」

  他再次躺回身邊,將她攬入懷中,輕拍安撫,柔軟的唇一次次不知疲倦地落在她面上發間。她像是安心了一樣,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天色已然大亮,黎非整個人蜷縮在被子裡,裹成了一團球。窗外透進的陽光令她不適應,急忙用被子 蒙住臉,這細微的動靜驚動了坐在桌邊寫字的雷修遠,他湊過去輕輕拍了拍那團被子球,低聲道:「醒了?餓了沒?想 吃什麼? 」

  黎非從被子裡伸出腦袋,迷惘地看著他,搖了搖頭,緊跟著又伸出一隻手抓緊他的袖子:「你在做什麼? 」

  「睡得這麼迷糊。」他笑起來,索性將這團被子球打橫抱起,摟在懷中坐回桌前,繼續提筆寫字,寫一個字便在她臉上親一下,要麼就是吹口氣逗她玩。

  黎非慢慢清醒過來,見他在一個空白簿子上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都是小千世界中所收集屍體的部族名與特徵,想不到他跟師父一樣,有記載彙編這些事的樂趣。

  她看了半天,忽然指著他寫過的地方道:「要是會畫畫,畫一張圖配著不是更好?還有啊,部族名有了,來歷卻沒有,來自什麼島啊,那邊的風土人情怎樣啊,都可以寫上,以後彙編成書多好。」

  「你倒有志向。」雷修遠放下筆,揉了揉手腕,將她的頭髮從被子裡撥出來用手指理順,「即便寫成了,也不下幾十冊,這番心血卻又怕是白費。」

  她肯定是想把這些經歷留給中土仙家,可就像靈之碑一樣,十有八九會再度遭到塵封。

  黎非道:「現在被塵封,不一定再過四百年還會被塵封。我還有個主意,你們彙編海外的各種事物,我就寫寫中土的,給海外的人看,這樣不是更有意思? 」

  雷修遠搖了搖頭:「中土令人垂涎的唯有靈氣,除此之外並無什麼特異的地方,這裡有的妖與凶獸,海外幾乎都有。」

  「誰說的? 」黎非瞪他,「日炎不是說蜃這種凶獸海外就沒有嗎?對了,這裡是東海,蜃只在這裡出沒,要不要去抓一隻看看?我還沒見過蜃長什麼樣呢。」

  雷修遠沉吟片刻:「蜃這種凶獸會製造幻象,與別不同,倘若分不清真假,再強的人也會一命嗚呼,太過危險,還是不要去了。」

  黎非勾住他的脖子,釋然一笑:「我這次有絕對的信心,什麼幻象都不會迷惑我了。」

  雷修遠在她鼻尖上吻了一下,低笑:「你不擔心我麼?我可是很脆弱的。」

  「我保護你。」黎非在他額上一撞。

  許多年未來東海,這裡已變得十分陌生,再也沒有曾經的半絲痕跡。紀桐周靜靜望著這片陌生景致,心中也不知是失落,還是鬆了一口氣。

  四百年來,他去過很多地方,西北的荒地,南邊的蠻夷群山,唯有東海一次也不曾回顧。

  這裡發生過許多事,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它們依舊刻骨銘心。未曾見過的景致讓他的回憶不至於那麼兇猛,或許是個好事。

  紀景梧是第一次來東海,這明朗的小少年一看見海就把先前的陰鬱全忘了,一個勁問道:「師尊!師尊!那就是大海嗎? 」

  紀桐周淡道:「是海,時間足夠你看到膩,不必大驚小怪。」

  他四處眺望一圈,眉頭微皺。現在差不多是巳時已過大半,這種時辰萬仙會的長老仙人們應當大多留在派中指導弟子修行,但此刻這座城中仙人徘徊的數量卻多得有些異常,而且似乎在暗暗找尋著什麼,一路過來,已有無數雙眼睛警 惕地打量過他。

  看起來,萬仙會好像出了什麼事。

  紀桐周見紀景梧還在猴子似的亂蹦亂跳,他最不喜歡他這樣,當即冷道:「你若是這麼愛蹦,回去後我讓你蹦上一天。」

  紀景梧立即屏息靜氣跟在他身後,連手都不敢再亂動一下。

  紀桐周御劍緩緩向前飛,及至快到海邊,忽覺眼熟,對了,當年姜黎非造出的靈之碑應當就在這裡。

  他下意識地朝靈之碑的方向望去,卻愕然發現那裡空空如也,只有一群遠來的凡人們團團圍著,對著被圈起來的空地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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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4 11:36:3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此生何求 六

  紀桐周凝神聽了許久,總算聽出個大概,三日前靈之碑忽然憑空消失在這裡,連帶著籠罩周圍的靈氣網也消失了。凡人不知靈之碑的來龍去脈,只當是一場神跡的顯現,故而這幾天來看靈之碑的人不少反增。

  他的腳步定在地上,腦中像是有無數悶雷劈打,靈之碑消失,是她回來了? !

  姜黎非回來了!

  紀景梧見他突然停在那裡,動也不動,不禁大著膽子抬頭偷偷望一眼,卻駭然發覺這位平日裡山崩於前都面不改色的師尊,此刻臉色竟然蒼白如雪,目光奇異,亮得驚人。 「師尊……」他喃喃喚了一聲。

  紀桐周胸口劇烈起伏數下,忽地微微一動,淡道:「走吧。」

  他不等紀景梧答應,自己先轉身快步離去。

  四百年過去,昔日廣生會的城鎮已被萬仙會收納,市集繁華依舊,除了鱗次櫛比的大商舖,更有許多小地攤,和以前一樣,還是拿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冒充海外的物事誑騙不懂 的人來買。

  紀桐周又一次望見攤子上那些稀奇古怪的凶神面具,鮮活的回憶不受控制地跳出來,他分明記得那個下午,他在一個攤子上遇見了五年不見的姜黎非,她第一眼就認出了自己 ,歡快地叫他名字。

  此時此刻,那穿著無月廷弟子服飾的秀美少女,彷彿活生生地又一次出現在攤子邊,朝他搖手微笑。

  虛妄之相……紀桐周目不斜視,與她擦肩而過。

  「桐周! 」這次似是有人在叫這個久違的名諱,迎面走來兩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正是回憶裡的葉燁和雷修遠。葉燁揚手像是要給他一拳,一面笑道:「好小子!長這麼高了!」

  紀桐周絲毫不動容,靜靜從他二人身體中穿過,他的腳步很慢,很穩,一步一步踏在地上,卻又好像是踩在雲中。天色一瞬間變暗,狹窄的街道兩旁,一盞盞燈籠迎風舞動,好似兩串明珠。

  肩上一重,葉燁拍了他兩下,正是酒到酣然,他開解他:「日子還長,以你的資質,將來必有作為,且將心放寬,不必被幻象遮蔽雙眼,不管怎麼說,我們這群朋友總在後面撐著你。」

  夠了。

  紀桐周倏地停下來,緊緊閉上眼。

  紀景梧見師父自來了這裡後,無論神情還是舉止都與往日大異,他不明所以,心中卻隱隱感到惶恐,怯生生地又叫了他一聲:「師尊? 」

  這次紀桐周沒有回答他,他緊閉的雙目在劇烈地顫抖著,過了很久,他才疲憊地睜開眼,目中竟佈滿了血絲,一言不發繼續向前走。

  轉過三個路口,眼熟的客棧高樓出現在視界中,色澤浮誇,飛閣流丹,依舊有無數妖物在其上徘徊休憩,大門前兩隻淨獰虎妖坐得端端正正,對周圍的人來人往淡定自若,毫不在意。

  紀桐周默然看著大堂內五彩斑斕的層層欄杆,他看見了一對神仙眷侶般的少年男女攜手含笑款款而來,他們對他視而不見。那時候他無數遍在心底撕吼著,快要將他折磨瘋的感情,卻什麼也傳達不出去。

  也是在這裡,他第一次吻一個女人,他的時間實在不多,要如何讓她記住自己?

  紀桐周笑了幾聲,紀景梧驚恐地看著他胸膛劇烈起伏數次,忽然抬手在胸前狠狠捶了一下,一團漆黑的鮮血從他口中噴在地上,很快又化作一團團細小的黑色火焰。紀桐週一腳將那些黑火踩碎,奇異而發亮的目光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他低聲道:「不必擔心。」

  一時的觸景生情而已,他也曾那樣孤勇過,毫無希望地傾瀉出自己的感情,哪怕得不到任何回應。可那些都已過去了,早已過去。

  他要了兩間上房,交代紀景梧:「去屋裡待著,若實在氣悶,便出來走走,切記不可惹事,天黑前必須回來。」

  紀景梧點頭答應下來,正準備上樓,卻見他並不打算與自己同行,他急道:「師尊!您要去哪兒? 」

  紀桐周淡道:「妖怪不是待在那兒等你過去殺的,我須得先去摸清行蹤。你就在客棧等我,我不回來,你不許亂跑。」

  紀景梧少見地大膽發問:「師尊何時回來? 」

  紀桐周不耐地皺起眉頭,冷冷看了他一眼,這孩子漲紅了臉,垂頭無助地把玩衣帶,喃喃:「弟子……弟子只是擔心……方才師尊吐血了……您來了這兒之後好像怪怪的。」這一向頑劣任性的小少年竟會擔心自己,紀桐周心中不 禁微微一暖,冷不丁他下一句又道:「師尊要是出什麼事, 弟子、弟子該怎麼辦?我們越國也……」

  是啊,越國……紀桐周看著他稚嫩的目光,不知為何,眼前又浮現出當年皇兄的眼神,還有玄山子的眼神。自他懂事以來,越國一直是他的責任,他也一直將它當做自己的修行目標。

  得到凌駕萬萬人之上的權力的同時,他也背負著山一樣沉重的責任。曾經一直向上攀爬便是他唯一的心,今時今景,他已有了一切,卻又被一介頑童無心的一句話勾起無數回憶。

  當初被他摒棄並且嗤之以鼻的種種溫暖,放出色相在誘惑他。

  紀桐周出了一會兒神,沒有再理會紀景梧,轉身慢慢走出了客棧。

  一隻手忽然搭在他肩上,熟悉的笑語聲在耳畔響起:「桐周,晚上去那邊的小酒館喝一杯如何?不醉不歸! 」

  「好。」紀桐周本能地回答,身畔的葉燁數人朝他友善一笑,忽地又化作一團團黑火,消失在自己面前。他只覺腦中一陣暈眩,胸口氣血翻湧,竟又想要吐出那大團的窒悶。

  他強行忍住,怔怔望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東海,久違的白衣少女正乘風破浪而來,她現在在這片廣闊中土的哪一個角落?還沒有五百年,為何提早回來?還能不能見到她? 黑火焚燒他的魂魄,令他頭暈目眩,幻象不斷。

  所欲何為? 一個聲音在冥冥中發問。

  紀桐周驟然拋出麒麟骨,疾馳而去,他記不得自己飛了多久,直至人煙罕見的山林中,舊年的歡聲笑語依舊相隨身畔,姜黎非總在不遠處向他招手,葉燁叫著他,雷修遠朝他含笑端立,百里姐妹拿他怕蜈蚣精的事說來說去。

  夠了。

  他忽地大吼一聲,玄華之火自體內傾瀉而出,霎時間籠罩了方圓十里地,諸般虛妄之相化為虛無,茂密的森林硬生生被黑火燒空大片,灰燼在天空飛舞,風捲著火,把這個世界變成了玄白二色。

  他已經把能夠埋葬的都親手埋葬了,他已不是當年那個脆弱到還會感到心痛的紀桐周,巍峨江山無邊,鏖戰天下無雙,他什麼都有了,還要一顆會疼痛的心做什麼?

  可姜黎非在毫無防備的時候突然歸來了,她是他最大的因果,把他心裡的饕餮喚醒,令他沉湎過去的回憶不可自拔。那是懷念嗎?在他擁有了一切的時候,竟然又開始懷念什麼都沒有的那段青澀時光。

  荒唐,紀桐周自嘲般地笑了,他將肆虐的玄華之火收回,四處望了一圈,心中忽又一動^這裡,莫不是那個叫做 曼山的地方?

  他跨上麒麟骨,緩慢地搜尋當年那座有著巨石的懸崖,那裡被他一把黑火燒了個乾乾淨淨,震雲子的屍體還有那塊巨石都化為了灰燼,四百年過去,焦黑的泥土中依舊沒能再長出一根青草,整座曼山滿目青翠,唯有那塊懸崖焦枯漆黑,寸草不生,十分顯眼。

  紀桐周雙腳踩在這片枯死之地上,眼前忽地一花,崖邊彷彿多了一個被囚龍鎖捆住的少女,山風將她染血的白裙吹得拂動不休,像一朵白色的搖搖欲墜的山茶花。

  他靜靜望了許久,直到再也見不到她,也始終無法真正看清她的容貌。他沒有忘記她的容顏,甚至連她左邊眉毛裡藏了一顆紅色的小痣都記得,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卻不知為何總也看不清。

  時間無聲而迅速地流逝著,遠處波光粼粼的東海漸漸褪去明亮的藍色,被如血的霞光籠罩,巨大的一團團白雲將夕陽藏在罅隙中,鮮艷的火之色將它們染紅,絢爛的火燒雲,像那一年他在東海放出的無數狂火,擦著夜與海的邊緣,將風都點燃。

  淡淡的霧氣凝聚在紀桐周眼前,起初他並不以為意,來了東海後他心緒變化太激烈,導致心魔亂生,見了無數幻象,他已不在乎再多一些。可是,很快那些霧氣越來越濃,不過眨眼工夫,竟將那火燒般的天空都遮蔽了。

  一陣陣飄渺虛幻的歌聲自遠方細細傳來,其聲淒婉纏綿,令人如癡如醉,紀桐周渾身一震,倏地反應過來,這正是他試圖尋找的凶獸蜃欲來的徵兆。

  蜃沒有妖氣,平日極難找到它的藏身之所,遇到有深厚靈氣的仙人才會忽然出現,吐出霧氣令人產生種種幻覺,它趁此機會獵食精氣。紀桐周原本以為要花費一番工夫才能找到它,想不到這突如其來地,它竟自己出來了。

  他先時心事叢雜,竟未來得及防備,吸了無數霧氣,心知不好,當即屏住呼吸,玄華之火繚繞週身,跨上麒麟骨便欲暫且退避。

  誰知那霧氣中影影幢幢,竟有人影款款而來,他登時想起當年第一次遇見蜃也是這樣,霧氣後的幻象千變萬化,莫可名狀。心中自傲之意驟然興起,他不信自己還會被這光怪陸離的幻境再度迷惑。

  來吧!就讓他看看會出現什麼!

  細微的腳步聲漸漸湊近,一隻手撥開了霧氣,霧氣後藏著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形,纖細裊娜,隱隱約約,只是無法看真切。

  片刻,她忽然開口: 「紀桐周,果然是你。」

  又是姜黎非嗎?紀桐周冷笑一聲,小兒把戲一般的幻象,一點驚奇都沒有。

  可很快,她身邊又冒出一個身影,修長玉立,紀桐周只 覺像被晴天霹靂擊中一般,眼怔怔地看著那個眉目面容輪廓漸漸清晰的男子,他穿著黑色華貴的長衣,面容清俊,神情裡有種說不出的叫人不敢靠近的冷傲,更詭異的是,他腦側 還生著兩隻漆黑纖細的角。

  雷修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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