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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十四郎]千香百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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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4: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章  靈之碑 一

  滔天焰浪撞擊在東海沿岸整齊架設的密密麻麻的靈氣牆上,被迫而拘束地盡數困在這座離東海最近的地形凹陷的萬仙會小城內,幾乎是一眨眼工夫,便有數道靈氣牆悄無聲息地為火海撞碎,將那些離得近來不及躲避的仙人們一氣捲走,待其他人想要相救時,早已遲了。

  突如其來的大片死亡卻叫人沒有工夫心驚膽戰,破損的靈氣牆立即被重新架設,眼看火海越來越高,仙人們也只能繼續慷慨地釋放著靈氣,將靈氣牆一截截壘高,努力把無窮無盡的烈焰約束在這方囹圄之地。

  風帶來的火點幾乎要將他們熔化,儘管蓬勃氤氳的水行靈氣將眾人團團護衛住,陸離還是聞到了自己毛髮和衣衫被燒焦的味道。他四處看了一圈,不知是不是錯覺,周圍的仙人似乎比先前少了許多,甚至連無月廷兩位掌門都不見蹤影,難道都被火海捲走了?

  翠玄仙人走至星正館副掌門悟真子身邊,身他低語幾句,悟真子低頭思忖了片刻,道:「翠玄仙人有心了,雖說我等親身前來東海是為了那海外女子,可今次海隕與別不同,誰也不知火海何時能退,我等都走了,靈氣牆如何撐得住?捨本求末並無意義。」

  翠玄仙人又低語了數句,悟真子恍然一笑,當即御劍而去。

  陸離心中不禁詫異非常,他們口中的海外女子一定是指的姜黎非了,火海來臨後突然撤走許多仙人是什麼意思?專門為了對付姜黎非準備的手段?

  他忽覺翠玄仙人朝自己這裡望了一眼,昏昏欲睡的雙目中精光暴露,陸離喉中倏地一緊,像是被無形的手掐住似的,呼吸通暢,卻發不出一絲聲音。他駭然看著翠玄仙人,便聽這位自始至終對姜黎非執著異常的老仙人淡道:「我知道你們與姜黎非交情匪淺,這世間是非都分大小,與生死存亡比起,任何脆弱的感情都不足一提。如今火海困在此處,你見不到異民,但東海何其遼闊,沿岸千萬里總有被突破的地方。當你親眼望見同門、師父、朋友、你認識或不認識的修行者們被異民殺害,甚至你自己也陷入絕境時,興許方能體會這大是大非。我封了你的聲音,以免徒生意外,莫要怪我。」

  話音剛落,便見極遠處一道細細的白光似流星般竄過天際,仙人們紛紛發出驚愕之聲,翠玄仙人苦笑道:「說什麼來什麼,你們看,白光竄過的地方沒有火海,異民們已經衝破靈氣網,快失守了。」

  不一會兒,卻見一隻白紙折成的小鳥蹣跚翩躚著飛來,桑華君抬臂一揮,那只白紙小鳥便落在了他掌心,鳥喙翕動,竟被加持了傳音術:「廣生會城鎮向西三百里,兩百道靈氣牆已被破,死傷太多,情勢不利,速來增援。」

  這只白紙小鳥還未說完,後面又急急飛來一隻新的白紙鳥,傳音術再度響起:「廣生會洞結界被破,徹底失守,異民大量湧入。小心那些白髮男子!所馭使的凶獸十分厲害!不懼水火!」

  每個仙人臉色都變了,廣生會附近兩千里的範圍,幾乎全是該派仙人駐守,而洞天結界被破便意味著這門派幾乎徹底廢了,派中高層仙人哪怕還活著一人,結界都不可能被破開。白髮男子是什麼?難不成又是夜叉?海派雖然精通馭妖術,那也只是在中土,與海外異民不能比,至少那不懼五行中水火二力的凶獸,便是聞所未聞。

  早有無數仙人蠢蠢欲動,紛紛要去增援,桑華君朗聲道:「此處須得以靈氣牆困住火海,人不可再少,否則靈氣牆坍塌火海四溢才不可收拾。沿岸自有其他駐守仙人增援,莫要亂了心神,維持好靈氣牆!」

  萬仙會管轄的這座小城是東海沿岸地勢最為低凹的,早先便已被選為封鎖火海的最佳地段,留下駐守此外的大多是中土頗有名氣的仙人們,專程為姜黎非趕來的掌門人物也都留在此地,火海雖然來勢洶洶,卻比應付那神出鬼沒的天雷要容易許多。靈氣牆漸漸收縮,將火海拘束在其中,遠遠望去,像一條橫貫天地間的火龍。

  守中仙人飛在高空眺望片刻,道:「東海深淵中沿有四百里火海,十個時辰後方能盡數上岸。」

  火海徹底上岸的那個瞬間,便是姜黎非與夜叉最可能出現的時機,十個時辰,差不多要到明日夜半,不知沿岸各處能不能平安守到明日。

  忽然,第三隻白紙小鳥急急飛來,比前兩次都要迅速得多,仙人焦急夾雜恐懼的聲音通過傳音術轟然炸開:「廣生會兩千里範圍徹底失守!小心那些凶獸!十分難纏!」

  桑華君眉頭蹙起,凶獸中極少見不怕五行之力的,即便是兕,也不過是那只角厲害而已。天下唯有神獸不懼怕五行,譬如白虎應金行靈氣而生,青龍應木行靈氣而生,相應屬性的仙法對它們不起作用,同時不懼水火的凶獸是什麼?他隱約有些印象,只是一時想不起。

  遠處忽然傳來一陣陣鬼哭狼嚎的聲響,驚人的妖氣彷彿憑空墜落般,砸在眾仙人肩上,竟像是有無數根寒針刺入骨髓,連翠玄仙人都不禁一凜,陸離更是被妖氣壓得幾欲吐血,幸好沈先生立即給他們架起水土結界,幾個小輩弟子得以緩了口氣。

  眾人只覺那鬼哭狼嚎的怪叫聲越來越近,似是從極高處的空中傳來,抬頭一看,便見數只龐然大物撞在靈氣牆上,似是全然不懼其中熾烈驚人的天火,利爪緊緊勾住靈氣牆,發出一陣陣令人牙酸的哭號般的吼聲。

  翠玄仙人見它們生得猶如怪蛇一般,每隻凶獸都有九個腦袋,心中一個激靈,驚道:「這是九嬰?!天下竟真有這凶獸!」

  九嬰這種凶獸也是極古早之前的傳說了,九隻腦袋既能噴火也能噴水,不懼水火之力,和傳說中存在卻從未有人見過的鳳凰與麒麟一般,九嬰也只是象徵般的存在,想不到竟有異民能馭使它們。

  他見九嬰們張開大嘴咬住靈氣牆,似是吸取其中的烈烈天火,不由大驚失色,厲聲道:「架靈氣網!快!」

  密密麻麻的靈氣網一瞬間架在眾人頭頂,同一時間,九嬰們口中噴出的天火也砸了下來,若是任由它們這樣吸取天火砸落,仙人們有多少靈氣都能被迅速耗光。

  桑華君正欲喚星正館諸人將九嬰先行除去,星正館金屬靈根仙人數量極多,克制凶獸九嬰最為合適,誰知遠處翠玄仙人忽然大驚道:「謹慎!他們來了!」

  說話間便見數十道人影疾若閃電般竄進人群,來去如飛,所經之處無一不是仙人們在慘叫,合同法防禦毫不起所用,來者竟能徒手撕裂人身,眾人不是手臂被扯下大塊血肉,便是臉上開了血洞,其快其狠,竟叫人想起五百年前的兩隻夜叉。

  當年僅僅只兩夜叉便叫中土仙家聞風喪膽,這次來了多少隻?!他們還能活命吧?!

  翠玄仙人長袖一掃,逼開撲向自己的異民,見這數十道身影雖然來去如風,卻比夜叉慢了許多,更兼個個滿頭白髮,露在外面的體膚也蒼白似雪,與那滿身金光璀璨的夜叉不可同日而語,立即放出傳音術:「不是夜叉!不必害怕!」

  聽聞海外靈氣稀薄,故而五行仙法並非大行其道,異民們大多比中土候選者要強壯無數,個個銅頭鐵骨,喜歡撲上近前來廝打,和中土仙人們拉開距離相互鬥法的戰鬥方式截然不同。

  見前後又有兩個異民向自己撲來,翠玄仙人暴喝一聲,週身泛出金光,異民的手掌尚未觸到他身體,便倏地化成了血沫。剛剛略有驚惶的仙人們也發覺這數十個蒼白的海外異民雖然行動迅捷,卻並不十分難對付,一時間人人勇猛,毫不畏懼,戰局一瞬間反轉過來。

  翠玄仙人出手擒住一個白髮異民,厲聲道:「速速叫那些九嬰離開!」

  那異民神情凶狠地凝望他,忽然張開嘴,淒聲嚎叫了數句從未聽過的話語,那盤踞在靈氣牆上的九嬰們非但沒有離開,反而更加猛烈地將天火砸落下來,險些將頭項上的靈氣網撞碎。

  翠玄仙人勃然大怒,金光一晃,將那異民切得粉碎,只近遠處又有數道鬼哭狼嚎的聲音朝這裡疾馳,這次竟飛來了七八隻九嬰,同樣攀附在靈氣牆上,不停地吸取天火拋落。

  潮水般的海外異民們自東面蜂擁而來,嘶吼著沒有人能聽懂的話語,似一柄利刃,避開了駐守在小城這裡的仙人群。許多人是第一次親眼見到海外異民,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奇形怪狀什麼樣的都有,有的身高數丈,有的好似肉球,有的三頭六臂,有的遍體生毛,這些生著人形的怪物們聚在一處,比任何醜惡的妖怪都還令人膽寒

  翠玄仙人放出大片的金光光霧,絞碎了面前奇形怪狀的異民們,可一個倒下了很快又撲上來十個,十個倒下又上來二十個,無窮無盡一般,他倉猝轉身,見周圍仙人們個個被異民們纏住陷入苦戰,再也無暇維持頭頂破碎的靈氣網,九嬰們吸取天火砸落,只聽慘叫聲連綿不絕,五百年前的慘狀又在眼前重現,他雙腕禁不住微微顫抖。

  頭頂高處突如其來響起清脆的口哨聲,曲調怪異,攀附在靈氣牆上的凶獸九嬰們像是收到了什麼召喚般,紛紛豎起九隻腦袋朝上仰望。

  一個清如風的女聲淡道:「回去!」

  眾仙人立即抬頭,卻見久候不至的姜黎非與雷修遠忽然現身高處,她口中吹著古怪曲調,九嬰們不甘不願地振翅而起,反身朝東海方向緩緩飛去。

  而她的人也繞過被困在靈氣牆中的火海,一言不發地朝東海方向疾飛。

  火海還未完全上岸,她就這麼輕描淡寫地出來,又輕描淡寫地想走?!桑華君忽地一抬手,一道漆黑巨門擋在兩人身前,今日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這樣走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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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4: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一章  靈之碑  二

  巨門緩緩開啟,內裡漆黑無光,黎非只覺裡面像是伸出無數雙手,在將自己強行朝門內拉扯,想必這是桑華君的小千世界了,比翠玄仙人的要大上許多。

  她皺眉低頭看了一眼,這些仙人被異民們纏得自顧不暇,居然還要分出精力來擋自己,與找死何異?她抬手在巨門上輕輕一拍,這座龐大的小千世界頃刻間化作靈氣,被她盡數吸入體內。

  雷修遠靜靜看了一會兒下面慘烈的戰局,忽道:「三刻之內這些異民便要被盡數誅殺,白民來得太少,剩下的都是烏合之眾。」

  海外部族多得數也數不清,但其中總有厲害和不厲害之分,可以馭使凶獸九嬰的白民們算是非常厲害且有名的一個部族。他能感覺到,更遠處的東海深淵中潛伏著更多更凶悍的海外部族,為什麼不過來?為什麼停得那麼遠?底下這些只是打頭陣?

  不停有仙人們拋出各種仙法阻攔他們,最後都化作靈氣被黎非吸走,雷修遠見她接連不斷地吸納靈氣,心中頓時了悟,立即道:「你過來,不要再汲取靈氣。」

  他正要將黎非抱住,卻聽翠玄仙人厲聲道:「姜黎非!雷修遠!再不停下,便將你們的同黨立即處死!」

  被困在水土結界中的陸離和百里歌林隨即被仙人們拽出來,飽含磅礡靈氣的手掌抵在他們後頸的脈門上,只要用力吐出靈氣,他們馬上就會經脈寸寸斷裂,痛苦至極地死去。

  這是來真的?!陸離背後冷汗涔涔而下,四處掃視,終於見到了人群中的沈先生,他和許多海派長老們臉色都不大好看,然而姜黎非人已在眼前,怎樣汲取靈氣也叫他們看得清清楚楚,放手談何容易!

  像是察覺到弟子望向自己的目光,沈先生頓了頓,卻悵然將臉另開,這個動作讓陸離整顆心都沉下去了。

  是他沒弄懂這些仙人們的執著,與生死存亡比起來,一切脆弱的感情都沒有意義,可是與未知而誘惑的巨大利益相比,連生死存亡彷彿都可以被他們無視。明明有那麼多仙人被異民們糾纏,不停有人死去,留下的掌門人物與書院的創立者們,卻個個都只看著姜黎非他們

  陸離怔怔地望向被火海映得昏暗無比的天空,姜黎非和雷修遠居然真的停了下來,為了他和歌林麼?他沉到最底的心忽然激烈跳動起來,如果他能發出聲音就好了,一定要提醒他們,之前有許多仙人被撤離,想必是躲在暗處,等他倆鬆懈的時候給予致命一擊。

  翠玄仙人再度高聲叫道:「立即下來!我數五下,如果還是不動,我就殺了這海派男弟子!」

  捏在後頸上的手指驟然合攏,陸離只覺頸骨都像是要被掐斷一般,痛得眼前陣陣發黑,耳邊聽見翠玄仙人在數數,數到四的時候,忽聽黎非冰冷的聲音響起:「這麼急著找死!」

  龐大的靈吸之力憑空而起,仙人們甚至有種頭頂快被鑿開的錯覺,每個人體內的靈氣正在不受控制地如瀑布般凶狠地外溢。靈吸的力量越來越大,黎非身上的白光也越來越亮,不停有仙人們力竭癱軟,猶如離開水的魚,徒然掙扎著,吸不進一比靈氣。

  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充斥黎非體內,彷彿有生以來第一次,體內靈氣快要被填滿,靈氣還在源源不斷地被吸納過來,成千上萬的仙人靈氣果然不同凡響,她甚至感到一絲陶醉,靈氣將滿的感覺如此美好!

  桑華君見她神情趨向滿足,心中微微一鬆,再度拋出雙劍司命,白髮的男子只出現了一瞬,便又化為靈氣消散在空中。眾仙人紛紛效仿,將自己的神兵利器拋出,任由器靈們化為大團靈氣被姜黎非汲取而去。

  翠玄仙人也拋出了自己最後一柄神兵利器,讓她吸納吧!最好快些吸滿,靈吸停止之時,才是生擒開始之時。

  他的神劍在空中劃過一道漂亮的弧度,便在此時,巨大漩渦般的靈吸忽然停了,還未來得變成靈氣被吸走的器靈們愕然停在半空,只見金光一陣亂閃,叮叮噹噹無數聲響動,器靈們一瞬間化為煙霧散開,數不清的被折斷的神兵利器們紛紛落落,亂閃的金光也驟然凝立,卻是現出夜叉本相的雷修遠。

  黎非的目光帶著淡淡的嘲諷,掃過翠玄仙人鐵青的臉,殘餘的異民們跨過失去靈力癱軟在地的無數仙人們,向他們這些居心叵測的厲害仙人撲來,眾人不得不放開陸離和百里歌林,運轉體內剩餘不多的靈氣與那些異民們再度戰在一處。

  黎非忽然從懷中取出那本黑色簿子,淡道:「這是我師父青城仙人歷經數十年,記下的各種海外所見所聞,他人已故去,我的身份也已暴露,這東西沒有再雪藏的必要,倘若師父還活著,應該會十分樂意將裡面的東西公佈出來,我遵從他的意願,讓你們看個明白。」

  她右手捧著黑色簿子,左手張開,掌心向著地面,眾人只覺地面一陣劇烈震顫,幾乎讓人無法站穩,令人無法置信的龐大的靈氣波動呼嘯而來,緊跟著,眾人駭然發覺那磅礡的靈氣像是被巨手捏出了實質的形狀,猶如雪白的石頭一般在地面緩緩被壘砌而起。

  靈氣化為實質根本聽都沒聽說過,這需要多少靈氣?又需要多麼強大的靈氣控制能力?姜黎非身上的白光在急劇地減弱,這說明她方才快吸滿的靈氣正被更快地釋放出來,地上那靈氣被捏出的雪白的東西也已被壘了半人高,約有五尺來寬,看起來像尚未完成的石碑。

  遠處無數道靈氣波動在疾馳而來,是先前被撤離的仙人們察覺到巨大的靈氣震盪紛紛趕了過來。人未到,仙法先至,將那些殘餘的異民們轉眼間殺了個乾乾淨淨。

  規元掌門一眼望見懸浮在半空的雷修遠,面色頓時一沉。他對這只夜叉心結很重,早些時日不知道雷修遠的真實身份,無月廷各峰長者對他的天賦又十分推崇,在他與秦揚靈發生衝突的時候,他身為掌門做出了偏向雷修遠的決定,導致正虛長老將秦揚靈帶出門派,最後二人慘遭毒手。

  而自己馴服豢養了數百年的神獸金翅大鵬,也差點死在雷修遠手上,因為傷勢過重,他只能將大鵬留在派中養傷,失去了它的銳利視線,才叫這兩人神出鬼沒,不可捉摸。

  想到憤怒之處,規元掌門冷哼一聲,拂塵拋出無數黑色小球,不顧旁邊阻攔,整個人大鳥一般飛起。他掌心另有一團黑色的光球在緩緩凝聚,這是他身為掌門人的絕技「盲」。只要被這團光玩沾上一下,無論多麼厲害的仙人都會瞬間被拉入徹底的黑暗中,五感皆盲,若非意志極其堅定之輩,只消在裡面待上幾個時辰,就會發瘋。

  上回他念著要將夜叉生擒,才沒有用出這仙法。五百年過去,昔日叫人聞風喪膽的夜叉遜色無數,早已無須恐懼,他今天要手刃這中土仙家的大仇人。

  黑色光球在規元掌門手心倏地膨脹開,似即將綻放的花苞一般裂開數道縫隙。見雷修遠不退反進,他頓時一喜,一把將拂塵甩出,那千萬道柔絲再度像花一般要困住他。

  誰知眼前人影一花,原本遠在數丈之外的雷修遠竟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面前,快得讓他全然無法給出任何反應。金光一閃而過,規元掌門驚得倒抽一口涼氣,掌中的黑色光球被金光無聲無息地劈成了碎末。

  眾仙人紛紛驚呼起來,一時間丟法寶的丟法寶,放仙法的放仙法,卻無論如何也觸不到那金光半分,夜叉的動作微妙而迅猛,在靈氣碰撞的罅隙間靈活輕鬆地避讓著,來去如風的身姿讓每一個人都回想起五百年前的那場噩夢。

  不是說夜叉弱了許多嗎?!這能叫弱?!簡直比五百年前還要凌厲!

  規元掌門被他一把抓住領口,輕而易舉地擲向地下,眾人見雷修遠如此神威,不由都暗暗驚惶,朝翠玄仙人投去詢問的目光。這裡雖然掌門人眾多,可會森羅大法的只有他一人,為何不用?

  翠玄仙人面色發灰,黯然搖頭,他沒有青城仙人的天賦,森羅大法十次裡能成功放一次已經是奇跡,方纔他試了不下二十次,卻一次都未能催動成功,只能眼睜睜看著掌門人折辱。

  正群情慌亂時,忽聽「噹」一聲巨響,巨大的靈氣波動漸漸停了,一座高有四五丈的雪白的靈氣之碑矗立在小城正中。黎非面上微現疲憊之色,掃視一圈,方道:「你們想知道的海外,自己去看。」

  她將黑色簿子合在掌心,眾人只見那靈之碑上一筆一劃飛快現出字跡來,一撇一捺鐵骨錚錚,字體凌厲非凡,正是青城仙人的筆跡。

  字跡刻得極快,不一會兒小半個碑已被刻滿,眾人原本是帶著八分的警戒心,不敢細看,誰知看了不到數行,無數仙人都已被深深吸引住,更有人甚至顧不得其他,直接騰飛而起,從碑頂看到碑底,一字不漏。

  這靈氣之碑像是用白石鑄成,解手堅硬而光滑,雖是靈氣被極致凝結而成的實質,卻不能引為己用,其上關於海外的諸般記載有些傳聞相似,但又具體得多,更多的則是前所未聞,叫人心馳神迷,仙人們且看且歎,且歎且贊。

  直等簿子上的內容盡數被刻完,黎非將黑色簿子塞入懷中,轉身便往東海飛去,翠玄仙人在後面叫了許多聲,卻也喚不回那些心神早已被碑文吸引去的其他人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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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5:0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二章  因果  一

  「火海還沒全部上岸。」

  黎非立在兕之角上,低頭望著腳下熾烈鮮紅而流動的火海。渾厚的水行靈氣早已將她和雷修遠包裹住,可即便如此,極致的熱浪還是像要把他倆烤化一樣。

  東海蔚藍而迷人的海水已盡數納入歸墟,此刻深邃的海淵中只有茫茫烈焰,濃煙與烈火交織,簡直像黃泉地獄中的景象。只有黎非那無底洞似的靈氣才能勉強抵禦火海的威力,若非她在,就是銅頭鐵骨的夜叉也不敢這樣橫渡火海,飛不到百里便要受到重創。

  雷修遠縱身跳上兕之角,彎腰把下巴放在她肩膀上,和她一樣默然凝望腳底無邊無際的火海。黎非握住他的手,輕道:「你當年怎麼從天雷火海裡逃出來的?不怕麼?」

  雷修遠低聲道:「一個人去中土,兩個人回,挺划算的。」

  又不是做生意,居然說划算,黎非在他腦袋上敲了一下。前方依舊是火海,火海後是深不見底的海淵誰也不知道裡面會藏些什麼,可是過了這些天險,神秘的海外在等著他們。

  她的出生地,雷修遠的出生地,還有那些光怪陸離無奇不有的景致與風情,與奇形怪狀不知性情的海外異民。師父所有見過的,還有沒見過的,她都會一一仔細體驗。

  生活了十七年的中土在身後,漸漸遠了,它無比美麗,卻又無比殘酷。假如可以選擇,她直至此時此刻還是願意放棄建木之實的身份,回到青丘,回到那個小院,隱姓埋名,甚至再也不用仙法,把自己當做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都好。

  可他們還是走了,去向來處,對她來說無比陌生的來處。

  黎非不願讓傷感與不甘佔據腦海,她笑道:「師父說離中土最近的那個島洲上有一種花特別好吃,咱們去了別的先不管,那種花一定要嘗嘗的。」

  「是說十二世花?」雷修遠好像很懂的樣子,說出了一個她從來沒聽過的花名。

  「十二世花?」

  「還記得上次在廣生會的那個城鎮看到的封在琉璃球裡的花麼?那個雖然是假的,但並非胡亂杜撰。千洲萬島確然有這種花,名為十二世,一個時辰榮枯一次,一天十二個時辰,故而叫十二世花。」

  黎非只覺新奇,連聲道:「那真的能吃嗎?好吃?」

  雷修遠不由失笑:「這種花十分罕見,據說吃下去會在一整天之內產生已輪迴十二世的幻覺。至於味道,聽聞美味至極,我卻不曾吃過。」

  天底下竟有這麼奇怪的花,黎非原本只是強顏歡笑隨口提了一下,被他這麼一說反而真的來了興致。其實,只要有雷修遠在身邊,去向哪裡,她心中的遺憾都不會太過深邃,即便是現在這樣橫渡火海,熾熱焦灼,她也還是能繼續笑。

  可是,他們在火海上飛得也太久了,殘留在東海深淵中尚未上岸的火海只有四百里,他們這會兒工夫應該早過了千里,為何火海還在?身後極遠處隱隱有龍吟之聲,並不陌生的聲音,那是火海來臨時熱浪與冷風交織成的淒厲風聲。

  黎非倏地停下兕之角,遲疑不定地低頭望著火海,它們正朝著海外的方向飛快流動奔騰著——火海沒有上岸?!竟然回退了?!

  她忽生一股不好的預感,轉頭又朝中土東海方向張望,那橫貫天地間被靈氣牆圍堵的天火之龍不知何時消失了,她甚至可以感覺到後方極遠的地方,無數道仙人的靈氣波動正朝這裡追來。

  這是怎麼回事?!

  雷修遠的胳膊漸漸收緊,他的聲音聽起來十分凝重:「藏在海淵裡的那些傢伙都退了……那是雷雲?」

  黎非瞇起眼,果然原本東西二方黑白分明的天際又漸漸開始陰雲籠罩,火海在倒退,雷雲卻在凝聚朝他們這裡飄來,那些看完碑文的仙人們大約終於回過神,眼見火海倒退,也跟著追了上來。

  雷雲來得十分迅速,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整個天頂都黑了,濃黑鮮紅交錯的雷雲裡,沉悶的雷聲一陣接著一陣,驚人的威勢像巨掌壓在頭頂,叫人喘不過氣。黎非當機立斷馭使兕之角往中土方向疾飛,火海尚可對付,可要是被天雷劈一下,只怕非死即傷。

  可兕之角飛得再快,卻也比不上雷雲的凝結速度。壓迫身體的感覺越來越強,只怕天雷馬上就要劈下,黎非運轉全身剩餘不多的靈氣,正要給雷修遠上靈氣網,雷修遠忽然強行將她撲倒在兕之角上,整個身體壓住她。

  他只來得及說了一句話:「顧好你自己!」

  血色電光驟然劈下,兕之角劇烈地震顫起來,天雷連劈三道,過了許久那奇異而恐怖的團場才猛然炸開,兕之角晃得幾乎要將他倆拋下雲。黎非只覺腦中嗡嗡亂響,眼前一會兒黑一會兒白,雷修遠的身體一動不動撐在她身上,劇烈的晃動中,她只能勉強望見他滿身金光璀璨,比任何時候都要亮。

  又有三道天雷連著劈下,血紅的色澤,映亮了整個天地,黎非只覺有什麼滾燙的東西滴在自己臉上,胸口前,一滴一滴,由慢到快,她紛亂的神思忽然之間安靜了下來。

  濃稠如水一般的靈氣網將撐在她身上那個血流披面的逞強男人瞬間包裹住,她反手抱住他癱軟的身體,他的血一團團落在她臉上衣服上,和血一起落下的,還有一隻纖細的被血染紅的細角。

  她的心跳都停了,緊緊捏住那根斷落的細角,低聲喚他:「修遠。」

  為什麼?為什麼火海要倒退,天雷又再度出現?簡直像專門等著她來一樣。六道天雷,他居然蠢到一聲不吭用身體替她硬生生擋六道天雷,他是想死在她眼前?總是這樣逞強,總是這樣,無論是做修行弟子雷修遠,還是夜叉雷修遠,他一直都沒變過,這叫人恨之入骨的習性。

  雷修遠短促的吐息噴在她脖子上,自嘲一般,聲音低沉:「不是……詛咒……」

  不是詛咒?什麼意思?

  沒有人給她解釋了,雷修遠的腦袋重重地落在她胸前,再無反應,腳下的火海拔地而起,頭頂的雷雲似沉重的帳幔一般落下,黎非只有緊緊抱住他,不讓火與雷再碰到他分毫。

  天火焚燒著她的身體,無數道天雷劈打在她身上,她的身體好像裂成了無數碎片,可身體偏偏又還在,全身上下只剩雙手還有感覺,還是將雷修遠緊緊護在懷中。天雷火海原來不是天險,是專門等著她麼?為了摧毀她?

  可她沒有死,甚至不能像雷修遠那樣暈過去,只是痛,撕心裂肺寸寸崩裂的痛,比那時被震雲子活生生煉化的痛還要強無數倍。每一次她覺得身體好像裂開了,流血了,燒焦了,下一刻便又發覺身體好好的,甚至連衣服都沒有被燒著。

  為什麼?為什麼?她不懂。

  可是現在她已經不想懂了。體內的本源靈氣下意識一般遠遠不斷地向靈氣網中灌輸,她不會讓雷修遠死,誰也不能讓他死,無論是中土的那些仇視他們的仙人,還是這天地間最可怕的天雷火海的力量。

  遠遠急追而來的仙人們驚駭地看著眼前不可思議的奇景,他們讀完了黎非留下的靈之碑才發覺被困在靈氣牆中的火海不知什麼時候倒退回東海了。她留下這麼多的記載和秘密,非但不能讓仙人們滿足,反倒叫他們越發要好奇得瘋掉。

  趁著火海倒退,不甘心的仙人們紛紛追了上來,直追了有上千里的樣子,便見遠處雷雲凝聚,海淵中烈焰高高竄起,漆黑與血紅驟然合併在一處,原本延綿不知數千里的雷雲與火海在一瞬間縮小成只在數丈高的球一般的物事,裡面影影綽綽,似有兩個人影被困在其中。

  天雷火海突然變成這付模樣縱然叫人驚駭萬分,可依舊無人敢靠近,那震撼天地的威勢仍在,令人恐懼的炸雷聲一陣接一陣,只是全部劈在球中人的身上而已。火海烈烈焚燒,熾熱難近,也只是全部燒在那個人身上罷了。

  翠玄仙人看了半日,忽然開口道:「這必是天罰!懲罰海外異民的諸般惡行!」

  這話說出,卻應者廖廖,所謂天罰惡行都不過是脆弱人心幻想出的東西罷了,世間萬事有因有果,天道未有善惡判斷裁度。今日種下惡因,他日便收惡果,修行者諸般天劫都是自己種下的各種因而成。

  可是,這天雷火海,卻是黎非何時種下的因?

  沒有人知道,沒有人捨得離開,東海沿岸其餘無數駐守的仙人們也都因這異象而紛紛趕來觀望。

  桑華君皺眉目的地了半日,低聲歎道:「若是她撐不住死在其中,該如何是好?」

  話音未落,忽見一枚細而玲瓏的瑩潤小角從裡面飛了出來,滴溜溜地一個勁轉著,其他人不知也罷,翠玄仙人他們吃過苦頭的立即驚道:「不好!她要汲取靈氣!快退開!」

  這提醒還是遲了,兕之角越轉越快,眾仙人只覺體內的靈氣以一種從未有過的速度傾瀉而出,迫不及待地被汲取入那只旋轉的小角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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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三章 因果 二

  離得遠的那些剛來的仙人們尚能急忙逃脫靈吸的範圍,靠的近的無一例外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靈氣被那根詭異旋轉的小角狂吸而去。

  唯一可以慶幸的大約是這裡的仙人極多,為了對抗海隕,山海兩派幾乎傾巢出動,來到東海的仙人們沒有十萬也有五萬,姜黎非汲取靈氣的能力再大,也不可能一下子將數萬仙人的靈氣都吸納一空,便是這緩了一口氣的空檔,靠在最前的桑華君忽然發現,那包裹住姜黎非二人的球一般的物事,似乎變小了一些,驚天動地的威勢,也比先前要緩和了許多。

  就算再懵懂不解,他也能察覺到,五百年一次的天雷火海,與姜黎非有著密不可分的聯繫。無論那是給她的刑罰也好,天之試煉也好,唯一能肯定的是,決不能讓她就這麼在眼前死去,即便是死,也不能在天雷火海中死無全屍。

  靈之碑上的記載固然新奇充滿誘惑,可對姜黎非的身份這個最大的謎團,卻毫無解釋。他們是一群飢渴彷徨了數百年的人,每每因海隕而恐懼,每每又為那未知的力量而傾倒,姜黎非的出現猶如肉味一般吸引人,而她留下的靈之碑便是一點點湯水,不但無法抵禦飢渴和嚮往,反而讓渴求更加旺盛。

  必須要救她。

  桑華君忽的朗聲道:「諸位道友,請都上前來,莫要躲閃。」

  姜黎非在汲取靈氣,他居然叫那些成功逃走的仙人們再上前自尋死路?一路過來,桑華君這些書院創立者態度始終曖昧,連帶著諸位掌門也不肯出全力,翠玄仙人忍到現在,再也按捺不住,大怒道:「此言差矣!為了叫兩個海外異類活命,難道你們要讓我中土各方道友送命嗎?!」

  桑華君不欲與他爭辯,又道:「那靈之碑諸位想必都看到了,此女子自海外而來,與五百年一次海隕關係匪淺,更兼身負奇異能力。眼前機會只有一次,千萬不可叫她殞命或逃脫。都上前來,待她自天雷火海中脫身時,立即將她生擒!」

  翠玄仙人森然道:「若無法生擒又當如何?繼續眼睜睜看她跑掉?!」

  桑華君淡道:「若無法生擒,此地仙人成千上萬,難道還對付不了一個受到天雷火海重創的女子麼?」

  翠玄仙人冷笑不已,桑華君終於看了他一眼,緩緩搖頭:「翠玄道友,視界狹隘,非黑即白,與修行未必是好事。」

  翠玄仙人哈哈冷笑:「好個視界狹隘非黑即白!莫非你們都已忘了五百年前的慘事!你們忘了,我卻不能忘!與海外異類之仇不共戴天!」

  桑華君歎道:「弱肉強食,天經地義。正因如此,才更要瞭解海外的情況,倘若封閉自首,與盲人夜路何異?俗話說,知己知彼百戰百勝,若想雪恥,並不是在這裡殺兩個瀕死海外之人就成功的。翠玄道友,你可明白?」

  他不明白,也不想明白。可他的「想」已經沒有意義,後方無數仙人潮水般湧上前來,那汲取靈氣的速度驟然變得緩慢,足以讓先前動彈不得的仙人們能動了。

  但是沒有人動,這裡更多的仙人們懷著對未知海外的好奇與嚮往,甘願靠前讓姜黎非汲取靈氣,好保證她不會橫死當場。

  翠玄仙人感到一種無言的憤怒,憤怒中又有著說不出的疲憊。忘不掉五百年前慘死在夜叉手上的同僚們,他們流出的鮮血還滾燙,哀嚎猶在耳畔迴盪,中土仙家被蹂躪的陰影尚在,只有他一個人記得?他們都已忘了嗎?

  天雷火海漸漸小了下去,熾熱的風不再令人窒息,沉悶的雷聲也不再凌遲他們的心神。姜黎非就要安然無恙的脫身了吧?甚至有可能被好吃好喝地供養起來,活個成百上千年,以成全這些人的好奇。

  翠玄仙人轉身遠遠飛開,這裡雖然有無數中土仙家,可自始自終彷彿只有他一人在孤軍奮戰。越過茫茫人海,他忽然望見更遠處一個白衣少年御劍懸浮著,並沒有像其他人一樣靠過來。

  這少年不知失神地看著什麼,他也變了許多,剛開始認識時那個慌張卻仍嚮往美好的孩子,已經成了一把收斂不住胡亂殺人的刀,興許以後更長的一段歲月中,這把沾染血光的刀還會染上更多的血跡。這其中,也有翠玄仙人的一隻手在裡面推動的效應。

  翠玄仙人望著他蒼白冷漠的臉旁,心中莫名感到一陣失落,說不清失落的意味,他也只能怔怔凝立,聽著身後的天雷聲漸漸地,越來越小。

  源源不斷的靈氣灌入姜黎非的體內,奔騰不休的磅礡靈氣在奇經八脈內變成涓涓細流般的本源靈氣,再順著掌心緩緩溢出,釋放在雪白的靈氣網上。

  天雷烈焰一遍遍的試圖將靈氣網撕裂,她也一遍遍心無旁騖地修補著。滿身鮮血的雷修遠正躺在裡面,天雷幾乎把他劈碎了,一隻角也被劈斷,她要保護好他。

  已經過了多久?一個時辰?一天?還是僅僅一瞬間?

  也可能她早已死了,身體被天雷和烈焰燒成了灰燼,只剩下一段倔強的本能在堅持著。視線裡一切東西都是扭曲的,不見盡頭的漆黑,讓人窒息的血紅,數不清有多少道天雷劈下來,像沉悶的鼓聲,敲打在她每一寸骨骼上。

  黎非只能看清雷修遠的臉,他臉上斑駁深邃的裂傷正在緩緩癒合——是本源靈氣的緣故,只要有她在,夜叉無論受到怎樣的重創,都能夠再站起來。她是至寶,也是詛咒了整個夜叉部族,令他們瘋狂的禍根。

  剛剛他說「不是詛咒」,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她忽然之間又明白了。

  他想說,為她做的一切,不是因為詛咒麼?她早已知道的,眼裡只看著她的少年,面上永遠冷淡高傲著,用自己的方式將她護得密不透風。那怎會是詛咒的緣故?

  雷修遠一直在為了她拚命,好像一場永遠停不下來的戰鬥,妖魔、仙人、天險,最後是和他自己。可他現在的表情並不痛苦,甚至帶著一絲解脫,還有些許稚氣的勝利般的得意。

  因為戰勝了他體內那個因詛咒而瘋狂的夜叉嗎?他是不是很累了?為了她這樣既不溫柔也不體貼,連甜言蜜語都不會說的女人,他在那個瞬間選擇放棄自己的性命來保護她,用死亡換來的對詛咒的勝利,值得嗎?

  為什麼總要說對不起?介意詛咒的人是他自己,愛護還是霸佔,他徘徊在這個怪圈中無法解脫。可就算是詛咒,那又如何?就這樣離不開她好了!搶奪她,獨佔她,因為他是雷修遠,所以她願意永遠是他一個人的。

  烈焰在啃噬身體,黎非靜靜看著一塊塊雪白破碎的皮膚掉落在黑紅交織的虛空中,她的手在天雷火海中飛快地裂開,皮膚像花瓣一般退去崩落,露出下面的血肉,很快血肉上再度長出新的皮膚,片刻後新長出的肌膚又再度崩裂成碎片。

  她是不是要死了?不是死在之前以為的中土仙人們的手上,居然是莫名其妙死在這天雷火海之中。

  心裡好像並不怎麼悲傷,都說修行者修行是為了脫離生死輪迴之關,可生與死的界限太過分明而嚴苛,生者永遠也不知死者的黃泉在何處,師父死後,他竟一次也未曾來夢中尋過她,那她死後能不能見到他?他會不會等她這個不孝弟子?

  辜負了師父的心願,她未能成就什麼大事,可至少將靈之碑立了起來,師父費勁千辛萬苦留下的那些心血,她會讓它永不磨滅。以後的人看到這座碑,看到上面的記載,會多一些對海外的瞭解,恐懼會不會也變得少一些?

  身體很燙,內裡彷彿不斷地在崩裂,黎非已經感覺不到疼痛,天雷的聲音小下去了,漸漸再也不聞,火海焚燒的可怕力量也慢慢式微,它們好像轉移到了她的體內繼續肆虐,從裡面摧殘著她的身體。

  忽然之間,天地變得清明而廣闊,天雷火海一瞬間消失殆盡,黎非抱著被靈氣網密密麻麻裹住的雷修遠,從半空直直摔下海淵。不停旋轉的兕之角閃電般竄飛出去,倏地變大,將兩人托住,一刻不停地竟繼續往海外飛。

  早已有準備的仙人們哪裡會讓她這樣逃掉,天雷火海被她耗盡,就算她有天大的本事,一時沒死,肯定也是重傷瀕危,方才汲取靈氣的力量更越來越弱,生擒絕非難事。

  規元掌門奮力跑出自己的拂塵,那千萬根柔絲再度花一般張開,輕而易舉將飛得不快的姜黎非二人罩在其中,桑華君緊跟著放出囚籠之術,五行靈氣組成一座巨大的籠子,將他二人連拂塵一併鎖住。

  黎非只覺疲憊,昏昏沉沉,一點力氣也用不上,身體裡好像每一個內臟都在炸裂,每一寸骨頭也都在變成碎末。她的手放在拂塵上,只吸了一點靈氣便再也不能動,癱軟在囚籠中,忽然又不知從哪裡生出一股氣力,反轉身體壓住雷修遠,向他之前做的一樣,這一次她用身體護住他。

  仙人們在歡聲雷動,無數道人影在囚籠外晃動,有的笑,有的感慨,有的疑惑並好奇著。異常的一邊白天一邊黑夜的天空正在恢復澄澈,久違的海水的氣味隨風而來,被吞進歸墟的東海海水即將回歸原位,意味著這次海隕快要徹底結束了。

  與以往任何一次海隕都不同,這一次的海隕來得快而迅猛,去的也十分快,傷亡更是十分稀少,加上還抓住了姜黎非和雷修遠,簡直可謂喜出望外。

  黎非的臉無力的靠在雷修遠胸前,他的心跳斷斷續續,微弱近乎不可聞。東海的海水在迅速歸位,強烈的颶風為海浪催動,吹的人眼睛都睜不開。

  她咬緊牙關,正要不顧一切用出靈吸,忽聽遠處一個熟悉的蒼老聲音怒吼道:「都給我滾開!」

  驚人的聲音像是巨手狠狠推來,將囚籠周圍的仙人們吹得倒飛出去,五行靈氣的囚籠與拂塵頃刻間被衝擊的碎開,黎非只覺眼前一花,身體跌入一團豐盈馥郁的雪白皮毛中,日炎勃然大怒的聲音在頭頂又一次炸開:「沒用的東西!看老子怎麼把他們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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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5: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因果 三

  前所未有的磅礡妖氣隨著颶風呼嘯而來,傳說中神出鬼沒的九尾狐竟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眾人面前,更有許多仙人是有生以來第一次親眼見識,它豐盈如雪的皮毛與身後九條曼妙搖曳的長尾,與認知中醜惡猙獰的妖物截然不同,甚至有種如夢如幻的妖媚之感。

  血紅的妖氣在它九條長尾上似火焰般灼灼跳躍起來,吃過九尾狐苦頭的幾名書院創立者大驚失色地叫道:「速速架起雷火結界!快!」

  明亮的雷火結界一瞬間被架起數米,狐尾上的妖氣之火也一團團地飛起,它張開嘴,吐出一陣白霧,霧氣與妖火糾纏在一處,迅速四溢成紅色的雲層,淅淅瀝瀝的妖雨籠罩了東海上空方圓近百里的範圍。

  透明的雨水落在雷火結界上,好似火點撒落薄冰之上,頃刻間將它們化開,為妖雨淋到的仙人們紛紛發出驚恐的尖叫聲,皮膚頭髮一為雨水沾上便生出一層鮮紅的斑來,隨著斑點的痕跡越來越擴散開,身體也開始失去知覺,再也不能控制體內靈氣的運轉,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已有幾十名長老仙人自雲端跌落,摔進了洶湧的海水中。

  日炎放聲大笑:「雷火結界?上百年過去了,還是只會用這點老手段對付我?哼,你們這裡所有人,加在一處也及不上青城一根手指頭!更何況這小丫頭!真是醜陋!飛龍落在地上,被你們這群螻蟻要死!」

  他怒吼著衝進人群,九條長尾將無數仙人狠狠甩開,仙法的耀眼光芒自四面八方砸落在他身上,卻又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擋住一一推開,傷不到他分毫。

  背上的黎非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日炎。」

  日炎怒道:「我不要聽你的屁話!誰管什麼海隕天災,誰管青城怎樣想!誰管你們這些人的道義情理!老子心裡不痛快,就要殺!青城要是看不慣,有本事從黃泉跳出來找勞資理論!」

  他忍了很久,一直對青城的冤死憤憤不平,可姜黎非算是他看著長大的,無論他願不願意,他已經對這個孩子產生了感情,她將他當做家人長輩,時間長了,他也真覺得自己像是她的長輩一樣。

  想她變強,想她不被危險找上,她想做普通人那就由她,孩子大了總有自己的想法,他不能插手太多。她尊重青城的心願,更兼重感情,不願對中土仙家下殺手,那就只好由她去。

  可他看到什麼?這群螻蟻一樣的豬狗之輩非但不感激她將天雷火海吞噬,反而想趁亂生擒她!他不是人,素來不懂他們繁瑣而細密的心思,也不想懂,他現在只有一肚子的火要發洩出來,誰也別想阻攔他。

  黎非低聲道:「你撐一會兒,一刻就夠了。」

  居然讓他撐一刻?日炎怒上加怒,她竟然將他看得這麼弱!一刻都撐不了他還算什麼九尾狐!

  腦後風聲銳利,日炎側身靈敏的躲開,便見數根金光璀璨的巨矛流星般向自己刺來,腳掌下的風流動十分詭異,靈氣波動也異常繁駁,他縱身而起,漂亮的打了個旋,方才經過的地方早已金光四溢,似一條懸浮在空中的金色河流,裡面伸出無數條柔弱無骨金色的手,將他巨大而雪白的身體抱著纏著,無論他怎樣掙扎甩動,也掙不開。

  金行仙法大多剛猛凌厲,甚少見這麼柔弱堅韌的,日炎對這仙法並不陌生,近百年前被書院創立者們追殺,他就是栽在這仙法上,險些丟了一條命,想不到百年後又被同一招困住。

  眼見無數仙法朝他狠狠釋放而來,日炎忽的張開嘴狂吼一聲,血紅的妖氣直衝雲霄,聲浪與妖氣將那些撞向自己的仙法震碎開,那些牽制住他的柔韌的金色小手也細細碎碎的散落下去。

  好厲害!與昔日大鬧東海的窮奇截然不同的一種厲害。九尾狐雖是妖物,卻又天生與尋常妖物有著截然不同的地方,最奇異的便是他們能夠駕馭對尋常妖物來說堪比毒藥的靈氣,也正因為這點奇異之處,在海派它不被當做妖物,而是被尊為靈狐。

  他振袖一抖,身上寬大的外衣頓時脫落,蹁躚著飛舞而起,融入湛藍天空中,下一刻衣衫忽然展開,變大無數。桑華君掌中熒熒綠光好似要滴落,為他隨意塗抹在衣衫之上,磅礡的靈氣如墨水般暈染開,蔥鬱繁茂,仿若樹影。

  無數仙人們見他出了這一招,當即敬畏的紛紛撤後。樹影在衣衫上漸漸擴散,終南君也縱身飛起,將赭色的土行靈氣揮灑在樹影之上,其餘的書院創立者也緊隨其後,一時間滿空蒼山綿綿,樹影幢幢,百花爭艷,亭台樓閣林立而起,叫人眼花繚亂。

  日炎從未見過這古怪仙法,心中不敢輕視,但見那青山中靈霧繚繞,山門緊閉,霧中「噹」地一聲鐘響,悠久渾厚,他眼前驟然一花,竟好似一瞬間被投身入這一座幻想世界,找不到一絲離開的罅隙。

  他暗叫不好,週身妖氣開始凝聚,那緊閉的山門忽的大開,內力光芒刺目,不可逼視。日炎只覺身體不由自主要被這扇門吸入,這是與仙人小千世界截然不同的另一種境界,他能感覺到門後磅礡尖銳的諸般靈氣,只要進入怕是會粉身碎骨。

  日炎怒吼一聲,奮力向外奔逃,可門內的吸力越來越大,竟全然不能抵禦,幻想中的規則由仙人們制定,想要他逃不掉,便必然逃不掉。背上的小丫頭不知在做什麼,依舊動也不動,他答應過她要撐過一刻,身為長輩,豈能食言?

  半個身體都要被納入門中,日炎咬牙轉過身體,硬生生斷去被吸進門內的數條長尾,鮮血四濺的瞬間,那劇痛也讓他掙扎著生出一股大力,妖氣激烈地震盪起來,衝撞著這座幻境,頭頂響起巨大的撕裂聲,一時間,山與水,花與霧都化為虛無,空中只飄落一件被撕裂的外衣,為滿面疲憊的桑華君緊緊握在手中。

  那只九尾狐再度落入眾人眼中,身後鮮血淋漓,斷了四根長尾,只餘五條尾巴憤怒的搖曳著。連書院創立者的點蒼山水之法都不能制服之,只斷了幾根尾巴,眾仙人頓時感到無措。

  耳畔又聽見它憤怒的嚎叫,聲勢驚人,諸般護體仙法都被紛紛震碎,下一刻,這只九尾狐竟調轉方向,朝海外疾飛而逃。

  要是叫他們逃走,這一切辛苦與犧牲都白費了,仙人們急急追上,又一次拋出各種牽制仙法試圖阻攔,忽聽翠玄仙人在後方森然道:「就是因為不肯下殺手,你們才百般為難!把姜黎非留下!」

  漫天的清光閃爍起來,緊跟著又變作蒼翠的綠光,五行靈氣的諸般色澤變幻莫測,叫人心馳神秘。

  日炎急道:「不好!這雜碎居然也會森羅大法!」

  森羅大法一起,絕無逃走的可能,這是青城所創最近乎完美,也幾乎毫無瑕疵的仙法,對五行靈氣的了然與微妙的控制,趨向修行者們所追求的極致。那形容猥瑣毫不起眼的老東西居然能將森羅大法傳承下來,實在不簡單。

  背上始終一言不發的黎非忽然開口了,聲音有些虛弱:「告訴我森羅大法的靈氣搭配,快。」

  語畢,巨大的吸力自她身上傳來,漫天漫地五行靈氣的光芒霎時被扭曲,森羅大法變幻莫測的無數靈氣為她毫不留情地吸納入體內。

  翠玄仙人大驚失色,她居然還能吸納靈氣!不是受到重創了嗎?!

  不等眾仙人有所反應,忽然之間,又有無數五行靈氣的光芒閃爍起來,其之變幻搖曳,時急時徐,比翠玄仙人所放要激烈許多,更流暢許多,甚至比五百年前青城仙人還要出色無數。

  最完美的森羅大法,在猝不及防之際,降臨在了眾人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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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5: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五章 因果 四

  巨大的金色圍牆將所有人籠罩在內,無數驚叫聲充斥耳畔,可一瞬間一切喧囂又忽然消失,只有尖銳刺耳的颶風聲徘徊不休。

  日炎的目光從震撼驚喜變成了錯愕,他掃視一圈,語氣也變得怪異:「這是什麼仙法!」

  黎非的聲音從他背上響起,顯得有些虛弱:「森羅大法。」

  「這是什麼森羅大法!」

  日炎還在怪叫,他又不是沒見過森羅大法,被金色圍牆圈住的人,會由於時間的回溯或者向前飛速流逝,身體變回幼年時期甚至超越壽命的極限,化為徹底的虛無。

  時間是傳說中神明的領域,修行者修行再高深,也不能夠輕易涉足,所以森羅大法才被稱為最趨近完美的極致仙法,就算知道靈氣搭配,想要順利釋放也無比困難,幾乎不可能做到。

  此時此刻,熙熙攘攘的仙人們還在,一個不少,可是沒有人動,沒有一個人動,甚至有許多仙人釋放仙法到了一半,五行靈氣的光芒還在閃爍,卻被硬生生卡在那裡。颶風那麼大,幾乎要將海水刮上天,被靜止的仙人們卻好似泥雕般,連一根頭髮絲都沒顫。

  這既不是回溯,也不是前進,她讓時間在這些仙人身上停下了,沒有人能做到這種事,就連森羅大法的創造者青城仙人也做不到。

  日炎嘖嘖稱奇,尖而巨大的鼻子不由自主湊去翠玄仙人身上,這老頭此刻的模樣十分滑稽,頭髮一根根倒豎,兩眼圓瞪,面上的皮肉扭曲成古怪叫人想發笑的表情。日炎正準備碰一下,卻聽黎非又道:「不要碰,否則他的時間會被篡改。」

  哪怕一根頭髮位置的改變,都會發生不可預料的後果,這邊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

  日炎回頭瞪她:「我看做篡改的人是你!森羅大法做不到這樣!」

  黎非面色蒼白異常,神情卻十分平靜:「這是對這個仙法不完整的地方稍微做了些改動而已,師父果然了不起,能創出這樣的仙法。」

  日炎驚愕更甚:「你做出什麼改動?!你……你怎麼會的……」

  就算脫殼,她也還是那個姜黎非,殼子換了人卻還是那個,連森羅大法靈氣搭配都不曉得的人,怎麼能發覺其中不完整的地方?就憑他又怎可能發現什麼不完整!

  「我不知道,可我一施法就下意識地改了。」黎非跨上兕之角,緩緩飛起,靜靜望著凝滯在半空數以萬計的中土仙人們,「或許是建木之實身體的本能吧。」

  日炎忽然發現她腳下不停有絮絮揚揚的雪片般的東西落下,他頓覺不好,急忙湊到她身前,只見她面上手上的皮膚不停剝落,露出下面滲人的血肉,雪白的皮膚不停長好,又不停崩裂,看起來十分恐怖。

  黎非轉過臉避開他的視線:「日炎,為什麼來?」

  她以為這狐狸終於得到自由,直接撇下她逍遙自在去了,結果海隕降臨,他還是出現了。他老是嘴上說難聽話,可心裡始終還是念著她的。

  日炎倏地合嘴,目光變得凝重:「你就算用腳趾頭想,也應該知道我必然來。這張廢話不必說,馬上一起走!」

  黎非淡道:「我和你們一起,離開不出三里,森羅大法就會消失,他們還是會追上來。我撐不了多久,你帶著修遠先走,在海外等我。」

  在海外等她?!日炎怒的反而要笑,她是要自尋死路,還得叫他對她的施恩感恩戴德?!所以說,他最討厭人這一套,既不能好人做到底,又不能惡人做到底,一忽兒好一忽兒壞,該自私的時候往往他們突然又變得偉大起來了;而該大方的時候,往往他們的表現又不盡如人意。

  他只怕永遠也不能摸透這些人在想什麼。

  黎非不等他暴怒地破口大罵,抬手朝海外的方向一指:「去。」

  日炎只覺全身從頭到腳都無法抗拒這一個字的指示,他的四隻腳爪不由自主在空中撥拉起來,一眨眼飛了老遠。這一下他才叫怒的無以復加,他怎麼就忘了自己說到底還是個妖,是妖就會被她馭使,這蠢貨居然在這種時候突然偷襲!

  他一面不能自己地朝前飛,一面怒吼道:「你死了才好!老子才不會等你!你就等著被他們切成一片片的肉末吧!老子要是再擔心老子就是豬!」

  可他是真的要飛遠了,遠的再也見不到這小鬼,她從小就喜歡依賴人,萬事不能自己解決,遇到個難題馬上問東問西,一味對自己的異常逃避,妄圖過她想像中平靜的日子。這時候為什麼又不依賴人了?他又要眼看著一個喜歡的人死去,就想青城那時一樣。搞不懂,他搞不懂!

  黎非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皮膚崩裂的速度越來越快,幾乎不能看到完好的時候了。身體裡藏著天雷火海的威勢,她覺得自己快要炸開,方才吸納的靈氣與森羅大法,是最後的極限,她再也不能吸入一丁點靈氣,也再放不出哪怕一個最簡單的低等仙法。

  事情突然變成這樣,是他們之前想破腦袋也沒想到的。萬事有因有果,天雷火海單單追隨她而來,想必是什麼她不知道的因。建木之實天生諸般特意,興許這也是得到巨大力量的一種代價。

  黎非又抬起頭,將這成千上萬凝滯的仙人們一一看過來。

  其實她是幸運的,雖然對她趨之若鶩的人那麼多,可裡面沒有一個是她在意的。沖夷師父、東陽真人、清樂真人、廣微真人、左丘先生……所有關照過她,給過她和雷修緣種種溫情的仙人都沒有出現。

  這樣已足夠,她的存在至少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海外異類,認可她的感情,認可她在中土的十七年,不管是做小棒槌,還是做姜黎非,她已經圓滿。

  日炎他們走了很久,再也沒人能追上,算是徹底脫身,那麼,徹底沒有遺憾了。

  兕之角悲鳴著消散在空中,她沒有能力再去控制它,身體直直朝奔騰的海水中墜落,鋪天蓋地的深藍淺藍將她吞噬。黎非昏昏沉沉,恍惚中只覺彷彿有什麼東西在呼喚她,拉扯她——是黃泉麼?這就是死亡的感覺?

  諸般深淺之藍中,她好想見到了滿目的白光,這是她失去意識前最後的回憶。

  森羅大法的靈氣頃刻間消散殆盡,被靜止的仙人們順著來時的動作,本能地超前竄出許多,才紛紛茫然地停下。

  翠玄仙人反應最大,他狀若瘋狂地四處放出靈氣尋找,一面嘶聲道:「姜黎非呢?!她去哪裡了?!」

  其餘仙人們也是驚疑不定,桑華君思忖半晌,驚道:「她方才放出的可是森羅大法?諸位……可感覺身體上有何不適?」

  他這樣一說,驚惶的人更多了,要是肉體被回溯個幾百年,又或者前進個幾百年,這才真是糟糕無比!

  可隨著時間慢慢過去,驚惶的叫聲反而漸漸安靜了,每個人都發覺自己沒有任何異樣,修為該怎樣還是怎樣,那方纔的森羅大法是怎麼回事?他們只見到金色圍牆築起,下一刻那只九尾狐和姜黎非都不見了。

  翠玄仙人前前後後找了不下幾十遍,他看上去很不好,想想也正常,好不容易能成功放一次森羅大法,結果靈氣反而被姜黎非吸走,她甚至那麼輕而易舉就能將複雜無比的森羅大法用出來,對翠玄仙人來說,這個才是最致命的打擊。

  眾仙人在附近尋了三天三夜,再也沒有尋到一絲姜黎非的蹤跡,有大膽者見天雷火海被姜黎非吞噬,猜測海外的諸般天險應當已經消失,又向前飛了許久,直到再度撞見重新凝聚的天雷火海,險些丟命,這才訕訕而歸。

  東海海水三天後以盡數歸位,種種天地異象也再沒出現過,東海又恢復了往日的祥和美麗,這次海隕來去都十分迅速,雖然也是死了一些仙人,但與這種天災一度造成的後果比起,實在算不得什麼慘重的傷亡。

  天雷火海被姜黎非吞噬,那些更加厲害難纏的異民們甚至沒有上岸,原本該是意外之喜,可即將到手的姜黎非他們莫名其妙的消失,仙人們難免有些意興闌珊。

  矗立在萬仙會小城中那座靈之碑沒有消失,曾有人想將它移到別的隱蔽之處,卻沒有能力撼動這靈氣實質凝結的碑體,隨著海隕結束,越來越多駐守門派內的仙人們聽說了靈之碑的事,紛紛趕來東海觀看,最後甚至連許多弟子們也趕來看這新奇之物,為了避免引出什麼騷亂,山海兩派仙人們經歷了一番激烈的爭論,最後沈先生無奈之下,只能選擇先不讓海外的種種事宜洩露出去,將碑體上蓋了黑布。

  心有不甘的仙人們在東海足足盤桓了一個多月,這其中翠玄仙人是最不能放下的,他幾乎每日都在東海上尋找,每天找得筋疲力盡。仙人的壽命也有終點,下一次五百年後的海隕,他們這些掌門也好老輩仙人也好,都將再也見不到,這一次未能把心頭大患除去,五百年後中土仙家會遭遇什麼?他不敢想。

  但像他這樣思慮過多的仙人畢竟稀少,更多的人回到了自己的門派,重新過上了往日寧靜的修行生活。

  其中最忙碌的大約算無月廷,姜黎非和雷修遠在無月廷的住處被徹底封死,屋中所有東西都搬出來查了個徹底,沒有任何發現,最終還是一一被封起。沖夷、廣微、清樂、昭敏、蘇菀、鄧溪光、樂采苓,參與了此次事件的仙人與弟子該如何處罰,各位掌門與老輩仙人都爭論不休。

  然而人已走,再重的責罰也於事無補,最終每個人只在思過樓中面壁三日。

  姜黎非和雷修遠的名字,從此在無月廷中再不許提,那絕色傾城的美人,那驚才絕艷的天才,所有的一切都被塵封,彷彿他們從未出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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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5:4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各自

  紀桐周疲憊地睜開眼,入目是陌生的青色帳頂,幾隻精美的海螺飾品掛在帳上,正微微搖晃。他怔了許久才回想起這裡是東海的客棧,今天是隨師父回星正館的日子。

  天色還沒有亮,他卻己了無睡意,方才似乎做了些夢, 但想不起夢見了什麼,只覺得不愉快,說不出是身體還是精神上的疲憊始終壓迫著他,連睡夢中都無法得到真正的休憩

  海浪聲此起彼伏,比往日的動靜要大很多,紀桐周披衣推開窗,遙遠的東海,海水正在迅速歸位,才短短一天的時間,已有將近一半的海水被歸墟釋放回來,不出三日這裡將 徹底復原,這一次的海隕天災並未給東海沿岸造成太大的影 響。

  紀桐周木然望著遠方隱隱現出的一線晨曝,身為小輩弟子,能親眼見到傳說中的天雷火海和海外異民,十分難得,不是每個人都像他有這樣的機會,更何況,這一次的海隕尤 其不同。

  可他並沒有想像中的興奮與滿足,他好像想不起自己以前是怎麼期待這些事了,他真的期待過自己斬妖除魔快意恩仇做一個厲害有名的仙人?真的期待過見識種種新奇開拓眼 界與其他人開開心心地修行一輩子?

  想不起,似乎也沒必要再想了。

  海水的呼嘯聲越來越大,在這片望不到盡頭的海對面,姜黎非在那裡嗎?紀桐周的腦海中忽然掠過她皮開肉綻被鎖在囚籠術裡的模樣,心跳一下加快,甚至連胃也突然絞痛起 來,冷汗密密麻麻地溢出,將薄軟的中衣打濕了。

  他緊緊捏住拳頭伏在窗邊,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天終於緩緩亮了,安靜的客棧漸漸變得喧鬧起來,由於被撤離的弟子與凡人們都還沒回歸,這座小城中最寬敞的客棧成了山海兩派仙人們臨時舉頭商量事情的地方。今天他們 還在為尋找姜黎非而爭執著,間或夾雜討論廣生會、靈之碑 之類的事。

  繁瑣的生機在逐漸回到每個人身體裡,只除了他。

  紀桐周推開房門走下樓,客棧大廳中人雖然多,他還是一眼就望見了無正子。他的師父如今望著他的眼神也不再是單純的欣慰與喜愛,他厭惡這種眼神,卻也只能視而不見。

  「吃點東西準備走了。」無正子吩咐道,「我們倆先回門派。」

  紀桐周搖頭:「弟子不想吃,這便可以走。」

  無正子不禁微微喟然,紀桐周變成現在這樣,他這個師父亦有推卸不掉的責任,甚至再也做不到像以前一樣,見到他犯錯便立即呵斥教導,面對他蒼白冰冷的眼神,自己的任 何教導對兩人來說都是個絕頂的諷刺。

  責怪玄山子已沒有意義,無正子轉身走出客棧,淡道:「海隕已結束,派中大小事務都可以正常處理。玄山師兄被龍名座偷襲的事,掌門己介入,過不了多久,整個中土仙家 門派對龍名座的處罰便會下來。」

  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以牙還牙的報仇只能讓情況變得糟舌匕不管怎麼說,能限制龍名座的所作所為,紀桐周對越國的事也不用這麼心急如焚了。

  他想看到紀桐周笑一下,露出他以前最常見的表情,可他的弟子卻只點了點頭,淡漠地回答了一聲:「弟子知道了。」

  無正子默然領著紀桐周出城,剛御劍飛起,便聽後方有人厲聲道:「無正先生!請留步! 」

  他一聽那粗嗓門,眉頭就皺起來了,回頭一看,果然是地藏門的韓長老,他還帶著地藏門其他兩位長老,氣勢洶洶地追了上來,先惡狠狠地瞪著紀桐周,老半天才開口道:「 海隕剛過去,萬事還沒理出個頭緒,無正先生就要帶著令高 徒離開了? 」

  這才真是來者不善,無正子神情平靜,淡定地應付:「小徒突破第四道瓶頸在即,須得回星正館閉關,修行者自然該以修行為重,相信其餘諸位道友不至於怪罪。」

  韓長老素來不喜歡繞彎,見他們真是說走就走,當即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兩名弟子無緣無故為令徒所殺,無正先生難道打算就這麼算了嗎? 」

  無正子淡道:「韓長老兩位高徒是否真的殞命尚未可知,何必在孩子面前這樣咄咄逼人。倘若真的查明他二人已身死,更有鐵證如山證明是小徒所為,屆時不等韓長老斥罵, 我星正館也絕不會姑息。」

  這話擺明了是不肯承認,韓長老怒道:「到時候人已被你們星正館藏好,我到哪裡去斥罵責罰? !你們若是講究,就該把人留下!等調查清楚後,該還清白還清白,該以命償 命就以命償命! 」

  無正子冷笑起來:「以命償命?龍名座偷殺我玄山長老,都未有提起以命償命一說。小徒既未偷襲,又非以多殺少仗勢欺人,聽那海派弟子敘述,分明是令高徒偷襲在先,小 徒自保而已!鬥法一切憑實力說話,技高一籌便要償命,那 這世間剩下的豈不都是孱弱之輩!」

  「你……」韓長老被他的銳利言辭說得漲紅了臉,一時竟想不到如何反駁。

  無正子不再理他,厲聲道:「桐周,我們走! 」

  他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地藏門還敢強行搶人。

  韓長老面色鐵青,他確實不能拿他二人怎樣,他們地藏門又不是龍名座那種目光短淺的玩意。中土仙家早已有許多年不曾在明面上鬧僵過,私底下爭奪妖物也好,試煉地也好 ,仙人鬥法死傷都不會拿到檯面上說,更不用提修行的弟子 之間能有什麼死傷。紀桐周的所作所為實在是過分至極,可 還能怎麼辦?就算罵兩句,葉燁和百里唱月能回來?

  想到自己悉心教導的兩名弟子突然慘死,他悲從中來,不禁森然道:「令徒行事囂張狠厲,你今日護得他,難道以後日日都護著他? !他終有羽翼豐滿,自立門戶的時候,到 那天,他如今所結一切仇怨都會找上門,你莫要後悔! 」 無正子停了一下,韓長老說得一點沒錯,紀桐周出賣姜 黎非,雖是借了無月廷的力量,可這種行徑實在為人不齒, 將來他揚名立萬時,無月廷的人必然要拿這件事攻擊他;地 藏門兩個弟子死在他手上,這仇怨是徹底結了,海派那叫百 裡歌林的女弟子只怕更是要陰魂不散;剩下的龍名座不用說 ,想必沒有一天不想著要把他除掉。

  「桐周,你怕麼? 」他忽然開口問。

  紀桐周默然片刻,方道:「弟子會強到不在意任何仇怨

  無正子不由失笑,他的弟子即便到了現在,也依舊不懂謙虛二字,自己當初也正是十分喜歡他這份狂傲,才答應了玄山子的推薦。

  他有狂傲的資格與本領,更何況已有了玄華之火,只要給他時間,他一定能成為中土仙家中最為犀利耀眼的一個存在。

  走吧,回星正館,拼上性命地去修行,到那一天,他這個師父會一直看著的。

  「他走了。」

  陸離從樹影中緩緩走出來,手一揮把纏繞週身的綠色小妖怪變成了符紙收回袖中,回頭望向陰影中的百里歌林。自醒來後,她再也沒笑過,可也不是他以為的滿面仇恨,她的 神情很平靜,甚至是漠然。

  百里歌林將一直捏在手中被汗水浸濕的符紙慢慢收回去,低聲道:「啊,看樣子是跟他師父回星正館去了,走得真快。」

  陸離瞥了一眼那被她捏皺的符紙,她心裡似乎並不如外表那樣淡漠。他皺起眉頭,忽然上前攬住她雙肩,歎道:「要是難受,索性哭出來,心裡會稍微舒服點。」

  百里歌林輕輕推開他,自己後退數步,又將與他的距離維持在一個不遠不近的範圍。陸離眉頭皺得更深,忽聽她說道:「陸師兄,你已經幫了我許多,我很感激你。可報仇是 我自己的事,這不是一兩天就能做完的,你沒必要牽扯進來 。你天賦高,又勤勉,好日子在後面呢。」

  「嗯。」陸離回答得很快,「所以我會變成厲害的仙人,報仇也容易些。」

  百里歌林只是搖頭,她轉身便走:「不用,回去吧。」

    「回哪裡? 」

  「師父那裡。」

  師父?陸離想起翠玄仙人拿他倆要挾姜黎非時,沈先生迴避的眼神,他的心在那會兒徹底涼了,再也沒有辦法像以前那樣將師父當做尊敬的師長仙人來看待。

  「師父他……」他頓住,不知該怎麼說。

  百里歌林淡道:「我知道,我們被當做誘餌釣出黎非,師父默許的。」

  「那你還能? 」陸離靜靜看著她。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能,我需要他的指導才能修行最快。我不在乎他做了什麼,就算他把黎非抓了,我也還是會叫他師父,跟著他修行。除了這樣,我沒有別的路。我先走 了。」

  陸離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百里歌林晃了一下,依舊沒有回頭,他停了許久,輕聲道:「讓我一起。」

  百里歌林回頭望著他:「……陸師兄,我這個人很賴皮也很粘人,而且特別麻煩,你一直都知道的。」

  他點頭:「我知道。」

  「現在這種時候,你再和我一起,我會死賴著不放,你再嫌我討厭,嫌我玩弄人心,我都會一直賴著。你仔細想想,別後悔。」

  陸離將她拉進懷中,用力抱住:「好了,安靜點。」

  一句話未說完,她忽然嚎啕大哭起來,將他胸前的衣服都印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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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6: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七章 四百年冬 一

  這一片黑暗深邃而溫暖,令人有種前所未有的歸屬與安全感,彷彿只要身處其中,便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是做夢嗎?還是她己經死了?死後的世界竟是這般溫暖祥和?既然己經死了,能不能見到師父?

  像是回應她的念頭,下一刻師父便含笑出現在了黑暗中,依舊是打了許多補丁的破袍子,亂糟糟的銀白鬚發,背著個酒葫蘆,總是竭力擺出仙風道骨的高人模樣,卻怎麼看怎 麼猥瑣。

  他不說話,只是笑吟吟地望著她,可他的眼神又分明在說:好樣的。

  她情不自禁想伸出手拉住他,身體剛一動,眼前的黑暗忽然寸寸皸裂,無數光線投注進來,她聽見清脆的開裂聲,令人安心的厚重黑暗一瞬間離開了她,雙目久不見光明,突 如其來的劇烈光亮令她摀住了眼睛。

  無數冰冷的雪花落在頭頂,擦過她赤裸的身體,黎非過了很久才勉強能適應外界的光亮,入目是一片刺目的白,她竟身處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之中,身後是一株超乎任何想像的 、極高極粗的樹,上面已經積滿了冰雪。

  甚至不用驚歎和猜疑,只消看一眼,她立即就明白這株樹便是孕育了她的建木。

  黎非試著要起身,兩隻手卻按進了一團團柔軟溫暖的物事中,身下軟綿綿地,她是坐在一枚裂開的巨大白色果實內,殼內無數如紙片般雪白而柔軟的皮,它們潮濕而溫暖,正 是方才令她眷戀的感覺。

  她回到了建木下,又成了一顆果實,再一次脫殼?

  黎非一時不能理清這亂糟糟的頭緒,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東海上,自己墜落前的那個瞬間。時間過去了多久?她怎麼來的海外?怎麼回的建木?為何這裡冰天雪地?整座山包括 建木都被冰封住了,數不清這冰層究竟有多厚。

  身體在渴求靈氣,她是如此乾涸,體內空空如也,沒有靈氣護體,冰天雪地快要把她凍僵了。

  黎非下意識地將身體蜷縮進裂開的巨大果實內,柔軟溫暖的皮再度將她包裹,幾乎是本能,她用出了靈吸,雪白的果實化為一團團濃郁的靈氣為她吸納入體內,緩解了她初生 的飢渴,與此同時,無數畫面也隨之流入腦海中,建木之實 在成熟後破殼而出,一代代傳下來的諸般秘密,霎時間為她 一一瞭解。

  當她再度睜開眼時,裂開的果實已經消失了,體內靈氣充沛而蓬勃,式樣古老的白衣整整齊齊地穿在身上,冰面上只留了兩隻角,一隻瑩潤剔透,是她的法寶兕之角,另一隻 漆黑而纖細,是雷修遠被天雷劈斷的那只夜叉角。

  黎非剛將兩隻角仔細放進懷中,便聽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大叫道:「你這傢伙! 」

  她一下笑了,咧著嘴轉身,果然見那巨大的白色九尾狐懸在半空瞪圓了眼睛看自己,他看上去好像又變大了一圈,雪白的毛皮更是泛出一層前所未有的淡銀色光芒來,妖物的 感覺越發稀少,倒越來越像「九尾靈狐」 了。

  「日炎! 」黎非歡呼著撲上去,狠狠撞進他豐盈的皮毛中,手臉身體沒命地蹭,下一刻她整個人就被一條尾巴捲著毫不客氣丟出去。

  「滾遠些!噁心壞了! 」日炎怒視她,僅剩的五條長尾如夢似幻地搖曳著,先前被點蒼山水法扯斷的四根尾巴已經生出了新的,可惜還很短,好似四團毛球盤踞在尾部,倒叫 他這威武霸氣的巨大九尾狐形象無端端生出些滑稽可愛的味 道來。

  黎非瞅著他毛球似的尾巴,想起他以前只有拇指大小的模樣,不禁嗤一聲笑了。

  「笑個屁啊! 」日炎語氣激動起來,「你怎麼回事?怎麼又變成個大果子了?知不知道你當了多少年果子?四百年!你看看這邊的冰雪!整個島被冰封了四百年! 」

  黎非微微一笑:「是為了抵抗我體內的天雷火海,所以島被冰封了,放心,很快這些冰就會化掉的。」

  日炎反倒愣了愣,仔細看她神情,他才發覺這丫頭目光篤定,好像對第一次見到的海外景象絲毫不驚訝,不像她啊,這蠢貨一貫最會一驚一乍,沒事都要湊幾個問題來問問, 四百多年不見,她在果實裡參透了什麼秘密?

  雖然過去了四百多年,可當日發生的事情卻依然歷歷在目,他被黎非馭使,不能自主背著重傷的雷修遠飛到海外,好不容易停下了,氣急敗壞地便想再飛回去^他不能再一 次眼睜睜看著重要的人死去,上一次青城他沒趕上,難道這 一次又要趕不上嗎?

  是的,他這只妖真的對他們有感情了,知己之情,陪伴之情,一旦體驗過人心的溫暖,便會唸唸不能忘,他現在能理解小丫頭對中土的不捨和眷戀,徹底的孤獨脫俗,永遠不 會是任何有靈之物的真心嚮往,所以,青城當年執意要回中 土,又執意要將建木之實當做人來看,他也已經能明白了。

  也正因如此,他才一定要回去救她。可折回沒多久就被重新凝聚而成的天雷火海給擋住了,雷修遠的情況又十分糟糕,本源靈氣織就的靈氣網快要用光,他的傷勢還未痊癒, 最嚴重的是他腦側的斷角,夜叉的能力都靠兩隻角,被天雷 硬生生劈斷一隻角,他等於瞬間丟了大半條命,海外靈氣不 比中土渾厚,他又不是當年巔峰時期的夜叉身體,搞不好真 的會死掉。

  他不能讓這小鬼死,小丫頭拼了命將他們救出來,那麼將自己和雷修遠的命保住,是他唯一能做的事。

  記得生著建木的那座山林島嶼靈氣還算充沛,畢竟是生出建木之實的地方,日炎背著雷修遠又急匆匆地往建木那座島飛,誰知本以為死在中土眾仙家手下的黎非居然也在,她 看上去很怪異,兩隻眼閉著,雪白的皮膚依舊像下雪般紛紛 墜落,懸浮在建木之前。

  他只叫了她一聲,下一刻便見她落下的那些雪白的皮膚忽然團聚而起,將她的身體包裹住,漸漸竟變成一顆尚未裂開的建木之實,重新懸掛回樹頂,而突如其來的冰迅速凝結 ,險些將他也凍在其中,慌忙奔逃出島才算徹底躲開。

  這些年在海外,閒來無事除了四處亂逛,他就是琢磨黎非重新變回建木之實的事,不管怎麼想都想不明白,已經成人的建木之實還能再變回果實嗎?那些冰又是怎麼回事?他 天天都去島上看情況,眼看著那些冰層將整座島連著建木都 封在其內,最後甚至牽連到附近的海域和島嶼,整整四百多 年,沒日沒夜的冬季,建木沒事吧?小丫頭會不會凍死在裡 面?

  直到今天,日炎像以往四百多年的每一天一樣,登島查看建木的情況,居然一眼就見到了黎非安然無恙地站在樹下,他的驚訝與好奇已經到了極致,沒法再把長輩的面子撐下 去,第一次朝她發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知道了就快 說!別遮遮掩掩的! 」

  黎非果然是個爽快孩子,索性坐在他面前,如數家珍地把建木之實一代代流傳下的事情講述出來。

  「其實之前你和師父將我從樹上砍下來時,果實才結了不到一百年,遠未到成熟的時候,一顆建木之實成熟脫殼前,要在果實中待上五百年。」

  也正因如此,她被迫從果實中出來,果實成了她的人之身,庇護著她在中土渡過了十七年。

  「我被迫吞噬了天雷火海後,被建木召喚回來,重新渡過剩餘的四百年,現在我才算真正的建木之實。」

  日炎聽得瞠目結舌:「還有這種好事?那以前的建木之實都死哪裡去了? 」


  黎非歎道:「我還沒成熟才會被召回重新孕育,已經成熟的建木之實是不會有這種經歷的。」

  日炎自知曉了建木之實的存在後,這些事也是第一次聽聞,只覺有一肚子的問題要問,當下連珠炮似的辟里啪啦說個不停:「成熟的跟未成熟的有什麼區別?那個天雷火海又 是怎麼回事?對了,還有海隕^ ^ 」

  黎非哈哈笑道:「今天變成你使勁問我了。我還沒成熟,所以天雷火海差點讓我死了,現在它們不會再那麼困難。至於海隕的天雷火海之災,是因為近幾次建木之實剛脫殼便 為夜叉爭奪,不是軟禁便是立即死去,沒有人去管它,天雷 火海才會一路奔向中土。」

  即便在中土各大仙家極古早之前的記載裡,都沒有提過海隕,這天災是大約近萬年前突然發生的,起因在於當時的建木之實吞噬了天雷火海後前往中土汲取靈氣,結果被中土 各大仙家聯手擊殺。建木之實的突然死亡令最依賴她們的夜 叉感到恐慌,其後建木數次產出果實,都是人剛脫殼就遭遇 夜叉搶奪,導致天雷火海沒有人吞噬,一次次撲向中土。

  其實想想,箇中的緣由並不複雜,中土仙家對海外有著近乎憧憬的畏懼,又怎知海外人不對中土的濃郁靈氣與秀麗江山十分嚮往呢?昔日有建木之實在,海外靈氣並未像如今 這般稀薄,而隨著建木之實一次次出現意外,多少個五百年 過去,異民們漸漸也學會了不依靠建木之實,而是趁著五百 年一次天雷火海的異動去向中土,一次兩次都遭遇了毫不留 情的截殺,久而久之,自然結了怨仇。

  日炎長長出了一口氣,他只剩最後一個疑問:「建木之實要去向中土汲取靈氣,就必須吞噬天雷火海,為什麼? 」 黎非搖了搖頭:「我也不知道,天底下的事,既然存在 大概自然有它的道理,就像人為什麼要吃飯,厭火島的人為 什麼能噴火一樣,天雷火海對建木之實來說,也是類似的存 在吧。」

  說到這裡,她忽然左看右看:「給你說了半天,嘴都說干了。怎麼就你一個在?修遠呢? 」

  日炎居然少見地支吾起來:「他啊……他……呃……」

    黎非倏地站起來驚道:「他的傷沒好? !我怎麼忘了已 經過了四百年!他在哪兒?!難道、難道已經……」

  曰炎慘綠的眼睛盯著她,停了半晌,方道:「他沒死, 而且活得活蹦亂跳的,你放心。你要想看,我現在就帶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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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6: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四百年冬 二

  四百年的冰封雪埋,讓方圓近萬里的海域都被凝結成冰,茫茫冰原之上無數巨大的冰山矗立,天地間只有單一的耀眼雪色,顯得空曠而孤寂。

  日炎道:「建木所在的這座巨大山林之島十分偏僻,周邊倒是有些島嶼,不過己然杳無人跡。當日我與青城順著朔風前來,見到周邊數座島嶼上殘留破碎的房屋,雖為廢墟, 卻依舊能感覺到其繁盛至極的過去,據我推測,大約曾是夜 叉部族的居住地。千萬年前夜叉與建木之實的關係大概不似 如今這般扭曲,你看建木所在的島嶼,像不像被這群夜叉居 住地眾星捧月一般包圍?你啊,時運不好,要是早生個幾萬 年,指不定是個女皇帝呢! 」

  當曰他急著見識建木之實,對夜叉的數座大島視而不見,青城一直被他趕命似的催著,也沒來得及從廢墟裡翻出什麼殘留的記載,如今想看卻看不到了,一切都被冰層掩埋, 昔日輝煌的夜叉部族早已凋零,最後的兩個族人都斷了角, 實在令人唏噓。

  黎非合上雙目,細細搜尋雷修遠的氣息,日炎的尾巴突然將她一圈,丟在了自己背上:「你找不到的,跟我來吧。

  四百年過去,這隻狐狸似乎比以前又強了許多,逆風中飛得好似閃電般迅捷,滿目的冰雪幾乎一倏忽間便褪去,蔚藍的海水映在夕陽之下,無數大小蒼翠島嶼猶如珍珠般點綴 在海水之上,倒叫黎非想起了當年在東海試煉地的景致。

  「當日那小鬼受創極深,本源靈氣網消耗乾淨了也沒見太大的起色,我還當他要死了。」日炎一面飛,一面給她說後來發生的許多事。

  夜叉雖然銅頭鐵骨,犀利無匹,更與建木之實平分秋色,糾葛極深,可天雷火海他們卻應付不了。而讓建木之實像他們這樣來去如風,視一切結界如無物,完美掩藏自己的所 有蹤跡氣息,她們也是做不到的。

  所謂各有所長便是如此,拿自己的短處面對別人的長處,銅頭鐵骨的夜叉也要吃苦頭。

  「我把他帶到建木之島上,期盼這裡濃厚的靈氣對他有幫助,不過看起來用處不大。」日炎吸了 口氣,「我觀望了三天,以為他會死的時候,他突然金光遍佈全身,陷入了沉 睡^那應該是沉睡,我對夜叉並不瞭解,反正他沒死就這 麼睡了快四百年,兩年前突然醒了,醒的時候我沒見到,等 我來建木之島查看你二人情況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 夜叉是背負建木之實詛咒的部族,雷修遠醒來後要是留 在建木下,甚至爬上樹頂試圖接近果實,這些可能他都想過 ,就是沒想到他居然走了,而且走得悄無聲息,一絲一毫的 痕跡都沒留下。

  曰炎繼續說道:「我猜可能他跟胡嘉平一樣,角斷了後不知怎麼回事詛咒沒了,所以才會離開建木。我在周邊找了近十日,最後在這裡找到了他。」

  話音一落,他已穩穩落在一座山峰之上,黎非有些震撼地望著山下的景觀,這應當也是多如繁星的千洲萬島中的一座島嶼,可它分明又無比巨大,簡直像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 。而腳下的山並不高,也沒有跌宕起伏的巒峰,令人驚歎的 是,這山中幾乎每十步便有一棵樹上閃閃發光,彷彿綴滿了 明珠,從山頂到山腳,整座山像披了件明珠外衣般。

  和暖的風吹拂著她的臉龐,山中氣息祥和清新,令人心曠神怡。

  日炎見這丫頭看得兩眼發直,不由得意地哈哈大笑,知道建木之實的一切,可不等於知道海外的一切,說到底她還是那個沒見識的小鬼,第一次看到真正的千洲萬島,眼珠子 都快掉下來了。

  「這座島其實不算大。」日炎搖著五條尾巴,又變成那個居高臨下的長者,傲慢地給她長點見識,「那幾座夜叉的島嶼加一起就比這個要大許多,還有南邊羅剎部族的島,那 個才叫真正的大島,比這個大了百倍也不止。」

  他晃晃身體,巨大的身體忽然間變得只有拇指大小,和當年在書院一般模樣,靈活地跳上黎非的肩膀,傲然道:「走吧,自己走下去,省得那些無知的海外人又來找我麻煩。

  海外每座島都有各自不同的風俗人情,這座拘纓之島的人極擅馭妖,當日他為了找雷修遠突然出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島上的海外人都高興壞了,爭著搶著來馴服他,煩不勝煩

  黎非還在震驚,這座山分明被人照顧得極好,山中雖然沒有人為鋪成的路,可每一條小道都全無雜草。靠近一棵發光的樹,她才發覺樹上所懸掛的不是什麼明珠,而是一團團 用發光葉片編織而成的無數花朵,山中的氣息十分潔淨,這 是中土任何地方都不會有的現象。

  她坐在兕之角上,沿著山中乾淨整齊的小道一路緩緩下行,一面四處張望,最後到底忍不住發問:「這個山是怎麼回事?掛這些發光的葉片是什麼? 」

  日炎哼哼冷笑:「蠢材,你的見識之少簡直叫我哭笑不得!依山而居的附近的海外人可是將這座山作為神明來膜拜的!你就沒聽過中土那些膜拜雷雲閃電之類的傳聞嗎?這裡 也一樣!既然當做神明來看待,肯定要弄得畢恭畢敬,就像 中土之人修葺廟宇殿堂一般,海外民風古樸,便用白咼的葉 片編織了花來裝扮。」

  她自然聽過各種神明的傳聞,可那些……只是傳說,神 明一說虛無縹渺,修行者信天道,信因果,信堅忍不拔,就是不信那些根本不存在的神明,想不到海外人竟然會信這些 ,而且居然還把山當做神明,聞所未聞。

  「我說,」日炎的聲音忽然變得嚴肅起來,「你見著那小鬼,別激動。他好像什麼也記不得了,我又感覺不到他的靈氣和氣息。你可別把他當四百年前那個萬事都依你替你想 的人,他現在活得可是風生水起。哼!我就知道這小鬼天生 陰壞陰壞的!在哪兒都不會吃虧! 」

  黎非哭笑不得地點頭,其實之前她已有預感,只怕雷修遠和胡嘉平一樣,角斷後會失去記憶,夜叉角不單單是他們想的那麼簡單,不僅是夜叉的力量源泉,甚至與建木之實的 詛咒也有關係。

  可不管失去記憶也好,變成了普通人也好,雷修遠還活著就足夠了。

  兕之角輕盈地飛出山林,萬里霞光的映照下,遠方是一座巨大的村莊,房屋皆由黑白二色的石頭築成,與中土房屋的風格極為不同,遠遠望去像是一隻隻大海螺立在地上。此 時正是晚間做飯的時辰,那一道道炊煙從房屋底部冒出來, 筆直地升向空中,十分奇異。

  黎非正要問雷修遠在哪兒,忽覺有什麼不對,她手腕一轉,立即給自己套了一層土主護身。頭頂繁密的枝葉間,有數道靈氣波動,與中土修行者截然不同,古怪而細微,極難 察覺。

  土主護身桔色的光芒剛剛盛起,便聽頭頂有人清叱一聲,緊跟著「叮叮噹噹」數聲脆響,十幾枚寒光閃閃的套著繩索的白鐵倒鉤從黎非身上彈開,摔落一地。

  她見那些白鐵倒鉤上居然附著靈氣,心中不由暗暗吃驚 ,倒鉤套著繩索,擺明了是要勾住身體困住她的行動,好野蠻的凶器!更兼上面附著靈氣,比尋常鐵器要犀利無數倍, 要不是套了土主護身,這會兒她只怕全身都扎滿倒鉤了。

  眼前忽又一花,十幾隻形容怪異的妖物呼晡而來,前後左右頭頂腳下,每一處都沒有遺漏,可見樹頂藏著的拘纓人一定時常配合,天衣無縫。

  可惜妖物對她沒用。

  黎非吹了幾聲口哨,那些妖物身不由己硬生生停在半空,被她一揮手,又不能自已地倒飛了回去。

  樹頂藏著的拘纓人紛紛發出不可思議的呼聲,有個人驚訝地說了聲什麼,緊跟著數道人影閃電般落在她面前。黎非見他們個個身材矮小,最高者也只與自己差不多,人人精瘦 黝黑,無論男女頭髮都緊束頭頂,身上穿著灰色式樣怪異的 短打,面容倒是與常人無異,此刻他們眼中滿是敬畏和驚艷 ,盯著她看了半日,當中個頭最高的那男子忽然開口飛快地 說了一句話,聽語氣像是在問她什麼,可一個字也聽不懂。

  黎非不欲與他們在這邊糾纏,當即馭使兕之角高高飛起,朝村莊處疾馳而去。

  日炎忽然在她肩上哈哈大笑起來,小小的身體差點仰過去:「居然問你是不是山上的神!人啊人啊!中土海外都是一樣的蠢!」

  黎非驚道:「你聽得懂他們的話?」

  她好歹是個已經成熟的建木之實,居然聽不懂自己的家鄉話,也太悲慘了吧?

  日炎瞥了她一眼:「老子在這邊已經待了四百年!你還以為真是做了場夢? 」

  黎非正想叫他教自己,忽聞耳後風聲銳利,日炎怒吼了一聲,隨後她的脖子被一隻滾燙的手用力掐住,領口也被人毫不留情地揪著,一下子就從兕之角上被扯了下來。

  她畢竟今非昔比,心念一動,數道土主護身架設在身體周圍,火光在掌心凝聚,欲將那人的手逼開,可她鼻端忽然嗅到一股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好似殿堂青銅鼎內燃著的香氣 ,清涼而悠遠。

  她驚叫起來,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努力抬頭,望見了那雙魂牽夢縈的漆黑眼睛。這雙眼睛不再有往日的溫柔戲謔,而是真正的冰冷徹骨,他將她高高舉起,似是打算將她擲 向地面。

  黎非見他週身金光閃爍,左邊腦側一隻夜叉角伸了出來,怕是要下重手,當即以火光逼開他鉗制的雙手,身體在空中輕巧地一個迴旋,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日炎跳到她肩上,怒道:「他要是再不客氣,老子馬上變大把他咬死! 」

  黎非全然沒注意他說了什麼,她的心神都被乘著金光緩緩落在面前的人吸引了過去。

  這是雷修遠?他怎麼、怎麼穿成這樣?

  她有些愕然地看著雷修遠身上漆黑的華麗衣衫,他好像 又長高了些,無論是身段還是臉龐,都再沒有曾經那種略微澀然的少年氣質。不再是簡單的緞帶束髮,他的長髮如今是 用明珠挽起,身上的衣服一看就用料貴重,花紋都是金線繡 的,她從沒見過這麼華貴的雷修遠,那個清貧而兩袖清風的 小子去哪兒了?

  四面八方噪雜的人聲匆匆靠近,這座村莊的所有人似乎 都被驚動了,慌亂卻又不失分寸地聚攏過來,然後,黎非眼睜睜看著他們畢恭畢敬地給雷修遠躬身行禮,她不禁錯愕地 張大了嘴。

  曰炎哼哼冷笑一聲:「看吧!所以我說,他活得好得很 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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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3 18:1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四百年冬 三

  方纔出手攻擊黎非的幾個拘櫻人急匆匆上前說了一串,雷修遠未置可否,只靜靜站在對面盯著她,冰冷而帶著研判般的眼神--即便是在書院他跟她翻臉,也沒露出過這種眼神,此刻他完全是在帶著敵意看一個陌生人。

  黎非上下細細打量了他半天,微微一笑:「這種富貴裝扮還挺適合他。」

  日炎想不到等了半天她就說出這麼一句屁話來,登時怒道:「你會不會看情況啊!一點長進都沒有!剛剛把你扔下來的人是誰?你要跟他你儂我儂,也得看人家搭理不搭理吧!」

  「不搭理我,我就等著他搭理我的那天嘛。你快順順氣,別老發火。」

  日炎簡直恨鐵不成鋼:「他是斷了一隻角!詛咒也沒了!現在你對他來說是個突然闖入領地的侵入者!你要是記不得一切,突然冒出來個男人粘著你不放,你會高興?!難不成你有什麼法子叫他突然想起一切,再跟你嬉皮笑臉親親熱熱?」

  黎非想了想,搖頭,「我沒有這種法子。」

  胡嘉平說過,當日在書院見著她第一眼便覺得熟悉,然後才開慢慢能夠回想起過往,至於雷修遠是不是這樣,誰也不知道。

  她見那幾個拘纓人不停地在和雷修遠說著什麼,他卻始終默而不語,倒是周圍許多村莊中的人嘰嘰喳喳地應和,時不時還朝自己這邊懷疑又警惕地瞄上一眼。她小聲道:「日炎,你聽聽他們在說什麼?」

  日炎晃著耳朵,淡道:「爭論你的身份而已,海外靈氣稀薄,能用五行仙法的十分罕見,先前那幾個人非說你是山裡的神,其他人不相信。」

  「……那修遠是怎麼回事?」這裡每個人對他明顯態度不一樣,特別敬重特別崇拜的眼神,裝是裝不出來的,他這是在佔山為王?

  日炎一提到雷修遠就變得譏誚:「哼!這小鬼厲害得很呢!你要是有他十分之一的手段跟心眼兒,我做夢都要笑醒!」

  他並不知道雷修遠是怎麼來到這座拘纓之島的,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錦衣玉食,生活得十分滋潤了。他費了好一番工夫才弄清楚,當日雷修遠是從那座拘纓人奉若神明的靜山裡突然出來的,和黎非一樣,他也遭遇了拘纓人的攻擊,而他現出夜叉本相後,沒人是他的對手。

  千洲萬島雖然遼闊無際,但如同中土修行者為極少數一般,海外那些厲害的部族也是極少數,更多的是與凡人一般的普通人,只會點馭妖術和方術,他們傾其一生也不瞭解自己出生海島之外的世界。

  很明顯拘纓人大概根本不曉得夜叉是什麼,他們見雷修遠滿身金光,頭上還長角,容貌端麗,氣度超群,便問他是不是山上神明的化身。

  和黎非不同,雷修遠曾在海外生活過,能聽懂他們的話,他當即表示自己不是山上的神明,而是神明派來看護他們的使者。要不怎麼說拘纓人蠢,居然就真信了他的鬼話,一場干戈變為玉帛,歡天喜地把他當做主子般供起來了。

  日炎一面說一面搖頭歎氣,蠢啊,真沒見過這麼蠢的人,雷修遠這滿肚子壞水的小鬼,馴服他們簡直跟馴服綿羊一樣毫不費力。

  黎非反倒笑得肚皮要抽筋,雖然忘記了一切,可雷修遠始終是雷修遠,本性一點也沒變,他站在那邊,又高傲又淡定,依舊充滿那種蠢貨勿近的氣質。

  他一直靜靜望著她,意味簿明的漆黑眼珠,猜不出他腦子裡轉著什麼念頭。雷修遠總是這樣,不管心中想著什麼驚世駭俗的事,臉上卻永遠不會洩囂一絲一毫,他是不是稍稍想起了一些往事?

  黎非朝他淺淺一笑,下一刻雷修遠便冷淡又嫌棄地移開了視線,他開口說了幾句她聽不懂的話,語調淡漠,對面無數拘纓人立即用充滿敵意的眼神瞪向她,甚至有許多人將白鐵倒鉤攥在手裡,蠢蠢欲動。「

  「怎麼了?他說了什麼?」黎非急得都快跳起來了,語言不通簡直叫人抓狂。

  日炎冷笑道:「他說沒見過你,不可能是山裡的神明,而是入侵者。看看!蛇蠍心腸!」

  話音剛落,只聽嗖嗖數聲,許多白鐵倒鉤砸在黎非的土主護身上,又叮叮噹噹掉了一地,日炎大吼一聲,倏地從她肩上蹦下來,落地迎風長大無數倍。慘綠的眼珠惡狠狠地瞪著雷修遠,朝他呲出獠牙。

  周圍的拘纓人一見這眼熟的九尾孤,紛紛發出驚喜的叫聲,早有人大著膽子上前給他拋妖物最喜歡的曼兌樹葉,執著不休地試圖將這只漂亮又厲害的妖怪馴服。

  日炎一口氣吹飛那些曼兌樹葉,怒道:「這些蠢貨好礙事!都殺了乾淨!我困住他的行動,你用森羅大法執制住他,直接帶走!」

  黎非急忙拽住他的尾巴:「好好的殺這些普通人幹什麼?這事交給我,你先冷靜點。」

  她從懷中摸出雷修遠斷下的一隻夜叉角,朝前走了幾步,拘纓人立即大叫起來,雖然聽不懂他們嚷嚷什麼,但語氣很警惕,肯定是叫她不要動。黎非攤開手,做出無害的姿態,朝他們溫柔地微笑。

  她本就生得秀美,笑起來更是十分可愛討喜,很快就讓緊張的拘纓人不再叫嚷,雖然警惕之色沒變,敵意卻稍稍減去些。

  黎非開口道:「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來找人,順便送還一個東西。」

  她晃了晃手中纖細的夜叉角,雷修遠的臉色霎時變了,忽地化作一道金光,黎非只覺夜叉角一下子被人強行奪走,快得根本來不及反應,不由急道:「我可以替你治好這傷!你、別走啊!等一下!我真的可以!」

  他似是沒聽見,只捻著自己的斷角,低頭出神地凝望,片刻後他忽然拂袖而去,圍在周圍的無數村民頓時恭敬地讓出一條道來,他低低說了句什麼,眾人一片嘩然。

  黎非見他走得極快,看也不看自己一眼,忍不住喚了一聲:「修遠!」

  雷修遠連個頓都沒打,對這名字毫無反應,黎非怔怔地看著他拐了個彎,走進一座院落,這院落中的房屋居然是中土式樣,清一色的木料,在這滿眼海螺似的房屋中顯得十分突兀。

  她的心跳一下加快了,一眼就能看出那些中土式樣的房屋是新建的,雖然忘記了很多事,可住習慣的房屋風格他還記得。

  黎非快步追了上去,還沒走幾步,無數村民便將她堵在半道上,叫嚷著不許她再向前靠近一步。她回頭朝日炎投去求助的眼神,他們說什麼?她半點也不懂。

  日炎像癟了氣的皮球似的又縮小到拇指大小,一蹦一跳地躍上她肩膀,惱火道:「我說全殺了你又不肯!那小鬼如今是什麼神明的使者,他們怎可能叫你-個陌生人靠近他?你非要過去,他們能拚命!」

  黎非長歎一聲,轉身喚出兕之角,似是打算離去,日炎奇道:「這就要走?你放棄他了?」

  「怎麼可能。」黎非一路緩緩飛向靜山,「這樣子只能從長計議了,咱們在山裡住下,我得先把這裡的話學會,日炎,麻煩你教我。」

  身後各種妖物咆哮之聲緊緊跟隨,黎非轉過頭,便見許多拘纓人騎著各種妖物飛快地追著自己,一面追一面氣急敗壞地衝她叫嚷什麼。

  「靜山是他們的禁地,叫你快停下不許進去。」

  日炎張開嘴,準備一口氣把這些愚蠢的傢伙噴飛,黎非忽然長袖一揮,無數氤氳蒼翠的木行靈氣猶如煙花般迸射出去,落在花上,花開;落在草上,草長;落在樹上,每一片葉子那像新洗過一般,乾淨清新得讓人陶醉。

  這一手果然將那些拘纓人震撼住,個個從坐騎上滾下來,誰也不敢再追。日炎哈哈大笑:「又開始爭論你是不是山神了!哈哈!有趣!世上真有蠢得這般有趣的人!」

  黎非也終於露出久違的帶著俏皮的笑,聳了聳肩:「就讓他們以為我是山神好了。」

  那天晚上,雷修遠破天荒地做了無數的夢,這是兩年來第一次做夢,夢境中的畫面似曾相識,無比熟悉,可又無法真正清楚地想起。

  他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叫什麼,多大了,是什麼人,但一些本能還殘留著,譬如總是下意識地摸向腰間,那裡好像曾經懸掛過一個劍柄。再譬如總覺得那些海螺似的房子不順眼,就是不想住,房屋應當四四方方才對。

  後來那女子還是進入靜山了,一直追著她的村民驚慌失措地回來提到她一揮手,花草樹木都變得與往日不同的奇跡,他居然一點也不驚訝,這一手他就是覺得自己應當也會。

  引靈氣自頭頂入體,金木水火土五行各有不同……雷修遠披衣坐在床上,忽然攤開手,掌心有一團簇簇跳躍的火焰。

  原來是這樣,他真的會。

  屋門忽然被人焦急地敲晌,那些見識淺薄一驚一乍的拘纓村民們一大早又開始鬧騰了。

  「神使大人!您醒了沒?!快醒醒啊!山神娘娘又來了!」

  山神娘娘?雷修遠簡直想笑,他披衣出去一把拉開院門,幾個村民跌跌撞撞地滾進來,話都說不利索了:「山神娘娘!她一定是山神娘娘!神使大人您快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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