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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十四郎]半城風月[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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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47:59
第一百零九章 心懷愧疚

     古庭傷重瀕危的消息一日間便傳了開來,他素日里處事真誠而熱心,交游甚廣,來探望他的神族們一撥接一撥,昔日明性殿的弟子們能來的也都來了,連忙得猶如陀螺的白澤帝君都抽空看了一趟。諸神面對花皇的老淚縱橫,也唯有默默無言。

     戰將受傷隕滅几乎已是常事,再慈悲的心腸在見多了隕滅后也會變得冷硬,古庭能撐過去固然好,撐不過去,也只能說是命數。

     玄乙扶在月窗外默默聽著殿內延霞低微的哭泣聲,花皇離開去找青元大帝后,延霞便進了屋子,她已經哭了一天,本來都不掉眼淚了,誰知進屋又開始哽咽,待見到扶蒼手里被揉碎的君影草腰飾,她便哭得更凶。

     她眼睛通紅,滿面淚痕,手里的絹子已經濕透,這模樣跟她當年下界時也差不多。玄乙不由抽出自己的手絹遞進月窗,輕道:“延霞師姐,別哭了。”

     延霞只是搖頭,斷斷續續地低聲道:“是我害了古庭師兄……都是我不好……”

     她這話說的無頭無尾,莫名其妙,玄乙腦海里一瞬間浮現百千種推斷,想了想,還是沒說出口。

     她不說話,扶蒼更不會說話,殿內一時間只剩延霞淅淅瀝瀝的哭泣聲,哭了半日,沒人開口詢問安慰,她終于又哭不下去,只得斷斷續續說道:“是古庭師兄先動手挑釁的……你們、你們聽聽就好,千萬別說出去,這屬于玩忽職守的私斗,若叫帝君們知道了,必然會罰他!”

     古庭還會先挑釁?玄乙不由扭頭看了看榻上血淋淋的神君,兩萬多年不見,他性情大變了?

     扶蒼將那團腰飾重新放回古庭手邊,忽然問道:“……因為夫蘿?”

     延霞急急跺腳,嘆了半日,才道:“你……你都知道了?唉!這些年古庭師兄一直跟夫蘿師姐暗中有聯系……他自己不說,我也不好問……這次是古庭師兄見到夫蘿師姐和歲虎大君三太子在一處……很親熱,所以生氣先動了手。他、他哪里是三太子的對手!夫蘿師姐……她居然自己跑掉!”

     古庭對朋友的事絮叨上心,對自己的事卻諱莫如深,連扶蒼也只是隱約知道他這些年跟夫蘿有些藕斷絲連。夫蘿出身屠香山,風氣獨特,以女為尊,往往游走在數十名神君之間也不以為意,大約因為古庭退婚一事,她心中十分不甘,使出渾身解數,竟與他糾纏至今。

     玄乙愕然道:“夫蘿師姐連魔族也勾搭上了?”

     這位師姐實在太厲害,當年把古庭和延霞耍的團團轉,想不到現在還是能把他倆耍的團團轉,居然連魔族都不放過。

     延霞低聲道:“我不管夫蘿師姐怎樣想……但古庭師兄……太可憐了……當年都是我不好……”

     她又開始默然垂淚。

     那時候若不是她失去理智,當眾揭穿夫蘿與少夷的私情,古庭也不至于臉面盡失后只能選擇退婚。或許他會在漫長的時間里發現夫蘿的真相,自然而然地死心,也或許他一直不會發現,幸福地過下去,無論怎樣,都不會讓他被迫放棄一段期待已久的婚事,以至于如今成了死結。

     她對古庭始終心懷愧疚。

     軟榻上的古庭忽然微微一顫,手指糾結,似是在尋找什麼,終于摸到手邊的君影草腰飾,他便緊緊握住,低低嘆息了一聲。

     延霞忍不住捧起他染滿血跡的手,眼淚一顆顆掉在上面:“對不起,古庭師兄……對不起……”

     玄乙實在不大愛聽她的哭聲,站了一會兒索性轉身離開,扶蒼低沉的聲音在月窗邊響起:“去哪里?”

     她揪了揪袖子:“……白甲院。”

     他“嗯”了一聲:“古庭這次重傷,太子長琴與花皇必然不會放過,怕是這几日要商討剿殺歲虎大君一事,我暫時沒空指導劍道,你……早些休息。”

     玄乙默默無言地走了。回鐘山的一股悲憤沖動此時所剩無几,古庭背上那個巨大的破洞其實她看的非常清楚,下界已是如此可怕,扶蒼在那里已經做了很多年的戰將。

     要不要開始好好學習拳腳劍道?這個問題,且容她好好跟自己商酌商酌。

     秋雨還在窸窸窣窣地下著,白甲院里空蕩蕩的,侍立女仙也不知還在何處瘋玩,連個燈也不點,這女仙實在須得管教,但她懶得管,反正又不是她家的。

     玄乙自己點了燈把冊子拿出來翻,忽覺右手掌心似是被利刃狠狠切割了一下,劇痛無比,她急忙攤開手掌,卻見上面連個小口子都沒有。

     劇痛仍在泛濫,她搓了搓手掌,不由皺起眉頭,自她長滿龍鱗,類似切割的痛感便再也沒有過,這是怎麼回事?

     *

     古庭在榻上一躺便是三天,依舊氣若游絲,看起來好像隨時會斷開,但又始終頑強地撐著。

     延霞几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待在殿內,一會兒哭几聲,一會兒又給他擦擦臉擦擦手,此等情形連偶爾來看看情況的太堯都看出不對勁,不由悄悄問玄乙:“延霞師妹是怎麼了?”

     玄乙無辜搖頭,看起來延霞是注定跟夫蘿糾纏到底,在明性殿她倆搶少夷,做戰將又開始爭古庭,真是個苦命的小公主。

     太堯回頭看看榻上的古庭,又奇道:“芷兮怎的不來?辛酉部近來應當沒下界罷?”

     以前她跟古庭關系最好,古庭重傷,先生都來了,她怎能不來看?

     “芷兮師姐申請調去戊辰部了,可能不知道罷。”

     戊辰部?那可是最辛苦的地方,怕是離恨海不恢復,根本回不來上界,她自己申請過去?太堯沉思片刻,他素來通透,忽地恍然大悟,如果他沒記錯,少夷好像就是在戊辰部?自他辭學后,芷兮便一直郁郁寡歡,他只當是玄乙不在的緣故,原來……

     他不禁搖了搖頭。

     時近午時,太堯又匆匆趕回文華殿,臨別見玄乙還穿著廣袖長衣,腳踏木底鞋,他便笑道:“小師妹,雖是安排了扶蒼師弟來指導你劍道修行,卻也莫要太憊懶,他這般縱著你,可不大好。”

     明明她不練劍他就不給吃飯,怎麼就成了縱著她?何況他這几天自己有事忙,怎麼又成了她憊懶?

     華胥氏名聲太好,他做什麼事大家都覺得合情合理,世道如此荒謬。

     玄乙摸著一棵棵木火梧桐回白甲院,此時正值深秋時節,金青交織的葉片反而泛出越發濃烈的鮮艷色彩,磅礡的清氣蒸騰其間,似氤氳不散的濃霧。

     今天她的右手疼得不是那麼厲害了,前兩天簡直難受至極,上回被鯰魚妖傷了右腿也沒這種疼法,像是傷口被撒滿了鹽,再被不停撕扯,晚上睡覺都不安生。

     這詭異的疼痛,究其源頭,大約也只有一個。

     爽利的秋風颯颯拂面,金青交織的葉片似大雨般落下,玄乙隨意一瞥,忽見一株木火梧桐下靠了位身著玉色長衣的神君,額上的火紅寶珠艷麗奪目,她登時吸了口氣——巧的很,正想著,源頭就來了,世上會有這麼巧的事?她從來不信。

     他抱著胳膊不知在出什麼神,連她走近了都沒發覺,實在是少見。

     木底鞋踩在干枯的梧桐葉上發出清脆的裂響,少夷立即回神,狹長的鳳目對上玄乙平靜的眉眼,瞇眼看了片刻,隨即微微一笑。

     “小泥鰍,你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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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48:21
第一百一十章 剝皮敲牙

     玄乙歪著腦袋上下打量他,他便不說話,笑吟吟地與她對望,見她刻意往自己的右手處多看了几眼,他的笑意不由更深。

     “少夷師兄這些年可好?”她眨了眨眼睛,“下界魔族肆虐,師兄可要小心,千萬別受傷。”

     少夷悠然道:“本來我挺好的,一被你這小泥鰍套話便不怎麼好了。”

     他心不在焉地看看玄乙身上繁復華貴的服飾,又道:“不是來做拳腳劍道修行的嗎?怎的還穿成這樣?戰將裝呢?”

     玄乙摸了摸袖子:“我就愛穿這樣。”

     少夷笑了兩聲,抬手彈去肩上的落葉:“也不知哪位戰將這樣縱著你。來,讓我看看你這些年修行的如何。”

     他倏地出手如電,一把抓向她的肩膀,玄乙下意識一縮,卻聽他輕笑:“反應太慢。”

     她只覺一股全然無法抗拒的大力將自己一扯,踉蹌著一頭栽在他胸前,被他鐵箍般的胳膊緊緊抱住,隨即一陣天旋地轉,后背狠狠撞在木火梧桐上,霎時間落葉紛飛,下巴被掐著舉高,少夷俯首似笑非笑盯著她。

     “這是做的什麼拳腳劍道修行?根本一點身手也沒有。”他笑著晃晃她的下巴,“現在嘗到我以前被你欺負的滋味了?”

     玄乙掙了一下,他箍住她腰身的胳膊便收緊,整個身體壓向她,竟好似有太山般沉重。

     少夷低聲道:“那個放縱你的戰將想必是扶蒼師弟罷?你啊,還在和他糾纏?”

     玄乙恍若未聞,把腦袋朝后縮了縮,目光落在他掐下巴的右手上,繃帶上透出淡淡的血跡,還有絲絲縷縷的濁氣纏繞。

     她就知道是他,他沒有斷開鳳凰心羽的結系,她受傷他便會感同身受,反過來也是一樣,怪不得變沉了,掙不開他。

     他手上忽然用了勁,玄乙只覺下巴快被他掐碎,后腦勺抵在木火梧桐上,被迫仰頭看著他。

     少夷仔細端詳她飽滿漂亮的額頭,目光再順著鼻梁落在豐潤的嘴唇上。哎,她現在長得這樣好,果然比夫蘿要美上一些,總算她曾經那些狂妄還有些道理。他那片惋惜的心情又開始回頭,有些蠢蠢欲動。

     “小泥鰍,”少夷的聲音染上一絲嫵媚誘惑,“你這模樣真合我胃口,有沒有和扶蒼師弟雙修陰陽過?有過的話,要不要和我也試一試?”

     玄乙面無表情,忽然開口:“少夷師兄,張嘴。”

     他微微一愣:“什……”

     話音未落,一團冰冷苦澀的燭陰白雪憑空落在他嘴里,苦得他眉毛一下子擰起來,隔了許久才聲音沙啞道:“……你就這樣對待救命恩公?”

     玄乙語氣淡漠:“兩萬多年了,少夷師兄還是只有這些手段?把心羽結系切了你才是救命恩公。放開我,不然我就要切你的傷口了。”

     少夷舔了舔苦澀的嘴唇,居然沒發火,反倒低低笑了兩聲:“怎麼不用朮法掙脫?難不成這些年還是成天睡懶覺?你這樣可不行,應當好好修行,變強一些,活下去的几率才大一些。”

     玄乙緩緩道:“我可不想打得自己在床上躺半年。”

     少夷用額頭在她腦門上輕輕一撞:“你和小龍君一樣,都不想叫我看見真本事?”

     忽覺她又細細吹出一口氣,下一刻數片極薄極銳利的細小冰刃便來回他右手傷口中切割,少夷疼得“嘶”一聲,再也抓不住她的下巴,朝后退了數寸,皺眉無奈地看著她。

     鮮血一下子浸透了繃帶,一滴滴落在他玉色的長衣上,少夷不由嘆道:“我倒是能忍著,不過你右手痛不痛?我都替你心疼。”

     “偶爾疼一疼也挺神清氣爽的。”

     這狠毒的小泥鰍,對她自己都這麼毒。

     右手真要被扎爛了,他終于慢慢放開她,拆開繃帶看看慘不忍睹的傷口,搖了搖頭:“你真可怕。”

     玄乙把右手縮回袖子里,劇痛令她面色陰沉:“我的命都在你手上,誰可怕?你故意受傷回上界,難不成就是為了看我的修行?”

     少夷往木火梧桐上一靠,慢悠悠說道:“小泥鰍,時間不多了,你現在還不夠強,最好拼命努力,倘若扶蒼師弟再縱著你下去,下次便讓我來磨你,我可沒扶蒼師弟那麼好說話。”

     玄乙盯著他:“什麼時間不多?”

     少夷促狹回望她:“我很喜歡木火梧桐的氣息,暫時還不想走,但我不想再跟你這小泥鰍扯下去,你若再不走,我也只好繼續和你談談雙修陰陽的事了。”

     玄乙吸了口氣,她真想把他凍住一團團用白雪塞滿他的嘴來拷問,可這里是毓華殿,正則院神來神往,實在不合適。

     “還不走?”少夷幽幽嘆了口氣,“來,我們聊聊雙修陰陽,以往我愛先脫神女的衣裳,但若是與你,我便會先脫我的……”

     “我倒更想脫了你的皮。”玄乙冷冷打斷他。

     他忍耐似的瞥了她一眼,繼續道:“再讓你趴在我面前……”

     “再把你的牙一顆顆敲下來。”

     少夷倏地住嘴,瞇起雙眼盯著她,她坦然與他對視,平靜無波。

     “我現在突然發現,”他一個字一個字輕輕蹦出來,“做莽夫應當很不錯。”

     玄乙淡道:“你真是嚇壞我了,少夷師兄。”

     少夷看了她良久,最后卻笑了笑,方欲說話,卻聽木火梧桐林外有個聲音喚他:“神君,已准備妥當。”

     玄乙立即扭頭,卻見不遠處立著兩個神官,衣服上繡滿了金色的玄鳥,竟是青陽氏的戰將神官,他們看起來十分冷漠,見著她居然不行禮問好。

     少夷轉身便走,一面道:“好罷,我先走了。小泥鰍,盼著這次下界能遇到你。”

     下界?什麼意思?

     玄乙有心追問,又覺無意義,他可是帶著武將神官。沉思了良久,想不出所以然,索性也不去想,慢慢踏著枯葉走出木火梧桐林,沒走几步忽然發現正則院外怔怔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竟是芷兮。她立即喚她:“師姐!你是來看古庭師兄的嗎?”

     芷兮猛然轉身,面色蒼白,古庭受傷的事竟然給她這麼大的刺激,玄乙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卻見她先是盯著自己,隨即目光漸漸變得柔軟,最后卻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掉下來。

     玄乙素來不知如何安慰哭泣的神女,站了半日只得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

     芷兮沒有接,用袖子將淚水飛快拭去,低聲道:“我去看看古庭師弟。”

     玄乙雖然剛從正則院出來,但這會兒芷兮來了,看上去又失魂落魄的,她便抱住她的胳膊,柔聲道:“我們一起罷。”

     芷兮僵了片刻,點點頭,一路沉默著與她走進正則院,忽然又低低開口:“玄乙,你……如今不是孩子了,你應當……”

     “什麼?”玄乙沒聽清。

     “不,沒什麼。”芷兮搖搖頭,踏入了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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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海棠春睡

    古庭背上那個大洞讓芷兮又開始垂淚,玄乙站在一旁忍著手疼玩袖子,一會兒看看她,一會兒看看同樣默默擦淚的延霞,她只好繼續沉默下去。

     “是因為夫蘿?”芷兮用帕子將眼淚擦干,輕聲問道。

     延霞默然頷首:“芷兮師姐也知道了……”

     芷兮嘆了一口氣,她也是因為某次同窗小聚,聽見古庭醉酒后念著夫蘿的名字才曉得他們仍有來往,為此她還特意去丙午部找過夫蘿,夫蘿一句話就把她堵回來了:他樂意,我樂意,與你何干?

     是的,古庭心甘情願,夫蘿樂在其中,她的行為看起來真的像多管閑事。她一直看不慣神界放浪形骸的風氣,自詡日后一定要找一個獨一無二的知心者,可現在想來,她竟是最大的傻瓜。

     曾經是扶蒼,現在是……

     她用盡所有的氣力不讓自己去想那個名字,起身道:“我該回去了,延霞師妹,照顧好古庭師弟。”

     緩緩走出正則院,望著滿目金青交織的木火梧桐,先前看到的令她肝膽俱裂的畫面一幕幕在眼前交織而過,芷兮只覺渾身的骨頭都重了無數,玄乙挽著她,柔聲道:“師姐,你留一晚上好不好?就住我的白甲院。”

     芷兮神色復雜,停了半晌,勉強笑道:“我得回去了,戊辰部忙得很,下次罷。”

     玄乙遺憾地把她送到毓華殿門口,搖著手目送她遠去,芷兮今天看上去好生古怪,難不成夢想中的戊辰部讓她失望?還是被古庭的傷嚇的?

     她一路回到白甲院,難得侍立女仙今天沒出去瘋玩,見著她來了,她一臉笑地迎出來:“公主,青元大帝方才派神官送來兩套戰將裝,公主可要試試?”

     玄乙朝外殿的榻上看了一眼,上面放著一青一白兩套戰將裝。應當試試,可她右手實在疼得要命,她今天對自己可是狠心大發了,當即搖了搖頭:“明天試罷。我困了,不想用膳。”

     她走進寢宮,撩開紗帳便扑倒在床上。右手比前几天還要疼上几十倍,扯得她腦袋都開始疼,往往剛睡著就被疼醒,翻來覆去,直到天色微明,劇痛稍稍緩解了一些,才睡得鼻息漸沉。

     不知睡了多久,沉睡中一個翻身壓到右手,疼得玄乙一顫,一下驚醒了。

     層疊的紗帳忽然被揭開,一只手輕輕扶住她的肩膀,扶蒼低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醒了?”

     玄乙驚得差點蹦起來,猛地翻身瞪他:“……你的華胥氏禮儀之道呢?”

     扶蒼又有點跟不上她跳脫的思路:“什麼?”

     “這樣擅闖神女的寢宮,是禮儀之道里面的哪一條?”

     扶蒼半天沒說話,隨后卻往床上一坐,淡道:“既然醒了就起床,准備練劍。”

     原本他還不能這樣快過來,剿殺歲虎大君的事很多還沒商討完,戰將部署,戰朮安排,都須得仔細籌備,誰知昨日天帝忽然下了一道旨意,召集神界所有帝君,包括三十三天之上的那些大帝,一同去天宮不知商量什麼要事,歲虎大君的剿殺計划也只能暫時擱置。

     已經好几天沒見到龍公主,他今日來的特別早,誰知等到快辰時她還不起,他便進寢宮看看情況,聽見紗帳中鼻息深沉,知道她睡得正香,就沒有叫醒她。

     玄乙手疼的厲害,沒法証明自己有心向學的積極態度,只得往被子里又一縮:“我今天不想練。”

     扶蒼盯著她鋪在枕頭上的蓬松長發,低聲道:“那今天的任務就是繼續躺一天?”

     她立即翻身,貨真價實地淚光盈盈:“……我真的不想練。”但她想吃飯。

     扶蒼哪里理她,揪著后領把她從被子里拖出來:“起來。”

     玄乙百般掙扎,右手砸在他腰間的純鈞上,疼得倒抽一口涼氣,捂著半天不能動。

     “怎麼了?”扶蒼將她胳膊抓起,細細查看右手,上面連個小口子都沒有,他用指尖輕輕捏她的手骨,也沒有任何損傷。

     “別碰我。”玄乙奮力掙開,被子把腦袋一蒙,“我今天不練,你明天來罷。”

     再這樣下去,她真的一萬年也學不好劍道。可他從本心來說,其實也並不是很想叫這雙手去握劍打斗,以至于從一開始就教的敷衍包容——學不好劍道便學不好罷,無所謂。

     扶蒼吁了口氣,手掌蓋在她蓬松的頭發上:“那就繼續睡罷。”

     被子被揭開一道縫,她烏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看著他:“肚子餓會有東西吃麼?”

     扶蒼目中泛起一絲笑,沒有回答,一只手輕輕撫在臉頰上,替她將面上的亂發撥開,玄乙緩慢卻堅決地去推這只手,下一刻手腕便被抓住塞回被子里,那只手又落在頭發上,摸了兩下:“睡罷。”

     干淨清朗的氣息盈滿整個天地,她想掙扎,卻又無力掙扎,一定是因為右手太疼了。

     玄乙緊緊閉上眼,他的手還留在頭發上,時不時摸貓似的摸兩下,他把她當那只蠢獅子嗎?她翻過身,避開他的手,可很快他又追上來,將她重新納入掌內。

     他的長袖落在眼前,暗銀線繡的云紋淡雅而簡潔,玄乙盯著看了許久,忽覺他的手指摸在臉上,觸到她顫抖的眼皮,他輕道:“不睡?”

     玄乙朝下縮了縮,想躲開他的手,他卻輕輕掐著臉把她腦袋掰過來,海棠春睡,面頰猶紅,指尖觸到的肌膚又開始發燙,她把眼睛閉上,睫毛一直在抖。

     扶蒼不禁俯身向她唇上輕輕吻去,四唇相觸,她受到驚嚇一般迅速后撤,他便張開雙臂抱住她,按著后腦勺壓向自己,沿著下頜一路緩緩吻到唇邊,在她微微翹起的上唇上親了一下。

     “不睡便不睡罷。”他另一只手托著她的下巴,拇指在下唇上輕輕摩挲,掰開那片豐潤柔軟的嘴唇,低頭又一次吻上去,這次卻有些凶悍,不容任何抗拒地搜索她唇齒間所有的躲避。

     她怎樣躲也躲不掉,終于被捉住舌尖,纏綿糾葛,深邃舔舐,他第一次吻得這麼深入而激烈。她一次次被右手疼得清醒過來,又一次次被他重新按著沉淪下去。她試著去推他,手腕卻被捉住按在床上,十指交纏,他用指尖細細摩挲她手指間最細嫩的肌膚。

     不知道是酥癢還是痛楚,玄乙簡直說不清自己現在到底是怎麼個糾結的狀態,又慶幸手疼讓她時不時清醒一下,又痛恨這份痛楚令她不能沉下去。

     她覺得自己在發抖,壓著后腦勺的手已向下,穿過長發,在她后頸上撫揉,旋即撥開領口,拇指在鎖骨上極輕柔地划了一道。扶蒼在她半張喘息的唇上舔了一口,漸漸輾轉向下,吻在發燙緋紅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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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魂夢同君

     他的龍公主,冷的時候像冰雪一般,但此刻在懷中卻肌膚滾燙。

     扶蒼張口在她纖細的脖子上輕輕咬下,凡間輪回的記憶重現,他早就想這樣做了,看著她在自己掌中盛開,只有他可以令她綻放,那嬌妍的姿態又令他忍不住生出些許罕見的惡意,咬她,手指陷入她的肩膀里,想叫她感到他無處存放的惡念。

     他對她極致的愛意里總摻雜了一星微弱的恨意,無比地縱容寵溺她,時常卻又極想把她欺負得無處可逃。

     詭詐又天真,冷漠卻柔弱,自私而單純,她所有的惡性善性他都了若指掌,為此深深排斥過,卻又無法控制地被吸引。他們截然不同,她帶來的色彩光怪陸離而鮮艷奪目,九幽黃泉,三十三天,他不能自主地一次次落入她掌心。

     那時候了結因緣后回到上界,素來不干涉他私事的父親第一次表現出十分明顯的反對態度,他並不希望他的孩子再與燭陰氏的公主有任何牽扯。

     但什麼都太遲,從花皇仙島開始,他們的孽緣已結下。都說因緣了卻后方得大徹大悟,她替他種下孽緣,又替他了結孽緣,他的大徹大悟里全部都是她。蒼白精致的外殼已經被塞滿鮮活的神魂,他再也不能離開她。

     懷里的龍公主在發抖,她的手始終在胸前抵擋,扶蒼捉住她的胳膊,令它們環住自己。他想叫她痛。于是在她唇上重重咬,那里沒有生出龍鱗,雙臂收緊,几乎要勒碎她纖細的骨骼。

     再痛一點就不會躲了,勇敢迎上來,像曾經那樣。不要再害怕,他知道她的恐懼,既然他毅然決然地跳了下來,那天崩地裂,海枯石爛,他都會與她緊緊糾纏。別離開他,別回那被屏障遮擋冰封雪埋的鐘山,他也曾以為自己喜歡獨自待著,他生性淡漠,對人對事大多不動容,可他再也不想面對第二個孤寂的兩萬三千年,那真的會要命。

     她又開始奮力掙扎,細細的喘息聲噴在耳邊,咬牙切齒竭力忍耐一般。扶蒼終于還是慢慢放開她,她立即翻身縮成一團,松垮領口里露出的大片脖子,甚至一小片肩窩都是紅的。

     他慢慢替她攏好衣裳,將散亂的長發一綹綹理順,歸在背后,垂下頭,額頭抵在她頭頂,魅惑低沉的聲線猶帶一絲動情的沙啞:“……我不會道歉。”

     玄乙的腦袋几乎要墜下去,她的身體已經感覺到那一海子毒酒的醇厚與甜美,頭發即將斷裂,她要摔落其間,馬上就要摔落。

     連右手的劇痛仿佛都消失了許多。

     她的聲音卻依然在發抖:“……你的華胥氏禮儀之道呢?”

     扶蒼忍不住輕笑几聲,嘴唇貼著她冰涼的長發:“已經忘了。”

     玄乙忽然一動,抬起頭,迷離的緋紅正從她玉瓷般的面上緩緩褪去,她看了他一會兒,似最后一次孤注一擲的搏命自衛,口不擇言:“你……總是對我這樣無禮,是因為遺憾麼?始終沒能和我雙修陰陽?”

     扶蒼幽黑的眸子凝望她許久,眉梢一揚,淡道:“那你替我了結這個遺憾?”

     他不等她回答,握住她剛被合攏的領口,只輕輕一扯,她大半個光裸的肩膀便暴露在眼前,修長的手指毫不猶豫插入衣裳中,捉住她柔膩冰冷的胳膊,順著手肘往下再一拉,她的衣裳几乎掉在床上。

     這才真真是天崩地裂。玄乙差點瘋了,一面拽衣服,一面使勁推他,一直朝后躲,簡直是滿床亂滾,扶蒼索性一把將她拖過來,她立即用袖子捂住臉,死也不松。

     隔了片刻,卻覺他拉起被子把她一蓋,隨即再無聲息。

     玄乙把臉埋在枕頭里,屏息靜氣,過了很久很久,還是沒有任何聲音。

     她極慢極慢地把被子揭開一道縫,冷不丁對上一雙專注漆黑的眼,他就坐在旁邊。她倒抽一口涼氣,忽覺扶蒼的手放在被子上,低聲道:“你真的希望再把我推走?”

     她沉默了半晌,右手的劇痛好像一瞬間全部又回來,扯得她眼睛里也是刺痛無比。

     慢慢推了推他放在被子上的手,只碰了一下,他的手便迅速離開。

     推開他,卻又矛盾地用手指去勾住他的袖子。

     扶蒼把胳膊放在她面前,合適的距離。

     不要太近,也別離開,慢一點,太近太遠都是互相傷害。

     他的袖子近在眼前,暗銀線繡的云紋摳起來手感特別舒服,先用手指扒拉松,再用指甲一根根給它拽出來。她非常喜歡做這件事,她已經兩萬三千年沒有觸摸這片云紋了。

     玄乙把臉貼上去,閉上眼,兩顆冰粒般的淚水從睫毛里滾出來,落在他的袖子上。

     扶蒼用指尖緩緩擦拭她濕漉漉的睫毛,從來沒有見過她流淚,傻孩子。

     秋日艷陽漸漸穿過月窗,落在層疊的紗帳上,龍公主的睫毛干了,在指尖輕輕顫抖,刮在皮膚上癢而麻。她慢慢睜開眼,四目交錯,在下界替他了結因緣的最后,看著她的是這雙眼睛。

     玄乙握住他的手指,猶帶鼻音:“了結因緣是什麼感覺?”

     扶蒼反勾住她的中指,玩賞鮮艷如火的蔻丹:“放下心里長久以來放不下的一個重擔。”

     她輕道:“你的重擔是我?”

     他搖了搖頭。

     玄乙沒有追問,玩了一會兒他的手指頭,又開始惡習重現去摳云紋。好多年沒摳,都有點生疏了,扒拉半天那些銀線也不松,她忽然低低喚他:“扶蒼師兄,你的傷怎麼樣了?”

     扶蒼師兄。她這一聲竟喚的他心頭一顫。

     他並沒有外表看上去的那麼從容,她自始至終的逃避終究還是會叫他感到些許煩躁,那天她試圖逃回鐘山,雖然因著古庭的事又回來了,卻像一根懸在他心口的針。

     她的躲避他唯有以步步逼近為策。

     可是,幸好他沒有魯莽。

     扶蒼輕柔卻堅決地把她從被子里撈起來,衣冠不整地抱進懷中。她初時微微掙了兩下,隨后卻安靜柔順地依附在他胸前,臉埋在領口的云紋上。

     秋日艷陽已落在他腰間的純鈞上,劍柄的寶石發出璀璨的光芒,玄乙伸手摸了摸,絲質的長衣順著肩膀滑落在肘間,她的衣裳剛才被扯下來,還沒整理好。

     她方要將衣裳拉回,早已有一只修長的手替她慢慢拽起滑落的絲衣,一根根將斷裂的衣帶重新點好,腦門兒上一沉,他的額頭壓上來:“下次不要再說那些話。”

     “是說雙修陰陽是遺憾的那些?”

     扶蒼吁了口氣,把她揪下床:“再說一個字,今天就不許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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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諸天屠魔

     玄乙終于還是把戰將裝穿在了身上。

     窄袖綁腿軟靴,類似裝扮她素來最厭惡,可她也不得不承認,練劍的話,這一身確實比廣袖長衣木底鞋要輕便的多。

     右手的劇痛在第二天就輕緩了許多,玄乙便開始正式修習劍道,可學生有心學習,指導的先生卻好像挺敷衍的,只隨便教點最輕松最簡便的招式,時間一長,連她都感到不對勁。

     這天一早他既不教她劍招,也不教她擺架勢,只塞了木劍給她,吩咐:“握緊木劍,雙手也可以,三招之內不被我把木劍挑飛,今日便算完成。”

     ……這到底是什麼劍道修行?

     玄乙握緊木劍,擺出架勢,冷不丁眼前寒光一閃,手中一震,木劍一下子就被挑飛上了殿頂,她瞇眼看著琉璃瓦上的木劍,不由怨氣沖天:“你干嘛用這麼大的力氣?”

     扶蒼將木劍召回,她若真是自己指導的弟子,他早把她削的找不著北,不練馬步下盤不穩,不擺劍招手上無力,還挑三揀四好高騖遠,就指望一天能學出個劍神。

     “繼續。”

     他將木劍拋給她,等她抓穩了,這才輕輕將純鈞在其上一撞,她的胳膊晃了一下,好險沒讓木劍脫手,他刻意停了片刻,再拆第二下,稍微加了一絲力氣,那可憐的木劍又飛過桂花樹,掉去了院外。

     她噘著嘴指責他:“你故意的。”

     不,真不是故意的,幸好是他來指導她,不然換了其他戰將,大約會被她逼瘋。

     扶蒼又一次召回木劍,繼續這甜美又有些惱火的折磨過程。

     等不知第几次將木劍挑飛,龍公主面上已有點點汗水,他便將純鈞歸鞘:“休息片刻罷。”

     玄乙取出帕子拭汗,突然冒出來一句:“我想學劍氣化龍。”

     她積極的態度固然是好的,但劍氣化龍……

     扶蒼不得不殘忍地告訴她真相:“劍氣化龍只有華胥氏血脈方能掌握。”

     都化龍了居然不給她這條真龍學,實在小氣。

     “那這招的名字得改改。”玄乙慢悠悠摳著手絹上的刺繡,“叫劍氣化蟲才好。”

     扶蒼已經不想再為這些信口胡言敲打她了,這些天類似的胡說八道已有太多,他已到全然不會為之動一動眉頭的地步。他忽然將純鈞一擲,這蒼藍的天之寶劍霎時化為一條璀璨的金龍,細細的落在他掌中,頭尾搖曳,活靈活現。

     玄乙這是第二次見識劍氣化龍,上回對付槐妖時他那條金龍還挺大的,隔了兩萬多年居然如此玲瓏了。她湊過去細看,一面評價:“這麼小。”

     至少不是泥鰍。

     扶蒼心念一動,小小的金龍一躍而起,玄乙不及閃避,只覺一股清風划過耳畔,發間的金環被這條龍一口咬住摘下,重新回到他手中,金龍化為蒼藍純鈞,倏地收回鞘內,掌心只剩一枚華貴金環。

     玄乙兩眼發光:“有意思。”

     扶蒼將她腦袋輕輕掰過去,把金環重新插入發髻中,她脖子上也是汗,几綹頭發黏在上面,他便用手指替她撥開,癢得她笑著一縮。她身姿裊娜纖細,英氣的戰將裝穿著也一點不像個戰將,粗長結實的腰帶反而勾勒出細柳之腰,他便用胳膊勾住,見她目光澄澈地望著自己,他不禁微微一笑。

     面對龍公主,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指導戰將。

     半空忽然響起綸音朮的巨鐘敲響之聲,三長兩短,這是召喚身在毓華殿的戰將們歸部的命令,想必是那些帝君大帝們從天宮回來了,不知有什麼大籌划。

     扶蒼在她頭發上摸了摸:“我有事須得離開一下,你若無事,便去正則院看看古庭罷。”

     玄乙搖著手目送他離開白甲院,一上午練劍出了一身汗,她方欲去把侍立女仙找來替她准備沐浴,卻見許久不見的青元大帝急匆匆進了白甲院,沖她招手:“玄乙公主,請隨本座來。”

     玄乙滿心疑惑跟著他走了一段,繞過一叢木槿,對面有一座眼生的殿宇,內里祥光閃爍,似乎已有不少神族聚集在此。

     青元大帝道:“今次戰部籌划部署皆由白澤帝君負責,原先六十部擴為一百二十部,公主歸屬乙乙亥,這沉舒院暫時歸為乙乙亥戰部,下界后聽從乙乙亥執掌主將的安排再行定論。”

     玄乙倒抽一口涼氣,還真的把她歸為戰將要她下界了!少夷果然不是亂說。

     見這位青元大帝欲匆匆離去,她問道:“青元大帝,請問出什麼事了?”

     青元大帝神色凝重:“離恨海出了意外狀況,勾陳大帝寫血書進上懇請發諸天屠魔令,天帝召喚眾帝君大帝商討籌備半個月,已頒下詔令,誓在千年內將下界所有魔族剿殺殆盡。”

     離恨海是因為鐘山帝君被吞了一半的燭陰之暗才出了意外,這件事被天帝瞞了下來,不許泄露出去,他也不好告訴她,何況她身份特殊,竟還是不知道為好,省的因此生亂。

     玄乙又是一驚,所謂諸天屠魔詔令,即是上至三十三天,下至四海四野八荒,所有突破一夢千年境界的神族傾巢而出,都須得加入討伐之戰,這項詔令當年對付手下眾多的共工大君用過一次,想不到如今為個離恨海居然也出動。

     還想再問時,青元大帝卻已走遠,玄乙在殿前站了半晌,只得轉身進去。

     大殿內祥光各種刺眼,玄乙瞇著眼隨意張望一通,這里似乎都是與自己差不多大小的年輕神族,神族一夢千年往往是自兩萬歲至四萬歲之間,這幫發了瘋的帝君真打算叫他們下界對付那些大君?

     被歸入乙乙亥部的年輕神族似乎挺多,殿門處還不停有神族進來,不過沒一個是她認識的。

     不知道清晏會不會跟她安排在一起?玄乙找了個陰暗角落端坐,垂頭玩衣擺,年輕的神君們見她容姿清艷,紛紛試圖上前搭訕,忽見她摸出一團白雪揉捏,不禁個個變色,急忙又轉身當做沒看見。

     是燭陰氏的公主,聽說她脾氣十分古怪,而且因著離恨海之禍,燭陰氏和青陽氏這兩族名字在諸神心中都沉甸甸的,還是莫要招惹為好。

     午時將過,乙乙亥部的年輕神族們似乎來的差不多,粗粗一看約有兩三百名,沒一會兒,便有一位面生的戰將昂首闊步走了進來,一旁有神族認識他,不由紛紛驚嘆:“是乙丑部的最得力戰將武曲開陽星君!”

     這可是如今北斗七星君中資格最老,身手最為犀利的一位星君,乙乙亥部居然由他統領,年輕的天神們頓覺心安。

     這幫老資格的戰將好像不管做什麼都不喜歡拖泥帶水,行事特別干脆利落,開陽星君進來后直接開口:“此次離恨海異變,為免日后生出更大禍患,故而頒布諸天屠魔令。乙乙亥部由我統領,絕不會叫你們面對上古十八族大君,也千萬莫要叫我發覺有誰偷偷試圖接近那些大君。白澤帝君部署乙乙亥部剿殺下界太行以東北海以西所有零散魔族,一個不留。下界后一切行動聽我號令,不從者將處以太陽之輝灌頂之刑,諸位謹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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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下界剿殺

    開陽星君一氣呵成地交代完畢,將手一揮:“今日便到此為止,兩日后辰時南天門列陣。”

     兩天后?她還以為馬上就要下界。

     沉舒院里鬧哄哄的,年輕的神族們七嘴八舌地討論著下界的事,喧鬧的很。玄乙將白雪收入袖中,這會兒身上的汗全干了,澀澀的十分難受,她又素來不大喜歡吵鬧的地方,索性起身離開。

     外面更是一片亂七八糟,熙熙攘攘擠滿了各路天神。之前那些三十三天之上的大帝、諸多擁有帝君封號的神族們,大多未曾加入剿殺魔族之列,上界對作祟的妖魔始終存著輕視之心,此次詔令把他們也一並強行算入,倒是惹來怨聲一片。

     玄乙被刺目的祥光晃得頭暈腦脹,她本想找清晏,諸天屠魔詔令一下,他必然也會來毓華殿,可她覺得自己實在沒本事在這麼多神族里找到他,繞了半日,只得悻悻回到白甲院,喚來侍立女仙伺候自己沐浴更衣。

     要下界做戰將,她倒沒什麼感覺,只奇怪少夷怎麼會提前半個月知道,他們這些天天在毓華殿待著的都不曉得。

     這個青陽氏,還真是有些 能賣關子的本事。

     軟榻被放在殿外的草皮上,玄乙將手指插入半濕的頭發里,把它們攤開晾曬。涼爽的秋風將桂花樹的葉片吹得颯颯作響,她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睡到一半,忽覺一陣清風划過耳畔,她警醒地睜開眼,愕然發覺扶蒼劍氣化龍化出的那條小金龍正盤踞面前。

     他回來啦?玄乙四處張望,白甲院里空蕩蕩的,連個影子都沒有。

     冷不丁小金龍驟然躍起,迅捷無比,切斷她耳畔一綹長發,連著她掛在耳上的一枚珍珠耳飾一並咬住,化為金光眨眼便不見了。

     玄乙捂住耳朵,愣了半日方明白過來——扶蒼身為匯聚神界無數精英的丁卯部戰將,怕是即刻便要下界。

     他回不來就回不來,居然用劍氣化龍把她的耳飾和頭發取走,那顆珍珠耳飾她很喜歡的。

     玄乙猛然躺回軟榻上,不知為何,脖子又開始發燙,再也沒法睡下去。

     *

     兩日一晃而過,毓華殿內留駐的戰將已是寥寥無几,玄乙始終沒能見到清晏,打聽了許久才知道清晏竟是被分配在丁卯部,與扶蒼在一處,召集當日便被急急送下界。

     這幫失心瘋的帝君真是不肯放過一個燭陰氏,先把她強行留在毓華殿,后再把還沒滿四萬歲的清晏編到丁卯部,等這次剿殺魔族任務完成了,這筆賬怕是要有的算。

     此次諸天屠魔詔令一下,白澤帝君戰部部署井然有序,各部在下界呈圈狀分布,帝君大帝們對付上古妖族大君,次一等的戰將們負責大君們的手下勢力,再次一等負責剿殺那些小股或尚未興起勢力的魔族們,剩下那些零散弱小者,便交給類似玄乙這樣尚未滿四萬歲的年輕戰將。

     然而,即便是這樣嚴密認真的部署,昨日還是隕滅了几十位戰將,畢竟下界魔族流竄不定,提前一天下界的乙辛卯部運氣實在不怎麼好,跟子丑大君撞了個正著。

     此事正是最讓這些初次加入剿殺之戰的天神們害怕的,在南天門匯集的時候,玄乙身旁的一個小神女一直在啜泣,她覺得她好像連站都站不穩了。

     后面有戰將柔聲安撫:“有開陽星君在,咱們只需要對付那些弱小零散的魔族,避開大君們的勢力便無事,不用害怕。”

     哭泣的小神女絕望地搖頭:“萬一真撞上了大君們呢?”

     開陽星君冷硬的聲音自后面響起:“真撞上了能逃便逃,不能逃便乖乖隕滅,有何可說的?”

     這番冷冷的訓斥使得那小神女眼淚掉的更凶了。

     開陽星君對乙乙亥部低落的士氣十分不滿,皺眉又道:“誰也不會樂意見到戰將隕滅,能打就打,不能打就逃,哭有什麼用?自己的命自己保住,這還要我來教?”

     說話間,宏偉的南天門一寸寸被慢慢打開,帶著濁氣的風立即纏繞在諸神身上,玄乙下意識深深吸了一口氣——兩萬三千年沒有再被這樣漿糊般的風黏著了。

     戰將們各自跨上坐騎,跟隨開陽星君離開南天門,在神女們低微而畏懼的啜泣聲中,乙乙亥部降落在下界太行山腳下。

     “列陣,下坐騎。”開陽星君沒有一句廢話,新晉戰將們連口水都來不及喝,便投入了剿殺魔族的任務中。

     大約是因為離恨海的緣故,下界的濁氣比兩萬多年前還要濃厚,濁氣在林間樹木枝葉間盤旋不散,無數細小零散的魔族藏匿在暗處,為戰將們一一揪出剿滅。

     “看,也不是很難。”戰將們還在安慰不停哭泣的諸位神女,“咱們要對付的就是這些小魔族,不用擔心。”

     玄乙慢吞吞飄在后面,無聊得几乎要打瞌睡,說是讓他們對付零散魔族,還真的挺零散,也特別弱小,連當年那只蠱惑延霞的藤妖都不如,她連雪花都懶得下,只把白雪團放在掌中顛來顛去,百無聊賴地四處打量。

     一陣突兀的狂風自林間呼嘯而過,開陽星君立即揚手:“停!”

     戰將們驚疑不定地仰頭亂看,卻見遠處數團淡紅妖霧薄云水霧般裊裊升起,一倏忽間便近了數百里。有妖霧便証明是相當厲害的魔族,開陽星君心念電轉,這妖霧看來並不是特別厲害的魔族,獨他一個也可勉強應付,他不想退,這一退,乙乙亥部的士氣必然降落到最低,再難振奮。

     “站好了!不許退!”他厲聲高叫。

     話音未落,那數團妖霧扑面而來,籠罩了整座林間,霎時間狂風大作,伸手不見五指。開陽星君念動真言,萬道銀光猶如急雨扑簌簌落下,四股陰風在林間舞動呼嘯,銀光打在上面竟好似全然沒有影響,下一刻,陰風落在空地上,現出四道身影。

     開陽星君一見他們腰帶上的紋繡,不禁遽然變色,是商卯大君的魔族戰將!不會這麼倒霉一下界就撞上大君罷?

     四戰將之一上前一步,神態倨傲:“歲虎大君三太子今日要來我們大君的地宮作客,大君特吩咐我等掃清道路,莫讓上界之神徘徊逗留。看你們這些雞零狗碎的小天神,我等連下殺手的興趣都沒有,速速避讓罷!”

     開陽星君神力震蕩,仔細在周圍搜尋了一圈,並未發現商卯大君的痕跡,他心中登時安定許多,手一揮,長鞭猶如黑蛇,疾電般一卷,林中樹木瞬間被颶風掃斷一半:“不必廢話!上!”

     毫無經驗的戰將們不得不硬著頭皮紛紛迎上,與那四位魔族戰將戰成一團。乙乙亥部有三百戰將,對方只得四個,卻慨然不懼,那些朮法兵器打在他們身上竟好似全然沒有作用,眾戰將被他們擦上一下卻是傷筋動骨。

     這情況更讓諸神頭皮發麻,平日里順遂的朮法此時能放出一兩個已是奇跡,半空祥光與妖霧互相糾纏了半晌,那四個魔族戰將竟漸漸占了上風。

     開陽星君急得嘶聲大叫:“打啊!怕什麼!不打才真的要隕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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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戰神戰渣

     玄乙在原地看了半日,這情況不太妙啊,三百個打不過人家四個,太丟臉了罷?

     她將手里的白雪團一拋,重重吹出一口氣,霎時間整座森林暗了無數,密密麻麻斗大的雪花紛紛墜落,那四個原本耀武揚威的魔族戰將動作竟遲緩了許多,緊跟著滑稽地被凍在半空,連根手指也不能動彈一下。

     有燭陰氏在!眾戰將霎時間精神抖擻,方才被忘在腦后的朮法重新回到了腦海,一個個下手又狠又准,神兵利器把四個魔族戰將扎得猶如刺蝟一般,雖然一時半會兒殺不掉,但痛打落水狗總歸是沒問題的。

     玄乙指尖一彈,一條巨大的冰龍呼嘯而出,將那四個戰將一卷,越纏越緊,但聞骨骼碎裂聲一陣一陣,因著反復痊愈之力,被絞斷的骨頭又能迅速長好,長好后再被絞斷,劇痛可想而知,四戰將一個個慘叫連連,曾經引以為傲的痊愈力在此時竟成了酷刑,偏偏身體被凍住,怎樣也動不了,嗓子都要叫啞了。

     開陽星君長鞭揮舞,卷住其中一個戰將,他似是再也承受不住傷害,忽然渾身一顫,化為一團灰燼,被風吹散開。

     消滅了一個!諸戰將更是大喜過望,朮法兵器乒乒乓乓一頓亂敲,剩下那三個也終于不甘不願地化為黑灰散去。

     開陽星君冷厲的面上終于露出一絲笑,連聲音也柔和了許多:“很好,列陣清點傷亡,被濁氣感染的戰將出列。”

     話音一落,忽聽遠處響起一個森冷的哼聲:“好一群烏合之眾!竟敢殺我手下戰將!”

     血紅的妖霧突然之間映紅了整個天際,狂風大作,諸神腳下的樹林竟似被吹散了架,樹木夾雜著飛沙走石卷入颶風之中,濃厚的血紅妖霧驟然降落,眾戰將被壓得几乎要摔落云端。

     開陽星君大驚失色,他竟全然沒發現有如此厲害的魔族在附近!難不成今天真倒霉到撞上商卯大君?!

     他一口氣吹出去,神風將妖霧吹散些許,一雙血紅的圓眼在妖霧后隱約閃爍,左眼中有三枚瞳仁。

     “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戰將!”開陽星君倒抽一口涼氣,原來那四個魔族戰將是他手下,“乙乙亥部速速撤!立即逃!”

     戰將們此時再也顧不得許多,沒命地四下逃竄,只聽那森冷的聲音又傲然道:“一幫雜碎,我原本不屑打殺,但三太子將至,你們又殺我戰將,今日用你們的血來洗這道路!”

     妖風似無數刀鋒,旋轉倒錯著呼嘯追上,不小心卷入其中的戰將們頃刻間被扯得粉碎。

     這麼厲害的?!玄乙急急讓開尾隨身后的妖風,忽覺那雙巨大的血紅眼盯在自己身上,這厲害無比的魔族戰將又道:“年紀不大的燭陰氏難得一見,長得不錯,三太子必然歡喜。”

     團團妖霧凝聚成網,毫不留情當頭朝玄乙罩下,她並不躲避,任由妖霧穿身而過,正准備吹出燭陰白雪,眼角余光忽然瞥見乙乙亥部其他戰將都跑得精光,連開陽星君也不知溜到了何處,她登時大怒,以往只有她丟下旁人逃命的份,哪里有被別人丟下當肉盾的份!

     她連白雪也不吹了,化作一股狂風便跑,那團血紅的妖霧始終不緊不慢追在后面,似是知道她萬法無用,大約在想用什麼法子能把她抓住。

     玄乙念動真言,一道看不見的冰牆擋在身后,那魔族戰將一時不察,狠狠撞在上面,冰牆倏地又化為冰龍,朝他圓溜溜的血紅眼咬下,他急忙一擋,再睜眼時,眼前又是一黑,什麼都看不見,他不禁愣神片刻,待黑暗冰龍都徹底消失后,那燭陰氏早已不知飛哪里去了。

     ……頭一次見到這麼會逃命的燭陰氏。

     玄乙亂飛了一陣,扭頭看看,血紅的妖霧還在擴散,都飛了几千里了,還是無法徹底甩脫。她皺眉四處張望,忽見遠處清氣蓬勃,似是有一座戰將行宮,當即一頭鑽過去,狂風落在地上,方一站定,行宮周圍的戰將們不禁紛紛愕然張望過來。

     “這里是乙丙寅部的戰將行宮,你是哪一部的戰將?如何亂闖?”

     執掌主將過來斥責,玄乙朝他微微一笑,回手指了指天邊,一句話也不說。眾戰將情不自禁仰頭望去,卻見極遠處的天邊,血紅的霧氣正團團凝聚,立時大驚失色。

     “這妖霧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戰將章陸的!”戰將們驚叫出聲,“他怎麼會在這里?!”

     執掌主將顧不得多說,立即厲聲道:“列陣!迎戰!”

     這個乙丙寅部的戰將明顯比乙乙亥部的要老練沉穩多了,一個個毫無懼色,當即騰飛而起,神力震蕩,祥光把半邊天都照亮了。

     玄乙打算在原地看看情況,如果他們能應付,她就跟著打,正好在這個厲害的魔族戰將身上試試所有朮法。如果他們應付不了……

     正想的出神,忽聽身后響起一個甜蜜溫和的聲音:“小泥鰍,你帶了個什麼厲害的魔族過來?”

     玄乙只覺一個激靈,慢慢轉過身,果然后面款款走來一位著玄黑戰將裝的神君,腰上配了一柄羽毛般的長刀,她還是第一次見到少夷有武器。

     見她不說話撐圓了眼睛看自己,少夷不由微微一笑:“想不到真叫我心想事成,在下界遇到了你這小泥鰍,我看看,這是商卯大君手下第二戰將章陸,你可帶來個不得了的東西……為什麼要逃?他傷不了你。”

     玄乙看看他,在看看上面已經跟章陸干起來的眾戰將:“……你不去打嗎?”

     少夷抱著胳膊往戰將行宮的牆上一靠:“是你帶來的麻煩,當然該你打,正好叫我看看你現在朮法學的如何了。”

     玄乙把手絹往地上一鋪,優雅地坐下:“那我們慢慢看罷。”

     少夷忍俊不禁:“這麼不想叫我看到真本事?你該聽話些才好,我可真舍不得折騰你。”

     上面已經忍了很久的執掌主將終于忍不住大發雷霆:“那邊的青陽氏和燭陰氏!速速過來迎戰!”

     少夷嘆了口氣,低頭看看玄乙:“你先罷。”

     “這怎麼好意思,少夷師兄先請。”

     他便又嘆了一口氣:“哎呀,你這個小泥鰍。”

     他長袖振動,似翅膀般高高騰飛而起,玄乙御風跟在后面,見他將羽毛長刀一彈,刀與他都化作一道幽藍火光,朝章陸血紅的巨眼疾射而去。

     那雙巨眼立即閉上,眼皮上濃密的毛皮寒光熠熠,每一根是銳利無比的刀刃,其上漆黑濁氣汩汩而出。

     那道幽藍火光忽地張開,巨大的火翼震顫,點點烈焰的翎羽在身后拖了極長,竟驟然變成了一匹幽藍的火鳳。火鳳繞著章陸的腦袋盈盈盤旋一圈,但聽章陸忽然慘叫起來,滿頭滿臉都被毀滅之火鋪滿。

     下一刻,天色暗了下來,肆虐的風雪自虛空咆哮而至,雪花落在章陸身上,他巨大的身體一寸寸緩緩被凍住,最終維持著張大嘴慘叫的模樣,僵在妖霧后,動也不能動,唯有幽藍的毀滅之火,依舊靜靜地在他頭臉上熊熊燃燒。

     好!怪不得這兩族能把離恨海弄成那鬼模樣,果然名不虛傳。執掌主將一聲令下,戰將們沖上去施展渾身解數,將凍僵了不能動彈的章陸打成一團破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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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刻意為之

     幽藍巨大的火鳳輕盈地在空中盤旋一圈,振翼飛回,落在地上化為身著玄黑戰將裝的年輕神君,他抬手將羽毛長刀收回腰間,額上火紅寶珠緩緩搖曳。

     自認識少夷以來,玄乙總覺得他給自己一種十分古怪的感覺,她一直說不出那是什麼感覺,也沒有仔細想過,此時此刻,她突然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詞:刻意為之。

     青陽氏能與燭陰氏並提,自然有其獨到之處,可他在明性殿卻如灰石泥瓦,全然沒有任何亮處。論念書,平庸;論身手修為,普通。除卻他那些風流浪蕩的行徑,他實在是把自己放在一個毫不起眼的位置上,既不會太差,也不會太好,以至于在她印象里,少夷並非什麼強者。

     她好像有點輕視他……或許不是有點,是嚴重的輕視了。

     他那些從容不迫的步調,有條不紊的行事,一下能夠燒的魔族們鬼喊鬼叫的本事,足夠讓他進入更精英的戰部,他卻不知留在什麼不起眼的地方打混,刻意收斂光彩,偶爾亮一下,緊跟著便迅速回歸普通,他總有辦法把自己藏得妥妥當當。

     對這一點,諸神竟沒有一個起疑,包括她。

     用心羽救她,卻不切斷結系,他究竟想做什麼?與兩族之間陳舊的齟齬有關?事到如今,連白澤帝君都不曉得那些個陳年舊事的緣由,他會知道?

     少夷款款走過來,垂頭似笑非笑看著她,輕佻的語氣如戲謔一般:“只肯凍住卻不肯打?看到你這樣的燭陰氏,肺都要被你氣炸。”

     玄乙抬手收回燭陰之暗,昏暗的天頓時亮了許多。她沒有看他,只淡道:“什麼都要我來做,還要少夷師兄這樣厲害的戰將干嘛?”

     少夷不知是苦笑還是揶揄,忽地出手如電,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小泥鰍,你總是跟我這樣話里有話,我都不知是喜歡你這股聰明勁,還是討厭你生得太剔透。小神女偶爾笨一些才可愛。”

     玄乙堅決而緩慢地把他的手推開,誰知他再次出手,她立即偏頭躲避,卻哪里快得過他,下巴又被狠狠掐住。她連推三次,他連著三次都輕松無比地繼續掐住,她眉頭緊緊皺起,盯著他不說話。

     “毫無身手,”少夷睫毛低垂,好整以暇地淺笑,“只有這張嘴生得最壞,還有滿肚鬼點子,我該把你脫個精光,什麼時候聽話些,再給你穿上衣裳。”

     玄乙目光慢慢變冷,少夷只覺一股徹骨寒氣扑面而來,但見兩柄完全透明的冰刃對著眼睛便要扎下,他不得不放開她,一手一只捏住冰刃,喉頭忽又感到寒意,便將身體一側,又一柄几乎看不見的冰刃擦著咽喉疾射而過。

     “用這些冰刃替你剝皮應當挺不錯。”玄乙冷道。

     少夷用手在咽喉處輕輕拭了一下,果然方才還是被冰刃割破了一些,細細出了一行血。

     他慢慢捏碎冰刃,猶帶笑意,聲音很輕:“你真可怕。”

     對面的章陸正被乙丙寅部的戰將們用捆妖索與朱砂真言捆住,執掌主將激動得臉都紅了,能活捉章陸!這是什麼戰功?!這可是跟當初丁卯部剿殺負犬大君一樣的戰功啊!

     他的聲音忍不住發抖:“快、快捆結實了,趕緊送回南天門!”

     忽見章陸劇烈掙扎了數下,身體上尚未捆完的捆妖索和朱砂真言摧枯拉朽般一一崩斷,他巨大的手掌一揮而下,數個戰將霎時被颶風拍的倒飛出去。

     他驟然翻身而起,血紅巨眼陰森地盯著對面反應迅捷再度列陣完畢的神界戰將們,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發出一陣悠長淒厲的咆哮,妖力震蕩,似劇烈洶涌的海潮,拂動諸神的衣裳。

     妖風夾雜著足以絞碎一切的利刃翻滾天地間,他踏踩地面,附近連綿數座青山都隨之崩裂,眾戰將見他如奔雷洪水般疾馳而來,誰也不敢當面相抗,只得各自驚惶閃避,執掌主將一面躲一面厲聲道:“青陽氏!燭陰氏!再去把他凍住用火燒啊?!”

     突然闖進來的燭陰氏姑且不說,那個青陽氏本來是戊辰部戰將,此次諸天屠魔詔令后,重新划分戰部,他以一根鳳凰心羽為諾,青元大帝也不能抵擋這份誘惑,竟應下替他換部,來到這剿殺下界太行山附近魔族戰將的乙丙寅部。

     戊辰部是個苦差事,他想換戰部自然可以理解,何況還是個青陽氏,執掌主將本來還挺期待的,誰知這家伙犀利的地方全生在勾搭神女上了,乙丙寅部本來就沒几個神女,執掌主將的心都在滴血。

     好歹是青陽氏,剛才那一手幽藍火鳳不是挺厲害嗎?再繼續啊!

     少夷面上現出一層汗水,無奈苦笑搖頭:“那招我一天只能用一次,實在燒不得了。”

     這算什麼!執掌主將只得再度呼喚:“燭陰氏!把他凍住!”

     玄乙吹出一股雪花,落在章陸身上居然再無作用,想必也是神力不足。執掌主將眼見今天這情況是不得善了,不由長嘆一聲:“乙丙寅部諸戰將,立即后撤五千里!”

     這些老練的戰將們對逃跑儼然也很有心得,當即四下里散開,一個個往不同的方向御風疾馳,老鼠也沒他們溜得快,一眨眼全跑了。

     玄乙這回終于知道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見戰將們一溜煙逃命,她立馬也跟著逃,堅決不做任何停留,忽聽少夷的聲音在后面響起:“怎麼不凍住他?你起碼可以凍住他一天才是。”

     她皺眉道:“少夷師兄怎麼不燒他?”

     可笑,只許他隱藏實力,不許她云里霧里?

     他笑了一聲,聲音驟然湊到了耳畔:“你惹人發火的本事還是這麼好。來,一起逃罷。”

     她的身體被狠狠抓住,熾熱而帶著火焰氣息的長袖如翅膀般將她嚴密包裹,少夷倏地化為一股熾風,飛速旋轉翩躚,掠過破碎的群山,她差點被他轉吐了,面色發綠死死摳住他的臉,指甲在額頭上狠狠划了一道。

     羽翼般的長袖仿佛有靈性,把她一道道死死裹緊,玄乙漸漸只覺氣都無法喘,還不能張嘴念真言,不然她真的能吐出來,只有兩手在他臉上一通亂抓。

     冷不丁他這股急竄的熾風又頭朝下往地上旋轉落去,熾烈的鳳凰涅槃火將堅硬的山岩瞬間燒成柔軟的砂粒,玄乙覺得自己是在一個滾燙的沙堆里急速下落,落勢漸漸緩和,最終停了下來。

     死死裹住她的那雙長袖終于松開,玄乙面色慘綠,一時顧不上其他,捂著嘴憋了半日,終究沒讓自己吐出來。她喘息著四處張望,此地像是某個山坳,枝橫石亂,遍地凡間野花,東一叢紅西一蓬紫。

     少夷正站在一尊巨大青石前,負手而立,背對著她,長發被微風款款吹拂。

     這次不跑不閃了?

     她慢慢走到他身邊,正尋思何時出手將他制住,少夷忽然開口道:“小泥鰍,你啊,又想做什麼壞事?”

     他忽將她胳膊一拽,玄乙只覺是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大力拉扯,一頭撞上他肩膀,旋即又被一把狠狠推在青石上,剎那間碎石橫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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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感酷刑

    她竟被這一下撞得眼前陣陣發黑,要不是有龍鱗,只怕全身骨頭能碎一半。

     脖子上一緊,少夷將她卡住,方才被她抓出的傷口不知何時已痊愈,他面上掛了一絲笑,夜空般的鳳目中卻蘊了些許料峭之意,緩緩低語:“我本來不想敲打折騰你,但你太隨心所欲,聰明伶俐都用在自私妄為上,我真是看不得你這樣任性。”

     玄乙恍若未聞,忽地吹出一口氣,巨大的冰龍呼嘯而至,將他身體一下纏住,她右手一拉,風中的水汽竟被她如紗帳般拉曳,化為無形的冰牆,冰龍把他狠狠拋在牆后,她雙手再一合,像蓋盒子般,將他困在燭陰白雪冰盒之內。

     冰龍在盒內纏繞盤旋,他玄黑的身影一忽兒被拉向東,一忽兒又被拉向西,天旋地轉,滋味不錯罷?他也體會一下。

     倏地寒光一閃,少夷手執那柄羽毛般的長刀,輕飄飄落在地上,冰龍竟在電光火石間被切成了碎片,嘩啦啦變為冰粒散了一地。

     他緩緩走至冰牆前,抬手摸了摸,含笑道:“朮法倒是學的不錯,為何不用殺招?”

     玄乙吁了口氣,撣撣身上的碎石,燭陰氏戰斗大開大闔,下下都是殺招,姑且不說不叫他看出真正本領這件事,單為了她自己也不可能下狠手,她真的不想疼暈過去。

     “你不逃了?”她反問。

     少夷將羽毛長刀一彈,悠然道:“你不逃就好。”

     長刀在冰牆上一划而下,冰牆劇烈震顫了一瞬,竟多了無數裂紋。玄乙又噴出一口氣,裂紋便緩緩合攏。少夷指尖一撥,長刀化為一團寒光,頃刻間在冰牆上狠狠劈砍了無數下,玄乙眉頭一蹙,只聽“轟”一聲,冰牆終究是被他打破,她的脖子又被一只滾燙的手掐住,后背重重撞在青石上。

     碎石四濺,長刀化作金光隱沒在他掌中,少夷俯首,額頭在她腦門上一抵,低笑:“可惜,光會朮法遠遠不夠。”

     話音一落,地上碎裂的冰龍與冰牆忽地化作紛紛揚揚的大雪,少夷只覺身體一僵,竟迅速從腳底至頭頂被硬生生凍住,全身上下只剩眼皮和嘴唇能動。

     哎,可算上套了。

     玄乙慢慢從他腋窩下鑽出來,歪著腦袋看了看他的臉,搓出一團白雪在手里顛來顛去。不容易,他跑得快,白雪難把他凍住,又不能用厲害的朮法打傷他,再被他這樣撞下去,她遲早內傷。

     “少夷師兄,”她聲音綿軟地開口,“你把我的命掐在手里,又這麼關心我的修行,到底為了什麼呀?”

     少夷看上去一點也不驚惶,反而笑得猶如春花綻放:“你猜啊。”

     冰冷的燭陰白雪貼在嘴唇上,對面的小泥鰍一點一點把雪團塞進他嘴里,不急不躁,他眉頭擰起,忽然張口咬住她欲撤離的指尖,在上面舔了一下。

     “……滋味不錯。”少夷瞇起眼。

     玄乙用白雪擦了擦手指,隨手把雪團再塞進他口中,往青石上一靠。因著方才被他三撞兩不撞,青石上坑坑窪窪,一點都不舒服。她嘆著氣起身,手指一勾,被凍住的少夷便飄飛跟在她身后。

     她不說話,他也不說話,瞇眼看著她銀白的背影,戰將裝給她穿著就一點也沒有戰將的味道了,纖腰一握,飄飛翩躚倒更像只蝴蝶。少夷忽然想起她當年說過他身邊的鶯鶯燕燕都是庸脂俗粉這樣的孩子話,可這會兒看來,好像真不是孩子話。

     似她這般清艷嬌俏,又知情知趣聰明絕頂,實在討喜。然而她又愛端公主架子,自私刻薄詭詐,這些惡性又恨不得把她擰碎了。這種種可惡可愛里面,偏又生出一絲情痴,與扶蒼糾纏兩萬多年——倘若她無情無心該多好。

     少夷心中那片惋惜之意越來越深,可惜,太可惜了,偏偏是她生成這樣。

     玄乙在山坳里飛了半日,終于找著一株巨大的菩提樹,樹下草皮綠瑩瑩的,陰影特別大,在這個愉快的地方拷問一定會心情舒暢。

     她指尖一彈,被凍得結結實實的少夷便滾落在菩提樹下,她湊過去坐在一旁,低頭笑瞇瞇地看著他,他長發鋪在草皮上,額上寶珠搖搖晃晃,也笑瞇瞇地對望,有恃無恐一般。

     玄乙幽幽嘆了口氣:“我本來想敲牙剝皮,但那一定很疼。”

     少夷柔聲道:“我可以忍得,不用怕。”

     玄乙朝他友好地笑了笑:“現在我有別的好主意了,不知道你會不會喜歡。”

     她朝他面上吹了一口氣,吐氣如蘭,少夷眉梢方一揚,忽覺全身上下如墜冰窟,刺骨的寒意一層層泛濫,他被凍得面色霎時青了,齒關咯咯作響。

     “一夢千年后便是無法無相的境界,迷魂幻朮再無作用。”玄乙背靠菩提樹,緩緩說著,“不過我這個不是幻朮,是實實在在加在你五感上的,要不了命,也不會叫你受傷,你不受傷,我就安心了。”

     少夷只覺奇寒徹骨,五臟六腑几乎都被凍結成寒冰,這刺骨的寒意折磨了他良久,忽然似是有只小手在心上一撥,他渾身又開始發麻,一寸寸從指尖到發梢,麻的他眼前陣陣發黑。不知忍了多久,這几欲抓狂的麻又倏地變成了一絲絲甜意,先時如淺嘗糖水,漸漸地像是一層層齁甜的蜂蜜澆上來,最后甜的他面色發綠,從來不知道甜這個味道能這般折磨。

     玄乙見他喘息漸漸粗重,便問道:“少夷師兄,現在想說了嗎?”

     少夷從極致的甜到心碎的咸,從頭發豎起的辣到几乎淚流滿面的苦,一一體驗了一遍,他喘息著抬眼看她剔透瑩潤的面頰,清艷的神女,惡毒的魔女。他面上笑意凝聚,聲音有些啞:“再多來些。”

     好。

     酸,從心口泛起的一點酸,不知是五味中的酸還是五感中的酸,順著經絡遍布四肢百骸,少夷額上慢慢出了一層汗,眼睛死死盯著她。

     這種眼神她沒有見過,像是殺氣騰騰,又像是無比深沉的隱忍,並不是讓她舒服的眼神,可看到他不再像以前那樣臉上老掛著討厭的笑,她實在是愉快。

     那令他五臟肌肉全部糾結成團的酸忽然一變,又變成了齁甜,少夷終于忍不住低哼了一聲,甜明明來過了,她居然還來第二次,簡直要把他逼瘋。

     他合上眼,汗水順著額頭流下來,心臟仿佛突然被一根最輕柔的羽毛輕輕一刷,絲絲縷縷的麻癢瞬間爬滿全身,抓心撓肺般劇烈的癢。

     少夷驟然吸了口氣,仿佛打了敗仗一樣咬緊牙關,眉頭緊皺,胸口忽然掠過一道金光,將他身體凍住的白雪頃刻間消融一淨。

     他倏地翻身坐起,一把捉住玄乙的肩膀,她面上猶帶愕然,被他猛地一拽,和他的身體撞在一處,在草皮上滾了好几圈,隨即脖子上一緊,他一只手用力卡住,像是要掐碎她似的,另一手卻按著她的兩只手腕,粗重的喘息噴在她臉上。

     他露出一個古怪而前所未有的笑,語氣陰柔而森然:“你這狠毒的小泥鰍,你說我是把你敲碎半邊,還是把你衣裳全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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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9 16:50:25
第一百一十八章 劍與劍鞘

    玄乙咬破舌尖,噴出一口氣,周身忽然泛起一層輕紗般的薄霧,輕柔卻不容反抗地將他迅速震開。

     密密麻麻的燭陰白雪墜落,白雪落下的方圓之地,是燭陰氏的禁地,入者無論是誰都會被凍成寒冰,輕者無法動彈,萬般朮法無用,重者當場隕滅也不在少數。

     實在想不到,少夷連燭陰白雪都能掙脫,是青陽氏的緣故,還是那兩根鳳凰心羽的緣故?

     少夷緩緩起身,隔著雪幕,他瞇眼盯著她。

     又是她沒見過的眼神,意味不明,仿佛在謀算,又仿佛有萬般感慨,還帶著打了敗仗后的陰森。

     過了片刻,這片深沉而復雜的眼神漸漸消失,變成了平日里的和煦。少夷撣去身上的草皮,舒了一口氣,柔聲笑道:“我可真是被你折騰壞了。”

     他轉身緩緩走了几步,玄乙便冷道:“又要逃?”

     少夷轉頭微微苦笑:“真想叫我做莽夫?”

     風雪開始擴散,黑云包裹山坳,青翠的菩提樹迅速被積雪淹沒,玄乙森然道:“把我攝來這邊,不是要敲打我看我修行如何麼?連燭陰白雪都凍不住你,何必還要跑?讓我看看青陽氏還有什麼手段!”

     他總是這樣,話只說一半,事情也只做一半,以命要挾卻又仿佛想撇清關系,比她還隨心所欲,她豈能容得下旁人對她這樣任性!

     少夷肩上也積了薄薄一層白雪,長發與暴風雪攪亂在一處。他靜靜看著那些烏云翻卷的燭陰之暗,燭陰氏三個字真像這些黑云一般,罩著他的天空。這一族一向如此,任性妄為,傲慢自負,從沒有絲毫顧忌,恣意彰顯自己的所有犀利。

     他聲音淡漠:“小泥鰍,青陽氏的手段都是與燭陰氏息息相關。你們是劍,青陽氏便是劍鞘,咱們兩族曾經可是誰也離不開誰。所以我的手段沒法真正傷到你,你也沒法對付我,我不想和你在這里僵一輩子。”

     長袖一揮,金光自他掌心漫溢,化作一柄花鳥畫的紙傘,數道璀璨的日光自烏云下的虛空處撒落,剛好落在紙傘上,他撐著紙傘,帶了几綹陽光,在暴風雪中走得很穩,閑庭信步一般。

     “好好修行,我會一直看著你的。”

     一直看著,不滿意再出來敲打她?玄乙盯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抬手將暴風雪收回。

     清艷裊娜的身影忽然來到他身邊,亦步亦趨跟著,抬頭問道:“以前我們兩族有什麼仇怨?”

     少夷淡笑,眸光落在她面上:“我怎麼會知道?我只知道,兩族倘若沒有齟齬,到我們這一輩,你十有八九是得嫁給我的。”

     玄乙意外地皺了皺眉:“聽起來好討厭。”

     少夷聲音清淡:“我也挺慶幸現在兩族有齟齬。”

     玄乙笑了笑:“少夷師兄,五感酷刑你都吃了,還是什麼都不肯告訴我,你是打算永遠都不告訴我嗎?”

     她不提還好,一提他就又回想起方才那些酷刑,不禁喉嚨發緊,她實在是個魔女。

     他隨口應道:“要不你陪我雙修陰陽一次,我便告訴你?”

     玄乙還是笑:“好啊,就在這里嗎?”

     少夷吸了口氣,忍不住驟然停下腳步,低道:“我沒聽錯罷?”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用花樣百出的手段來炮制他,一動不動地立在對面。少夷不由掐住她的肩膀,他實在搞不懂她的心思,他也實在很少出這樣的狀況。

     他的目光從脖子流淌到她玉瓷般蒼白的面上,在豐潤的唇上徘徊良久,順著纖瘦的肩膀滑落,又在細柳腰身上品鑑。

     他的手在慢慢收緊,可他的表情卻截然相反,眉頭擰著,隨即飛快松開手,用力將她推離自己。

     玄乙似乎並不驚訝,眉梢微揚:“不要?那就算了。”

     少夷看著她隱含譏誚的目光,還有她轉身便要走的姿態——她是來打探他的態度?還是單純譏諷他?她看出他其實根本不打算和她有這方面的糾葛?這善于玩弄的神女,先是將扶蒼從頭到腳戲耍一遍,現在是他。在他面前,她永遠卯足了百分百的詭詐難纏,真是要被她逼瘋。

     “我現在想不出什麼手段來對付你,少夷師兄。”玄乙飄了一段,朝他搖搖手,“你贏了。”

     狂風大作,樹葉草皮卷著塵土紛飛,玄乙捂住頭發,方欲御風而起,一只手輕輕搭在了她肩上。

     她轉過頭,對上少夷和煦含笑的鳳目,他幽幽嘆息:“我實在拗不過你,好罷,我告訴你。我需要你們替我做一件很難的事,只怕你們不答應,我只好不切斷心羽結系。你須得加緊修行,不然做完這件事之后怕是要丟掉你的小命。”

     玄乙怫然不悅:“那件很難的事是什麼?”

     風越來越大,菩提樹上鮮綠的枝葉被吹得東倒西歪,少夷垂睫輕笑:“你之前問的,我已經回答過,現在我要你和我雙修陰陽。至于后面這個問題,就要看你能不能叫我再多一次興趣了。”

     他輕撫她長發滑落的弧度,勾住腰身最纖細凹進去的那個部分,將她的身體勾入懷中,俯首湊近豐潤的唇,下巴立即便被一只冰冷的手擋住。

     少夷凝視她同樣冰冷的眼睛,聲音很低:“你要耍賴?”

     玄乙咬破舌尖,方要噴出冰障將他推開,嘴卻被他一手捂住,旋即一股大力將她狠狠推在地上,少夷欺身而上,居高臨下地打量她:“你也真是有本事。”

     她如雪如瓷的肌膚,初現風情的臉,秀色可餐的很,他不用再惋惜了,能讓他反復動怒到這樣,她實在是不簡單。

     密密麻麻的冰刃划破他的面頰與肩頭,他毫不動容,一手捂著她的嘴,另一手一根一根慢慢勾斷衣帶,有條不紊,溫文爾雅,仿佛在向一根根衣帶問好,問候過便用手指搓裂。

     背心靠近心臟的地方忽然被一枚寒意刺骨的冰刃抵住,少夷勾衣帶的動作終于停下,緩緩問:“怎麼不刺進來?”

     像她這樣自私到極致的家伙,會不惜命?

     “啪”一聲,又一根衣帶被搓斷,看著她陰冷的雙眸,感覺到背上那怎樣也不刺入的冰刃,少夷低低笑了一聲:“說起來,我們還真是同類。”

     在明性殿一看到她,他就知道了,一樣的自私涼薄,任何事几乎只考慮自己,所以這柄冰刃是絕不會刺進來的。兩萬多年過去,她的手段也長進不少,那個為了扶蒼心傷復發的小泥鰍不過是漫長時光罅隙中的一片枯葉,要打發寂寞,找同類才是最好的。

     少夷抬起她的左腿勾在臂上,指尖在綁腿上一划,破開束縛,低頭在纖細的小腿上吻了一下,忽覺抵在背后心臟處的冰刃毫不猶豫便要刺進,他朝旁一側,銳利的冰刃瞬間穿透他右邊的胸膛,數點猩紅神血落在玄乙蒼白的面上,她額上霎時滿是冷汗。

     他眉頭緊皺,與她視線交錯,她的眼睛仿佛在說:誰和你是同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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